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一天永言配命,自求……
付淼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饭食。
“这是什么话?你三妹夫如今,便是有罪过,也没有人能动他,西边是什么地方?是龙虎将军当年的部下,大梁最擅山地作战的军队,三妹夫自幼便长在军中,他去西边能这么快就胜了一场,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温春辉点头,“你说的对,他与三妹妹夫妻恩爱,这事儿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瞒。”
“这事儿肯定瞒不住的。”付淼冷静分析,“北地的事,朝廷一直压着,就连赈灾使至今都没召回去,看来这次,太子是下定决心了……你别管什么朝堂,于三妹妹有关,只当做家事来处理便是了,将来就算有人挑理,咱们也能进退自如。”
温春辉叹了口气,想到朝堂盘根错节的事儿,只觉头疼。
“三妹妹这次,当真是有些鲁莽,也不知受谁的影响。”
付淼也跟着叹气,“你也别太担心了,三妹妹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
因着天寒地冻,玉京这些日子一直平静无波,又近新年,皇帝于后宫养身,除非天大的事,轻易不露面。
定风阁中,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热气袅袅,桌旁的螭兽博山炉轻烟澹澹,不远处还有悦耳的丝竹之声,窗外雪落纷纷,相映成趣。
“依你看,她这是真病还是假病?”太子亲手倒了杯茶,递给了对面坐的人。
太子妃轻轻摇头,面有倦色,“不管真病假病,都代表她不支持你的做法,阿钊,这次你是不是过分了?”
太子神色淡淡,但眼底露出些微犹豫,“眼看功成,怎能轻言弃之?她既然要太医,那就给她派一个,她现在也当得起。”
“那伯远若是知道,他心里该怎么想?”太子妃劝道:“如今朝中参张大人的不少了,不如去请示父皇,若是能早些给他定罪,北地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太子拧眉,半晌才道:“等等吧,等时机再成熟点,张炳之倒下,才能为更多百姓谋求福祉,大梁都快被他蛀空了,绝不能让他再去父皇身边妖言惑众。”
太子妃忍了又忍,轻声道:“若她真病了呢?伯远还在打仗,他刚立了大功,不说别的,你与他师兄弟相称,这不是寒他的心吗?”
“她一向聪明,这次绝对是假病,故意的。”太子轻笑,“我本以为她会跟从前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早早就出了丰源,没想到,她这次倒是大义起来了。”
以前每次来东宫,温竹君的表现向来是独善其身,胆小怕事,但好在聪慧机灵,他便没去督促,只以为她自会见机离开丰源,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遭。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霍云霄那臭小子影响,也变得鲁莽了。
他见太子妃还要再说,便道:“父皇大寿,听说三弟早早就预备好了寿礼,正好除夕将至,别的事儿就别惹父皇他老人家心烦了。”
除夕夜,从早晨起来,丰源就一直在下雪,天色也阴沉沉的。
青梨从厨娘手里接过食盒,望了望鹅毛纷飞的天,又道:“再去多煮些饺子,分下去大家一起吃了,如今府里吃食不多,但除夕夜也不能太苛刻了。”
厨娘面上一喜,“是,青梨姑娘,我这就去。”
青梨看她走开后,赶紧掀开帘子进了夫人卧房,神神秘秘的道:“夫人,快来吃吧,我特意叫厨娘多弄些,说要留着做宵夜,有三种馅儿呢。”
温竹君看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笑道:“这也太多了,大家都吃了吗?”
青梨点头,“您放心,我晓得利害,我也跟大家说了,等来年情况好了,夫人一定会补偿的,大家都乖乖地磕头,没有人闹,大家对您都感激着呢。”
“那就好。”温竹君最担心的,就是怕从里头乱,她现在又不能出面,“等来年我一定好好补偿大家。”
她吃了一口,诧异道:“哪来的羊肉?”
青梨递了一碟醋过去,“周大人送来的,说是除夕夜,年夜饭总不能太寒碜。”
温竹君点点头,“周大人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青梨哽咽道:“大雪封路,不说粮食了,信也难递进来,压根不需要使手段,我去打听了,这里到了年底,除非是朝廷的特殊信件,别的信就是会慢许多,而且今年情况特殊,信使死了好几个,现在都难找……”
温竹君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力道:“别哭,会过去的。”
这话说的一点都安慰不了人。
她也在心里暗骂自己,总是说要警惕不惹事不管闲事,那现在这是做什么?她肯定是被霍云霄粗莽的性子给影响,也变得鲁莽了。
青梨听她咳嗽,赶紧拿了衾被过来,“您要赶快好起来,这炭是越来越少了,您要再不好起来……”
温竹君也没想到,她还真的病了,这下装都不用装了。
“放心,我会好起来的,就是小小的风寒,你别坐那么近,被我传染就不好了。”
这一夜,可不止她辗转难眠。
雪夜里,一队人马在雪路上驰骋,马匹的脚上都包了东西,跑起来虽不比平日,但速度也不慢。
“好了好了,侯爷,您快回去吧。”大头用力踢了下马腹,焦急道:“您快回去吧,不能再送了。”
霍云霄经雪地映照得面容清冷冰寒,还未张口,鼻端便溢满了水汽。
“大头,这信你一定要送到。”
大头用力点头,“您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送到夫人手上的,您快回去吧,时间长了,会连累那些弟兄的。”
霍云霄忍下心头的担忧跟怒意,拍拍大头的肩,“靠你了,夫人决不能出事,玉京那边,我已经去了信,叫她别担心。”
大头犹豫道:“太子真的会出手吗?”
霍云霄努力平息心里的怒火,学着阿竹平日的样子,冷静地思考,“会的,他现在不出手,再出手就晚了。”
他从没想过,扳倒张炳之,竟然要付出这么多,往日他受伤不算什么,但决不能是阿竹,也不能是那么多的百姓,师兄这次到底在做什么?
“走吧。”霍云霄看着大头消失在雪夜的尽头,也干脆勒马扭头回转。
他很想和大头一起去看看阿竹,但这样做,少不得会被朝廷追究罪责,还会牵连阿竹,到时候,她肯定会骂他愚蠢。
隐下心底熊熊怒火,霍云霄朝着玉京的方向看了一眼,紧咬牙关,继续奔袭起来。
此时的玉京,正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庆祝除夕夜呢,烟火伴着洋洋洒洒的雪花,欢庆的气氛洒满了整个大梁。
偌大的皇城更是灯火通明,鼓乐喧嚣,傍晚开始,便有盛装的宫人在宽敞的游廊里穿梭,一盏盏琉璃灯仿佛移动的星子,明亮闪烁,粉墙黛瓦的肃穆宫廷似乎也多了丝暖意。
太子踉跄着从喧闹的宫殿里走出来,被身边的太监扶住了。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太监有些不解,小声道:“皇上都未退席呢,今儿是好日子,值得庆贺,您快些回席吧。”
太子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望着面前被装饰得绚烂夺目的殿宇,在皑皑白雪下,彷佛渡了层金光,在夜幕中熠熠生辉。
他淡淡道:“值得庆贺?这一场宫宴,花销了多少你知道吗?”
如今张炳之不在,国家又三面围敌,只是前期小小胜利,可父皇依旧不知收敛,当这还是当年先祖的盛世呢,竟然还要建造行宫,年年亏空的大梁哪里消耗的起?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退让,若是张炳之回来,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扳倒他了,也正是这几次的事儿,他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不是张炳之离不开父皇,而是父皇离不开张炳之。
那些年,父皇爱民如子、仁爱治国的名头,都是张炳之一党的钱在撑着,父皇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其中,他不能。
等到宫宴结束,丝竹之音也渐渐消失。
太子妃扶着太子回了东宫,她满脸担忧,“父皇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子无奈的嗤笑,“父皇真是老了,这话他自己怕是从没做到过……”
不,父皇觉得自己做到了,踩在张炳之的肩膀上做到了,他顺应的不是天命,是张炳之。
这是在说他逆天而行?看来父皇什么都知道,太子眼中露出讥讽。
太子妃捂住丈夫的嘴,警惕道:“伯远的信你也看到了,他若是生气,那不管不顾起来,你也压不住的,今天看父皇,我觉得他的身子好了许多,说不定过完年还能临朝,你别再触怒他老人家了……”
太子依偎在太子妃的怀里,轻笑道:“我如此做,实属无奈,伯远会明白我的苦心。”
他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这段时间,苦了北地百姓,既然那小子来信催,那就着手准备吧。”
太子妃松了口气,“你的计划已经布置完了?”
“嗯,张炳之逃不掉了。”太子露了丝笑意,“希望父皇能看清张炳之的真面目,万不可再受其蒙蔽,这才是大梁之福。”
太子妃听他说这话,不由拧眉,“父皇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这些话你万不可再在父皇面前说,三皇弟都知道说些讨巧的话,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太子摇头道:“若人人都像三皇弟跟张炳之,那父皇身边还有能用的人吗?况且我领监国之职,怎能辜负父皇信任?”
太子妃只是劝劝,也知道说不动他,作为长子,他从小就在无数要求中长大,压根不是会撒娇的性子。
第132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二天狗贼。
大年初一,丰源城依旧死气沉沉,城中隐蔽处还是有冻死饿死的尸体,这里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受灾县了。
去年的水灾只是开端,天灾人祸随着时间蔓延,越发严重,以前是讨饭卖女儿,现在连儿子都要卖了,更别说田地。
等灾祸平息,肥了一大波权贵的腰包,百姓依旧要等死。
都说只要挺过这段时间,等麦子收获了,北地危机自然能解,谁都懂这个道理,但没人能教教,这段青黄不接的寒冬,该怎么挺过去。
这一切,本来可以阻止的。
没发展成肃州那种状况,朝廷得感谢这几场大雪。
温竹君觉得太子真的太狠了,一国储君,将来的皇帝,怎能以万千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周三姑娘提着药包上门看望,见温竹君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眼泪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竹君姐姐,都怪我,要是我不多嘴就好了,呜呜呜……”
温竹君无奈地拉着她坐下,“秋蝉别哭了,我快好了,真的,再说我留下来也不是因为你,别太自责。”
周三姑娘擦擦眼睛,“那你要快些好起来呀,我爹说这祸事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温竹君一愣,“你爹还说什么了?”
“没了。”周三姑娘殷勤地帮着掖被角,“我爹现在可防着我了,什么都不让我听,还老是吼我。”
温竹君望着她担忧的脸,最近大家都不容易,小姑娘也瘦了,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能为那些可怜百姓切实落泪的人,已经不多了。
不过周大人说了这句话,想必玉京那边的利益纠葛快要清算清楚了,张炳之这次还能逃过去吗?
虽说她是因为张炳之的话留下,哪怕是被利用,她也不后悔。
正月初十,大头居然到了,衣衫褴褛,整个人狼狈不堪,手上跟脸上全是冻疮,嘴上一层一层的死皮,脚上的冻疮破了又愈合,都跟靴子长一起了。
温竹君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平日随意走走都会心慌头晕,这次真的病的有些严重,主要是心里有事,吃喝也不济,人消瘦的特别快。
得知大头回来了,连忙让青梨帮她梳洗。
青梨一边帮温竹君穿衣裳,一边难受的哭泣。
温竹君低头一看,眼前有些昏花,但还是看清楚晃荡的衣衫,哪怕冬天衣裳厚,也能明显看出消瘦。
她不由笑道:“别哭,平日我想瘦下来都难呢,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了。”
青梨哭的更凶了,这都什么时候,夫人还有心思说笑?
温竹君还等了大头一会儿,听说脱鞋子的时候,大头都疼哭了,嗷嗷叫,她听着也很不是滋味。
这种时候,女子的身份便是最大限制,她打听不到那些消息,张炳之也不会说,只能安静的等。
“大头,大头?”她将要从榻上起来的大头按下,关切道:“你怎么回来了?侯爷呢?他还好吗?”
她是真怕啊,既期待又担心,霍云霄那小子鲁莽冲动,可如今不同以往,又是朝廷指派,这要是到处乱跑,军法可不是开玩笑的,还会连累她。
大头局促地将被子缩紧,憨厚的脸上满是奔波的痕迹,好在精神尚可。
“侯爷很好,他也想来的,但是脱不开身,夫人放心,他让我带信过来,夫人,这是给您的。”他又掏出另一封,“这是给张大人的。”
温竹君一愣,那小子居然给张炳之写信,别是放了什么毒药吧?
她先接过给张炳之的信,犹豫了一下,又赶紧将自己的信打开看,这次的信与往常不一样,一点不啰嗦,十分简短,先是报了平安,然后让她照顾好身体,千万不要害怕,别的事,他会安排好,最后着重叫她只管养身体,他结束战事后会很快回来看她。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也没有理所当然,只有担心,看不出一点他的脾气,语调正常得仿佛不是他。
虽然知道那小子脑子不好使,但莫名地,心还是安定了一半儿,只要他能稳住不乱来,她就不怕了。
天知道,她装病最怕的就是霍云霄发疯,年前一连几封信的送,也不敢直说情由,内容都是叫他多动脑。
温竹君本打算拆开另一封信的,但此刻已经没有必要了,霍云霄和从前不一样,不再是那个鲁莽冲动的小子,会思考有想法,她当刮目相看。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顿觉轻松多了,连日来的混沌思绪,犹如清风拂过般清晰。
青梨见她身子微晃,咳嗽了两声,连忙将鹤氅给她罩上。
“夫人,您身子要紧,回屋吧,别吹风了。”
温竹君摇头,“你去周大人府上问问,可有什么肉食,讨一些给大头吃,另外让周尧去远一点的地方买几只羊或者鸡鸭什么的,小心点弄回来,不论价钱。”
她喘了两下,继续道:“另外派人套车,我要去总督府送信。”
青梨焦急道:“让下人去送不就行了,夫人,您别出门了。”
温竹君抬手将她按下,又坐下和大头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来当时霍云霄擒获北戎二王子时,是准备一起押送去玉京的,只是太子的旨意太快,又想着西边是师父的旧部,他也痛恨西越人,去打一场也无碍,便心无牵挂地去了。
大头跟夫人说话就从容多了,因为每次说一半儿,甚至不到一半儿,夫人就已经听懂了,十分省时省力。
“侯爷得知您病了,差点就闹着回来了,幸好当时在肃州的通判大舅爷来了信,好厚的一封信,侯爷看了后,才慢慢冷静下来的,不过还是气疯了,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
“反正他当晚就写了一封信,急送回玉京,可没有收到回信,又接连写了三封,可惜战事又起,情况又不明朗,他只能派我前来递消息,侯爷说了,您千万别急,这事儿他一定会解决的……”
温竹君拧眉,想来霍云霄已经知道北地的事儿,那小子不同以往,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难怪张炳之说事儿快要结束了,当官当久了,一步看十步。
“玉京情形如何?你知道吗?”
大头点头又摇头,“我出发之前,只知道玉京现在乱得很,抓了好些人呢,侯爷说幸好夫人没留在玉京,又说太子这次要得偿所愿了,夫人,侯爷叫您别急,他不会乱来的,一定好好用脑子解决这些事儿……”
温竹君听的想笑,不小心岔了气,咳得止不住。
她缓了好一会儿,“你好好休息吧,既然来了,就安心住着。”
青梨扶着温竹君出了门,马车正等着呢。
温竹君上马前,忽然顿了顿,“今儿是不是做了米糕?去捡一些来。”
青梨心里不愿意,但还是听话的去了。
总督府并不算太远,路上也没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天地寂静一片,唯有车轮轧雪的裂帛之声,还有寒风呼啸的呜呜声。
温竹君面色沉静,静静地等,不出意料,张炳之同意见她。
她随着差役进了议事厅,看到张炳之依旧一身布衣,这次跪坐在案几边,低着头一动不动,才一阵不见,须发皆白,旁边放了个冒着青烟的燎炉,这炭显然不好。
“竹君见过张大人。”说完她又咳了两声。
张炳之扭身看她,温和一笑,“夫人请坐。”
他帮温竹君倒了杯热茶,里面连茶叶都没有,动作也很迟钝。
“听闻夫人病了,此刻见夫人消瘦若此,老夫心里愧疚。”
这话不管真心假意,温竹君都对他的观感越发地复杂,这个人一生经历了太多,她不是太子,对他的厌恶不过是基于从前的道听途说。
“张大人也瘦了不少,北地百姓会感念您的。”
张炳之轻轻摇头,目光温和无波,仿佛看透一切,“北地百姓是受我所累,再过阵子,若有一人念着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温竹君此时并不想隐瞒,好消息值得分享,“……咳咳,北地危机想必很快就能解,张大人,这段时间,您也辛苦了。”
张炳之微微一笑,脸上的褶皱越发明显。
温竹君将信递了过去,“这是外子给您的信。”
张炳之有些意外,接过信后笑道:“打狠仗,该用拙将,这是太子举荐霍侯爷的原话,我当时觉得很不妥,毕竟霍侯爷这人太跳脱,如今倒觉得太子用人,确实有
些道理。”
温竹君见他将信拆开,笑着看完,又笑着将信装好,面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不太想跟他说话,“张大人,我的任务完成,告辞了。”
“夫人稍等,老夫有事相求。”张炳之起身道。
温竹君目光有些戒备,“张大人,我们两家的交情,还不到这个程度?”
张炳之了然一笑,“夫人先入为主,畏我如虎,但此事非是自求,而是他求。”
他苍老的脸上平静淡然,说话不疾不徐,“听闻夫人和周家关系不错?”
“我与周三姑娘是好友。”温竹君坦然道。
张炳之点点头,“那就希望夫人多照看些吧,他们一家人,是好人。”
温竹君表情难以控制地变了一瞬,随即又道:“张大人是否多虑了?太子和您的恩怨,怎会牵扯到他们?”
张炳之不介意温竹君的质问,也不解释,只温和的送温竹君出门,还夸她心有谋算。
他将霍云霄给的信又还给温竹君,郑重道:“不管如何,我都要替北地的百姓多谢夫人。”
温竹君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却只说了这么几句,不解的看着他略佝偻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下,孤寂不已。
马车上,她将信拿出来看,不料上头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狗贼。
第133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三天只能苦一苦北地……
温竹君眉头轻拧,写的什么东西?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她连忙掀开车帘子下车,想重新进去,可回想起方才张炳之看信时的模样,冷静无波,连眼神都没有一丝变化,又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温竹君就这么站在刮骨刀般的冷风中,疑惑地看着总督府,似乎看到那个小老头佝偻着背影,头发苍白如雪,衣袂翻飞,在游廊中晃晃悠悠的,不见了。
雪光刺目,天气太寒,她身子撑不住,又回了车上。
青梨见夫人忽然扶额,以为她又头晕,连忙过来扶。
“夫人,是不是吹着风了?头疼吗?来,快喝点热水暖暖,回去就喝姜汤。”
方才厅里冷飕飕的,那炭直冒青烟,呛的很。
温竹君摇摇头,顺着青梨的手,将鹤氅紧了紧,身子虚了,干什么都没力气,方才就那么一会儿,背后都出了好多冷汗。
“我没事,别担心。”
青梨接过她手里的信装好,看着硕大的“狗贼”二字,想忽略都不行。
“夫人,侯爷这么骂人,会不会不好啊?”
温竹君咳嗽起来,笑道:“你觉得呢?”
青梨沉吟后才道:“我也见过几次张大人,好坏分不出来,反正看着像好人,也像是个很有学问的人,这种人应该很有心机啊,可别给侯爷使什么绊子,连累夫人就不好了。”
温竹君看着那两个字,只觉好笑又无奈,只写这两个字,怕是霍云霄心里也呕死了,毕竟当初张炳之是真的要杀他。
要依照他以前的脾气,不写个三四页不会解气,最好是亲手结果了张炳之。
她叹了口气,脑海中止不住的回想那一头如雪般的银丝。
“好坏这种事,就跟阴阳一样难分辨,人人都喜欢阳光,可若是整日被太阳照射,也会受不了,不过你就放心吧,张大人是什么人,跟侯爷不是一个档次的,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倒是张炳之说的话,让她有些疑惑。
其实张炳之几十年的势力基本都在北边,他从肃州一个小小的教谕发迹,足迹遍布北地,门生旧故也多在北地,这次太子举荐他来,真是一招生杀予夺的好棋。
温竹君越品,越觉得厉害,这还是浮在表面的,里面不知还有多少暗涌争斗呢。
其实张炳之来北地,就已经说明他大势已去,表面的辉煌就是昨日黄花,她竟然直到现在才回味过来。
想到太子能为了扳倒张炳之而丢弃万千百姓,那也完全有可能清洗北地的官员,难怪张炳之担心,也不无道理。
回家后,温竹君都有些站不住,被青梨逼着灌了碗浓姜汤,难喝得要命,喝得她整个人都不太好,当时就躺下去了。
躺下去前,还不忘叫人拿纸笔过来,她要写信。
“不要管那些事儿了,夫人,写了也不一定送的出去啊。”青梨不许丫头去拿,“事儿都要过去了,夫人,后面的事还有别人顶着呢,您好好养身子吧。”
温竹君斥道:“胡闹……”
随即又恍惚了,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她做到现在,也算仁至义尽,对得起任何人了。
“罢了罢了,我听你的。”
青梨又自责又难受,将被角狠狠压着,哽咽道:“夫人,出汗就好了,您别乱动,别进了风。”
正月十五元宵刚过,积雪未化,整个玉京还沉浸在欢乐中,这里是祥和之地,战乱跟灾祸到不了这里。
鳞次栉比的商铺檐下红灯笼依旧亮着,照着挂在黛瓦上的冰棱,还有依旧绽放的重瓣腊梅,星罗棋布的腊梅树从宫外延伸到宫内,千里映红,白雪点衬,从高处看,仿若点燃了整片雪海。
太子面色紧绷,出了勤政殿,正好碰到从召而来的三皇子。
两人是同胞亲兄弟,往日见面,气氛总是和缓又轻松,但今日,兄弟俩的面色都有些克制和虚伪。
刚打完招呼,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就出来了,请三皇子进去。
太子笑着拍拍弟弟的肩,错身而过时,脸上的笑已经落下,薄唇紧抿。
他做了这么多,利弊都想过很多遍,但万万没想到,竟然将三弟推向了张炳之那一边。
好在,张炳之已经被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罪名也被定死,光是赈灾不力,就够他受的,更别说他门下那些贪蠹之徒的口供,触目惊心。
回了东宫,太子得知胡大人来了,又赶忙去见。
胡大人放下茶盏,起身行礼,“太子,已经从兖州急调粮食往北,不过现在四处天寒地冻的,陆路不好走,加上丰源运河水浅,有些路段还结冰了,短时间很难到达。”
太子点头,想到父皇跟三弟的态度,还有霍云霄写回来的信,眸光微沉。
“老师,孤这次是不是做错了?”他叹了口气,“方才在勤政殿,那册子上死去百姓的数量,孤都有些不敢看,或许,我们操之过急了,百姓才是大梁的根基啊,孤是一国储君,怎能弃他们于不顾?”
胡志微面色一顿,眼中也露出些愧疚,但还是道:“为了更多的百姓,只
能苦一苦北地的百姓了,好在结果不错,太子,张党犹如大梁的跗骨之蛆,罪行昭昭,北地就是浮在表面的烂疮,若再不剜掉,下猛药狠治,大梁哪还有将来?国库都已经被他们凿空了……”
他面容坚毅,眸光如炬,铿锵道:“此次将张党一伙祛除,犹如剜肉剔骨,不受伤是不可能的,好在情况还能控制,太子也不必过于忧心,不过三五年,多施行些利民之策,百姓便会忘了伤痛,北地便能恢复生机了。”
胡志微看着沉思的太子,心里有些欣慰,太子有谋算有魄力,今日还能忧百姓之忧,是未来真正的明君仁君。
太子的眉头依旧皱着,可事到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连他都阻止不了。
他微微阖眸,涩然道:“罢了,事情既然开始,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正月已尽,北地尚未复苏,光秃秃的树干,还有堆积起来的污雪黄泥路,在阳光的照射下,一切都仿佛死寂般,看着格外荒凉。
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经历一冬的冷寒与朔风,挂在廊中的灯纸已经发白发皱,游廊上遮光挡灰的竹帘也像杏叶般发黄,有些甚至连线都断开,沥沥拉拉的挂着。
若是在武安侯府,这个样子,必定是要责罚的。
只是如今在丰源,一整个寒冬还未过去,街面上的人似乎少了一大半,这个地方再繁华,也是元气大伤,如今府里的主子也病歪歪的,这种小事根本就顾不上了。
温竹君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眼前一黑,要不是抓住了门框,差点没站住。
“夫人,您怎么又出来了?”青梨端着药碗,一进仪门就看到温竹君立在门前,急的赶紧跑过去,“您别吹风了,快进去吧。”
温竹君喘了两下,笑道:“我躺了那么久,闷死了,你就让我看看吧。”
她没想到一个小小风寒差点要了她半条命,这让她一度想起小时候被困在春思院的事儿,那时候也跟现在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青梨连忙叫丫头拿衣裳,“你们两个是死的?夫人不能受寒,还不快去把那件玄狐皮子的大氅拿过来。”
温竹君晒着太阳,觉得人好过多了,连忙摆手,“那东西沉死了,压得我喘不过气,青梨,把躺椅抬到太阳底下,直接拿被褥吧,我晒晒太阳。”
青梨看着形销骨立的温竹君,躺了那么久,脸色苍白的就像白纸,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瘦削的血肉,眼泪差点冲出眼眶,这要是让玉桃姐姐看到,肯定要骂死自己了。
她伺候着温竹君把药喝了,勉强笑道:“周大人一早送来了十斤粮,厨房正在舂米呢,周尧跟大头又带回了一只羊羔,正好杀了给您补身子。”
温竹君点头,“辛苦他们了,我这段时间就是个废人,唉。”
青梨眼泪刷的落了下来,“要不是夫人,这地方还不一定能维持到现在呢,谁要是敢这么说您,我撕烂他的嘴。”
温竹君抿唇轻笑,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也一阵寒一阵热,她赶紧闭上眼,安安静静地晒太阳。
周三姑娘照例上门禀报最新的情况,如今朝廷已经送来旨意,粮食就在路上,危机算是解除,周大人也不再拘束着她。
“竹君姐姐,听说粮食马上就到了。”她吃了块不太甜的米糕,小心翼翼地嗦了下沾着米糕的手指,接着道:“幸好肃州那边也送来些粮食,我爹说,那是您的亲哥哥送来的,我爹还说您是丰源百姓的恩人。”
温竹君笑了起来,那些催命信起作用,也不容易,“哪有那么厉害,别听你爹瞎说。”
周三姑娘也笑了,眼泪汪汪的趴在躺椅边上,“竹君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等开春了,丰源可美了,我们一起去踏青,一起凿冰钓鱼,你一定会喜欢丰源的,就算到时候我陪不了你,你也要好好看看丰源,好不好?”
温竹君点点头,忽然睁开眼,“你说什么?你陪不了我?为什么?”
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发如白雪的小老头,还有他说的话,还有他的嘱托。
周三姑娘咬着唇,挤出一抹笑,假装低头帮她压被角。
“没什么,我就是这么一说,竹君姐姐,你一定要好好养身子,到时候小溪姐姐来看到你这样,肯定难受死了,她还怀着孕呢……”
温竹君缓缓伸出手,过了一冬,她的手腕细了一圈,往常的镯子戴不住了,五指指骨突出,犹如干瘪的枯树。
她握住周三姑娘的手,笑道:“好,我会好好养的,到时候咱们一起踏青。”
第134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四天阿竹,你,你怎……
春寒料峭,还有许多地方积雪不化,有老人说,这是因为人少了,没有人气儿,雪化不开。
好在河里的水渐渐满了起来,清澈见底,汨汨流动,带来点点生机。
运河里的船稀稀拉拉地到来,但每到一艘,便是希望,沿岸的百姓饥饿煎熬了一冬,望着船的眼神,犹如再生父母。
粮食来的特别及时,及时地安抚了剩下的百姓,焦躁的官员,及时的平息了暗流涌动的北地。
而那些苦痛跟血泪,在人们勉强填饱了肚子,还有对未来的恐惧下,渐渐麻木,仿佛随着化开的污雪一起流走了。
人们开始寄希望于种子,只要有种子,他们就能继续活在这片土地上。
青梨拿着信,急匆匆的进了屋,“夫人,侯爷来信了,侯爷来信了。”
看到周尧还在,她抿唇一笑,“周先生,事儿谈完了吗?”
周尧恭敬有礼的拱手,“差不多了,商队快要到了,后面这段时间我可能来不了,东家要是有什么吩咐,便派人送去草料行。”
北地经历了天灾人祸,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温竹君正眯着眼假寐,旁边的燎炉正旺,一冬煎熬,她身子虚了大半,离不开炭火。
“玉桃又送来了不少银子,这些钱除去租地养草,引羊种牛种,买粮种后,还有点剩余,你要跟商队长多多交流,买什么东西一定要慎重,但也要记住一点,赚钱重要,但有益于百姓,更重要。”
周尧正色道:“我会牢记东家的话。”
青梨佯装埋怨道:“夫人,好好养病才是正经,赚钱的事儿,什么时候干不是干啊?”
温竹君顺着她的手坐起身,软声道:“周大人说得对,如今北地已经经不起一点波折,让我来赚这个钱,总比让那些奸商来要好得多,我没什么
本事,做些小事总可以。”
青梨将信递过去,笑道:“夫人本事大着呢,那些人都不如您。”
温竹君被她逗笑了,拆开信看后,眉头又皱了起来。
随着张炳之的落幕,朝廷对张炳之一党也开始了清算,玉京官员的账好算,但北地的官员就需要时间查证了,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投靠张炳之。
她写信给霍云霄,是想阻止这场不亚于天灾的浩劫,北地经不起折腾了,这些百姓犹如惊弓之鸟,只需要一个引子,就会成为第二个肃州,且更加庞大难以压制。
可霍云霄到底是个武将,又跟张炳之有仇,他虽写信去玉京了,但中间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只知道朝廷还是会对北地的官员出手。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么多需要出头的学子,他们拜了各种山头,无论是张党还是什么党,辛辛苦苦一场,都需要瓜分这来之不易的利益。
按照这种情况,周大人等或许就在清算的人员里。
青梨最近经常要出去抓药,也听到了不少话,“夫人,现在大家都说是张大人害得北地这样呢,官府都出了告示,可是,之前不是张大人一直在这忙着吗?大家都看不见吗?还是忘记了?”
温竹君将信折好,仰头看着徐徐漫过的阳光,感受着融融暖意,心内感慨万千。
她深深吸了口气,打算亲手给东宫写一封信,到时候不管是太子看还是太子妃看,都行,这里很多官员是该死,但也不该是现在,太子一党太着急了。
另外还给大哥哥那去了一封信。
如今肃州那边联系的紧密,温春辉的回信没几天便到了。
他还是希望能面谈,话落在纸面上,很不安全。
温竹君深以为然,立刻便准备动身去肃州,此时,朝廷已经指派了巡抚前往北地,看来时间不多了。
青梨絮絮叨叨一通,但最后也拗不过。
“夫人,什么事儿啊,就不能等侯爷办吗?非得您亲自去?”
温竹君瞪她,“什么事儿都要等男人解决,这世界就完蛋了,再说了,霍云霄还在打仗呢。”
这次是疾行,不像之前慢悠悠的还欣赏沿途风景,不过七天,便到了肃州。
不知道是开春了,还是出来后,心情没那么沉重,开朗许多,温竹君的身体反而渐好。
就是瘦得有点厉害,两颊凹陷,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着就像一阵风能吹倒的纸人。
兄妹一见面,温春辉先是愣了半晌,然后就实在忍不住红了眼眶。
“才一年不见,三妹妹,你,你……”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憔悴的三妹妹,要知道,这丫头一贯是最会照顾自己的。
付淼挺着肚子,也震惊不已,拉着温竹君上看下看,“三妹妹,你,你这次可真不容易。”
温竹君没想到已经做官又做爹的大哥哥,还是这么感性,不由笑道:“我已经好了,大哥哥大嫂,你们放心吧,我没事。”
温春辉背过身擦了擦眼睛,才开口道:“早知道我去见你便是,你怎么都不说一句?就一句生病了,也不说具体情况,我跟嫂子快担心死了。”
温竹君望着温春辉关切的样子,心里暖暖的,不管怎么说,亲情还是挺能抚慰人的。
付淼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三妹妹赶路不容易,你就别拿着哥哥的架子了,天儿还冷呢,别叫三妹妹吹风,快进去喝口热茶,吃点热饭热菜吧。”
温竹君也连连点头,“大哥哥,我好着呢,这些天我就赖在你这了,好吃好喝的可不能少啊,肯定能长肉。”
温春辉把这话听到了心里,转头就找了丫头,又去叮嘱厨房,这些天不能吝啬,好好做些好吃的,款待他妹妹。
一顿饭吃完,温春辉便要去上值了,“三妹妹,你先安心住着,还有时间,那些事我们稍后好好商量。”
温竹君也知道事情缓急,“大哥哥去吧,公事要紧,这段时间你也不容易。”
为了支援北地,肃州确实不容易,口粮也是挤了又挤才送去的。
她这一路也跑得辛苦,吃饱喝足后,沾枕便着,睡前又喝了碗姜汤,比喝苦药汤好,暖乎乎的,睡着了也不会冷。
开了春,土地便仿似从冬日活了过来,积攒一冬的力量,终于将地面染上了嫩绿。
高耸巍峨的城墙,将皇城和世间烟火气隔绝。
东宫,正元殿。
太子妃将信递给了太子,“竹君虽是女流,但看问题也很透彻,她说得很有道理,北地不能再经波折了,我们承受不起,大梁更承受不起。”
太子紧抿着唇,眉头皱成了川字,最近的忙乱使他疲惫又烦躁,心神俱累,张炳之的倒台,竟然没有意料之中的兴奋。
他其实应该高兴的,张炳之的倒台,给他的人空出了不少地方,将来办事,或许会更方便。
大梁确实经不起折腾了,他心里很清楚,这次若不是温竹君,北地根本没有今天。
太子看着信里字斟句酌的词语,笔迹工整,言辞恳切,确实是用心的,不由阖眸。
“她倒是敢说得很,自以为清醒,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要是被别人看到这封信,不定会给她安个什么罪名。”
太子妃笑道:“她这也是苦口婆心,不止是提醒我们,更是为了百姓,能在这个时候想清楚这么多事儿,不做墙头草,要我说,她一个女子,可比你詹事府许多男人都强。”
太子叹了口气,眼里露出隐隐的疲惫,沉声道:“是该停一停了,这一切都太快了,本就边疆不稳,若再兴牢狱,北地百姓那可真是苦死了。”
他站起身,“这信既然是她写给你的,那就你回吧,告诉她,孤知道怎么做。”
“哎。”太子妃高兴的点头应下,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她不是不想劝,只是作为枕边人,开这口,就好像跟他不是一条心,本来这事儿就难的很,难免会伤他,现在好了,竹君开口了,来的正是时候。
“来人,伺候笔墨。”
春日的暖阳珍贵又温暖,洒下的光芒供养着整片大地上的一切,随着日晷转动,金乌西下,余晖纵使漫天,但也再难提供温暖,一日便过去了。
温竹君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难得没有出虚汗,青梨来叫时,她醒的时候也不觉难受,反而神清气爽。
她伸了个大懒腰,笑道:“嗯,这个枕头好舒服,不知道大嫂怎么弄的。”
青梨好奇的拿起枕头翻看研究,笑眯眯的,“也不难,待会儿我就去问问,到时候照着给您也做几个。”
温竹君起身后,终于没再哈欠连天,觉得整个人精神多了。
她一抬眼便看到镜子里的青梨在笑,神秘兮兮的,这么久了,这丫头就老是皱着眉,没这么高兴过。
“你笑什么呢?什么高兴的事儿啊?”
青梨赶紧摇头,“没什么啊,夫人,我没笑。”
温竹君也不追问,静静地闭上眼,头发刚梳好,她忽然道:“侯爷来了?”
“嗯……”青梨刚应声便知道错了,连忙四下看看,满脸无奈,“夫人,你偶尔别这么聪明嘛。”
温竹君摇摇头,又不难猜,这也算不得惊喜吧。
“他这个时候来肃州,是要做什么?”
青梨小声道:“您放心,都已经吩咐过了,也没几个人知道侯爷来了。”
温竹君松了口气,大哥哥办事,她还算放心。
梳洗好后,青梨拿着妆奁盒子,要给她选镯子,一双赤金牡丹纹嵌珍珠手镯,一双翠玉镯。
温竹君看着一手而握的苍白细弱手腕,摇了摇头,“太瘦了,戴不住,等以后再戴吧……”
话音一落,身后便传来一道略带哽咽的声音。
霍云霄高大健硕的身躯站在槅扇门边,垂下的手紧攥,眼眶微红,双眸隐忍克制,“阿竹,你,你怎么了?”
第135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五天太阳底下无鲜事……
夕阳西斜,正好透过窗牖,落在梳妆台前,温黄的光似乎格外懂事,正好笼罩着温竹君。
霍云霄看着数月不见的温竹君,只觉眼前人大变模样,弱不禁风,那镯子明明以前戴在腕上正好,衬得她肤白圆润,如今却空落落的挂在腕子上,一抬手,都能穿到胳膊肘了。
“怎么这么瘦?大哥跟我说你的病不碍事,我才忍着没回去找你,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
他急忙大步朝她走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满眼自责,越靠近,越发觉出她瘦得厉害,两肩只剩骨头支棱着,本就纤瘦,现在更是没什么肉了。
温竹君气虚,刚想开口说话,一仰头居然看到他无声的哭了起来,两眼通红,眼泪珠子直往下落。
她心头一荡,只觉惊诧,倏地回神,赶紧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人都下去了,温竹君才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我没事的,就是风寒而已,还比不上你在战场受的半点苦呢。”
霍云霄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只觉她又瘦又弱,皮肤白的没有血色,说话也有气无力,顿时心更疼了。
“还说没事?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难为你,故意害得你……”
他与她成亲,总是保护不好她。
温竹君笑了起来,这小子想什么
呢?过日子,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
“一开始确实是装病,后来不知怎么吹了风,伤寒之症,也是我自己没注意,你别哭了,不像样……”
她心里有些惊讶,又莫名有点麻麻的,霍云霄经过一年的磨砺,年岁长了,越发像个成熟男人了,模样自然是好看的,此刻眼尾发红,为自己心疼落泪,说心里无动于衷,肯定是假话。
“别担心,我现在都好了,真的。”
霍云霄缓缓蹲在她旁边,眼睛不错一下,犹疑道:“看过大夫了?我去跟温春辉说说,不能马虎……”
温竹君一把拉住他,察觉到他掌心越发粗糙的茧子,还有手上痕迹明显的结痂伤痕,一时心头微软。
她拿帕子帮他拭去眼泪,柔声道:“别乱来,我真的没事,现在就好好吃饭养身体,会恢复的,你呢?怎么来肃州了?前线战事不吃紧吗?”
霍云霄仰着头,任由她擦拭,含糊道:“我来肃州,是正好特意领兵过来帮忙押送粮食,不能久待的。”
夫妻俩说着话,没注意到院子里来了人。
付淼眼尖,挺着肚子一把拉住丈夫。
温春辉还没觉察,奇道:“怎么了?”
付淼朝窗子里努努嘴,温春辉扭过头,正好看到窗牖间最后一抹橙黄余晖里,夫妻俩一个坐着俯首,一个蹲着仰头,融融暖光中,犹如交颈鸳鸯般亲昵,喁喁私语,远远看去,当真像一幅活的画卷。
夫妻俩也就欣慰的打量了几眼,相视一笑,便自觉退了出去。
温竹君和霍云霄说了好些话,了解了许多不知道的事儿,还要再说,但付淼身边的丫头便来了,说是晚食准备好了,请两人去用饭。
席间大家都只说了些家里的日常趣事,主要关注点都在温竹君身上。
温竹君面对一桌子菜肴,还有自己堆尖的碗,无奈笑道:“我身体底子好,会恢复的,你们都别担心,我也会好好吃饭,想瘦很难,想胖还不容易?”
霍云霄给她夹了一大筷子牛肉,闷闷道:“多吃肉,好得快。”
温春辉看的满意,给霍云霄也打了碗汤,“三妹夫,来,你也喝汤。”
一顿饭吃得还算热闹。
付淼见丈夫起身,笑着道:“吃了这么些,去隔间坐会儿吧,聊聊天,喝点茶水。”
她将人都赶了出去,又嘱咐丫头不许人靠近,才扭身回了隔间。
隔间里已经燃了烛,明亮得很。
霍云霄殷勤的扶着温竹君坐上了罗汉榻,又拿来软毯帮她盖住膝盖,十分体贴。
温竹君有些诧异他的变化,笑着拉他在旁边坐下,“你别这样,叫大哥哥大嫂看了笑话。”
温春辉笑着摇头,“你们夫妻恩爱,我们怎会笑话?”
霍云霄叹了口气,打量着温竹君瘦削的身子,劝道:“你少操点心,我看身体养得也能快些。”
温竹君瞥了他一眼,知道绕不过去。
她把所有事儿对霍云霄和盘托出,包括这段时间北地的变化和惨状,还有她的想法。
“……不是我要为那些贪官污吏开脱,也不是要为张炳之说话,他该死,那些人也该死,可百姓是无辜的,也有官员是好人,还有他们的家人,世世代代深耕在北地,若真的清算,一下子就能乱起来,北地会比肃州更乱,你还要平叛第二次吗?”
霍云霄眉头紧拧,“会这么严重吗?”
温春辉和温竹君通信多,在旁点头道:“右军都督府就在丰州,将士一半都是北地人,若真的要清算,不说百姓,那些将士们会作何想?”
“若是军中有异动……”霍云霄沉声道:“如今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北戎也不会安分。”
付淼提醒道:“太子监国多年,这种事儿不会看不出来,或许我们的担忧不会成真。”
温竹君摇头,“不敢赌,或许太子此刻也是被架在火上,到了这个时候,他真的能掌控一切吗?皇上又会怎么想呢?”
人性如此,就连皇帝,都不敢说掌控一切吧?
温春辉脑子转得快,“你是说,太子一党不想让这事儿停下?可这没道理啊,若是北地乱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但他很快便想到,最近朝堂上,全是参张炳之一党的折子,有多少是真的为国为民,又有多少是为了一己私利?
温竹君轻声道:“乱子终会平息,但北地再也回不去了,经历了天灾人祸,肥沃田地已经被许多大户成片的买了,北地重新洗牌,得利的不全是他们,但痛的也绝不会是他们。”
“不会的。”霍云霄猛地站起来,反驳道:“师兄不会允许那些人贪的,他扳倒张炳之,不就是为了治贪腐吗?那些人怎么敢?”
他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小了,满脸的惊怒。
温春辉倒是沉默了,一脸沉思。
温竹君也不嫌霍云霄脑子慢,拉着他坐下,细细开解。
“其实也没什么深奥的,不过是官越做越大,承担的责任也越来越重,要应付的事儿也越来越难,需要的钱也越来越多,一文钱压倒英雄汉,办事不能没钱,他拿了钱,就得办事,办事就得合作,一人拿钱两人分,两人拿钱十人分,事儿越滚越大,拿钱的人也越来越多,哪里控制得了?太子就能控制吗?纵观史书,浩如烟海,哪有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多数都是一群掌握资源的人,你争我夺、利益瓜分、情杀仇杀之事,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治理国家也一样,一个张炳之倒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张炳之冒出来,你如今也读了不少书,从古至今,你见过哪朝哪代能将贪腐彻底根治的?”
这番话一出,顿时屋中都静了,只有烛火轻摇,投下的阴影也跟着如巨兽般晃动。
“可师兄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争夺利益,只是为了皇上跟百姓。”霍云霄喃喃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温春辉震惊地看着三妹妹,从小到大只知道这个妹妹聪明内秀,不争不抢,但没看出竟然有这般见地,真是叫他心惊。
“你,你这都是从哪儿看来的?”
温竹君抿唇,淡淡一笑,“太阳底下无鲜事,今人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走古人的老路,没有任何区别。”
她还有更多惊世骇俗的话呢,甚至能预言大梁会如何灭亡,都是古人走过的路罢了,没什么新鲜的。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霍云霄莫名想起了书中的话,忽然站起身,“不行,我得跟师兄写信提醒,约束好他的门人,绝不可让北地乱了。”
温竹君没有拦他,而是看向温春辉。
“大哥哥,我知道要你上书很为难,你也可以跟你的同僚说说,分析利弊,一同请奏,若真的有用,于仕途绝对是一大益处。”
温春辉郑重点头,“三妹妹一个女子都能有此心,我更不能冷眼旁观,北地百姓已经不易,不能再承受苦痛了,你放心,就算没有同僚,我也会上书的。”
付淼见温竹君看了过来,咬着牙没回应。
她是外嫁女,父亲这礼部侍郎来之不易,一个夫君掺和就已经叫人头疼了,总不能把一家子也都搭上,虽说那些话有理,但听着实在太危险了。
温竹君也不失望,很快转开眼神,“大哥哥真是一点没变,还是当年那个诗社里的君子。”
“惭愧,我只顾着自己面前的琐事,妹妹所想的,我竟没想到。”温春辉笑着摆手,“快去休息吧,你跟妹夫许久不见,好好说说话。”
他望着温竹君清瘦的背影,忽然就想到当年那个劝他按部就班的谨慎小姑娘,按部就班的走,世人都这样过来的,这些话言犹在耳,可故人的心却仿似不同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春夜寒风清冷,温竹君紧了紧身上的氅衣,回到了客院里。
一灯如豆,窗纱上倒映着一个伏案书
写的宽阔身影,隔着窗子,都能想象出他紧皱如峰峦的眉头,还有紧绷严肃的面色,确实成长了不少,赤子之心也一如当年。
真不知道他怎么保持的,不过这次后,太子在他眼里的各种滤镜,怕是快要碎掉了。
温竹君笑了笑,推门进屋。
第136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六天放心,我不会死……
凉夜清冷,烛火渐渐暗下。
温竹君侧头看霍云霄还在埋头苦写,想到他写信一贯啰嗦多废话,不禁摇头。
“快去洗漱吧,再泡泡脚,早些休息。”
霍云霄本来还想继续写,可看着面前五大张纸,字密密麻麻的,自己都看得头疼,不由叹气,干脆一把揉了。
“好,我就来。”
温竹君闭目养神,午间睡的香甜,这会儿也不困。
等霍云霄洗好出来,她拉响金铃,让青梨拿出带来的肥皂,笑道:“本来想着让大哥哥跟你写信的时候捎过去,正好你来了。”
霍云霄看着灰扑扑的肥皂,心里舒坦不已,柔声道:“你还记得呢?”
“特意为了你做的一批。”温竹君靠在床头笑道:“怎么?这信不好写?”
霍云霄叹了口气,一脸苦恼,“以前给师兄写信,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现在心里有了顾虑,有了目的,想到什么反而不敢写什么。”
他脱下披着的外衣后,才小心坐在温竹君身边,还顺手将烛芯给挑了挑。
温竹君打量他这一年来的变化,棱角越发清晰,眸光坚毅,举手投足沉稳许多,少了毛头小子的莽撞,看起来,还真有将军之资。
“有所求便有所忌,人之常情,其实你不写也没事。”
霍云霄连连摇头,“我好不容易才将北戎二王子擒获,费了老大力气,差点被他一刀插死,就是为了北地安宁,如今北地将乱,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师父要是在世,肯定也会骂我。”
温竹君看他义正词严的模样,不由笑了,又有些心软。
“你那次受伤了吗?让我看看,怎么不告诉我呢?”
霍云霄摸了摸心口,嘿嘿一笑,顺手握住她的手,“已经好了,我是谁?那小子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也不是什么重伤,你还是别看了。”
温竹君知道他这是好面子呢,也不强看了。
“你这次就别写什么信了,太子知道你的态度就行,想来太子妃也会从旁劝解的,你好好打你的仗,文字本就不是你所长。”
霍云霄抿唇,心烦意燥,脚把盆里的水踩的哗哗响。
“那北地怎么办?万一真像你说的乱起来,到时候事儿就大了,我总不能又向自己人举刀……”
温竹君看他着耐性还是跟以前差不多,摇了摇头,“乱,也非一日之功,事儿要一件一件来办,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霍云霄擦了脚,吹熄了烛火,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没想到张炳之竟然找你帮忙,我还以为他那种不要脸的人,会第一时间跑回玉京,跪在皇上面前哭呢。”
一想到这事儿,他心里就一肚子火,压不住底下人,居然想杀他灭口平事。
温竹君靠在他怀里,被他热烘烘的身子挨着,比羊皮水囊还要暖和,顿时就犯困了。
“他是预见自己的命运了,不然最后也不会嘱咐我那几句话,哎,只希望这次能平安度过,周大人一家子也能安安稳稳的,秋蝉妹妹跟我还约好去踏青呢。”
霍云霄抬手轻抚她的脊背,只觉手中的清瘦感越发分明,心中难受,顿时眼眶一热,又有点伤心了。
“你这次受罪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丰源,都怪我……”
温竹君没料到他竟然又哽咽了,赶紧抬手摸摸他的脸,察觉到水意,心头也难免触动。
她认真道:“是我自己要去的,哪里就要怪你?玉京是是非之地,我走了才安全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玉京有多乱。”
霍云霄侧身抱着她,怀里的人瘦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臂便能将她整个人环住。
他闷声道:“我记得娘去前,也是瘦成了皮包骨,阿竹,你一定要好好养身子,答应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温竹君闻言,心头像是琴弦般被他狠狠拨动,连忙伸手抱住他,“我会的,放心,我不会死的,我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
霍云霄心头热热的,紧紧抱着温竹君,竟无一丝绮念。
“那你答应我,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了,张炳之那种人不可信,再说了,师兄那边还未定呢,咱们也别太着急。”
温竹君仰着头,下巴点在他心口,“那北地百姓怎么办?我还答应了总督府呢,要尽快帮着恢复北地的秩序,那些百姓都等着我的东西呢,可不能半路撂开……”
霍云霄捏捏她的脸,“那也不能以身犯险,你一个女子,哪能干这么危险的事儿,真是的,那张炳之给你灌迷魂汤了吧?阿竹,你可别听他的,那人能把皇上都说的团团转,师兄都快烦死他了……”
温竹君听他絮絮叨叨的,心里觉得好笑,但现在她也确实抽不开身了,不止生意,还有周三姑娘,还有那些指着一点工钱过活的可怜百姓。
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你好不容易才将北戎二王子擒获,费了老大力气,差点被他一刀插死,就是为了北地安宁,如今北地将乱,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作为应该与你并肩的妻子,这也对不起你的付出啊。”
霍云霄:“……”
他攥住她的双肩,稍稍退开了些,只是黑夜里看不清她的面色,只能听到她话里的笑意。
“好阿竹,我以前怎么没瞧出来呢?你竟然是个女将军啊。”
温竹君闷笑起来,相处日久,她知道霍云霄是个没心眼的实诚人,待她也真诚,对她那些出格的话跟事儿,接受十分良好。
她真的都有些不忍对他使心眼了。
“你没瞧出来的事儿多了去了,好了,早些睡吧,我好困……”
霍云霄还想再说两句,但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平缓的呼吸声让他觉得心中宁谧,他像往日那样,在她肩头蹭了蹭,嗅着她发间的馨香,连日奔波,困意来袭,也慢慢睡着了。
一夜好梦。
当晨曦顺着高大的槐树枝丫落在黛瓦上,又悄悄溜进了窗牖,犹如金水倾泻,清晨便到来了。
温竹君一转身,察觉身后空荡荡的,猛地醒了过来,身侧空无一人,早就凉透了。
青梨听到动静,连忙过来撩开软帐,小声道:“夫人,侯爷一早就走了,吩咐我们别吵醒您,他
去办差了。”
温竹君抿唇,点点头,心头暗道,这小子真是没礼貌。
温春辉上值前,请了温竹君去书房,看他写的折子,又反复和她讨论,该怎么跟诸位大人一起上折。
“虽说人多好办事,但曲高和寡,逆水行舟,难有人应。”温竹君郑重的朝温春辉鞠躬,“大哥哥,拜托你了,我若是有法可想,绝不会让你犯险……”
温春辉摇摇头,表情严肃道:“三妹妹这话不该说,其实寒窗多载,得志不就是为国为民,如今走上官道,却反而没了这股心气,其实看到你跟三妹夫奔走,我心里颇有触动,初心难寻,但若是寻着了,那就该继续走下去。”
“夫人,您怎么不进去?”丫头看付淼站在门口不动,好奇道。
付淼“嘘”了声,犹豫着,转身走了。
温竹君没有多待,又休息了一晚后,便启程回丰源。
她牢记大哥哥的叮嘱,虽然北地的匪徒被霍云霄荡了一大片,但也不安全,一路只走运粮的官道,不抄近道,比去时多花了三天,才回到丰源。
清明将近,丰源靠北,地面也只露出些许嫩绿,树干还是光秃秃的,顶端爆了几个小芽,看着依旧荒芜,不过些许麦田倒是青葱一片。
白芷看到她们一行人回来,激动的不得了。
“您可算回来了,一开始,周三姑娘见天儿的催,大家都急死了,夫人,周大人被抓起来了。”
温竹君一愣,“什么?被抓了?”
她来不及洗漱,直接就去了隔壁,这才知道,周夫人为了避祸,带着儿女回了娘家暂住。
白芷的坏消息还不止这个,“夫人还记得您买下来的那三个小丫头吗?她们家里偷摸着来寻,趁着您不在,三个都偷跑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跑就跑了吧,好歹是亲人来接。”
青梨拦住白芷,“好了好了,夫人才回来,都没歇口气呢,你等夫人吃好睡好再说。”
温竹君也不敢拿身体胡来,吃饱喝足休息够了后,便让周尧直奔总督府。
现在周尧跟总督府的人也算熟悉了,牛羊种还有粮种都是急需,能提供的人,寥寥无几。
周尧也不是蠢人,又经过科考,很快就打听回来了。
“听说是因为当初协助张炳之诬陷本地粮商,违律抄家,无故坑杀百姓,不止周大人,还有其他的县,也抓了好些个人,那些粮商的家人都联合告到巡抚那去了。”
温竹君没想到事情会来的这么快,张炳之走的潇洒,留下一屁股烂摊子。
“巡抚已经到了?”
周尧点头,“在您回来的前一日到的,是由太子举荐,皇上亲自指派,是刑部尚书崔明献,听闻此人公正不阿,从不徇私,还熟读大梁律法,看来这次,不太平了。”
温竹君对派这个人来,有些不理解,太子这是要干什么?这个节骨眼执意深查,眼前的春耕还干不干?百姓还要不要安抚?
她又问起了生意的事儿。
“您所料不错。”周尧恭敬道:“虽说牛羊种还有粮种等暂时没有盈利,但草料还有日常吃喝穿用等东西,商队是赚了不少。”
温竹君点头,“这都是依靠官府得来的生意,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赚得差不多就叫商队收手,别叫人盯上。”
午后才睡醒,她就被青梨吵醒了。
青梨一脸恼怒道:“跑掉的那三个小丫头,回来了一个,正可怜巴巴跪在门口求您救命呢。”
第137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七天这些年真是小看……
积雪消融后,满目荒凉,这个时候的北地是最难熬的,青黄不接,连片绿叶子都难寻。
温竹君看着面前瘦巴巴的十来岁小丫头,一身破布烂衫,满头的黄土枯草,不由拧眉。
“不是被家里接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都春耕了,家里不种田?”
小丫头跪下不停地磕头,嚎啕大哭,“夫人,我错了,我不该跑,我错了……”
青梨恼她偷跑,厉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不许哭,老实回夫人的话。”
小丫头本就怕青梨,如今心里又愧疚,更是吓得话都说不全了,只一味的磕头求饶。
温竹君看了眼青梨,温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来问话。”
小丫头总算得了些胆子,抽抽噎噎的将实话说了。
“随家里人回去后,我们娘说实在交不起税银,当夜就要卖掉我们,不然就得卖我弟弟妹妹,我想着要是再卖到夫人这样的人家,我也就认命了,好歹能活,谁让我是她生的,谁叫他们来找我了呢,可是我们三个被卖给人牙子后,一个第二天就被卖到了窑子,一个被卖给了什么大人家做家妓,我偷听到人牙子的话,他说我长得不错,要把我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的官儿里做家妓,我拼命才跑了出来……”
温竹君听的心头怒火熊熊燃烧,但她有些不解。
“交不起税银?什么税银?你们那的官儿,这时候居然跟你们讨要税银?”
小丫头呜呜咽咽地哭,“是的,我们家不是佃户,就得叫税银,那些官差都闯进屋里搜,只要有值钱的就全都刮走了,连打了补丁的棉衣都不放过,夫人,我错了,您救救我,您救救我……”
温竹君阖眸,半晌才叫青梨进来,“把她拉下去洗洗,先放在府里吧,看好些。”
青梨不愿意,“夫人,这种人还留着干什么?亏我们救了她,就是这么报答的?”
温竹君看着眼泪汪汪,如惊弓之鸟的小丫头,满脸的惊惧恐慌,摆摆手,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也就那么点银子,等事儿了了,再赶她走也不迟。”
她看着小丫头踉跄的出了门后,立刻便开始研墨。
一开始是来买田地,现在是来买女孩儿,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锦衣玉食还不够,还要占尽天下的便宜,吸着普通人的血享受。
即便崔明献是个好官儿,可也不该这时候派来清算,好不容易扳倒张炳之,更应徐徐图之,北地势力盘根错节,一着不慎,就会大乱,此时于百姓一点益处都没有啊,太子好糊涂。
温竹君奋笔疾书,写了满满两大张纸,装好信封后,却犯了难。
她现在不能直接跟东宫联系,也不能在此时让温家和太子联系,哪怕联系,也不能跟朝堂之事有关,大哥哥那句话说得对,话落在纸上,终归不安全。
况且鬼知道里头还有多少弯弯绕绕,必须得谨慎,别百姓没帮上,自己倒栽了进去。
想到周三姑娘,还有周大人一家人,她咬了咬牙,最后,她重新写了信,在信封上题的却是温春果的名字。
清明节过后,宫里就活泛了许多,因为皇帝身子大好,加上西边捷报,春风得意,朝堂上鼓吹之风又开始盛行。
一声退朝后,太子看着朝臣们鱼贯而出,只觉心头郁郁,满眼的失望。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竟无一人敢开口。
回东宫的路上,胡志微看出太子面色不佳,竟然还想回头,连忙一把拉住,“太子,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急躁。”
太子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不能再叫父皇继续了,他年纪大了,行事越发乖张,行宫不能建,北地也不能查……”
胡志微死死地抱住太子,“太子,您听我一句劝吧,求您啦。”
太子终究是有理智的,颓然地推开他,垂着头闷闷的走。
胡志微在旁劝解,“都言至亲至疏是夫妻,至亲至疏的,也是皇家的父子啊,百官不敢说,您是不能说,太子,这个时候您再要妄动,只会引来更多的猜忌。”
“猜忌?”太子憋得眼微发红,“我是他亲儿子,他当年亲自封的太子,政事上,我从无私心,为什么?为什么……”
胡志微也叹了口气,“如今空出了相位,但皇上再没开口立相,也不召见您,反而对三皇子委以重任,太子,您说您没有私心,我们信,但也得皇上信啊。”
太子垂下的手攥得直发抖,几个深呼吸后,才缓过来,“老师,我明白了,您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正巧碰到太子妃领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闹。
温春果眼睛尖的很,看到太子回来了,眼珠子顿时就转了起来。
“小殿下,咱们上次不是说,要比赛谁文章背得最快吗?输的人要给赢的人牵马。”
梁钰点头,“那你有什么主意?谁来做裁判?”
温春果努努嘴,“方才我看到您父亲回来了,他是这天下第二尊贵的人,不如咱们去找他来当这个裁判?”
梁钰犹豫了,“爹爹最近心情不好,我们去吵他,会不会挨训?”
温春果拍起了胸脯,“如果挨训了,那就训我一个人吧,主意是我出的。”
乔智也连忙点头,“小殿下,你放心,不会牵连你的。”
梁钰毕竟是小孩子,鼓动几句就成了,还真带着他们去了正源殿。
太子拧眉看着三个孩子,后面还跟着几个走路都踉跄的小家伙,本来想挥手叫人带出去,可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终究是心软了,政务繁忙,连孩子都陪的少。
梁钰心里正忐忑,没想到爹爹应下了,不由万分兴奋,“爹爹,我先背。”
温春果立刻站出来,“得去偏殿背,你要是背错了,带坏了我们,那就不公平。”
梁钰下巴一抬,得意道:“去就去。”
温春果看他很快就出来了,竖起大拇指赞他背得快,他则是赶紧溜了进去,跪在地上把姐姐的信一口气背了出来。
太子听着那些言辞犀利大胆的话,又惊又怒的看着他,低声道:“这是谁让你背的?”
温春果老实磕头,“我姐姐让的,还嘱咐我背完就烧掉,太子殿下,我姐姐说北边的百姓过得很不好,特别可怜,还说大梁快要完蛋了,她心里很难受,是真的吗?”
太子摸摸他的脑袋,勉强笑道:“你花的时间比钰儿多了,你输了。”
温春果乖巧点头,“我任务完成了,姐姐会奖励我,这也不算输。”
“你倒是个心大的。”太子笑了笑,摸摸他的脸,“这些话你全都不能说,对你爹娘都不能说,明白吗?”
“我知道。”温春果懵懂地点头,“姐姐也说不能说,那我就不说。”
太子抱着他,又跟他说了几句话,让他背诵下来,“等你给姐姐回信,你就帮我把这几句话写进去,可别忘记了。”
温春果顿时笑了,“姐姐说写信就得有来有回才行,您放心,我记性好着呢,一定不会忘记的。”
太子耐心的等乔智磕磕巴巴的背完,看儿子满脸激动又期待的眼神,一转头,就看到朝他眨眼睛的温春果,机灵可爱,一时间失笑。
“今天比赛,钰儿胜了。”
梁钰高兴地蹦起来,“哈哈哈哈,太好了,你们俩要给我牵一个月的马,太好了……”
温春果拉着乔智笑道:“我们是君子,君子一诺千金,愿赌服输,牵马就牵马……”
太子将孩子们打发走,静静回想温竹君的话,多日不见,故人已大变,那个他觉得聪明,但又过于小心翼翼,聪明里带着胆小内敛,只想明哲保身的小庶女,竟然为了一方百姓,不止以身犯险,更敢于直谏,言辞还大胆不羁。
多少男人都比不上,这些年真是小看她了。
可这些话他能坦然听之,但父皇不能,也不能去父皇面前说。
他弯唇讥讽一笑,笑容里沾满了苦涩,眼中郁郁不解。
春风徐徐,终于吹绿了运河两岸,地里的麦子也渐渐发黄成熟,田里的青苗也郁郁葱葱。
可惜北地大部分地方,不仅麦子没种下,青苗也因为种种原因,只有少数人种下。
温竹君站在茶楼上往下望,心中沉重不已。
巡抚大人确实是能干之人,最近抓了不少贪蠹,源源不绝的往玉京送,百姓一听到贪官污吏,皆是拍手称快,只有少数人发现,这里的政务系统快要瘫痪了。
听周尧说,丰源这边也开始盗窃频发,当街抢钱之事,这是乱象开始的征兆。
北地的平静快要没了,而且再也没有风雪阻隔,而周大人等一干人,还在牢房里关着,见一面都难。
回到家后,终于收到了家里的信。
温竹君赶紧拆开温春果的信,依旧是厚厚一沓,她找了会儿,才找到自己想要的。
信很简短——
“崔明献于五年前举荐,但此次北巡并非我举荐,内情复杂,不一一赘述,北地之事已知悉,我会想办法阻止,保重自己,让伯远此时远离东宫。”
温竹君有些震惊,崔明献不是太子举荐,那就是皇帝指派了,可皇帝为什么要说是太子举荐呢?难道父子做事都不商量?
也不知道太子会怎么阻止,只希望他能阻止吧。
信虽短,但也能看出,皇帝跟太子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如今东宫势大,太子贤德,一辈子弄权的皇帝怎能甘心?本就老而多疑,这下子壮父弱,怕是连亲儿子都不敢信了。
“夫人,夫人,”青梨跑了进来,喘着道:“周三姑娘回来了,正往这来呢,哭得厉害,说是不想活了……”
第138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八天一切都还没有定……
迎着满园春色,周三姑娘帕子捂脸冲了进去,连丫头打帘子都来不及,勾的满头糟乱,首饰都掉了。
“竹君姐姐,竹君姐姐,我活不下去了,竹君姐姐……”
温竹君猛地起身,不防眼前一黑,晃了三晃才站稳,“怎么了?出什么事儿?周大人出事了?”
不可能啊,她昨儿才塞钱去打听了,牢里虽不好过,但也不至于死。
“我娘要我去做妾。”周三姑娘腿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爹出不来,家里快要急死了,娘说我爹再不救出来,这种时候,正是抓典型立威呢,等送到玉京,秋后问斩肯定是跑不掉的,只能趁着还在丰源,赶紧疏通,或许有的救,我姐姐已经嫁了,我哥哥也娶了,幺妹太小,只剩我了,呜呜呜……”
温竹君听的眼前又一黑,只觉荒唐,周家尚且如此,普通人该要被逼到什么程度?
“秋蝉你先起来,先起来,别哭。”温竹君拉着她起来,但身子现在还虚,反而被她拉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三姑娘是个体贴人,只能巴巴的赶紧把温竹君扶起来,伤心道:“竹君姐姐,我是跟你道别的,说不准,这几天就要走了,你以后要是还记得我,就给我写信,千万别忘了我……”
她哭得很伤心,满脸的无可奈何,认了命的死灰般的眼神。
温竹君拉着她的手,只觉心里堵的慌,说不上来的疲惫感。
“不,不能去,我们得趁着还有时间,想办法救你爹。”
周三姑娘泪眼婆娑,“没有用的,我娘求遍了人,找不到办法,世态炎凉,人心冷暖,竹君姐姐,我全都尝到了……”
“那你去做妾就有用了?”温竹君紧紧地扯着她的手,“你也看到小溪了,做皇家上了玉碟的妾尚且艰难,想平安生个孩子都得偷偷摸摸,你也想这么活下去?”
周三姑娘顿时又哭了起来,“那怎么办?竹君姐姐,没有法子了,若是霍侯爷在这,他为人仗义,人也正直,或许还能帮着说话,可……”
可这世上大部分人,不是人人都是霍侯爷。
温竹君咬牙,霍云霄在打仗呢,肯定顾不上这边了,太子说他会想办法阻止,可他真的有办法吗?
“现在靠男人是靠不上了,我们得靠自己。”
事情还是朝坏的方向发展了,可怎么就到这一步?大哥哥没有上奏吗?太子一党又在做什么?他们真要看北地乱了才开心吗?
周三姑娘擦泪,“竹君姐姐,我们怎么靠自己?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我就是拼命也去做。”
“不要你拼命。”温竹君眯了眯眼,“你去找小溪,去求二皇子,如今小溪肚子里怀
的是二皇子的孩子,哪怕是为了孩子,二皇子也会稍稍怜惜的。”
周三姑娘抽噎道:“求二皇子?这有用吗?二皇子都回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温竹君宽慰道:“小溪总要跟二皇子府联系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皇孙,别怕,大胆去找,我留下来应付别的事儿。”
她又让青梨给周三姑娘拿了二百两的盘缠,硬塞到她手上,嘱咐她去了后应该怎么说话,不能为周大人求,必须得为北地百姓去求。
周三姑娘听的连连点头,像是寻到了主心骨,顿时就精神了,“好,我这就出发,竹君姐姐,谢谢你。”
温竹君看着她的背影,又叫住了她,低声嘱咐,“还有一句最重要的,你自己斟酌要不要说,你只说如今朝堂上,太子蛰伏,三皇子又势单力薄,寸功未立,他此时站出来,才是为君分忧。”
反正这么乱了,那就把水再搅浑点,作为有口皆碑的太子亲弟弟,颇得圣宠的三皇子亲哥哥,她就不信,一母同胞的二皇子,真像他表面那么粗糙淡然。
便是鲁莽冒失的霍云霄,心里都有个黯然神伤的小角落,何况是二皇子。
周三姑娘闻言也惊住了,咬着牙给自己鼓劲,她是个聪明人,低声承诺道:“竹君姐姐,你放心,这话是我自己要说的,不是你教的,不管谁问都是这样。”
温竹君听的很是欣慰,又很心疼她这么懂事,送走周三姑娘后,立刻道:“去叫周尧过来。”
周尧来的有些慢,最近丰源也乱七八糟的,他要做的事儿太多了。
“东家,您叫我?”
温竹君看他一身短打,这个时节就热的满头汗,歉疚道:“说好的让你做账房,现在是把你当半个下人使了,真是对不住。”
“怎么会?”周尧坦然笑道:“东家给的报酬丰厚,又待我不薄,我多做些事儿,是应该的。”
温竹君也不跟他客气,“如今你跟那些官吏也熟悉了,有没有什么门路,我必须要见周大人一面,无论什么代价,只要我付得起。”
周尧的脸色顿时郑重起来,恭敬道:“东家,有您这句话,我一定尽全力给您安排。”
最后花了近两千两银子,并一些粮种羊羔跟小牛,总算是买通了好些个人,不过时间也很紧促,就半个时辰,还得是大半夜的一个人去。
温竹君心里有些后悔,应该早点花钱跟周大人见一面的,周家没这个钱,她有啊。
她一开始竟然寄希望于离这老远的太子、霍云霄还有大哥哥这些男人身上。
牢房果真如霍云霄说的一样,阴暗潮湿,味道也难闻,里面的人都跟死了似的,一点动静没有。
“周大人?周大人?”
她举着灯笼看了半天,只能看到枯草堆上趴着个人形,就这么会儿,这里的臭味已经熏得她有些头晕。
周大人的脑袋动了动,根本没认清是谁,还以为是女儿来了,“秋蝉?秋蝉你来做什么?”
他扒着栅栏,终于看清了,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惊讶,“霍侯夫人?怎么是您来了,我,我家里是不是出事了,秋蝉还好吗?我……”
温竹君食指竖在唇边,小声道:“大家都还好,我们时间不多,周大人,我该怎么才能帮你?”
周大人浸淫官场多年,也是聪明人。
他感激的抹眼睛,认命道:“霍侯夫人,你不要蹚浑水了,我必死无疑,你也快些离开这吧……”
温竹君知道他被关的太久,外面情势已经变了,崔明献暗地里是皇帝指派的,真的敢把张炳之一党全都清算掉。
“……你所有的心血都给了北地,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崔明献不是善茬,若是任由他这么弄下去,能活下去的能有几个?”
周大人听的直咬牙,老泪纵横。
“这些人是要做什么?张大人不是好人,难道他们是好人?我本来无党无派,可跟张大人共事后,我反倒觉得那些个人,才是尸位素餐的家伙。”
他咬牙切齿道:“我有一至交好友,当年他曾任通判,留了两本册子,上面详细记录了北地各个州府的田地买卖,崔明献家中在北地就有不少……”
温竹君闻言很是沉默,无言以对。
“好友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周大人苦笑,眼中含泪,“霍侯夫人,哪怕霍侯爷如今屡屡建功,你也要慎重,这东西就是催命符、夺命刀啊。”
说完这句话,他又叮嘱了几件事。
温竹君也听了不少北地的秘辛,发现结合玉京一些捕风捉影的话,竟然串联起不少事儿。
“周大人,好好活下去,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她回去后,连夜翻墙进了周家,在后院一间没有锁的杂物房里,果真找到了两本厚厚的册子。
翻开其中一本,打头记录的就是张炳之张家的私田,仅在北地竟然就有十二万亩,这还是好几年前的册子。
温竹君彻底收起对张炳之的一切复杂情绪,包括任何所谓的高门大户,世家大族。
史书没骗人,历史就是轮回。
她开始着手接触崔明献,当然,也给大哥哥还有霍云霄传信,做着最后的努力。
可惜,当周大人押解到玉京的消息传来,只有日益乱起来的丰源,还有越发惊惶的老百姓。
等麦子采收完,温竹君立刻停止往北边运送任何物资,并且让人给崔明献送了拜帖。
她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这些日子,北地的物资她包揽了将近一半儿,一旦断开,乱子马上就起,她就不信,崔明献不用吃喝拉撒找乐子。
果然,不知是哪一样起作用,崔明献真的回信了,并且说定,改日请她上门一叙。
温竹君就等着他这句话。
翌日,就在快要出发的时候,周尧拦住了她,入夏的天气里,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北戎二王子,在玉京的牢里,暴毙而亡。
周尧喘的厉害,满头大汗,一脸的焦急,“是总督府里的人跟我说的,还说恰好北戎使者亲眼目睹,瞒都瞒不住。”
青梨小心翼翼道:“夫人,咱们还要去吗?”
温竹君沉思良久,她不确定这个北戎二王子的死,跟太子有没有关系,如果这就是他想的办法,的确在短期内有奇效。
北戎要开战,北地哪里还顾得上清算?
怕是崔明献,都要准备收拾收拾回玉京,她也不用去跟那些人精子打交道了。
“不去了。”温竹君眉头紧蹙,“咱们好好在家待着。”
她又和周尧道:“你跟那些人熟悉,带上几个护卫再跑一趟,一旦押解周大人有消息了,希望能给我这传个口信,多少钱咱们都给。”
周尧应下后,急匆匆的走了。
青梨急吼吼地劝,“夫人,咱们要不也走吧。”
温竹君摇头,“不行,现在路上太危险,在这等霍云霄来还安全些。”
再说了,这个时候能去哪儿?玉京也是旋涡,她现在宁愿相信霍云霄,也不相信别人。
第139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九天她就这个要命的……
盛夏如约而至,烈日灼人。
勤政殿内,十六扇明窗皆紧闭,外头烈焰如火,屋内却凉意袭人,屋中四角放着硕大冰盆,中间的空地更是一字摆开两排冰鉴,每排四个,白烟袅袅,里面放着时令鲜果,散着幽幽果香。
太子看着殿内如此铺张,心内无奈,子不言父过,可父是皇帝,谁又敢来言过呢?
皇帝放下笔,幽幽道:“听说行宫那边停了工,怎么回事?”
太子连忙躬身,“父皇,今年入夏后便高温不降,已经晕了好几个人,若真出了事,儿臣恐影响父皇。”
他连忙又道:“儿臣已经叫人将北郊行宫修缮重新打扫,那边林深树密,山清水秀,这个时节去住,最是适宜……”
头顶响起了皇帝含笑的声音,“若是没银子,你尽可以说实话,怎么就替朕做决定呢?”
太子浑身一紧,立刻跪了下去,“父皇明鉴,儿臣……”
皇帝打断儿子的话,声音里透着疲惫,”
等崔明献到了,行宫就赶紧接着修。”
他不等太子回话,便摆摆手,“回去吧,朕乏了。”
太子只能退出殿内,心内苦涩,父皇先是借着他的名义修建行宫,接着又借他的名义派崔明献北巡,是想做什么?
他还未走出仪门,胡志微便小步跑了过来,急急道:“太子,崔明献回来了,听说抄了不少东西,得赶紧给北地将士们筹备军饷和粮草……”
太子抿唇,“父皇方才说,要把那些钱用来修建行宫。”
胡志微面色一凝,“若是修建行宫便也罢,可圈了那么大一块地,就为了修建道观炼仙丹,这是不是……”
“老师慎言。”太子摇了摇头,“我们得另想他法。”
胡志微看着平静的太子,松了口气,太子刚开始监国时踌躇满志,总是会跟皇帝吵几嘴,皇上也乐呵呵的纵容,以前这是父子和谐,如今再不能这样了。
“北戎这一仗已经又开打了,北地现在还乱着呢,不说军饷,后继没有粮草,以后怎么打?”
太子疲惫阖眸,“着六部一起商讨吧,拟了条陈尽快递给父皇。”
“只能这样了。”胡志微叹了口气,“希望霍将军那边,能尽早跟西越谈成条件,这北戎二王子死因还未查明,北戎不会善罢甘休的。”
太子眼神微闪,想到霍云霄两天一封折子的上,急吼吼的,不由面色紧绷的回了东宫。
太子妃一看他面色,便知道事情不顺利,“伯远是不是又上折子了?他还给我写信,说西越已经要安分了,希望快些着吏部将他调至右军,他宁愿不当这个将军了。”
“糊涂,这个将军有多难走上来,他自己不知道吗?”太子怒拍桌子,白瓷茶碗蹦了好几下,“他还这么年轻,除了当年高——祖身边的李将军,还有谁能跟他比?”
太子妃柔声道:“当年还是你跟他说,妻子是他唯一的亲人,要好好对待,阿钊,伯远连子嗣都还没有……”
太子心内苦涩,沉声道:“他若是真的想救她,那就必须和西越谈成,否则,鱼跟熊掌,一个也拿不到。”
屋内噤若寒蝉,屋外却蝉鸣声声,阳光是公平的,无论是树是人,都在这盛夏里,煎熬的活着。
肃州府衙。
温春辉又收到了霍云霄的信件,里面说了北地情况危急,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上奏的折子,像是石沉大海般没了踪迹。
肃州与丰州相邻,幸地广人稀暂时无虞,可信件送去也是石沉大海,三妹妹的情况一无所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给霍云霄回信了。
付淼看丈夫急得团团转,不由站起身劝道:“你也别太着急了,北地不会有事的,右军都还在呢。”
温春辉摇头,“右军大部分都是北地人,三妹妹之前来信,说北地的官儿差不多被崔明献搅弄的差不多了,乡里又政务不通,朝廷态度暧昧,恐怕难了,三妹夫熟悉战事,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
他猛地抬头,“夫人,给父亲大人去一封信吧,这事儿必须有人站出来,北地不能丢啊,若是北戎踏过了浮山,我们大梁百姓从此永无宁日。”
付淼有些犹豫,“父亲不便出面提及这事儿,你也知道,付家不参与党争,更不参与帝位之争,况且这么久了,你有说服谁跟你一起上奏吗?”
温春辉颓然,“你说的是,但我不能放弃啊,北地不能丢,三妹妹还在丰源,或许是我的折子写的不够清楚,我这就重写……”
“夫君,你听我一句,”付淼挺着肚子,哀求道:“你别掺和了,若不是父亲将你的折子拦下来,你此时焉有命在?皇上老了,性子难以捉摸,这次的事儿,摆明了是在打压太子……”
温春辉眼尾泛红地看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见她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臂,眼中情绪复杂不已。
他缓缓将她的手扯了下去,咬牙道:“温家兄弟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夫人,三妹妹是我亲妹妹,她一个女子都敢以身入局,我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这次三妹妹不愿离开北地,定是如上次一样,她若是离开,北地就更无药可救,连霍云霄的援军都等不到。
那些人将北地当作什么?又将北地的百姓视作什么?打压太子,也不能以北地数百万百姓做赌注啊。
温春辉将妻子的手推开,头也不回决然的踏进了书房,将门反扣。
这个折子,看来他得亲自去送。
等到霍云霄踏破西越王城,捷报传回玉京,已经是七月底。
此时,皇帝想要的行宫,耗费百万终于建成,而北地已孤军奋战月余,粮草耗尽,死伤无数,朝堂上对太子已经颇有微词,太子有苦难言,只能低头认下。
一场倾盆大雨落下,盛夏热潮中,终于迎来一丝清凉,朝堂上也终于有了不同的声音。
据传是温家三公子在勤政殿外值守时,星夜默默垂泪,帝王怜悯垂询,又得已任肃州通判的大公子上奏,安平侯面圣哭诉嫁给武安侯的三女不幸陷于北地,皇上听完后,感慨不已。
当夜便下旨,着二皇子立刻领兵前往北地,抵御北戎,又着太子立即为北地送去粮草军饷,不得贻误。
太子想请求让霍云霄领兵北援,但被皇上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霍将军征战不休,疲惫不堪,先回玉京述职休息才是紧要,况且西越俘虏和战利品也要他押解回玉京。
他实在忍不住,没有听从胡大人的劝谏,跑去了勤政殿。
“父皇,霍云霄的妻子还在北地,就在丰州,他几次上奏想北援,父皇,求您成全他吧,伯远天生就是战场上的将军,只要有他,将来大梁边关几十年平和有望啊……”
“伯远?”皇帝笑了笑,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中闪着银光,“你与他倒是深情厚谊,不过,也要考虑别人的身体,朕听闻他这次受了不轻的伤,回玉京养伤,再去北地也不迟,难道你信不过老二?”
太子斟酌道:“伯远有大将之才,可他性子却急躁,父皇,武安侯府只他这一脉了,他又与他夫人伉俪情深,父皇……”
皇帝叹了口气,深不见底的眸子望向太子,“北戎二王子怎么死的?”
太子瞳孔骤缩,好在他一样是个老狐狸,不过一瞬也就恢复了。
“父皇,他是暴毙而亡,北戎使者也亲眼所见。”
皇帝拿着笔,含糊不清的笑道:“钊儿,这事儿就不必再说了,回去吧,好好休息几日,你监国也辛苦了。”
举重若轻,又了如指掌的态度,威压尽显。
太子心头巨震,有心想说什么,但莫名心生恐惧,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僵硬着退出殿外,半晌都没恢复过来。
他以前不觉,是从未受到父皇如此对待,如今才知什么是帝王威仪,深不可测,父与子的身份,更添了许多掣肘。
夏夜依旧闷热,微风袭来,却更加燥热。
丰源城中,屋舍错落有致,此时只有间或几家燃着烛火,与战前暂时没有大差别,只是街面上的人少了很多,也瘦了许多。
得益于运河,又是瓜果蔬菜、野草也茂盛的夏日,丰源百姓尚能苟活,甚至还挤出粮食给前线将士。
周尧看着运河两边的粥棚,满脸发愁,“虽说水路运粮方便,可也不能全指着您,东家,不能再继续了,周大人那边您不好说,我去说……”
温竹君闻言很是沉默,“那只能把粥弄的再稀一点了,多加瓜果蔬菜,野菜也行,让百姓们都去找……”
周尧还是摇头,“粥已经稀成水了,丰源那么点兵,压根镇不住,东家,不能再留了,您先走吧?”
“我走了,谁还会管这里的人呢?半途而废,更招骂啊。”温竹君摇摇头,“再说走又能去哪儿?”
若是那些人没有抬着仅剩的粮食说要捐给前线将士,她说不定还真的走了,可望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她怎么都迈不动腿,普通人的真情,更让人难以承受。
哎,她就这个要命的缺点了。
周大人
提着一背篓野菜,在星夜下,终于寻到了温竹君,如今丰源百姓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他感激的唤道:“竹夫人,竹夫人?”
圆月高悬,溶于运河中,悠悠荡荡的如同银河玉带流向远方。
周三姑娘接下他手里的野菜篓子,“爹,你这么忙就别干这些活儿了……”
周大人摸摸女儿的头,“竹夫人运来了那么多粮食,她都在干,我怎么能偷懒?听说你今日手上又起了水泡……”
温竹君笑看父女俩斗嘴,半晌才插进去一句,“周大人,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玉京来了消息?”
第140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天你叫我什么?……
周三姑娘立时目光灼灼的看着亲爹,满眼期盼。
周大人也不卖关子,立刻点头,“不错,玉京来了消息,已经派了二皇子前来督战……”
“为什么是二皇子?霍侯爷呢?”周三姑娘等不及,“怎么不是霍侯爷来?从西边往这赶,跟玉京往这赶,也差不了多少啊,再说了,霍侯爷才是……”
“闭嘴。”周大人瞪了女儿一眼,“朝廷大事,哪里是你能议论的?小心被人听到,到时候你就哭吧。”
周三姑娘顿时闭嘴,她可真是怕了乱说话的结果。
温竹君也好奇,“那霍云霄呢?他还在西越那边吗?”
周大人摇头,“霍将军破了西越王城,听说受了些伤,已经被宣召回京,此时应该快到玉京了。”
温竹君沉默了下来,虽然知道皇命难违,可霍云霄回到玉京,还是让她有些难过,人心诡谲,大势不可违。
“好在二皇子来了,这是好事,是不是说明粮草也要到了?”
周大人叹了口气,“暂时还未见粮草,不过,应该是有的吧,毕竟二皇子与太子一母同胞,皇上的亲儿子啊。”
他感慨道:“希望快点来,别再拖了,北地等不起,将士们也等不起啊。”
温竹君心里不太乐观,太子还是皇帝的大儿子呢,自小带在身边,以前最器重最心疼最费心培养的太子,如今父子还不是成了这副模样?
从前子弱父壮,相安无事,如今子壮父弱,权利即将颠倒,怎么可能一样?
听闻皇帝借修建行宫的名头,偷偷修道观,养道士,炼仙丹,这明显脑子已经糊涂了,都想借助长生之道飞天,大神经一个。
温竹君为太子感到担忧,从前他励精图治,不惧权威,这叫不辞辛劳,为君分忧,如今他再敢这么能干,怕是立马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拿皇帝跟太子相比,她宁愿选择太子。
虽然不太了解内情,但些许言语透露出来的消息,还是能猜出来的,果真是太阳底下无鲜事,史书已经道尽了封建朝代的种种结局。
大梁这表面光鲜的盛世,也不例外,这才几年,就露出内里的破败。
“先别考虑那么多了,昨儿收了不少羊乳牛乳,还有野菜,明天的饭食有着落了,别着急。”
她也是无奈被卷进来,局中人一个,大梁好好治,还能撑百多年,她还在这活着呢,年轻貌美的,总不能真的叫大梁乱了,她还怎么享受躺平。
周大人闻言满脸惭愧,“若不是夫人,我真不知该怎么办,崔明献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地狼藉,北地真是雪上加霜。”
崔明献走的匆忙,车马很多,说是带走了许多张炳之一党贪污的钱,最后马车不够装,便丢下了许多犯人。
有些是要就地处决的,有些则是原地放归,懒得带回去,温竹君硬是把周大人给换到了放归的这一批,花了不少钱。
她只有一个念头,花钱的事就不是事,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周三姑娘眼泪汪汪,“竹君姐姐,要不是你救了我爹,我都活不到今儿了,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她说着就跪了下去,砰砰两个响头,额头霎时就青了。
温竹君吓了一跳,“赶紧起来,哎呦,你跪我干什么,是想折我寿呢?快起来……”
周大人郑重道:“您就让她跪吧,磕个头也是应该的,其实不止我们,丰源的百姓都该给您竹夫人磕头。”
这个称呼,是百姓们叫的,竹记如今与丰源百姓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大家想不知道都难。
温竹君摆摆手,“我也只是凑巧,加上也有两个钱,正好能帮帮……别跪了,再跪我真折寿了……”
她一点都不想出这个名。
……
玉京连着两场大雨,不见清凉,反而越发炎热,知了不知疲倦的叫着,葳蕤繁茂的密林也有些蔫哒哒的。
中秋将尽,宫中本来会赐宴,但皇帝去了行宫避暑,也不要太子监国,每日着人将奏折送到行宫里处理。
太子也只能顶着大太阳跟着往返两地。
这天商量完事情后,皇帝破例将他召进了内室,看着满地一样长短粗细燃着的蜡烛,还有一群神神叨叨的道士,顿时抿紧了唇,等看到父皇坐在八卦阵中,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想劝诫的心。
“父皇,武安侯如今就在玉京城外,等候召见。”
皇帝淡淡应了声,“你既与他相熟,那就代朕迎他,以大将军之礼,天子仪仗,领百官共迎。”
太子心头一跳,“父皇,武安侯此次大破西越王城,此一役,不仅扬我大梁国威,还证明了父皇的英明神武,儿臣去迎,将士们会不会心中失望?父皇乃是天命帝王,您去……”
他听到皇帝在他头顶呵呵笑了起来,顿时一股冷意从跪地的膝盖传来,散入四肢百骸,大夏天热烘烘的殿内,激出了满身的冷汗。
皇帝笑完后,幽幽道:“武安侯是你一力举荐,这不是证明了你这太子的英明神武吗?你去迎,就是最好的,想必武安侯也高兴。”
太子心中胆寒,立刻磕头,学着他从前不熟悉的谦卑。
“父皇,您这样说,折煞儿臣了,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儿臣举荐他,也是得父皇的指引,求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大袖一挥,咳嗽了两声,“就这么定了,朕这两天颇有进益,不能离开,你是太子,名正言顺,去吧。”
太子咬着牙,躬身退出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这是一座借由他孝顺而花费百万之巨的道观,将不为外人知的终身背负在他身上。
今天在行宫值守的内阁大臣,正好是胡志微,他见太子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吓了一跳。
“太子,太子,怎么了?”
太子半晌才将殿内的话和盘托出,忧心忡忡。
“伯远心里,怕是要恨死我了,他本以为我处境堪忧,一切都是不得已,明日他若看到父皇如此恩宠我,命我代他率领百官亲迎,可我却将他的上奏置若罔闻,还不顾他妻子死活,还有北地无数百姓,北地那么多将士……”
胡志微眉头紧拧,“武安侯信任您,他不会这么以为的,战争残酷,朝堂也一样,他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不,你不了解他。”太子苦笑起来,“我看着他长大,太了解他了,如今他夫人不在,无人压制,他满腔的怒火根本掩盖不住,父皇这是算准了……”
难道他这个太子,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他们是亲父子啊。
胡志微也忧心起来,“如今您跟武安侯的关系,反倒成了掣肘,他走的越高,皇上也就越反感,这……”
太子阖眸,若只是反感,他也就不用这么担心,回想这些年做的一切,他渐渐觉得绝望。
扳倒张炳之,是他好几年前就部署的计划,从未想过有什么利益,推举霍云霄,更是为国举贤,事实证明他没有错,可谁信呢?
合全局来看,真的是又要权又要兵,解释的话,他自己都不信,更别提拥趸他的人了。
翌日一早,朝阳初升。
中兴门外站了满地的官儿,以太子为首,仪仗齐全,礼官也齐备,各种准备也都齐了,就等昭毅将军领着将士们进城了。
霍云霄银甲红披,表情严肃,随着马儿的晃动,他也跟着动了起来。
大头看的分明,悄悄靠近,“将军,是皇上的仪仗,不过是太子迎接。”
霍云霄瞬间紧抿着唇,面色冷冷道:“进城。”
随着礼官唱喏,鼓声震天,霍云霄催动着马儿缓慢的朝城门走去。
到了距离五丈的地方,他便停下,下马行礼,礼数周全,一点都没出错。
太子疾步上前,笑着将他扶了起来,“将军请起……”
霍云霄看都不看他,目不斜视的行礼后,也不寒暄一句,只低着头跟在身后进城了。
太子心里苦涩不已,虽然早有所料,但真的到了这一幕,他还是很难过。
霍云霄笑着和百官见礼,吹捧了半天,等太阳又升高了些,这中兴门外就热了起来。
他抱拳笑道:“小子多谢诸位大人相迎,多谢。”
如今皇帝远在行宫,情况已经这样了,太子也不怕被皇帝知道,回到宫中后,便召见了霍云霄,但未屏退左右。
霍云霄未卸甲便赶往了宫中,清凉殿中,君臣也有许久未见,此刻四目相对,眼里尽是沧桑与陌生,疲惫感更是明显。
“伯远,莫要多礼,快起来吧。”太子看他冷着脸下跪,也知道他性子如此,不想跟他计较,走了几步,想将他托起来,“你如今凯旋,破了西越王城,解了我大梁一大难
题,可不必跪我……”
不料,手中一空,霍云霄竟然避开了他。
霍云霄自行站起身,铿锵道:“君臣有别,您是太子,我是将军,我是您的臣子,跪您是应当的。”
太子怔怔地看着落空的手,心中百味杂陈。
“伯远,父皇让你回京,是想让你先行养伤,二弟已经去了北地,你不用担心……”
霍云霄此时才看向他的眼睛,“不用担心什么?是不用担心运往北地的粮草,还是不用担心身陷囹圄的百姓,还是那些挨饿的将士?”
太子眸光大黯,身子微晃,“伯远,你此次缴获的战利品,多数都已经运往各地,各地官员已经筹集了粮草运往北地,你不用担心。”
“我如何能不担心?我的妻子就在那,她是我唯一的家人。”霍云霄控制不住的大声道:“太子殿下,您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太子的手在颤抖,眼神锐利,语调狰狞,“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