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一天请殿下称将军。……
霍云霄目光从未有过的凌厉,战场的磨砺令他如剑出鞘,浑身煞气沸腾。
他还是忘记了君臣之仪。
“太子殿下,您告诉我为什么?您孝顺,耗资百万之巨修建行宫,您位高权重,以天子仪仗出行,可北地呢?百姓呢?将士们呢?您想过吗?”
太子目光如炬,眼神满是怒气,仰着头看霍云霄,气势如虹。
他又问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霍云霄毫不示弱,“太子殿下。”
太子胸膛起伏好几下,面色铁青,但终究慢慢沉寂。
“你在指责我?”
霍云霄眼尾有些泛红,硬邦邦的回道:“臣不敢。”
太子心疼的看着他,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前,他无比信任自己。
可两边侍立的宫人虎视眈眈,他还是忍住了,眼底晦暗不明,微微阖眸,等再睁开眼,就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冷冷道:“将你召回也是为你好,你如此骄横,是仗着功劳大,就敢咆哮朝堂了?你眼里,还有君臣之道吗?”
霍云霄愤怒的眸中还是露出诧异之色,他在来时心里确实有气,但此刻亲耳听到太子这么说他,这股气怒就开始翻涌。
“臣不敢。”他噗通跪了下去,“臣无碍,北地如今独木难支,臣愿领兵支援北地,求太子殿下成全。”
太子看着他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他的眼里满是愤怒和不解,自己了解他,可这种了解,越发令他心痛如绞,但面上依旧冷如冰霜。
此刻,他必须将他推开。
“你这是在做什么?挟功要权?糊涂东西,你就为了一个女人,竟敢如此胡闹,你脑子都被美色糊住了吗?”
他想提醒他,温竹君还在北地,不要胡说八道,更不要胡闹,会令他更难做。
可霍云霄本就是咋呼性子,一听这种话,尤其是自己最信任的师兄说的,只觉整个人都要被点燃了。
愤怒充斥了他的心,热血直往上涌。
他控制不住的跳脚大吼起来。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北地难道就不是我想保护的?”
“我若是被美色糊住了脑子,我会弃下我的女人,拼了命地打下西越王城?”
“您知道我用了多少将士的血吗?”
“您知道我打下那座王城几乎耗尽所有心血吗?”
“我为了能早日支援北地,我连将士们的性命都不顾,我杀了无数的人,我连孩子妇人都杀了,西越的百姓也是人,我违背了师父的话,我要被千刀万剐……”
“伯远?”太子也怒了,吼道:“是我往些年太纵容你了,竟然这么无法无天,混账……”
他想叫他冷静下来,别胡闹。
霍云霄情绪上头,领会不了这层意思。
他已经被愤怒支配,边疆辛苦的日子,早就被混乱的朝堂裹挟,这些人压根就不在意战争胜负,他们就知道斗,就知道贪。
无数委屈和抱怨,更有对北地百姓还有阿竹的愧疚,在心底萦绕,一朝开闸,已经彻底停不下来。
“没错,我就是混账,我就是混账……”
“我想去救阿竹,太子殿下在玉京,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您不知道北戎人的残忍,他们会活祭,会活剥人皮,用漂亮女人的头骨喝酒,用她们的皮做鼓……”
“阿竹也是大梁百姓,我想救她,我有错吗?”
“我有错吗?”
“我上了多少折子?我求了多少次?为什么?为什么?”
“我那么听话,我做了一切你们想让我做的事儿,不敢有一点异心,我都拼命打下西越王城了,为什么还是不让我去?”
“我比任何人都适合去北地。”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还不是皇帝。
可皇家,子怎能言父之过,臣怎能言君之过?
太子心里的话都快要涌到喉咙口了,偏偏一句都不能解释,看着霍云霄目眦欲裂,满腔激愤,顿时心头剧痛,浑身都像是没了力气,整个人摇摇欲坠。
他明白,他都明白,他不怪他。
这个孩子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他鲁莽、冲动、有干劲,哪怕拼命成长,他其实也才二十三岁,他还需要很多时间成长,但他那颗赤子之心,无人能及,他是真的着急。
这孩子没错,所有人都没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他错了,应该按部就班,不该折腾,应该老老实实地做太子,不该怀揣什么治国强国之策,妄图逆天而行。
他错了,他错了。
太子面色苍白,目光幽幽,无力道:“伯远……”
霍云霄目光赤红,眼中满是不甘,一字一句的怒道:“请殿下称将军。”
太子不知为何,这时满脑子都是父皇的冷笑声,终于支撑不住,浑身抖若筛糠,面如金纸,猛地仰天倒下了。
霍云霄目眦欲裂,“师兄……”
殿内很快就乱了。
不过一个时辰,行宫里便有消息传来。
嘉宁帝身着玄色道袍,坐在八卦阵里,手中比着道家的太极手印,静静地听着来人禀报。
听到太子被气倒了,才缓缓睁眼,“那昭毅将军实在无礼,仗着军功如此目无君父,传朕旨意,罚他面壁思过。”
来人磕头,“是,皇上。”
嘉宁帝目光阴恻恻的,“太子有没有多说什么?提及朕了吗?”
“禀皇上,太子只是斥责了昭毅将军,没有多说一句,更没有提及皇上。”来人伏低身子,应道。
嘉宁帝闻言,眼中露出满意,这
个儿子别的不提,但确实孝心可嘉。
他重新阖上眼,忽然又睁开,叫住了那人,“太子身体如何了?”
来人又躬身顿住,“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一时气怒攻心,开了药,静养些日子就好了。”
嘉宁帝“唔”了声,便再没动静。
来人又候了一会儿,见皇帝又开始打坐,这才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去,正好碰到要进去的三皇子。
中秋过后,枫叶发红,天气明显就冷了,而且越往北,冷得就越早。
院子里的枯叶一天比一天多,温竹君拿着扫把,一点一点扫进了撮箕里,墙角砖缝里有半截野菊挣出来,花瓣被秋露腌得发皱,倒比盛放时更艳。
她不由看的出神。
青梨一进门,就看到夫人在干活儿,赶紧跑过去,“您这是干什么呢?家里还有人,哪里就要您来扫地?”
她朝仪门里喊了声,“你们都是死的?天儿冷了,你们也越发懒了是不是?非得叫你们一个个发卖了才知道害怕……”
温竹君拦住她,“我就是扫个地,又不是做什么脏活儿累活儿,别吼了,说几句就好了。”
青梨叹了口气,又劝道:“夫人,现在二皇子来了,粮食也有了,咱们就走吧。”
温竹君闻言也犹豫了,北地虽说缺粮,但现在军粮已经来了,而且她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有了回报。
比如牛种跟羊种,这些东西,在最饥饿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宰杀,现在都长大了,还有粮种,秋收虽说不多,但也足够百姓过活,而且丰源靠着运河,又是她商队的目的地,丰源秋收是北地最丰的。
似乎,确实该走了,她不想做战俘。
可现在又能去哪儿,又有谁来保障她们路上的安全呢?
“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了,北戎人总不可能明天就打进丰源吧?”温竹君宽慰了青梨两句,“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装两碟,我去周家看看,不知道周大人回来没?”
现在北地的政务系统,也算是勉强运转了起来,也不知道朝廷又发什么颠,崔明献走后,抓了那么多官也不补充,要不是北地官员自己组织起来,自己提拔了不少人,还真要完蛋了。
不过北地也着实因此乱了一阵子,旧年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县,杀人放火抢劫的事儿屡见不鲜,更别提占山为王的土匪了,越发猖獗。
就连丰源都差点被土匪抢,幸好城墙坚固,百姓也团结,周大人领着三百守备军硬生生守住了。
温竹君到了周家后,周大人还没回来呢。
她去见了周老夫人还有周夫人后,便被周三姑娘拉住了。
周三姑娘黑着脸,理都不理大哥大嫂,直接拉着她进了自己房里。
温竹君瞧见周家大公子跟周家大嫂面色尴尬地避开她,跟着周三姑娘进去后,笑道:“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还生气呢?”
“我没有生气。”周三姑娘鼓着嘴,闷闷不乐道:“是他们做事不地道,就连你一个朋友都知道出力,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可他们呢?不光早早放弃,还劝我也放弃,甚至还要跟爹爹割席,你是没看到他们那时候的嘴脸……”
温竹君叹了口气,“那你这么对他们,你心里痛快吗?”
周三姑娘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给温竹君倒水。
“放下吧,秋蝉,都过去了。”温竹君接过茶水,将她拉到身边坐下,“你别怪你大哥大嫂了,他们也无可奈何,最开始他们也是出了力的,只是看不到希望,他们有孩子,有自己的小家,总要思虑的多些,更怕连累全家人,你别再想了,一家人计较太多,容易生分,再说了,你这么对他们,你自己心里也不痛快啊。”
周三姑娘低着头不说话,但面色瞧着还是很生气。
温竹君还要再说,就听到前院传来声响,周大人回来了。
周大人脱下竹笠和蓑衣,一脸疲惫,看到温竹君后,眼神一亮。
“竹夫人来了。”
温竹君看出有事,便跟着周大人去了花厅说话。
周大人面露忧色,沉声道:“今年北戎竟然八月就落雪了,听说最深足有半人高,冻死了许多牲畜,情况不妙啊。”
温竹君立刻就反应过来,“北戎要大举进攻南下了?”
第142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二天臭小子,你叫我……
周大人看向温竹君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好奇,点了点头,“夫人神思敏捷,这么快就想到了?”
他叹了口气,“不错,北戎把明州两县抢了个精光,还掳走了我大梁三千百姓,可惜北戎骑兵速度奇快,又经常奇袭,我大梁边境绵长,实在防不胜防。”
温竹君只是空口而谈,知道一些书上的话,她本人对打仗一窍不通,也是纸上谈兵。
“二皇子还有郑家、明家,这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将在,应该无虞吧?”
周大人亲自去把门给打开了,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在,才小声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大梁最厉害的两支骑兵,是龙虎将军还有霍侯爷带出来的,龙虎将军最擅长山地作战,也就一直镇守西边,不过他老人家居安思危,早早提出训练自己的骑兵,所以霍侯爷不止擅长山地作战,骑战也极厉害,二皇子虽也不差,但远远不及霍侯爷,如今北戎反扑凶猛,我觉得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没想到偌大的大梁,其实也没什么人才,难怪太子这么看重霍云霄,这小子除了水战,几乎都行啊。
她还真的小瞧了他,老是觉得他冲动鲁莽,没想到东边不亮西边亮,人家别的领域技能都快点满了,以前把他拘在玉京,真的是浪费了。
“那,那请朝廷赶紧派他来啊,不是说西越已经投降了吗?北边情况危急,为什么还要等?”
周大人皱着眉,犹豫道:“听闻霍侯爷受了伤,也确实应该先养伤。”
温竹君嗤笑,“养伤还特意叫他先回玉京?那些路就不是他赶的?”
她现在对玉京的事儿了解得都很浅显,战时除了朝廷的一些重要书信,别的信都接收得十分漫长,消息滞后的严重。
也不知道太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这种愚蠢的事儿,应该不是他做的,看来皇帝现在修道修的脑子都没了,军国大事,怎么还这么糊涂?
周大人听出温竹君话里的讥讽之意,小声道:“今天玉京刚传来消息,粮草军饷陆陆续续的运过来了,还说霍侯爷恃宠生骄,以下犯上,被罚面壁思过,太子也病倒了,我看,暂时是等不到侯爷来了。”
温竹君眉头蹙起,“霍云霄刚胜了仗,就被罚面壁思过?这,这是要干什么?”
这小子虽然鲁莽,但也没有这么莽啊?
应该也不是太子干的,太子虽说心机深沉,但对霍云霄是没的说,师兄弟相互信任,主要是霍云霄这么个人,用着也放心啊。
那就是皇帝了。
周大人在一旁叹道:“侯爷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如此功绩,北地若有他,何须惧怕北戎。”
温竹君抿着唇,没有说话。
九月的丰源,也开始起霜了,白日里阳光照着还好,到了晚上就难熬,幸好还没下雪,不然又得冻死人。
但也肉眼可见,今年是个极冷的寒冬。
北戎的消息陆陆续续地传来,听说牲畜又死了很多,人也被冻死了不少,这种生存重压下的反扑,极为强烈震撼,但凡他们突破了大梁边境防线,便是屠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就是生存之战了,北戎人为了活着,拼尽全力,不留退路,大梁将士被打得士气低落,一败再败,更别提北地本就复杂,这时候四处窜出来的土匪也更加猖狂了。
这些消息听着都叫人泄气。
“夫人,别着凉了。”青梨把玄狐大氅披在温竹君肩膀上,看了看外头天色,劝道:“快睡吧。”
温竹君望着天,担忧道:“丰州也丢了一城,青梨,你说北戎人会打到丰源吗?”
暮色四合,寒风凌厉,夜风中除了凄嚎声,便再无别的杂声。
青梨叹了口气,“您就别多想了,咱们肯定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温竹君笑了笑,“你说得对。”
主仆俩在如墨的夜色中,相携往卧房慢慢走去。
当明州丢了四城,惠州差不多一半都没了后,丰州也跟着丢了三城,饥饿的北戎人几乎要踏过浮山了,消息传回玉京,朝野震惊。
现在皇帝在行宫修身养性,几乎不管朝政,内阁也搬回了宫里,但太子病倒了,积压的条陈没人批复,大家都很着急。
胡志微虽入内阁,但并无批复之权,他去找左相,偏偏左相年纪大了,又忠于皇帝,还介意他们当初追着张炳之不放的事儿,不肯相见。
他犹豫着,心里在摇摆,到底是去东宫还是去行宫。
望着远山处的朦胧墨色,胡志微想定了心思,叫上几个人一起,“备车,去行宫。”
北地危急,必须请皇上拿个章程了。
只是当夜,胡志微还是狼狈的寻到了东宫。
太子虽没见他,但也给了句话,“孤会解决的。”
胡志微朝着东宫鞠了一躬,随后叹着气离开了。
寝殿里,太子妃哭着不让太子起身,“你身子不好,太医都让你静养,别再逞强了。”
“去替我寻些暖和的
衣裳来。“太子病容明显,语气温柔又坚持,“温竹君许久没让春果带信,老二带兵打仗根本不如伯远,北地怕是要没了,伯远心里不定怎么恨我。”
太子妃哭着摇头,“他不会恨你的,那孩子咱们还不清楚吗?他是一时想岔了,不清楚里头的事儿,你好好跟他解释,你要是不好解释,我去跟他说,那孩子讲理……”
“不许说,咳咳咳……”太子急迫地拉住她,咳嗽了起来,“子不言父过,你若是去说,置我于何地?又置父皇于何地?你要叫天下人骂了我,又要去骂六十岁的父皇吗?”
这份骂名,他将来就算做了皇帝,也得背负着。
太子妃越发伤心,她知道太子跟皇帝感情深厚,作为长子,幼时的他受尽宠爱,孝顺二字已经刻入骨髓,可如今这种情形,该换一换想法了啊。
“你,你从前事事都想的清楚,什么都能算到,可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当局者迷呢?阿钊,父皇老了,他怕你,他已经容不下你了……”
“胡说,还不闭嘴?”太子怒目而视,面色铁青道:“伺候我更衣。”
他浑身都在战栗,面色苍白如纸,但莫名满眼的坚毅,仿佛怕自己瞎想,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最近从父皇那听来的清心咒。
武安侯府,正院。
没了女主子,这侯府还是凄凉了不少,尤其是游廊还有檐下,灯笼都黑漆漆的,没有往日半分热闹,似乎又恢复到两位主子成亲之前了。
不过院子里的柿子树,硕果累累,压弯了树枝,昭示着曾经的热闹。
霍云霄躺在空荡荡的榻上翻来覆去,身上的伤处麻痒不已,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感觉还没多久,就听到大头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烦的大吼,“要死啊,是不是欠揍了?”
大头的脑袋从窗外探了进来,委委屈屈的,“侯爷,是太子来了。”
霍云霄猛地睁眼,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地穿衣,喃喃道:“他来干什么?”
大头摇头,“不知道,他没说,只是叫你快些穿好铠甲,准备出城。”
霍云霄顿时振奋不已,手上的速度加快,“好好好,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好……”
三皇子府中,有人匆匆上门禀报。
“什么?”三皇子猛地站起身,眼神微眯,“你说太子跟着霍云霄一起骑马出城了?”
“是。”来人低头禀报,“武安侯身穿铠甲,似乎是有旨意。”
三皇子眼睛一亮,兴奋不已,“好,好,立刻给我备马去行宫,他霍云霄敢无军令便私自离开玉京……”
来人好奇道:“万一不是私自呢?毕竟还是太子监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更好了。”三皇子冷笑道:“父皇还没死呢,太子就敢用兵符调动大将,他只是监国,不是坐上了龙椅,他这是要干什么?”
朝阳初升,光芒万丈。
水软山温、人烟阜盛的玉京城,已经热闹了好久。
城门口挑着柴和菜的百姓来来往往,还有马车进进出出,城门里外远处不少摆着小摊儿的百姓,基本都是卖的吃喝,什么包子馒头还有烧饼,进出城门的人,多数都会买上几个。
牵着马车慢悠悠的出了城门后,便都停下了。
霍云霄面色复杂地看着递过来的烧饼,一脸疑惑,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你,你要送我们出城?这,没有调令,追究起来,我这是死罪吧?会祸及家人的。”
以前他可不怕这些,但阿竹几次三令五申,不得不记住。
其实若阿竹没了,他这死罪犯便犯了,可现在情况不明,他也不能胡来。
太子满脸病容,目光柔柔的看着他,轻笑道:“我方才已经给你看过虎符了,怎么?不信啊?还是不愿去?”
“不是不是。”霍云霄闷闷地咬了口热气腾腾的烧饼,不解道:“之前一直不肯放我去,怎么突然就放了?出了什么事儿吗?”
太子摇摇头,“我跟父皇禀报过了,你是战场上的雄鹰,天生就是打仗的将军,伯远,这一仗,你只许胜不许败。”
霍云霄顿时便觉使命在肩,浑身热血沸腾,他爱这种感觉。
“若不胜,我决不还朝。”
太子满意的点头,想上前拍拍他的肩,看到他略微躲闪内疚的眼神,笑道:“上马,我看着你走。”
霍云霄乖乖地翻身上马,郑重朝他拱手,“我定不负殿下期望。”
太子望着一人一马朝太阳奔去,阳光似乎将他整个人渡了层金光,如此年轻气盛,如此张扬热烈。
他忍不住眼眶一热,喉间发堵,朝他大吼,“臭小子,你叫我什么?”
一句“师兄”仿佛是被阳光送了过来,清晰又响亮,照得他浑身暖融融。
太子弯着唇,笑着喃喃道:“师弟,再见。”
第143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三天他受够了,他不……
地平线和太阳交汇的地方只剩一个小黑点儿的时候,苍凉又寂寥,有几匹马嘚嘚跑了过来,几人交互之势将太子隐隐围住。
太子一直看着远方,眼睛一眨不眨,直到眼眶酸涩,连小黑点都望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面有讥诮,似乎在自嘲,“羽林卫?父皇真看得起我。”
其中一个头领犹豫着下马,拱手禀报,“太子殿下,皇上让属下们请太子过去,也请太子莫要为难属下。”
太子一点都不惊讶,点了点头,哑声道:“知道了,走吧。”
大家都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解,毕竟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有人造反。
头领朝四周打了个手势,弓箭手们也都撤了下来。
太子上马时,不小心岔气,咳嗽不停,脚都蹬不上去。
头领立刻上前扶住,他小声提醒道:“太子,小心。”
一行人骑马朝行宫奔去。
太子下了马,跟着一群羽林卫到了道观前,没想到有人立刻上前搜身。
还不等手摸上他肩膀,他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怒斥道:“混账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孤是谁?”
一身道袍的小太监被打懵了,捂着脸委屈道:“是,是皇上让我……”
太子冷笑道:“孤乃父皇亲生,又是大梁太子,凭你什么东西,也敢假借命令搜孤的身,给孤拖下去打。”
小太监顿时哭了,朝太子磕头,又朝门内的人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求,“求太子开恩,求皇上开恩,求帝君开恩,求道祖开恩……”
他这一通乱喊,还真有效果。
“下去吧,请太子进来。”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开口了。
太
子狠狠瞪了小太监一眼,目中凶厉,都是这些东西整日在父皇身边进献谗言,如今连他这个亲儿子都不信了,却信这些没了根的东西,还追寻什么仙道秘方。
他拍了拍衣摆,又整理了下头冠,昂首挺胸的进了殿门。
他心情平静,此刻无所畏惧。
皇帝就这么看他走进来,衣衫笔挺,器宇轩昂,犹如端坐高台的君王,那么年轻蓬勃,那么无所畏惧。
从前,他是骄傲有这么个儿子的,如今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了无限的恐惧,尤其是一低头就看到自己苍老如枯树般的手,还有垂在肩头花白的头发……
死亡如此逼近,他心中的恐惧到达了顶点。
太子坦然跪在了地上,直视端坐在八卦阵上的皇帝,扬声道:“不知父皇叫儿子来,所为何事?”
皇帝老了,不止是身体的苍老,还有眼神,浑浊呆滞,却又阴森,不知是不是丹药吞多了,连语调都有些阴鸷。
“拿来。”
到底是亲父子,虽说如今龃龉颇多,但也深知对方,短短两字,双方瞬间就懂了。
太子从善如流,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的布绸,层层打开后,露出一块通体黝黑、半个巴掌大老虎模样的东西,不过,只有一半儿。
这就是虎符,分为左右两半儿,左半符由将领持有,右半符是皇帝保管,他监国后,便一直知道这东西放在哪里,心里也明白,这东西不是他能动的。
如今动了,自然没有好下场。
他俯身磕头,“父皇,我遵照您的旨意,让昭毅将军率军一早出发前往北地,与二弟会合,共同抵御北戎,还北地一个清净。”
皇帝阴冷冷的笑起来,朝一边的太监道:“朕下过这道旨意吗?”
一旁的太监在这深秋的天气里,吓得满头大汗,他跪在地上,冷汗直流。
“奴,奴才……”
太子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后,朗声道:“父皇下了这道旨意,儿臣听的清清楚楚,昭毅将军也听的很清楚,他代北地百姓叩谢皇上的英明神武。”
皇帝眯了眯眼,望着面前英姿笔挺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拍了下案几。
“逆子,你假传圣旨,私盗虎符,如今又在朕面前巧言令色,你要干什么?”
他剧烈喘息了起来,指着太子斥道:“你是要谋反吗?”
太子一直俯身没有起来,听到前面那些话,也没有什么反应,可听到谋反二字,突然直起身,手拄地似要站起来。
皇帝陡然被吓了一跳,怒目而视,“混账,跪下。”
太子依旧站了起来,心口巨痛,咳的天翻地覆,好半晌才止住。
他嗤笑起来,目中含泪,“父皇,儿臣就是遵照您的旨意去拿的虎符啊,您日思夜想,重重布置,拿天下苍生做棋,算尽人心,不就是为了逼儿臣去拿虎符吗?不就是让儿臣谋反吗?儿臣做了,您怎么还不满意?”
皇帝怒瞪,“逆子,你在胡说什么?”
太子眼露讥讽,哈哈大笑起来,“父皇,您真的听不懂吗?”
皇帝面上的肌肉在抖动,气怒至极的模样,“朕是问你在干什么?你已经是太子,为何还要谋反?”
太子自嘲一笑,又大笑起来,太讽刺了,他为什么要谋反?
“原来父皇还记得我是太子,这么多年,我勤勤恳恳,从无懈怠,一心都在朝政上,钰儿的哥哥没了,那天我在干什么?父皇,您还记得吗?”
“我在筹赈灾的银两,为您烧毁的宫殿亲自督促运木料,我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以至阿离怨我至今。”
“可您呢?您在做什么?您开始需要什么亲情,天伦之乐?您让老三住进勤政殿,父皇,您让他住进勤政殿。”
“您如同当年培养东宫一样,去培养老三,您考虑过我吗?您明明知道这对我有什么影响,对朝局有什么影响,您知道,可您还是这么做了……”
“父皇,儿子想问您,您想做什么?”
勤政殿是什么地方,除了皇帝,只有太子能留宿,前朝都是如此。
皇帝气的胸膛起伏不定,也开始咳嗽起来,“咳咳咳,你,逆子,逆子……”
太子压根不理会,自顾自踱着步子,大声道:“您不便说,那就由我来说吧。”
“因为您老了,您开始忌惮东宫,您开始惧怕我夺了您的权力。”
“您惧怕我的贤德,我的才能,我的年轻能干,朝臣个个赞扬我,他们觉得我这个太子做的好……”
“闭嘴。”皇帝“腾”地一下,也站了起来,指着太子怒道:“你在指责朕?”
他气的一步踏下八卦阵台,走到离太子三步远的地方。
“这么多年,朕帮你培植东宫嫡系,却把你的心都喂大了,先是死死咬着张炳之,好,朕忍了,你是太子,我们父子之间,总是亲的,可张炳之已经被你扳倒了,你还不满足?你还要……”
太子毫不示弱,“张炳之贪赃枉法,整日谗言惑君,父皇真的不知道吗?还是您已经屈服了?张炳之捞钱,分您三分,您就任由他们把握朝政,您将朝臣置于何地,您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地?”
“我这么做,就是在清君侧,希望父皇能清醒过来,认清那个贪官污吏。”
皇帝气的倒仰,“你这是在骂朕昏庸?”
“儿子不敢。”太子眼里流下两行清泪,哽咽道:“儿子也不愿,所以只能暗中布置,儿子如此做,没有半点私心,哪怕是今日拿了虎符,儿子也敢对着老天爷,对着祖宗牌位发誓,无半分私心。”
皇帝目眦欲裂,听他这么一番义正辞严的话,气得浑身都在抖。
“张炳之便罢了,那你三弟呢?你一个亲哥哥还算计亲弟弟,这还不够,你让霍云霄那小子掌兵,西部十六卫,这是你能批复的条陈吗?你要干什么?你要那么多兵,是要有朝一日转头来打你老子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你就这么盼着朕死吗?”
太子噗通跪在了地上,“父皇说这话,是觉得儿子哪里做得不好?这么多年,儿子日日请安,从无间断,四时八节,礼节面面俱到,父皇生病,儿子心里比谁都着急,父皇,霍云霄是大梁栋材,不是儿子的兵,是您将儿子视作敌人,您不愿儿子做太子了……”
“对,没错。”皇帝开始跳脚,再也没有以前的慈祥仁和,对着儿子怒斥,“你忤逆君父,私结朋党,私盗虎符,妄图谋反,朕才是皇帝,你岂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子跪直了,一把擦掉颊边的泪,面色恢复平静,“父皇要这么说,那儿子就认。”
皇帝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望着太子,面色复杂,变幻不定。
“曾几何时,你我父子尚能对着一张折子探讨说笑,为了政事吵嘴拍桌子,如今为了皇位,你竟变成如此模样。”
太子似也陷入回忆中,惨笑道:“父皇何尝没变?从前我的勤勉在您眼里,已经成了夺权的象征,东宫犹如您的眼中钉,您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胡说,朕何尝有过这样的想法?”皇帝不知为何,眼中忽然露出沉痛之色,他缓缓抬手,想抚摸儿子的头,“钊儿……”
太子躲闪的刹那,却骤然想起了那天霍云霄躲闪的样子,原来这种感觉真的不好,他本来对那小子还有点气怒,但到此刻,他已经心情平静地接受了。
“请陛下称太子。”
他不愿与他做父子,也不愿父子相称。
他受够了,他不干了。
太子深深叩首,语调沉沉,“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今日顶撞陛下,不求陛下宽宥,只期盼陛下能看在罪臣侍奉陛下多年的份上,免去我家人的死罪,她们无辜,受罪臣连累……”
皇帝望着趴俯在面前的太子,满脸不可置信,落空的手,开始颤抖。
“你叫朕什么?”
太子的头再次磕下,殿内空旷的回荡着这刺耳的磕头声,一下又一下。
“陛下,罪臣愿认罪。”
第144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四天一起打过仗的革……
深秋的玉京,略显荒凉,行宫里的落叶,每半个时辰就得重新扫。
寒凉的秋风袭来,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正午大太阳照着,也觉得阴冷。
皇帝浑身僵硬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真的猜不到吗?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骨子里是那样骄傲的人,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可能不知道?
太子最后磕了一个头,自顾自站起来,看都不看皇帝一眼,朝外喊道:“来人,将太子押入大牢,听候审讯。”
殿外响起了脚步声,但半天也没人进来。
皇帝满眼刺痛,但渐渐地又晦暗不明,嘶哑着道:“进来。”
太子朝羽林卫道:“不必押我,我自己走。”
羽林卫看了眼皇帝,犹豫着让开了道儿,“太子,请。”
皇帝就这么看着,看着太子挺拔如松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方才火热振奋的心,也一点一点凉下来,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多岁,就连脊背也开始弯了。
殿后的帷幔忽然被撩开,三皇子从帷幔后钻出,一脸振奋。
“父皇,您听到了没?他承认了,他谋反……”他阴恻恻笑道:“父皇,那霍云霄也定是同党,您放心,儿子已经派人前去追了,一定不会放过……”
趴在地上的太监也爬了起来,立刻附和
道:“皇上,您千万别信了谋反之人的话,他今日敢私盗虎符,假传圣旨,明日就敢篡位逼宫,您不能不防……”
皇帝苍老的面色渐渐红了起来,花白的头发跟胡子都在颤抖,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巴掌扇得太监倒了地。
“混账东西,那是朕的儿子,你什么东西,也敢议论?”
太监被打的半边脸瞬间肿了,但也不敢捂,立刻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三皇子还要再说,但看到太监的惨样,眼珠子转了转,连忙去扶皇帝。
“父皇,您别生气,大哥说不定是一时糊涂了,您别气,保重身体……”
“要是没记错,那霍云霄还救过你的命,三儿,你……”皇帝还没说完,便眼白一翻,激动得直挺挺倒了下去。
林荫小道上,阳光斑驳。
羽林卫看太子上马艰难,领头的人上前扶了一把,“太子,您慢些。”
太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缓缓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向了道观,蓦地胸口一窒,剧烈的咳嗽起来。
领头的人赶紧扶住他,这才发觉太子的手冰凉,悚然一惊,“太子,我送您回去请太医看看吧?”
太子却一把将他推开,俯身“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雪夜里的丰源,本该是万籁俱寂,安枕入眠的时候,却彻夜亮着烛火,城头上的火把如龙,照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温竹君仰着头,任由雪花轻轻落在脸上,麻麻痒痒的,又有点冰。
莫名想到霍云霄念的那首诗,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她看到了在城墙上奔走的周大人,还有呼号跟惨叫声,擦了擦汗,接过青梨手里的水桶,递给了下一个人。
这大冷的天,木桶沉重,水也冰凉,她虽然流着汗,但手还是冰冷刺骨。
青梨一边哭一边接过周尧手里的桶,哽咽道:“我们还守得住吗?我们会不会死?”
周尧耐心地宽慰她,“不会的,这只是一些土匪,不成气候,咱们丰源的城墙坚固,如今又是泼水成冰的时节,你也看过了,城墙都结了那么厚的冰,土匪打不进来的。”
青梨又将桶递给温竹君,不敢在她面前说泄气的话,只抿着唇,一脸担忧。
温竹君帮她拍掉肩头的积雪,温声道:“我们不会死的,青梨,放心,我还没看你成亲呢。”
青梨顿时哭出了声儿,“夫人,您别说了,这都什么时候……”
温竹君却没开玩笑,将水桶递给下一个人后,朝周尧道:“周尧,你们俩这层窗户纸什么时候能捅破?我都看不下去了,你是在介怀什么,还是看不上我的青梨?”
周尧一张白脸皮顿时烧的通红,火把一照,跟猴子屁股似的。
他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道:“我,我没有,我……”
温竹君一脸嫌弃,又和青梨道:“你愿不愿意嫁?周尧可是罪臣之后,你将来的后代都不许考官,除非朝廷恩赦,而且周尧暂时赚得也不如你多,你介不介意?”
青梨一边搬水桶,一边哭,“夫人,这种时候谈这个事儿,合适吗?”
“合适啊,太合适了。”温竹君一脸正经,“这叫一起打过仗的革命情谊,你们俩以后还能讲给孩子听呢,多好。”
周尧看青梨快要羞死了,咬着牙接过话,“若是我们能活下来,我便立刻给家里去信,只要青梨愿意嫁,不嫌弃我……”
温竹君瞪了青梨一眼,“你还不答应?过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丫头看着活泼,其实可纯情了,脸红的比谁都快。
青梨哭的更大声了,又无奈又羞恼,“我愿意,呜呜呜……”
温竹君帮她擦泪,高兴道:“好,等事儿了了,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好青梨,别哭……”
周尧这会儿也抿着唇,小声地安慰,在北地这些不容易的日子,两人的感情也是日日相处得来的。
火光亮了半宿,大家都疲惫不堪,只听到喊打喊杀的不停,忽然城楼上传来大片欢呼声,雪夜下大家都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却不见周大人下来,反倒是周三姑娘下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蹦下来,声调洋溢着欢快,“竹君姐姐,竹君姐姐,快来,快来呀。”
温竹君一愣,似是心有所感,“怎么了?有救兵来了吗?”
周三姑娘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眼睛却亮若星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竹君姐姐,霍将军来了,他来了……”
温竹君的心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浑身一震,随即又猛地一热,这种力量使得她不知哪儿涌出一股力量,她立刻丢了水桶,闷头跟着周三姑娘往城楼上跑。
她眼眶发胀,喉间似砂石堵的涩疼,终于等到了,这小子来了。
他来了。
“哪儿呢?哪儿呢?”温竹君从未如此期盼过霍云霄的身影,她在火光下影影绰绰的人影中逡巡,却不见霍云霄那显眼颀长的身影。
周大人看到她上来,如释重负的笑了,整个人累的腿都软了,干脆靠坐在城墙上。
“将军威名赫赫,土匪早就逃窜了,应该是追过去了,不用担心,今天的危机过去了。”
周三姑娘格外兴奋,“霍将军来了,以后的危机都会过去的,竹君姐姐,霍将军来啦……”
温竹君和周三姑娘手握着手,相视一笑,俱是眼中泛泪。
如今北地情形越发危急,北戎攻势凶猛,举凡攻破一城,便大肆屠杀抢掠,无奈之下,大批难民南下,丰源就接收了一大批要过路的人,大风大雪,撑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
丰源也是因此,被那些土匪们惦记上,时不时就来**。
温竹君兴奋过后,手中传来巨痛,“嘶”地吸了声冷气。
周三姑娘吓了一跳,拉过一看,“哎呀,怎么又出了这么多水泡?疼不疼?今天叫你别来,你偏来……”
温竹君不好意思的笑道:“就是想出份力,没想到自己这么弱。”
她真的是日子过太舒坦了,做这么点事儿就满手的水泡,弱鸡子似的。
周大人却朝她拱手,“多少男人都不如您,竹夫人,今日还是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可组织不起来这么多人。”
丰源的百姓,与竹夫人都有一份香火情呢。
雪越落越猛,很快便积了深雪,加上之前未化的,脚踩下去,已经没过了小腿,快到膝盖了。
北地自十月开始落雪后,已经冻死了不少人,丰源每天都要掩埋一些被扒得精光的死尸,整座城池瞧着了无生机。
周大人带着女儿准备下城墙,在一旁劝道:“竹夫人,快回去吧,天太冷了,别冻坏了,城门有人守,霍将军会进城的,你别担心。”
温竹君却不肯下城墙,她想着,若是霍云霄第一时间就看见她在等他,他会高兴的。
从前总是说按部就班地活着,谁的日子不是那样过来的话,就连夫人都说,做好自己便好,日子总会往上走。
可过日子就是不一样的,和谁过就更不一样了。
他待她好,百般维护,真心保护,那她也要更真诚些,哪怕不是爱情。
人总是相互的,真心若老是受到冷遇,也会心凉。
她愣愣地淋着雪,正发呆呢,忽然听到一旁的守城兵趴在地上喊,“有声音,来了,来了……”
温竹君立刻聚精会神地朝城下看,却什么都没看到,雪夜里微光泛青,周大人叮嘱过不能看太久,但她却心跳如雷,不肯挪眼。
终于在雪线跟天空交汇的地方,有蚂蚁一样的小黑点出现了,慢慢地成了羊羔大小,很快,终于露出人形。
最前面的银甲在雪地下泛着冷硬的光芒,她一眼便知道这就是霍云霄,一定是他。
因着身陷囹圄而长久绷紧的神经忽然散开,她只觉浑身暖融融的,一股力量散入四肢百骸,心底涌动着无数情绪,叫嚣着,澎湃着。
她抢过一支火把,放任自己冲了下去……
“霍云霄。”
霍云霄也看到她了,扬起大大的笑脸,立刻朝左右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马儿嘶鸣后速度渐缓。
大头连忙向大家解释,“那是我家夫人,好久没见到了……”
温竹君只觉一阵狂风袭来,眼睛都要睁不开,刚要避让,却听到霍云霄大喊。
“别动,阿竹。”
第145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五天怎么会什么都不……
温竹君害怕的捂着脸,只觉有雪花钻进了领口,冰冰凉凉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一瞬,她便腰间一疼,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吓得大叫,“啊……”
霍云霄侧着身子,在马儿经过的刹那,长臂一展,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别怕,阿竹,别怕,哈哈哈哈,我抱住你了,不会摔下去的……”
他的声音里满是快活,还让他想起在马场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这次,好歹是抱住她了。
温竹君伏在他怀里,惊疑不定,好半晌才缓过来,本来想说他两句,但看他在雪中的俊秾眉眼泛着高兴,便忍下了。
真的很不容易,听说他还受伤了,连年征战,一般人早就受不了。
耳边尽是呼啸之声,寒风都被他的披风挡住了,她趴在他心口,仰着头看他,胡子拉碴的,也瘦了些,褪去稚嫩,成熟许多,还多了点沧桑之意。
她忍不住唤了声,“霍云霄。”
霍云霄本来在聚精会神地骑马,听到她叫他,微微低头,看着朝思暮想的清丽容颜,他忍不住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抬手轻轻触她的脸庞。
“还是好瘦,没有好好吃饭吗?”
想到北地的情况,他心头微酸,恐怕想吃也没有那么多吃的。
温竹君觉得他的手真烫,特别暖和,不由想起往昔的日子,心头一软,“你也瘦了,战场上很辛苦吧?”
“还好,我挺得住。”霍云霄托起她后脑,贴在心口,闷闷地道:“来北地这一路都是坏消息,我真怕这里没守住,幸好,老天保佑……”
“你什么时候信上老天爷了?”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暖融融的。
马儿跑得很快,到了家门口,霍云霄扶着温竹君下马,但根本等不及,抱着她便冲了进去。
夫妻俩都没有矜持,径直进了卧房,到湢室时,一路都已经落满了衣裳。
雪落得越发急促,大雪压枝,却也挡不住屋内的如火春意。
温竹君被缠得手脚酸软,口干舌燥,屋子里没有燎炉,就被霍云霄用被子包着裹在怀里,夫妻俩相拥靠在床头。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霍云霄帮她把长发拨弄到一边,“我跟师兄吵了一架,看样子,朝廷并不是很想派我来北地,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一回去就被禁足面壁思过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
温竹君觉得都有点不认识他了,笑着抬手揪他的胡子,笑道:“扎的很,不过,还挺威风的。”
霍云霄摸了摸,也笑了起来,柔声道:“阿竹,你就在北地呆着吧,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别回玉京了。”
他这一路,也想明白了许多事儿。
“嗯,我知道了。”温竹君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玉京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霍云霄面色犹疑,“我也不太清楚,但能感觉到,皇上对我跟师兄都有猜忌,不过,情况还不是太糟,师兄将我放来北地,不知他自己现在如何了。”
他又细细说了中间的事儿,语调很是无奈。
温竹君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到了这一步,人就是在复制历史而已,能安生继位的太子,本就没多少个。
“那你这一仗,就不能败了。”
霍云霄点头,“我明白,我不会让师兄失望的,这一次,他肯定也顶着大压力呢。”
他说着,又重重叹气,眼里闪过懊恼,“我不该跟他说那些话的,肯定狠狠伤了他的心,等胜仗了,回去我好好跟他道歉,希望他能原谅我。”
现在想来,那天把师兄活活气晕了,都是他的错。
温竹君有些好奇他到底说了什么,但问了,这小子怎么都不肯说,想来这架吵得有些厉害。
“将军?侯爷?”大头的声音响起,“都准备妥当了,该走了。”
温竹君一惊,“现在就走?不休整一个晚上吗?”
霍云霄笑着摇头,起身穿衣,“兵贵神速,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北戎太嚣张了,我得趁着消息还没到那,狠狠挫他们的锐气。”
温竹君想起来,却被他按住了,便也没坚持,“好吧,你一切小心,我在家等你。”
霍云霄没忍住,俯身抬起她白玉般的下巴,撷取唇瓣狠狠吻了好一会儿,直亲的她气喘不匀,两颊飘红,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阿竹,等我。”
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徒留雪地里几行脚印,除了夜色里的几声马儿嘶鸣,便再无痕迹。
翌日一早,天色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将太阳完全遮住了。
周大人和周三姑娘一起赶到隔壁,带来了一个重大消息。
“玉京大变,东宫骤然请辞,请皇上另立储君,太子自囚于宫中,拒绝上朝。”
“什么?”温竹君有些惊讶,“太子请辞?不是被废?”
按照霍云霄说的话来看,她猜测太子很有可能会被废,不过为了不打击霍云霄,昨天才没跟他说出口。
周大人眉头紧皱,“太子请辞,那北地可怎么办?若不是太子一直在朝堂上撑着,不停地往北地运送粮草军饷,北地哪里能熬到现在?”
周三姑娘也快要急死了,“不会又要来一次吧?北地百姓都快没了,地也被北戎占去不少,这次去哪儿弄粮食啊?”
好好的太子,怎么就不干了呢?
温竹君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招数?以退为进?
太子这几年以来所做的一切,简直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到底在图什么啊?
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了。
这个问题,嘉宁帝同样也在想。
太子到底在图什么?
这些年为了在朝堂上更进一步,才揪住张炳之一党,费尽心思,又为了兵权,拼了命地将霍云霄推出来,太子一党人才众多,可他现在全都不要了,图什么?又在密谋什么?
“今日太子那边情况如何?”
太监瞧了皇帝一眼,见他闭着眼,小心翼翼道:“太子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连房门都没踏出来过,没吃饭,就喝了两碗药。”
皇帝忽然就怒了,“这是做给他老子看呢,混账东西,咳咳咳……”
太监吓了一跳,连忙从檀木盒子里拿了颗土黄色的丹药出来,“皇上,您别气着自个儿,快吃药……”
皇帝一把挥开他的手,“去,叫胡志微进来。”
太监立刻躬身出去,今天胡大人已经跪了好一会儿,哎,真是想不通这些人,皇上心情不好,非要来触霉头,朝堂大事也不急在一时嘛。
胡志微听到皇帝要见他,顿时松了口气,跟着太监进了殿,老老实实地跪下,只是冻僵的手脚十分笨拙,在殿内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皇帝阴鸷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冷冷道:“起来吧。”
胡志微起身后,也依旧弓着身,“皇上,户部核算过,可以往北地调拨三百万两白银,前儿已经呈到皇上御前,不知皇上可批复了?”
皇帝眼神微眯,有些诧异,“太子请辞,你这个做老师的,难道不去劝劝?”
胡志微头又低了两寸,哀声道:“太子长大了,他决定的事儿,臣也无法改变,全凭皇上做主,但太子心系天下,如今北地不稳,他所期盼的,不过是想将此事做好,让北地百姓能安居乐业,我这做老师的,更不能让学生失望。”
皇帝明显更怒了,脸上的肌肉跳了好几下,忽然颓然道:“朕会批复的,你出去吧。”
他方才忽然想起来,当年就是看胡志微博学多识,方正不阿,才将他拔擢为太子少傅的,他甚至还夸赞过,胡志微教的好。
但是,不可能,怎么会什么都不图?绝不可能。
太监又进来禀报,“皇上,三皇子来看您了。”
“让他滚出去。”皇帝左思右想,越想越气,愤怒的拍桌子,“好好在府里呆着,反省自身过错,别整日里就知道撒娇卖乖,满腔的算计,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全都在算计……”
三皇子吓了一跳,在门外就听到父皇破口大骂的声音,眼珠子转个不停。
他拉着太监问道:“父皇又怎么了?”
太监摇头,小声道:“刚见了胡大人,忽然就生气了。”
三皇子闻言神情阴冷,“哼,还不死心呢?这些人……”
他朝门里看了看,犹豫着还是没进去,现在父皇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古怪,难伺候的很,有时候连他都骂。
一直到年前,皇帝日日都早朝,倒比从前还要勤勉,只是,还是比不上太子在时,毕竟太子年富力强,条陈批复得快,也没那么多人参折子,要求早立太子。
皇帝每每看了这样的折子,就大发脾气,也不说废太子的话,也不说明要立谁做太子。
三皇子倒是动作颇多,不过朝臣也只是观望,没有急急忙忙的投靠。
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北地呢。
朝堂一稳,皇上也不整天念咒了,没了张炳之一党的一手遮天,政事通达不少,就是磕绊难免。
吏部将之前拟好却无人批复的条陈给递了上去,全部都是有关北地官员的任命。
皇帝只更换了几个名字,便痛快地批复了。
朝臣们都十分惊讶,没想到太子请辞,似乎把皇帝辞清醒了,一时也不知是好是坏。
又是一年除夕夜。
周尧带着青梨一起上门吃年夜饭,夫妻俩俱都脸上带笑,手上提了不少东西。
“东家贴对联呢?”
温竹君刚想说话,忽然巷子口有人喊她三妹妹。
“大哥哥?”她激动地跳下椅子,跑了过去,“大哥哥,你怎么来了?今年又不回去啊?母亲肯定要来信骂你。”
温春辉笑着摇头,拍拍她的脑袋,“就是母亲来信,让我跟你嫂子来陪你过年。”
第146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六天我能坑你?
付淼从车里出来,手上抱着襁褓,笑道:“丰州的消息传的慢,母亲快要担心坏了,就怕你这边有事儿,便没叫我们回去。”
她小声嘀咕,“也是托你的福气,免了孩子遭罪。”
温竹君赶紧带着他们进去,又叫丫头添了个燎炉,把屋里弄得热烘烘的。
“这才半岁呢,大冷天的,你们这一路冻着倒没事儿,别把孩子冻坏了。”
温春辉暖的一激灵,搓了搓手,“我们赶过来也就几天路程,路上慢慢地走,不遭罪,放心吧。”
付淼也附和道:“你别担心,就算你不在这,我们也要来的,朝廷给你哥升官儿了,来丰州做同知。”
温竹君连声恭喜,“大哥哥,你这官儿升得可真快啊,看来当初去肃州是个正确的决定。”
温春辉嘴角压得死死的,但在亲妹妹面前,到底少了平日的严肃,笑了起来。
“那也比不过三妹夫,军功赫赫,如今已升授昭毅将军,任正三品指挥使,统领西部十六卫,比当年的龙虎将军还要勇猛,这真是青出于蓝。”
温竹君抿唇笑道:“要不是龙虎将军打下的基础,他哪有今日的功劳,不过,你这话到时候可以当着他的面说,他肯定很高兴。”
大家听着都笑了起来。
兄妹俩又交换了一些信息,说得最多的,就是太子的事儿,都一样的想不明白太子所图为何。
温春辉忽然想起来,“对了,三妹妹,江玉净参了三妹夫两次,这事儿我就跟你说说,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他掀不起浪。”
“他参什么?”温竹君好奇道:“霍云霄也没做错什么吧?有什么好参的?”
说功高震主也不够格,若说他会谋反,就他那个脑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温春辉的表情有些不太好看,摇了摇头。
“大概就是说三妹夫恃功而傲,目无君上,另外已经掌管西部十六卫,现在又派往北地,恐拥兵自重,他因着连襟这层特殊身份,也受到了一些人的夸赞和附和,你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
温竹君郑重的点头,记在心里,其实江玉净记恨她很正常,他现在应该是心内不甘,百般挣扎着要出头呢。
“另外,梅儿给我来了信,说他似乎是在跟什么人秘密联络。”温春辉的声音放低了许多,连付淼都没听见,“你去信一定要告诫三妹夫,功劳再大,也莫要居功自傲,要时时自谦自省,谨言慎行,母亲跟我说,朝堂上盯着他的人,比你们想象的多。”
这句话,才是他来此的真正目的,母亲说话,向来不会夸大。
温竹君也知道夫人的能力,眼神一凛,“大哥哥,我明白了。”
她更不能让江玉净出头了,把他死死摁住才行,若真叫他跟背后的人干成了什么,坑了霍云霄,那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正月初八,好消息席卷了整个北地,将士们终于打了一个大胜仗,丰州跟明州丢失的地方都夺回来了。
被北戎人压着打的恐惧,终于吹散了些许。
温竹君看着门前堆满了东西,什么鸡蛋干饼子、还有没脱壳的麦子等,又好笑又感动。
这也不是她打胜仗啊,百姓都太实在了。
温春辉过来看到这一幕,笑着打趣,“竹夫人,你在北地,名头可比我们这些官儿还好使呢。”
温竹君笑着摇头,“大哥哥,你要使唤人就直说,可别光说好听的话,没用。”
温春辉嘿嘿笑了起来,“这北地好不容易恢复秩序,官员也陆陆续续地到任,眼看着开春,竹夫人仁心仁德,帮人帮到底吧,百姓们还等着你救命呢。”
“周大人呢?”温竹君四处看了看,“大哥哥,周大人没来,也不代表我会让利的,在商言商,你要是太过分,我就不管这些事儿了,你们自己去找人办事儿吧。”
她不想再亏钱了,武安侯府这么多年积累,还有她辛辛苦苦打拼的钱,几乎全压在北地了,什么时候收上来还不一定呢。
真是的,这生意做得,糟心得很。
温春辉赶紧拉住妹妹,“好了好了,我不会叫你吃亏的,行不行?再说了,你好不容易在北地打下的基业,你真忍心丢了?”
温竹君嘴上说得冷漠,但最后还是让步了。
羊羔、小牛还有粮种,三样现在北地最重要的东西,她不止又减了两成利,还要免费运过来,还得顺便免费为北地运盐,直到北地的盐路恢复为止。
相对应地,朝廷免了她的丝绸税和瓷器税,从她这出去的丝绸和瓷器,二十年内不收税。
她嘴角也是压不下去,北边的北戎现在打得厉害,但大梁周边还有好些个小国家呢,对大梁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一向来者不拒,而且,正好实现了她想组建大商队的梦想。
“大哥哥,你可真精啊。”
吵了半天,脸都争红了,才定下这些事儿,她都忍不住感慨,大哥哥才是最适合做生意的吧?
她拿钱出来补贴,累死累活的,结果还要她自己去做生意,还得从外国人手里赚钱,回来还得补贴。
温春辉将总督大人盖章的契书递过去,闻言“啧”了声,义正词严道:“你是我亲妹妹,我能坑你?二十年的丝绸和瓷器税,只要你不偷懒耍滑,赚个金山银山都不为过了。”
温竹君瞪他,“这事儿这么好,我让给你得了呗。”
弄商队这种事儿劳心劳力,哪里是嘴皮子碰碰那么容易的?
温春辉笑个不停,最后还是郑重地给她鞠躬,“此前我一直不明白,你留在这是要做什么?三妹妹,你当得大丈夫,我这一拜,你别嫌弃我礼轻。”
温竹君撇嘴,没接下他这句赞扬,“我做到这程度,也才是个大丈夫?可见做男人还是便利。”
她最烦拿顶尖的女子恩赐男人的称谓,仿佛做男人是什么天大的恩赐,她才不要,她就做女人。
接下来的日子就忙碌开了,有霍云霄在前边顶着,北地的商路尽可恢复了。
周尧跟青梨刚成婚呢,为了北地,为了赚钱,也只能离开小家,去扩展商队,以应对马上就要到来的春耕,北地再也耽误不起了。
温竹君因着周尧要走,新的账房还没到,只得接过现有的账册,包括草料行,羊乳作坊等,每天忙得昏天黑地。
周尧将最后一本账册递过去,笑道:“东家,这段时间你要受累了。”
温竹君看他现在放松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拘束,笑着让他坐下。
“也还好,你才是最累的,你自己看着找帮手吧,别累坏了,现在商队是重中之重,你一定要仔细再仔细,最好找个能镇得住的自己人,要知道商队出了大梁,我们也鞭长莫及。”
周尧点头,“您放心,我晓得。”
温竹君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周尧,面色严肃道:“你到了玉龙县,将这些银票给我姐姐,另外将我这里的情况跟她说清楚,最重要的是告诉她,我大姐夫做了什么“好事”,会有什么后果,明白吗?”
“明白,东家放心。”周尧接下银票应道。
温竹君想了想还是加了句,“你就说这是她当初投我商队银子的回报,叫她想清楚点,只要我好好的,将来每年我都能给她这么多,甚至更多。”
她要让温梅君知道,她的价值远超江玉净,这个糊涂的姐姐,希望别再糊涂了。
当惠州失地收回来后,已经是二月份中旬了,北地春耕在即,流民归乡,粮种陆陆续续的开始发放。
幸好朝廷将官员都补得差不多了,政务勉强运行顺利。
周尧望着六船粮种出发,心里大松一口气,感慨着不愧是鱼米之乡,转身朝温梅君拱手。
“夫人,话已带到,您也都明了,那我这就走了,东家的事儿不敢耽搁。”
温梅君捏了捏袖子里的银票,满意道:“行行行,快去吧,那丫头也是能折腾,五六个八十人的商队,可不好管啊,现在又搞什么粮种,她也不嫌累得慌。”
她亲自送周尧离开,有了三妹妹送来的钱,她心里底气莫名足了许多。
“走,去给兰君买礼物,她女儿出生,我这个做姨母的都没送什么好东西呢,还有大哥哥的女儿跟儿子,二哥哥的儿子,也不能漏了,也不知道竹君这死丫头什么时候生孩子……”
买了一大堆的东西,仿佛回到未出嫁时无忧无虑的日子,心里总算舒坦了。
温梅君一想到要回县衙,顿时就有些心梗,“纤云,他是不是还在别院里?”
纤云点头,恨恨道:“那小狐狸精我都打听清楚了,夫人,咱们打过去撕了她的脸,姑爷太过分了,现在竟然一点也不避着您,明目张胆……”
温梅君立刻拦住她,眼中难掩伤痛。
真是对不住三妹妹那么维护她,专程过来帮她,可她太笨了,根本斗不过江玉净,被耍得团团转。
要是自己跟三妹妹一样聪明就好了,不说能握住江玉净,至少也能将他狠狠摁住,不能生出要害自家人的心思。
可她连这点都做不到,母亲当年骂得对,她真是蠢得像猪。
温梅君越想越气,捏着袖子里实实在在的银票,眼里露出一抹狠色,挣扎这么久,要不是三妹妹派人来,她还会陷在江玉净的虚情假意里,这个男人,她现在看透了。
母亲说得对,一家子骨肉,将来就算嫁人,分各一方,也要心连着心,不能叫外人欺负。
三妹妹是她妹妹,当初也是为了她,不得已去得罪这虚伪的男人,那她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没心没肺。
温梅君咬牙,拉过纤云小声叮嘱道:“不必,听我的,你去……”
第147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七天赚钱要紧
春雨绵绵,北地终于迎来了好时节,冬雪开化,一片欣欣向荣。
只是经过天灾战乱后,北地的百姓,少了很多,有些县简直就是十室九空。
这一点,体现在方方面面,粮种等东西的需求直线减少,活下来的人,都感激着上天的垂怜。
温竹君面对这种情形,还有一个担忧,那就是田地的问题,无数无主之田应该如何处理?那些已经买卖的田地不好管,但无主之田总不能还要被那些人占去。
王朝运行到一定程度,土地吞并的势头挡不住,但总能减缓吧,她希望能尽一点力。
之前北地危急关头,不见他们身影,田地他们占着,金银他们拿着,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温春辉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土地这个东西很玄妙,无主的东西,一旦你种了庄稼,不是你的慢慢也就成了你的,后续想要改变,那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也不含糊,上了折子,直接将这个问题捅到了朝堂上。
温竹君便不再管了,她现在忙的要死,没空管那些事儿。
赚钱要紧。
不过,这个问题,却渐渐在朝堂上刮起了大风。
这大概就要牵涉到立朝之初了,当年大梁立国,北地地广人稀,荒地无数,从前朝廷是希望有人去种地的,所以对土地的买卖疏于管理,后来人口剧增,北地发展也快,有些人囤地囤多了,朝廷也发觉不对,便开始遏制,但效果甚微。
之前彻查张炳之一党,查出了田地无数,佃农数不胜数,他们倒台后,也释放出了无数良田。
可惜北地混乱,加上战乱天灾,官员更迭不及时,那些良田好不容易放出来,如今已经被瓜分一空。
没人嫌地多,只会嫌少,朝堂上的微妙气氛,就延续到了后宅,由后宅延续到她们的亲族。
消息最值钱,这也就是为什么,许多东西只会在有钱人身边流转,普通人想拿,难如登天。
战争还没结束呢,但北地这块大肥肉,谁都舍不下,谁都想要,且毫不掩饰。
温春成恰好今天值夜,暮春的夜里也颇冷呢,露水凝结成霜,冰冰凉凉的扑在脸上,伴着勤政殿内的怒骂声,格外玄妙。
他牢记侯爷爹的叮嘱,把自己当木头,什么都别想,但皇帝的怒吼声还是传了出来。
这两年,皇帝的脾气完全不一样了,侯爷爹在的时候,那叫一个仁厚慈和,如沐春风,现在简直就是狂风暴雨,倾盆大雨。
温春成不想听,但也被迫听到了不少,不止是北地之事,甚至还听到皇帝想叫太子过来。
可惜太子请辞后,一直病歪歪地,闭门谢客,完全不跟外界联系了。
他想到母亲当初还要三妹妹在北地买地呢,幸好没买,不然万一后面清算,温家岂不有得受?
皇帝颓然的让左相出去,面对眼前的态势,还有日益加剧的土地问题,心头寒凉。
他和一边的太监哀哀道:“连胡志微也不来了,钊儿心里是在怨朕,他在怨朕……”
没想到,儿子现在连个台阶都不给了,父子俩生疏至此,真是叫人心寒。
太监只能小心翼翼的劝慰着,等皇帝缓和下来,他立刻便去了殿外,招来自己人。
“去告诉三皇子,皇上对东宫有了后悔之意,让他赶紧想办法。”
侍二主的念头他已经不敢有了,若是太子真的起复,将来登基,焉有他的命在?
反正,依皇上的性子,短时间是不可能召见太子殿下的,一个皇帝,一个父亲,怎么可能会给儿子低头?
太监伺候嘉宁帝多年,他太了解这个好大喜功、自私自利、装了那么多年仁君的皇帝,有多虚伪。
东宫。
柿子树已经爆了新芽,小院里也渐渐恢复了绿意,小旧的楼经历一冬,看着又破了些。
太子妃端着药碗,满身素色,坐在一旁劝道:“你喝了吧,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太子面色苍白,眼神无光,缓缓推开药碗,“喝了那么多,都不见效,阿离,这药太苦了。”
太子妃眼里泛起了泪,心头苦涩,他那么骄傲聪慧、才华卓绝的人,走到这一步,打击可想而知,那股干劲儿已经被亲生父亲打散了。
这一冬的雪,压垮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心,一碗苦药,根本没有用。
“那也得喝,钰儿还小,我也不能没有你,阿钊,求你了,喝下去吧。”
太子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幽幽的,若他不是太子,或许他就能跟阿离住在这样的小楼里,悠哉快活的过日子。
他喃喃道:“我被废了吗?”
太子妃摇头,“没有,父皇没有下旨废你,一直都没有,阿钊,你要好好养病。”
太子眸光缓缓转动,看到太子妃殷切期盼的脸,极小幅度的勾了勾唇,“重新熬一碗吧,多加点甘草,行吗?”
太子妃听他要喝药,喜极而泣,“好好好,我这就去熬药,多加甘草,等喝完药,我还做了点心呢,就是不如竹君做的好吃。”
如今东宫仆从少得可怜,大部分被太子妃遣散,毕竟太子请辞,又是戴罪之身,若真计较起来,又是一桩罪过,好在留下的人,都是忠心耿耿的。
琥珀满脸担忧地看着炭火,见外头太阳正好,便想着要去将太子太子妃的被褥拿出来晒晒。
小院虽好,但终究破旧,寒气也重,被褥得勤晒。
她叫来跟了自己多年的
小丫头,“你看好炭火,不许错一下眼睛,听到没?”
春风徐徐,朝堂上还没吵出个结果,突然,皇帝甩出了一道旨意,将胡志微任命为右相。
这个信号释放得太让人意外,说明太子还有起来的可能,依照太子的性子和手段,北地是不可能任由瓜分的,大家也就安静了不少。
这一下错有错着,皇帝又恨又怒,却也无可奈何。
太子妃跟太子说起这事儿,便一直瞧着他脸色,见他面色平淡,不由笑道:“看来父皇还是念着你的,胡大人出任右相,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朝堂好歹有人照看了。”
太子叹了口气,“陛下怕是更厌恶我了,我跟老师做的一切,并不全是为了这个位置,我们只是……”
他摇摇头,不想再去说这些事,“伯远那边情况如何了?北地冷寒,他辛苦了。”
连年打仗,哪怕那小子钢筋铁骨,大概也受不了了。
“放心吧,他现在啊,就没吃过败仗,势头猛着呢。”太子妃端来药碗,小心吹凉喂给他,“不过,听说北戎攻势凌厉,他也无可奈何,这仗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她不敢说现在朝堂有不少人参霍云霄,这话一出,他怕是又要气的吐血。
太子意料之中地点头,被药苦得直皱眉。
“只希望粮草不要再断了,去年南边倭寇未犯,粮食也大获丰收,应该无虞了。”
这么些年,拆东墙补西墙的,总算撑过来了。
他想到温竹君信里说的有关土地兼并、士绅掌权的话,心里一阵阵地失望,大约,大梁是要亡的。
太子妃听他说的断断续续,咳个不停,连忙拍他的背,“你别说话了,说了不关心这些事儿呢,怎的又说?太医说了,你现在最忌讳劳心费神。”
太子喝着药,却只觉手脚越来越无力,看着汤碗里的药,心里满是抗拒。
他忽然道:“东宫还留有多少人?这药是太医院开的方子吗?”
太子妃点头,“没几个了,留在这干什么?跟着咱们吃糠咽菜啊?那些人拜高踩低,是最会找高枝儿的。”
太子看着药碗,怔怔的发了会儿呆,一口一口喝完,眸光越发暗淡,只是面对太子妃时,才勉强打起精神。
当稻子长出小苗,在风中颤颤巍巍地伸展叶片的时候,端午都已经过去了。
温竹君的绸缎跟瓷器生意做的红红火火,虽说贴补进去的钱还没回来,但能看出前景一片良好,将来是能赚大钱的。
她的肥皂生意,又上了一个档次,做出来的羊脂皂,比她想象的要好用多了,但这个生意看着铺得大,依旧不挣钱。
挣钱的是玉桃的糕点铺子,这么些年,哪怕北地打仗,铺子里的生意从来没差过,贵人的钱就是好赚。
只是北戎人依旧没有罢休,不时的骚扰大梁。
在霍云霄的信里,是说大梁的骑兵还是不够强,拦不住来去如风的北戎人,不过幸好的是,北戎的地盘里,今年已经长出了新草,也缓过了一口气,他们的攻势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
一切都是为了口吃的,打仗也都是为了生存,双方你争我夺,只留下无数的尸骸,永远也回不去家园。
就这么忙碌到中秋前夜,温竹君给家里写完信,便拆开大姐姐寄过来的信。
大姐姐性子傲,很少会主动给她写信。
信里只说让她放心,江玉净病倒了,再也不能参霍云霄了,还让她好好做生意,将来的好日子,还有七哥儿的未来,全靠她了。
信的最末尾,温梅君提到了梁巢,说江玉净有可能是在跟这个人联系,让她警惕些。
温竹君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梁巢是谁,一时间也没有多少头绪,好在,她可以慢慢查。
她有些没想到,大姐姐做事也很利索嘛。
玉龙县县衙,后院。
中秋佳节,圆月高悬。
酒席散去后,院子里还留有一些热闹气,温梅君两颊酡红,立在游廊上,往卧房走去。
飞星担忧地扶住她,“夫人,咱们还是别去了吧?”
温梅君呵斥道:“别做这副样子,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坏事呢,背挺直些。”
纤云朝飞星摇了摇头,接替了她,“你去厨房看看,熬些醒酒汤,待会儿夫人要用。”
温梅君望着卧房里黑黝黝的,一掌推开门,娇笑道:“夫君,今儿你身子好些了吗?”
借着清辉,纤云看到榻上躺着的人,骨瘦如柴,往日清隽的面容,变得犹如骷髅鬼怪,让人不敢认。
“贱人……”江玉净翻了个身,就累的气喘吁吁,“你,你,你敢拘禁朝廷命官?贱人……”
温梅君不紧不慢地拉过圈椅,醉醺醺的坐下。
她看着这个彻底露出真面目的男人,心头涌出一股又一股的恨意。
上一次她婚姻不幸,大约是因她性子不好,所以这一次她才掏心掏肺,结果呢?
纳妾,养妓,把她当傻子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搁上一次婚姻里,她早就暴跳如雷了,她再不
好,也不至于比第一次还差吧?
这么一想,温梅君心里更怒了。
她凑到江玉净的枕边,恶狠狠道:“拘禁?你以为我只是想拘禁你?告诉你吧,杀夫这种事儿,我也不是第一次干……”
第148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八天现在武安侯府特……
月辉如玉,几缕如玉月光透过雕花窗牖,照得窗边纤毫毕现。
温梅君看江玉净被吓得表情呆滞,心里一阵痛快,虽说这话是假的,但她要是真疯起来,这事儿也不是干不出来。
只不过这一次,干的更熟练了,保管查不到她身上。
上一次三妹妹说她性子太要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最后闹的众叛亲离,也没一个人同情她,所以她觉得性子是得改改,甚至不惜压抑自己,但再经历一次婚姻后,还是觉得这样痛快。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办法?江玉净遇到她,算他倒霉吧。
“你,梅儿,我们是夫妻啊。”江玉净真有些吓到了,柔声讨饶,“梅儿,有什么事儿,我们可以商量,七哥儿呢?他怎么不来瞧瞧爹爹?他……”
温梅君喝了酒,话也多了点,这些日子,她渐渐回忆起温兰君嫁给江玉净的点滴,那丫头是能克住江玉净的,她就不行,不然江玉净这辈子混成这样?
哎,人跟人就是不一样。
她认了。
“江玉净,以前我托着你,是我甘愿,但你不该将我踩在脚底,把我当傻子耍,你纳妾养妓,偷偷坑我,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过去,但你别想弄死我,更别想弄我家里人。”
上一次婚姻不幸,她还不重视亲情,结果凄惨无比,这一次婚姻已经不幸了,那家人总得抓住。
“梅儿,我想往上走,也是为了你跟七哥儿。”江玉净还在巧舌如簧,“这眼看着机会来了,我怎么能错过?不然也对不起你啊。”
温梅君是笨,但也没笨到那个程度。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我家里压着,上升无望,就拼命地参三妹夫,三妹夫是什么人,那是平西越的大将军,他要是有问题,我三妹妹有好的?三妹妹不好了,我温家也会被带累,哼,你是打量着要把我们一家子全都掀翻了,好做你飞黄腾达的美梦吧?”
再细细一想,上一次这厮在北地摸爬滚打能爬到那么高,而霍云霄的结局并不算好,说不得就是这厮害的。
如今三妹妹待她好,那她这做姐姐的不能视而不见,保自己人要紧。
她也想明白了,上一次的丈夫,后来宁愿养小倌儿也不肯碰她,这一次江玉净她也压不住,弄成这样,可能她就不适合成亲。
好在她现在有了七哥儿,还有三妹妹这个送钱的,母亲心里也还有她,这状况比上一次圆满许多。
温梅君经过两次失败的婚姻,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反正这性格是改不了了,那男人不要也罢。
江玉净是个能忍的,这个时候还能放低身段。
“梅儿,你千万别误会,我参三妹夫,那是提醒他立明正身,不要走错路,我不参,朝堂中会有更多人参他,太子自囚东宫,三妹夫跟他来往过密,我这么做,是以退为进……”
“呸,你闭嘴。”温梅君怒道:“你现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了,江玉净,你赶紧去死吧。”
江玉净气得差点背过气,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贱人,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竟然敢?我是你丈夫,要是被查出来,你焉能脱身?”
温梅君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吧?你每次去小贱人那,我都知道,事后那一碗银耳莲子汤好喝吧?我专程给你弄的,里面有好东西呢,可难得了,哈哈哈……”
江玉净猛然一惊,难怪他身体越来越差,愣是找不到原因,原来是这样。
一边的纤云也笑道:“姑爷放心,那厨子已经举家搬迁,我们给了不少银子。”
江玉净目瞪口呆。
“你,你别得意,我死了,典史肯定会来查的,我中毒的事儿,你瞒不住……”
温梅君这会儿聪明的很,她嘿嘿一笑,“你今年一直抱怨,底下新来的人不听你的话,你其实心里知道为什么吧?我今儿喝酒,就是宴请他们的家眷,大家都夸我呢,说我贤惠……”
江玉净心中悚然,“你,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温梅君嗤笑,她对自己的脑子有认知,“不过是凑巧罢了,一切都刚刚好,就好像天要亡你一样。”
不然,怎么会这般顺利?
江玉净指着温梅君的手,抖个不停,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温梅君冷笑了两声,缓缓抬手,由着纤云扶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丰收的季节,北地这几年动乱,还是第一次大丰收。
自从失地收复后,大梁就跟北戎僵持住了,双方陈兵边界戒备,都没有要退兵的意思。
霍云霄也总算有了休息的时间,他向朝廷请奏,想养几天伤,得到回复后,便立刻回了丰源。
温竹君看着他身上的伤,抿唇不语。
她本来还想说件大事儿,自己把钱都花光了,暂时还没赚回来,可现在这情形,似乎不好开口。
“怎么了?”霍云霄低头看她,笑道:“吓着了?”
温竹君摇头,抬手抚着他身上一道道的伤痕,大部分已经愈合,留下一道浅色的疤。
“疼不疼?”
霍云霄本来想说不疼,但转念一想,委委屈屈的点头,“可疼了,阿竹,你不知道,北戎人可贼了,箭上还涂毒呢,清理起来,真是生不如死……”
温竹君咬着唇,半晌才道:“你快歇着,我去厨房看看,今晚多弄些肉,给你好好补补。”
霍云霄笑眯眯看着她走远,满足地抱着头躺在榻上,当欲望缓缓褪去,他发现自己越发喜欢她了,不仅仅是身体,更多的,是心里的需要。
或许,这就是并肩而行,一体同心的夫妻吧。
他爬起来,坐在书桌前,提笔开始写信,北地危机暂解,不知师兄那边可还好。
深秋夜凉,夫妻俩温存后,温竹君气喘吁吁的喝过水,趴在霍云霄胸前,犹豫着还是开口了。
“我得跟你说件事,家里的钱,都被我花完了。”
“啊?所有钱吗?”霍云霄一愣,不甚在意道:“也不怕,家里还有那么多东西呢。”
温竹君有些抬不起头,“也都变卖了,现在武安侯府特别穷。”
霍云霄倒吸一口冷气,和温竹君大眼瞪小眼,“我倒是无所谓,你这细皮嫩肉的,可怎么好?”
他说完便安慰起来,“没事,等我这次回去,肯定还会封赏,钱是少不了的。”
温竹君听他说完后,忍俊不禁,这小子心是不是有点大?
“放心吧,不出三年,我一定连本带利的赚回来。”
她和他说起自己的生意,滔滔不绝。
霍云霄听的很认真,也特别捧场,他很少能跟温竹君深夜里这么亲昵的说话,心头暖融融的,忍不住笑了。
温竹君拍他的手,不满道:“你笑什么?我的生意很好笑吗?”
霍云霄忍不住轻碾她白皙滑腻的脸庞,柔声道:“会不会太辛苦了?其实我能养活你的,你再会花钱也没关系。”
温竹君将他推开,认真道:“我不喜欢你说这话,你喜欢打仗,我从来没置喙一句,我喜欢做生意赚钱,也希望你能尊重我。”
霍云霄知道她脾性,神情也认真起来,“对不起,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温竹君没想到他认错这么快,一时也有些愣住了。
她干脆岔开话题,“梁巢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霍云霄都快睡着了,闻言嘟囔道:“梁巢就在二皇子手下做事儿呢,你别怕,他现在可不敢乱来了。”
温竹君却有些睡不着了,梁巢在二皇子手下,那江玉净跟梁巢联系,联合一些人参霍云霄这事儿,是谁授意?
霍云霄回了丰源,玉京的消息也瞒不住,他得知太子被迫自囚东宫,整个人都
有些暴躁了。
“师兄是被我连累了,都怪我,那天没忍住跟他吵架,被人抓住了把柄……”
温竹君拉住他,“你别自责,就算你不吵架,太子也会请辞的,他没有办法了。”
霍云霄连连叹气,拍着大腿懊恼,“我得上折子,师兄需要我。”
“不行。”温竹君立刻将他按住,“你现在跟太子联系,岂不是让皇上更猜忌?你想让太子被废吗?”
霍云霄都急红了眼,“那怎么办?”
“太子现在首要的,就是养好身体,你别的不要多做,让我来。”温竹君知道他是真的关心太子,耐心劝道:“我已经以你的名义送回去两根上好人参,也给小果子去信了,他会给我回信的。”
霍云霄闻言,也只能按捺下心里的担忧,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毛头小子,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小心,更重要的,是不能再给师兄惹祸。
初冬已至,万物凋零。
太子窝在藤编软榻上,身上搭着厚厚的羊绒毯子,静静地在院子里沐浴阳光。
他看着一个个红灯笼似的柿子,温声道:“方才那几个孩子闹着要摘柿子,被我赶走了。”
太子妃听到他咳嗽,连忙走过来,看到一旁的药碗,无奈道:“你别说话,好好晒晒太阳,药得趁热喝。”
太子摇摇头,有气无力道:“不喝了,阿离,我这身体,大概是好不了……”
“胡说。”太子妃眼睛通红,“你会好起来的,父皇今早还派人来问了呢,他还是关心你的。”
太子无奈一笑,“今后这几年,大概不会有战事,大梁会缓过来的,我在不在都没有影响。”
太子妃没搭理他这丧气的话,吸了吸鼻子,逼着他喝药。
“今年的年礼,我已经备好了,父皇既然关心你,那我们也不能太端着,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毕竟是亲父子……三皇弟最近又被父皇训斥了,在家面壁思过呢,你等着吧,这大梁不能没有你……”
太子已经阖上眼,不知道听没听。
一整个冬日,太子的身体依旧不见好,无论多好的药灌下去,总是病病歪歪的。
嘉宁帝猜度这是太子记恨之前的事儿,终于忍不住,主动迈了一步台阶,下旨恢复东宫詹事府,让太子重新监国。
胡志微等人都十分高兴,当下也不耽搁,赶紧一窝蜂的涌去东宫。
大家都觉得太子这招以退为进,化险为夷,实在是高。
只是当大家看到骨瘦如柴的太子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太子只留下胡志微。
他笑着道:“老师,学生无用,让您失望了。”
胡志微已然明了,忍不住流泪,“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在用计谋,一言一行都在算计,但大家忘记了,你们是亲父子,你也会失望伤心,钊儿,老师不怪你。”
太子面色苍白如纸,似是终于等到这句话,心里一口气陡然一松,咳了个天翻地覆,帕子上全是鲜血。
他紧紧拉着胡志微的手,“老师,我求你几件事儿……”
第149章 捡漏的第一百四十九天偏我来时不逢春……
层层叠叠巍峨的宫殿,覆满了皑皑白雪,隆冬将尽,春意暗涌。
殿内的动静实在太大,琥珀犹豫着没去叫太子妃,走到槅扇门前,小声询问,“太子,您还好吗?”
胡志微的声音传了出来,还算冷静,“太子无碍,不必进来,你去院外将门守好。”
他说完这句话,就抱着自己的学生落泪,满眼心疼,“钊儿,你,你怎么会?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
到底是亲父子,难道就这么容不下吗?
太子眼中露出懊恼与悔恨,还有些许挣扎,但最终还是释然了。
他苦笑道:“太医院的药有问题,我一开始以为是父皇不想让我活,可今日来看,不想让我活得另有其人。”
也是命数释然,父子猜忌若此,才会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只怪自己的一切都不合时宜。
当初温竹君劝他的话,言犹在耳,可惜他没进去,一切都是命数。
胡志微也是聪明人,闻言目中赤红,师徒俩相顾无言。
太子换了帕子,捂着嘴闷闷的咳,轻轻摇头,“是谁都不重要了。”
胡志微却不甘心,站起身道:“不行,我得即刻去禀报皇帝,这事儿……”
“不,老师,不能走漏风声,咳咳咳……”太子拦住了胡志微,又咳了好一会儿,遗憾道:“我这一生虽短,但对的起大梁,只可惜满腔抱负无法施展,老师,这些年,我这太子做的,可有问题?”
“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好学不倦。”胡志微勉强笑道:“你是我带过最敏而好学、志存高远的孩子,我曾言大梁有你,未来百年都不惧。”
太子闻言笑了起来,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我还是辜负了老师的教诲,君子豁达,可我做不到,又一意孤行,如今沦落至此,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胡志微是他的老师,瞬间便懂他的意思,眼眶又湿了。
“你自小便聪慧机敏,心思细腻,观察入微,但古人说得对,做人难得糊涂,你身在皇家,如此多思敏感,势必受累,也怪我,没有好好指正你……”
万事都有阴阳两面,太子聪明敏感,是优点,但也是缺点。
他转过身抹去眼泪,哽咽道:“钊儿,你说吧,老师只要做得到,一切都依你。”
太子听到这句话后,松了口气,缓缓笑了。
太子妃带着梁钰过来时,恰好胡志微要走,正在整理袖口,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什么东西。
胡志微看到她手里端着的药碗,一时沉默不语,但想到太子的叮嘱,最终还是一字未提。
“太子妃,你照顾太子辛苦了。”
他又摸摸梁钰的脑袋,“小殿下,明儿我还在学堂里等你。”
太子妃等梁钰行完礼,才道:“胡大人,外头的事儿,还请您多照看些,太子的身子实在不宜打理朝政。”
胡志微满眼复杂地点头,须臾眼中坚定,告辞走了。
太子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状态,笑着看向太子妃,“今儿这药喝了,可有什么好处?”
“竹记送来的冬瓜糖,放心,一点都不腻。”太子妃指了指梁钰手里的碟子,忍不住笑道:“都多大的人了,喝药还这么难。”
太子满眼缱绻地看着太子妃,拧着眉一口将药灌下,随即闭眼嚼起了冬瓜糖。
一边的梁钰小心翼翼的捧着小碟子,“爹爹,冬瓜糖好吃吗?”
“好吃。”太子摸摸儿子的头,满眼温柔,还有期盼,“钰儿,胡大人是爹爹的老师,他也是你的老师,你要好好学,知道吗?”
梁钰用力点头,大声道:“爹爹,我会的。”
而此时的胡志微已经上了马车,他拿出袖子里好几条沁满血的帕子,泪水涟涟。
大梁如果没了太子,未来堪忧啊。
虽说东宫恢复了地位,可太子不良于行,是以一切有了变化,但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三皇子,从前三五不时留宿勤政殿,父慈子孝,但如今却时不时受到皇帝的呵斥。
尤其得知太子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得很严重,但三皇子还寻欢作乐,没心没肺,这使得皇帝大为光火。
皇帝便下旨,召二皇子还朝,情势一时间越发晦暗不明。
只不过,玉京平静湖水里,终于还是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正月一过,胡志微便上折,请皇上立梁钰为皇太孙,此言一出,激起朝野千层浪,一时间满朝文武都沸腾了。
多数人都不愿意,太子身体不好,梁钰还小,现在立为皇太孙,岂不意味着皇帝百年之后,若太子也早早没了,一场厮杀不可避免?
再说了,皇帝又不是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当然,也有同意的,毕竟太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无论是品行还是治国之才,都无可挑剔,那小皇孙看着也颇有乃父之风,又是正统,有什么不行的?
最重要的是,观其他皇子,要么资质实在一般,要么年岁太小,都不堪大用。
这个事儿,自然也传到了北地。
霍云霄毫不犹豫的要上折子支持,但被温竹君拦住了。
“阿竹,请立太孙,这又没什么,总不能怀疑我跟钰儿勾结吧?”
温竹君白了他一眼,“你叫太子师兄,唤他孩子钰儿,这还不够明显吗?”
霍云霄气哼哼的将笔丢下,一言不发,扭过头生闷气。
“好了,胡大人不是来信了嘛?太子金口玉言,叫你听我的话,好好配合。”温竹君捡起笔,笑道:“你说好的要为我作一幅画,可不能食言。”
霍云霄叹了口气,听话地接过笔继续画了起来。
温竹君也不吊他胃口,耐心跟他解释。
“你好好想想,现在玉京那些人都还没吵完呢,你争什么?他们吵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些跟了太子那么多年的,肯定是要保钰儿的,不然一切付诸东流,还有许多当初没搭上太子的,这些人难道就不想冒出头?他们巴不得太子倒了,好叫别的皇子上位,他们也就有了新的机会,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一个武将,本就跟东宫关系密切,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霍云霄冷哼道:“哼,都是些墙头草。”
他也不是想凑热闹,就是心里愧疚,要不是他,师兄怎么会病这么严重?
“你不是墙头草,你是坚定地维护太子,我知道。”温竹君也有些无奈,牵扯进这种大事,总算不得好事。
“所以你就更得忍住气了,你手里的兵,就是太子跟钰儿的后盾。”她面色严肃,郑重道:“梁巢当初跟你还有太子结了梁子,他倒向二皇子,这一点也不奇怪,种种迹象表面,二皇子也有心思,咱们就不得不防了,别着急,先静观其变,你要是上折子,不是满世界嚷嚷你忠于太子,而不是皇上,你这不是帮他,而是害他。”
霍云霄心绪不定,画了半天,终于还是把笔给丢了。
温竹君拿过画纸一看,纸上画得倒也像模像样,但也明显看出执笔人心绪不宁。
她心内叹了口气,也不禁为太子担忧起来。
又自嘲一笑,人随事走,无论是古人还是现代人,都比不过眼前人,人活着就是会有交集,出现种种感情,不可避免。
出了那个小院子,能做的事儿变多了,不再拘泥于家宅后院小小争斗,心胸越发开阔,人生经历越来越丰富,古代现代的区别也渐渐模糊。
她终究还是融入进来了。
只希望一切能顺顺利利。
冬雪融化,汩汩流向江河,春意汹涌。
太子将再次请辞的折子递上去后,便将太子妃叫去,打算将一切都告诉她。
太子妃泪眼
朦胧,哭的不能自已,她不停的埋怨,“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
太子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有气无力道:“别担心,有伯远还有老师等一众忠臣,钰儿无虞,你好好辅佐,若遇到难解之事,便去问问竹君,她若是男子,必是能臣。”
太子妃一把推开他,眼泪汹涌,“我问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告诉我?那药是我一碗一碗喂给你的,阿钊,你好狠心……”
“别哭,别哭。”太子被推得捂心口,还是挣扎着心疼地帮她抹泪,“阿离,造化弄人,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儿,就别想了,听我的话,好好照顾钰儿……”
太子妃见他面色煞白,只能忍下心头痛意,哀哀道:“你怎么肯定钰儿就能行?万一你算错了呢?万一父皇不答应,阿钊,你糊涂啊……”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说实话,心有不甘。”太子轻轻摇头,表情渐渐晦暗,“别担心,我做不成,他们也休想,这个位置,只能是钰儿的。”
他是真的不甘心啊,满腔的抱负,战战兢兢许多年,哪怕在夹缝中也想为大梁做事,只可惜……
太子妃心头巨恸,伏在他身上大哭起来。
得知皇帝要来东宫,太子依依不舍地推开太子妃,“将我送到那棵柿子树下,你们所有人都退下。”
太子妃似是心有所感,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拼命摇头,“不,阿钊,让我和钰儿陪你,好不好?求你……”
太子用力的喘着粗气,将太子妃推开,冷冷吩咐道:“抬我过去,你们谁都不许过来。”
藤编软榻上铺了厚厚的毡毯,早春阳光大盛,太子身上盖着异常厚的羊绒毯,哪怕是这么晒,脸色依旧白得吓人,不见一丝血色。
迎着阳光,温暖使得太子感觉身体似乎变轻了,不过他还得撑着,撑到父皇来为止。
所有人都知道他聪慧,智计无双,他一无所求的时候,人人都觉得他在争,如今真的要争,他又觉得可笑。
这一辈子,就像个笑话。
太子被晒得眼睛有些胀,微微偏头,不经意间看到石凳下有一抹扎眼的浅绿色,早春时节,万物还未苏醒,满园子都灰扑扑的,一丝绿意也无。
这株草,来得不合时宜。
他怔怔地看着那抹浅绿,痴迷不已,浑然忘我,忽然心有触动,目光轻飘飘地投向院门,似乎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走了进来……
看着有点像父皇,只是父皇现在是个干瘦阴晴不定的老头儿,和高大威武不沾边。
太子只觉意识模糊,什么都想不起来,浑身暖洋洋的,就像当年伏在母后怀里一样。
他淡淡收回目光,无神的眼睛还是望着那抹浅绿。
须臾嘴角弯弯,太子满眼遗憾,含笑朝那株小草伸手,断断续续道:“……偏我来时不逢春……”
第150章 捡漏的第一百五十天都是杀头的大罪
宁和二十六年,春,皇太子薨。
天子辍朝十五日,除服十二日,玉京不鸣钟鼓,除服之日止,文武百官素服举哀,行四拜礼。
京中禁屠五日,停大小祀事与乐十五日,停嫁娶四十日。
礼部议丧礼,种种繁琐事宜,一点不敢马虎,最后由皇帝敲定,加了一条,皇太子享四时八节祭祀。
光最后一条就能看出,不可谓不重视,只是待遇越高,礼仪越繁琐耗时,也意味着皇帝内心越痛苦。
从前子弱父壮,父慈子孝,后来子壮父弱,冷淡猜忌,如今太子身死,只剩皇帝满头华发。
他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争权了。
彼时三皇子被禁府中,跪祭太子,不许出门,二皇子尚未归京,太子薨逝的消息说不定还没传到他那。
皇帝老来丧子,一时茫然无措,把自己关了整整一日,水米不进,满心悔恨,哀思无寄,便叫来了儿媳妇,将梁钰带进了勤政殿中。
十岁的梁钰已经很懂礼节了,小小的人儿一身麻衣,哭得满脸是泪,还不忘给皇帝擦眼泪。
皇帝望着有五分像太子的孙子,一时悲从中来,抱着梁钰老泪纵横。
太子妃泪眼朦胧地望着皇帝,心内一片悲凉,如今人死了才哭,这眼泪是真是假?
她按捺下心里的哀痛,磕了个头,“父皇节哀,保重龙体。”
梁钰懂事地扶着皇帝坐下,“皇爷爷,您别哭了,爹爹说您是皇上,是天下臣民的父亲,要保重身体。”
太子妃看到皇帝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后悔、懊恼、悲哀种种情绪交织,映着越发深刻的皱纹,还有全都白了的头发,凄凉的紧。
皇帝摸了摸梁钰的脑袋,哽咽道:“你爹爹还说了什么?”
梁钰鼓鼓的脸颊上挂着泪,稚声道:“爹爹叫我跟着胡大人好好读书,还有跟霍叔叔好好习武,练好身体,将来长大了报效大梁,为皇爷爷分忧。”
皇帝满脸欣慰,不住
地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你爹爹说得对,他就是从小身体不好……”
太子妃望着一老一小说个不停,话基本都是梁钊提前教过的,想到梁钊,顿时泪水涟涟。
不久之后,皇帝便疲惫了,让太子妃带着梁钰回了东宫,母子俩回去没过半个时辰,就有旨意过来。
说是皇帝封梁钰为皇太孙,等除服后,命昭毅将军霍云霄持节,右相胡志微捧册行礼,礼部颁示天下。
太子妃替梁钰接过圣旨,阖眸的一刹那,眼泪依旧忍不住滚滚而下。
“昭毅将军尚在北地,如何能为钰儿持节?”
来禀报的太监并不是一直伺候嘉宁帝的,换了一个。
他连忙解释,“方才皇上已经下旨急递北地,让昭毅将军回京。”
太子妃心头的石头彻底落地,一切都算到了,可他已经不在了。
她抱着梁钰大哭起来,喃喃道:“他最后到底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啊?”
但无人回答,也没有人能回答了。
料峭春寒,北地积雪尚未融化,远山处还能看到皑皑白雪覆盖,阳光泼洒下来,犹如镀了层金粉,熠熠生辉。
太子薨逝的消息传来时,温竹君正在为新开的糕点铺子算账,玉京以及玉京周边,玉桃都开得差不多了,北地羊乳便宜,糕点铺子开起来正好。
她放下笔,在窗前伸着懒腰,又凑到燎炉边烘冰凉的手,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霍云霄猛地推开门,喘着气望向温竹君,满脸怔忪,整个人木木呆呆的像是梦游。
温竹君笑着道:“怎么了?丢了魂儿啊?失魂落魄的……”
话音未落,就被霍云霄一个箭步冲上来给紧紧抱住了,他的手箍的很紧很紧,腰微微弯着,下巴戳在她肩窝,有些疼。
她似是心有所感,担忧道:“是玉京来消息了吗?太子怎么了?”
“他死了。”霍云霄的声音也愣愣的,“师兄没了。”
温竹君一时间也呆住了,“什么?你说什么?你说谁没了?”
霍云霄被她推开,眼睛赤红,怔怔落下泪来,“师兄没了,朝廷才送来的消息,他没了,千真万确。”
他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浑身僵直,声调嘶哑,“他没了,阿竹,师兄真的没了。”
温竹君连忙扶着他坐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其实也猜到了,但真没想到这么快。
“霍云霄……”
想到太子对霍云霄的好,她涌到喉咙口安慰的话,根本说不出口,只能轻轻地帮他顺着背,以期能让他好受点。
霍云霄抹了抹泪,狠狠道:“师父没了,那是死在敌人手上,虽死犹荣,可师兄呢?他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他怎么会死?他……”
温竹君也不信太子会死,那人心有九窍,经天纬地之才,真的太快了,快的让人不敢信。
甚至还要在心里反复想,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不行,我得回去。”霍云霄猛地站起身,斩钉截铁道:“阿竹,我必须回去,东宫这会儿危险,阿离姐姐跟钰儿不安全。”
他这会儿脑子十分清醒,也知道无召入京是什么罪名。
“我不能带累你,我给你留一封和离书吧,万一有什么变故,你便拿出来,如果一切顺利,没什么变故,阿竹……”
他难掩愧疚,但无比坚定。
温竹君望着霍云霄焦急的眼神,叹了口气。
看着他坚毅的面容,心头一时间也泛起了干就干吧的念头,这小子虽然莽撞,但从来待人以诚,这样的赤子之心,何必要被世俗雕琢呢?
至于那些危险,她尽力弥补就是了,人有旦夕祸福,不是今日死,就是明日死。
她觉得自己被霍云霄带坏了。
“你的虎符呢?给我。”
霍云霄一愣,摸向胸口,不解道:“你要虎符做什么?阿竹,这东西不能丢……”
“我知道。”温竹君又朝外喊,“白芷,立刻去准备素服、麻衣、经带,要快,快去……”
她小声道:“你先带你的二百亲兵走,我在丰源等消息,应该会有圣旨召你入京。”
霍云霄咬了咬牙,“我去给你写和离书,阿竹,你别生我气,师兄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师兄……”
“你敢写?”温竹君喝道:“你敢写我就敢改嫁。”
霍云霄一时间愣住了,满脸为难,又有些气恼,“胡说八道,你别想改嫁,除非我死。”
温竹君一脸无奈,“那你写这个有什么意义?”
霍云霄:“……”
他气鼓鼓地,将布帛包着的一半儿虎符递给她,有些担忧道:“你为什么不骂我,也不拦我了?阿竹,你在想什么?”
“回了玉京,不要回家,不要跟任何人私下接触,第一时间护好东宫的人,一只鸟都不要放走。”温竹君没搭理他的问话,认真叮嘱,“万一有人参你,你也不用做什么,就在太子灵前哭,若是皇上要见你,你……”
她犹豫着道:“你就实话实说,什么都不要隐瞒,把你怎么想的都说出来。”
这小子长了颗实诚心,说谎反而弄巧成拙,倒不如说实话。
霍云霄连连点头,阿竹比他聪明多了,听她的没错。
可看她这么体贴,他反而迟疑了,“阿竹,我会不会连累你跟温家?”
温竹君瞪他,“你怎么回事?事到临头反而怕这怕那?好了,白芷回来了,你准备准备,赶紧回去。”
她亲自送霍云霄出城,望着他高坐马上的颀长背影,忽然笑了起来。
总有人汲汲营营苟活,但也有人天真热血不畏生死,这点热血和天真,让冷冰冰的时代,显得有那么点温暖。
果然,两日后,召霍云霄入京的急递才送到,听说是路上遇到匪徒,耽搁了。
不出她所料,是带兵入京的旨意,温竹君立刻将大头叫了过来,把虎符给他。
“你立刻带八千精兵回京,要尽快赶上侯爷。”
温竹君也收拾东西,将手头上的事儿吩咐下去,准备回玉京,她已经习惯丰源的日子,一下子还有些措手不及。
丧仪过后,玉京在春风习习下,终于恢复生机,汹涌的绿意在墙角树梢爆满。
紧赶慢赶,等温竹君到玉京时,已经清明了。
信件早早就送了回来,是以武安侯府的人上下一心,将府里好好重新打扫干净,又遣人日日在城门前等着,终于等到了女主子。
只可惜,还没搭上话,就被人抢先了。
温春果一看到姐姐,忍不住扑了过去,话音刚出就哽咽了,“姐……”
温竹君看到马车里的夫人,心头有些诧异,朝来接她的管妈妈道:“别担心,你们先回去吧。”
夫人撩开帘子,上下打量了温竹君一眼,柔声道:“竹儿,快上来。”
温春果则是乖巧的和车夫坐在了一起。
温竹君也打量了眼夫人,两年多未见,夫人没什么大变化,端庄雍容,鬓角依旧黝黑,“母亲,您怎么还亲自来接我?”
“你父亲也想来,不过他腿脚不方便。”夫人拉过她的手,细声细气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着急,前些日子,云霄被下了内狱。”
“什么?”温竹君眉头紧拧,不用想,大头肯定没追上那小子,“母亲,能联系内狱的人吗?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夫人摇头,叹了口气,“所以我才在这等,就怕你一着急乱了心思。”
她压低声音,“竹儿,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云霄会不会有危险?”
温竹君心里也没底,犹豫道:“母亲,他是以什么罪名下狱的?”
夫人也忍不住颤了嗓子,“无召入京,丢失虎符,还搅闹太子葬礼。”
都是杀头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