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于恒星降落之夜 > 120-130
    第121章 Chapter121快要被累死的……

    林也向两人简述了近一个多月来收到的那些“爆料”内容。

    方雨萱和陆飞明白了这个爆料人一直以来把陆飞当成宋鹿的先生,爆料的信息又被正确地送到了林也的手机上。种种阴差阳错让林也掌握了爆料人人前人后的两副不同面孔,把他从暗处揪了出来。

    而这个不断抹黑宋鹿过去的爆料人就是谢琅。

    陆飞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一些事,那些现在看起来很关键从前却被他完全忽略的细节。

    陆飞和谢琅最近几次见面,谢琅总是时不时就提一嘴宋鹿。陆飞对在背后讨论老板太太这件事感到极为别扭,总是绞尽脑汁把话题一转。当时只道平常,私底下认为谢琅是被狐狸精迷住的又一个受害者。

    后来在京北宴会上,陆飞意外得知谢琅和宋鹿原来是旧相识,心下也就更加确认了,谢琅就是对宋鹿念念不忘,所以才会在从前女朋友现任丈夫的下属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他们的过去。

    陆飞当时还挺佩服谢琅的,敢在林也面前这么口没遮拦,赶着去吃断头饭的谢琅是世界第一人。

    陆飞感慨,结果他还是太年轻、太天真啊。谢琅竟然是误以为他是宋鹿的先生!这一顶帽子从天而降套在他头上他竟然浑然不察。

    是那天他接宋鹿和雨点一起去坐夜游轮之后闹的乌龙吧?一边用短信污蔑宋鹿,一边当“丈夫”的面前提及两人美好的过去,谢琅是准备连马甲也不套了,要剥掉伪装和他这个“丈夫”当面爆料了吧?

    陆飞回想谢琅当时看他的眼神,了然中带着一丝丝怜悯,不是他的错觉,谢琅就是觉得他头顶很绿长葱了是吧?

    陆飞觉得自己也太无辜了,奉女朋友之命接一次闺蜜就成了躺枪的老公!他尚沉浸在这种自艾自怜的情绪中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自己老板的话头,他英勇无匹的女朋已经发飙了。

    “那个谢琅知道个屁!鹿鹿连嘴都没让他亲一次,他就是看鹿鹿现在过得好心理不平衡存心要报复。”方雨萱已经一掌拍在桌子上,用手掌撑住整个身体,嗓子都嚎破音了,“简直胡说八道!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鹿鹿前几年过的是什么鬼日子!她要是——”

    方雨萱说不出‘被包养’这三个字,觉得这是对任何女性的一种侮辱,更是对宋鹿的一种亵渎,她略过这个词,“她至于过得那么辛苦吗?便利店是24小时三班倒。寝室11点锁门,因为要值下半夜的班,鹿鹿没办法才搬出寝室和人合租。我去过一次她住的地方。一个厕所要和五六个人合用。我都没办法在那里上厕所。”

    陆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谢琅的话都是诬陷,这张用圆珠笔画的素描背部又是怎么回事?这可是让方雨萱一眼就认出来是她闺蜜的后背啊!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在谢琅说的那些话里,有一些是真的?

    陆飞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扫一眼始终讳莫如深的林也,深知就连他一个局外人都想到了,他这个精明的老板又怎么会想不到?这其中肯定有其他的事。特别重要的事!

    陆飞当即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这种事不是他一个特助应该操心的。他这个老板,可是继承了林老爷子的优良血统,前人的铁血手腕历历在目,谁知道会不会对知情人赶尽杀绝。

    陆飞拿定主意,林也让他假扮宋鹿的先生和谢琅谈,他就去谈。林也要他努力挖出那个“包养”太太的老男人的背景,他就竭尽所能去挖掘。他只进行谈话,不进行思考,一定要把握好谈话的深度和广度,否则,知道太多关于太太的隐秘之事,最好的结局也被林也厌恶,再度一脚踹开。

    林也黑眸沉沉,问陆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陆飞思绪飞转,竭尽全力从脑子里掏出一句恰如其分的话。他不想让这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在他嘴上随随便便就被应下。至少要让林也看出他有多为难,有多纠结,在林也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日后不论是论功行赏还是清算消除,都让他手揣足够谈判的筹码。

    方雨萱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口:“林也,你是鹿鹿的老公,应该由你出面好好教训那个混蛋。阿飞去不合适。到底谈到什么程度,阿飞不了解内情,也就把握不好那个度,万一把事情弄糟就不好了。”

    陆飞充满感激地朝方雨萱投去一望。

    方雨萱直接掠过陆飞这一瞥,依旧看着林也说:“谁的老婆谁心疼。你自己去处理最好。干嘛非要甩给不相干的人?”

    陆飞心里更加感激方雨萱。因为他看出来,他人美心善聪明大胆的女朋友明显也是看出来这整件事有多诡异,根本不可能是林也嘴上说的只是诳出一个子虚乌有的包养人。林也刚刚说的明明是“真相”。所以,就一定有这样一个人真的存在。

    林也基本可以确定,谢琅嘴里那个福照宋鹿多年的中年人就是长宁别墅里攻击宋鹿的那个男人。除了那个畜生般的亲生父亲,还有另外一个男人是折磨她多年的噩梦。这个男人是藏在宋鹿心底最隐秘处的恶鬼,把他揪出来,才能让她彻底摆脱噩梦,重回阳光下。

    林也的手指压在茶几中心的素描纸,把它推到陆飞身前。

    “我追求的是效率和结果。多亏谢琅蠢,搞错了我们的关系。非得你去,他才会以劝导者的高姿态教你认清身边人,并为了劝服你说出过去的事。我去,他就没胆子敢在我面前说我太太一句不好。胆小鬼一旦吓破胆,再想从他嘴里撬出真相,就要等到猴年马月。我没耐心陪他玩这种无聊游戏。”

    三人沉默下来。

    林也的话一针见血。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了解林也的手段。敢于当面挑拨林也夫妻关系的人这个世界恐怕还没出生。要是谢琅一开始知道宋鹿的老公是中集集团未来的掌权人,借他一万个单子也不敢放一个屁。由陆飞出面,则可以填补谢琅的心理落差,少了极端压迫感,谢琅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飞的这种“微不足道”正是林也的秘密武器。但也同时深深刺痛了陆飞的自尊心。他不再看林也,而是双眸炯炯盯着方雨萱。

    “好。交给我。”陆飞就在心里想啊,他会一步步坚定地往上走,总有一天没有人再会看不起他。会和林也一样,做人上人。

    陆飞给谢琅发去了谈话的邀约。京北的案子已经完结,陆飞和谢琅之间本应该无话可谈了,但谢琅却连谈话内容也没问,仿佛心领神会,几天后,直接飞到了申港,坐进了陆飞的私人办公室。

    林也和方雨萱在林也办公室里看陆飞办公室的实时监控。

    陆飞和谢琅在镜头里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开始,他们的交谈很客套,谈起了京北的那个案子,随后,陆飞终于单刀直入,挑明自己知道谢琅就是发短信的那个人,向谢琅问起了“自己太太”的过去。谢琅也很大胆承认了他就是那个爆料人。

    谢琅向陆飞重复了短信里那些事,都是林也知道的,宋鹿在大学里为了钱做**,还被有钱人包养,字字句句,形同废话。或者谢琅就是想当着前宋鹿现在老公的面好好羞辱嘲讽一番宋鹿。

    方雨萱紧紧盯着屏幕,余光看到林也一副恨不得把谢琅生吞活剥了的样子。她永远不会忘记林也是能踢断亲生父亲三条肋骨的一个疯子。他要是相信了谢琅的那些胡说八道,哪怕只是在心里埋下一个疑惑,都可能做出伤害宋鹿的事。而这是她不允许的。

    方雨萱忍不住要替好朋友发声。

    “这个混蛋说的事我一个字不信。他肯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知道鹿鹿后背有雀斑。我和鹿鹿那么多年的朋友,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我实话和你说吧。鹿鹿在两性关系上很保守。我认为,是保守过头了。”

    “她那么漂亮,却死活不交男朋友。我有时候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过我。我甚至还怀疑过,她是不是喜欢女孩子。知道你们结婚,我才觉得或许是我想错了。她只是思想比较传统而已,不是不正常。”

    “可你们结婚半年了,做的尝试都不太成功。别怪她把这种夫妻间的私事告诉我,这件事必定困扰她很长时间了。她一定告诉过你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隐秘。如果真的是那样,说明她信任你。”

    方雨萱的这些话让林也确认,陆飞没有被爱情冲昏头把宋鹿被父亲性、侵过的事告诉方雨萱。这个陆飞还是有点脑子的。

    但听了方雨萱的话,林也不禁怔怔地想:“如果,他也不是完全知晓宋鹿所有的秘密,不知道她的所有过去,他也无法认清她全部的样子,那是不是证明她也不信任他?”

    方雨萱继续说:“林也,不要让别人告诉你,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而是要用自己的感受去体会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体会了八年,所以我真心喜欢鹿鹿。所以,你也要听听你的心是怎样告诉你的。”

    林也听完,只说:“方小姐,做她一辈子的朋友。拜托了。”

    方雨萱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一直高高在上、嘴硬心冷的中冠集团太子爷刚才竟然是在求她,求她做他太太一辈子的朋友。太好笑了。这难道是需要他说出来她才会去做的吗?林也啊林也,在这段感情里,你比你自己所知道的馅得深的深的深多……

    监控视频里,陆飞和谢琅的谈话依然在继续。

    谢琅说:“宋鹿这个女人你要当心。她贪得无厌,一心踩着他人的肩膀往上爬。她现在的目标是你的老板。”

    陆飞一怔,忍不住往摄像头方向一瞥,有点犹豫、又有点哭笑不得地问:“你的意思是……林总?”

    谢琅笑笑:“或者是,你授意的。”

    陆飞暗自在心里叹一口气,面无表情说:“不是我授意。她和林总走在一起,我倒是也不太……惊讶。”

    “你也察觉了是吗?”

    “一点点。”

    盯着监控器的林也简直气炸了,他搞不明白陆飞到底在绕什么圈子,交代他的话被他忘得一

    干二净。关键是那个包养人!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名字、身份、长相全都套出来?

    林也哪知陆飞纠结的心理,他东拉西扯,就是怕听到不该听的。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正在陆飞想怎么用更妥善的语言让谢琅把话说到点到为止、刚刚好的程度,他办公室的座机电话突然炸起来。

    电话只响了两下,就挂断了。

    陆飞只扫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皮就一弹。是老板的内线。

    老板急了!

    老板怒了!

    老板不满意他的工作效率!

    陆飞只能清一清干巴巴的喉咙,问:“你说的那位先生是什么人。很抱歉,我不确定是不是你故意捏造出一个人来污蔑她。或许,你知道他的名字,可以描述一下他的长相。”

    谢琅哼了一声,“他没有告诉我他是谁。皮肤很白、和我差不多高、戴眼镜,很斯文,一看就有钱有势,”他故意顿一顿,挑起嗓音,“看他的年纪应该能当宋鹿的爸爸了。”

    陆飞假咳嗽掩饰尴尬,他胆战心惊看固定电话,怕它又来催命,好在座机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他继续问:“或许,你还保存着他的联系方式?”

    谢琅一瞬间暴怒:“他手眼通天,不露面就能轻轻松松捏死我们这样的人家。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输的。要是我知道他是谁,我早TM找他报仇去了。”

    陆飞默了几秒钟,“所以,你找不到罪魁祸首,就来找一个女人来泄愤?”

    谢琅深深看一眼陆飞,突然觉得陆飞这话特奇怪。有点抱不平,又有点看不起他的意思。明明他都好心来提醒不要被宋鹿那女人骗了。

    陆飞继续说:“你满腹怒气,怎么能让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真就有那么一个人和她亲近过。除了外貌,对于那个人,你真的一点都没有补充了?”

    谢琅想了很久,眸中闪过一丝不确定,似乎是自己也吃不准这个细节重不重要,但最终还是开口:“那个人说过,宋鹿是她妈妈送给他的最宝贵的礼物。”

    陆飞一惊,左躲右躲避开了乱发的鱼雷结果来了个核武器。

    他的意思是,宋鹿是宋绫介绍给那个男人的。

    这是——

    犯了林也的大忌啊。

    陆飞再扫一眼摄像头,忐忑地吞咽口水,问:“你没记错吧?”

    还未等来谢琅的回答,门就被人踹开了。

    林也冲了进来,两步并作一步地冲向谢琅,抓住谢琅的衣服,将谢琅从椅子上拉起来,怒吼:“你有胆子再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一遍。”

    谢琅有点懵,甚至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林也知道他们在这间办公室里说话,他满脑子都在思索是哪一句话。

    陆飞想提醒谢琅也没胆子啊。

    方雨萱也跟了进来,“关于鹿鹿的妈妈,你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妈妈送给男人的礼物。鹿鹿和她妈妈的关系并不亲近。她怎么会答应她妈妈去做这个?她和她妈妈不是一样的人。”

    谢琅这才反应过,在林也黑眸腾起的怒火中,在林也压在他身上的压迫感下,他吐字清晰地说:“那个男人说的。他的意思,宋鹿是被她妈妈介绍给他的。”

    林也松手。谢琅失力跌在地上。林也夺门而去。

    陆飞靠进椅背,半是鄙夷半是同情地对谢琅说:“你以后要是还想在京北混,不,还想在国内混,你最好去林总和林太太面前,跪下,道歉。”

    谢琅脸色刷得变了,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陆飞冷冷说:“宋鹿是林总的太太。林总对太太那可是呵,算了。你这次把天捅塌了,谁都帮不了你。命要保住,谢律。”

    谢琅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地念叨:“我不知道她是林太太。”

    陆飞看他的眼神愈发冷酷。如果是他陆飞的女人,就活该要受这般欺凌吗?不需要林也动手,京北本来就是他的天下,他父母都在这,可以轻而易举让谢琅滚出京北的所有圈子。

    林也可以容忍宋鹿一百件事、一千件事、一万件事,唯一不能容忍,是宋鹿和她妈妈一样,是第二个宋绫。

    第122章 Chapter122法航。

    离启程前往法国中部城市沙托鲁只剩下2天。

    因为是第一次出国旅行,宋鹿对即将经历的一切既期待又紧张。她看了很多网友分享的英法旅行攻略,照着出国必带物品清单整理行李箱。她了解到英国东西特别难吃,在行李箱里塞满各式中式调味料。

    她一个人美滋滋地忙碌着。

    9月18日是起飞日,也是林也的生日。宋鹿在Yoyo推荐的珠宝商那里定了两颗袖扣,16日下午也拿到了手上,和他送给她的纪念徽章一起被装进精美的小盒子里,绑上缎带,塞进行李箱最里边一层。

    宋鹿准备到了英国再把盒子送给他,在那所学校的校园里,她给他戴袖扣,他给她别上纪念章,一定会成为特别有纪念意义的一天。

    林也已经有三天没有回过家。宋鹿打电话过去问,他就说自己工作忙,话说不到两句就会把电话挂断。以前他工作也忙,可从来没有忙到一天不来一个电话和短信,也不回家睡觉,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物理上的隔绝,情感上的冷淡。

    宋鹿对此感到很困惑,却也只能理解为,是因为林也要陪她出国旅行两周,所以必须把未来两周的工作提上来完成才会变得比平常忙上几倍。她也有自己的事业,忙起来也顾不上他,所以特别能体谅他。

    他有工作要做,她就不去打扰他。

    某一天下半夜,宋鹿从睡梦中醒来,翻身,看到床沿的地上坐着一个人。她处在半梦半睡之间,没有理智,也没有情绪,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去摸那个人的脸,问他:“回来啦?”

    他身后就是一尘不染的落地窗,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沿着浦江一字铺开。他背光而坐,脸上的五官晦暗不明,像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像。

    他的脸冷得也像冰块。宋鹿一触到他的脸就被冷到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他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强迫她把掌心按在他脸颊上,将他身体的僵冷一点点透过手传递到她身上,使她打了个寒战。

    宋鹿依稀听他说:“宋鹿,我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你。”

    宋鹿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好好平躺在床上,身上压着轻薄的、有一点点分量的蚕丝被,眼前是被纱帘滤过的柔和阳光。

    宋鹿翻向床沿方向,地上哪里有人,连地毯的毛都是被阿姨精心打理过的洁白和顺滑。她再翻身到床中心,看床上的另一个枕头,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躺过的痕迹。林也还是没有回来睡过。

    她所看见床边坐着的那个人,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她也经历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事情。

    离开申港前,方雨萱打来一个电话,看似是闺蜜间最平常的闲聊,其实时不时穿插诸如“你和林也这两天还好吧”“没吵架吧”“他没欺负你吧”之类的打探。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

    但即使宋鹿一再逼问方雨萱,方雨萱却一改平时爽利直率的性格,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就是不肯告诉宋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雨萱一边叹气一边说。

    “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都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连过程也是稀里糊涂,不敢乱说话,更不敢给你乱出主意。你看钱嘉豪的事上,我的主意对林也完全不管用。在谢琅的事上,又被弄成这个样子。感情的事果然外人很难插手吧?鹿鹿,你主动交代,坦白从宽。要么试着对林也敞开心扉。趁他最爱你的时候,破罐子破摔,拨乱反正。”

    宋鹿听了雨点的话,更困惑了,怔怔出神。

    她和林也的感情出问题了?

    为什么?

    什么时候?

    9月18日上午十点二十分,宋鹿一个人坐在机场的贵宾室里候机。她被司机和Yoyo送进航站楼,值机由专门的工作人员引导完成,她没操一点心。但整个过程中,林也一直没有出现。

    Yoyo送她进安检口前就告诉她,林总有个临时的紧急会议要开,会搭乘下一班航班在法国和她会合。Yoyo安慰她,法国那边已经安排了可靠的华人留学生地导和保镖,会直接带她前往酒店办理入住。

    宋鹿在空乘引导下走入头等舱。她整个人绷得像块千锤百炼的钢铁,身体上紧绷,精神上更是紧绷。她浅浅有种被人抛下的不安

    感,总觉得这些天林也的行为太反常了。她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在飞机准备起飞前,她给林也发了一条短信:我马上要起飞了。

    林也几乎是没有时差地回来一个字:嗯。

    所以,他没有忙到连手机都看不了,没有忙到起飞前连电话也不打一个。

    宋鹿扯一把头发,继续发短信:你是什么时候的飞机?

    足足二十分钟,林也那边都没有回信。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优雅窈窕的法国空乘跪在宋鹿的座位前,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让宋鹿把手机切换成飞行模式。

    宋鹿厚着脸皮挨到了最后一刻,只等来了林也简简单单的三字回答:不去了。

    宋鹿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的三个字。所以,不是她胡思乱想,林也这几天就是故意躲着她。

    还有,那天晚上,真的是林也悄无声息地来到她床边,在不开灯的夜晚里凝视她,留下那句“根本不认识你”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想她,却不想见她吗?

    以往,林也有任何不高兴、不满意、不痛快,他都会直接发作出来,他从来不是个喜欢把情绪闷在身体里的慢郎中。她都已经习惯了他行事作风,甚至羡慕他的凡事都直来直去,不内耗、不拖拉。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不语令宋鹿恐惧至极。

    宋鹿不顾法国空乘还跪着等她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直接拨通了林也的电话。电话响了足有半分钟,然后,被接通了。

    电话虽然通了,却听不到林也的任何声音,只有他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急促的呼吸,他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显然已经快到极限。

    宋鹿深呼吸几次,纠结了好久,却只问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公司的事很多吧?”

    林也依然不出声。

    法国空乘提高嗓音一次次喊着法语小姐,竖起手掌做禁止的动作。

    宋鹿的声音已经带着浓厚的鼻音,却小心翼翼不让悲伤的情绪溢出来,“你是因为公司事很多,脱不开身,所以才不陪我去法国吗?”

    这一次,林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不是。是主观意义上的不想去。”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字砸在她心上。

    宋鹿哽咽地发了一个:“好。”

    两人沉默了下来。

    宋鹿轻轻吸鼻涕的声音因为彼此刻意的寂静而显得格外清晰。她感觉自己马上要哭了。她也知道,林也知道她正在忍哭。他的呼吸更浊了。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可他就是残忍地一言不发。

    宋鹿垂下手,捏着手机的手在膝盖骨上一撞,发出闷闷的砸击声响。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宋鹿立刻把手机拿起来贴在耳边。

    林也的声音平缓、冷静到几乎无情,问她:“是不是有个老男人为了你,去找过谢琅,还把他家搞破产了?”

    宋鹿的声音发着颤抖,让一个“是”像气泡一样从喉咙口冒出来。

    林也在那边笑了,那笑似要把闷在他胸臆里那团火全都喷出来,把电话另一头的人也卷进去烧起来。

    “这么说,谢琅说的都是真的。有人对我说,谁都不喜欢吃别人含过的糖,再甜都嫌恶心。其实,不是所有男人都在乎妻子有丰富的情史,但明明特别会取悦男人,却装得什么也不懂,却装得什么都害怕,就特别特别可恶了。”

    “林也——”

    “闭嘴。听我说完。我以为你和宋绫不一样。自轻自贱的宋绫啊,还是把一身本事都传给了她的宝贝女儿。我是否有幸知道一下,那个出钱供我老婆上学的男人叫什么?或者应该问,他们叫什么?会只有一个吗?还是说,有很多很多都尝过这块糖有多甜?”

    “林也,我要你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别用这种死不悔改的语气和我说话。为什么,不靠男人,你们母女会饿死是吧?我妈妈是被宋绫害死的。我可以犯贱到爱你的过去,爱你的一切。却无法原谅到头来你和你妈妈是一样的人。宋鹿,听清楚我下面的话。”

    “宋鹿,我不要你了。”

    宋鹿死死抓着手机,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吸开始急促,鼻子酸到挂下鼻涕,奔腾的眼泪瞬间淹没整张脸。她一开始咬着唇不让哭声发出来,最终心里的最后一道坝决堤,她彻底控制不住,声嘶力竭,崩溃大哭。

    座舱里本来还有人在低声交谈,结果在宋鹿爆发这山洪后的一阵哭后,为数不多的乘客都紧闭上嘴,用各种眼神看这哭得像是要厥过去的女人。

    空乘已经手足无措到告诉飙法语了。

    宋鹿的声音从哭声中抽拔出来,断断续续说:“林也,你可以怪我没有对你坦白,你可以误解我是我妈妈那样的人,你可以骂我是胆小鬼,但你不可以丢下我。为什么你们都要丢下我?为什么——”

    林也听到空乘用英语说:“女士,请把手机关了。”

    哭声和喊声像潮水一样向林也涌来,贯穿他的耳膜,震痛他的心。他感觉自己的皮肤、血肉、骨骼、内脏都一同震起来,震得他天旋地转要从座椅上摔下来。一双手穿透他的胸腔,抓住他的心脏,一边死死拧动,一边反反复复问他,疼不疼?疼不疼?疼到要死了吧?

    林也咽唾沫湿润早已干涸的喉咙,试着发出声音,却只发出重感冒后那种沙哑的嘶嘶嗬嗬声。他心里在说,别哭了,我会坐下一班航班去法国。在他重新掌控声带能再次发声时,那本就只有哭声的电话中断,只剩下不断重复的、回荡在耳边和心里空空荡荡的“嘟嘟”声。

    电话戛然而止在这里。直到那空号声像是棒槌一样落在他心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把自己心爱的太太孤零零丢在了前往法国的飞机上。

    第123章 Chapter123剖白。

    电话明明已经被挂断,宋鹿的哭声却还在林也耳畔回荡,像是和他身体里的心跳达成了共振的频率,誓要将他整个人震个粉身碎骨才肯罢休。

    林也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并不点燃,夹在食指和中指

    间,再翻到中指和无名指中间,这样反复几次,攥紧拳头猛锤向桌子,直接将烟掐断在烟灰缸里。黄色卷曲的烟丝从烟的弯折处钻出来,将书桌周围染上淡淡的木香。才几分钟,一整盒的烟都七歪八倒插在金属烟灰缸里,像是独属于万宝路的铁王座。

    最伤人的话已经被付诸于口,说出去的时候甚至没考虑过话是水,泼出去就再也收不回来,等恶意全部倾泻出口,心里却并不觉得解气,相反地,难受和绝望浪潮般一阵阵往胸口翻涌,都要把他淹死了。

    林也渐渐喘不上气,眼看就要犯上一场惊天动地的哮喘,猛灌下几口不掺冰块的烈酒,将愤怒、不舍和后悔随辛辣的酒水统统咽下去。

    行政已经帮他订好第二天去法国的机票,但他还没决定去不去沙托鲁。

    他和宋鹿之间一直以来就存在着深深的隔阂。

    他是赵之琼的儿子,富有、大胆,向来想做就去做,为所欲为。她是宋绫的女儿,贫穷、懦弱,总是谨小慎微,瞻前顾后。他们的出身、性格和为人处世是矛盾的两面体。

    他们本该做一辈子的敌人,而不是什么亲亲爱爱的枕边人。

    陆飞以前这么说过,他就是被她迷住了。

    当时他才和宋鹿重逢几天,对这个嘴碎助理的说法很是嗤之以鼻。他承认,宋鹿是他所见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但一个正常的男人被一个美貌的女人吸引几次目光并不代表他就是被迷住了,也可能是仅仅出于生理上的吸引和喜欢,只要新鲜劲一过,随时可以抛诸脑后。

    可到了现在,林也已经懒得对自己进行自欺欺人的催眠了。他可以大方承认,他就是爱她。是TM爱到可以丢掉一切自尊和骨气地去爱。如果不爱,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为她违背自己的行事准则,让她成为他人生中唯一的例外。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迷住的呐?

    这个女人,生活里柔弱、温吞、包子脾气,受再多的气也只会瘪瘪缩缩往肚子里咽,可一旦上了赛场,拿起枪的那一刻就会变成一个刀枪不入的战士,就仿佛没有任何困难能打败她。

    你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就是她身上这种冰火两重的矛盾深深吸引着他。像娇柔的玫瑰花瓣下也长着扎人的尖刺。美貌与危险共存,从重逢的第一眼开始就牢牢慑住了他的身、眼、心,让他再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林也到此时此刻才幡然醒悟,生理性的吸引才是最致命、最难以抵抗的。只要她在,身体就会自然而然去选择靠近她。想取悦她、得到她、占有她的想法根本连压抑也压抑不住。越压抑,越反扑得厉害。

    他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他爱她,发了疯地爱她,却完全不了解她,他甚至怀疑自己只是爱上了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幻影。

    一切都是假的,连她也是假的。

    如果她是假的,那么她对他的喜欢、关心和依恋是不是也掺杂利欲熏心的别有用心?甚至,他所以为的对宋绫的盛大复仇,也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是他落入了她的陷阱。是她得到了他所有的偏爱。是她替她们母女实现了对他的终极复仇。

    林也真想痛痛快快吸上几口烟,随烟气将胸臆里的郁气一口一口喷出来。而不是像现在一般,憋得、忍得厉害。

    可他答应过她戒烟。

    不管怎样生气,无论他怎样挣扎,也只可能躲上她十天半个月,他逃不掉的,最后总归还会见面,总归还会和好。他不想她抱着他,在他身上像小松鼠一样耸动鼻子嗅来嗅去,最后仰起头,皱着眉抱怨:“林也,你又说话不算数了,偷偷抽烟。”

    到时候,他又要怎么办?

    即使在自己的想象中,他也不想令她失望和失落。

    被柔情蜜意化软了骨头的人就是这么贱。

    林也用手指弹掉烟盒,烟盒划过书桌掉在地上,他一脚将烟盒踩扁,仿佛踩的是自己的软骨头。

    从申港到沙托鲁要飞12个小时。这注定平安无事的12个小时足够让林也想清楚,想清楚他到底要拿这个林太太怎么办。

    林也抓来一份项目书,戴上眼镜,一目十行地看起来。他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里抽离出来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哪怕只是一两小时的逃离,也足以让他彻底冷静下来,让大脑重新掌握理性思考的能力。

    到时候,就会知道怎么办了。

    转眼一杯威士忌喝完,林也起身去酒柜给自己倒酒。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倾斜酒瓶子,瓶颈和玻璃杯接触发出清脆一声敲击声,琥珀色的液体渐渐溢满整个酒杯。

    林也听到敲门声,眉头不由一皱,手上依然倒着酒,头也不回地说:“进来。”

    背后传来启门的声音,然后,是陆飞声线紧绷的一声喊:“林总——”

    在林也进办公室前,他警告过所有人,除非是天塌了,除非是黄浦江决口子了,否则谁都不准来烦他。

    所以,又TMD地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事?

    林也放下酒瓶子,举起酒杯一下子喝下三分之一,转身,靠在桌子上,一双黑眸森森然地盯着陆飞,摇着酒杯,不出声,等着陆飞向他播报什么更坏的消息。

    陆飞挺胸抬头大步往前走,走到林也身边,在酒瓶子旁边放下一个黑色的U盘,说:“林总,这是刚送来的。法拉利车上行车记录仪里的内容已经被技术人员恢复了。视频全都拷在了这个U盘里。”

    陆飞说完,朝林也点头示意,径自转身出去,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林也又慢吞吞咽下一大口酒,放下酒杯,拿起U盘在手心里转。他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个U盘里的内容怀揣强烈的排斥和恐惧。

    如果宋鹿真的骗了他,如果宋鹿和宋绫只是在他面前装得不和,实际她们母女是同一类人,那这里面的东西会不会成为证明她们之间关系的证明?甚至是——会在里边听到她们嘲讽他愚蠢被美色所迷的种种奚落。

    林也将U盘紧攥在手心,一拳重重砸在桌上。因为一个女人,他变得如此拖泥带水,甚至不敢面对一个他理所应该知道的真相。

    就算是在汹涌的浪潮,他也受得住!

    林也快步走到电脑边,将U盘插入电脑接口。

    这个技术人员按月份将每个视频记录分了文件夹,让人一看即明。林也很快找到法拉利装车那天的视频记录。鼠标在这个视频的标图上停留了半分钟,他都没有下定决心按下去。

    林也将剩下的威士忌一口闷下,“嘭”的一声砸下空酒杯,利索地点开那段视频。

    宋鹿和宋绫的声音伴随着嘈杂的环境音冲了出来。

    “你带我刚进林家,林先生就让女助理偷拍我的照片。你以‘会好好和他沟通’为由让我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你想送我出国念高中,林先生说我年纪太小拒绝。”

    “那年暑假,你不在家。林先生把我压在书桌上,脱我的裙子和内裤。我拼命地叫,喊‘妈妈救救我’,喊到喉咙嘶哑,血凉了,身体成了冰感受不到任何感觉。哥突然回来……”

    “你问我慈善晚宴后发生了什么?很简单。我和林先生在一起。他、想、性、侵——”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是宋绫打了宋鹿?视频录像里,宋鹿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传来。

    “所以,我应该恨禽兽不如的继父,还是应该恨冷漠自私的母亲,还是应该恨我把当成复仇棋子的那个人?很好选不是吗?”

    “我选林也。他救了我两次。用那种最荒诞匪夷所思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他……你女儿已经死了。”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在我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在我找不到人求助的时候,在爸爸无视我,在妈妈放弃我的时候……”

    林也没听到宋鹿之后说的话,却听到了那声他当时在电话里听到的呼救:“哥,救救我。”

    他记得当时听到她在电话里那么说,以为她遇到了危险,疯一般往她那边跑。

    林也的脑子卡壳了很久,在很长时间里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仿佛不能够理解视频里那些话的意思。下一刻,林也将所有的事贯穿起来,信息素在他脑海里“嗙”一声炸开了。

    所以,她害怕他戴眼镜的样子,说长那张脸的人不可以碰她。所以,慈善晚宴那晚那个畜生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从他眼前正大光明离开的。所以,重逢那一晚,林综生会拿走她的手机。

    所以,威胁谢琅,把谢琅父母弄得家破人亡的是林综生。

    所以,他八年前闯进林综生的书房那一次,是林综生在欺负她?所以,她当时才会说:“哥,别走。“而他,竟然骂她有病,直接把她留给那个不是人的东西。

    所以,她曾经那一声声或惊恐、或厌恶、或鄙夷的“林先生”——不全是他?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到头来,欺负自己太太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而他骂她是和宋绫一样的女人,利欲熏心,不知廉耻,不择手段通过爬男人床获得想要的生活。

    作为那个畜生的儿子,作为说过“不要她”的丈夫,他不知道要以何面目去再见她。

    林也胸腔里爆发出一声怒吼,一拳一拳砸在书桌上,把眼前的硬木疙瘩当成是自己那个畜生父亲,也当成是蠢的像猪自己。他的双拳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胸口裂开般疼痛,喘息不停。他觉得自己真是个黑白颠倒、乱发一气、是非不分的大混蛋!

    最可悲是什么?是无能为力,是无可奈何。是他在这一刻冲不进事情发生那一刻,否则,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想把她拉出来。她都开口求他了,他为什么不能救她?把她留在那个最黑最沉的梦魇里这么多年。

    门突然被撞开,陆飞抓着门把手,靠在门框上,气喘吁吁说:“林总,刚才Yoyo打电话过来,说太太可能没有在飞机上。她在最后一刻下飞机了,现在人丢了好几个小时了,不知去向。”

    林也的心被一只手一把抓住,狠狠狠狠地拧了一下,痛到窒息。

    第124章 Chapter124想死是不是?……

    申港这座城在全国地图上只是大公鸡胸口的一个小点,但对于真正身处申港的人来说,它又大到仿佛无边无际。人和车穿梭其中,是在它肚子里九曲回肠地打转,体感可察的永远逃不出去的宽度和广度。

    宋鹿乘出租车从浦东国际机场到市中心,之后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的几个区之间坐车穿梭了三个多小时。

    宋鹿本来打算回自己在黄浦买下的那间一居室。但几天前,宋绫已经搬了过去。她去了,就会面对宋绫没完没了诸如“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和“我就料到,林也这种人利用完你就会一脚把你踢开”这样的质问和奚落。

    所以,宋鹿像孤魂野鬼一样在市区坐了几个小时的出租车,在临近傍晚的一阵雷暴雨中,车子最终停在了林也高层公寓的楼下。

    兜兜转转,宋鹿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无论多不情愿,依然回到原点。

    宋鹿没带伞,行李箱被她丢在了飞机上。她背好包,双手搭在头顶冲进雨幕。深港的夏末暴雨连绵,几瞬息就将她从头至脚浇了个透。

    因为手指湿润,公寓的指纹锁怎么扫也扫不开。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宋鹿把指腹在门板上一滑,终于弄干了手,按亮了电子锁。

    在客厅亮着灯。宋鹿记得今天是兰姨留下看公寓。但等她滴滴答答淌着水跨进家门,看到的却是披着睡衣从里边迎上来一脸惊慌失措的桃姨。

    桃姨的双手无处安放,身体不住地往后倒退,很轻地喊了一声:“太太。”

    要是放在往常,桃姨一定会因为宋鹿把自己搞成这样而心疼不已。但桃姨今天只顾着害怕。

    宋鹿精神头不好,不能像往常一样顾及其他人的感受,却也瞧出了桃姨的反常。她记得在她出行前,Yoyo给三个阿姨安排好了上班的班次。每人一天一夜,轮流照看空置的上下两套公寓。Yoyo让阿姨们把这两周当成是错时的补休假,并强调是不扣薪资的。

    宋鹿不用去问桃姨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肯定是因为桃姨好说话,另外两个阿姨就和她“商量”换班多休了几天。可就算她们私下里调整了班头,被宋鹿撞破桃姨也不至于这般紧张。肯定还有什么其他事。

    宋鹿走进客厅,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趴在沙发上,撅着圆墩墩的屁股,和小猫蛋蛋脸对脸、鼻尖对鼻尖互相干瞪眼。蛋蛋尾巴高翘一声吼,小女孩龇牙咧嘴一声嘶。一猫一人在学猛兽争抢领地。

    所以,就是桃姨紧张的原因。桃姨私自带了一个小孩子在公寓里过夜。

    小女孩黑眼珠子骨碌一转,看到了宋鹿,从沙发上坐起来,问:“阿嬷,她是谁?”

    桃姨急得满头大汗,“太太,不好意思。我女儿和女婿都得了流感,发高烧到40度,身边还有个大的要中考,实在没办法照顾小的,我才想带在身边睡两天。我一直看着她的,没让她乱碰东西。”

    小女孩抬起上半身,学着大人语气说:“哦,你就是太太啊。”

    宋鹿叹了口气,她眼下实在没有心力和桃姨拉扯这些,“谁都有遇到困难、手足无措的时候。但桃姨,这种事下次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或者Yoyo。否则,要是被我先生撞到,他——”

    他可能会毫不留情地让桃姨滚蛋。就像他会冷冰冰地说出来:“我不要你了。”他的心从来比石头还要硬,一旦被他认定是怎样的人,一辈子不可能翻身。

    宋鹿没顺着话头说下去,觉得没意思,转而说:“带小朋友到楼下睡吧。我先生问起来,就说我让你下去的。把之后的班和另外两个阿姨换回来,回去好好照顾家人。需要的话,可以请几天假。你和Yoyo商量着办就可以了,不用再问我。”

    “好。好。我现在就给小赵打电话。”桃姨连连道谢,拎起小女孩的衣服后领子把她拉正,一把提到地板上。

    小女孩顺势往前一扑,抱住浑身炸毛的蛋蛋一滚,挺起小腰板,将一长条液体状的猫挂在肩膀上。她小小一个身体和蛋蛋拉开来一般长,奶声奶气问宋鹿:“太太,我可以带阿毛去玩吗?”

    阿毛——

    这个小孩很自然熟。

    宋鹿对小孩子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去吧。记得要关好窗户。每天给它换干净的饮用水。走之前,把它送回这里。”

    小女孩捣蒜般点头,一副认真到严肃的样子。

    于是,桃姨就一手提蛋蛋,一手牵着小女孩离开了公寓。

    等公寓大门被关上,宋鹿彻底装不下去了。坚强和冷静伪装被她从脸皮上撕下来,连皮带血。她迫切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口子,而她知道那口子在哪里。

    她冲到厨房,从刀具的架子上抽出一把手臂长的陶瓷水果刀。她抓刀冲进隔音房,不开灯,慢慢趴下去,手脚并用地往前快速爬。

    宋鹿的膝盖很快撞到大提琴。她拖拽双腿折膝在地上坐好,用一只手摸到琴弦,另一只手将陶瓷刀插进并列而横的琴弦之下。刀本来是平行于琴弦,她慢慢调转刀刃,以刀刃对准琴弦,狠命往上一提。

    琴弦瞬间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断裂之声,琴弦卷弹起来,瞬间将她的手指割得血肉模糊。陶瓷刀面也清脆地崩下一小块飞弹出来。她用手直接摸刀刃,被下凹的一个锯齿状口子再次割破手掌心。

    对于流血和疼痛,她不管不顾,在确定陶瓷刀还能使用后,她横抓刀柄,横七竖八狠狠割着大提琴面,那刀具割木头的声音令人听着牙酸。她只恨自己没拿菜刀,如果是菜刀的话,她就可以砍琴了。

    她从来不喜欢大提琴。

    宋绫要她学大提琴,是因为妈妈觉得学琴可以培养气质,逼着她学。她因为是她的女儿,不敢反抗。

    林先生喜欢看她练大提琴,是因为觉得在妈妈逼迫下学琴的她特别乖巧听话,这样乖巧听话的她可以被他轻易掌控。她因为是他的玩物,不敢反抗。

    林也买了这把大提琴,是因为在她犯了错,需要惩罚她的时候,她就必须彻夜拉琴给他听。她因为是他买来复仇的工具,不敢反抗。

    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喜不喜欢大提琴、想不想拉大提琴。一直以来,她这样憎恨拉琴的自己却一次次被不同的人逼迫去拉琴给他们听。

    她从来不知道反抗,只有顺从和忍耐。

    可现在——

    她不想这样了。

    宋鹿手下的刀越劈越快,越割越密,是随着她起伏的心境在用刀割来宣泄她的痛苦。直到,锋利却脆弱的陶瓷刀在她手中分崩瓦解,化成飞溅的碎片刺进她的血肉之躯。

    她手腕被伤得最多,总有十几根尖锥深深刺进肉里。她终于因为疼痛停下来,抓着已经断了的刀站起来,低垂着头,慢吞吞踱步回客厅。客厅的灯光迎头一照,她一低头,就看到小臂里外布满交错、血红色的划痕。

    宋鹿气喘吁吁,走到哪里,血就淌到哪里的地面。

    宋鹿表情麻木,血淋淋的手扒着沙发慢慢滑坐到地上。她手臂圈着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里,眼睛干巴巴热辣辣的,却没有一滴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的手里还死死抓着那把断刀,仿佛刀和她的躯壳连接在一起,丢下刀,她就要卸下一切坚强的伪装,疲软到顷刻就要摔倒在地上。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荡林也在手机里说过的那些话。

    她是一颗被人含在嘴里无数次的糖,虽然甜,但被太多人品尝过了,是不值钱的。她继承了妈妈的一身本领,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只为得到他们的钱。她在他面前装纯真和纯洁,骗得他团团转。

    林也的话比真实的刀割还厉害,像一把把剥皮挑筋的剔骨刀,一道道割在骨肉关节处,片下连筋带肉挂血的一块块肉。原来在她爱的人心里,她是这样一个不要脸面、不干不净、不知廉耻的女人。

    她现在的状态并不能归为生气。

    她并不生气。

    人不会为了一些不实的事情被人议论而生气。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她心里有一面明镜,能照出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不会去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可他不是别人,他是她爱的人啊。

    他怎么可以不信她,而去相信其他人的话,而把她丢在一架前往异域的飞机上?还说——不要她了。

    她难道是一件喜欢的时候就拿起来逗几下、不喜欢的时候就随意丢在一旁的玩具吗?

    她只是失望、失落到绝望。

    就好像指路的灯塔暗了,渡厄的浮舟沉了,支撑的竹杖折了……才明白,任何人都不该把所有的希冀都压在除他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没有谁是谁的灯塔、浮舟、竹杖……抑或救赎。

    能拯救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

    她体内的血管好像被冷气冻上了,血液停止了流动,从内到外都冻得麻痹了。她失去了一切感觉,同时也从内至外散发的死气剥离了本该巨浪滔天的情绪。她整个人木木的,像从里面被人掏空了内脏和大脑,不想动,也不想思考。

    宋鹿也不知道自己在客厅坐了多久,她记得刚回来的时候,客厅还很亮,等到被冷气冻得一个哆嗦回过神,客厅里已经昏暗一片,只有落地窗外的星星点点的灯光射进来,将家具披上一层银色的光泽。

    宋鹿摇摇晃晃站起来,上楼梯,走进卧室里浴室里淋浴。

    玻璃淋浴房里蒸汽上浮,花洒留下细长的水柱,水声沙沙作响,从洁白的身体上淌下来的水却是淡粉色的,在她脚下绽出一朵朵红花,向外扩散涟漪。

    作为受伤专家的她忘了给自己包扎。

    失血而造成的低温令她昏昏沉沉。

    突然,淋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人影在雾气后浮现。林也冲了进来,抓住她的手腕,完全不顾她还湿淋淋往下淌粉色的水,粗暴地将她拽出来,压在怀里。

    “你想死是不是?”

    “谁允许你死在我家里?”

    “你听清楚。宋鹿,你是死还是活,你说了不算。”

    “除非是我死,否则,别想我放过你。”

    第125章 Chapter125逃离。

    宋鹿还以为自己再见到林也会是水入热油,一点就炸。可真的见到了他,却像苦旅之人终于挨到旅途终点,精神和体力已消耗到极限,再多撑一会儿已是不可能的。

    她竟然有点……想睡觉。

    这是距离他们飞机上的对话整整五个小时以后,精力再充沛的人也被榨干了斗志,更何况是一个淋了场大雨,流了很多血,心灰意冷到只想逃离现实沉入梦乡的人。

    她不想搭理他。

    宋鹿的左脸颊一触到林也结实的胸口,眼皮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沉。她努力抵抗叠增的倦意,才过了三次呼吸就彻底放弃抵抗。她仰面一挺,嘴里哼了一声,昏睡过去。

    就在这个短小的盹儿里,她竟然做了一个完整的梦。

    在梦里,她不断从楼顶和楼梯上摔下来,摔到最后骨头尽碎,躺在一滩暗色的血水里,目光无尽往上虚浮,看黑沉沉如一片水面的夜幕。

    宋鹿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却没办法从这个梦里挣脱出来。她手脚软绵绵,头脑异常清晰地体会那种阒然无声的死寂和绝望,仿佛能听到血流出身体的声音。

    梦里梦外她的身体都越来越冰。

    在清晰感知生命即将终结的那一刻,宋鹿被手上的伤口疼醒,蓦地睁开眼睛。

    宋鹿重新落入那双令她一望就怵的黑瞳里。

    林也的神色和她睡过去之前没有两样,连脸的位置都没有移动半分,这说明她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可能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长,连林也都没有察觉到她已经睡过一次。

    可在梦里,她却好像过去了一生。

    现实世界里发生的事如潮水般重新灌回大脑,刹那间让她觉得喘不上气,一声咳嗽呛出喉咙,身体随之猛烈一抖。这一抖,立刻触动手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林也搂她的手更紧了些。

    宋鹿觉得更加憋闷,内脏仿佛被他勒得生生挪离了原来的位置,顺时针又或者逆时针转了整整一大圈。

    这个混蛋。

    为什么要抱这么紧?

    还嫌她不够疼吗?

    宋鹿在林也怀里安安静静歪了一会儿,嗓音格外平稳平淡甚至是懒洋洋的:“你放开我。我想收拾一下自己。”

    “你知道你现在在流血吗?”

    “你感觉不到疼吗?”

    “你脑子还清楚吗?”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伴随着胸腔的剧烈震动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贴得这般近,让宋鹿切身体会到他是如何压**内一团邪火,憋着一股子歪气,恨得骨头都在嘎嘣响的情况下勉强说了这些还算客气的话。

    但宋鹿实在没力气和他吵。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林也的关系开始变得复杂,等到她有所察觉,就发现两人已经像线头一样纠缠在一起,已然到了理也理不清、短又断不干净的地步。

    他们从陌生人变成兄妹,从兄妹变成仇人,从仇人又变成夫妻。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找不出比他们的关系更复杂的两个人。

    这个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大概就是有缘无分,又或者简单来讲——是不凑巧。林也就是那个只要和他亲近就会无意识触发她噩梦的“不凑巧”。

    她的噩梦明明与他无关,却又千丝万牵扯。

    她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之间如此复杂、扭曲、不堪、丑陋、阴暗的关系。等她猛然醒悟,发现自己已完全无力承受这段感情。

    她甚至想把关系倒过去,回归最原始、最简单的那一层,撇清多余的丝线,只把他当成那个曾经救过她的哥哥,一个恩人,会不会让自己轻松点?

    宋鹿就想啊,或许那个梦的结局就是他们的结局。他们出身背景如此不同,性格截然相反,无论怎样努力,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弄不好,她会从高处再次坠落,摔得遍体鳞伤。

    所以,这个梦就适时出现了,是完全出于自我保护的一种潜意识警示。预示着,到了该放下一切执念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回归她本来的生活,独自离开的时候了。

    宋鹿在心中暗叹一

    声:“我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很多。如果你能听出我的意思,就会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走。我没事。你出去吧。孤男寡女不方便,我自己会处理。”

    “处理什么?在我面前,再死一次吗?”

    发红泛泪的眼睛、颤抖的身体、混乱的呼吸……

    他好像真的怕得要死。

    据说割腕的人切开动脉后,会把手放到热水里,水温会加速血液循环,使得伤口不易凝血愈合,直至身体失温,血流尽为止。

    这是自杀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宋鹿觉得,林也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她没想过要死。只是丧气过了头,一时忘记处理伤口,加上洗澡正好淋了点热水,把血冲得到处都是,外来的人一头扎进来,的确看着会像是自伤自残的凶案现场。

    但她真的没力气和他争执,身体往下沉,脑袋被固定在他的臂圈里,眼皮垂下成一条细线,昏昏欲睡。

    林也此时此刻真想把宋鹿按进身体里。

    “宋鹿,你给我听好。我是混蛋,我是白痴,我是二百五。是我不分青红皂白说了那些混账话,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你不可以用自杀来报复我。”

    “我没有——”宋鹿一下子从昏沉中抽离,倏地瞪大双眼,一口咬住唇,心里突然意识到了此时此刻发生的事究竟有多荒唐。

    这种情况下,林也竟然觉得她会用死去报复他。

    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和性命!

    难道她的爱恨情仇绕着他转不够,连生死也要绕着他转?难道她就没有一丁点儿的骨气和自尊,就为了他几句话而寻死觅活吗?

    他也太把自己当个人物,太自负、太气人了!

    宋鹿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透支了所有的情绪,不会再因为他一句话而产生一点半点的情绪波动。哪里想到,还是因为“自杀”两个字,这油锅还是在这一刻炸开了。

    “我没想要去死。我为什么要去死?我是做错什么了吗?还是你认为我错就是错?难道就因为你说我那些话,因为你把我丢在飞机场,因为你口口声声声称不要我了,我就要去死?我的命就那么轻那么贱?这么随随便便就可以丢掉吗?”

    宋鹿在林也怀里蛄蛹、挣扎、翻腾,用手又推又打又锤。他就是不放手。

    “林也,你也给我听好了。狠话蠢话疯话谁都能说。我也会说。我才不会因为区区一个你去死。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因为我不会再喜欢你多一分。爱你,才是犯贱。”

    “不是你贱。是我贱!好不好?走,去止血。”

    “你放开我!不要你管。”

    林也一边抄起她腋下,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掏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乱点乱按。他一时情急,120被他拨成了129。他急忙按返回键,一下太急,又失手把三个数字全部抹掉。

    又要重头来过!

    林也抓手机的手都在抖,声音也在抖:“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我发誓。宋鹿,我们去医院。听话。”

    听话、乖、别闹……这是父母哄小孩、主人逗猫狗时会说的话。这是高高在上的人对下位者说的话。

    他好像从来没有平等地看待过她。他不知道,这样的话放在平时她只置之一笑,可现在,激出她多少叛逆之心,非要抢呛他一呛。

    “这个世界上独你最知道怎么伤害我。”宋鹿看着自己受伤的手,一片片拔下伤口里的碎瓷片,“射击运动员的手最珍贵了。可自从遇到你,我的手就不断受伤。我的手都要废了。可偏偏我又怪不了你,是我自找的。这些都是皮外伤,看不见的地方,更疼。”

    宋鹿缓缓煽动眼皮,一只手软绵绵地起,掌落,一掌拍掉竖起在她腋下的林也手机。

    她才不要去医院。

    她现在又累又困又软,不想再被丢到医院冷冰冰的金属椅子上。她想滚进柔软又温暖的被窝里去。

    立刻!马上!

    林也一时无语,试着将她身体往上抬了抬。

    宋鹿吸着凉气,终于“唉哟”一声喊了出来,顺着这声“唉哟”一起滚出来的是忍了好久的滚滚烫的泪珠子。

    “林也,我好疼啊,真的好疼。睡一觉,伤口就会愈合,一切就会过去吧?”

    林也就僵着不敢再动。他的呼吸越来越乱,和宋鹿的呼吸缠在一起。

    宋鹿也不是不要命的,低下头看手腕伤口,刀子割在浅表静脉,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一隔绝水应该马上就能止住血。她一低头,眼泪滴到伤口里,又连连嚎了几嗓子。

    她确定自己死不了。

    宋鹿试着握紧、松开手掌,整条手臂勉强算活动灵活,看来是没伤到胫骨,手也暂时废不了。

    她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一动,某条盘踞在小臂内侧的伤口裂开,滋出一条血线,喷到林也苍白的脸颊。他整个人都是一兢。

    宋鹿看他这般紧张整个人还是漠漠然的神态。她又在他怀里小歇片刻,冷静下来,目光顺着手臂上横一条竖一条的伤痕一路往上移,看到自己赤、裸的身体紧紧贴着林也的胸。

    虽然已经做了一段时间夫妻,但宋鹿还做不到毫无心理负担地和他在恍如白昼的浴室里不穿衣服亲近。

    她撑直身体,用手背推着他的胸,护着自己手腕内侧的伤口想将他往浴室外推。

    林也身体硬邦邦岿然不动。

    宋鹿没办法,伸手去够台盆上叠好的浴巾。林也伸手将毛巾勾过来,塞进她手里。她不把浴巾裹在自己身上,却往他头上一盖,遮住他眼睛不让他看。

    林也一把抽下头上的浴巾,将她简单裹了裹扛到床上,手掌扯动毛巾,在她身体上轻轻擦拭。

    洁白的浴巾渐渐染上红色。

    宋鹿索性放开了,任凭林也的手在她身上擦来擦去,看着他削尖如竹的鼻尖上凝着汗珠滴落下来,很热的感觉。他擦得又细又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好在伤口慢慢结住了,血不再流。

    宋鹿没办法等待他结束。她知道林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只能朝他心窝子猛戳一刀。她拍了拍他略扎手的下巴。他抬起头,正视她的眼睛。

    宋鹿和他四目相对,以事不关己的姿态,轻飘飘的语气,仿佛接下来说的是其他人的事而不是她自己的事。

    “林也,我告诉你。我骗了你。被你识破我也就不想装下去了。我是和一个老男人有关系。他想和我上床,不止一次。”

    林也身体一滞,脸上似惊又怒,更多的是痛。

    “你没看错我。所以,你走吧。我会一辈子感激你。但你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们到此为止。我明天就搬出去。”

    林也擦拭的手慢慢停下,丢掉沾满血的浴巾,抽来被子将宋鹿紧紧裹住,然后,把人轻柔柔压到怀里。

    他的胸腔又开始轰鸣。

    宋鹿用手捂住自己耳朵,不再去听他任何一句蛊惑人心的话。因为,她是真的想离开了。听不见,也就不会舍不得了。

    第126章 Chapter126葡萄。

    林也在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肚子的话要一股脑儿倾倒给宋鹿——都是些漂亮的、

    精致的、已臻于完美的誓言。

    林也一进家门,所见是触目惊心的红,滴滴答答,条条圈圈,根本是用血在他家地板上画了一幅世界地图!

    一下子,他还能抖出什么漂亮话?

    都随着魂,飞掉了。

    等林也确定宋鹿神志还算清醒,心下才稍安,再试图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千言万语却都觉得轻了、淡了,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弥补她什么,任何誓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是食之无味的鸡肋。

    林也绞尽脑汁,最后只凝成沉甸甸的六个字。

    “对不起。”以及,“我爱你。”

    事实证明,宋鹿捂着耳朵也没用。掩耳就能隔绝的声音大可以通过他骨头的震动传到他胸,再从他的胸传到她的手掌,最后借由她的手掌传到她耳中。

    六个字听得真真切切,总归是没能逃掉。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她现在心空、脑胀、眼皮沉,一心想的是一睡解千愁,只能继续装作没听见。

    等林也胸口不再震动,宋鹿又等了半分钟,确认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她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

    宋鹿淡淡说:“我喘不过气。你放开我。”

    林也没做挣扎,只能放开她。

    宋鹿拉起被子盖过头顶,两只手捏住被子搭在鼻梁上,整个人躲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双被泪水洗亮的眼睛黑洞洞盯着林也。她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雪人,只有眼睛会动。

    林也看一眼“雪人”,又朝着衣帽间方向瞟一眼,身体往后退,“你等我一下。”他转过身去,快步走起来。

    宋鹿的视线黏在林也后脑勺,追视他走进衣帽间,很快又出来,手臂上挂着那条她平时最爱穿的玫红色睡裙。

    那条裙子露背。

    林也真够可以的。

    林也站定在宋鹿面前,他这样一个能说会道的人竟然词穷了,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变得迟疑,犹豫半天磕巴问:“我……帮你?”

    宋鹿不看林也身体的任何一部位,视线落在手腕上那条轻薄的睡裙上,冷淡说:“放下吧。我自己穿。”

    林也放睡裙在床上,走向浴室方向。宋鹿趁他背过身的时机,捏被子的手同时一松,仰起头甩一甩,轻薄的蚕丝被顺着她背脊滑落到屁股后。她抓起睡裙就往头上套。

    因为怕被林也看到没穿衣服,宋鹿的动作太急、幅度太大,这一动立刻牵动伤口。她疼得龇牙咧嘴吸凉气,动作停了又做,做了又停,等林也抓着手机从浴室走出来,睡裙堪堪拨下来堆在腰际。

    宋鹿的余光察觉到林也朝她撇头了,人就定在那里,视线明显落在她身上。她急忙站起来,手指掐在腰上,捻起睡裙两个角抖了抖,丝质睡裙就顺着她胯一路滑到小腿肚,遮得服服帖帖。

    虽然已经穿上睡裙,但是里边没穿内衣,宋鹿还是觉得别扭。她不想再便宜他。

    宋鹿一脚跨上床,迅速地往被子里一钻,侧躺,用后脑勺对着林也。她不准备再搭理林也,直接闭上眼睛,准备快速入睡。

    宋鹿背后传来走动、开门、下楼的声音。就在她以为林也终于懂得知难而退,急促的脚步声又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在离她极近的位置停下,就在她躺着的那条床边上。

    只听木地板随之“咕咚”一响,听起来像是膝盖砸地的声音。他又在搞什么?下一刻,什么凉飕飕、硬邦邦的东西就插入她头发,将虬结在后脖子的湿发分开、提起。披散的头发被整个掏出被子。

    频繁的触碰让宋鹿知道那是一只手,林也的手。这只手解放了她又闷又冰的后背。等头发被拨出来,他用掌心从她脖子到肩胛骨利落一抹,抹掉了皮肤上剩余的水珠。

    她的后脖子总算不冰了。

    那只不安分的手稍稍安分了一会儿,再次始料不及地深入,从被子底下抄进去,冰凉一触,摸上她的后背。

    宋鹿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块浸在冰水里的玉石毫无预警地贴了一下。

    宋鹿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宋鹿恼怒地翻了个身,正好落入那双亮如黑曜的眼睛里,和他四目相对。

    林也把下巴搁在床沿,只剩一个脑袋在外面,因为离得近,他暗沉粗糙的脸撑满她全部视线范围,他灼热的鼻息直接喷在她脸上。那双手还不老实,在她身上动来动去。

    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种情况下还要碰她吗?

    他还是人吗?

    宋鹿看到林也的另一只手抬起来,食指勾起一只白色的药箱晃了晃。宋鹿迅速往后扭动身体,在两人之间空出一条足够放药箱的空间,密密掖好被子的边边角角。

    林也牵动嘴角苦笑说:“你掀开被子让我看看伤口。还在流血就去医院。血止住了就让我帮你上药和包扎。否则,我就让医护上门好好检查你。你更加睡不成。”

    林也放药箱在那条缝里,眼神示意一下紧捂的被子。

    宋鹿坐起来,掀开被子,先抬起一条手臂向他展示伤口,再抬起另一条手臂转动。林也凝眸仔细看了,确定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他的手指碰向急救箱。

    宋鹿眼疾手快抢过急救箱抱在怀里,别过身体,说:“不用你管。我会自己消毒和包扎。”

    说完,宋鹿打开急救箱,扯下一排碘附棉签塑料纸,折断棉头,垂置润湿。她利落地在每个伤疤上来回涂抹两次,绞下纱布,一头咬在齿间,一头轮起来快速缠绕手腕。

    她边缠边含糊说:“林也,我们把我们之间的账算清楚吧。我刮了你的大提琴,你找人修一下。修琴多少钱我会赔给你。我欠你多少,能还的尽力还,还不上的只能说抱歉了。还有,我们找个时间把婚离了。还是,等一年合约期满,离婚的时候见最后一面?我们好好道别,也算好聚好散。”

    林也愣住。他想,这世事真有诸多巧合,上一次她给自己治伤包扎,他们谈的是结婚。这一次包扎何其相似,他们谈的却是离婚。

    林也没回答,也不敢回答。他现在连自己都怕,怕再说出什么又伤害到她。可他心里清楚,她说的事不可能发生。就算她不再爱他,他也不会放她走。她要在他身边老死、病死,死也要死在他身边,

    才过了一会儿,宋鹿已经完成了手上的活计,两条小臂被缠得又密匝又紧实,一圈圈活像木乃伊。她并举两条手臂,同方向、同幅度转动给林也看,仿佛给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

    林也看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宋鹿的手顺势落到身体两侧,抬起头,亮出一个灿烂且甜美的笑容,“那么我们就一言为定了。睡一觉醒来,明天又是全新的开始。”宋鹿快速钻进被子,再次留给他一个无情冷漠的后脑勺。

    林也在房间里走动,跪下,重复刚才拨出头发的动作,开吹风机的柔风档,托起她的一片头发,细细吹干,再吹下一片,直到把所有头发都烘干理顺。

    林也把头发放下,手掌插、进她脖子和枕头的缝隙,托举起她死沉死沉的上半身,抽出湿枕头,拽来另一个柔软干燥的枕头塞进她脖子下面,再抽调托举的手。

    宋鹿闷闷地陷进枕头里,整个过程她始终不声不响、一动不动,像具任人摆布的尸体。但林也清楚,她是清醒的。

    林也起身,洗澡,换衣服,下楼去擦地、喂猫、铲屎。他绕了一大圈回来,轻手轻脚抓起那个湿枕头放到床边的地板上,面朝上的正好是被洗发水打湿的那一面。他把枕头翻了个面,折起一膝坐下,静默地看宋鹿的后脑勺。

    林也思来想去觉得应该和宋鹿提一下:“你听了别太着急。蛋蛋不见了。”他顿一顿,吃疑问,“你回来开过露台门吗?”

    宋鹿依旧毫无反应。林也叹了口气。她睡了也好,不在乎臭鸡蛋了也好,他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林也趴到床沿上,手指悄悄绕起一缕他亲自吹干的头发丝,手指缠来缠去,直到缠到把自己弄睡着。

    第二天一早,一个圆滚滚的小女孩出现在林也的面前。小女孩仰着头,平举双臂,手里抓的是他们家液体状一长条的猫,奶声奶气说:“先生、太太,阿毛还给你们。”

    林也这才知道上了宋鹿的当。

    她这么淡定是因为知道猫没丢。

    宋鹿直接绕过林也,单手端起蛋蛋往地上一放,随后拉起小女孩的手就向厨房方向走,“肚子饿吗?我们洗点水果吃。”

    桃姨和小女孩是在等交接班的阿姨到公寓。那个阿姨说好早十点来接班。她不来,桃姨坚持不肯下班。

    桃姨心虚地瞥一眼林也,急忙上前去拉小女孩的手,嘴里说着:“不用麻烦,太太。我刚才给她喂过饭了。”小女孩灵巧地躲开桃姨的手,朝桃姨做鬼脸。

    宋鹿带着小女孩打开冰箱门,抽开冷鲜柜。小姑娘提起一串紫色的葡萄,摇晃着说:“我要吃这个。”

    桃姨没办法,只能上前,“我来洗吧。”

    宋鹿微笑着朝桃姨摇摇头,低头问小女孩:“我们一起剪葡萄、洗葡萄好不好?”

    小女孩大眼睛扑闪,情绪高涨地大声说:“好。”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挨在水盆边,用剪刀剪下一颗颗葡萄,捻了一点苏打粉和细盐在洗葡萄的水里,四只手一起揉搓葡萄。洗葡萄洗得欢声笑语。

    桃姨很是惊慌无措,同时,她又隐隐觉得今天公寓的气氛有点怪,太太仿佛不高兴和先生待在一间房间里,也不乐意和他说话。桃姨不敢多想,只能心慌慌地期盼快点到十点钟。

    宋鹿和小女孩洗完葡萄就到了分葡萄的环节。

    小孩子用的是幼儿园里做游戏时用的口诀。

    宋鹿、桃姨和小女孩自己都分到了葡萄。

    “点兵点将,骑马打架,有钱喝酒,没钱滚蛋,剩下一个臭鸡蛋(原文

    荷包蛋)。“小女孩说完,手指头尖戳准了林也的鼻子尖。

    小女孩拿起一颗葡萄,小跑到林也面前,递给他葡萄。

    林也看着小女孩拿葡萄的手,联想到她刚才才撸了一把蛋蛋的屁股和尾巴,而蛋蛋用后腿刨猫砂。林也不太想吃这颗葡萄。但小女孩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满是期盼地仰视他。而宋鹿也终于在今天第一次拿正眼瞧他。

    林也忍着不适吞下葡萄,连嚼都没怎么嚼。葡萄什么滋味不敢细品,他脑子里琢磨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不喜欢小孩子,觉得太闹腾、太麻烦,但刚才看小女孩和宋鹿挨着意外觉得这一幕特别和谐。

    特别特别想……也和她有那么一个。

    小女孩跑回去,又开始点兵点将分葡萄。林也未免再被分到葡萄,干脆躲进了书房。

    没过多久,另一个阿姨的声音出现在客厅,最后是门被关上的声音,林也猜,应该是桃姨和小女孩走了。总算把那吵吵闹闹的小祖宗送走了。

    林也走出书房,环顾一圈客厅。

    东北的阿姨热情地上前:“先生,找太太吧?小娃娃喜欢猫喜欢得掉眼泪。太太说带猫送送小女孩,一起下楼去了。”

    林也在客厅里左等右等,都没等宋鹿送好人回来。

    林也的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信息:林也,我带蛋蛋回自己家了。我会让Yoyo来取我的东西。我不在,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谢谢你。在我心里,会一直把你当成是我哥。

    林也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宋鹿她走了。

    第127章 Chapter127破房子。

    “什么!你和林也分居了?为什么啊?难道这个负心汉、无耻混蛋真的利用完你就想把你一脚踹开?亏我还以为他是天上有地上无的超级恋爱脑呐。结果来的时候像阵风,走的时候拍拍屁股就算完了?哼。阿飞可绝对不能向他老板学,势利眼、用完就丢。”

    下一秒,眼看方雨萱就要在电话里飙粗话了。

    宋鹿卡进去:“是我提出分开的。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办离婚手续。”

    “离婚?不是,你等一下!都已经闹到离婚的地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难道就因为谢琅说的那些话?哎,这个林也在国外白混那么多年了,敢情骨子里是返祖的清朝人,这么死板守旧的吗?我就不信了,他在国外就没谈过几任女朋友。还自清自高到嫌弃起别人了!”

    谢琅?

    宋鹿一愣。

    思绪的火花在宋鹿脑子里噼啪作响,她总算能把前因后果一次想明白。想必是谢琅把林先生报复他家的事情告诉了林也。林也误会她曾经被什么老男人包养过,才有了后面把她丢在机场的行为和那通疯狂的电话。不过,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去追究、去释怀、去弥补都为时已晚,重要的是结果——她自己做的决定,远离有他和林先生的人生,从过去彻底走出来。

    “雨点,谁对谁错,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意义。我和林也的事已经过去了。求你别问我原因。我真的,说不出口。”

    “我的过去和林也这个人牵扯太深。我可以原谅他这一次是事出有因而发疯。可我害怕,往后几十年的余生,怕他每次不舒心就会不留情面地一次次揭开我的旧伤疤。与其日后被他奚落、埋怨、嫌弃,注定从爱侣变成怨侣,倒不如把这份爱意扼杀在一切开始。趁彼此爱得不那么深,断得干干净净,以后回忆起来,也只记得那些美好的事。”

    “这样不好吗?”

    方雨萱听了宋鹿的话沉默了一阵。:那你们离婚,离婚条件都谈妥了吗?离婚就是撕破脸,撕破脸就没必要讲情面留余地。你说过,你们没有签婚前协议。让他分一半财产给你,最少不能少于三分之一。人和心没抓住,钱一定要抓在手里。去和他谈,不行就打官司,我有家族律师可以介绍给你。脸皮厚点,下半辈子享荣华富贵。”

    “我不要。”宋鹿沉了口气,她心里知道雨点永远只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可她不想再要林也的钱,“他已经给了我很多了。我有房子、事业和蛋蛋,未来还会有我爱的、爱我的丈夫和孩子,一切会好起来的。我向前走。他也向前走。他赚的那些钱就留给他未来的太太吧。”

    宋鹿唯有两个遗憾。

    其一是一旦她卸去林太太的头衔,残疾人运动员基金会大概率就会流产。她觉得自己辜负了杨荔的一番期望。她本来真的可以在这一行做出点成绩。其二是,自己曾答应林也过会一起照顾京北那对母子。但这件事还有余地,可以过一阵子等林也冷静下来再和他商量怎么做。

    方雨萱在电话里长长舒出一口气:“鹿鹿,你真的傻。有情未必饮水饱,可没钱必定百事哀。名分、钱、人和爱情统统都不要。你自己想想,你从这段关系里都得到了什么?不过是,在你和你妈妈心里永远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隔阂。哎,不说这个。想想也没关系。日子是靠自己过好的。我相信你未来的人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别怕,加油。”

    宋鹿鼻子酸溜溜:“谢谢你,雨点。幸好有你一直站在我这边,替我考虑,替我出主意。”

    方雨萱唉声叹气,但最后明显是带上笑意了,半开玩笑半认真说。

    “谢我什么呀?你刚和林也在一起的时候,我还骂过你猪油蒙心、脑子被枪震坏了。那个时候,我明明对林也和他家里的那些烂事门清,还是见色起意去追求他。结果被你‘横刀夺爱’破大防,转头就历数林也往日恶迹,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和你闹了好一阵子别扭。”

    “后来,我又给你乱出主意钓林也,结果弄巧成拙,害林也误会你和谢琅有什么。最后就更离谱了。你们都要离婚了,我还劝你撕破脸抓住财产。你不觉得我茶?不觉得我道德败坏?不觉得我嫉妒成性。巴不得你们闹得不可开交、在申港活不下去?”

    宋鹿窝在沙发上,脚踩在沙发面,蜷缩起身体靠在沙发背,眺望窗外的一棵绿意盎然的香樟树。碗口粗的暗黄树枝上有个鸟窝,小麻雀张开黄色的尖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仿佛在呼唤飞在巢外的母鸟。

    可宋鹿从回来就发现了这个巢,已经过去一整天了,没有母鸟回来过。这是一窝被成鸟抛弃的雏鸟。

    “不会。你是真正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过一切后果的那个人。你心里不支持我和林也我也是明白的。如果换成是方大小姐,即便是林家,他们也会小心翼翼对待世交的女儿。做任何事前,林也会顾及你父母的立场,更会考虑后果。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是一只被父母鸟抛弃、无家可归的小鸟。换作是我,他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小麻雀一样容易。过去几个月,你一定担心死我了。真的谢谢你,雨点。”

    方雨萱“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担心你就好。我都快担心死了。分了也好。再找更好的。你那么漂亮,好好挑个

    品行端正、性格温柔的居家好男人。”

    宋鹿听到敲门声,想到应该是Yoyo把她的行李和蛋蛋的东西拿过来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雨点,有人来了。一会儿再聊。”

    宋鹿挂断手机,三两步就从沙发走到大门前,打开门。

    林也站在门口。宋鹿顺势往门框上一卡。

    林也手里拖着一只大行李箱,不是宋鹿从奶奶家带到公寓的那一只,是他平时出差用的那只超大型行李箱。林也垂眸看宋鹿,眉头紧蹙,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你家没有可视屏,连个猫眼也没有,你不问问是谁就开门?是坏人怎么办?”

    宋鹿心想,是应该装个猫眼,不然现在,林也这个大坏蛋肯定没机会进门。

    林也想拖行李箱进屋。宋鹿两手抓着门框,死死卡着身位堵在门口。

    林也往里边一瞟,巴掌大的客厅还没公寓浴室大,他不喜欢宋鹿住这种房子:“赵娟去欧洲了。你的东西都在箱子里。你不让我进去,我怎么给你?”

    宋鹿想一想,觉得林也脸皮再厚,也应该做出死赖在前妻家里的事情吧?她放下手,后背往门口一靠,让林也拖着箱子进客厅。

    林也打开行李箱,行李箱一边的确是宋鹿的东西,但另一边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男人衣服和日用品,网袋的缝隙里还夹着几袋蛋蛋最爱吃的零食——冻鹌鹑、小鱼干、猫薄荷等等。

    本来刚到陌生环境还不适应的蛋蛋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一下子从窗帘后钻出来,踩猫步趟到林也腿边,不停用脑袋蹭他裤腿,叫得又绵又密,仿佛在骂骂咧咧吐槽这个家的活动范围太小了。它想回家。

    林也的裤腿被蹭上黄色的猫毛,他嫌弃地用腿推掉蛋蛋脑袋。

    宋鹿一下子跳到林也打开的行李箱上,膝盖压着属于他的那面箱子,问:“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互不干涉吗?你干什么把你的东西带过来?我不可能再和你住一起。你走。”

    林也翻翻眼皮,说:“你记错了。我没答应你互不干涉。我答应过你的是重新开始。你自己说的,到了明天,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这就是我的开始。我工作了那么长时间,决定放自己几天假。你陪我。”

    宋鹿皱眉,膝盖死死压住箱子,“林也,你再胡搅蛮缠死缠烂打也没用。你不许住在这里。我妈妈还住在这里呐!你想和我妈妈住一个屋檐下?”

    林也左右打量起房子,大大叉叉坐到沙发上。

    蛋蛋也很骨头轻地跟过去,母鸡蹲躲在他手臂下。林也一边摸蛋蛋脑袋一边说:“宋绫回55层了。她是享福惯了,肯定不乐意来住这破房子。对了,55层我准备转到你名下。告诉你一声。”

    这才不是什么破房子!

    是她的家!

    而且谁要他的高档公寓了!

    还未等宋鹿抗议,林也拔高嗓音说:“55层是我送给你的离婚礼物。不要推辞。你推辞,咱们这婚就离不了了。当然,京北的四合院还是会给你。我这个人最本分老实信守承诺。就是外地人买房手续麻烦,你再等一段时间。放心,离婚前肯定把手续都完成。”

    离婚、离婚,这个词现在成了林也的口头禅。可他做的和他说的明明是两个意思,他把“离婚”当成一个安抚、搪塞、镇住她的借口了。

    别以为她看不出他的心思。

    她不上当!

    宋鹿低头,拉开属于自己的那边拉链,把自己的东西全部堆在地上,又把蛋蛋的零食都拿出来。做完这一切,她从行李箱上跳下来,合上行李箱,拉上拉链,拉起把手就将行李箱往门外推,“林也,我不要你的钱和房子。你也不准住我的破房子。你走。让我过安生日子。”

    宋鹿开门,双手拉着行李箱,眼睛死死盯着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的林也。她大声喊了一声:“林也!”

    宋鹿这一声喊没把林也的屁股喊离沙发,倒是引来在公共厨房烧菜的阿姨们聚拢过来。老房子的阿姨们最喜欢轧闹忙,尤其是看新邻居的热闹。其中一个五十几岁的阿姨用沪语问:“小夫妻两个吵架了啊?”

    宋鹿回头,也用沪语回那个老阿姨:“不是。伊是吾哥哥,瓦是先生。(他是我哥哥,不是老公)阿拉么吵相木。(我们没吵架)”

    林也摸蛋蛋脑袋的手一僵。

    热心的阿姨阿伯越聚越多,宋鹿只得退回来,把门关上。

    林也继续摸猫,屁股像长在沙发上一样一动不动,亮着一双如漆如星看宋鹿。“我都成你哥了。你不留你哥吃顿晚饭?你不喜欢我住在这里,我吃完饭就走。这样总可以了吧?”

    今天的晚饭宋鹿已经准备好。她本打算开个电磁炉吃一人份小火锅。宋鹿狐疑看林也一眼,心里怀疑,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是真的吃完饭就走,她倒是也就下定决心吃这顿分手饭了。

    宋鹿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林也走过来,从她手里抢过食材,“你手不方便。我来洗。”他环顾房子,往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张望,一个是宋鹿的卧室,一个是厕所,他不太确定地问,“没厨房?”

    宋鹿指向大门,“出门左转。在公共区域。”

    林也没用嘴说,却用表情在说:什么破房子!”

    林也洗好菜回来,脸上竟然红彤彤。他刚才被一群老阿姨围起来调戏了,说他“马相轧好的”(长得好),追着他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但林也觉得这种事就不用告诉宋鹿了。免得她又不高兴。

    宋鹿开炉子烧水、放汤料、摆碗筷。林也站在两面开的窗户前,低头看楼下,问:“买房子的时候买车位了吗?”

    “我又没车。买什么车位?”

    林也并不转身,还在从三楼俯瞰小区的情况,“我给你买吧。离婚前,连车都没给你买过一辆,我这小气的名声肯定要传出去。以后就没女人喜欢我了。”

    宋鹿想,林也的心思也太昭然若揭了。他这是想用钱把她砸晕砸迷糊?他也太小看她了。房子、车卖给不停,她就会回心转意?宋鹿不禁又生气又想笑,吐字清晰地说:“神经病。”

    宋鹿把筷子横在饭桌上,“吃饭!吃完饭赶紧滚蛋!”

    两人就对面对坐着吃完了一顿食材不太丰富的火锅。

    林也去公共厨房洗碗,回来后,发现宋鹿已经把他的行李箱提到门外。他将锅盆碗筷往宋鹿怀里一送,说了声:“再见。”

    宋鹿没想到,林也真就这样干干脆脆走了,心里一松,也一叹。

    到底是结束了。

    晚上睡觉,因为老房子隔音差,隔壁小青年不知节制地叫得欢,停一阵后又叫起来,宋鹿实在睡不着,就起来到客厅倒杯水喝。她站在林也站过的窗边喝凉水。

    一个垂眸,她看到楼下有一辆车的驾驶室车窗开了一半,里边开着车灯,从那条缝里可以看出有个人坐在里边。这是一辆宋鹿没见过的黑色豪车,但缝隙里的那个人样子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林也。

    宋鹿转头看电子钟,已经是半夜一点多。

    林也这是准备在车里过一整夜?

    宋鹿放下空杯子,不再看那辆车,抬头看了一会儿云后近圆的月亮。然后,她拉上窗户的窗帘,到密不透光的程度。

    林也想睡在车里就睡吧。反正,只要睡上一夜、两夜、至多三夜,他就会熬不过去知难而退了。他这样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什么时候被这样被人晾在一边?绝对坚持不下去的。

    宋鹿不想再回房间听人叫欢,就在沙发上和蛋蛋窝了一夜。

    第128章 Chapter128癞皮狗。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宋鹿被蛋蛋的脑袋拱醒,先撒了把猫粮在猫碗里,自己的事情不急着做,先站到窗边往下看。

    林也的车已经不在原来位置。她心里说

    不出什么滋味,既不觉得失落,也不觉得解脱,就是空落落的、怪怪的。

    宋鹿洗漱完毕,换了运动服去楼下跑步。她下了门楼台阶,才跑了五十米,在楼栋和楼栋交界处转弯,一辆熟悉的黑到发亮的车子出现在眼前。

    林也从前挡风玻璃向宋鹿招手。原来林也没走,只是她家楼下没有停车位,他只能一晚上机动地在小区里兜来兜去找犄角旮旯的车位停车。

    宋鹿慢慢跑到车窗边,脚下不停在原地跑步。

    车窗降下来,林也一张熬夜过度的脸映入眼帘,黑眼珠子往眼眶里抠,眼下两窝青紫,胡子拉碴。他嘻嘻一笑说:“借你家的浴室用一下,让我洗个澡和刷牙。”他黑眸在宋鹿脸和脖子一打,“又过敏了?”

    宋鹿伸手摸脖子,和蛋蛋在沙发上挤了一夜,脖子根密密麻麻爬了一层红疹子,又痒又烫。她盯着眼前这张疲惫不堪的脸,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你准备在这里耗到什么时候?”

    林也侧了下脸,握空拳放在嘴前,打了个哈欠,困得眼泪珠子从眼角挤出来,大舌头般说:“不知道。只想确定,你一个人住很安全。”

    宋鹿撇撇嘴,掷地有声说:“你要发神经随便你。”她从车边跑过,又踅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串丁零当啷的钥匙,抛入车窗,“洗澡记得关门。”说完,她就跑出了这条路,到小区外面的街道上去跑步。

    四十分钟后,宋鹿提着早餐的袋子敲自己家门。林也开门。宋鹿看他头发没吹干,脖子上挂着毛巾,却还是将T恤领圈打湿了深色一大圈。他一夜长出来的胡子已经刮好,又恢复了细皮嫩肉的样子。

    宋鹿发现林也这次回来以后,没有戴过那副金丝边眼镜。

    宋鹿一边穿拖鞋,一边问他:“你没找到吹风机?”

    林也“嗯”了一声,从宋鹿手中很自然地接过早餐袋子,拉开袋子的拉带,往里边瞄一眼,发现是很多年都没吃过的油条和豆浆,立刻用手指夹出一根油条咬在嘴里。

    宋鹿进浴室,从橱柜最上层一格拿出吹风机,插好插座,把吹风机放在盥洗台上。她走出来,看大少爷叼一根油条吃得香,催促他:“快去吹头发。吹完,我也要洗澡。你吃完就走吧。这地方很安全,真发生什么我嚎一嗓子隔壁准能听见。你待在这里没有意义,还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林也细嚼慢咽嘴上那根油条,好不容易吃完,做了个夸张的吞咽动作,黑眸闪闪说:“放大假的时光我想怎么消磨就怎么消磨。你别当我是来看你的。就当我是来看蛋蛋。离婚前,也不知道还能看几次。”

    他又补一句:“这里隔音是要命,我都听到隔壁说话了。”

    宋鹿知道他又开始厚颜无耻、胡搅蛮缠、胡说八道了,干脆不再理他,进卧室拿出干净的居家服,进浴室锁门,准备洗掉跑步出的一身臭汗。

    宋鹿洗完澡,一边吃早饭一边听英语新闻。林也坐在沙发上,一直盯着手机看。一早上,两个人各做各的,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倒是也算互不干扰。

    临近中午的时候,林也收到一通视频电话。他接了,Yoyo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林总,我到沙特鲁了,也拿到了太太的行李箱。但行李箱出了点问题。太太在吗?我要当面和她说。”

    林也抬起眸,朝宋鹿喊:“乖乖,你来听。”

    宋鹿抿嘴,狠狠瞪了林也一眼。谁是他的乖乖?

    但刚才Yoyo的宋鹿也听到了,去法国的那个行李箱里有她很多喜欢的东西,她也关心行李箱到底怎么了。宋鹿走到林也身边坐下。

    林也抬起一条手臂,从宋鹿后脖子穿过去,又从她肩膀绕出来,把她整个圈起来。宋鹿去抢手机,都被林也躲开了,依然是他拿着手机。两个人肩并肩看手机里的Yoyo。

    Yoyo甜脆脆喊:“太太好。”

    宋鹿看Yoyo一张暗淡无光泽的脸,连粉底都浮了,眼线都花了,一看就是一下飞机就打来电话,想到Yoyo是被林也临时支派到法国去处理她的行李箱,立时立刻觉得自己有点太任性了,对不起Yoyo。

    他们两个闹分手,结果Yoyo倒霉去擦屁股。

    宋鹿实在觉得过意不去:“Yoyo,对不起,要你辛苦跑一趟法国。”

    “哪儿的话。我的工作就是为太太提供生活上的各种便利。”Yoyo眨眨眼睛,“你是我最喜欢的一位老板了。”

    Yoyo话锋一转:“太太,你在箱子里装了不少调味食品吧?在天上飞了十几小时,因为压力差里边的袋子破了好几个,调料全都撒到别的东西上了。衣服也脏了好多件。我现在一件件给你过,你看看有什么东西要我处理干净,哪些东西干脆丢了。”

    宋鹿想起自己找的网上攻略,生怕自己吃不惯英国食物从而采购了很多中式调料,都是重油重糖重盐的重口味食品,要是漏到衣服上,形同进染缸染了十几小时。很多东西肯定都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

    Yoyo架起手机,在镜头前向他们展示被“染”得形形色色的衣服。果不其然,一件都抢救不过来,都被Yoyo和林也判定为没办法抢救的那一类,丢了。

    宋鹿很是心疼,带去国外的衣服都是她最喜欢那几件。

    Yoyo从行李箱最里边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她眨眨桃花眼,脸上表情丰富,抬起声调问宋鹿:“太太,这是什么东西啊?我可以打开来,看看里边的东西有没有损坏吗?”

    那是装着袖扣和纪念徽章的盒子,

    制作袖扣的珠宝商就是Yoyo推荐的。Yoyo肯定能认出盒子上绑带的商标和盒子的款式,她这是明知故问。就像她明明可以直接打宋鹿电话,却偏偏选择打林也电话,逼着他们一起看她对着镜头的表演。

    Yoyo就是想在林也面前显摆工作能力的同时,还看出了老板夫妻在闹别扭,试图用一通视频电话把两个人重新绑定在一起,给大老板创造机会。

    Yoyo这个在世情和世俗里混得如鱼得水的人精!

    又或者……这是林也的授意?

    宋鹿一想到盒子里是她给林也准备的生日礼物就觉得这盒子不能打开。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不能再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勾起他不该存有的欲望。

    宋鹿正准备拒绝Yoyo的提议。但在她的头脑被一个又一个念头占领的时候,林也已经先发制人开口了:“打开。”

    在Yoyo心里,她有两个顶头老板,名义上的老板——宋鹿,实际的大老板——林也,她对这两个老板吩咐的事有明确的优先级安排。林也的话就是皇帝的命令,必须马上执行。

    Yoyo毫不犹豫地抽掉盒子上的绑带蝴蝶结,打开盒子,把盒子凑近镜头,让另一边的林也和宋鹿把盒子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Yoyo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原来是一对宝石袖扣。看来是太太花了大心思给林总准备的生日礼物。太太真的好细心哦,是准备在国外给林总过生日吧?”

    宋鹿脸微微一红,觉得尴尬和窘迫。

    林也定定地看着那两颗晶莹透亮的袖扣。其实,从小到大,他都不过生日。他的生日是9月18日。军人出身的爷爷说,他生在一个国人绝不能忘记的日子,918这一天是不能庆祝的。所以,他不被允许生日。

    关于他的很多事,他都没有告诉过她。所以,大家都是一样的。出于各种原因,或是恐惧害怕,或是觉得没有必要,他们对各自的过去三缄其口提及得那样少。他又何必纠结于她不肯说出自己的过去。

    更何况,需要交代事实的是犯罪者,而不是被害者。人性的本质是趋利避害,欺负弱小。如果她遇人不淑,轻易告诉另一个人她的伤痛——即使对方是她爱的人——是他,也

    是给那个人足以伤害她甚至毁灭她的把柄。他不再期盼她说出自己的过去,而是期盼她藏好它们。

    他能做的,唯有惩罚犯罪者,以及,治愈受害者。

    林也圈着宋鹿的手臂紧一紧,将她往怀里一压,想在她眼睛上留下一个重重的吻。宋鹿灵活得像是一只鸟,倏地转头,让这个吻落在她后脑勺偏下的位置。

    林也嗅进一鼻子椰子油香气,激得浑身一痒,酥麻直冲脑门心。难怪穆、斯、林要遮起女人的头发。女人的味道是头发里最浓。他深呼吸,把滚筒湿润的鼻息喷到她头皮里,和她的呼吸混缠在一起。

    宋鹿身体抖了抖,固执地别着头,说:“林也,我现在只把你当哥,不再是……”她不想提及那个称谓,“你不可以再这样。”

    林也想,当哥哥也很好,至少可以借着这个哥哥的身份留在她身边。林也恋恋不舍地让唇离开宋鹿的头发。

    林也对镜头里眼睛弯弯嘴角上翘的Yoyo说:“袖扣和徽章你妥善保存,小心带回申港。”

    林也想起刚才那些被处理掉的衣物,又想到宋鹿看这些衣物被丢弃时的惋惜表情,对Yoyo说:“在法国多待几天,不用急着赶去英国。”

    法国是奢衣和珠宝的天堂。对林也这样的安排,Yoyo自然心领神会。一想到即将到自己口袋的佣金,她笑得眼睛鱼尾飞翘弯成月牙状。

    Yoyo在镜头面前小心收起袖扣和徽章,在告诉宋鹿明天到达沙托鲁射击场的国内时间后,她和林也和宋鹿道别,挂断了视频电话。

    电话都被挂断了,林也却还死死搂着她。

    宋鹿从他的臂圈里钻出来,站起来,有些无奈又有些恼怒地盯着林也那张有些吊儿郎当到自鸣得意的脸。

    Yoyo在挂断电话前,说她会视频带宋鹿参观一次沙托鲁射击场。Yoyo像经验丰富的老渔夫又打了一窝可以撑死人的鱼食,直接把宋鹿的好奇心都吊起来了。

    不用说,明早Yoyo的视频参观也一定是打在林也的手机上。她和林也还得待在一起一天。大后天是不是还要带她视频参观英国学校?那就是还要待在一起几天几夜。

    这就坐实了,这一切根本就是林也的精心安排。

    这个男人真就要用这种不要脸面的办法缠上她!骂又骂不怕,赶又赶不走!斗又斗不过!宋鹿真的想把他一脚踹出去。

    第129章 Chapter129离婚协议。

    林也在宋鹿家赖了整整四天三夜。白天他们各做各的事,只有Yoyo打来视频电话的时候会坐在一张沙发上相处那么一时半刻。他们一起远程参观了沙托鲁射击馆和英国的学校。

    这四天里,林也每天下午都会去拳馆打拳。宋鹿跟着他去健身馆做力量训练。在拳馆,他们还是待在不同区域,只训练,不说话。晚上,宋鹿睡在唯一一间卧室,林也睡客厅的沙发。

    宋鹿不敢让林也睡卧室的床或者是地板。她后来听邻居阿姨说,隔壁是一对结婚才三个月的小夫妻,晚上和早上都闹得厉害。林也这个如狼似虎的年纪听见不该听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只能让他睡沙发。

    到了第四天下午,宋鹿狠心只下单了一个人的晚饭。外卖员上门送了一份凯撒沙拉。宋鹿把门关上,转过来靠在门背上,看着这四天里屁股仿佛长在沙发上的林也,手指将沙拉的纸袋子捏得嘎嘎作响。

    宋鹿说:“林也,射击馆和学校我都看了。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你可以回家。你工作不是一直很忙吗?不要再为了我耽误赚大钱。”

    林也操作手机,头也不抬,轻快地说:“嗯,发完这条短信就走。”

    他今天倒是很爽快,大概是大少爷的耐心终于用完了。

    宋鹿咽了口唾沫没说什么,把沙拉放到餐桌上,去浴室洗手。她坐在桌边上默默扒拉餐盒里鲜红的圣女果,用余光观察林也。他一直在那里编辑手机文字。要发的这条短信真够长的啊。

    林也突然放下手机,黑眸一挑,视线和宋鹿一下子撞上。他眼睛眯了一下。宋鹿心平气和地把视线挪开,将叉子上的圣女果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林也说:“待会儿陆飞来接我回公司。他会带来几份文件要你签。你签了我就走。”他顿一顿,仿佛是要故意引起宋鹿的注意,待她转过头盯着他,才接着说下去,“里边有你要的离婚协议。”

    宋鹿的塑料叉子又狠狠插进一块黄彩椒,放到嘴里无滋无味嚼着,微若蚊呐地说:“好,我签。”

    宋鹿话音刚一落地,门就被敲响。林也去开门,一米九的陆飞像是一只刚死没多久从坟墓爬出来的新鬼般慢吞吞飘进客厅。

    陆飞顶着两只黑洞洞的眼圈,脸颊上的肉比上次见少了好几两,颧骨都看着高了。宋鹿心想,林也这个资本家又不知道怎么着陆飞了。

    陆飞手臂下夹着一个皮制公文袋,驱使失焦又呆滞的眼珠子看一眼林也,又看一眼宋鹿,手抓着文件袋不动。

    林也手一抬一戳,说:“东西拿出来,一边和她解释,一边让她签字。”

    陆飞轻“哎”一声,似是认命又似悲叹。他打开皮质公文袋,拿出一沓总有2根手指粗的雪白纸张,里边用回形针隔开一份一份的文件。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客厅连茶几也没有,只有一张吃饭的桌子。

    陆飞把文件放在宋鹿的沙拉餐盒边,翻开第一份文件。

    林也说:“宋鹿,你继续吃。到签字的地方签字就好。”

    陆飞哀怨地瞥一眼林也,清一清喉咙,开始讲解手上的这些文件。

    文件看起来厚厚一叠,其实内容很简单,就是几份财产分割协议和一份离婚协议。宋鹿一共分到一辆迈巴赫和一辆柯尼塞格、申港市中心的一套高层公寓和一间独栋别墅、一套京北的四合院,以及9位数的现金补偿。到最后一张A4纸才是至关重要的离婚协议书。

    宋鹿只低头吃沙拉,不接陆飞递来的水笔。她觉得,协议按这个顺序放是林也故意的。她知道他玩的是什么鬼把戏。他想用钱吓退她,想让她问心有愧,下不了决心捡这个大便宜,婚也就离不成了。

    果然,宋鹿听到林也大喊了一声:“宋鹿!”

    宋鹿漠漠扫一眼林也。

    林也嬉皮笑脸说,“你不签前面的,后面的也不准签。你过得不好,我怎么肯放过你?”宋鹿正欲开口,被林也用一串麻溜的话堵住,“你可怜可怜我,让我吃一堑长一智。我长记性了,再也不着你这种女人的道,从今以后不再感情用事,你也算大功德一件。”

    宋鹿默默吃减脂沙拉,直到把沙拉吃完才看到那只装油醋汁的塑料小盒子,她竟然忘记了加调料,生啃了一盒子苦苣、罗马菜和彩椒的草。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不签就没办法离婚,签了她肯定会受内心煎熬日夜不得安宁。

    林也实在太错气(讨厌)了。

    连离婚都这么刁钻古怪、让人如坐针毡。

    陆飞以一副冷漠的

    表情看着宋鹿,长久地提起那支重如千斤的水笔,他执意往宋鹿手臂边一送,“你还是签吧。”他转过头来若有所思看一眼林也,“现在签了。万一他输光了,你还可以养他。”

    林也目光一凛,给了陆飞一个刀子般的眼风。

    陆飞立刻闭嘴了。

    陆飞怔怔看着宋鹿在各种协议上签下名字,看着她一脸犯难的样子,心中冷冷地想:“你要是知道他还签了其他什么就不会只纠结眼前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了。放着康庄大道不走,去走捷径签对赌协议。在不同银行买天价保险,隐匿资产,被保险人和受益人都是前妻。刚过三十岁,就立下一份让外人看也看不懂的遗嘱。”陆飞大叹,他倒了八辈子血霉眼乌珠瞎了才跟了个恋爱脑!

    宋鹿签完字,把水笔往陆飞手边一滚,淡淡看着林也。

    林也嘴边含着一口笑,站起来穿西服,穿好对宋鹿说:“很好。现在我们已经不是夫妻关系,我也就没有立场留在这里了。”

    林也走出去几步,又绕回来,“我们离婚的事你先不要说出去。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编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告诉爷爷。爷爷只能接受我们是因为感情破裂分开。一定要保守我们为什么结婚、为什么离婚的秘密。否则,你知道我爷爷的脾气和手段。要是被他知道我们从头至尾都是骗他的,我没办法每一次都护住你。”

    林也领着意志消沉的陆飞走出门口。林也转过身来,嘴边噙着一个灿烂的笑容,“宋鹿,祝愿你前程似锦,在你梦想的赛场上一路过关斩将,早日成为世界第一。我走了。再见。”

    林也转身走了,陆飞唉声叹气朝宋鹿点点头,门被轻轻带上。

    宋鹿走到窗户边上,低头看楼下,林也从楼道走出来,他蓦地回头仰望三楼某间窗户,他脸上已不见一丝笑容。宋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和这双漆黑眼眸投来的惊鸿一瞥错开了。

    等她再跨前一步看窗下,林也、陆飞和车都已经不见了。她捏紧拳头,低下头,轻笑一声:“终于走了,总算清静了。”

    一个礼拜后,宋鹿收到一封顺丰快递,拆开来看,是一本盖着民政局章的离婚证。宋鹿把离婚证压在床垫下面,拿出结婚证,外边的壳子用剪刀剪碎,里边的纸质证件撕碎,全都丢到垃圾桶里。

    收到离婚证的这个傍晚,宋鹿出去跑步,连跑了一个多小时。这是她耐力的极限,她站在小区的香樟树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突然,挂在手臂上的手机震动,是有人打来电话。宋鹿扭头看来电提醒,是小包师弟。

    今年夏训结束以后,宋鹿和小包师弟一直没有联系过,连中秋节的问候信息都没有发过一条。以往在非训练期间,小包师弟总会找各种话题和她聊天,但自从知道她有了男朋友,他们都默契地保持了该有的距离。

    除了她、林也、雨点和陆飞,这个世界上还没有第五个人知道他们已经分手。所以,小包不可能是因为这个理由再联系她。下一阶段的冬训要在11月份才公布名单。宋鹿实在猜不出小包有什么理由在这个时间段联系她。

    宋鹿从手臂上取下手机,接通了电话。

    对面是小包同学激动到发抖的声音:“师姐,我要去京北了!”

    宋鹿灵魂跟着心脏一缩,不敢轻易释放呼吸。她运动员的灵性在这一刻与小包同学的话产生了共鸣,她明白小包所谓的“要去京北了”是什么意思。

    小包师弟他——

    被选入国家队了?

    小包同学还在用尖嗓子吼叫:“师姐,王教练转给我通知的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我掐脸掐得脸都紫了才知道是真的。谁能想到今年国家队调整了奥运出征队伍的选拔办法,是在今年举办的全冠赛和全锦赛里进行‘海选’!”

    小包嘴上的门已经堵不上了。

    “通知是叫我们立刻回射击中心,进行体能测试补测。我问过王教练了,亚运会集训人员补充调整的正式函马上就下来。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后天就要到京北报道。再顺利一点的话,我们可能要参加今年的亚运会!亚运会啊!师姐!我的妈妈啊,我们要为国出战了啊!”

    “我……们?”宋鹿的气比刚才跑步的时候更短、更促,因为太过激动,她脑子一片空白,脑筋转不过来,不能理解小包师弟的话。

    我们!

    下一刻,宋鹿想明白了!这一次国家队的选拔是通过全锦赛和全冠赛海选。而她和小包师弟在今年的两场大比赛中分别包揽了男、女**单人赛冠军和混团冠军。一共四块沉甸甸的金牌。零积分的他们真正从“零”开始,被国家队的教练们注意到了,挑选了出来。

    如果能进入国家队,就能代表国家参加亚运会、世界杯,积累国际大赛的积分,就可以向明年举办的奥运席位冲击。

    没错,我们!

    宋鹿打开手机微信,果然,她看到了王教练在她跑步时候发来的文件,和小包师弟说的一模一样,让他们马上回中心进行体能补测。

    多年心愿一朝达成,宋鹿茫然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人能和她分享这份喜悦。想拥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她快速拨通方雨萱的电话,兴奋的眼泪夺眶而出,激动万分地说:“雨点,我被选上国家队了!”

    第130章 Chapter130新的开始。……

    林也在电脑屏幕上看《亚运会集训人员进行补充调整的函》,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经体能团队对补测成绩核算,现确认宋鹿、包渊圆体测合格,正式入选国家队。

    这么多天,总算有那么一件事能让他松了口气。

    “我老婆真厉害。”

    林也的手边放着一只深红色皮质小盒子,巴掌大小。他用手指弹了一下盒子弹远,又拖回来把它放到手掌心,从左掌心摆弄到右掌心,再从右掌心滚回左掌心,这样几次,他双手拿稳盒子,打开盖子。

    盒子里是两枚十字星发卡,一色一样横13竖21颗全美钻石设计。13和21,正好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年龄。

    Yoyo让英国珠宝商加急定制完成的。他不喜欢她的幸运发卡是1枚都已经裸露铁皮的廉价东西。他本打算在她入选国家队后送给她的,结果现在滞留在了手里。

    林也拿起一枚十字星发卡,放到唇边一压,再压另外一枚,压完放回原来的位置,盖上盖子,打电话让秘书进来。

    林也抬起抓盒子的手,递给秘书。

    女秘书接过盒子,递来探究的目光,问:“林总?”

    林也说:“交给陆飞。他知道怎么做。”

    临近傍晚,为宋鹿和宋绫送机的陆飞回到林也办公室报告情况。他被方雨萱逼着给这对远赴京北定居的母女做车夫。林也当然不会反对他去送自己的前妻和前丈母娘,很爽快地答应了他请半天假。

    林也听完陆飞叙述送机过程,问陆飞:“东西她收了?”

    陆飞说,“收了。”他顿一顿,“但没看,直接塞进手提袋了。”

    林也苦笑一下。他心想,不知道以后在电视上看她的比赛实况,能不能在她脑袋上看到他为她定制的“幸运符”。

    但林也转念又想,她的实力已经不需要幸运这种东西了。他不再笑话她遇事只会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如果没有她忍一时,顶住压力去参加全锦赛,他再在背后推波助澜也没用,这份入选国家队的“幸运”就落不到她身上。

    一个人想要获取成功,天分、努力、时机和贵人运缺一不可。

    宋鹿是以自己那份在他看起来憋屈的坚韧想尽办法赢下的积分。拿不出真才实干的人是扶不起来的。正因为她足够优秀,自己咬牙坚持了99.9步,他在她背后帮了0.1步,也就达到了100步的圆满。

    而小包同学也入选了。林也一想到那个毛头小子就心烦。但这样一来也就报答小包彼时彼刻对宋鹿的善意,也是她当时获得过的唯一善意,或许也帮助她撑过一小段晦暗的日子。

    林也收回思绪,看着还留在自己办公室似是有话说的陆飞,问:“还有什么事?”

    陆飞靠在门框上编辑完一条短信,抓手机的手扶正鼻梁上的眼镜,眼睛一亮,说:“那个Linda联系我了。问你今天有空吗?”

    林也看一眼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天边,眼前的申港城改天换地般被璀璨夺目的灯光所点亮。林也紧一紧领带,说:“让她现在就过来。”

    Linda汪——在林综生身边做了十三四年的生活助理,究竟是怎么一跃成为林综生事业上的心腹的,他这个做儿子的没兴趣知道。林也只知道,Linda汪一度是林综生的心腹,但也只是曾经的心腹。

    林综生最近遇到了大麻烦,身边的人都蠢蠢欲动想换码头靠。

    据林也调查,林综生持有某信托公司35%的股权。这家信托公司股权层层嵌套,至少包括3个3至7层的循环持股结构。股权结构如此复杂,一看便知林综生只是名义上的大股东,他的背后牵扯着神秘而强大的资本。

    而这家信托公司从前年起业绩一路下滑,对外公布有23个项目未按期兑付,已经进入“二次延期”,资金缺口大约在270多亿元。林综生正在努力寻求股权质押和引进投资筹措资金。

    林综生这人做事没脑子,一遇上大事,专找身边人、家里人坑。他正在促成中冠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接盘这家信托公司。

    如果战略融资不成功,林综生背后的神秘资本肯定不会放过他。而这家公司存在严重的违规操作,正在接受监管部门核查。林综生现在算是腹背受敌、束手束脚,迫切需要一个“合作者”。

    Linda汪一开始被林综生推到公司总经理的位子上,原本是心花怒放、风生水起,这几年公司接连亏损,眼瞅着不是被资本追杀,就是被监管部门抓进笼子,就动了心思找林也投诚。

    既然是林综生身边的人,就肯定心知肚明他们父子势同水火。

    林也本来不打算管林综生的烂事,但自从知道这个畜生动过他老婆,他就打算让他输得底裤也不剩,最好再去牢里蹲上十几年。

    林也已经想好了,这事不能把爷爷的中冠牵扯进来。林综生不是要融资填补缺口吗?那由他自己的公司介入,和林综生签个对赌协议。这是你死我活的博弈。结果只可能是两个,要么把他多年打拼出来身价败个精光,要么让林综生榨干逼着他从金茂大厦跳下来。

    他胃口大,有信心一口把林综生这个畜生吞下去。

    林也在办公室和Linda汪聊了几个小时。林也许诺她一大笔养老的钱,和一句话——无论结局如何,都让她最终置身事外。他们最终达成协议,让Linda汪成为一个说客、推波助澜者和一双放在林综生身上的眼睛。

    谈话到最后,林也突然灵光一现。

    这个Linda汪做了林综生十多年的私人助理。那么,她知道林综生对宋鹿做过什么吗?如果知道,能从她嘴里逼出当年事的经过吗?

    林也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婀娜妖娆、和宋绫是同一类女人的Linda汪,背往椅背上一靠,把万宝路烟盒在指尖当成风车转。

    Linda汪嫣然一笑,说:“林总可以在我面前抽烟。我不介意。”

    林也笑一笑,说:“我太太不喜欢我抽烟。”

    Linda汪“啊”了一声,“是那位宋女士。我看过她不少照片。”

    林也像是被一道雷击中,一个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他冷冷地问:“是看过,还是拍过?”

    Linda汪挑起一边细眉,一看就是大风大雨过来宠辱不惊的性格。

    “看来小林太太还是那么乖,什么事都不瞒林总。我刚进社会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照顾小林太太,那时候还叫小姐。那位林总让我拍了她很多照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领工资,老板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林总不会要和我算七八年前的旧账吧?刚才的话都不算数字吗?”

    林也猜对了,Linda汪就是谢琅口中那些“床照”的拍摄者。他相信自己的太太不可能任由林综生拍她,只可能是一个她毫无防备的人做了这些。而一个女人,就能给另一个女人这样虚假的安全感,让她毫无防备。

    Linda汪大概是忖度宋鹿已经把这件事告诉林也,所以才故意提起照片。她想的是,试一下,倘若林也不知道偷拍的事,她提到照片,林也也只会理解为她看过宋鹿一些日常照片。倘若林也知道偷拍的事,她主动交代也算是先发制人博得好感。

    林也黑眸森森,“放心。要算也算不到你头上。你还不够格。”

    Linda汪眉头一松,浅笑吟吟:“所以呐,林总突然谈起小林太太,肯定不会只为了几张不算暴露的照片。我也不想猜林总的心思了。干脆把我知道都告诉林总。让林总看看我的决心。”

    林也起身,给自己倒了不掺水的一杯白兰地,放到嘴边慢慢喝。

    Linda汪慢条斯理说:“你父亲对你太太做过很不好的事。具体是哪一天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一个夏天。我突然被宋绫女士叫到家里。我刚把车开进车库,宋绫女士就抱着小林太太上了我的车。我们把她带到郊区的房子里,请了医护照顾小林太太。”

    “说是照顾,其实和监禁没什么两样。关了大概两个礼拜,每天给小林太太推好几针镇静剂让她昏睡。我记得当时,宋绫女士取走了小林太太受伤那天穿的内裤。我猜,是做了jing液检测。”

    “后来,宋绫拿着一张纸和小林太太吵得不可开交。大概是检测的结果和某人匹配上了吧。那张纸被撕成了两半。小林太太拿着那半张纸逃走了。听说她后来住回了她爸爸家里。那位林总每个给了她爸爸五十万,小林太太的监护权也被判给了她爸爸。”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Linda汪叹了口气,“所以,花朵还是要养在温室里。小姑娘长太漂亮就是会让做妈妈的操碎心。”她眨眨眼睛,看向林也,“还好,小林太太最后到了林总您手心里。以后有大树靠。”

    林也讨厌Linda汪这事不关己还能开玩笑的冷漠,但她的确告诉了他一件他以前从未想到过的事。他还以为,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人证和物证都已经很难找到了。所以,还是有一张证据可以证明林综生曾经侵犯过宋鹿?那么,这份证据还存在吗?它现在在哪儿?

    ……

    宋鹿放下相框在寝室的桌子上。这张和妈妈的合照跟了她很多年,不管她搬去哪里她都会带在身边。宋绫这次坚持跟她一起到京北。妈妈说,她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京北,要陪伴她训练直到她参加奥运会。

    搬进新寝室,认识了新队友,宋鹿的心怦怦直跳到现在。

    手机震动,是小包同学约她一起去食堂吃他们入队后的第一餐。他们两个一起从申港队选上来,自然而然先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同盟,同吃同喝。宋鹿下寝室楼,小宝同学双手搁在脖子后做夹肘运动。

    小包师弟一下子看到了宋鹿,眼睛一亮,放下手臂,迅速整顿仪容,“师姐,明天我们体检,八点后就不能吃东西了。快!在京北吃的第一顿一定要吃得饱饱的才能把他们都打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