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Chapter141蛋蛋。
宋鹿手穿到腰后,反手抓着门把手,背顶门往后退,门的缝隙变大,就能看到房间里有一张布艺沙发,她嘴一怒:“要睡就睡这个。大少爷难得好好休息,回房睡不舒服?”
“就睡这个。”林也走进房间,把围在腰上的湿浴巾解下来,随手甩到一个小柜子上,就平躺在沙发上,一只手翻过来放在额头上。
宋鹿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羊绒毯搁在他肚子上,又跪爬到床上,飞了一个枕头给他,没飞准,枕头压到他脸上。林也把枕头从脸上抽下来,垫在脖子下面,继续把手背搁在额头上闭目养神。
宋鹿进浴室吹头发和刷牙。她撩头发成马尾悬在背后,转动脖子,对着镜面看左右锁骨处起的大片红疹子。她用手指抠一抠,红疹有不少亮晶晶冒白头,指甲戳破,则会渗出黏液。
今天的疹子又严重了。
几个月过敏下来,现在宋鹿起居的地方必放一瓶炉甘石擦剂。她拿了药剂、棉签和一个鲨鱼夹,轻手轻脚跑到床上。她用鲨鱼夹把头发盘在脑后,拿出十余根棉签,一根根沾了炉甘石抹在脖子下面的红疹子上。抹的时候,又痒又疼,她恨不得用更大的劲好好挠一下,又怕留下疤,只能强忍着。
林也原本就在眯眼在看宋鹿在做什么,看她涂脖子上的红疹,前面的部位还简单,脖子后面就只剩乱涂了。
林也从沙发上坐起来,说:“我来吧。”
林也坐到宋鹿身边,低下头,简直是把脑袋顶进宋鹿锁骨窝,待看清楚过敏的地方,“嗬”一声从喉咙里出气:“你这也太严重了。蛋蛋还是我接回去。你训练那么紧张,也没办法好好照顾它。想它了,到我这里看它就行。”
“接到哪里?京北,还是申港?”
“京北。反正我待京北的时间和申港的一样长。”
“嗯。我妈妈不喜欢蛋蛋。在京北由你来照顾我更放心。”
“那我明天带走了。”
“好。”
林也拿起一根干净的棉签,把棉签头戳进炉甘石的瓶子里,拔出来,倒悬放在宋鹿两只眼睛中间,眼看着粉灰色的液体要从棉签头上挂到下方的塑料棒上了,林也一点都不着急,就是不下签子。
林也竖着棉签,看棉签后宋鹿的脸,嬉皮笑脸说:“宋鹿,你叫一声哥吧。”
宋鹿骂了一句:“神经病。”
“叫不叫?再不叫,药水都要流到我手指了。”
宋鹿有一点轻微的洁癖,看不得药水洒下来,万一洒到被子上更不好,总好过被逼着叫“老公”,叫一个“哥”她还能承受。
“哥。”
“哎,哥来给你擦疹子。”
林也再次倒悬棉签棒,那炉甘石剂渐渐重新流到棉签头。宋鹿转过去,任凭他在她脖子后面一个点子一个点子绕圈涂抹。每次新的棉签刚沾一点皮肤,就凉得她哆嗦一下。
“S今天告诉我,她有退圈的想法。等明年三月,她身上的大合约都到期了,就开记者会宣布退圈,定居曼哈顿,专心帮我打理纽约的生意。等她宣布退圈,她会亲口和你解释我和她的关系。答应你的事,我拖到现在都没做到。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
想做一个好丈夫,又想做一个靠谱的朋友。”
宋鹿沉默了,好在她现在是背对着他,她脸上什么表情他都看不到,几分钟后,她说:“林也,你知道我们分开不是因为一个S。我们没办法在一起,是因为我们的过去牵扯在一起,太乱太不健康了。”
林也倒是语气轻松:“知道。我们分开,是因为我们林家的男人一脉相承的好色、冷血、混账。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当然也包括我自己,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我保证。”
宋鹿身体抖了一下。
林也问:“弄疼你了?”
宋鹿说:“我只是,不喜欢这个话题。”
林也用手掌边缘将垂在宋鹿后发际线以下的碎发往上撸,凝起黑眸,盯着一颗又大又红的疹子涂抹。涂完,他张口把气送到这些湿润的红疹上,等着药剂结成薄薄一层灰泥。
林也又吹了好一会儿疹子,才接着说:“承诺放弃你遗产的申明我已经叫陆飞今晚去拟了。明早他就送到这里来。”
宋鹿想起这几天和方雨萱打电话,知道了一些雨点他们的事,故意问一声:“陆飞最近干得怎么样?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替你闺蜜打探我的态度呐。嗯,也说不准。你是想说方大小姐劝陆飞从我这辞职,到她家的医疗帝国里捐个关系户当,结果陆飞死活不愿意,两个小年轻为了这件事闹得不欢而散的事吧?”
宋鹿吃惊:“陆飞都告诉你了?你们不像老板,倒像是‘闺蜜’。”
林也哼一声:“这话我以前听过。但他们说的,我的‘闺蜜’可不是他陆飞。陆飞告诉我这件事,也是想走我的路子,通过我到你这里打探一下方大小姐消气了没有。”
“那你怎么不问我?”
“我又不是闲的。”
宋鹿回想雨点几个小时前说话的语气,她这气怕是一时三刻消不了。也不怪雨点着急,听说方太太又给她安排了一场门当户对的相亲。
雨点死活不肯去相亲,说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方太太撂下狠话,不相亲就直接结婚。因此,雨点没了法子,才想让陆飞入职他们家的公司,好好地、慢慢地让她妈妈对陆飞这个准女婿改观。
如果陆飞是这个打算的话,这事不知最后会怎么收场。
林也见宋鹿不说话,自己表态了:“我本来没空管手下人的私生活。但既然知道了,难免为陆飞说一句。他做得没错。在我手下做事,他能闯出的天地更大更宽。真到了方大小姐家里,只会被看不起。陆飞这小子不错,以后会有成就的。靠自己闯出来,才能给自己所爱的人幸福生活。就是不知道方大小姐等不等得起。”
宋鹿回想方雨萱的经历,她是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孩子,但方父方母对其的宽容是有前提的,在他们心中划了一道红线,红线以下,算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的事都可以被纵容,譬如雨点不愿选择医科而执意念艺术,他父母就欣然答应了。
但在婚姻这件事上,事关家族的兴荣,就是红线之上的大事,不容雨点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尚有一点,听雨点平时的口气,从小看惯身边之人貌合神离的婚姻,早就不相信爱情。她原本的打算,不就是破罐子破摔在纨绔子弟的垃圾场里捡一个林也回家?
雨点好不容易才生出一点对于他人的真心喜欢,因为这样的理由分开实在是太可惜了。不知陆飞心中究竟作何而想,当年他的父母嫌弃Yoyo的家世,现在他被女朋友的父母嫌弃家世,他会有所改变吗?
这一次坚定地站在自己女朋友这边吗?
宋鹿头向前一点,为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情,也为闺蜜困难重重的爱情,长长一大叹。她们两个合该抱头痛哭一场的。
“叹气没用。事在人为。我们四个人各自努力吧。”
林也手脚轻巧又利落,没一会儿就涂完所有疹子。宋鹿从床头柜里拿出几张事先铰成正方形的纱布和胶带,把纱布压在涂过药剂的地方,用胶带黏住。后边的地方任由林也压。
他们配合默契,前后操作不到十分钟。
林也走进浴室洗手,声音从浴室飘出来:“我有点搞不懂,你接触猫毛的地方才会长疹子。可你怎么头颈里长疹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宋鹿在床上躺好,一边玩手机,一边说:“有时候蛋蛋半夜爬床,会盘着我脖子睡觉。它最近胆子越来越大,脾气也大,有时候,肚子下面还露出那什么。”
林也走出浴室,在沙发上躺好,手压在脖子后,转过脸,笑嘻嘻问:“那什么是什么?”
宋鹿翻了个身,用后背面对林也,“他是公猫。”
林也“哦”了一声,“懂了。咱们的蛋蛋到了要没蛋蛋的年纪了。你放心,我肯定找个名兽医给它割蛋蛋。”
蛋蛋、蛋蛋、蛋蛋……蛋个不停。
宋鹿又嘟囔一声“神经病”。
谁知被林也听到了,“是你取这么色的名字的。我知道,是因为我叫‘臭鸡蛋’,你取这么个名,是为了暗戳戳编排我。”
宋鹿吓了一大跳,她在自己心里叫他“臭鸡蛋”他怎么会知道的?她睡觉说梦话了?不应该啊,她没说梦话的毛病。
“你怎么知道——”
还未等宋鹿说完,林也打断她:“你微信给我的备注名不是‘臭鸡蛋’吗?你这人记性真差,自己说过什么会忘记,连自己天天看到的备注名都能忘记。”
宋鹿松了一口气,不再搭理他,最后翻阅了一遍微信消息,手机按灭,放到床头柜上,躺下来,被子拉过肩膀,侧着入睡。
不到半分钟,林也关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宋鹿经历了晚上的事,心情虽不太好,心里却像是卸掉一个沉重的沙包般觉得轻松。痛彻心扉一次,总比一直绵绵连连痛个不停好。她了却了一份沉重的心事,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早上六点,宋鹿准时醒来。她翻了个身,发现林也平躺在沙发上,眼睛紧闭,还在睡。她想让林也多睡一会儿,就没下床,直接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英语单词书默背起来。
大约七点半,房间虚掩的门突然被推开,宋绫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刘姐。宋绫的家用拖鞋也带着五厘米的鞋跟,“啪嗒啪嗒”急促响动不停,把林也吵醒了。
宋绫冷冷地睨了沙发上的林也一眼:“谁允许你住我这儿的?”
林也坐起来,用毯子围在下半身,站起来,也不搭理宋绫,直接进浴室洗漱。刘姐走到浴室门口,说:“先生,您换洗衣服送到了。”
林也说:“拿过来。”说完,他干脆把浴室的门一关。
刘姐跑出房间。
宋鹿看宋绫风尘仆仆的样子,问:“你不是一礼拜后才回来吗?”
宋绫说:“没去。”
刘姐拿了衣服上来,敲了敲浴室的门。门开了,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接了衣服又缩回去,把门砰一声关上。
不到
十分钟,林也衣冠楚楚地走出浴室,看也不看宋绫,直接下楼了。
宋绫瞪一眼宋鹿,也“啪嗒啪嗒”追下楼了。
宋鹿也懒得管他们的事,自己在房间里梳洗。
楼下,陆飞已经等在客厅,见林也下来,递来几张装订整齐的纸。林也接过文件,坐到沙发上看了起来。
宋绫下来,在林也对面的沙发一坐,冷冷地说:“我知道你在搞什么。你想搞死我们。”
林也并不搭理宋绫,但心下在忖度,宋绫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也,说话!你憋了一肚子坏水要害我们,现在倒成了哑巴。”
林也目不离文件,“昨天见了个畜生爸爸,今天见个蛇蝎妈妈。我这耳朵听了你们的话都要生疮流脓了。要你死的不是我。我想让你滚出申港都没做到。你太看得起我这个昏头的女婿了。”
“别贫嘴贫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战略投资协议!对赌!”
林也黑眸一冷,黑眸抬起来,嘴角挂着薄笑。
“原来你说的是对赌协议。这么说,你刚才说的‘我们’,不是你和我太太,而是你和我父亲。你们还搅和在一起?”
宋绫一愣。
林也继续说:“既然要留在女儿身边扮好妈妈的角色,给你的情夫探听情况,怎么就这么轻易把你们的关系露出来?急了?急大发了吧?连你都知道林综生没脑子吧?害怕林综生输得要跳楼,没人给你钱花了?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林也低下头继续看申明,慢腾腾说:“我太太平白少个妈妈,她总要伤心的。我给你一条生路,你最好掂量清楚,自己该站哪边。就他那点本事,只长吃喝玩乐的脑子,没长做生意的脑子。你站错了边,就只能和他一起去跳楼了。”
宋绫手抓住沙发扶手,咬牙切齿道:“老爷子还没死呐,不可能放任你这么害他儿子。”
林也呵呵两下,“赌约也签了,说什么都晚了。再说亲情在大把的钱面前算什么。我一年赚上那么多钱,爷爷看孙子那么能干,没准还夸我呐。亲情不值钱。提起权势,连骨肉不不认的,还有妈妈放任情夫欺负自己女儿呐。”
宋绫脸色煞白,瞳孔放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嗓音很平静,脸色却越发狰狞。
“她这么说的?那个时候,乖乖总是偷穿我的高跟鞋,偷我的珠宝戴。她就是嫉妒我,才说你爸爸喜欢她。我可以告诉你,是她先勾引的他。”
林也举起纸张砸在地上。
陆飞连忙跪在地上捡,不敢抬起头。
陆飞心脏突突跳,意识到自己探知了一段隐秘。
触目惊心的隐秘!
林也用手松领带,深呼吸几次,他一直留意着宋鹿有没有下来,好在楼梯一直是空着的。他用了几秒就冷静下来,靠在沙发椅背上,一字一顿对宋绫说:“我就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你最好识时务。”
宋绫又不甘示弱:“林也,你最好别让我拿到什么把柄。”
哒哒哒,宋鹿从楼梯上走下来,她已经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化了淡妆。她走到客厅,看到客厅里三个沉默不语的人,问:“怎么了?”
林也站起来,“聊了会儿家常。走吧。我们出去吃。”
宋鹿告诉宋绫她要去射击中心,并吩咐刘姐给蛋蛋吃点化毛膏。蛋蛋刚才吐毛了,她刚才在擦地。
宋绫看着宋鹿和林也肩并肩走出去,在后面恼怒地说:“妈妈死活不管,只管猫有没有生病。生你下来干什么。专门来气死我的!”
两人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宋绫气得满脸通红。
刘姐抱着猫喂化毛膏。
宋绫盯着蛋蛋一会儿,走过去,一把抢过蛋蛋,走到一扇窗户前,开窗,“没用的东西留在家里做什么?”,她冷笑一下,直接把猫丢了出去。刘姐在后面拿着化毛膏,吓得脸色都变了。
第142章 Chapter142她好累啊。……
宋父签字的申明被陆飞收走。陆飞要进行后续的操作,确保这份申明合法有效。
回去的路上,宋鹿头靠在车窗上沉默不语。
从此以后,她和那个家就没有关系了。曾经的回忆,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帧帧如电流般贯过脑海,就这样,全都过去了。
林也看她没精打采,手放下来掌盖住她手掌,问:“舍不得?”
宋鹿想开口却发现上下嘴唇因为太干燥黏住了,舌尖从唇中间钻进去,用口水润湿才分开唇。她哑着喉咙说:“不是舍不得。遗憾。”
林也用力抓一下她手掌,说:“舍不得也没关系。人之常情。你舍不得的是那些曾经的美好。不要困在过去里,走出来。从今天开始,创造更多、更好的回忆。往后只想这些吧。”
宋鹿绵绵“嗯”一声,头往旁边一摆,很自然地想躺下去靠在林也肩头,把身体蜷起来歪在他身上,却在下一刻猛然想起她已经不能这么做了,身体一僵,颇为不自然地弹坐回去。
车子平稳驶入别墅区,在院门口停下。一路上,陆飞催了林也好几次,说是公司里有好多事要等着林也拍板,一办公室的人等着见他。宋鹿下车前,对林也说不用送她到门口,让他们直接回去。
两人互道再见。宋鹿下车,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发现车子还安静地停在路边。后车窗降下来,林也问:“怎么了?”
宋鹿尴尬一笑,说:“我是要和陆飞说话。”说完,她手搭在车窗上,把头塞进车,朝副驾驶看,喊了声:“陆飞。”
陆飞在副驾驶佝偻着身体,别扭地转头。
宋鹿对陆飞说:“雨点那边单方面顶着压力难免脾气大一点。你有空和她多打电话。”
陆飞应了一声。
宋鹿把头抽出来,“好了。走吧。”
沓沓沓,急促的脚步声从宋鹿身后由远及近而来。
宋鹿转身,背悬空虚靠在车身上。
是趴在窗户上看到宋鹿回来的刘姐迫不及待从房子里跑了出来。
林也的目光从宋鹿腰线穿过去定格在一脸惊慌失措的刘姐身上,吩咐车子再等一等。
刘姐本来急于说话,视线扫到林也又闭上嘴,手无处安放地定在原地。刘姐一直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神像千斤砣,看一眼,就压得她喘不上气。她不怕把丢猫的事告诉女的,却不想在男的面前多说一句。
宋鹿问:“刘姐,怎么了?是我妈妈出了什么事吗?”
刘姐支支吾吾说:“不是太太,是那只猫。”
宋鹿皱眉:“蛋蛋怎么了?”
林也已经从另一侧开车门,“砰”一声关上车门,绕到宋鹿身边。
刘姐往身后探一下头,确定身后没人,一跺脚一咬牙说:“太太把猫放生了。”
放生了?
是什么意思?
宋鹿脑子空白,一时没理解刘姐的话。然后,轰隆一声脑子炸开,脊梁骨飞出魂,她明白了刘姐的意思——是宋绫把蛋蛋丢了。
刘姐继续东张西望说:“您一走,太太就……我留心着。猫本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我洗个衣服回来,就没再见过它。我就说我去买菜,想着出去找找。太太不准我去,要我整理她的行李箱。”
陆飞也下了车,站在副驾驶边上,“林总,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宋鹿暗暗攥紧拳头,说:“林也,你去忙吧。左右是我错,又相信她。养了蛋蛋就负责到底。怎么丢的,我怎么找回来。”
陆飞身体靠在打开的车门上,“你给Yoyo打电话。以前她服务的人家也有丢猫的,后来是她想办法找回来的。”他见林也不动,就又催促,“事有大小缓急,你现在可是一场仗都不能输。”
“我处理完就过来。”林也见宋鹿不回头,就喊了一声,“宋鹿,你看我。”宋鹿转头,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痛心直观地挂在脸上,眼底还有无尽的失落。她和他对视了几秒钟,匆忙垂下头,拨出Yoyo的电话。
林也叹一声,又骂了句“该死的”,留下最后一句“有事
联系我“,坐回了车子。陆飞也从车门上滑下来,坐回车子。车子驶离。
打给Yoyo的电话通了,宋鹿告诉Yoyo猫丢了。Yoyo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给出了一串处理方法。Yoyo让宋鹿先联系物业,让宋鹿和工作人员在附近先找起来,之后她会联系专业的找猫公司。
宋鹿挂断Yoyo的电话,打了物业电话,告知情况,描述了蛋蛋的名字、品种、毛色、体型,以及特征——脖子上戴着一条咬得有些破的黑色丝绸领结。物业态度良好,表示会立刻派保安队在小区搜寻。
宋鹿打完电话,不进家门先在院子里找一圈。因为昨天晚上下雨,院子里的泥土还湿着,她的确发现几串零星的梅花脚印,但没发现猫。刘姐也跟在宋鹿屁股后面找猫。宋鹿让刘姐和她分头在小区里找。
找寻过程中,果然见不少安保人员打着手电筒照树林子的音乐角落找猫。
宋鹿一边喊蛋蛋,一边搜索小区。灌木茂密的草坪、小区爱猫人士为流浪猫建的爱心屋、紫藤架下的休息椅下面……都找了,没有。
宋鹿倒是看到几只橘猫,都不是蛋蛋。
蛋蛋的毛色油光发亮,且圆滚滚偏胖,几乎没有脖子。她见到的这几只流浪猫,不是耳朵少一个,就是三条腿跷脚走路,还有一只眼睛边上有抓痕,且都瘦骨嶙峋,像大老鼠,不像猫。
宋鹿看到这些身体残缺的猫,更担心蛋蛋了。她曾经在网上刷到过,说流浪猫的平均寿命不到一岁半。
蛋蛋不到三个月就被她捡回去,养得一身肥膘不说,连猫科动物的猎食本能都退化了,鹌鹑干得撕成小小的一条才能啃得动,稍吃得不合适就呕吐。蛋蛋早就丧失了野外生存的能力。
丢失的两个小时对蛋蛋来说是致命的。
宋鹿找了四十分钟,没能找到蛋蛋的一丝踪迹。刘姐也绕了一大圈,碰上宋鹿,言明家里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去做,宋鹿只能放她回家。
好在Yoyo一小时内就带着找猫公司的人到了。一时间,在小区里找猫的人不下二十个。后来连业主群里也有人呼吁有业主丢猫,个别极度爱猫人士也加入了进来。浩浩荡荡,到处都是喊“蛋蛋”的声音。
两个小时后,业主们回去了。两个半小时后,物业的人也回去了。五个小时后,宋鹿打发Yoyo去吃饭。7个小时后,找猫公司的人准备以别墅区为圆心扩大寻找范围,到别墅区外面的马路上去找。
整整10个小时,宋鹿从天亮找到天黑。
期间,林也打过几通电话过来,问有没有找到蛋蛋,为自己实在抽不出时间道歉,也保证自己一忙完就过来,他们一起找,一天找不到就找十天,十天找不到就找一个月,一定会找回来。
见林也这样心不在焉地工作,宋鹿倒是心不安起来,不敢表现出自己有多着急,只催促他去工作,不要担心她这边。
大家都精疲力竭,又饿又累。
在宋鹿近乎绝望的时候,一个找猫公司的工作人员在一户人家的露台边缘找到了蛋蛋。它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自己下不来,显然已经在上面待了很长时间,看到宋鹿,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
工作人员用伸缩杆的套猫网去套蛋蛋,却反激起它最后一口气的反抗,龇牙咧嘴,弓着身体往后退,眼看就要再次消失在夜幕中。
宋鹿喊了一声:“蛋蛋!”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网兜,翻转过来,不去套蛋蛋,而是变为从下面接住它,“蛋蛋,往下跳。”明知道猫听不到人话,宋鹿还是像哄小孩一样哄蛋蛋。
宋鹿一声绵似一声地喊蛋蛋,和蛋蛋僵持了二十多分钟。蛋蛋最终纵身一跃,跳进网兜里,那沉甸甸的坠落之感似直接降落在宋鹿心口,将她久悬的心往下一跺,踩进肚子里,安心了。
Yoyo一阵欢呼鼓掌,从网兜里抱出蛋蛋,塞到宋鹿怀里,她眼角鱼尾线往上飞翘,说:“太太,只给你抱一会儿我就带走。别舍不得,我得带它去医院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受伤,也要看看有没有虱子。”
宋鹿觉得Yoyo真是太神奇了,这个世界里好像就没有Yoyo做不到、考虑不到的事。宋鹿用脸蹭猫,心被辛酸和欣慰塞满,情绪堵住喉咙,令她一时说不出话。
宋鹿很舍不得蛋蛋,但她不想、也不敢把蛋蛋再放在宋绫身边了。
宋鹿和找猫公司的负责人结了账。Yoyo接过蛋蛋,抓起蛋蛋一只爪子朝宋鹿摇一摇,掐着嗓子说:“那么太太,明天见。”
宋鹿再次感谢了Yoyo。
Yoyo笑眯眯走了。
宋鹿慢吞吞走回宋鹿的房子。她给林也打了一个电话,说蛋蛋找到了,并告诉他今晚蛋蛋待宠物医院,他忙完工作不必特意赶过来,能早点休息就早点休息。
宋鹿挂断电话,人已经走回院子,站在门前的月台上。她突然产生了不想进这个家的冲动。她刚刚逃离了一个令她痛苦不堪的家,眼前却是另一个。
宋鹿在灯下呆站了几分钟,终是转过身,慢慢坐到台阶上,抱膝看院子里的花木。
这房子久没有人住,院子里的花木疏于管理,杂草丛生,和隔壁人家清雅整洁的院子差了许多。虽然没什么好看,宋鹿还是看了好久,看到浑身发木发冷发僵。
宋鹿取下脖子上的丝巾,捏住两只角在萧瑟秋风中展开来,盖在自己脸上,然后埋脸于膝盖之间。
“为什么坐在台阶上不进去?”
宋鹿倏地抬起头,脸上的丝巾被风吹走。高大的男人伸手一抓,把丝巾抓到手里,抖开对着月色看了一会儿,“还好,上面没泪水。”他走过来,送丝巾到她脸边上,“没哭就好。”
宋鹿抿一下唇:“不是让你忙完好好休息?”
林也坐到宋鹿身边,说:“放你不下。”
林也拍一拍自己的肩膀,“你上午就想靠了,强忍着缩回去。瞧着怪可怜的。现在可以靠。没有人看到,过了今晚,我也可以当没发生过。”
宋鹿揉了一下自己僵硬的脸颊,身体扭过去,先闭上眼,再靠在他肩膀上。
“你还好吧?”
他说话的时候,骨头的震动传到她耳朵里,令她格外安心。这是两天来宋鹿听到的第二次“你还好”,第一次她勉强还好,但这一次,她真的不太好。所以,她咬着唇没回答。
两人沉默下来,头上一盏昏暗的灯,眼前是萧瑟秋景,他们静静坐了几分钟。
身体上的疲倦和精神的疲倦同时折磨着她,真是不堪重负。今夜,她需要一根针挑破这装饰出来的母慈女爱。
为着从前,她能忍受妈妈一次次伤害她,但无法忍受她伤害她所珍视的东西——即使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猫。
也不可以!
宋鹿心里突然下了一个决定,倏地睁开眼睛,清凌凌说:“我不好。所以,我要去找她。”
第143章 Chapter143我过不去。……
宋鹿让林也在院子里等她一会儿。林也坚持跟她进去,胡搅蛮缠说蛋蛋又不是她一人养着的,要讨说法自然是一起去。宋鹿走进房子,刘姐迎上来,喊“小姐”和“先生”。宋鹿环顾客厅,不见宋绫。
刘姐很明白宋鹿在找谁,手指往楼上一戳,悄悄说:“太太在小姐房间。”
宋鹿和林也上楼。在楼梯口就闻到专属于宋绫的薄荷烟味。
宋鹿的房间在向南第2间,房间门大敞着。宋鹿抬手指了一下门边的墙壁,对林也做唇语:“让我先和她单独谈。”
林也点头,背靠在墙壁,撇着头,黑眸璀璨盯着她笑。
宋鹿走进房间,看到房间里的橱柜都开着门,抽屉也都抽开来。
宋绫穿着一袭水蓝色丝绸裙,同色开襟式睡袍,肩上披粉蓝格子薄羊绒披肩,侧坐在窗边的一把椅子上。她盘了头在脑后,素面朝天,耳中戳着两颗米粒大的钻石,细长的手臂折起来,正在弹指尖的烟灰。
宋鹿一时有些愣,“你在找什么?”
宋绫把脸转过来,说:“一回来为一只小畜生搅翻天。这是我的房子,我乐意翻什么就翻什么。你们很好,鬼把戏把我玩得团团转。”
宋绫说完,驱动食指弹下带火星的烟灰。这房间里没有烟灰缸。她用来弹灰的东西是宋鹿那份体检报告。
宋鹿目光扫向桌头柜上的相框,确定它好好搁在上面,才稍松了口气。她看着相框里母女相拥的照片,妈妈隔着雪珠对她盈盈地笑。她再转头看向宋绫。现实里的妈妈正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盯着她。
宋鹿垂在腿两侧的手攥紧拳头,逸出一口浊气,勉强压住怒火,起了还算客气的头:“妈妈,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宋绫夹起烟放在嘴上深吸一口,吐出白色烟圈瞬间模糊了她的巴掌脸,只余一双猫儿般的大眼睛在烟里亮晶晶。
“那小畜生没找回来吧?所以来兴师问罪了。”
宋鹿胸内的火腾一下蹿起来,吼道:“你为什么要丢掉蛋蛋?你明知道它没有生存能力,放任它不管,出去就是一个死!”
宋绫微微扬下巴,下颌和脖子绷成一条凌厉的线,慢悠悠吐着烟,说:“你看看你浑身上下,有一块皮是好的没长过疹子?自己过敏没本事养猫反过来怪我。我是你姆妈,是生你养你的人,看不得你生病。我是一万个苦心为你着想。你肚子那一颗,被狗吃掉了,没良心。”
宋鹿从贴墙的高柜上取下一只小号托特包,跪倒在床头柜,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宋绫一手环胸,一手手肘搁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上,手指夹着细长的烟,冷眼睨着,问:“你要干什么?”
宋鹿手下并不停,“我要离开你。永远!”
宋绫含笑哼了一声。
“实是滑稽。就因为一只难看得要死的猫?你就给我闹离家出走这一出?你几岁了?你当你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每次翻脸,都搞这把戏。我没记错,这是你第三次这么吓唬我了。没用!”
宋鹿不搭理她。
宋绫烦躁地弹烟灰,“你这样搬来搬去有什么意思?放下。我房间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给你买的。连你都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难道你逃到天边去,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宋鹿停下手下动作,低着头,恶狠狠道:“是,我想不做你的女儿了。”
宋绫挂起一个冷笑,“翅膀硬了。对你再好,一颗心挖出来,也被你当垃圾踩在脚下。”
宋鹿真就放下了所有东西,倏地抬起头,一双栗色眼睛紧紧盯着宋绫。
“每次都说是为了我好。每次都替我做决定。其实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什么要冠我的名义去做那些,是因为你要用‘母爱’这个伟大的词遮盖你的自私冷漠和贪婪。为了穿漂亮衣服,买贵重珠宝,住漂亮房子,你甚至可以卖掉自己的女儿。帮着别人去欺负自己的女儿。”
宋鹿的声音在抖,身体在抖,骨头在抖,灵魂里那属于无助少女的一部分也在剧烈颤抖。她哽咽到泣不成声,拧着一口气不散,才把这么多年的怨与恨不加掩饰地展露在妈妈面前。
宋绫拉起一个尖锐的音调:“我卖女儿?你说这话记得托住下巴。好,你既然说到这个‘卖’,我们就来算清楚,比一比。你现在全须全尾站在这里,身上连一块皮都没蹭掉,可是块完璧呐。”
宋绫的喉咙发出“嗬”的一声响,垂下长长的睫毛,头顶日光灯直射在脸上,在她下眼眶投出两抹阴翳。她从前一秒高高的气焰一瞬转为柔弱卑微,右眼缓缓堕下一颗米粒大小的水晶珠子。
“你看看你妈妈。我带你从那个家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2千块,房租要钱、吃饭要钱、你上学要钱……什么不要钱?为了你,我跟过多少人?你搞清楚。是卖了坏妈妈,卖了许多人,卖了那么多年,才有如此纯洁无瑕、不食人间烟火的好女儿。”
“我这么多年不清不白,养出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谁知道一个男人出现,她就把生产之痛、养育之苦全都丢在脑后。乖乖,你其实和妈妈没有区别。你自甘堕落,伙同林也害妈妈,不就也是为了房子、车子、票子、面子,做你一朝麻雀变凤凰的豪门春秋大梦嘛!”
宋鹿睁大眼睛,成千上万种情绪涌上心头哽住喉咙,眼皮垂下来成一线,目光浮散没有焦点。
“是。你也很好过,是因为我才变成这个样子。是我挡了你的路。这是我无法改变也没办法无视的事实。所以,我总是问自己,我是不是不应该出生。没有我,你和我都解脱了。我不做累赘。你去追求你的海阔天空。”
“可是我也只能是想一想。已经发生的事,永远不可能改变。我能做的只是从这一刻起改变。我们分开,会比现在好,不要再纠缠不清,留下痛苦不堪的回忆了。我不再拖累你,你也不要再来掌控我。我真正的生死自负。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也有自甘堕落的选择。”
宋绫抹了一把脸,死命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凝眸盯了宋鹿好一会儿。她这人从来没什么真心,鲜有事能真正撼动她的内心,何况是除己以外的人的事。大多时候,她连情绪都是假的,胸臆内有一分的喜、怒、哀、乐,必成千上万地放大搁在脸上,表演给他人看。
而且,她惯有软硬兼施的手段。
宋绫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宋鹿面前,尖细的手指摸向宋鹿耳畔,捏住宋鹿柔软的耳垂,嗓子变软变沙,企图换一种柔缓的方式说服宋鹿。
宋绫说:“乖乖,不管是七八年前的那件事还是眼前妈妈脑子一热丢猫的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们把它们忘了好不好?重新开始,彼此做伴。我们已经有了很多钱,我们的日子理应过得比以前好百倍千倍才对。”
宋鹿转头摆脱宋绫的手,从宋绫身边逃离,走到床头柜,手抓住相框,目光在母女相拥的合照上停留几秒钟,最终把它翻压在桌上。十多年前那场雪早就过去了,那个温柔美丽的妈妈也该过去了。
宋鹿极短极促地说一句:“我过不去。”
宋鹿转过来,直视宋绫的眼睛。母女两个的眼睛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圆、亮,像势均力敌的两只雌猫撕咬前的对视。
宋鹿哽咽着说:“妈妈,你知道那件事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不是他对我做的那些,而是从那一刻起,我成了孤儿。我没有妈妈了。这么多年,那件事在我心里一直过不去。我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提起过,不是因为我要替一个魔鬼去遮掩,而是因为我无法亲口承认,妈妈不爱我,她站在犯罪者的那一方。妈妈,我恨你,胜过他。”
“那件事后,有人受过惩罚吗?是有的。只有我。我永远陷在那段黑暗的岁月里,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一段阳光明媚的人生。我险些把自己的人生泡在泥沼里发烂发臭。或者,早早了解自己的生命。”
“遗忘就是宽恕,宽恕罪人是神佛的事。惩罚凶徒是法律的职责。只有犯罪者受到惩罚,那件事在我心里才算过。”
宋绫扑过来,动作幅度如此之大,肩上的披肩都落下来。宋绫连衣带肉地拧住宋鹿的手臂,将人拎正面对她,再一旋一旋拧宋鹿的肉。
“你恨我?好好,你终于说出来了。所以你才联合林也报复妈妈!坑蒙拐骗,什么下三滥干什么!你等着,等你没有利用价值了,我看有个什么好下场。他们安排了辆催命车给我,等着你的又是什么?”
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一瓶毒药。一条绳子。或者是一把刀。”
“放心。等着她的当然是你得不到的名正言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声音比人先到。林也在外面实在听不下去了,深以为宋鹿肚子里的狠话已经快掏完了,是时候出现把人捞出来了。
宋绫一惊,显然是没想到林也一直在外面,满目毒怨地看着自己吃里扒外的乖女儿。
林也抬起手朝宋鹿方向送去,说:“过来。”
宋鹿拿起那只相框,走到林也身边,空着的手被林也牵起来。林也抓一抓她的手,转过头,看着宋绫,“你这个人既蠢又坏还贪心,什么都想要,什么都留不住,不自量力背着人挑拨好好的夫妻关系。”
“夫妻?”宋绫嚼着这两个字,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她捡起地上的披肩,交错绞围在脖子上,慢慢悠悠走到桌子边,拿起被她用来弹灰的体检报告,随手一扬,漫天灰烬飞扬。
宋绫走过来,用硬纸板作壳的体检报告敲林也胸口三下,“你要是不想鬼上门就别做亏心事。别以为你的人生就是一帆风顺,小心阴沟里翻船。我是没办法治你。你爸爸也不能。可总有人能治住你。”
也不知道宋绫又发什么神经。当着宋鹿的面,林也懒得和宋绫
再耍嘴皮子,只想快点把人领走。
林也扫到体检报告书挖空的长方形框里露出的是黑体印刷的两个字——宋鹿。林也抬手夹住体检报告,他和宋绫你来我往拉扯一阵。林也说:“你刚才说这里的东西你的。但这体检报告肯定是我太太的。”
宋绫竟然就真松了手,冷冷地说:“嗯,对。赶快拿回去藏着。千万别被第四个人看见。否则,就算要不了你的命,也断了你的财路。”
宋鹿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个相架,抬起手,翻开相架的正面,让母女两人的照片朝上,“我只要这个。”宋鹿说完,也不等宋绫说什么,宋鹿褪开林也抓她的手,拿着相框直接离开了房间。
林也马上也从房间出来。
宋鹿对他说:“我今晚可能要在你那里暂住一晚上。明早我和教练报备回中心去。”
林也才听了她那些心酸异常的自白,此刻心绪也是翻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沉着声先应了下来。
林也想开自己的车携宋鹿回家。但宋鹿却坚持让林也把他京北房子的定位发给她,两人各开一辆去。林也当然明白宋鹿是不想日后来取车再碰上宋绫尴尬。看来宋鹿这次是真打算和宋绫一刀两断。
可林也有一点搞不懂,既然想一刀两断,却为什么还要坚持拿那个相框?林也想,宋绫这个人已从宋鹿人生中剜去,可这个名字或许一辈子也去不掉了。
林也目送宋鹿上了那辆银灰色的柯尼塞格。上车前,宋鹿眼睛是红的,眼神是愣的,表情是空的。上车后,只有倒车的时候还算平稳,车子一驶入小区内部道路,引擎瞬间轰鸣,把整个街区都点炸了。人和车转眼像是条电蛇般闪出林也的视线。
林也立刻爬进法拉利,倒车,车头对准前车离开的方向,一脚油门轰下去。
第144章 Chapter144把泪吃掉。
法拉利追不上柯尼塞格。倒是宋鹿先到了林也在京北的住处。林也在一楼的物业前台没见到她,到家门口还是没见她。等林也开门进去,客厅灯是亮的,他不脱鞋就走进去,问阿姨:“见过一个——”
林也看到阿姨脸上一副尴尬欲言的样子,眼睛微微往一侧歪。林也转头就看到了缩在角落地上的宋鹿。她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只手垂在腿边拿着体检报告,另一只手上拿着相框一翘一翘。
林也想起来,阿姨来的第一天,赵娟就给阿姨看了一张手机里的照片,说这是先生的太太。所以阿姨才会不知会一声就给宋鹿开门。
林也对阿姨说:“你回房去。不要出来。”
阿姨应了一声,小跑着躲进自己房间,把门关上。
林也走到宋鹿身边,挨着她肩膀坐下,头往墙上一靠,手搭在膝盖上,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去安慰她。
宋鹿没抬头,却把体检报告卷翘起来,闷闷地说:“你看一下。”
林也接过体检报告,从头至尾看一遍。宋鹿很健康,除了妇科有点小毛病,需要到专科去做进一步的检查,其他指标都正常。
但林也明白宋鹿为什么要给他看体检报告。
这报告上写得很清楚,医院为了免责,把宋鹿作为处女却接受已婚妇女检查的原因写出来,并说明已告知体检者各种风险。林也结合宋绫刚才的蹩脚敲打,可以推测出宋绫知道他们是假结婚。而宋绫肯把这东西给他们,就证明她很可能已经留证,应该是拍了照。
宋鹿气若游丝般说:“对不起。我又做了一件蠢事。如果我妈妈告诉老爷子,老爷子会对你动气吧?”
要说老爷子会为“孙子为了骗财产以及挤走后妈搞出假结婚”这桩混账事而生气,那是一定的!但和他这个大孝孙做的其他事情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他还想把他老爸送去蹲号子或者逼着去跳楼呐。他早就是林氏家族里最坚硬挺拔的一名竖子。也不在乎这点名声了。
不是什么大事。
林也说:“爷爷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们是不是假夫妻不要紧。重要的是我的态度。我的心在你身上,他就不敢动你,一辈子。”
宋鹿仍是埋头说:“我不是担心这个。”
林也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又哭了,真想把她脸捧起来好好看一看。
宋鹿念叨着:“她是我妈妈啊。”
林也当然明白让宋鹿难过的不是林老爷子,而是宋绫。宋鹿也不是个木鱼脑袋,当然听得懂宋绫有把这件事捅出去的意思。那就间接证明宋绫还是站在林综生那边。所以,宋鹿刚才才那般决绝要离开。
不仅仅是因为蛋蛋。
宋鹿是又一次彻底失望,看清了宋绫的真面目。
林也想,要不说宋绫这个女人蠢呐,光顾着言语上爽快,不知道偷偷行事。
嗯……也不一定。
或许,宋绫终是舍不得母女情。她知道把这件事捅出去,虽然可以报复他,但最可能受到伤害的是她的女儿。宋绫太贪心了,总是在林综生和宋鹿之间摇摆不定,做着那个人财两得的美梦。
林也觉得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宋绫无非有两种选择,一是以此裹挟宋鹿,二是敲他林也的竹杠。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哪一种选择。林也决定了,他要把这个祸害送出国,一辈子都不让她再接近宋鹿。
林也说:“这件事我去和宋绫谈。告诉她,她手里的东西就是张废纸,过了时的玩样儿。”
宋鹿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个很轻的“嗯”。她依然在上下摆弄那个相框。宋绫那张讨厌的脸就在她手心一晃一晃盯着他。林也伸手抓住相框,抽了一下,没能抽走。
林也不想逼宋鹿,她今天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的找猫风波和母女之间的分崩,身体和精神肯定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可既然下定了决心和过去告别,他就想再小小推她一把。林也说:“这个相框我替你保存。”
宋鹿没有回应,相框垂下来挂在小腿外侧。
良久,她问:“你知道这里边有什么东西吗?”
林也心里想:是你和你妈妈最美好的回忆。但他没说出来。
宋鹿从膝间抬起头。
林也仔细打量她的脸。好在她没有哭,只是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布满红血丝,皮肤干巴巴没有什么光泽。
宋鹿把下巴埋在臂圈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盯着林也:“几个月前,市队的心理老师对我进行辅导治疗。他们鼓励我把事情说出来。他们说,说出来,就代表我自己接受了这件事。接受了曾经有不好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心灵就得到了一半的治愈。可我总不愿说。”
“除了我、妈妈和那个人,没人知道那件事。连雨点也一点不知道。有觉得耻辱,觉得自己脏,羞于说出口的原因。也有像我对我妈妈说的,我能接受那个人伤害我,但我不能接受妈妈为了他,抛弃我。”
林也心神一晃,他知道宋鹿为何说起这些。从她明知道他就在门外听着她们母女谈话,还和
宋绫提起“那件事”开始,他就知道会有这一刻——今晚她会向他提及那个折磨她许多年的噩梦。
他舍不得她说,说出来便是又经历一遍那场噩梦。他又想她说出来。因为那个心理治疗师说的话,他在妈妈去世后也听医生说过。他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他就这样怀揣着矛盾的心情听到了下面的话。
“可我现在已经接受了,妈妈可以不爱女儿,女儿也可以不爱妈妈。我不再有牵挂和顾虑。我要接受我的过去,同时和它们说再见。”
“林也,对不起。自从和你重逢,我一直谎话连篇。我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千万才和你结婚。是因为,我要报复我的妈妈和你的爸爸。”
宋鹿眼睛撑大,撑到近乎是两颗圆得完美无缺的黑葡萄。她要把林也的每一个表情都摄进去,不放过他任何的情绪波澜。
“重逢的那晚,在和平饭店。你记得我的书包落在休息室,手机被林先生拿走吗?是你帮我追回来的。那是第二次。慈善晚宴那晚,我在二楼的更衣室。你把玻璃砸碎了。那是第三次。我十四岁的时候,在书房。那是第一次。一共三次。林先生想要性、侵我。”
宋鹿倏地低下头,仿佛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又后悔说出来,觉得羞愧难当,无法面对林也灼热的目光。
她手忙脚乱拨弄相册,将相框从后边拆开,从挡板和照片之间拿出明显是两方争夺情况下撕成两半的泛黄纸张。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我的话。第一次的时候,他在我内、裤上留下了**。我妈妈去做了检测。当时有这么一张证明。证明他……可她最后决定用这张证明去换四分之一的财产。我知道以后,和她吵架,抢了一半出来。我想,她刚才在我房间翻东西,想找的就是它。”
宋鹿把半张残纸抬在半空,哑然说:“你看一下吧。”
林也垂眸看着这张梯形的纸张,边缘是锯齿状的。他一时不敢看纸上的内容。他太痛了,不敢直观面对她的痛苦。他只草草扫一眼,就要看到“……提取晶子中的DNA并进行基因分析符合……”
林也胸臆翻腾,用手包住她拿纸的手,垂下来,哑着喉咙说:“宋鹿,你再喊我一声哥吧。”
宋鹿颤抖了一下,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然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哥。”
林也把唇压在宋鹿唇上,“唉。哥来晚了。哥来救你了。”
宋鹿睁大眼睛。一颗泪从她眼睛里滚落,顺着腮滚到嘴角,被他一口一口吸掉。憋了八年之久的一场泪终于如暴雨般泻下。
而这大雨中,是唇被吻遍的温热和多情。
第145章 Chapter145酿酿酱酱。……
他们吻着。
不知怎的,宋鹿就骑、到了林也身上。林也用手掌托起宋鹿柔软的肚子,手指扣住她侧腰。吻得难舍难分,她小小的尖牙咬破林也的嘴唇,血含在嘴里是咸的,滚烫的泪珠子洒了林也满脸。
林也把宋鹿撑开一点点距离。
宋鹿双手撑在他坚硬的胸膛,从上至下俯瞰他,脸颊潮红,眼睛迷蒙如江南烟雨,忍不住迎上去,还贪恋那点唇上的湿和热。
林也的手从腰上挪了挪,但只挪了一点,停留在柔软的匈边缘。
林也说:“我们已经离婚了。如果你害怕,我们现在停下。”
宋鹿凝着林也没说话,分出一只手包住林也的手,将他的手慢慢从腰际挪到腋下。她说了很轻很轻的一句:“林也,我不后悔。”
林也起来,反将她压坐在墙边。他隔着衣服用手揉,用舌尖舔这具终于要完全属于他的身体。他从她头顶心的两个发旋开始,抿、吹、咬、含、吸耳朵,弄得她不断用耳朵磨肩膀,嘴里哼哼唧唧。
宋鹿的长袖T恤已经被推上去,全都堆在锁骨以上。林也手指摸索前面的扣子,没摸到。宋鹿提醒他:“这件在后面。”他的手就抄到背后,褪掉扣子。没时间脱衣服,内衣也往脖子上堆。
灯光明亮,看得清清楚楚。
宋鹿没长骨头般歪坐在墙边,眼皮耷拉下一半,脸颊比喝了酒还红,嘴角挂下被吻出来的丝丝缕缕的口水,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着。
林也俯下身,咬住,像吸豆腐一样吸。
宋鹿垂着头,就像看一只小狗吊着一只肉包子。
宋鹿实在羞于看胸口,别过头,用手背擦嘴角的口水。身下传来“泽泽啵啵”的声音,她身体越来越软。宋鹿反过来用手掌捂住嘴,因为她发现自己忍不住发出令自己都羞愧的声音。
宋鹿的唇从胸中线滑到肚脐眼。他举起手抄到她腋下,把人放倒在地上。解掉裤子纽扣,手捏住两只脚踝放在一边肩膀上,把裤子褪出两只脚,没动三角小裤。
林也把宋鹿的一条退放在肩膀上,用手抓着她的小腿肚,她的另一条被手压在地板上。
宋鹿不敢看林也,目光直直往上浮,盯着屋顶的一排壁灯。她事先横手臂在嘴边,害怕自己忍不住叫出来就用牙齿咬手臂堵住嘴巴。
一根,再是两根、三根手指。
宋鹿记得他说过大小差不多是三根。
真是比医院的鸭嘴夹还厉害。那医疗器械是冰凉的,而他的舌头是滚烫湿润的。
林也突然把宋鹿的两条腿都扛在肩上,跪着靠近,脑袋近乎一头扎进她大退根,将她的背悬空起来。隔着薄薄的、已经湿漉漉的内裤丝绵吹热气。
每呼一次,宋鹿就筛筛抖,头皮发麻,灵魂出窍。
三角小裤像是一片云从白皙纤细的脚踝飘过。
林也还不放宋鹿下来。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也不是第一次,可她还是紧张,急着道:“我还没洗。”她扭动腰,背就撞在地板上,发出在她听来特别刺耳的声音。她不敢动了,生怕把阿姨惊出来。
林也摸到宋鹿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后脑勺。
“你引着我。要是重了、轻了、没找到重点,你就按我的头。”
宋鹿知道这种时候男人没有理智可言。她的手指插、入林也头发里,指尖触到他已经湿漉的头皮。舌头在嘴里的时候不会那么动,也不会想要捅破什么东酉一般地往里伸。
宋鹿像蛇一般舒展,脖子拔长,后脑勺渐渐顶到墙。她用手指按压他的头皮来控制他的节奏和轻重。
林也掰开她的退,看地板上的水渍,看形状。
“应该很充分了。我……可以吗?”
宋鹿被他的温柔化成一摊水在地上,懒得动,也懒得说话。
林也放下她的腿,俯身在她身上方。宋鹿的T恤从锁骨处滑下来,林也将衣服往脖子拨,形状好看的匈往两边外扩。林也在宋鹿深栗色的眼珠子里看到了自己,见她不回答,问:“还是说,你后悔了?”
“你确定已经可以了吗?”
“再来一次吧。”
林也退回去,又用折头湿润了一会儿。
林也抬起上半身,解掉袖口和腕表,将衬衫脱掉,露出块块肌肉挺立坚硬的身体。抽掉皮带。他很急,裤子只褪到膝盖。
和戴戒指一样,先把头和圈对准。他趴下来。宋鹿的手从他腋下穿过在背后交错。林也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宋鹿越发死命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前,用牙齿咬他的肉。
林也抱住她的头,鼻子嗅她头发里的馨香,一呼一吸,她的味道贯穿他灵和肉。
异物感很强,且他一开始还算轻柔,后来就渐渐失了控,明知道进不去还去丁。
宋鹿喊着:“好了!好了!”
他不停。
宋鹿只能用手指甲深深扎进他后背的肉里,让他知道有多痛。
他还是不停。
宋鹿就用拳头砸他背,被他一手抓住腕子,塞到两人连接的地方。她摸到自己很软,他很应。她一触到滚烫湿热,就突然想起来他没戴措施。她急得哭了,“要死了。我现在不能要
小孩。”
林也还在干大事,恨不得够,要顶到她肚子里。还把她头死命按在怀里。
“真的好了!”
“好了?”
“嗯。”
“乖乖,你知道我有多舒服吗?”
宋鹿因为他不戴掏不想理他。
“我可以动了吗?”
宋鹿依然不理他。
林也撸宋绫的头发,“乖乖,不会有小孩的。要是有小孩,我找人把方雨萱家医院拆了!”
还没等宋鹿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起身,没从她身体里离开,从沙发上拖了一个靠垫垫在她腰后。他跪着让她的小腿在他腰两侧分开,双手托起她的匹股,轻撞了起来。
……
闹了一晚上,当然只有第一次是在地板上,后来就是浴室和床上。
这一整个晚上,她听了数不清的保证,“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她为了气他,就在床上大叫“哥”,结果得到的当然只是更严厉的惩罚。她甚至晕过去一次,醒过来,身上被舔得没一处是干燥的,她呜呜地哭,才终于等到了他“一万次保证的最后一次”。
事后,林也要给她洗澡,她哑着嗓子打发他去擦地板上的罪证。她想眯五分钟再去把自己身上的汗和可疑液体洗掉,结果,实在太累了,半分钟不到就彻底睡了过去。
宋鹿临近中午才醒来。她醒了,林也都没醒。让他昨天发了疯!两人都没穿衣服。半夜她把被子都卷在自己身上,现在身边就躺着四仰八叉的一个裸男。她用脚把被子提到他身上,抱着被子坐起来。
宋鹿肚子疼,腰酸,下腹胀得厉害,有点快到生理期的感觉。下面异物感很厉害,总觉得他还在里边,或者是被做肿了。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面小镜子,撇头看了一眼林也,他还睡着。
宋鹿把小镜子塞进被子,自己也钻进去,打开一条被子缝,用镜子照下面。太暗,也太羞,没怎么看清楚就爬出来,重新把镜子放进抽屉。她想上厕所,就披了件睡袍,轻手轻脚下床。
宋鹿站起来,身体的重心才落到脚上,“嘭”一声就栽到地板上。她现在才知道言情小说里不骗人,纵、欲过度第二天真的脚软,骨头也是散了架后刚拼起来,还没坚固到能走路的地步。
她这样一摔,死猪都该醒了。
可等宋鹿扒着床爬起来,从床边露了头,发现林也睡得依然很香。
宋鹿慢吞吞站起来,叉着腰慢吞吞走进浴室,坐到马桶上。解决了腹胀的问题,她扶着墙站起来,看马桶里的液体。
她想起昨天,她是第一次,但没出血。地上那次后,他们去浴室擦洗,林也的纸巾上擦出了淡褐色的血渍。他立刻也不擦了,搂住她,咬耳朵问:“你是不是很疼?”他抱她在盥洗台上,分开她的退,给她擦。柔白的纸巾上却没有血。原来,他们所以为的出血是林也的。
宋鹿抽掉马桶,对着镜子,分开睡袍,看镜中的身体。
她这具身体的确只被他看见过,也只被他拥有过。
这样想,她竟然觉得自己说到底是幸运的。
林也出现在浴室门口,一件衣服也没穿,走过来,把下巴搁在从后面抱住她,耷拉下眼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现在都不敢开手机。陆飞肯定打了几百上千个电话。我现在去工作。你再多睡一会儿。”
林也昨天把手机关机了。因为床垫是智能床垫,昨天撞得太厉害,床垫连接的app不断地推送提醒,把林也弄火了,他这么个工作狂发狠关手机和外界断了联系。
林也还在一个接着一个打哈欠,“昨天太急没说清楚。别去吃紧急避孕药。那个伤身体。我知道你是运动员不能随便怀孕。前阵子,我抽空去做了手术。你的好闺蜜给自家医院拉的生意。你可以去问她。”
宋鹿把林也乱动分开的睡袍衣襟合拢一些。
林也换一边的肩膀靠,用身体蹭她,“我很乖吧?所以,早上要不要来一次快速的,奖励我?”
宋鹿脚软。是真软,不是夸张!
林也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表情,笑了一下,又捏了一把她肚子上的肉,松开了她,慢吞吞走回房间。
宋鹿口渴得厉害,打开水龙头,弯下身,直接接水龙头冲下的净水喝。
宋鹿就这样趴在盥洗台,突然身后就多了个人。林也的手穿过她身侧放了刚开机的手机在盥洗台上。手机屏幕上跳出时间。宋鹿喝水喝饱了就想抬起身,却被一只大手压住背。
林也说:“五分钟。我看着时间。”
于是,在手机“噼里啪啦”不断跳出来的信息音中,宋鹿度过了一个被枪当成靶子疯狂对撞的美好上午。
第146章 Chapter146过新年。
11月,国家步、枪射击队一共举行了3场初步选拔赛,女子10米气步、枪项目总积分前八的选手入选巴黎奥运会初步队伍。
宋鹿通过今年2月的全国冠军赛和6月的全国锦标赛被“海选”出来,经过了亚运会汗与泪的历练,加上3场初步选拔赛的优异表现,成功在中国射击协会官网公布的《国家步、枪射击队备战巴黎奥运会初步队伍名单》上榜上有名。
3场初步选拔赛后是为期2周的军事化训练,全体运动员和官兵同吃同住,磨炼钢铁般的意志。
12月初的京北已经过了小雪节气,气温每一天都在下降,即使是放晴的白天,冷风吹在人脸上也像刀子割,夜里最低温度更是跌破零度。
宋鹿这样来自东南沿海城市的小孩能忍耐干燥的室内暖气,到了室外就原形毕露,穿着迷彩服在五环广场上操练防冻全靠抖。2周的军训下来,皮肤被寒风吹得皴裂,像脸上画了地图。
距离明年的奥运会不到八个月的训练期,队里把训练铺得又密又实,军训后射击队直接转场京北射击场开始为期3个月的冬训。
宋鹿第一次在偏北方的城市过农历新年,腊月二九京北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起床就看到一个银装素裹的四九城,连光秃秃的树枝上都描了一层银边。虽然冷得很,但一切都带着诗意。
宋鹿和小包也算是在北河崇礼的山上见过大雪的,但大概是大半年没见雪这个新朋友,又和雪“生疏”了,在全队都在食堂包饺子的大年夜,他们就计划好吃好饺子去广场上堆个雪人。
农历新年前,国家射击队组织全体队员拍了一条视频,在年三十这天晚上挂在射击协会官网上,祝贺全国人民新年快乐。
宋鹿也在里边露了个脸,也不知道林也哪里得到的消息,视频挂上去不到三十分钟,他就打电话过来,说她好像黑了点、瘦了点。
他们每天都通话,总是把一天的日程事无巨细地分享给对方,每次困得眼皮打架,嘴里只剩下一些拟声词,也要保持通话。所以大多时候,电话没断,宋鹿就睡过去了,第二天手机耗完电自动关机。
话语、照片、视频是他们了解彼此生活的唯三媒介。
宋鹿训练的时候不准带手机,但射击协会官网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新训练情况。林也总是能从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到宋鹿的身影。他已经习惯时不时刷这个略有些落伍的国家网址,以了解自己太太的近况,看她有没有说谎,会不会明明很累很憔悴又在他面前装一切都好。
其他的时间还好,每次知道她生病,他就特别想她。
而宋鹿这边收到的最多的照片和视频是林也各种逗弄蛋蛋。其实她早就发现了,林也最近瘦得特别厉害,本来就分明的五官现在像刀削一般锋利。可想而知,他最近几个月工作量有多大,肯定翻了倍。
这通大年夜的电话里,林也问宋鹿在干什么。
宋鹿用肩膀和下颌夹着手机,笑嘻嘻说:“我在包饺子呀。”
林也就问:“不吃汤圆?”
“有包好的汤圆,特地为我们南方运动员煮的。可总归是吃饺子的人多。而且——”宋鹿背过身去,悄悄说,“我不想吃汤圆。我想吃八宝饭。我想吃全家福。”
宋鹿这句话被挨在她边上苦着脸包饺子的小包听到,小包挤眉弄眼做口语:“我也是。”
林也把宋鹿的玩笑当成一件正经事来思考,问:“让桃姨做了带给你?”
宋鹿咽了好口唾沫,压抑几何式增长的食欲,化食欲为力量,狠狠在饺子皮上按上手指印的褶。宋鹿不知道要和林也解释几次,他才能真正明白,她现在已经不能吃任何外来食物。
从入选国家队开始,宋鹿就进入了中国兴奋剂注册检查库,时不时要接受我国和国外赛事主办方的各种飞行检查。一旦被抽查到,60分钟内不进行行踪申报和信息更新会被禁赛。
经过各种反兴奋剂的教育、培训和考试,宋鹿早就对运动员不能接受的“五品类”了然于胸。五品类,既食品、药品、营养品、饮品和化妆品。运动员不允许使用和食用非国家队列出清单内的物品。
宋鹿总是对林也说:“不能外食。不能吃零食。她的身体现在是属于国家的。”
林也总是反驳她:“不属于国家。”但他也不说属于谁,存心吊她胃口。
宋鹿当然知道林也在动坏心思,她也就不去戳破他,总是随便“嗯嗯”两声。
果然,大年夜,他又说她的身体不属于其他人。宋鹿依旧敷衍他,嘴里哼着小曲。她有点想挂电话,因为一边包饺子一边用肩膀夹手机,她后脖子的肌肉都僵硬了,筋都吊起来。
宋鹿脖子疼得龇牙:“没有别的事。我挂了?”
林也沉默了几秒钟,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拐弯,提起一个在宋鹿听来有点莫名其妙的话题:“我帮你问过那件事了。不会的。”
宋鹿一开始没意识到林也在说什么,等意识到,她脸刷一下就红了,骂了一声“神经病”后,她用满是干面粉的手把手机抽下来,挂断电话。
小包同学鬼鬼祟祟凑过来,挤挤眼睛,问:“师姐,我实在太好奇了。什么事情——不会的?”
宋鹿脸更红了,瞪了她这个偷听电话的搭档一眼,假装用手指抹手机屏幕,结果手机屏幕被抹得都是粉白的指印。
食堂阿姨让宋鹿去洗干净手。
宋鹿洗手的时候,不自觉回忆起那件事,回忆的时间太长,水龙头的热水都变成了冷水,冰得她仿佛被水“烫”了一下。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二次,分别前的一晚。
林也发了低烧,身体比前一次更烫。他不知道怎么想的,用手蒙住她的眼睛。失去视觉,身体变得更为敏感。
她明显感觉到异样的凉感,是明显不属于自己。她就摸黑用手挖了一点,把指腹放进嘴里,嘬了一下。
带着草莓味的咸腥,明显是工业流水线上的东西。
她想问他是什么东西,结果他的拇指就伸进她嘴里,死死压着她的舌头,让她想说的话变成几声绵汲汲的呜咽。之后,她就没什么精神去管这是个什么东西了。反正比第一次舒服很多。
等林也去洗澡,宋鹿终于看到了那个瓶子,才发现不过是普通的润、滑、剂。也是奇怪。这么小小一个东西在彼此共享的空间里竟然可以那样好用。
宋鹿裸、着趴在床上,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把玩这个蓝瓶子。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拿来手机,打开浏览器,点开百度。
宋鹿打字:润、滑、剂用多了会不会引起神经系统紊乱,影响握枪的稳定性?
百度答:会!
百度ai还补充了一段充满智慧的文字:过度的杏、生活不利于精力培养,有可能会影响握枪的稳定性。
宋鹿一下子从床上蹿起来,盘腿,把被子当成披风挂在身上坐着,等林也洗好澡出来,就拧着两条眉毛瞪他。
林也以为是因为事后他先洗澡她不高兴了。可刚才明明是她软绵绵趴着懒得动,催他先去洗的。
宋鹿很严肃认真地和他说:“以后要减少频率。下次,明年夏季奥运会以后吧。”
林也:“”
开了荤的人是不可能恢复到人淡如佛的状态的。林也弄清楚她在说什么以后,就要立刻给宋鹿的专属体能专家和医护团队打电话。
花了天价、从韩国挖来的美国体能专家就是这个时候派上用处的。
林也要问清楚:杏生活到底影不影响运动员场上发挥!
宋鹿扑上来抢他手机,警告他不准问这种令人难堪的问题。
两人扑来扑去、闹来闹去,最后结果又是滚到了一起。
林也得到来自专业人员的回答已经是几个月后。专业的团队告诉他,一般情况下杏生活不影响运动员比赛成绩。专家们还给他做了精准的数据表格,说明哪一届的奥运会避运套使用量最多,哪个奥运村的运动员用得最多。主办方的产品来自哪个品牌、哪个型号。等等。
林也大年夜说的就是这件事。
宋鹿真是受不了林也这头饿狼。光这件事他就琢磨了几个月!
大年夜的晚上,宋鹿吃完饺子和汤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朝着冻僵的手哈热气,和小包一起在五环广场上的跑道绕圈。他们背后就是一杆迎风飘扬的红旗,红旗下一个小小的雪人,他们刚到堆的。
京北的隆冬冷得让人鼻子一抽一抽地发酸,宋鹿不停流鼻涕,鼻涕流出来又被冻住,用纸巾擦来擦去皮都擦破了。
小包同学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捧冷烟花,塞了两支到宋鹿手中。
小包“啪嗒啪嗒”打着不太灵光的火机,火苗蹿起来,点燃烟花。宋鹿垂下滋滋作响的火树银花,活泼的光点亮她洁净白皙的圆脸和漆黑如曜的眼睛。
小包闭上眼,把烟花棒搓在掌心,“过年也能许愿吧?”
宋鹿用花火画绚烂的火圈,“也许吧。”
小包缩着鼻涕说:“师姐,我们许一个。别说出来。说出来不灵。”
宋鹿知道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因为两个人的愿望都是一样的,全世界的运动员愿望都是一样的——想在世界的舞台上,赢。可她觉得有趣,趁着烟花燃尽前也闭上眼,像小孩子一样许愿。
闭眼的时候,她听到手机相机咔嚓一声响了。
小包又搞小动作,偷拍她。
两人把燃烬的烟花插在堆的雪人上。雪人像头上长出了两根黑色的犄角。
宋鹿哈气到手心,跺着脚对小包说:“把刚才的照片原图发给我。”
“发人?”
“嗯。”
“那个人?”
“嗯。”
小包同学掏出手机,驱使胡萝卜一样的手指操作手机触屏。
小包说:“好了。”他把手机往羽绒服口袋一塞。
宋鹿再哈一口气在手心,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没看到隔空投送提醒,打开微信也没收到照片。宋鹿问:“你发了?我没收到啊。”
小包同学说:“我发给他了啊。”
宋鹿:“……”
宋鹿在小包同学脑门上捶了个大大的麻荔子。小包抱头鼠窜。
宋鹿给林也打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林也就接了。
宋鹿立刻说:“我和小包在外面放烟花。就回去了。”
林也嗤笑了一声,“三、二、一”
林也说:“新年快乐呀,乖乖。”
宋鹿仰头,黑洞洞的夜幕雪从夜空落下,农历新年在这一刻降临了。
第147章 Chapter147回家。
过了年十五,最终队伍选拔赛正式开打。
终赛分3站共4场。前2场在京北进行,第3场在莆田,第4场在广州。每场比赛严格按照巴黎奥运会赛制进行。
前2场比赛结束,射击运动员总积分进行更新排序,未入选各小项前三名的运动员淘汰。被淘汰的队员陆续反省。
竞争的人少了,机会却没有变大,甚至更小了。每单项最终只有总积分最高的前2名运动员能参加奥运会。
而前2场终赛结束,队里的1位师姐已在女单和混团积分榜上确立绝对的优势,拿下2个珍贵席位中的第一个。宋鹿只能在接下来的
莆田和广州的比赛中去争夺这两个项目剩余的另一个参赛席位。
因为射击运动特殊的选拔办法,运动员并非在某一重大比赛中获得胜利就能被认定有资格参加国际比赛,而是同一个时间点,大家从零开始积分,经历的每一场比赛,不论规格大小,都至关重要。
从2月开始的“海选”,到第二年3月的最后一场最终选拔赛。整整13个月的选拔赛期。任何一场比赛的一个小失误都可能让运动员和宝贵的机会失之交臂。
这是一场漫长而煎熬的阵痛。是对于运动员体力、毅力、智力最极致的考验和折磨。13个月,不允许运动员有任何的低谷期。
宋鹿压力大到爆炸。以至于从空气极干燥的京北飞到阴冷潮湿的广州,冷热空气在极短的时间交替,让她浑身上下起了荨麻疹。她只能忍着瘙痒和疼痛比赛。
害怕自己输!又害怕自己会认输!
如果输,13个月来的努力付诸东流,她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熬住下一个四年训练期从零开始的勇气。做不到最强的运动员永远不被看见。她渴望被世界所见,被自己所爱的人所见,被自己所见。
全冠赛、全锦赛、亚运会、3场初步队伍选拔赛、4场最终队伍选拔赛以及许许多多数不清的队内选拔赛……成百上千的比赛需要她稳住心态和高水平去过关斩将。
当这一切都结束,宋鹿打完广州比赛的最后一枪,她的耳朵是轰鸣的,听不到来自观众、教练、队友和报幕工作人员的任何声音。
等宋鹿的世界重新获得声音,她已经被同样赢得席位的小包同学搂在怀里,耳朵里塞满师姐啊师姐的叫唤。
宋鹿知道这叫声意味着什么。
她赢了!
意味着她将代表中国射击的最高水平参加巴黎奥运会!
宋鹿给林也打电话的时候哭了,胃部痉挛式的抽泣,因为太激动和感慨,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我可以去巴黎了。也可以去你去过的慕尼黑。我是说巴黎是奥运会。慕尼黑是世界杯……”
直到这个时候,宋鹿才敢问出那个萦绕在她心中许久始终令她惴惴不安的问题。
“我能进国家队,不仅仅是因为你。对吗?”
她一直怕自己不够格,是关系户,是以不名誉的方式被选拔上来的。这使得她肩上的压力比其他队员都大。一直以来,她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够格,枯燥的训练和残酷的比赛几乎令她喘不过气。
林也沉默了几秒钟才说:“你有天赋,也足够努力。你应该这样想,我是你命中的定数。”
宋鹿心潮澎湃,只能用“嗯”来回应林也。她哭得更厉害了,开始打嗝,仿佛这些时间以来的自我怀疑和愧疚感都随着眼泪彻底排空了。
林也嗓音柔柔问:“什么时候回来?”
3月21日,宋鹿搭乘的航班从京北起飞飞往申港。
宋鹿和小包师弟的座位挨着,这是他们开始4月最终集训前的最后一次归省假。这个归省假来之不易。
中心领导反复开了几次讨论会,探讨究竟要不要放队员归省休假。领导既怕宝贝疙瘩在省外伤了、病了、犯纪律了,又怕不放队员回去“团圆”会让他们意志消沉影响斗志。
最终,在反复学习归省条例后,所有队员整理行囊,归乡探亲!
宋鹿在飞机上默背Yoyo给她的发言稿,同时,要看着小包师弟不乱吃飞机上的东西。他们时刻面临国际射联的反兴奋剂飞行检查,必须记下每一餐外食所吃的食物种类和品牌,在系统里进行上报。
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走上连接栈道,迎面就感受到了申港这座城的空气,清甜、潮湿、凛冽,比京北暖一点点,比广州冷一点点,是刚刚好的、家乡的味道。
接机口,宋鹿远远就看到林也扎眼地立在人群里。他消瘦了,眼底却碎了星光,照亮宋鹿的心。
宋鹿抓着行李箱的把手,鞋下生轮地飞奔向林也。眼看着林也张开双手,她就松开行李箱,箱子下面的滚轮“咕噜噜”转着往前冲。她很快超过行李箱,扑进林也怀里。行李箱不偏不倚定在他们身前。
林也好闻的味道塞了她满怀。
林也被她撞得往后退半步,那种独属于宋鹿清洁馨香的味道灌入他鼻子。旁边接机的人都在朝他们侧目,微笑。
宋鹿死死搂着他腰,脸靠在林也怀里看慢吞吞托着行李箱走过来的小包同学。
宋鹿问小包:“接你的人到了吗?”
小包师弟先朝林也点了点头,左右打量人群,眼睛一亮,嘴里嚷着:“来了。我走了。四月见,师姐。”
宋鹿发现来接小包师弟的人足有十几个,七大姑八大姨都来迎接“准奥运会冠军”。很快小包师弟被人群围在中心,一边朝他们挥手道别,一边被人连拉带拽拖走了。
林也问她:“累吗?”
宋鹿在他怀里仰头,眼睛亮晶晶发光,“累倒是不累。就是饿。”
林也手抓住宋鹿的行李箱把手,把行李箱拖到身边,笑着说:“带你去吃好吃的。”
宋鹿站直身体,轻轻推了他一把。她都说了那么多次他还是记不住,她不能随便吃东西。她不觉叹了口气,又解释一遍:“外出吃饭要提前报备。太麻烦。我想吃桃姨做的饭。”
林也一手牵着宋鹿,一手拉着行李箱,把她顺回了高层公寓。
宋鹿回家先洗手,和蛋蛋玩了一会儿,又和杨荔打了一个电话。她洗完澡,桃姨的饭菜也做好了。宋鹿发现椭圆形的饭桌上,她面前四五个菜,林也面前四五道菜。她面前的菜荤素搭配,颜色丰富。而林也的菜全是一汪水的绿色果蔬。
怎么几个月不见林也改吃素,还和她分餐制了?现在嫌弃她的口水已经晚了吧。凭他前几次的表现,少说也吃了小半斤她的口水了。
林也吃饭吃得很慢,因为他有个很不好的习惯——边吃饭,边工作。等他注意到宋鹿一直盯着他面前的菜看,已经是十几分钟以后,他问:“怎么了?”
“我可以吃你的菜吗?”
“可以。”
“那你要吃我的吗?”
“不用。”
宋鹿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
一直在旁边张望宋鹿吃得合不合口味的桃姨把头探出来,说:“先生他明天去寺庙拜佛,已经茹素一周了。”
宋鹿眨眨眼,头一歪:“你信佛?”
林也说:“替别人去供灯。前人留下的习俗。”
这个“别人”肯定不是她。而能让林也这个大忙人抽空去佛像面前供灯的人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宋鹿知道是林老爷子的意思后也就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她记得,林也去年就是3月回的国。或许3月对林老爷子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林也想了想,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宋鹿吃不准林也是不是邀请她去参加老爷子的“重要日子”。她和林老爷子之间一直有着无法消弭的疙瘩,即使宋绫突然出国,林家不
会再去威胁到宋绫的性命,而她也和妈妈再也没关系了,但她还是对于“以孙媳妇的身份去看望老爷子”这件事很抵触。
宋鹿用筷子拨动饭碗里的珍珠米粒,没说话。
林也也就懂了,“不是什么大生日。我去就可以了。”
宋鹿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过了一会儿,林也似乎反悔了,说:“那个人不去。”
宋鹿抬起头盯着林也。她觉得有点奇怪。以前,是他警告她不要过于接近老爷子,不要企图从苦情电视剧里学来的法子去讨好爷爷。他也从来没强迫她在撞车事件后去见老爷子。怎么今天,他却好像是在她面前争取她去的样子?
林也又解释说:“爷爷要拍张全家福。”
原来是这样。
其实,去见老爷子是可与不可都无所谓的事。
如果他想她去,她就去吧。
宋鹿笑了一下,“好。一起去。”她突然想起来,“可我已经吃肉了。不会冲撞吗?”
林也显然是松了一口气,说:“结缘供灯我去。你陪我和爷爷拍一张照就好。照片的意义不只是照片。它可以保护你。”
“知道啦。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背着我干什么,但我相信你就好了。”宋鹿下定决心去见老爷子以后这件事就在她心上过去了,埋头,轻松愉快地把碗里的饭吃完。
宋鹿放下碗筷就打了个哈欠,奔波了一天,她困了。她在客厅转了几圈,勉强消化掉几粒米后就回房间睡觉了。
睡到半夜,宋鹿察觉到林也摸黑摸了上来,但她今天没什么心理负担,不怕他折腾她。他都说了茹素了,总不见得光吃素不戒肉荤吧。
直到他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让她一点空间也没有,透不过气,她忍不住踢了他小腿肚一下,嘟囔:“好热啊。”
林也抓起她的手,放到了火一样的烫的地方。
宋鹿实在困,懒得抬一眼皮动一嘴唇,也就听之任之了。
她做梦,在梦里哀嚎:“怎么越来越烫。烫死她了。他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把手还给她!”
第148章 Chapter148和平饭店。……
宋鹿本来以为拜佛要起早,早六点她就醒了,迷迷糊糊坐起来,才把一条腿放到地上,就被林也大手一捞按回床。
林也自己倒是起来洗澡,洗好出来已经穿上西装,说要先回公司处理一点事,大概9点回家接她去宝华寺。
宋鹿靠在门框上按袖口,眼睛盯着宋鹿从被子底下露出来的手看了很长的一眼。宋鹿问他在看什么。
林也说她握枪的手真是又稳又准。
宋鹿就突然想起他昨晚干的那些事,当即砸了个枕头过去。枕头砸了个空,林也也不见了。
宋鹿钻进被子翻了个身,被子蒙过头顶,心里哼一声:就他这样色拜佛灵验才怪呐。
惠济宝华寺始建于南宋,明、清朝两度重修,经历过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那场罹兵之灾后,仅存主殿未被大火烧毁。抗战胜利后,上海临时联合救济会曾在佛寺废墟上创办“少年村”,收容和教育流浪儿童。这座佛寺接受过各界名人的大量援助和支持,其中就有宋美龄女士。
宋鹿在佛寺闲逛,找到一块近代立的碑文,了解到宝华寺的历史。供灯仪式神秘又冗长,她东南西北佛殿禅房一圈逛下来,还没结束。
今天寺内没有其他香客,僧人都在主殿念经,寺内显得冷清萧瑟。
宋鹿又在寺内放生池里看了一会儿乌龟。大殿里的僧人终于鱼贯而出,林也最后一个出来,站在门槛前朝他招手。宋鹿走到他面前。林也拉起她的手就要把人往里边带。宋鹿往后扯手,说:“我吃了肉。”
林也说:“是他们讲究,不是我讲究。这里平时香火鼎盛,难道每个人进大殿都没吃荤?供灯都结束了,进来看看。”
宋鹿进到大雄宝殿,烟火气扑面而来,仰头佛像庄严,案前莲花烛台闪烁,少说也有上千盏。宋鹿吃惊地问:“这么多盏都是你供的?”
林也“嗯”了一声,抬起两人紧握的双手,以拳头指佛像脚旁边两座小佛龛,佛龛里没有佛像,只有两块朱红的牌位。
宋鹿对佛事很不了解,才知道,有些人,生,轰轰烈烈,死,伏于佛祖脚下,受千千灯、万万人供养。
宋鹿定睛看木牌上的字,其中一块有“先慈赵之琼女士”几个字。另一块上的名字宋鹿不认得,但也能猜到肯定和林家有关。
林也说:“我妈妈和奶奶。其实供灯这种事是我奶奶信,老爷子不信,但他顺从了几十年,也不好去和死去的人争马列主义。我出生那年,名字刻在座下莲台。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尊,也没人指给我看。”
宋鹿觑了觑林也,忍不住腹诽:这男人难道留过洋还这么传统封建,特地引她进来要跪他妈妈?虽然让她跪她也没什么意见,逝者就是神佛,逝者为大嘛。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别扭。
林也好一会儿没说话,就盯着那两座小佛龛看。
宋鹿没话找话问:“灵验吗?”
林也说:“不是有句话,叫信则灵。”
宋鹿心里忖度后,问:“你是想我进来拜一拜佛许个心愿?”她的确是有个心愿要完成,但这个心愿是要靠自己的双手赢回来。求笼在烟雾缭绕后的佛保佑,她从来没想过。
林也撇头看了她一会儿,“你不信佛?”
宋鹿说:“不是不信。是没拜过。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必须坚持下去吧?”
林也笑了一下,“我也不清楚。我只是想你来都来了,或许会想进来许个心愿。其实我也不怎么信,只是,”林也移目到小佛龛上,“想让她见见你。我不信菩萨,但信她会在天上保佑你。”
原来是这样。那就拜一拜好了。
宋鹿脱开林也的手,走到蒲团前,正想跪下虔诚发个“愿佛祖保佑我赢下奥运首金”的宏愿,却被林也抓住肘关节,往上一拉提起来,她的后背撞上他的胸口。
林也说:“算了,万一许愿有规矩,冲撞了,就应在我身上,我来替你许愿。明年,我们再一起来还愿。”
宋鹿笑嘻嘻看着今天特别多愁善感的林也,“好呀。”
宋鹿站跨到蒲团边。林也跪到蒲团上,拜了三拜。
宋鹿在旁边看着都要笑出声。林也一身西装革履、在美国待过七年、浑身上下和佛搭不上一点边,却这样认认真真叩首。只听他认真说:“愿宋鹿的心愿实现。”宋鹿移目看佛龛,心神一晃,当下改了心愿。
“林妈妈要保佑我们永远健康幸福快乐哦。”
至于“奥运首金”这样的愿望,她会自己去实现。
拜完佛,林也先和宋鹿一起回家。他又洗了一次澡,洗去身上的烟火气后就回公司了。
林也晚上要出席林老爷子的79岁寿宴,临走前嘱咐宋鹿:“晚点到,露个面就好。拍一张照就走。”宋鹿满口应了,在家里等Yoyo和杨荔来商量几天后残疾人运动员基金会成立晚宴的事。
近五个月,宋鹿虽然在京北训练和比赛,基金会的事却始终没有被搁置。她和Yoyo的默契合作,通过不懈的努力,林深见鹿残疾人运动员基金会孕育而生。
上个月,Yoyo替宋鹿出席了揭牌仪式。因为事先知道宋鹿3月中旬回申港,Yoyo将基金会的成立晚宴安排在了3月下旬。Yoyo深知揭牌仪式她可以代替宋鹿出现,但晚宴这种需要人情交际的场合还是要宋鹿在场最合适。毕竟,慧婷雅集的所有人卖的是林太太的面子。
宋鹿已经将Yoyo拟好的发言稿背熟,今天是要和Yoyo再确定一下晚宴的流程。这是她第一次以自己的名义举行晚宴,她不想出任何纰漏。
Yoyo一边用电磁笔在平板上划划弄弄,一边和宋鹿确定晚宴的细节。她刚好说到了主持人的人选。Yoyo抬起脸,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漂亮的眼尾往上飞翘。
“我前几天又琢磨了一下人选,突然灵光一现,想着既然有最养眼的人选在场,何必另外请个没名气的人去念任何人都能讲的台词呐。我就和Sherry米说了一声,她已经答应了。”
宋鹿知道Sherry米会出席晚宴,请柬还是她以电子的方式发给Sherry的。晚宴邀请了几家媒体。Yoyo提出让Sherry兼任主持人的确是个扩大公众影响的好主意。也只有Yoyo这样活跃的脑子能想出这样新奇又亮眼的建议。
随着和Yoyo接触越深,宋鹿就越佩服Yoyo这个人。她嘴巴甜、脑子活、眼光凶、手又勤,脾气还爽快,执行力超绝。
因为宋鹿要专心备战奥运,基金会和雅集的合作一直是Yoyo在两方之间协调。她给宋鹿推荐的法务和职业经理人也是行业最顶尖。这才促成林深见鹿基金会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呱呱落地并成功揭牌。
可以说,没有Yoyo,就没有这个基金会。
宋鹿当然记得Yoyo是靠抽佣金过活的生活助理。Yoyo忙基金会的事会让她的收入大打折扣。
宋鹿让Yoyo代表她运行基金会后没多久就提出让Yoyo转为她的私人秘书。宋鹿开出了优越的条件,让Yoyo自己开年薪和年假。
Yoyo听到这个提议后在电话里思考了好几分钟。当时她只问了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问题。她问的是:“外面都在传,太太和林总离婚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那是去年12月底发生的对话。
宋鹿明白一个人面对人生所有重要的抉择前都要充分权衡利弊。基金会是依靠“林太太”这个身份支撑起来的,丢了这个身份,初创的基金会根本一文不值,自然不值得Yoyo去拿她的前程冒险。
宋鹿告诉Yoyo,他们确实处于离婚的状态,但已经重新在一起,真正意义上的在一起。虽然只是一句口头承诺,Yoyo却在听
完以后立刻答应了。
Yoyo开出了一个令宋鹿眼皮一跳的年薪。
宋鹿才知道,Yoyo一年能赚这么多钱!
事后,宋鹿忍不住去向林也打听陆飞一年的年薪是多少。得到的答案是,Yoyo开的价比陆飞还贵上20%。宋鹿虽然在当时浅浅心疼了一下自己的钱包,但在几个月后,Yoyo就向她证明了她的价值。
这钱就应该Yoyo,不,赵娟挣!
Yoyo自从转为私人秘书后,就让宋鹿跟着林也叫她赵娟。她说她不再需要这虚头巴脑的洋名字来显得自己特别洋气。
赵娟是个优秀的私人秘书,细心到甚至能为宋鹿想到,基金会内缺少个有财会方面的顾问,可以问一下京北的秦女士是否愿意担任。
宋鹿去问了秦女士,秦女士考虑了两周,答应了。
这样一来,秦女士就获得了弹性工作制和居家办公环境,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女儿,且又没有被施舍的屈辱感。秦女士第一次在微信发了报销表格以外的文字,是“谢谢”两个字。
宋鹿真是太佩服赵娟的工作能力了。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做运动员,也想成为赵娟这样能独当一面、八面玲珑的职业女性。
此时,坐在地毯上的赵娟见宋鹿对她刚才对于发言稿的修改没有回应,抬起头,有些取笑意味地问:“怎么走神了。是在想林总吗?”
林也走进和平饭店的电梯厢,侍应生操作电梯门闭合,电梯门咔吱咔吱关闭。他想起一年前也是在三月,宋鹿从门外冲了进来,从此闯入他的人生。
当时她的书包掉在地上,东西撒了一地。其实他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个莽撞又没礼貌的女孩是宋鹿,只是低头看摊开在地上的学生证,不自觉地被证件上的照片吸引。各种属于男人的念头一个个冒出来“真是个漂亮的女人”“手又小又白”“年龄看起来很小”。
再仔细看,他才认出是那个七八年没见的妹妹。失落先于厌恶在心间荡漾开来。想的是,可惜了。
一年以后的今天,他知道了这个小他八岁的漂亮女人的手不止小和白,还很柔软。其实,她哪里都很软,又滚烫滚烫。
电梯门打开,林也强行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终止。白手套的侍应生打开宴会厅的门,这一次,他没有迟到几小时。林也从侍应生的盘子里拿起一杯红酒,走向了林老爷子。
爷爷要他做的他都做到了。
所以,到了爷爷该实现诺言的时刻了。
申港习俗,老人家为了图吉利过大寿不过足岁,所以林老爷子这次79岁生日是当八十大寿过的,热闹非凡。林老爷子子孙缘薄,膝下只余一子一孙,但林老爷子兄弟姐妹的子息却胜炙,亲戚们都很尊重老爷子。所以,这次的寿宴是由老爷子的子侄辈张罗和对外招待。
林老爷子坐在正南那面墙下,背后是一扇连一扇的玻璃窗,窗后是灯光璀璨的外滩。老爷子竖手杖在扒、开的两腿中间,双手交叠搁在仗头,眼皮微微塌下来只露出三分之二的黑眼珠,从眼眶里射出来的目光却是冷漠锐利的,扫视寿宴上的各色人等。
林老爷子就那样坐于繁华之外,眼前的寿宴仿佛与他无关。他冷着脸,不吃、不喝、不说话、不为所动,像一个局外人看着局内人为一些无聊俗事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林也拿着红酒杯走到林老爷子身边。身边的看护立着笔挺的军姿,朝林也利落地点头。老爷子觑一眼孙子,目不斜视发话:“让我们单独聊。”看护一条腿碰另一条腿,靴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走开了。
林也靠在窗台上,一口一口慢抿红酒。
老爷子问:“你女人呐?”
林也说:“等所有人都到了,她就到了。这么漂亮的孙子媳妇万众瞩目下给爷爷拜寿,在场的老人家都该羡慕爷爷有福气。这样的安排爷爷肯定会满意。”
老爷子精亮的黑眼珠往旁边一移,睨他这个人模狗样的孙子,低嗤了一声:“你鬼迷了心窍。比你爸还不像样子。”
林也笑说:“这点我认。我就是喜欢她,喜欢到命都可以给她。所以,谁想伤害她我就跟谁拼命。”
正是因为林综生不够重视宋绫,爷爷才敢动宋绫。林也明白,揉进爷爷眼底的沙子必须够硬、够坚,唯一能护住宋鹿的办法就是不断在爷爷面前强调他不可动摇的立场、态度和原则。他林也被认为是不肖子孙贪财好色没关系,宋鹿的手上却不能缺一指甲盖。
林老爷子说:“你女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不闹出来算是她的福气。否则——”
林也毫不留情地打断爷爷:“要我说,她沾了我们林家就是沾了这天底下最大的晦气。我受累,好好照顾她,为前人赎罪一辈子。我不想听否则。没有否则。我不允许那些‘否则’发生。否则,我也给你个否则。否则,你就从我这些远房叔伯兄弟里挑个好的给你当孙子。我孩子生下来改姓宋。”
林也以前就猜测,凭老爷子的手段,肯定知道林综生对宋鹿做过的一切。只是保面子、端架子,不肯轻易说出来。因此,爷爷才会对这个和他唯二在世子孙纠缠不清的女人诸多不满。在老爷子看来,这是一个不可以曝光的家丑。万一宣扬出去,他肯定会让宋鹿去死。
所以,林也还是猜对了。老爷子就是动过除掉宋鹿的心思,只是碍于这个不孝孙的诸多混账事,他始终没有下定决心。他还是做对了。这样一来,就必须把话说绝,就算说成是警告、威胁、恐吓也要说。
林也嬉笑道:“还是不要从我的孩子改姓宋。我以身作则,我去姓宋。”
林老爷子的脸早就黑得像块炭,压在下面的手用力地摩挲手杖头。他一直期盼自己的子孙成才,老大样样出色,却是个短命的;老二不提也罢;孙子倒是成长得快,快到长成庞然巨物,直接压到爷爷头上。
林老爷子眼帘更垂低一点,眼睛近乎眯成一条线,近八十年的峥嵘岁月在这一刻化为苍老与沧桑的一声长叹。他想用手杖砸身边这个不孝孙,但他老了,砸了他自己的骨头也要折断。
林老爷子一边用手杖砸地,一边重复了两遍:“有他没我。”
这是林也在几天前对老爷子说过的话。原话是:我很乐意携太太出席爷爷的寿宴。但有他没我。儿子出席,孙子就不出席。
林老爷子明白,孙子这话是逼着他把儿子从权力中心踢出去,先从家里踢出去,再从集团踢出去。即将刊印在今年集团年刊上的全家福上,将只有林老爷子、林也和姓宋的小女人。
为两个狐狸精,父子反目,家离子散!
林也只当没听出林老爷子这深一层的意思,带着胜利者那种万事万物都在他掌控皆可调侃的轻蔑笑。
“是他手不干净,用不当手段倒卖五块政府地皮,那可是行、贿罪,被监管部门盯上,手下的经理
生怕惹上官司去举报他,结果他在公司那么多员工面前,把人一榔头锤进医院!能从笼子里捞出来就不错了,还想抛头露面。爷爷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林老爷子喉咙像是含着口痰般嘶哑说:“那还不是你做的!”
林也把酒杯里的红酒饮尽,露出一个更为迷人的微笑,把远处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弄得脸红低头:“我没那种本事。要是有那本事,我干脆每天发功,让我的对手全都发疯锤人脑袋。全都进局子,倒是省我的事。”
林老爷子嘶吼:“是谁让那个经理去举报的!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让你回来是成家立业,不是让你六亲不认把你爸爸逼上绝路!”
林也猜,爷爷应该连对赌的事也知道了。知道也没关系,木已成舟,铺下的黄泉路已近完工。照这个速度下去,不用一年,林综生那边就会支持不下去。或许下个月、下下个月,林综生就该卖股、卖楼、卖私人飞机来抵债了。
不怜惜对手,即使是自己老子也不行,现在正是重拳出击的最好时机!林综生正身处故意伤人罪、行、贿案的漩涡,接下来就是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林也之所以坚持让宋鹿来参加寿宴拍全家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想给林综生抛出一个讯息——老爷子放弃他了,不再把他当成林家人。林综生将会经历一场让他坠入地狱的天崩地裂。
生意场上、心理上,林也都要完全碾压他这个没用的父亲。
林也说:“自古以来,不肖子孙争夺家产不都是你死我活?输赢看的是手段和能力,不是忠孝廉耻,看谁是老子,谁是儿子。是他不行,不是我逼着他不行。老爷子,他是自作自受。倘若是我输,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对我和……我太太。”
林老爷子冷冷地道:“你不是为了挣财,是为了女人。”
林也耸耸肩,语气轻松说:“对,我就是不高尚。我爱钱,也爱女人。我要赚更多的钱去养我心爱的女人。爷爷,你让我做的我都已经做到了。一年前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林老爷子沉默了几分钟,说:“我可以把这个家交给你。但前提是,你留你爸爸一条命。”
林也说:“听说他现在连药都嗑上了。脑子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废了。这种烂泥,他自寻死路我还要去替他负责吗?我保证不了。”
爷孙两个沉默下来。有几个亲戚来敬酒,见老爷子冷着脸立刻推搡着转身,蹑手蹑脚走开了。
林老爷子转头看身边的孙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孙子竟然已经长得这样高、这样大,长成参天巨树,连他这个老头子也成了匍匐在他脚下的一棵枯萎的草。孙子的确长成了他所希望的那样,强壮、优秀、坚守原则,对对手绝不容情,但这也同样意味着,他的时代过去了,是年轻人掌舵的时候了。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老头子也懒得管。
林老爷子也不知道今晚叹了多少气,头往旁边一点,形同听之任之:“我也累了,想休息。让你女人来,我们拍全家福。”
林也放杯子到窗台,转身,看窗外的浦江夜景。竟然下雨了!他给宋鹿打电话,“都准备好了吗?”得到她肯定的答案,“让司机带你过来。别忘了带伞。不急,慢慢过来。”
林也挂掉电话,看淅淅沥沥的雨在黄浦江上留下无数涟漪。他记得一年前,也是下雨,他看着宋鹿冲入雨帘,被潮湿的夜所吞没。这一次,他想看她从雨中走出来,光芒万丈地来到他面前,把手递给他。
林也在和平饭店三楼的窗边等着。
高层公寓本来就离和平饭店不到10分钟的车程。林也很快看到车子到了,司机和保镖先下来,保镖打着伞,司机开车门。
从车里先落下一只穿高跟鞋的脚,然后是另一只脚,然后裙摆往垂下,盖住雪白纤细的脚踝。一个窈窕纤细的人影下车,翩翩一袭白色中式裙,在斜着落下的雨丝里,宛若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宋鹿提着裙子,仿佛心有所感地往上抬头,和他的目光撞上。她眼睛亮如淬了星子,朝着他莞尔一笑,便提着裙子快步走上台阶。
林也不觉心神荡漾。
她真的很美很美。
林也准备去楼下接她,和爷爷说了一声,快跑着穿过人群往宴会厅门走去。
林老爷子看着孙子跑着消失在大门后的身影,干脆完全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懒得再看这些没出息的子孙在他面前上蹿下跳。
专护走到林老爷子身边,弯下身,在老爷子耳边轻声说:“林总到了,已经在楼下,说是有事要和您谈。要让他上来吗?”
林老爷子倏地睁开眼睛,精光毕现,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老虎。他当然知道这林总不是刚出去那个。他恨啊,这是存心要在他的寿宴上闹出来,让他彻底好看了!
林老爷子重重砸手杖。寿宴的人同时转头,看到林老爷子黑沉的脸色,一下子,全场的人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因为下雨台阶有些湿滑,宋鹿双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上台阶,待走到铺有毯子的地方才放下裙摆。她穿了条淡粉色改良版明制马面裙,披一条纯白色的薄羊绒披肩,双手腕各戴一个帝王绿翡翠贵妃镯。绿莹莹似一汪水,越发撑得肤白似奶。
宋鹿走进电梯厢。
负责操作电梯的侍应生问:“请问去几楼?”
宋鹿说:“三楼宴会厅。”
侍应生微微一点头,戴白手套的手刷了卡片,按亮三楼的按钮。宋鹿站得笔直,视线向前,能从余光里看到侍应生好奇又礼貌的打量。
电梯门关上的一刻,一只手卡进来。那只手白皙修长,骨骼奇大。一看就是男人,却和不用做家务女人的手一样细皮嫩肉。
电梯门向两边慢慢打开。
林综生走进来,衣衫不整,脚步摇晃,像只吃了败仗的落水狗。
林综生看见宋鹿的一瞬眼底露出惊色,他从上至下看了她长长的一眼,随后目光越来越深,又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爬出来——或许是一双手,要将宋鹿抓进去,用利齿撕咬个粉碎。
宋鹿慢慢向后退,手放在腰后摸索探路,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在电梯厢壁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接着,连背也贴上去,已经退无可退。
林综生眼珠子一转,看向侍应生:“你,出去。”
不等侍应生出声,林综生已经抓上他的手肘,将人一拽一推赶出电梯厢。林综生堵住电梯门,不按楼层,只用拇指按住关门的按键。
电梯不上也不下,就卡在一楼不动,像只不见天日的鸟笼子。
侍应生在外拍门,拍了几下安静下来。
宋鹿通过腹式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这里是公共场合,她有很多很多办法让自己被其他人发现。林先生不能、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宋鹿想警告林先生别碰她,否则她就报警。但这样直面自己的噩梦还是让她心脏怦怦乱跳,喉咙倒拔干,她努力了几次没能发出声。
林综生向宋鹿走过来,开始几步还稳健,之后简直是扑过来,手抡起要掐她的脖子。精神紧绷的宋鹿早料到这一扑,膝盖一弯,往旁边一闪,钻到电梯门那边,看准时机弹按开门键。
电梯门却没开。
宋鹿转身,后背贴住电梯门,眼睛死死盯着林先生,看到他从另一面的操作界面按住了关门键。
林综生眼镜上挂满密密斜斜的雨珠,不断往上喷的鼻息把镜片打成雾色。他取下眼镜甩了甩,再戴回去,朝宋鹿投来阴冷的一瞥,“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你怕什么?躲什么?跑什么?”
几句话,任何话,她都不想听他的。
林综生垂下目光,从鞋子开始一寸寸往上挪目光,直到看到她起伏不定的胸,他定住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再往上移看脖子和脸。
林综生薄唇往上挑,“你
真是越来越像个女人了。太久没听你叫,没听你哭,都快忘了是什么样子。其实你虽然那样,也舒服不是吗?真想节目重温一下——在他面前。”
林综生的目光像是两股绞绳缠住宋鹿脖子,迫得她脸色苍白。虽然明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刺激她,她还是渐渐喘不上气,人也抖起来。
宋鹿的屈辱和害怕全都落入林综生的眼睛里。他自以为抓住了宋鹿的三寸,乘胜追击:“狼心狗肺的小东西。给你句忠告。他想要玩死我,你也别想好过。如果我真的输得一无所有,我会把当年那些照片给他看。让他知道,他自己的太太和自己父亲是什么关系。”
宋鹿定定地看向林综生。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不再害怕这头畜生。
以前她是怕林也知道她的过去。她怕林也觉得她灰暗、不堪、肮脏、死气沉沉,她努力掩饰自己的伤痛,在他面前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伪装的日子很难过,她时时刻刻都在怕被林也揭破秘密。因此,她有意无意和他保持距离,身体和心灵都远离他。若即若离、患得患失……种种矛盾交织、激化,撕扯她的灵魂的同时,也折磨着林也。
可现在她还怕什么呐?她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也把什么都交给他了。对,她不怕了!她绝不能软弱,绝不能退缩。她要挺起胸膛,不再让怯懦和自卑成为自己和他人的软肋。
宋鹿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读过网上关于林综生和员工起冲突的新闻,虽然媒体写得不清不楚,故意模糊了关键信息,但林综生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好过。否则,他也不会这般狗急跳墙乱咬乱吠。
以前只听人说林先生脑子不好,现在亲眼见、亲耳听,才知道真就是个废物。如果不是废物,捅人心窝子的话怎么反激起人的斗志?
这一刻,留在她噩梦里那个扭曲的、恐怖的、不可战胜的恶魔褪了色,轰然倒塌,化为眼前这个既不高又不壮的、普普通通的人。
宋鹿抬起头,直视林综生,吐字清晰地说,你知道你让我想起什么?我想起一条走投无路的疯狗在它欺负过的同类面前摇尾乞食。特、别、可、怜。“宋鹿面无表情地学着狗“唔呜呜”惨叫两声。
宋鹿顿一顿,撩一下头发,挺起胸膛,继续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只有身份和立场。沉默的受害者和心里有鬼的施暴者。我们两个谁应该更害怕一点?”
林综生脸唰一下涨成猪肝色,额头青筋暴起,朝她气势汹汹走过来,伸手一捞,想要抓住她拽到身前。
又被宋鹿逃脱了。
宋鹿一字一顿说:“你就跟着你肮脏的身体和灵魂下地狱去吧!”
宋鹿趁机按下开门键,电梯门向两侧打开。
宋鹿转身往外冲,先嗅到一股令自己身心皆为之一畅的气息,然后,撞入一个温暖结实的胸膛。
宋鹿抬起头,仰视这个高大到让人心安的男人。林也没看她,只是皱着眉,黑眸闪动,越过她头顶看电梯里的人。他空抓了几下手。宋鹿会意,把自己掌心的塞进他手掌心,让他的暖化解她的凉。
宋鹿在他怀里轻轻喊了一声“林也”。
林也才低下头,说:“不去了。我们回家。”
宋鹿愣了一下,慢慢反应过来这个“不去了”是指不去林老爷子的寿宴。他不想她面对林先生,害怕她激起噩梦。和她刚才想的一样,她的怯懦始终是林也的软肋。所以,她更加不能怯、不能退。
宋鹿说:“我们上去。”
林也垂眸观察宋鹿的脸,观察了一会儿发现真的没什么异样,才说了声:“好。”
林综生已经关上电梯门。他看起来不想在此刻和林也碰上。他的目的是林老爷子。他被身后的资本逼得走投无路,正需要老爷子的中冠集团出手接盘,像以前一样解决他闯的祸。
林也和宋鹿上了另一台电梯。林也帮宋鹿整理头发,问她:“刚才,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宋鹿说:“没事。都是些蠢话。我不会因为他说几句疯话再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
宋鹿说的是“没事”,而不是“没有”。那么就证明那个畜生真就说过什么。他是上过宋鹿的大当的,她很会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而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再回过头背着人偷偷哭。他不知道眼下的是不是另一个“善意的谎言”。
林也的手指搭在宋鹿下巴,将她脸抬起来,让她仰视他。他观察她的眼睛,她画了极为精致的眼妆,睫毛又卷又翘,栗色的眼珠子又圆又亮,没有红血丝,也没有泪光,微微向外扩张的瞳孔倒映他的脸。
的确没有哭的迹象。
她真的……释然了吗?
林也本来只想观察她的脸,但一看她就觉得这样好看且乖巧的一张脸必须做些什么才能舍得放下。他就托着她的下巴,嘴唇压在她下巴尖,一路往上,唇、鼻尖到眼睛,再往下,吻回唇,从浅吻到深吻,手也从下巴挪到她后脑勺,边吻边往他身体里按。
宋鹿踮起脚,双臂从他腋下穿过,抓住他的肩膀,手腕上的翡翠镯顺着手臂掉下来,滚了一路就凉激起一片鸡皮疙瘩,镯子和骨头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手肘被撞得一酸。
宋鹿吞咽着林也过过来的口水,含糊说:“林也,我真的不害怕。”
林也放开她,把被他弄乱的头发理一理拨到她背后。宋鹿又踮脚,用指腹在林也唇上左右一抹,揉掉蘸上去的唇釉。电梯门正好在这个时候开了,宋鹿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裙子,快速拉平裙子上的褶皱。
戴白手套的侍应生站在宴会厅门口。他遥遥就对两人点头微笑,为他们推开宴会厅的大门。
绚烂的灯光、香甜的酒味和旁人灼热的目光像潮水一般向宋鹿涌来。她挽着林也的手臂走进宴会厅,走了一路,一路接受宾客的注目礼。有不少人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林也一边给宋鹿介绍这是谁谁谁,一边找寻林老爷子。老爷子原本坐的地方已经空了,连看护也不在,更不见林综生。
有一位中年女士上前说:“在找老爷子吧?和你爸爸去那边的休息室了。”
宋鹿顺着那位女士所指看,微微一怔,她发现那间休息室正是她一年前找宋绫谈话的那一间。林也自然也想起一些事,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拍一拍,问:“在这里等?还是我们一起进去?”
宋鹿坚定地说:“一起进去。”
看护守在休息室门前,远远就看见林也他们向这边走来。他向房间里说了几句话。林也已经带着宋鹿到了眼前。看护朝林也点了点头,让开一个身位。林也推开了那扇休息室的门。
一跨进去,就有断断续续的话钻进耳朵:“……爸,你一定要救救我……”
休息室内灯火通明,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撑手杖黑沉着脸。林综生拖了把椅子在沙发边,不是坐,而是半瘫半倚在椅子上,衣服比刚进来时还乱,领带也早已抽下来甩在沙发背上。
房间里的两个人听到动静,同时抬眸向门的方向看。林综生立刻闭上了嘴。林也挡在宋鹿身前,两人只看到戳出来的一条雪白手臂,但也心知肚明那是谁。
林老爷子发话:“把门关上。”
宋鹿反手把门关上,不再上前,就背靠门站着,不发一言。
门一关上,林综生就疯了般抬起手指向林也,吼道:“这个兔崽子现在是无法无天了。如果是为了争家产我也就认了。他是为了一个女人要对我赶尽杀绝。老爷子,他现在是追着我喊打喊杀,接下来就该踩到你脸上拉屎了。我再糊涂也没他这样混账吧!您辛苦打下的江山,到最后全都便宜这个女人!”
林也都被他这个不成器的老子逗笑了。
眼下的情形,不就是小孩子打架打不过正向家长在告状嘛!
宋鹿抱着手臂,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综生的眼珠子对准宋鹿,嗤笑一声,“什么货色,当成个宝护着。”他又看向林也,目光阴冷至极,带着一丝绝望之人最后的嘲讽,咄咄逼人,“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两个谁比较厉害?”
林也明白,林综生这是无所不用其极,就算下地狱也要拉个垫背的。他拿捏住林老爷子的痛点,把父子不和、鸡飞蛋打往宋鹿的身上推,一门心思往她身上泼脏水,逼着老爷子对宋鹿动手。
林也脸色刷一下变了,大刀阔斧朝林综生走去,拎起衬衫领口,拳头还举在半空,林老爷子先吼起来:“你给我滚出去!”
林老爷子的眼睛是盯着宋鹿的。
宋鹿放下环胸的手,慢慢站直身体,直视林老爷子的眼睛,嗓音平静又平淡地说:“老爷子,该照全家福了。”
三个男人同时一愣。
林也松开林综生的衬衫,松开拳头垂于身侧,轻笑几声,说:“对。老爷子,你每年都让我回来拍全家福。现在,孙子把孙媳妇带回来了。照吧!要是今
年做不成一家人,以后也都不要做了。”
休息室内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林老爷子沉默着,颤颤巍巍站起来。林综生噌地站起来,要去扶林老爷子,被老爷子挥着手杖打开。林老爷子径直走过林综生、林也,走过宋鹿身边的时候朝她乜了一眼,冷漠道:“开门!”
宋鹿打开门。
林综生一路喊着“爸”追着林老爷子而去。
摄影师和媒体面前,林老爷子坐在椅子上,左手边是美丽温婉的孙媳妇,孙媳妇被搂在孙子怀里。一派和谐祥和。
林综生站在观看的人群里。
宋鹿仰着头,对着镜头,也对着林先生,给出了一个她有生以来最美丽的微笑。闪光灯如星闪烁,两代人、三个人定格在一张照片里。
宋鹿明白,她所不在意的事情正是别人在意的。这不仅仅是一张照片。意味着,站在世界中心的不再是那个人,而是——
她。
第149章 Chapter149慈善晚宴。
宋鹿和林也走出和平饭店。车子要从停车场绕到前门台阶下,两个人等在月台上。夜风挟雨濛濛扑在脸上。宋鹿裹紧身上的羊绒披肩。
林也问宋鹿:“冷吗?”
未等回答,林也顺手就把松露搂在怀里。
宋鹿很安静,把脑袋从林也怀里挪出来,下巴搁在他手臂上,任凭他圈着,缓缓扇动眼帘,看雨幕下走过的各色各样的路人。一颗颗蛋形水珠栖息宋鹿在乌黑的头发上。林也伸手撸去这些雨珠。
林也面对饭店正门站,宋鹿面对马路站。
林也抬头,看到林综生从大厅里走出来。宋鹿还在他怀里,专注地看雨、浦江和路人。林也和自己父亲的目光相交。林也一点点收尽眼中的温柔,用冷漠、鄙夷、不屑填满眼底,遥遥睨着自己父亲。
林综生的眼里有不甘,燃着烈焰,仿佛在说他不会就此认输。
而林也看他,像猫看老鼠,猎手看猎物,一副志在必得的施施然。
宋鹿身体动了动,把头支起来,说:“车子到了。”
林也“嗯”一声,把目光从林综生身上移开,牵着宋鹿上车。
车上,林也处理完几桩工作,放下手机,看到宋鹿盯着车窗发呆。他把自己的手和她的手轻轻一碰,引得她歪头看他。他一看到这张脸就特别想夸夸她、逗逗她:“已经没什么东西能打倒你了,是不是?”
宋鹿微笑,低头,把手塞进林也手心,两人心有灵犀地交握成拳。宋鹿身体一歪,蜷在林也肩膀上,看车窗上飞速往后掠的雨景,轻轻一“嗯”。
他们回到高层公寓一层。
宋鹿先到前台问有没有57层的包裹,得到的答案是没有。两人准备坐电梯,看到2个保洁阿姨正在躬身拖电梯间的大理石地砖。
走廊转弯角放了块亮黄色的“小心地滑”警示牌,牌子后面是一条几块小地毯拼接起来的暗红色长地毯。
物业小姐姐跑出来提醒他们当心地滑,解释说是一位住户的客人身体不适吐在了大厅里。说完,她看一眼林也,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姐姐引导他们走上地毯,替他们按好电梯。一走进电梯间,宋鹿就闻到一股发酸的腐味。这哪里是病人吐的,分明是个酒鬼。
林也爱干净,闻到这味道就皱了眉头。
酒鬼不止吐在一楼大厅,连电梯里也有股酸腐味,看起来是保洁没有清洁到位。从一楼到五十七层,宋鹿只唤了两次呼吸。两次极短的吸气间,除了酒精和发酵食物的味道,她似乎闻到一丝丝甜香?
是在哪里闻到过的香味。记忆被撬动一点,但还没有到苏醒的地步。因为味道实在不好闻,宋鹿就没有敞开胸怀尽情呼吸去辨别。
越接近公寓,食物发酵的味道越淡,酒精味越浓,似有若无的香水味也变得愈加浓郁,寻根究源,味道像是从他们的公寓里飘出来的。
林也从上电梯就皱眉,蹙到现在眉头已经皱得拱起两座小山,嘟囔一句:“她来干什么?”他的拇指放上指纹锁,因为天气潮湿,按了十几次才把门打开。
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在宋鹿脑海里和某种香味浓烈的花联系在一起。宋鹿已经猜到来的是谁,开门就见一双黑绒面红鞋底15cm的高跟鞋,其中一只好好站着,另一只横躺着,两只鞋隔开八只脚。
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地上的高跟鞋上,彼此交汇一个眼神。
林也把目光错开了,显得有点慌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客厅。
他试着喊了一声:“S?”
宋鹿换好拖鞋走进客厅,慢吞吞绕过玄关,看见了女明星。
Sherry米耷拉着黑脑袋,一袭低胸黑长鱼尾裙,雪白的皮肤喝成粉红色,正靠坐在墙边,一手抓着红酒杯摇晃,一手搂着蛋蛋,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Sherry米腿边躺倒一只空了的红酒瓶,不远处的酒柜门大敞着,一看便知这是顺了林也珍藏的酒。
林也又唤一声:“米雪!”
Sherry脑袋上下一摆,缓缓撑起上半身,失神失焦的眼睛只抬到一半并不看人,目光随着手中的玻璃杯移动,然后,把酒杯子和猫鼻子轻轻碰在一起,猫和酒杯同时举起来,高喊:“来,走一个!Cheers!”
没脾气的蛋蛋懒懒打了个哈欠,发出软绵绵的一声:“mow——”
桃姨站在一旁拧围裙,听到脚步声就转过头来,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救星般眼睛一亮,说:“先生、太太,她进来的时候就醉得站不住,看到酒柜又喝掉一整瓶。怎么劝也劝不住。”
Sherry米终于恢复一点神智,玻璃种般的大眼睛看准了林也,放下杯子,丢掉猫,整个人七倒八歪站起来,活像丧尸片里刚刚觉醒的女丧尸。
Sherry米朝林也嘎吱嘎吱扭过来,扑到他怀里的一瞬间像鸡一样噪起来:“Link,Amanda劈腿了。被我逮个正着!我们分手!离婚!她和我抢孩子!Dammit!谁生的归谁养。我算是看透女人了!”
Sherry米一指头戳天,嚎一嗓子:“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Sherry米头一点,视线捉到宋鹿,眼睛一亮,“Beauty,你也在啊。还是这么可爱!来,啵一个。”Sherry米把嘴巴噘成莲花状,推开林也,换一个更软更香的扑,眼看就要亲到宋鹿,被林也一把拽回来,强行从宋鹿面前拉开。
宋鹿从来没想过,荧幕里光鲜亮丽的女明星也会有这样一面。原来,女明星也是普通人,喝酒会醉,醉了会发酒疯,还疯得超尘绝俗。
而这个普通人,过两天将要担任一场重要晚宴的主持人。
宋鹿腹诽,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Lulu宝贝小可爱……”女明星还在蝴蝶扑花、蜜蜂吸蜜。
宋鹿被叫得耳朵发烫、脸发红,身体发软。
Sherry
米再次扑上来,大眼睛在宋鹿眼门前眨啊眨,长睫毛卷啊卷,“Beauty,你要是和Link分手了就来找我。我,”她嘻嘻一笑,抛了个媚眼,用湿漉漉的嘴唇嘬一下宋鹿凝着冷汗的鼻尖,“给你生孩子啊。”
Sherry米再次被拖走,膝盖擦在地板上发出“吧吱叭吱”的声音。
林也扯Sherry米的手肘已经控制不住她了,干脆膝盖一弯,把人从腹部一折为二扛在肩膀上。Sherry米软趴趴挂在林也肩膀上,嘴里吐着被红酒染红了的胃液,终于被扛进了客房。
“Beauty,哦喉中以雷。”
“米雪,你TM给我消停点!”
宋鹿跟着林也进客房。林也把人往床上一丢,就拉着宋鹿出来了。
林也脱掉满是酒污的西装,扭头看衬衫肩膀,同样洇湿一大片。林也的眉头都能夹死蚊子,开始脱衬衫,看宋鹿还在朝客房方向看,就说:“你别管她。每次分手都撬别人女朋友。老毛病发作了。”
宋鹿浅浅品了一下林也这句话的含义。
她大为震惊。又怕自己理解错了。
不敢出声。
林也笑了一声,衬衫正脱到一半,桃姨捧了一杯热茶走过来,看到林也在脱衣服连忙背身走开。林也把宋鹿牵上二楼的卧室,开始随心所欲脱衣服,进玻璃淋浴房洗澡。
宋鹿隔着玻璃和他说话。
林也说:“S和我一样,喜欢女人。出道前就交了不少女朋友,个顶个漂亮。出道后,身上的合约越背越多,不允许她这样有个性张扬,都转成了地下。她后来决定回国发展,文化差异摆在那里,经纪公司更加严防死守,生怕她因为性取向被打成劣迹艺人,失去商业价值。”
“再后来遇上了Amanda,秘密婚礼、注册结婚、生孩子,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被媒体拍到在美国产科的照片,瞒不下去干脆把水搅得更浑,说孩子是我的。反正她不回应,我不回应,媒体那边稍微施点压,这事就真不真假不假混过去了。”
“女明星这种职业只是表面看着光鲜,承受的压力其实很大。名气大意味着关注度大。几亿双眼睛同时盯着一个人一举一动的时候,任何错误都可能会被放大成现象级,是半步不能错,否则面临的就是巨额赔偿金。”
“S有她的顾虑。她总说,她赔不起,叫我别害她,不要为哄自己太太高兴就出卖朋友。如果不是她今天自己喝醉酒出洋相,我只能等到她宣布息影的那一天再告诉你真相了。”
所以,女明星的整个事件里,林也就是那个吸引公众目光的扎眼靶子——一个顶包的?这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仗义大方体贴无私无畏的同学、朋友和资方爸爸了。
宋鹿想起一些事,这些事初闻让人觉得不适,事后却觉得竟是另一番意思:“她那时候对我说,你差点成为她孩子的爸爸。”
林也明显在笑:“她这么和你说的?嗯,这话没错。S说我基因优秀,逼着我捐一点小东西出来。我没答应。名我可以替她担,毕竟我当时没想过这么早结婚,也没女朋友,但这个份我不想出,把朋友和伙伴关系弄得太复杂对谁都没好处。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没错。”
林也没把话说全,其实老爷子在知道他可能有重要骨血流落在外的时候曾逼着他把孩子接回来养。林也让老爷子做梦去吧。这些年学业、事业没把他这个孙子榨干就算祖上积德了,还想什么狗shit重孙!
林老爷子和宋鹿的关系已经很僵硬了。林也就没向宋鹿提这一嘴。
在宋鹿听来,林也说他的“我的决定没错”是指他和Sherry米除了名字偶尔会出现在同一则新闻上以外,实质上他是他,她是她,两个人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就是纯粹的好友加商业伙伴的关系。
从来没想过,真相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宋鹿虽然相信林也的为人,也听他一而再再而三保证过,相信他们就是这样简单单纯的关系,但听他亲口把整件事情解释清楚,她还是觉得心里卸掉了一层阴霾,觉得更轻松了。
宋鹿仔细想,她是隐隐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的,从那个国内知名家具品牌少东家小新出现以后,她就觉得女明星有点奇怪。
短短几次见面,女明星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亲和、友善又没个正形。她总是打趣、捉弄甚至调戏她。如果把女明星想象成一个女性朋友的确有点别扭,但如果把她想象成一个喜欢逗弄“异性”的男人就……
想到这,宋鹿不觉抖了一下,赶紧把自己的想法从脑海里排空。
“你放心。我不会把S的事告诉任何人。”宋鹿弯腰,抽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干净的浴巾和浴袍,放到林也一出淋浴房就能拿到的台子上,环顾一圈,确认没什么要替林也准备后,说,“我去帮S换件干净衣服。让她先穿我的睡衣吧。再给她泡杯温蜂蜜水解酒。”
宋鹿正要走出浴室,背后传来玻璃门开启的声音。
宋鹿转头,看到林也就这样大剌剌走出来,也不拿浴巾挡一下,他过来拉住她的手,说:“你别去。把衣服交给桃姨让她给S换上就好。”
林也就想啊,S那家伙口味极度单调,完全和他一个德行,就喜欢脸皮薄、爱害羞、脸圆圆、眼圆圆的软妹妹。让他去把S收拾干净换上衣服肯定不合适,让宋鹿去是不安全。只能是桃姨去。
宋鹿目光一沉,皮薄汁多的脸蛋就红起来,赶紧将视线往上一挑,停留在林也沾满水珠的脸上,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宋鹿走下楼,发现桃姨已经在煮解酒汤了。
宋鹿抱着睡衣蹑手蹑脚走到Sherry米睡的客房。她推开房门,把目光小心翼翼塞进房间里。她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呼呼大睡的女明星,没想到S正靠在床头,手里抓着屏幕亮着的手机,啪嗒啪嗒掉眼泪。
宋鹿一时不忍心就忘了林也的叮嘱,抱着睡衣走进去。
宋鹿问:“你还好吗?”
Sherry米没有回答,甚至连头也没有抬。
宋鹿放睡衣在床脚,绕到S靠坐的床边。Sherry的手机屏幕大敞着,宋鹿虽然不是故意要看,还是扫到S在看那个眼睛黑黑亮亮的小孩子的照片。宋鹿看到女明星的眼泪都把屏幕洗得发亮了。
宋鹿嘴巴张大:“你——”
宋鹿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就被S抓住手腕,风卷残云般刮到床上。宋鹿被S死死抱住,酒气直喷到她脸上。S脸上挂满亮晶晶的泪渍,嘴上却噙着一个笑,“喜欢吗?我也给你生一个。”
第二天上午,Sherry米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热水慢慢喝。她一边揉太阳穴,一边抱怨头疼。桃姨煮的解酒汤因为加了冰糖她一口没喝,倒是宋鹿因为怕辜负桃姨一番好意,问清楚材料后灌下去两大杯。
林也没去公司,他想尽早把Sherry米这个祸害从家里弄出去。
林也说:“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Sherry米摆摆手,连连哀叹:“急什么,我助理还没把换洗衣服拿来呐。现在可是大白天,谁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猫着个狗仔,等着拍我一张熬夜酗酒病病歪歪的素颜照。哦,对了,万一哪家媒体拍到我出现在你家附近,记得出面压一下,别让Beauty的晚宴成为八卦现场。”
林也目光都把Sherry凿个对穿,仿佛在说,都是你闹出来的。
宋鹿默默吞咽掉杯子里最后一滴甜丝丝的解救汤,趁机说:“S,一会儿我给你念一下我晚宴的发言稿,你看你的主持稿需不需要根据我的稿子修改一下。”
Sherry米把脸转过来对准宋鹿,笑得迷人又动人:“其实你在台上化什么妆、穿什么衣服、戴什么珠宝才是那些人最关注的。
最终的稿子你可以事后交给媒体,只要确保照片是漂亮的。不过,十全十美总是没错。一会儿我和你对词,到时候你就不会手忙脚乱了。”
宋鹿捣蒜式点头:“谢谢。”
Sherry米摆摆手,“客气。你有事求我,我有事求Link。有来有往,这样挺好的。”她叹一口气,用手揉着眉骨,慢慢转过头,看向林也,“好在没喝得完全失去自制力。”
Sherry米绞起两根手指,戳到林也眼皮子底下比了个小爱心,“好险,仅剩那么一丁点儿意识爬到你这里。要是鬼混到其他人家里,我就彻底完蛋了。林总有的是办法压新闻,这次又要麻烦林总。”她双手“啪”一声在自己鼻子尖前合十,“拜托!拜托!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知道了。”
林也听见两人接下来要对词,也就不好逼着Sherry麻溜滚蛋。他对宋鹿说,“我去公司。晚上回来。”又扭过头来对Sherry米说,“我走了。你老实点。”
Sherry米蜷在沙发上,一边嘻嘻笑,一边在用手反复按压肚子。
林也离开了高层公寓。
宋鹿又给Sherry米倒了杯热水,问她:“要喝暖胃冲剂吗。”
Sherry捧起热水一口口喝下去,“有热量,吃不了。媒体说我体重超过90斤大荧幕上就壮得像堵墙。昨天喝那么多估计至少得饿上三天。别管我,”她一只手揉着胃,一只手拍拍身旁的沙发座,“坐这里。把你的稿子念给我听。我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我国有8500万残疾人……赛场上,他们用双腿、用假肢,甚至用轮椅去追逐胜利。体育不仅是残疾人最佳的康复方式,更是他们展现能力的舞台。林深见鹿残疾人运动员福利基金会将联手更多残疾运动员,通过实施相关的公益项目向社会传递残疾人体育的力量,为整个社会的和谐美好共同努力……”
这只是一段不到五百字的公文式发言词,上台前,宋鹿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赵娟还是塞给她几张长方形的塑封纸,把宋鹿要说的稿子通篇打印在卡片上,标注好语气、停顿点,以防她临场紧张忘词。
晚宴进行得很顺利。临时搭建的舞台上,Sherry米一套玫红色西装,胸口别着慧婷雅集银色圆形徽章,显得窈窕又利落。她已经说了许多暖场的话,吸引住了整场晚宴的目光,并引得全场频频发笑。
Sherry米是在公众视野里摸爬滚打惯了的,很是明白要在怎样的情绪里把今晚的主角推出来。她觉得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不如趁着宾客的兴致在最高点跳过接下来的所有环节,直接把宋鹿推出来。
灵活机变。万众瞩目之下,今晚的主角出来讲话才能掀起高潮。
Sherry几句话就把话题引到晚宴主人身上:“那么有请林深见鹿残疾人运动员福利基金会理事长宋鹿女士为我们上台讲几句。”
按流程,Sherry米应该先邀请残疾人运动员杨荔和她的队友们上台先进行一场简短的访谈,因此离宋鹿上台应该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宋鹿此刻正坐在主桌上低头看提词卡,因为太过专注,完全没听到自己名字被念出来,直到被林也推了一下手臂,听到“宋鹿女士,到你了”才知道轮到自己了。
宋鹿猛然抬头看向Sherry米,果然看到女明星正朝她单眼wink。林也站起来,走到她椅子后面。宋鹿也站起来。林也替她抽掉椅子。宋鹿低头理了理裙摆,裙子做过防皱处理,很完美,她手里捏着提词卡身姿翩然地走上台。
正在和某位阔太太交谈的赵娟双手交叠在腹前,不动声色地翻转手腕,垂眸,用余光看了一眼腕表。赵娟皱眉,心想怎么宋鹿演讲的时间提前那么多。她礼貌地和眼前的这位太太道歉,转身离开。
赵娟走了几步,又提着裙子跑起来。虽然她已经事先和后台工作人员确认过演讲时在大屏幕上播放的视频要在什么时候切进去,但她还是想亲自盯着工作人员进行操作。她本来打算在发言开始前二十分钟定定悠悠到后台,没想到演讲突然提前了。
赵娟风一样跑进后台,看到本该在操作台上的工作人员正在吃餐会上拿来的甜品。其中一个工作人员看到赵娟,又咬了一口流酱的布朗尼,说:“还没到时间吧?”
“已经上台了。你们吃东西也不能把门关上啊,都听不见声音了。”赵娟踩过地上横一条竖一条的电线,母鸡赶小鸡般把工作人员往操作台上赶。
赵娟又踩着电线走回门边上,仔细听从外面传来的麦克风里的宋鹿声音,听到发言稿里某个关键词,立刻向工作人员撑开手指,“准备!5、4、3、2、1!”赵娟一下握紧拳头。
工作人员按下视频播放键。
赵娟屏息而听,默数几个呼吸后,没听到该有的背景音乐。基金会的第一支宣传视频是她亲自监制,音乐也是找专业音乐家谱曲,节奏和旋律她再熟悉不过。怎么可能没有声音?
赵娟正想问怎么回事,就听到工作人员带着惊恐的语气“哇擦”了一声,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赵娟朝操作台跑过去,被电线一绊,一掌撑在桌上才没让自己摔倒。她不等站直就往小屏幕上看,看到的是一张张露骨照片编辑成的视频,这个视频正在晚宴的大屏幕上播放,而照片内容是——
十分年轻的、似乎是少女时期、脸比现在还圆的林太太。
他们制作的基金会宣传片什么时候被换成了这个东西?
而工作人员事前竟然没有事先检查!
工作人员吵吵嚷嚷:“原来的宣传片呐!到哪里去了?”
赵娟都想用脏话骂人了,但短短几秒后她就冷静下来,还好她凡事都有两项准备,也不管现场有几个大男人在,直接撩起裙子,从衬裙的口袋里拿出宣传片的备份u盘,塞给工作人员。
赵娟命令:“马上关掉。换上这个。”
工作人员手忙脚乱,有的过来拿U盘,有的操作电脑,却偏偏遇上电脑延迟故障。影片还在申港名流圈最举足轻重的宾客面前播放。赵娟不敢想宋鹿现在的处境,用手抹掉头上的冷汗,一眼扫到墙上的配电箱,一咬牙跑过去,跳蹦着把全部电闸都往上推。
宋鹿在台上,一开始太过专注于自己的发言,没有发现背后的电视屏上播放的不是基金会的宣传片。直到,林也一个箭步跨上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搂住她,手掌包住她的耳朵往他胸口压。
宋鹿脸红,看向台下,那些坐着、站着的贵客每拔长脖子,一个个窃窃私语,表情凝重地盯着她背后。
怎么了?
宋鹿在林也怀里转头,看到150寸高清屏幕像山一样压在她头顶。那些被林先生助理偷拍的私、密照被剪辑成无声的视频在屏幕上播放。
一张张、一帧帧,色彩浓艳,抓人眼球。那是最纯洁的面孔,最肮脏的画面。走马灯般向整个申港展示她灰暗潮湿长霉菌的少女时期。
她知道自己被林先生算计了。
他想毁了她,让她重坠那个暗无天日的噩梦中。
灯在一瞬间都暗了,屏幕上的画面也消失了。只剩下每张桌子上烛台里的烛火和宾客手里的手机屏幕星星点点地亮着。宾客们交谈、椅子挪动、衣服摩擦等等声音,伴随着浑浊的呼吸声灌入宋鹿耳中。
怦怦怦,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仿佛要从骨头缝里蹦出来。耳鼓膜胀痛,像是刚被一辆车迎头碾过头,万籁万声都化为脑子里尖利的叫。
从极亮到极暗,眼睛需要时间去习惯,一开始,宋鹿的眼睛看不到除黑色以外的其他色彩。眼前一片黑暗,和那段褪了色只剩下冰冷的白和肮脏的黑的岁月何其相似。不,不是岁月,是噩梦。
林也想带她离开这个噩梦。
宋鹿站着没有动,执意推开他,只和他十指相扣。他们站在黑暗中、红尘里,面对各色人等的冷眼、热眼,牢牢钉在那里,如碑如塑。
在这黑暗中,她想剖白自己,解放自己,彻底和自己的旧梦告别。
既然女明星可以灵活机变,那她也可以活学活用。
“我以前总是想,假如我是别人的孩子,假如我有别人的父母,假如我拥有别人的出身、样貌、家人甚至是整个人生,就好了。可长大后以后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假如。”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人要爱人,也要爱自己。爱自己的优势,爱自己的缺陷,爱过往一切悲欢喜怒造就的自己。此时此刻,如果别人要给我他的人生,我也不会想要了。”
“我是女性。我是运动员。我是林也的妻子。我将会是他孩子的母亲。我是受害者。我是自尊的捍卫者。我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一种身份,都不可耻。我的人生经历过困境与突围、撕裂与重建,熬过漫长痛苦的岁月,朝着地下长出根系,到现在,终于能够朝上生长。”
“他以为是他把我逼到了绝路,其实是他行到了末路。我将不再做沉默的羔羊,我要把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让施暴者受到该有的、迟到的惩罚。上次慈善晚宴,我拍到一本疯狂的狄兰的诗集。我念了其中一段别人喜欢的诗选。今天,我再分享一段我喜欢的。我将沿着正义与自由,死亡与生命最终的方向。前行,直到永远。”(改编自迪伦托马斯《二十四年》)
宋鹿说完这段话,宴会厅的灯霎时全亮了。晚宴重回辉煌璀璨之中。这一暗一亮,是她人生的灯彻彻底底亮了。从此以后,光明大道,勇往直前。
宋鹿和林也挽手站在台上,灯光璀璨照在他们身上,他们身披万丈光芒。宋鹿一袭玫红色鱼尾拖地裙,头上的红宝石花冠如星般闪烁。林也专注地、视线一刻也不挪开地、深情地看着宋鹿。
宋鹿将准备好的发言稿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面对宾客的掌声优雅从容地点头微笑。林也挽着宋鹿下台。
宋鹿扯一扯林也的袖子。林也撇头看她,问:“怎么了?”
宋鹿直直迎上他的目光,很认真、很慎重地问他:“林也,如果我要收集证据,指控林先生对我实施了两次性、侵。你会觉得我是在丢你们林家的脸、你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