星辰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于恒星降落之夜 > 130-140
    第131章 Chapter131不巧。

    在进入国家步、枪射击队前,要进行一次全身体检。宋鹿和小包师弟在到达京北的第二天在武警医院进行体检。

    宋鹿在前台领了一张体检卡,按照电子排号系统在各科室门口排队。体检第三项是妇科检查。妇科门口贴着一张A4纸,用黑体打印:未婚妇女请提前告知。

    宋鹿询问了排在旁边的一位年长女士,问这里边做的是什么。女士说,“是阴超。”她上下看一眼宋鹿,补充,“没结婚的小姑娘不能做。”

    宋鹿向女士道了声谢,去护士前台,向护士说明了情况,改成了腹部b超。这个引导台的护士看着宋鹿的体检卡,笑得暧昧不明。宋鹿仔细看了自己的体检卡,大概是因为自己婚姻情况那里写着:离异。

    离异了还是处女的确是件稀奇事。

    宋鹿耳朵尖都羞红了重新在b超室前排队,叫到她的号后,她进检查室,躺到铺着塑料纸的床上。医生让宋鹿撩起衣服,在她肚子上涂了油,探头才滚了来回一次,医生就抽来一叠草纸丢在宋鹿肚子上,说:“小姑娘,水喝得不过多。喝饱了水,憋好尿再来。”

    宋鹿就站到导诊大厅的饮水机边一杯一杯灌水。

    喝水的间隙,小包师弟拿着已经检查得差不多的体检卡在宋鹿面前抖了抖,拔长头颈要看她的体检卡,“我还差一个胸部CT就差

    不多了。师姐你还有多久?检查完了我们一起去吃早饭。我瞄了一眼食堂,吃的东西很多。”

    宋鹿喝掉第五杯水,喝得打饱嗝,一阵阵往上翻酸水,“我还有5项。你先去吃吧。”

    小包师弟甩体检卡甩得啪啪响,“不要,我等你。”

    宋鹿小腹饱胀,重新躺回b超室的床上。这一次,医生驱使滚轮在她小腹附近滚来滚去足有五分钟,沉着脸,一言不发。

    医生终于放下探头仪器,拿草纸盖在宋鹿肚子上,问:“小姑娘,你以前查过腹部b超吗?有查出过什么问题吗?”

    宋鹿觉得医生话里有话,忐忑地问:“是里边长了什么东西吗?”

    医生“嗯”了一声,坐着滚轮椅子转过来面向宋鹿,“我看你是阴超那边转过来的。你的情况还是做个阴超看得比较清楚。我看你是离异,可以做阴超的,不要怕疼,医生都是老手,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宋鹿低头嚅喏:“可我没有过……性生活。”

    做b超的女医生头发已经花白看起来五十多岁,显然耳背没听见宋鹿这句话。倒是旁边帮忙记录结果的年轻男医生大声重复了一遍:“她说她没有过性生活。”两个人眼神一撞,神色如常。

    女医生已经在宋鹿的体检卡上写医嘱了,写完,说:“我建议你转去阴超。人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没有性经验也可以做,只要写张风险申明,申明医生已告知阴超对女性的影响。想清楚了去和导台说。”

    坐在后边的男医生拔长脖子面无表情地喊:“下一个。”

    宋鹿从b超室出来,思考了几分钟,决定还是去导台转成阴超检查。她好不容易才被选入国家队,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羞耻心而使得体检报告存疑,万一就因为这么一个小瑕疵,使她再度落选国家队,那就是前功尽弃了。

    宋鹿签下了保证书,说明自己已知处女做阴超的风险。她大着胆子爬上床,分腿放在器械上。阴超的过程中,宋鹿感到很不适,但咬牙挨几分钟也就过去了。

    医生在检查的时候就告诉她,她是完全纵隔子宫,就是在两侧腹中肾管融合的时候因融合不全而在宫腔中间形成了一个肌肉隔断,把子宫一分为二。

    宋鹿问医生:“我是射击运动员。会影响我射击吗?”

    医生笑一下,“你担心的不会。这妇科的问题怎么也影响不到你的手。”

    宋鹿心下一松,整理衣服的时候才体会到医生刚才好像是话中有话。医生说的是,你担心的不会。那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事情要担心?

    医生仿佛看出了宋鹿脸上的狐疑,说:“我会在体检报告上写明,纵隔子宫需要在妇科做进一步治疗。每个病患的情况都不一样。这类女性比正常女性更难受孕。也有不孕的。孕期也更容易流产和早产。”

    宋鹿抿一抿唇,沙哑地说一声:“谢谢医生。”

    宋鹿推门出去,呼吸大厅里一大口新鲜的空气。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不影响比赛和训练就没关系,就算以后不能生孩子,甚至因为男方嫌弃她不能生育不愿意结婚,她也没关系。她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第一个训练日,宋鹿和小包师弟在国家体育总局射运中心的靶场和教练、队员见面。教练将他们介绍为两颗“今年冉冉上升的新星”,

    宋鹿在京北的那场晚宴上已经见过队里的不少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认出了宋鹿。大家热情地欢迎他们,对他们在全冠赛和全锦赛上的表现如数家珍。

    宋鹿和小包分别领到了一支新枪——德国范维克鲍牌步、枪。这支枪是运动员生涯里真正完全属于他们的伙伴。以后的每一场比赛,他们都会用这支枪去拿下成绩。不会再换枪,一辈子就认准了这支枪。

    当天,资格老一点的队员缠着主教练敲竹杠,要教练请客吃晚饭,庆祝有新队员加入。

    主教练脸一板,拍手引起大家注意,中气很足地说:“成绩拿出来,什么都有了。现在新队员来了。咱们队的形势可就变了。马上比一场,大家拿出真本事,称斤两、排名次!前八才有的吃!”

    宋鹿去枪库领了子弹,先空打几发,习惯新枪的后挫力,再上膛击发十几次,以自己的习惯调整瞄准器的角度,最后屏息击发几次,微调还不顺手的地方,总算把步、枪调整到在她心中的最佳状态。

    刚才主教练刚才说明,十月下旬的亚运会出征队伍还没有定下来,接下来的每一场队内选拔比赛都至关重要。

    宋鹿心里门清,主教练就是故意说给她和小包师弟还有其他队员听的。教练们希望空降的他们能够和师兄师姐争夺出战的资格,更希望师兄师姐感受到后来居上者的压力从而突破他们极限,再创辉煌。

    这是一种队内的良性竞争。

    宋鹿和小包师弟的积分在全国射击运动员积分榜上分别排第7和第8。这样的排名在申港这种市队里是凤首龙头,在国家队里就是吊车尾。

    第7和第8远远不够,只有全国前2才有资格争夺出战明年法国奥运会的席位。想要获得国际大赛的积分,就要参加10月份的亚运会和明年6月份的国际射联世界杯。

    宋鹿要想出战全运会,就要在今后的每一场练习赛中将自己的枪感调整至最佳状态,然后在之后的每一场选拔赛中斩获奖牌拿到积分,拿到出战全运会的席位。

    亚运会、内部选拔赛、世界杯、奥运会,这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通天之路。每一步都不能存侥幸心理,需要脚踏实地往上爬。

    才短短几个月,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宋鹿终于见到了真正的五环广场,而不是申港射击中心那个小上很多的复刻品。她脚踏在广场上,脚下的那份踏实感觉令她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日子在艰苦的训练中飞速过去,转眼到了十月初。因为亚运会出战在即,国家体育总局射运中心并不放国庆假期。

    国庆一过,队里出征亚运会的名单也确定了。宋鹿和小包师弟在出征队伍之列,分别参加男女气、步、枪单人赛和男女混团赛。

    辛苦训练整一个月,教练给宋鹿和小包放一天外出假。宋鹿回宋绫在京北的住所。宋鹿见小包师弟在京北没有亲人,看她要走,眨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看着她。

    他们是同乡人在异乡打拼的小联盟,理应互相照顾。宋鹿想到他放假也没地方去,试探地问:“你要去我家吃顿便饭吗?”

    小包师弟捣蒜般点头。

    两人打了车,在车上,小包说:“师姐,下个月,我就满19岁,要上大学了。我向队里的师兄打听,要是拿得出成绩,就有可能把我的编制从申港调出来,调到清华大学的射击队,直接被清华录取。”

    宋鹿说:“别想得那么远,想要的越多,越是给自己压力。打好眼前的比赛。我们一场比赛一场比赛过,才能走得远。”

    小包师弟重重“嗯”一声,“我听师姐的。师姐,我满19岁了哎。是个大人了。”

    宋鹿觑了他一眼。

    小包师弟说了两次同样的话,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眼看他要顺着杆往上爬,宋鹿干脆挑明:“就算你成年了。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不是知道吗?”

    小包师弟眨眨眼,“师姐,你骗人。我听别的师兄说。你是离异。你都没告诉我你结过婚。但那都不重要,你已经和那个人分开了。现在恢复单身。”

    宋鹿眉头一皱,“听别的师兄说的?”她心里纳闷,他们怎么知道的?难道是有人看了她的履历?

    小包师弟接着说:“师兄们在寝室里有事没事就说起你。他们对你比较上心,和我差不多的心思。师姐,你真的和他分开了吗?”

    宋鹿“嗯”了一声,严肃地盯着小包,“待会儿你去我家,不要和我妈妈谈起这件事。我妈妈还不知道我和他离婚。

    要是漏出去,以后不带你回我家吃饭。”

    小包师弟点头。

    他心里那团早已黯淡的火忽然又亮起来。或许……

    宋鹿带小包师弟到宋绫家吃饭。宋鹿将体检报告放进自己房间的抽屉里,从房间里走出来,宋绫已经招呼小包师弟上了餐桌。宋鹿看小包的脸已经通红,像是紧张又像是兴奋,一脸傻气盯着她妈妈。

    餐桌上气氛融洽,宋绫和小包师弟很聊得来。吃到一半,门铃响了,阿姨去开门。阿姨跑回来说:“是一位不认识的先生抱着一只猫。”

    猫?

    宋鹿脑子一卡,突然意识到可能是谁。

    宋鹿转头,看到林也已经出现在餐厅门口。蛋蛋软乎乎趴在他肩膀上扭头,一对猫眼睛和一对黑眼睛都盯在宋鹿脸上,然后,四只眼睛同时移向坐在餐桌另一头的小包同学。

    林也黑眸沉沉、神色淡淡,不甚在意说:“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第132章 Chapter132假公济私。……

    宋鹿走到林也面前,用身体隔绝林也和宋绫之间的视线。她撸一下蛋蛋脑袋后面的毛。小猫蛋蛋立刻把头凑上来,一次比一次高顶起宋鹿的手掌,享受得发出呼噜声。

    小包师弟上半身一歪,脑袋从宋鹿身后冒出来,眼神绕来绕去,看看宋鹿,又看看林也,疙疙瘩瘩说:“你们……不是……”

    林也听见小包师弟说话,目光向小包投去,一个凉凉的眼风就让小包立刻闭嘴。小孩低下头扒拉碗,把“离婚”两个字和东北大米一起吞咽到肚子里。

    宋鹿想起林也警告过她,不要把他们离婚的事说出去,林家老爷子的手段能用在她妈妈身上,就能用在她身上。她马上转头,看猛干饭的小包师弟,说:“小包,快吃,吃完我们回队里。”

    宋绫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把饭碗往手边一拉,抽一张纸巾盖在碗上,用不轻不重的声音抱怨说:“怎么又把这么脏的东西带到家里?你不是猫毛过敏会发疹子吗?什么东西都往家里领,真是自找苦吃。”

    宋绫和林也是鸡同蜈蚣,一见面就斗。决不能他们在一间房子里待太久。

    “你来。”宋鹿拉一拉林也的西服袖子,递给他一个眼神,引着他上楼梯,打开自己卧室的门。她靠在门框上让林也和猫进去,再把门关上。她还未转身,灼烫的气息从后面接近,将她压在门背上。

    林也低下头,嘴在她唇边摸索边蠕动,不敢轻易落下一个思念的吻。他哑着喉咙说:“我天天梦见你。”梦到她不穿衣服躺在他边上,做什么都可以,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软声软气求饶。

    宋鹿膝盖一弯,从他禁锢里逃出来,奔去窗户开窗。

    入秋以后,京北一日比一日凉爽,风从窗户贯穿进来,一扫室内燥热暧昧的气氛。她转过来,腰靠在窗台上,风吹动她耳畔的碎发一飘一荡,背光里她淡淡着。

    宋鹿说:“我到这里以后,每天的训练课程排得很满,睁眼就是训练,闭上眼就睡觉。睡得特别香,累得连梦也不做。”

    林也一手提猫笼子,一手抱蛋蛋,转头打量起这房间。床头柜上除了一盏台灯以外,什么女孩子的零碎东西都没有,床铺平整到没有一丝褶皱。这是一间整洁到没人住过的卧室。选入国家队以后,她已然没了自己的时间。

    林也转过来,弯腰放笼子在床脚,站直身体,黑眸璀璨盯着宋鹿,他的两手托起蛋蛋的肚子递给宋鹿。宋鹿走过去接过蛋蛋,把猫往床上一抛。蛋蛋长尾一甩跳下床,开始东嗅嗅西嗅嗅,熟悉新家。

    宋鹿问:“怎么是你自己送蛋蛋来京北?”

    宋鹿选入国家队的征调令是突然下发,走的时候难免手忙脚乱,证明材料、行李、京北的住处……有太多事需要去处理,直到上飞机也没联系上靠谱的宠物托运公司把蛋蛋带到京北。

    蛋蛋一直被留在高层公寓里由桃姨照顾。而京北这边宋鹿陆续面试了几个阿姨,最后招了一个有养猫经验的阿姨等待上岗。等房子整理好,宋绫住进去半个月逐渐有了人气,而宋鹿生活和训练也上了正轨,宋鹿就和Yoyo商量要把蛋蛋转移到京北。

    Yoyo考察了好几家宠物运输公司,选择了其中最有托运经验和装备最先进、最齐全的一家,换句话说,就是收费最贵的一家。

    Yoyo和宋鹿约定了送蛋蛋上京的时间。她们特意选定了宋鹿休假在家的这一天送达。因为宋绫一直嫌养猫脏,一年四季猫毛乱飘。宋鹿担心她不在家,宋绫会不让蛋蛋进门。

    让宋鹿没想到的是,最后竟然是林也亲自送蛋蛋上门。

    她在心里犯嘀咕,难怪听别人说,结婚要慎重,生小孩更要慎之又慎。一对夫妻要考虑清楚日后的责任和评估清楚自己的能力后才能要孩子。一只猫的共同抚养权就可以轻易把撕破脸的夫妻牵扯在一起时不时见上一面,更何况是一起孕育出来的小孩。幸亏她和林也没走到这无法挽回的一步。大家抽身还算清爽,没有太多牵挂。

    林也接着宋鹿的疑问说:“托运怕闷死它。自己跑一趟最省心。”

    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事实却是这两句话是用他一天一夜的辛苦换来的。他连续开了16小时的长途车,从申港到京北,连笼子都没舍得让蛋蛋待,就让它四只爪子在车子里乱爬乱抓,各种姿势躺着一路睡上京。

    林也感慨自己竟然沦落到要借着蛋蛋来看前妻,还不让见人,只能躲在房间里和她暗戳戳谈话的悲惨地步。

    他们分开有大半个月,这期间,宋鹿没给他打过一通电话。明明是她把他训练成工作和生活交流靠微信,等他养成每天看微信和朋友圈的习惯,她又不再给他发信息了。

    另外,她“恒星小姐”的账号已经很久没有上传过新的视频,大概是因为国家队的训练任务繁重,她没有时间更新的内容。这样一来,作为粉丝了解她近况的机会也被剥夺了。

    他在申港,而她在京北。两地隔着一千多公里的直线距离。他可以任性地坐上车就日夜兼程往这里奔,但想见到她,必须在十几小时以后。

    他不知道她最近过得怎么样,训练成绩好不好……他疯狂地想了解她的近况,却做不到。在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他都被她列为不可访问的用户。

    林也有时候就抱着手机发呆,问自己为什么明明在一个国家却还要隔着那么多个小时的时差?

    好在申港到京北的航线今天早些时候已经批下来,之后他可以把时差缩短到2个小时以内,就算是每天来回也完全不影响工作。

    她不来见他,那就换他自己来。

    林也此刻观察宋鹿,见她头上没戴送她的十字星发卡,蓬松柔顺的乌下一张小脸红润如海棠果,比常人亮上许多的猫眼睛扑闪扑闪眨动。他肉眼可以看出来,他不在,她似乎过得很不错、很滋润。

    宋鹿坐到床上,抱蛋蛋到大腿上,一次次撸它油光水滑的毛发,才撸了几下,她抬起手臂,手腕一翻,露出手腕内侧一片粉色疹子。

    林也眼尖看到了:“吃点过敏药吧。”

    “不能吃。我在赛期。没事,习惯了,一会儿就退掉了。”

    宋鹿从床上站起来,拉袖子盖过过敏的地方,扫到林也看她拉袖子的动作,解释说,“不能被我妈看见,否则,又该嫌弃蛋蛋脏了。”

    林也说:“我可以把蛋蛋养在酒店。给你房卡,想它的时候你可以去看它。”

    宋鹿垂下脑袋,嘴角噙一个淡笑:“然后你再请个专人喂猫、铲屎,你这么辛苦赚钱,都用在了不值得的人和事上。”

    林也:“……”

    宋鹿蹲着抬起头,又凝了沉默不语的林也一会儿,终于开口:“你看,我都挺好的,都安定下来了,就是训练很紧张,没什么空闲。你要是没别的事,我送你出去。开车过来很累吧?回酒店好好休息。”

    “我刚来你就赶我走。不怕他们奇怪,看出我们之间出了问题?”

    “我就说你工作忙。谁敢怀疑我们林总日理万机?谢谢你帮我把蛋蛋带过来。虽然辛苦了你,但蛋蛋总算没吃苦头。它跟着我这个主人也是倒霉,到处漂泊没个安稳家。”她把房门打开,靠在门上让开一条缝,摆一摆下巴,“走吧。吃完饭,我也要回中心销假了。”

    宋鹿把林也一路送出大门。两人路过客厅,宋绫和小包师弟都从餐桌上投来探究的目光。宋鹿对他们说,他走了,用的就是“他工作忙”这个说辞。果然如宋鹿所料,他们一个人都没多说什么。

    林也对

    小包师弟和宋绫谁也不搭理,直接出了门。宋鹿靠在大门上,看林也一点点走远。

    十月中旬,京北已经起了凉意,一阵风掀起来卷起院子里的落叶,她拉起针织衫上的对襟。宋鹿想起什么,喊了一声:“林也,等一下。”

    林也脚步定住。

    宋鹿拉着衣服追过去。

    林也转过身,正好看到她走到他身前。

    宋鹿捏着外套,一边浑身哆嗦,一边说:“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生在长在的南方小孩都受不了冻。林也垂眸,瞧她鼻子都冻红了,脚交替地在地上跺来跺去。他的一只手臂伸过去,很自然地将她捞在怀里,往房子那边带。

    宋鹿挣扎了几下挣扎不掉也就随他去了,撇仰头,说:“酒店事故的那个受害者家属的联系方式你给我。我以后常住京北,他们遇上什么事,和我说总比和你说方便得多。”

    林也干脆褪下西服披在宋鹿身上,双手按在她肩膀上将她按定:“既然怎么上心,你又刚好现在有空。今天就带你去走一趟,认个门,混个脸熟?”

    宋鹿知道林也天生是个促狭鬼,一肚子坏心思连藏也不藏,是存心假公济私赖在她这里不走。可这是一件很重要又正经的事。趁这次见面干脆把事情做成了,也省得下次他又找同样的理由找上门。

    “好。把小包送回中心。我再和你去。”

    林也嘴角一扬:“可以。你现在进去吃完饭。我在外面站一站。吃完,叫那个愣头青麻溜出来。别耽误我们去干正事。”

    第133章 Chapter133这辈子只要这……

    宋鹿火速吃完晚饭,和宋绫道别,向阿姨交代了蛋蛋的饮食习惯,拉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和宋绫说话的小包师弟出家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院子里只有寥寥数盏灯,都间错聚在一条棋子格的甬道两边。

    林也站在稍远处院子角落的一棵琵琶树下,颀长的身影隐在树荫暗处。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噼啪的响声,随着那声声响,打火机的火光一次次照亮他的脸、点亮他如漆如星的眼眸。

    林也听到脚步声,抬起眸,和宋鹿正瞧他发呆的目光撞上。他在打火机的火光后笑了一下,碾碎的星光便在玻璃眼珠里荡漾。

    小包师弟在宋鹿身后推了她一下肩膀,把她推回神。宋鹿问:“干嘛站在那里?去车子里坐着不是更省力?”

    林也走过来,“坐了十几个小时,再坐下去腰要断了。”他透过宋鹿肩膀看向后来的小包师弟,朝他点一点头,“走吧。已经和那边联系好了。”

    宋鹿转头对小包师弟说:“我先送你回中心。我处理好一件事再回去。回去记得销假,千万别忘了。”

    小包师弟点头,他眨眨眼,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宋鹿的脸颊,“师姐,你嘴角有一点咖喱。”

    刚才饭桌上有道马来西亚风味的咖喱角,宋鹿心里记挂着林也在外面等她,风卷残云吃完饭只用纸巾抹了一下嘴就出来了。没想到没擦干净嘴。

    小包师弟的手指往前一戳,眼瞅着指尖要捻上宋鹿嘴角。宋鹿脖子往后一缩,躲掉了这一个,却没能躲掉另一个。

    林也手抓上她肩膀,把人朝自己方向一扳,凑上来,“我看看。哪里?”宋鹿扭头,他就扳回来。林也伸出舌头,轻轻一舔,舌尖就把咖喱酱卷进嘴里,他啧了一下,退开,淡淡说,“你们家厨子做马来菜不太行。我有朋友可以推荐一个好厨子给你。”他乜斜眼睛爆出来都看呆了的小包师弟,“帮我看一下,我老婆嘴上还有酱吗?”

    小包师弟嘀咕一声:“不是前妻吗?”

    林也嘀咕一声:“倒是没把他当外人,什么都对他说。也可以复婚的。”

    宋鹿叹了口气,推开林也,“林也,你再这样我回去了。”

    三人走到林也的车子前。小包师弟一嗓子嚎,大闸蟹一般趴在车头不肯下来,问:“这是什么跑车?看着比法拉利还帅。”

    宋鹿看一眼车标,她也不认识。

    林也淡淡说:“柯尼塞格。”

    宋鹿眼皮一弹,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小包师弟问:“你告诉我,我要努力多少年才能拥有这么一辆?”

    林也更加淡淡说:“下辈子也许可以。”

    宋鹿狠狠瞪林也一眼。

    小包师弟倒是毫不在意林也的嘲讽,用脸蹭油光水滑的车头漆,“师姐她前夫,我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车。你可真会投胎。”

    林也嗤地一笑,把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朝着宋鹿一抛,“别羡慕我,羡慕她。这是你师姐的车。”

    宋鹿接住车钥匙。

    她想起来了,在离婚协议里,她的确分了一辆叫这名字的车。没想到还是辆超跑,更没想到林也竟然把车自己从申港开到京北。一时间,宋鹿竟不知道是该称赞他诚实守信,还该说他已经走火入魔了。

    宋鹿无言,摊开手掌看车钥匙。

    林也说:“你开。我开不动了。”

    这是辆四座跑车,浅色内饰,被保养得一点使用痕迹都没有。宋鹿坐驾驶座。林也和小包师弟坐后座。每辆车的启动方式都不一样,宋鹿在林也的指导下启动车子。小包师弟则驱动一双手在车里边东摸摸西摸摸,被林也吼了一嗓子:“收起你的爪子。”

    宋鹿边开车,边从后视镜偷看后座两个男人的情况。

    林也也从后视镜里看她,“全神贯注开。别又撞了。”

    宋鹿只得不言不语,目视前方。

    小包师弟被林也盯着很是拘谨,只能在后座刷手机。他刷到一条消息,对宋鹿说:“师姐,亚运会的安排出来了。教练让我们下周一就坐飞机去杭州,提前熟悉一下银湖体育中心的场馆条件。”

    林也黑眸一闪,“你要参加亚运会?”

    小包师弟抢白:“是我和师姐一起去参加。我和师姐最近的枪感好到爆炸。那些师哥师姐都败在我们枪下。教练说,我们的技术已经很可以了,只差经历几场大赛磨炼心态。是骡子是马拉出遛一遛就知道了。亚运会就是我和师姐在大屏幕上的初战!”

    宋鹿从后视镜里扫一眼笑眯眯的林也。

    林也的目光和她目光隔着反光镜一接,“那真要恭喜你,”林也一个大喘气,“们了。希望到时候能在领奖台上看见你们。”

    小包师弟说:“肯定啊!我和师姐技术这么强,运势这么顺,我们不赢,谁赢?”

    宋鹿叹一口长气,刹车一踩,“小包,别说了,到了。”

    小包茫然从车窗看出去,发现果然已经到了射运中心大门口,嘴里忍不住感慨一声:“跑车就是开得快啊。”他上前手抱住驾驶室的椅背,“师姐,别回来得太晚。你也别忘记去销假。”

    小包师弟干巴巴和林也道了别。林也下车,从后座下来,敲了敲驾驶室的车玻璃,说:“我来开。你坐副驾驶。”

    宋鹿真是吃不消林也这一会儿一变的想法。她坐进副驾驶座,低

    头找安全带的卡扣。林也已经在驾驶座坐好,身体贴过来,帮她系好安全带。他已经卡上卡扣却不离开她的身体,脸悬在她鼻尖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刚才让你开车吗?”

    宋鹿眨眼睛,他贴那么近,感觉自己的睫毛都要刮在他脸上,“你让我开车,不是因为你累了开不动,是因为不想我和小包坐一起。”

    “聪明。他话太多了。”林也坐回驾驶室,“不仅不想看你们坐在一起。说话也不准。”

    宋鹿哭笑不得:“他只是个离家在外的小孩。”

    林也开动车子,“没看到什么小孩,只看到一只哈喇子满地流的小色狼。人和车,都想要。”

    宋鹿用手撑着脑袋,手指搓着眉骨,“林也,我提醒你。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怎么和异性相处,是我自己的事。你无权干涉。你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去认识异性。我绝对不会去干涉。”

    “所以,你真对这个愣头青感兴趣?想和他发展下去,才把他带回家吃饭?”

    “不是。我对小包没有任何超越队友的感情,有的话,也只是姐姐对弟弟的关心、搭档之间的默契、同乡人在异乡的互相关照诸如此类的情感。我知道小包师弟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

    “宋鹿——”

    宋鹿的针织衫里是件带帽卫衣。她把卫衣帽子一拉套过脑袋,往远离林也的方向转动身体,看向车窗外,“林也,你要以身作则,开我的车要专心,别说话了。”她就是要用他治她的方法反过来治他。

    车子行驶了十几分钟,驶入一个小区,停在一栋楼下。两人一前一后上到三楼,敲响了门,没人应门。

    宋鹿偷偷打量林也脸色,“你事先确定过他们在家吗?”

    林也“嗯”了一声。

    两人心知肚明,这是对方拒绝他们拜访的态度。

    林也说:“走吧。有机会再来。”

    宋鹿想一想,林也这个“有机会”就是无数次的纠缠,“再等等?”

    林也问:“你几点之前要销假?”

    宋鹿回答:“10点前。”

    林也脱下西服垫在楼梯上,“那坐着等吧。”

    两人肩并肩坐在楼梯上。林也用手机处理工作。宋鹿和外教上了一节口语课。四十多分钟过去,两人给几拨人让了位置,却没等来那对母子。

    宋鹿有些不安地说:“我们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又或者逼着人家接受我们的帮助?”

    “后悔接下这活了?有点晚了。”林也笑一下,“他们总拿费用来烦我,问我这个会不会不在赔偿范围内?那个是不是超额了?公事公办的态度、锱铢必较的方式,每个细节都等着我拍板,我又有其他的事要去做,到现在连第一笔补助金都没打过去。这事只有你做最合适。你胆子大,我也放心交给你。再等等吧。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宋鹿轻轻“嗯”了一声,把头搁在膝盖上养神。

    楼道里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到。没人说话,楼道的感应灯就暗了,两人坐在黑暗中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收放。

    黑暗中,林也问,“我们真的不可以重新开始吗?”他顿一顿,补充道,“在一切结束以后”

    宋鹿不知道林也所谓的“在一切结束以后”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他还在纠结车子里那没说完的话。

    “林也,我干脆把话说明白吧。不是小包,但也可能会是别人。我总会爱上别的什么男人。不是现在,现在我只想着怎么赢比赛。是在未来的某时某刻,有个合适的人会出现,告诉我,他已经等我很久了。就像也会有另一个人在未来等着你,比我更合适、比我更幸运。”

    宋鹿撇头,盯着楼道墙壁上小孩用蜡笔画的线条:“你小时候玩过游戏吗?那种在第一次进入游戏时选择难度的游戏。我们不凑巧,我和你就是那个‘困难’模式。我们为了能够在一起,已经做过很多尝试了,可就是不行。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不想走回头路。因为太难受太难受了。”

    宋鹿转过头,盯着黑暗中林也的脸,“有的爱情是水煮魔芋,无味却健康。有的爱情是油炸臭豆腐,好吃却油腻。我希望未来的那个人长相平凡、家世普通、性格温和,我们的日子是平淡而安稳的。我不希望再经历一次我和你这样的感情,我这辈子有这一次就足够了。”

    林也正想说什么,楼梯下传来一快一慢的脚步声,感应灯亮了,照出一对母子的身影。宋鹿和林也站起来。那对母子看到门口站着两个人一愣。小孩手里拿着把玩具枪,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两人,枪口对准宋鹿,嘴里发出“biubiu”的声音。

    妈妈用手推开玩具枪的枪口,“不准把枪对人。”她扯着小孩的手上楼梯。

    “秦女士,这是我,”林也顿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宋鹿。

    宋鹿很自然地接下去:“我叫宋鹿,以后会跟进您家里的事。”宋鹿趁机将写着自己联系方式的便笺递给秦女士。秦女士接过便签看也不看,轻轻“嗯”了一声,开家里的铁门,没让两人进门,直接关上了门。

    “走吧。”林也看到宋鹿嘴边挂着一个很淡的笑,“吃了闭门羹你还很高兴?”

    宋鹿下楼梯,“这本来就是预料中的事,她接了我的便签就表示我今天应该来。我只是发现一件你没发现的事。你告诉我这是一对母子。可刚刚那个孩子明明是个女孩子。林也,你也太粗心了,这件事交给你的确不靠谱。”

    林也拉开车门,“那你每个月都向我报告她们的情况?”

    宋鹿装作没听懂他的别有用心,不回应也不反对他的建议。

    第134章 Chapter134赛前。

    晚上10点前,林也把宋鹿送回国体射运中心。他把那辆柯尼塞格开回宋绫在京北的私宅地库,让司机接上他去机场。他在机场贵宾室开了一场40分钟的视频会议,等飞机的油加满,从京北飞回申港。

    和在市队的时候不同,在国家步、枪队,队员吃、穿、住、行、训练都有严格的时间表,且有专员或者机械设备监测。

    宋鹿必须在睡前穿上一整套穿戴设备,11点前入睡。穿戴设备将检测她的睡眠状况,计入每日睡眠量表,以供技术人员分析她的睡眠质量。如果监测到睡眠不足、睡眠质量不佳,她将被安排心理疏导。

    这一晚,宋鹿熄灯后在床上翻来翻去,向来好睡的她怎么也睡不着。这么久没见林也,突然一见,令她一整晚都心绪难平。

    宋鹿看了眼时间,离11点还有二十分钟。她干脆坐起来,扭开床头灯,准备在床上刷十分钟手机再尝试入睡。她玩了没多久,微信收到一条新的好友请求,附言是:我们今天见过。落款是“秦”。

    是那位秦妈妈。

    小女孩圆溜溜眼睛又在宋鹿脑海里亮了一下。

    宋鹿通过好友。对方没有发任何文字,直接发来一张表格文件。

    宋鹿先点开秦女士的头像,是三根并在一起的手指,每根手指上用涂鸦的方式画了眼睛鼻子嘴巴,显然是一家三口。最高的那根中指上画了胡须,是爸爸。

    宋鹿再点开那张EXCEL表格,是那个剃了寸头、让林也误以为是男孩子的小女孩的9月开销——大到医药费,小到坐地铁的费用,每一笔按日期先后排序,精确到角分,用了哪些钱记得清清楚楚。

    宋鹿只扫了一眼表格,就感觉跟着小女孩看过了一整月的日子。

    宋鹿发送:收到。我会仔细核对的。

    秦女士没有回复任何文字。

    宋鹿按灭手机。

    她终于想明白林也为什么说这件事她做最合适。林也手底下不是没有能人,但这是一件需要人情味多过规章制度的、是私事的公事。

    林也手下是领工资吃饭、按部就班的员工,以帮老板省钱为终极宗旨,为了确保账目不出错,一定会去和受害者家属死磕条目。他们公事公办的态度会对家属造成二次伤害。但林也身为老板不能去责怪员工尽职尽责。林也工作繁重,不可能每天亲自去过问母女的花费。

    而宋鹿是心软脸皮又薄的前林太太,有处置林也财产的权力,从她手上漏出去的钱只多不少。因此,他才说她胆子大。毕竟她不是他手下的员工,不用事无巨细要老板首肯。

    这也就是林也的本意了,他想多帮帮那对母子,不,应该是那对母女。所以,他才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这个前妻。

    在某些时候,林也心里也有柔软的地方,对身边的人很温柔。但前提是,要做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宋鹿明白,他对她那些温柔体贴,是因为他们靠得足够近,又因为一些阴差阳错产生的际遇抛出的柔光。

    没有良心的资本家才赚得盆满钵满。

    别人眼里的林也一定是疯狂的、

    残忍的、不近人情的,可惜一旦戴上美化的滤镜,她再也瞧不出他的那些缺点,连当初如何怕她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靠想象,做他的敌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宋鹿在各种胡思乱想中睡意昏昏,一觉到天明。

    早六点,宋鹿被闹铃闹醒。

    因为亚运会出战在即,队里的技术人员和心理专家安排了一系列密集的测试来监测运动员的应急压力水平。今天一早,出战亚运会的运动员就被安排了采集唾液以检测皮质醇等生化指标。

    国家手、步枪队和京北体育大学长期合作,组建了一支名为“运动员技术动作分析与监控服务”的团队。心理团队和正念团队是运动员的心灵支撑,而这支队伍是运动员背后的技术力量支撑。

    射击类项目不同于其他体能类运动项目,它是对精确度的极致追求。10米气、步、枪的靶心只有一元硬币的大小。如果运动员姿势不佳、压力过大,会因为一个呼吸、一次眨眼影响到成绩。

    每一场比赛,特别是步、枪单人赛,比赛成绩是靠环数的持续积累计分的,零点几环的得失都可能决定胜负。既然是精准度的追求,就一定会有科技加入训练,为运动员提供精准的数据支持。

    以前在申港市队,也会有科技训练,但绝对没有国家队那么“丧心病狂”。

    进入国家队以来,宋鹿已经习惯了佩戴心电监测设备进行射击训练。每次训练结束,她都能看到自己的心电图分析报告。

    最近的心电报告反映,她心跳周期的变异性减小,说明她对训练的适应性在降低。换句话说,她压力过大,产生了运动性的心理疲劳。

    她对即将参加的亚运会感到心浮气躁、紧张不安。

    队里的心理老师们都来自中国科学院心理所。某位老师对她进行了几次针对性的心理疏导后,治疗效果都不明显。那位老师因此被直接解雇。这件事无形中又在她心上添了一份压力。

    在国家队,任何小错误都是不被允许的,即使是作为辅助团队的心理老师,只要被认定为不合格就会被请离队伍。

    好在宋鹿虽然感觉压力大,但射击成绩一直稳定在队里前列。

    宋鹿结束了上午的体能训练,吃过午饭,午休一会儿,就要进行下午的2节技能训练。宋鹿换好射击夹克、扛上枪到了靶场,发现技术团队今天又带了几件没见过的大型仪器来辅助训练。

    宋鹿观察队友的神色,大家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有她和小包师弟这两个“新来的兵”对那些奇形怪状的仪器表现出极大的好奇。

    宋鹿很快发现,自己和小包是下面训练的主角。大概是因为他们即将出战亚运会,但与此同时大赛经验几乎为零,教练们对他们既抱以希冀又持有怀疑。

    教练告诉他们,这些仪器可以以图片、数据的形式现象他们在射击过程中的站位、重心的稳定性和击发时枪口的摇摆幅度。

    3小时酣畅淋漓的射击训练下来,设备采集了宋鹿在射击瞬间肌肉活动状态和足底重心变化。高速摄影和激光瞄准技术记录下她每一个微小动作,并进行了动作慢放。经由教练讲解后,宋鹿才知道自己在击发时右肩膀会有个微角度的下塌,这极大地影响了她的准度。

    教练建议她在以后训练里有意识地调整射击姿势,同时鼓励她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射击习惯,千万不要心浮气躁,只有慢慢将射击动作规范过来,才能放大自身优势并且减少失误,提升射击成绩。

    不气馁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的科学数据摆在眼前,结果只证明,她坚持了那么多年的射击姿势居然是错误的、存在缺陷的!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得上会射击。她都羞于承认自己是那个训练两个月就拿下第一个全国冠军的“天才”。

    一天科技训练下来,宋鹿觉得比往常的训练要累上十倍。

    小包同学测下来也是问题一大堆,但他年纪小,有一股子无所畏惧的少年人冲劲,心态倒是比宋鹿平和很多。小包反过来像大哥哥一样鼓瘪皮球提不起气的宋鹿小妹妹。

    宋鹿真是羡慕小包的年轻,年纪越小的人对压力的感知就越低。她不断提醒自己是小包的搭档,是他的师姐,决不能因为自己的不适应拖他的后腿。宋鹿秉着一股气,发誓绝不认输,决定晚上加练。

    下周一就要坐飞机去杭州熟悉射击场馆,周日晚上,队里却安排运动员去一家大商场参加商业活动。

    队里的领导说,商业活动对于运动员来说也是一项不可忽视的工作。运动员也是领工资、吃五谷杂粮的凡人嘛。

    这是一场来自亚运会独家冠名赞助的商业活动邀约。国家手、步、枪队的运动员们穿着统一的李宁牌中国红运动服,被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塞到台上。

    现场来了很多媒体,闪光灯就没有停过,白花花一片闪在运动员脸上,把运动员的眼睛都要闪瞎了。还有不少自媒体在各大平台直播。整场活动获得了线上线下观众的极大关注和鼓励。

    这次亚运会在杭州举行。射击运动项目的粉丝们大呼让国家健儿们加油,打好在家门口的这一场仗。

    对啊,在家门口参加国际大赛,输了就是丢人。

    回射击中心的大巴上,宋鹿靠在布满雾气的车窗上发呆。

    坐在旁边的小包师弟递给她一罐苏打水,热络地问:“师姐,你在想什么啊?一晚上都不说话。”

    宋鹿接过苏打水,把凉罐子放在脸颊上散热,“我在想刚才台下观众的喊话,在想下周的比赛。我心里觉得燥得很。你看我的手,”宋鹿抬起抓苏打水的手,肉眼可见手在微微颤抖,“稳不下来。”

    小包师弟接过苏打水,替她打开拉环,递还给她,“师姐,你手没毛病,只是太紧张了。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你以前比赛都很淡定、很自信,特别能镇住场子。怎么换了更大的赛场,倒像是新兵蛋子了?”

    “我只是……怕他们失望,怕他们说我不配站在这里。”

    宋鹿还有没有说出来的话。小包师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选入国家队的,但她或多或少能猜到一点。她怕,怕别人说她是靠后台才有机会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她最怕从别人嘴里听到“关系户”这三个字。所以,她迫切想用更好的成绩来证明自己“能行”。

    “他们……是谁?是刚才底下喊话的人?他们没说我们不配啊?我们不配,谁配?我们可是靠自己实力走到这一步的!是,我们是吃了政策红利空降到队里的。可四连冠足够我们把腰板挺得直直的。”

    小包师弟这一嗓子嚎把队友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们或置之一笑,或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还有不屑的、不甘的。

    宋鹿打了小包师弟的手臂,让他轻一点,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嗯。我还说你得失心太重。其实该把心思放在当下的是我。我心里的想法太杂了,不利于比赛。”

    小包师弟眨眨眼睛,“师姐,我完全不担心你。你也

    不要担心自己。全锦赛前,你吃了那么多苦头,在赛场上还是不骄不躁、稳扎稳打的,把他们一个个都打趴下来。那时的你可以,现在的你也一定可以。师姐,我相信你。”

    小包师弟眼珠子骨碌一转,观察了一番四周的队友,确定他们没有在偷听,凑到宋鹿耳边悄悄说:“不只是对手,我们还要把这群师兄师姐打趴下,打得嗷嗷叫,替他们参加明年的奥运会呐。这些人太菜了,哪里比得上我们天赋异禀。”

    宋鹿被小包师弟逗笑了,揉了一把他乱糟糟的头发,把小孩子都揉脸红了。宋鹿转头再看窗外,咕嘟嘟喝冰镇后的苏打水,一条水线寒彻骨。

    她心想,没错,她的终点绝不是亚运会,而是世界杯、奥运会。

    从今以后,她的人生都是攀爬向上的。

    她永远不认输、不认命。

    第135章 Chapter135灿烂绽放。……

    10月20日,杭州亚运会射击项目在富阳银湖体育中心进行。当天上午9点30分举行女子个人10米气、步、枪资格赛。

    10米气步、枪资格赛规则为,运动员站在距离电子靶10米远的靶位,采用站立的姿势,据枪在右肩膀。在试射阶段,击发的子弹不设数量上限。在正式比赛阶段,运动员需在75分钟内击发60发子弹。

    60发子弹射完,统计环数总数,依次排名。排名前8的运动员进入决赛。资格赛积累的环数不带入决赛。

    紧张的资格赛结束,宋鹿和另外一名队友进入决赛。队友发挥出色,资格赛排在第一名。反倒是宋鹿发挥失常,仅以第八名堪堪卡入决赛。

    决赛开始前,教练分析两人在资格赛上的不足,也评价对手的表现,韩国运动员一如既往发挥稳定,而印度队的表现也让人眼前一亮。

    中午12点,女子10米气步、枪决赛开始。

    宋鹿走到自己靶位前,教练把手放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按,鼓励她:“第一次参加这样规模的比赛难免会紧张,心态一定要放平,把平时训练的水平拿出来就肯定没问题。”

    宋鹿点点头,深呼吸两次,走向自己的靶位。

    10米气步、枪决赛阶段采取淘汰制。每个运动员先进行2组击发,每组5发,共计10发,150秒内完成。每次击发得分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每发最高得分10.9(既满环)。10发完成,记环数总分。

    从第12发开始,每2发淘汰一名总分最低的射手,直到24发后决出冠亚军。决赛阶段运动员最多能击发24次,满分为261.6分。

    每个运动员的射击习惯都不一样,有的习惯快击快射,有的则习惯卡着截止时间慢射。宋鹿的射击习惯一向是干脆利落。她是决赛第二个完成前10发射击的运动员。前10发,她一共得分104环。

    这个成绩很糟糕,甚至没发挥出她平时训练70%的水平。

    宋鹿把枪搁在枪架上,人倚在枪上,长呼长吸,试图让在胸腔里怦怦直跳的心脏平缓下来。

    这样国际性的大赛和她以往参加过的任何一场比赛都不一样!

    可谓是万众瞩目!

    现场的干扰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自从国际射联改变观赛规则,允许射击比赛期间观众为运动员加油——摇旗呐喊、敲锣打鼓都是被允许的以后,各大射击比赛也就同其他竞技比赛一样热闹喧沸起来。

    亚运会,来自世界各地成千上万的观众时不时因为本国运动员的优秀表现掀起一阵浪打浪的欢呼。加上这次盛会是中国人的主场,国内观众更是热情洋溢。她被牢牢关注着,每击发一次,就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后面盯着她。那种不想让同胞失望的想法压得她透不过气。

    不仅仅是现场的观众,国内最权威的媒体也都在现场,等着播报中国健儿摘金夺银的新闻。赛事是CCTV体育台直播,给中国籍运动员的镜头肯定比其他国家都要多。

    决赛期间,她的脸将一次次出现在各大高清的屏幕前。屏幕后的观众甚至能看到她因为一次失误而皱眉,任何微表情都逃不过屏幕前观众的眼睛。

    射击项目是一场关于极致精密度的游戏。真正所谓的“差之千里失之毫厘”。任何一次小小的心灵震动都可能让她产生两点几环的失误,从而被淘汰。

    其他运动员陆续完成前2组的射击。头顶的电子大屏幕排名,宋鹿在末尾看到自己的名字。意料之中,她又是吊车尾,但也没有到放弃的时候,还有2次击发可以反超第7名。

    宋鹿今天扎了一个丸子头,额头的碎发用她那对秃噜铁皮的“幸运”发卡别在耳朵尖上面。

    刚才她动,碎发松落在眼前。她站直身体,取下两只发卡,牙齿咬一个,手往上拢碎发,先别起一只发卡,然后再交错着别另一只,正好是一颗十字星的样子。但因为发卡太旧太暗,别在发间并不明显,再高清的镜头也看不清她到底别着一对怎样的发卡。

    广播里,发令员给出“开始”的口令。

    从11发开始,运动员必须在50秒内完成单发。宋鹿依然利落地完成2次击发。她依然是第二个完成击发的。

    第一个完成的是暂时排在第二的韩国选手,正好就在宋鹿旁边的靶位。韩国射击选手有戴帽子调整光源的习惯。而中国的女选手大多只是把头发扎起来。所以此时,一个丸子头和一个帽子头同方向同幅度紧紧盯着计分的电子屏。

    8名选手都完成击发,日本选手被淘汰。

    宋鹿暂时排在第七。

    宋鹿就这样幸运地每次擦着末梢一直升到第四名。

    但也仅仅到了第四名。她止步于奖牌争夺战外。

    广播里清润的女士播报:“我们恭喜来自中国的宋鹿获得本场比赛第四名。”

    宋鹿插安全旗封枪,朝观众席鞠了一躬,然后拖着沉重的射击夹退场。训练她的女教练快步走上来,上来拥抱宋鹿。宋鹿终于没忍住,鼻子一酸,在教练肩膀上哭出声来。

    她不知道,现在的赛事直播画面里是她哭的镜头。

    “教练,对不起。”

    教练一个劲给她撸背,重复:“很棒了。”

    小包师弟急得在旁边跳脚,被教练一推,“你别在这里添乱。”

    小包师弟昨天就赢了男子10米气步、枪单人赛的冠军。今天下午,他还要和宋鹿参加男女混团比赛。

    10米**女子赛最终由中国队的另一位女运动员摘得金牌,印度运动员摘得银牌,韩国运动员摘得铜牌。

    中国队赢了,赢的却不是她。说不羡慕是假的,但她也确实看到了自己的不足,她实在太缺陷大赛经验,事实证明,战胜压力的人才能走到最后,是她技不如人,她输得心服口服。

    下午的混团比赛在14:00,她和小包师弟在休息室候场。

    小包师弟用肩膀盯一盯发愣的宋鹿:“师姐,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宋鹿触到一桩心事,撇头,若有

    所思盯着小包师弟,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小包师弟眨眨眼:“今天,将是我和师姐一起赢下第一个国际比赛金牌的大日子。我一定要把今天的日历塑封起来,不,裱起来!”

    宋鹿淡笑一下,哭得红肿的眼睛弯成一对月牙。

    也对。这种事只有自己才会上心。他们想的肯定不是一件事。

    小包师弟看宋鹿头上的发卡,亮晶晶的十字星压在薄薄一片深栗色头发上,不是上午的那一对。特别扎眼,特别漂亮。

    宋鹿看小包师弟的目光落在她头发上,就心虚地用手掌压在发卡上不让他看,“换着戴,换个心情,换个运势,说不定就能走好运了。”

    小包师弟狐疑地看宋鹿遮遮掩掩的样子,“师姐,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真的灵吗?那你借一个给我戴。”说完,他就动了手。

    宋鹿一掌拍掉这只爪子,“亚运会男冠军戴女人发卡,你是真不怕媒体把你写成个变态。”说完,她就噗嗤一声笑了。

    小包见宋鹿笑了,也就把手放在脖子后面,伸了个懒腰,嘴边噙一个鬼头鬼脑的笑看着宋鹿。

    宋鹿当然知道小包是故意在逗她,笑了一阵,感觉情绪宣泄了不少,没那么紧张,至少不会喘不上气了。

    混合团体10米气步、枪开打。宋鹿和小包师弟一队,上午获得女子单人赛冠军的女队员和另一名男队员一队。

    宋鹿这组在资格赛共完成3轮射击,每人每轮10次击发。最终获得总成绩632.2分,以资格赛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到金牌赛。

    资格赛结束,先进行铜牌赛,在中国队与哈萨克斯坦队之间角逐。

    现场观众不断鼓掌、呐喊、击鼓,为运动员加油。

    宋鹿和小包师弟等在场下看队友比赛,也为他们加油。

    小包师弟挤过来,“师姐,你这发卡真灵验,果然转运了。”

    宋鹿按了一下头上的发卡,确定它们还好好别在头发上,草草“嗯”了一声。没想到他送到发卡真的比自己的“更幸运”。

    铜牌赛结束,金牌赛即将开始。

    他们换上射击夹克。

    站到靶位前,小包师弟捏拳头送到宋鹿面前,眉开眼笑说:“师姐,加油。”宋鹿送自己的拳头上去和他的一碰,“加油。”

    混团金牌赛的规则是,每队两名射手分别进行射击,射击的成绩相加后与另一队进行比较,成绩高的组合得2分,成绩低的组合得0分,持平则各得1分。两队先达到或超过16分的组合获胜。

    这就必须要求两名射手每一局都要发挥稳定,紧绷每一块神经和肌肉,保持长时间的专注度。两人必须打配合,每一枪都不能有失误,否则就可能因为一个极小的失误造成比赛结果的大逆转。

    小包师弟在试枪阶段误击一次空弹。这是射击项目中的一个低级错误。他向裁判举手示意,马上吃了一张黄牌警告。他扭过脸看向宋鹿,一张苦瓜脸上挂着苦哈哈地笑。

    他们第一个节奏就踩错、踩乱了,后面的比赛必定不轻松。

    金牌赛开始,中国队第一轮打出20.3,对手20.6,0.3环的差距,中国队第一轮0-2落后。第二轮,中国队打出21.2的成绩,韩国队只打出20.4环,比分扳平!

    第三轮、第四轮……比分来到6-2。

    韩国队教练叫了暂停!

    比赛恢复后,一直打到第十四轮,宋鹿他们打出21.5环,韩国队成绩是21.2环。16-12!比赛结束,中国队获得金牌!

    宋鹿激动得在旋转的媒体摄像头前和小包师弟相拥。

    她又哭了。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高清镜头将她的喜悦无限放大。

    全世界的观众都在看这对初次亮相的中国运动员喜极而泣的样子。年轻的如花一般的面孔,红润沾着眼泪化成的露水,在镜头面前灿烂绽放。

    第136章 Chapter136全世界她最喜……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有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南边的墙前面立着一台100寸的超高清电视机。4K屏幕里那个刚刚赢下混团冠军的女运动员的脸蛋因为兴奋和激动而涨得通红,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而这颗香喷喷的水蜜桃正被包圆渊这个臭小子死死搂在怀里。

    这间会议室里只有林也一个人,坐在最北面的座位上,手边是一杯橙C美式和一台打开的手提本电脑。他从早上9点开始就坐在这间会议室,看完了宋鹿两场赛事的直播,也看到了她两次哭鼻子。

    这个CCTV台的导播也是个爱拍美人的,切了各种刁钻古怪的镜头给宋鹿,360度无死角展示我国女运动员的美丽和娇气。

    眼下,体育台的驻现场女记者正在采访上午那个女单冠军。宋鹿和小包已经换上普通的红色运动服。两人挨在一起候在镜头后方,等着接受第二波采访。

    摄像机的虚镜里,宋鹿的十字星发卡随着她头的转动一闪一闪,十分夺人眼球。镜头那样模糊,却也能看得出她正在笑,和小包说着什么话。因为前面正在进行访谈,背景经过了消音处理,但她清凌凌的笑声还是时断时续钻到人耳朵里。

    到底和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孩有什么好说的?

    那么好笑!

    电视镜头里,宋鹿突然低下头,在身上翻找起东西。小包蹲下来,嘴巴张得那么大,像喷水池里的石头**雕像。宋鹿掏出一根长条形的东西,低头认真剥开包装,把这根棒子塞进小包嘴里。小包站起来,立刻高了她半个头。两个人一上一下眼神交汇,又开心地笑起来。

    前景里正接受采访的女队员往后转头,显然也是听到了笑声。主持人立刻顺水推舟把话拉到后面的队员。

    “我们的队员都那么年轻。赛场上,他们是英姿飒爽的运动健将。生活里,也是爱吃爱笑的少年青年。我们的小队员经过三个小时的艰苦拼搏,肯定饿了,在吃糖补充能量呐。”

    镜头的焦点开始转移到宋鹿和小包身上,变得越来越清晰,将师姐师弟在赛后喂糖,如此“亲热有爱”的一幕永远定格在中国射击史上。

    主持人送走了前一位运动员,走向宋鹿和小包方向。小包在镜头拉近的一瞬间,手忙脚乱地把棒棒糖藏到身体后面,眼睛骨碌碌乱转。

    电视镜头下方立刻从左右两边弹出两人的介绍框。宋鹿下方写的是,亚运会10米气步、枪混团冠军,由申港队输送到国家队的宋鹿。

    林也记得,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夜,宋鹿曾说,对于运动员来说,优秀不是优点,天才更是泛滥,他能在电视里看到的运动员都是万万里无一的“天才中的天才”。

    他现在电视里看到她了。她是不是能长点自信,明白自己就是超级超级优秀,是那个超越十几亿人的“天才中的天才”。

    “你很棒。你真的很厉害。”

    他真想亲口告诉她啊。

    电视屏幕里,女记者开始采访宋鹿:“……我和观众都注意到,你上午的比赛后哭了。在面对这样一个自己不算满意的成绩后,你是怎样迅速调整心态,赢下自己人生中第一个亚运会冠军的?”

    宋鹿眼睛在几不可察的幅度里转动,想眨眼又不敢,长睫毛微微颤动,脸上有一刹茫然和无措,显然是还不习惯面对国内主流媒体。

    她的脸蛋本来是粉色,现在赤红如苹果,提着一口气说:“上午的比赛我确实没有发挥好。但我就是不想认输,也不想拖累队友。”

    林也嘴角上浮,心里暗嗤一声:“操心的胆小鬼。”

    女主持人笑说:“我了解到,现在全国的观众都称呼你‘恒星小姐’,说你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能讲讲你头上发卡的故事吗?把发卡别成星星的样子是有什么寓意吗?”

    林也的耳朵立起来,等着听宋鹿接下来的话。

    宋鹿愣了一下,抬起手压在发卡上,磕磕巴巴说:“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算是我的幸运”

    宋鹿的话没说完,主持人手压了一下耳麦里,收到消息要进行颁奖和升旗仪式了。主持人用几句话感谢了为国家增辉的运动员,把话头一收,结束了本次采访。宋鹿和小包被工作人员引导着走出镜头。

    电视上开始回播赛事的精彩镜头。

    宋鹿在决赛阶段几次漂亮的击发被剪辑在一起,又补进几个直播时没有的镜头,以1.5速播放了出来。或是从侧边镜头,或是从正面镜头,观众直面感受到她据枪时冷峻的面容、目空一切的锐利眼神、利落果敢的击发,是射击赛场上绝对的真神。

    林也眼睛放在电视上,思绪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原来——

    他是她的一个……朋友。

    会议室的门被敲响,林也压

    着嗓音说:“进来。”

    女秘书手里抓着门把手,靠在门上,说:“林总,时间到了。”

    宋鹿和小包师弟站在领奖台最高的台阶后边,等着喇叭里播报他们的名字。

    播报声中,铜牌的中国队选手登台,然后是银牌的韩国队登台。最后,喇叭里播报冠军的国籍和名字,宋鹿和小包站到领奖台上,肩挨着肩向观众席挥手。国内的观众掀起一阵欢呼,摇旗呐喊。

    宋鹿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烧得浑身燥热,血液沸腾,手脚蒸出汗。观众的欢呼比酒还醉人,她被淹没在令人眩晕的浪潮里,眼前是国旗鲜红的一片,脚像是踩在云端,在一次次呐喊中被人拱到天上去。

    恍惚中,宋鹿仿佛看到林也正朝她走来。她觉得自己都激动到出现幻觉了。这是亚运会的颁奖现场,林也怎么会在这里,还在给运动员挂奖牌送鲜花!

    直到穿着一抹色黑西服的林也站到宋鹿面前,高高的个子像乌云一样罩在她头顶,晶晶亮的黑瞳孔深邃如古井,要将她整个人的魂摄进去,她才恍然回过神。

    不是在做梦,林也就是大变活人地站在她面前!

    林也压低嗓音,用一种戏谑的口吻问:“这冠军你不要了是吧?”

    小包师弟在旁边也是一副惊呆了的表情,但他比宋鹿早反应过来,暗中抽一抽宋鹿上衣地衣摆,把人拉回魂,喊了一声:“师姐。”

    宋鹿头上密密渗出汗,把脑袋一压,脖子一横。林也把冠军的奖牌戴进宋鹿的脖子。宋鹿站直身体,还是用那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林也,嘴里机械地说了声莫名其妙的:“谢谢。”

    林也嘴角扯动一下,“不必。你对朋友太客气了。”他把手里的鲜花束往她手里一送,垂下眼睑,敛去眸中诸多热烈的情绪,颇为冷淡地说,“花。这肯定是全世界你最喜欢的花。”

    宋鹿垂眸,怔怔看着手里红紫间错的小捧花。她甚至说不全花的品种,但她明白林也是什么意思。原来他记得啊。

    林也套完前妻脖子,就去套旁边那个毛头小伙子。林也给冠亚季军颁好奖、送完花就退到领奖台一边,用眼睛觑着领奖台上的宋鹿。

    全场的国人起立,国旗缓缓上升,奏唱国歌。

    颁奖仪式结束,宋鹿跟着队友走向教练所在方向。她频频回头,看林也被射击队的领队们围在中心。他心不在焉地和他们说话,时不时抬起眸,毫不避讳地和她的目光交接上。

    季军的女队员在那里感慨:“刚才给我们颁奖的那个人也太帅了!还这么年轻。什么来头?”

    有队友笑说:“谁让你七八月回省的,不然你早见过他了。”

    小包师弟悄悄看了一眼宋鹿。

    宋鹿沉默不语。

    一个教练扫了一眼远处的林也,又看一眼眼前的宋鹿,说:“这次赛事独家冠名商的代表,进了赛事组委会,按照招商协议,赞助商有资格挑选运动员颁奖的。”

    宋鹿想起来了,自己上礼拜参加过一个酒厂的商业活动,原来转来转去,这个酒厂竟然和林也有关。那感觉就好像自己无论怎么逃总归会回到他手心。宋鹿正陷入自己的思绪,突然听到队友惊呼:“他过来了。”

    宋鹿倏地抬头,看到林也果然走过来,径直走到她面前停住。

    林也从上往下睨她:“一起吃个饭?”

    宋鹿立刻说:“不了。我后面还……有事。”

    小包师弟凑上来:“我们有庆功宴的。”

    林也扫一眼多嘴多舌的小包,轻轻“嗯”了一声,“随你。”

    林也看宋鹿低着头,连看也不看他,就用手抓住她的手臂,在其他队友好奇的目光中,提拎小鸡般将她拉在一边。

    林也拍了拍她的脸颊,低头附在她耳边,“宋鹿,我提醒你一下。我们还没对外宣布离婚。名义上,你还是我太太。不要在公众场合给别的男人喂糖吃。给我留点面子,别给无良媒体递素材。嗯?”

    “知道了。”宋鹿想走,再次被林也拉住手臂。她挑起目光看着林也。林也皱了下眉,语气不自然地问:“今天很特别。真的不陪我吃顿饭?”

    宋鹿摇头,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赛期请假很麻烦的。而且,我想和队友一起庆祝。”

    林也松开宋鹿。宋鹿刚想溜走,又再次被他抓紧。林也咽了口唾沫,声音卡壳了一下,最后用极短促的声音说了一句:“宋鹿,虽然你很气人,但还是——生日快乐,乖乖。”

    第137章 Chapter137失忆症。

    10月20日,是宋鹿的生日。

    宋鹿这一天过得大起大落,像坐过山车。

    上午,她输掉了运动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在生日这天。下午,她赢下了人生里第一个世界级别的冠军,也是在生日这天。

    不管是输还是赢,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和她钟爱的事业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大日子。

    宋鹿到今天22周岁,早已过了非得邀朋呼友给自己买蛋糕点蜡烛庆祝生日的年龄。事实上,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给自己过生日了。

    宋绫前天发来一张照片,拍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配文是祝女儿生日快乐,生日礼物在京北的家里,等着她休假回来拆。

    宋鹿原来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开了,别人记得她的生日最好,别人不记得也没关系。她已经长大了,可以把每一天都当成生日去过,只要她愿意,就给自己买任何喜欢的东西作为生日礼物。

    可当听到林也祝她生日快乐,她却才知道,原来她是想过生日的。

    过生日的目的不是喝酒、约饭、吃蛋糕,而是把一群她爱的、爱她的人聚在一起,真心实意地庆祝她的出生。她想有人记得,许多年前,她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她也想有人为她的到来而高兴。

    宋鹿看着林也,轻轻说:“谢谢。”

    一个女队员走过来,对林也点点头,勾住宋鹿的肩膀,说:“要坐车去饭店了。”然后,她再次对林也点头,拉着宋鹿离开了。

    10米气步、枪混团比赛结束以后,国家步、枪队就完成了本次亚运会的所有步、枪赛程。等21日手、枪队的赛事完成,他们再休整一天就启程回京北。

    步、枪队共摘得5金2银1铜,成绩喜人,可以开宴庆功了。

    庆功宴办在队员下榻的宾馆附近。射击队的带队领导、教练和辅助团队的老师们在席间放开嗓门聊天、喝酒。

    队里的运动员碍于有大领导在都有点放不开,每人各敬领导一杯啤酒后,各自举着筷子闷头吃菜。

    大领导兴致很高,喝得满脸酡红,给队员们漏了个底。

    “亚运赢得漂亮。主要领导说要犒劳三军。酒企的那个赞助商刚和我们谈过,除了向射击协会追加500万赞助以外,一枚金牌再奖励一个60万元。奖金到位后,由协会统一分配,奖励在亚运会上获得佳绩的运动员、教练和工作人员。”

    席上的教练和运动员都眼睛一亮、红光满面,大家叫嚷着要再敬领导一杯酒。

    宋

    鹿的杯子空着。

    小包师弟坐在宋鹿旁边给她倒雪碧,冒泡的透明液体“咕嘟咕嘟”撑满玻璃杯。他有些蔫蔫的,完全不像是个刚赢下两块金牌的弄潮儿,悄悄说:“师姐,那个谁真的很了不起。至少,我一辈子也追不上他。”

    宋鹿看出小包是醉了,用手指把雪碧瓶口抬起来:“你要追上他干什么?你们两个又不是田径运动员。你们不在一个赛道,没有竞争的可能性,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怎么不明白?小包师弟放下雪碧瓶子,脸上暧暧的,目光怔怔盯着瓶子,轻叹了口气。

    庆功宴吃了两个多小时,主教练见手底下这些皮猴子因为有领导在既张不开嘴也放不开肚子,就提议让小孩子自己玩去,12点前回宾馆,第二天早上点名。领导今天心情特别好,嘱咐了几声要注意国家运动员的形象不能去人员混乱的娱乐场所后就把他们都遣散了。

    一群平均年龄不到二十的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要去哪里消遣。夜店、酒吧这些地方都不能去,他们就在网上找一家正规的练歌房,买了好几打啤酒,准备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喝酒。

    大部队出发前,队医喊住他们,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队员们一阵哀嚎。主教练就摆摆手说:“随他们玩去。也就一晚上。后面有收骨头的时候。”

    所以,到了今晚的第二个局,年轻人身边一个管头管脚的师长都没有,大家都像孙猴子蹦出五指山般敞开怀地玩起来。

    宋鹿不太会唱歌,就怀抱个果盘,一边用牙签插西瓜吃,一边看酒单。她今天生日,又赢下一块金牌,能分到不菲的奖金,理所应当请队友喝点好酒。但她不太懂酒,只能找酒单上价格贵、名字又熟悉的酒点,什么红酒、白干、金酒、伏特加……

    林也修长的手指夹起玻璃杯,一整块正方形的冰块撞击杯壁发出连续的、清脆的响声。杯里只剩下不足成年人两口量的伏特加。

    林也仰头,喉结上下一滚,就把酒喝了干净。他放下杯子,手随意地一抬一戳酒柜。女秘书小跑着过来,拿起酒杯,去给他添酒。

    整间办公室里只有林也和陆飞坐着,其他十几个人排成两排,分别站在林也办公桌前,笔直矗立,沉默不语,足像南少林十八铜人阵。

    林也又喝水般喝下一杯伏特加。

    那女秘书还要去倒酒。

    陆飞站起来,两腿笔直站着,低头编辑手机上的信息,屏幕上的白光打在他眼镜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陆飞说:“酒精中毒最起码躺五天。你现在没有资格生病。”

    女秘书怯怯地看向林也。

    陆飞头也不抬,却好像脑门心长眼睛般说:“别看他。他现在脑子不清醒。”

    女秘书看到林也捏玻璃杯的手紧了紧,仿佛下一刻这杯子就要砸在陆飞或者自己脑门上。

    陆飞终于抬起头,看向自己脸色黑沉的老板。

    林也这阵子压力大,喝酒比往常更凶,脾气比往常更臭。手底下的人每天踩着钢丝绳做事,稍犯一点错,轻则被臭骂一顿,重则直接一句话解雇。

    也只有陆飞这个“心腹”敢在这种情况下还和林也反着来。

    林也手指点一点桌子,说了一个字:“酒。”

    女秘书到底明白谁是自己的老板,踮着脚去倒酒了。

    陆飞扶一下眼镜,也不编辑工作短信了,就盯着林也。他仿佛都要认不出眼前这个已经醉得不成样子的老板了。

    一个月前,林也美国的公司和林综生的公司签订了战略投资协议,筹资约163.5亿美元。战略投资在这个行业内有个花名,叫对赌。对赌协议约定,林综生的公司必须在明年8月之前完成旗下所有项目营收25%的增长。

    若林综生方没有按期达标,林也有权要求林综生返还投资总额及支付20%的溢价,也就是约196.2亿美元的总价。如果林综生方按期达标,林也则必须再追加第二笔163.5亿美元的投资。

    林家这对父子是真杠上了。要是被林老爷子知道,自己活在世上唯二的两个血脉在搞窝里斗,还斗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程度,肯定要气到吐血,一脚去见马、克、思、列、宁。

    陆飞能理解父与子里的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林综生是因为信托基金连续亏损,被身后的神秘资方逼到走投无路,又被林也不怀好意地用利益一噱,铤而走险选择对赌。

    但陆飞无法理解林也。

    林也是为什么要签对赌协议?

    他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必要啊!

    林也从来不是个急功近利的赌徒。他虽然大胆,却向来有勇有谋。林也的事业是一条昂扬翘头的上扬线。他只要稳扎稳打,再过十几年,一定会超越林老爷子的成就,缔造第二个中冠集团。

    对赌游戏总有一个赢家。这个赢家可能会是林也,一次对赌,一年的时间,能让他狠赚三十三亿美金。赚了的确开心。但要是输了,他就要把自己近乎所有的身家套在一个随时会暴雷的狗屁信托里。不止是他十年来的经营等归于零,还会伤及根本。

    他将会成为第二个向林老爷子讨钱的软骨头。

    剑走偏锋,必然是有一个他陆飞所不知道的诱因。陆飞觉得这个诱因不难猜。这半年来,林也身上种种的“反常”都是因为那个“例外”,或者说是一个“意外”。就是两个字——女人。

    一个宋鹿,承她妈妈之能,把林家的男人迷得昏了头。

    陆飞为自己的这个猜测试探过林也。他问过林也:“既然要保护好资产,不如和太太说明白,告诉她我们把钱藏哪了,教她怎么对外做戏。要是出事,她也好守住这些财产,给你们留一条后路。”

    陆飞按林也的要求,隐匿了林也的一部分财产,以防林也宣告破产,一朝凤凰落地成鸡,连心爱前妻的赡养费都给不起。

    林也的回答是:“不许告诉她我在做什么。她知道,你就走人。”

    林也没有告诉陆飞为什么不能告诉宋鹿他在对赌。但陆飞反过来一想,如果这件事本来就是因她而起,林也不告诉她,也就很正常了。

    陆飞设身处地想,他要是为了所爱之人拼上命,也不会想那个人知道他究竟为何拼命。过程中不说,因为怕她担心。有好结果,给她一个惊喜。到最后,即使他死在这上头,她也不会太过自责内疚。

    瞧瞧,他跟了怎样一个冷面恋爱脑、玉面大情种呐!

    陆飞想明白这一切以后,也就不劝了,劝了也只是被骂。

    但话说回来,陆飞虽然能体谅林也作为男人和丈夫的担当,但他绝不体谅林也作为老板因为压力大就把手底下人当成牛马死命使唤和随意责骂的行为。

    所有人都像陀螺一样围着他连轴转了48小时,从申港转到杭州,都累得脑子被浆糊堵住,根本没办法高效完成工作了。老板不睡觉,他们要睡觉!陆飞清了清嗓子,心一横,横是横了:“林总,你刚才说的我已记下来了,之后我会给他们开会,把细节捋一捋。您先休息。”

    陆飞张开双臂,像赶小鸡一样把所有牛马赶出办公室。

    杭州的这间办公室里没有休息室。林也只是借中冠集团旗下一家子公司的办公室用。陆飞走回林也面前,问:“要送你先回酒店吗?”

    林也拿起酒杯,把酒杯里沾了酒水的冰块含到嘴里,嚼得嘎嘣脆,他翻翻眼皮,“你想睡自己回去。”

    陆飞是最能顺着藤往下爬的那种人:“谢谢林总。我睡3个小时就回来。”

    林也冷冷“哼”了一声,“带上门。”

    陆飞往门外走,他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转头,看到林也摇摇晃晃走向窗边的沙发。林也这样子一看就是酒劲上头了,连路也走不稳。

    陆飞走过去扶了林也一把,把林也摔进沙发。林也平躺在沙发上,手掌心向上搁在额头上,闭着眼,被酒精折磨到抱着肚子痛苦地直哼哼。

    陆飞说:“我3个小时后叫醒你。”

    林也“嗯”一声,没声了。

    陆飞离开办公室,吩咐在外面值守的秘书有什么事就联系他。

    办公室内,林也试着入睡,足足二十分钟,都睡不着。他觉得这根本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喝酒助眠。他坐起来,又去酒柜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不掺水和冰的伏特加。他一口一口,慢慢吞咽下喉咙,喝到最后,舌头都麻木了,除了苦味吃不出其他味道。

    林也再次一头栽倒,成木乃伊环胸状,闭眼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振动起来。

    林也微转头,眼睛敛开一条线,懒洋洋看茶几上手机的来电显示。

    是宋鹿。

    林也直挺挺躺了一会儿,用手去够茶几上的手机,够了几次终于把手机抓到手里,接起电话放在耳边。

    “喂,老婆。”

    “林也。呜呜呜。你都不爱我了。今天是人家生日哎。我们一起出去过生日好不好?我请你吃牛排、薯条还有姜汁汽水。哈?你说话呀。好不好?说话!”

    “好呀。老婆要过生日,我们就过生日。你在哪里,老公来接你?”

    女人舌头打结,说话像是含着一口水,明显是醉得不轻。男人笑眯眯挺在沙发上,嘿嘿笑了一阵,也是醉得得了失忆症。他忘记酒后不能开车,忘记她下午刚拒绝他一起吃饭,忘记他们已经离婚了。

    呕——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有人声和东西被撞倒的声音,宋鹿像是被什么人制服了,发出剧烈呕吐的声音。

    她在吐?

    知道她难受,他突然就清醒了。

    第138章 Chapter138电视里的大明……

    林也猛地坐起来,因为起来得太急,脑袋后面的筋一阵阵抽疼。他用手按住后脑勺突突弹

    跳的头皮,眼皮缓缓垂下来,眼神逐渐清明。

    彻底清醒过来后,他觉得他们之间隔得好远,想抱抱她,不行。突然间像是有成千上万的手攥紧他的心。难受。

    “你还好吗?”

    电话另一头,因为小包师弟要抢宋鹿手机,她已经钻到练歌房的桌子底下,两条腿和一只手撑着身体打电话。

    小包师弟急疯了,伸出手臂朝桌子底下乱掏,嘴里嚷着:“师姐,你清醒一点。你想想,你们是不是分手了?别做后悔的事,醒过来要羞死了。”他一不提防后脑勺撞到桌沿边,抱着头哀嚎。

    又是笑声,又是歌声,又是小包的嚎叫,各种声音炸得宋鹿脑袋疼。宋鹿慢慢低下上半身,额头撑到手掌上,有点像小狗舔盆子里的水喝。她身子往侧边一歪,彻底栽倒在地上。

    小包师弟终于从宋鹿手心里抢到手机放在耳边,正好听见林也那声“你还好吗”。

    小包师弟一边揉着后脑勺的包,一边结结巴巴说:“喂,那个谁,你好啊。对不起,我师姐喝醉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们会把她安全送到宾馆房间的。您放心。”

    林也说:“拜托了。”他的嗓音凉凉沙沙,像是被水浸过。

    林也率先挂断电话,仿佛是怕自己舍不得。

    宋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房的,下半夜胃疼,醒了,然后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宾馆的床上,和衣而睡,身上压着棉被。

    她转头一看,看到队友睡得人事不知。她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厕所抱着马桶吐,吐完,回到床上,半个小时后又吐了一次。

    一晚上不消停,30到40分钟间隔着吐,一直吐到凌晨五点。

    第二天早上,整个步、枪队没一个队员去教练那报到。教练和队医一个个敲开房间,看到一群面如菜色的残兵败将。队医恨不得在每个运动员额头上狠狠来上那么一个毛栗子,好让他们长记性。

    队里的纪律还要不要了!身体还要不要了!

    一直到这天下午,才陆陆续续有队员酒醒,从床上爬起来去餐厅吃饭。宋鹿晚饭前也清醒了,很是不安,因为是她买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酒。她实在是高兴过了头,有点得意忘形了。

    小包师弟安慰她:“放心,该反思的不是师姐。又不是只有我们醉。你看我们带队领导,醉到都放心我们自己出去疯。这事是他大意了。估计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哈哈哈哈。”

    宋鹿苦笑道:“以后不喝了。酒多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小包师弟若有所思盯着宋鹿,眯眼哈哈一笑,这事就翻篇了。

    大家又休整了一天。

    10月22日,国家手、步/枪队带着13枚奖牌光荣回京。

    亚运会结束后,射击队新一阶段的训练日程就已经出来。整个11月,步、枪队将举行三场奥运会初步队伍选拔比赛。一个礼拜一场队内选拔。三场选拔结束后,总积分前6的队员入选巴黎奥运会初步队伍。

    到12月,队员赶往浙江参加为期两周的军训,再转场京北射击场继续冬训。这是一场从今年11月绵延到明年2月的高强度、长时间的集训。因此集训前,队领导决定给队员放一个星期的归省探亲假。

    放假前,管生活的老师统计了留京和不留京的人员名单,将名单上报领导。领导让留京的队员都去参加射击队赞助商的联谊会。

    明年3月开展的巴黎奥运会最终队伍四站选拔赛和全年服装类、化妆品类、食品类等等的赞助商名单更新了。有不少新的赞助商加入进来,中心决定在休假期间搞一场联谊会。

    和宋鹿要好的几个队员都归省探亲了。连小包这个话篓子也走了。其中几个队员甚至申请晚归队一个礼拜。下一阶的集训如此紧凑,连跨年和过年都得留在队里,大家都想趁内部选拔没开始前和家人团聚。

    宋鹿亲缘淡,唯一藕断丝连的宋绫在京北,她也就留在了京北。

    这期间,Yoyo从申港飞到京北。宋鹿有事交给Yoyo去办。

    几天前,方太太就残疾人运动员基金会的事和宋鹿联系,约定11月12日召集雅集骨干成员开会讨论。宋鹿委婉提议是否可以将会议提前到十月底。方太太拒绝了。方太太的意思,不只是她林太太忙,雅集的其他人也很忙。

    于是,宋鹿想了个折中的方法,提议派Yoyo代表她去参加这次讨论。方太太同意了。宋鹿马上联系了Yoyo,想趁自己休假期间,把基金会的所有想法都告诉Yoyo。

    Yoyo在她放假的第一天就到了京北。两人许久未见,一见面,宋鹿觉得眼前一亮。Yoyo春风满面,人都胖了两三斤,但都胖在该胖的地方,凸的地方凸,凹的地方凹,越发玲珑有致了。

    Yoyo何其伶俐一个人,立刻感受到了宋鹿遮遮掩掩的探究目光。她心里坦荡,落落大方说:“我交了新男朋友。家里是开整形医院的。太太以后也要关照他家生意哦。他们家的医美做得也很不错。”

    宋鹿连连点头。

    两人凑在一起,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Yoyo就对宋鹿基金会的设想有了系统性的了解,甚至可以自己说得头头是道。Yoyo脑子活络,乐于学习,口才又好。宋鹿很放心把基金的第一场仗交给她去打。

    “太太,你把关于这个基金会的所有材料打包传给我。我回去仔细看几遍。大体我已经清楚了,有不明白的地方再问你。”

    “好。”

    Yoyo忙完这临时加出来的工作,也就松掉了一大口气。她整个人从正襟危坐变为软趴趴的没骨头,用手反撑身体在地板上,恨不得躺在地板上。

    Yoyo仰头打量四周,用闲聊的口气问:“这是太太另买的房子?还住得惯吗?”

    宋鹿捧起手边的小吊梨汤,一口一口喝,“是我妈妈的房子。我大多时候住在队里,来京北那么久,就只在这房子里过了2夜。我是习惯集体生活的,也没什么住不惯。就是北方空气干燥,我犯了鼻炎。”

    “鼻炎很麻烦的,急性很容易转成慢性,找好医生治了没有?”

    宋鹿摇摇头,“已经转成慢性的了。治疗鼻炎的药很多是激素类,运动员不能用。也不是经常发作,发作起来也不流鼻涕,就是有一点头疼,挨一挨就好了。”

    Yoyo抱膝认真盯着宋鹿的脸一会儿,“太太最近皮肤状态不错,又变漂亮了。果然事业才是女人最好的医美。我在电视里看到太太比赛了,真是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睛。”

    Yoyo拿起手机,“太太提醒我了。那套院子还在装修,你既然不习惯京北的空气,我让他们好好升级一下全屋净化系统。”她编辑完信息,抬起头,问,“要我陪你去院子看一看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当场就让设计师改了。”

    宋鹿装作喝吊梨汤没听到Yoyo话的样子,等喝完甜甜的汁水,又用小勺子把软糯的梨子吃了。北方干燥,新来的阿姨很会炖润嗓润肺的甜品。Yoyo仍旧盯着宋鹿。宋鹿拖到最后拖不下去了,才说:“不用了。林也很相信你的眼光。你看着办就好。”

    宋鹿早就做好了打算,等时间长了,林也对她的感情冷淡下来,或者说,等他变回理性的林总,她会把申港和京北房子和几亿的赡养费退还给他。

    宋鹿想了想,补充一句:“但新风系统还是要最好的。他有哮喘。”

    Yoyo做了个“OK”的手势。

    蛋蛋从房间外走进来,走到Yoyo手边用脑袋蹭她手臂。

    宋鹿又和Yoyo说了点家常,问桃姨最近怎么样,有没有见过那个爱叫蛋蛋“阿毛”的小女孩。

    Yoyo事无巨细地把申港公寓发生的事描述了一遍。当然,Yoyo特机灵,是对着什么人讲什么故事。这些家常故事的主

    角是那个比以往更卖力工作的人。据Yoyo说,林也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吃过饭了。

    连饭也不回家吃,可想而知睡觉更是奢侈的事。

    宋鹿已经没什么立场去劝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了Yoyo的话,只能装作不担心,沉默不语。

    宋鹿要留Yoyo在家里吃饭,Yoyo拒绝了。Yoyo说这次她是和男朋友一起来京北的,公事忙完,他们就要去好好逛一下四九城了。宋鹿送走了Yoyo,心想,Yoyo还是那个公私分得特别清楚的爽利性格。

    刚和Yoyo说起鼻炎,到了这天下半夜,宋鹿就犯起了鼻炎。鼻子连通额头那部分一阵阵钝疼,疼得睡不着觉。她起来吃了一粒队医配给她的止痛药,三十分钟后好些了。直到凌晨四点才有入睡的感觉,她给教练发了信息,说明自己生病了,今天的联谊会不能参加了。

    宋鹿休假在家的这阵子,宋绫去意大利看艺术展了。宋鹿头疼得下不了床,就干脆吃了药在床上睡大觉。她从天亮躺到天黑,最后一次醒来后觉得好多了,洗漱后,拿了本书靠在床上看。

    晚上八点半,楼下的门铃响了。她刚才嘱咐阿姨给她烧点白粥,阿姨大概在厨房用排风扇没听到门铃。宋鹿就自己下床,走下楼梯,去开门。

    门一开,穿堂风夹带雨丝迎面吹来,廊下的感应灯坏了一个,半亮半暗的夜幕里立着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

    林也头发丝上结着白色的水珠,随着他动,雨珠子就从头发滚下,顺着他两颊滑到脖子钻入衣领。林也眼睛亮如星星,问:“生病了?”

    宋鹿心想,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是派人监视她了吗?还是搬家来做她邻居了?竟然这么快收到消息赶来了!

    宋鹿紧一紧身上的睡衣,往后退,给林也让出一条过人的道。

    林也显然读懂了宋鹿的古怪情,说:“今天的联谊会你没来。我打听了一下,说你生病了。”

    宋鹿觉得鼻子痒,连忙捂住嘴打了个喷嚏,打出来,立刻觉得头清眼明,舒服多了。她用手肘推着门关上,跑去浴室洗手。

    出来的时候,宋鹿已经理清头绪。敢情林也摇身一变,成了射击队长期合作赞助商了?他这也太穷凶极恶。下狠心死咬不放了是吧?

    宋鹿双臂环胸,重心放在右腿上,人像一支笔直的圆规,睨着林也,放了一句狠话:“林也,你到底准备纠缠我到什么时候?”

    林也左右转头,眼睛找着什么。宋鹿明白他在找什么,给他递上一盒纸巾。林也就一张张抽纸巾擦头发上的雨珠。他不紧不慢擦完,才笑眯眯说:“也不知道谁纠缠谁?你忘了那通电话?”

    宋鹿茫然眨眨眼,问:“什么电话?”

    林也淡淡“哦”一声,“原来是,敢做,不敢当。不记得算了。我记着你酒品有多差就行了。以后肯定不让你喝。”

    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往后看,看到一个阿姨抬着大大小小的碗和盘子正愣愣地看着宋鹿。

    宋鹿说:“刘姐,就放餐桌上吧。我一会儿去吃。”

    林也扫一眼托盘上的食物,“粥?正好。我也没吃饭。一起吃吧。”

    宋鹿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脸皮厚的人!

    刘姐又盛了一碗清粥,配橄榄菜、什锦菜、腐乳和腌紫姜等小菜。两人一碗粥下肚,都是从肚子到喉咙热乎乎的舒坦。林也看宋鹿胃口不错,面色红润,也不像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也就放心下来。

    宋鹿说:“外头下雨,你还是早点回去。”

    林也说:“我坐在这里头上有屋顶,我坐在车里头上也有顶,下雨和我早晚回去没关系。我都来探病了,来都来了,总要多坐会儿。宋绫呐?”

    “出国了。”

    “那更好了。坐更多一会儿我都乐意。”

    宋鹿抓起餐桌上的手机,“你要坐自己坐吧。我上楼去睡觉了。”她再也不看林也,扶着扶手上楼梯。走到一半,手机响了。宋鹿接电话,她绵延地“嗯”了几声,脚下本来还在走台阶,却越走越慢,直到彻底停下,像一座雕像浇筑在楼梯上。

    林也一直用眼睛觑着宋鹿。看到她脸色变了,伫立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就预感又出事了。

    林也走过去,扯一扯她睡衣的摆,问:“怎么了?”

    宋鹿恍然回过神,说:“队里的电话。说我家里人现在在中心传达室。”

    “家里人?宋绫不是——”林也忽然意识到什么,住了口。

    宋鹿看到林也变了脸,猜测他大概联想到了她那个“性、侵”她的老爸,立刻说:“你别多想。是我奶奶。她到京北了。哎,要怎么办啊?”宋鹿顿一顿,仰头,长长叹了口气,“算了。千里迢迢来,总要见一面才死心。”

    第139章 Chapter139大骗子。

    宋鹿才感觉好一点的头疼又开始折磨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宋鹿转过来,双手扶在木扶手上,向厨房方向探出身体,喊一声:“刘姐,帮我送一下林先生。”她说完送客的话才转过身对林也说:“我现在要回队里。我知道你很忙,我真的没事,下次不用特地过来。”

    宋鹿拾级而上,去房间换出门的衣服。临近11月,京北的气温已经降到10摄氏度以下。宋鹿在衬衫外面套了件风衣,系了条丝巾。她从房间下楼,刘姐站在楼梯口,见她下来便开口:“那位先生走了。”

    “嗯。我出去一下。晚点可能会带一个客人回来住。你把楼下一间客房打扫出来。不用等我回来,早点回房休息,我自己会开门。”

    “好的,小姐。”

    宋鹿从房子大门出来,人立定在月台上,看到雨丝才想起自己没带伞,正想回身取伞,却突然被一道火光吸引了目光。

    车库方向,一团火光像萤火虫的屁股般一亮一亮。同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林也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立在雨里,打火机的火光每击发一次就点亮一次他的面容。他遥遥看着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林也走过来,手上那把足能撑下三个成年人的伞面向她倾斜,将她罩在他创造出来的阴影下。她仰着头,宝石般的眼睛亮着。

    宋鹿走到伞下,走到他身边,问:“你不是走了?”

    两人眼前是一条被雨水洗亮的石子小路。他们手臂贴着手臂慢慢往前走。

    林也说:“我看你家阿姨挺为难的,不走,她就一直杵在我面前,没话也要找话。我又想陪你去会会你奶奶,只好在雨里等。”

    宋鹿奇怪地睨一眼林也,“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谅不相干的人了?”

    林也说:“哪是不相干的?下次,我还指望刘姐给我开门呐。”

    宋鹿真是被林也一句话塞得没话讲。他已经不是脸皮,而是无赖。

    两人走到林也的车前。夜幕下,雨丝斜斜密密倾泻而下,在流线型的车身表面溅起水珠,雨水给车镀上一层温润的银色。宋鹿看着眼前的法拉利,俨然是一辆崭新的车,哪里还看得出半点撞痕。

    宋鹿有些吃惊地问:“你的车修好了?”

    “刚从意大利运回京北。还没想好停哪儿。要不,暂时搁你这儿?”林也推着宋鹿走到副驾驶,伸手给她开车门。

    宋鹿橡棒槌一样立定,顶住他的身体,喊了一声:“林也!”

    林也停住开车门的手,低头看宋鹿。

    宋鹿说:“你可以跟我去见奶奶。但不能让她看见你开这辆车。”

    林也不明就里,斟酌地问:“那开你的?”

    宋鹿拿出手机点开叫车app,“谁的车都不能开。我们打车去。”

    “你们家见家长的规矩还真奇怪。”林也半拥着她,关上车门。

    他们之间有明显的身高差,大黑伞面向宋鹿大幅度倾斜,他半个身体倒是落在雨里,他毫不在意,手臂半圈着她慢慢走出院子。

    他们露过别墅一层某间房间,窗户关着,里边灯大亮着,照出一个人影子趴在窗户上。看身形是刚才那个刘姐。看来她对这个三番两次夤夜造访的先生很是感兴趣。

    林也问:“你有没有告诉过刘姐我们的关系?”

    宋鹿已经叫了一辆快车,正在看司机还有几公里到达,听到林也问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随口一说:“没有。”

    林也说:“养人就不该养这种操闲心的。不好好工作,只把心思放在窥探主人家的私生活上。肯定是宋绫选的人。找机会换了吧。”

    宋鹿知道林也和自己妈妈不对付,有任何不好的事都往妈妈身上推。但她不知道林也刚才的这话从何说起,怎么突然说起刘姐的不好来了,再说,刘姐是她自己面试挑的,就算不好,也不是妈妈的责任。

    因此,宋鹿只是嘴上随便应一声:“知道了。”理他呐。

    不到两分钟,叫的比亚迪快车到了,两人坐进后座。

    刚一坐进车子,林也就皱了下眉。宋鹿把他嫌弃的表情尽收眼底,忍着笑,推了一把他的手臂,让他往旁边坐一点,不要挨她这么近。

    大雨天,林也却坚持开车窗,任由雨丝飘进来打在脸上。

    车子里一股子腌人肉的酸臭味。

    宋鹿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看了一会儿手机后,问:“车子和大提琴的修理费一共多少?”

    林也知道宋鹿又要提赔偿的事,她想把账算清楚,他就偏让她撇不干净!

    “大提琴我劈成火柴棍塞壁炉烧了。车子你不用管。你捂好你的赡养费。我还没到需要女人接济的地步。真输得一穷二白,还有一条孝子贤孙的后路等着我。左右不坑女人,我还是要脸的。”

    宋鹿还想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却被林也用另一个话题堵住:“你奶奶一个老人家千里迢迢上京北来找你干什么?”

    宋鹿瞬间拉下脸,撇头,看窗外雨幕中宽阔繁华的四九城,“还能为什么,孙女出息了,都上电视了,还不上来讨点钱买米。”

    宋鹿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来的只有奶奶就没关系,只怕她替某人来的,又或者干脆是带着他一起来的。那就坏了。

    讨债的人她从小见多了,深知道一个穷人比一个富人更能让债主束手无策。她有两个大债主,一个是奶奶,另一个是爸爸。

    这世界上有一种特别滑稽的家人,他们希望你过得贫苦无依,一旦你过得好,他们就要找上来,想尽办法让你过回苦日子。

    在宋鹿纷繁的思绪中,车子停在射运中心的大门前。

    大门前,已有一辆黑色沪牌尼桑停着。宋鹿扫一眼那辆车,车子熄着火,里边黑洞洞的。

    下车前,宋鹿嘱咐林也:“你稍微在旁边等一等,千万别说话,也别提我们的关系。他们缠上我是我命不好,别再缠上你。”

    林也眨眨眼算是回应,先下车撑开伞,走到另一边替宋鹿开车门,扶着她下车。两人肩并肩走向亮灯的传达室。

    宋鹿和林也走到传达室窗下,宋鹿探头认了一下今天值班的安保人员。宋鹿喊了一声大叔,大叔立刻给她开门。两人走进一间8平方米的传达室。一个瘦小却矍铄的老太太立刻走上来抓住宋鹿的手。

    钱老师一口一个乖乖肉心肝的,眼神却在瞟站在门阶上的林也。

    林也正在门口甩伞上的雨珠,摔完,慢条斯理整理伞褶。只给老人家一个挺拔的背影。

    宋鹿的目光却落在墙边上站着的三个人身上。

    男人,中年,全都不认识,要么一脸凶相,要么一脸地痞流氓相,和她印象里那些讨钱的马仔的举止神态一模一样。

    钱老师将宋鹿拉到墙角,发黄的眼白夹着血丝,眼眶里泪光盈盈。

    钱老师一壁捏着宋鹿的手臂,一壁哽咽说:“乖乖,你这次一定要帮帮你爸爸。阿娘(奶奶)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上京北来找你帮忙。阿娘已经给了一部分了,还剩多少?”钱老师转头,看向那三个男人。

    那三个男人像接了信号,一齐朝宋鹿走来,要看要呈品字形围住她。

    林也低吼一声:“滚开。”他抢在三人靠近前一个箭步跨上去,挡在宋鹿身前,垂在两侧的拳头已经攥紧了。

    宋鹿抱住林也的手臂晃了晃,把他拉到身边,但没有放掉他的手臂。她看向三个男人,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另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坐下来谈。”

    一个男人笑说:“就在这里谈。这里挺清静的,风吹不到雨淋不到,又是你单位。我想想,一个国家运动员肯定要有光辉的形象,不会欠债不还。你要是想扯皮,我正好进去找你领导去。看看是谁占理!”

    那么就是了,他们堵在中心门口闹,就是拿捏准宋鹿“闹出去,影响不好,不如拿钱消灾”的心理,逼着她给钱。

    传达室里的气氛一时有些焦灼。

    安保人员从监控机前站起来,拿起一个电筒,对着角落里被围起来宋鹿说:“妮子,我出去巡逻一圈。要是有人要进来,你看一眼认识不。认识的按钮放进来。不认识就让他在外面等一等。我就在附近,有什么事,你喊我,我保管喊人来。”

    安保人员取了把伞,果真出去了。

    一男人嘿嘿一笑:“到底是国家单位,连个保安都这么有眼力劲,世故。好了。现在没外人了。算清静了吗?我们把该算的账结一结?”

    宋鹿面无表情说:“先把事情讲清楚。”

    三个男人相视一眼,派了个口齿最伶俐的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原来他们不是债主,而是追讨赔偿金的家属。

    几天前,宋鹿爸爸在一家小饭店吃饭,酒后和旁边一桌客人起了口角,最后一酒瓶子拍在人脑门上,伤了对方一只眼睛。人已经进拘留所了。警方建议协商。钱老师就和对方达成了协商——赔钱,撤案。

    “一百万。”家属直接抛出了赔偿金的数额。

    林也想说话,被宋鹿拽了一下手臂。他只能闭上嘴。

    宋鹿听到数字连眼皮也没弹一下,她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奶奶,吞咽了几口口水,用干巴巴的声音问:“阿娘,在你让我管你们这烂摊子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他们知道我是国家运动员。那么,到底是你在和他们协商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这件事,还是承诺赔钱以后,走投无路,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一个孙女?”

    钱老师的目光垂下,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许多精气神,整个人佝偻起来,不作声。

    一男子插嘴:“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宋鹿眼睛一凛,“我猜是第一种可能。那就说明,从一开始,她就准备用‘我’的前途去换她儿子的自由!”宋鹿喉咙里“嗬”一下发出痰音,“她对我无情,我为什么要对她有义呐?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错人了。我没有一分钱。”

    男子急了:“你就不怕我去找你领导!”

    宋鹿感觉到林也用手抓住了她的手。他这样轻轻一抓,就让她心里有了力量。

    “找吧。我没有做错事,我长舌头牙齿就是说话用的,去解释、去争辩,怎么都会让领导明白错不在我。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是靠自己拼出来的。我有登顶的实力,我不怕流言蜚语。”

    钱老师冲上来,拉住宋鹿手臂,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攀扯她。

    “乖乖,你不能这么对你爸爸。她是你爸爸啊。是给你生命,养你爱你的那个人啊。一百万对你来说算什么?打一场比赛就能赚来了吧?如果他不生下你,你怎么有福气赚那么多钱?你个没良心的小宁(小孩)。你是要逼死我们母子。”

    宋鹿任由钱老师拉扯她。她能做到对爸爸绝情,但对奶奶……她从出生就住在奶奶的房子里,是奶奶一口米粥一口米粥喂大,幼儿园、小学的家长会都是她去开。她就是掐准了这一点才来求她的吧。

    可人先要自爱,才能爱人。

    她的人生才刚刚见到一丝曙光,她真的不想被过去的阴霾再次捉住,拖到深渊里。她已经不是那个被人逼着誊写欠条的小孩子了。她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她的命运取决于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

    她不会再替爸爸赔钱。

    “伯伯!谢谢你!我们谈好了。”宋鹿喊出来。

    拿着手电筒的安保大叔一瞬间出现在门口,果真没走远。

    宋鹿扯扯林也的袖子,“我们走。”

    两人肩并肩没入雨幕,黑伞仍旧倾斜在她那边,任凭钱老师在身后怎样声嘶力竭喊,她都不回头。

    宋鹿路过了那辆停在大门口的尼桑车。一个黑影在车里晃了一下,像是有人从坐姿变为卧倒。宋鹿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眼花,但联想今天的事,再回想刚在那个影子,虽然只是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却仿佛认得。

    宋鹿头皮一麻,冲入雨中,跑到尼桑车后座,用手“啪嗒啪嗒”扳车把手,她拼命用手拍车窗,“你出来。我看到你了!”

    林也跑过去,把她往坏了拉了拉,伞面垂下来,“手疼吗?”

    那车子往车轱辘上一沉,从车上下来一个人。

    宋鹿拨开雨伞,隔着雨幕,多年未见的父女两人四目相对。

    那个在奶奶口中本该身处申港看守所的男人此刻却出现在眼前。

    宋鹿从牙缝里干巴巴挤出两个字:“骗子。”

    第140章 Chapter140一句话赠你。……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打架伤人,全都是为了从她这里骗到100万亲人外人联合起来演的一场大戏!

    年轻时候的宋父英俊、挺拔、聪明、上进,是弄堂邻居口中的扎台型、有腔调的儿子。可自从三十多岁接连遭遇两次生意上的失败,把家里的存款彻底榨干后,他就一蹶不振,陷入酒精、药物和赌博到更多酒精、药物和赌博的恶性循环中,一年蹉跎过一年。

    几年下来,他的过度放纵欲望,贪恋酒色财气,令宋鹿差点认不出来,眼前这个穿着满是褶皱的休闲西服,脸色蜡黄,眼底泛青,连站也站不直的男人竟然是她的父亲。

    宋鹿一个箭步跨上去,一条手臂被林也拉住,往后拽。她不管不顾,任凭身体裸、露在雨里,吼出来:“你们这叫恐吓、诈骗!你们是想钱想疯了吧!我要报警抓,去看守所做这一百万的梦吧!”

    钱老师和另三个“男家属”已经从传达室跑出来,朝他们围上来。

    钱老师依旧扑过来抱住宋鹿的手臂,叫嚷着:“不是他的主意,是我在电视里看到你,说乖乖出息了,应该帮她爸爸一把。你爸爸这次是真的想稳定下来,要回头了。他看中宛平南路上一家门面,想盘下来开小吃店。房租要押三付十二——”

    “停!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我不想再听你们的这些为了榨干我的价值编造出来的理由、借口、谎言!”

    宋鹿甩开钱老师的手,“钱老师,你连买米的钱都欠着邻居。他这么些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干各种营生,到底有没有给你赚来一袋米的钱?你还信他会老老实实讨生活?还做他妈的发财的美梦呐?”

    宋鹿扭头,对雨幕后已经模糊了脸的父亲咬牙道:“是你自己没用,不要怪我们离开你。我宋鹿对天发誓,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你的破事,我再也不会管。”

    “死丫头。”宋父跨上来,要拉扯宋鹿。

    林也隔了一下,冷着脸说:“我劝你别动她。”

    宋鹿又对那三个“男家属”一字一顿说:“还有你们,我现在就报警。等着去蹲笼子吧!”说着,她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其中一个男人拍掉宋鹿的手机,挥臂抡出一拳,“臭女人!”

    林也丢掉伞。宋鹿被他快速抱在怀里,快速扭转了一个角度。她的一条手臂插进他的西服,穿到他腰后,隔着衬衫也能捅到他皮肤的烫。手臂内层的烫,淋在雨里的身体寒,一烫一寒像是两条电蛇衔咬住,她打了个寒战。那男人的一拳实实落在林也的左脸颊。

    “林也!”宋鹿喊了一声。

    林也的嘴角渗出血,撇头吐掉血沫,左脸颊已经红肿起一块。他低头对宋鹿笑一笑,“没事。”他抬起头,刚才眼底那份柔情瞬间转为千年寒冰般的冷,“我懒得对你们动手。打你们,脏我的手。”

    宋鹿低头翻风衣口袋,翻到一包用了一半的纸巾,抽出一张纸巾按在林也出血的嘴角。纸巾很快被雨水打湿,又从里边洇出淡粉色。宋鹿担心林也的牙齿断了。

    林也又说了一次“没事”,抓住宋鹿擦血的手,包住她手塞进西服口袋。他看向前方的四男一女,老的中的都是一副可恶至极的嘴脸。

    林也哼了一声:“我刚才说过什么来着?别碰我老婆。”

    钱老师抹了一把脸,将手上的雨珠甩得乱飞:“死丫头,你怎么不和家里大人说一声就结婚了?我就知道你偷户口本没好事。”

    林也伸手想推一把眼镜,却推了个寂寞,才想起来,自从知道那件事以后,他就做了近视手术,扶眼镜的习惯一时还没有改正过来。

    林也的脸上挂了彩,明明神态是冷的,嘴角却微微往上翘。他这个笑阴冷至极,像是人死后黑白无常来勾魂,笑着说,你要下地狱了。

    “我叫林也。你们可以google一下我是谁。再查一下小道新闻,看看我对我父亲做过什么。打听好以后,明天下午在这里来见我。你,”林也看向宋父,“带一只手过来。我的律师会给你出一份声明,声明您自愿放弃我太太财产的一切继承权。你们,”他冷冷地扫视一圈其他人,“带一双腿来。跪下,求我太太不要对你们进行应得的报复。”

    “你个瘪三,你以为你是谁啊?威胁你爷叔啊?”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叫嚷起来。

    另一个男人倒是乖觉,果然用手机查了一下林也的资料。他一看到林也的资料,脸色都白了,嘴里不干不净骂了一声:“册那,碰上只赤佬了。”

    另外两个男人闻言左右凑

    在第三个男人身边,看完也缝上了嘴。

    他们本来是来敲竹杠的,遇上肥猪宰上一刀是喜闻乐见,没想到千里追来的却是一头庞然巨兽。小富小贵好对付,大富大贵之人吃人不吐骨头。欺软怕硬是他们这一行的规矩。

    三个男人互相望一眼,脚底抹油就想逃上车。钱老师和宋父眼看三个人溜走,心里也在犯嘀咕。宋父闷头跟着他们走了。钱老师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你个小宁比你妈妈还绝情。”

    林也从地上拿起伞,撑在宋鹿头顶,对着远去的几人大声说:“明天九点,我在这里等你们。做不到。”他故意顿一顿,引得那群人回头,便掷地有声说,“老子弄死你们。”

    宋鹿看着那辆尼桑像老鼠般蹿入夜幕中。

    宋鹿愣愣地看着愈行愈远的车尾灯,自言自语:“我做得对吗?”

    林也手臂绕过她的背,将她半拥在怀里。

    “这样对社会无益反而有害的人被淘汰掉就淘汰掉吧。你算是剪了自己的尾巴,从此是个懂得物竞天择的直立人了。恭喜你啊,终于硬气了一回。再接再厉。”

    宋鹿挤出一丝笑,“我是不是不值得被爱?为什么别人能轻松得到的东西我却不能?父母之爱、家人之爱本来应该是最容易得到的。”

    宋鹿说得分外平静,有不甘,有悲伤,却唯独没有怨怼,更像是一种释然后的感慨,解脱后的自嘲。

    林也沉下眸,很认真地问:“你还好吗?”

    宋鹿觉得“你还好吗”这句话最近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似乎是喝醉的时候,在梦里,她难受得想吐的时候,也听到了这么一句。梦里,她想告诉林也,她很好,只是想和他一起过生日。不过,梦外,她终究是没有付诸于口。

    宋鹿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来:“不能比现在再好了。原来拒绝别人,真的会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

    “我以前听——”林也卡壳了一下,生生把“S”改成“一个女性朋友”,清清嗓子说下去,“她说,做独立自主的女人很简单,就是听从心声,想怎样就怎样,不止可以做被喜欢和讨厌的客体,也可以做去喜欢和讨厌的主体。我倒是觉得,不是做女人是这样,而是做人就该这样,喜厌从心。我把这句话转赠给你。他们不要你,不要紧。你有你自己。还有,我永远选择你。”

    宋鹿垂下眼,含糊地说了“谢谢”两个字,再抬起来,对他璀然一笑。

    林也低头看宋鹿。他想象不出,她到底是怎样长大,没钱、没爱,只有无数条寄居在她身上的吸血虫。她没长歪长残,还算心理健康简直是个奇迹!林也心疼宋鹿啊。他的拇指和食指揉搓,忍不住,抬起来,用手指描她头发的边。

    林也不想再让宋鹿去向刚才的事,笑说:“谢人要拿出实际行动的。明天我再陪你来一次。你就要谢我两次。我要好好想想,要你怎么谢我才满意。”

    林也说完,打了个清脆的喷嚏。

    接着,宋鹿也打了个喷嚏。两人同时转头,一仰头,一低头,相视一笑。

    宋鹿从地上捡起手机,问:“我现在叫车,先送你回去。你住在哪里?”

    林也说:“先送你吧。你们运动员身体金贵,淋了雨吹了风,万一生病影响你后续比赛,我可担待不起。”

    宋鹿还想反抗,被林也从手心里抽出手机,一番操作叫好了车。

    两人回到宋绫在京北的房子。宋鹿进屋子,看着杵在门外落汤鸡一般的林也,他脸上的伤更加刺眼了。他就那样笑眯眯站在夜幕里,等待着什么,或是在等她道别晚安,又或是在等着其他什么话。

    宋鹿想他长时间处在高压快节奏的工作环境下,还有哮喘的老毛病,让他这么湿着,实在太不近人情了。

    宋鹿叹了口气:“要么,你先在这里洗个澡,我找两件衣服给你换上。你让人把换洗的衣服带到这里来,干干爽爽地回去吧。”

    林也一笑,露出一颗尖虎牙,“要么干脆留我在这里睡一觉吧?反正,老冤家也不在家。我很放得开。”

    宋鹿知道他就是等着这一刻。她看到水从他裤腿滴滴答答淌到地板上,他肯定是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先进来。”宋鹿妥协了。

    两人的说话声引来了披衣出来看情况的刘姐。

    “刘姐,那间客房收拾出来了吗?他,”宋鹿瞥一眼林也,“今晚留宿。”

    宋鹿突然想到林也曾问过她,有没有告诉刘姐他们的关系,眼下都要留一个男人留宿了,还是解释一下他们的关系比较好。可要说什么关系呐,已经不是夫妻,也不打算做情侣。

    宋鹿犯了难,犹豫了半天,又记起林也曾嘱咐她不要把离婚的事说出去,只能硬着头皮说:“她是我先生。”

    说完,宋鹿就一溜烟就跑了。

    宋鹿跑进自己卧室,找出一套比较宽大的睡衣睡裤,站在扶梯上喊了一声林也,把睡衣天女散花般往下抛,“你先穿这个。”

    林也接住衣服,抖开来一看,香槟色丝绸的睡衣。为了能住下来,他也就不管了。他仰起头,大声问:“那么内裤呐?”

    刘姐正拿着拖把拖大理石瓷砖上的水渍,闻言,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对小夫妻。

    宋鹿早跑没影了,一句“裸着”从楼梯口飘出来。

    反正又不睡一个被窝,到明天,林也的衣服肯定也送来了。宋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进浴室脱衣服洗澡,洗完,头发也不吹,就用浴巾包在头上,走到楼梯口向下张望,望了半天,只看到刘姐趴在地上用厨房纸吸干水印。

    “在找我?”林也的声音从旁边钻出来。他走路比蛋蛋还轻。

    宋鹿扫了一眼他全身,目光在他腰以下停留那么半秒钟后立刻下垂,微红了脸。这是她最宽大的一套睡衣,可穿在他身上还是小,像年代剧里头上包头巾在地里插秧的农家大娘。而且他肌肉饱满,把裤腿袖管都撑起来了。

    林也明知故问:“你刚才在看哪里?”

    宋鹿咬一下唇,从头上扯下浴巾,跨前一步,围在他腰上,“挡着点。流氓!”她转头,对着还在忙碌的刘姐说:“刘姐,明天再擦。已经很晚了,你快去睡觉。”

    刘姐欢天喜地应了。

    林也叹一口气:“你对她都比对我好。”

    宋鹿说:“我回房了。你晚上睡觉不要关门,蛋蛋有时候挑床睡觉,半夜爬门反而会把你吵醒。”

    林也跟着宋鹿回她房间。宋鹿用眼睛瞪他。

    林也犹豫了半天,问:“你真的没事吧?别又——装坚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哭。我们睡一间房吧?我保证只是睡觉。我要是一直担心你哭,我肯定也睡不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