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一天你有些不一样了……

    温竹君起身梳洗后,便和霍云霄一起吃早食。

    她神色如常,和霍云霄谈起了事儿,“最近丰州这么忙,是北戎有什么异动吗?”

    要真有异动,那她还得走,谁知道打仗会不会倒霉到她头上。

    霍云霄摇头,“倒也不

    是异动,寻常的事务也够忙的,主要是剿匪,另外肃州那边也有些事务,需要在丰州中转。”

    他关切道:“你大哥哥那边可还好?听闻肃州官场几乎都空了,忙得很。”

    温竹君笑道:“是很忙,大哥哥还挺紧张的,不过都还算顺利吧,至少春耕是顺利地进行下去了,那些地方,会恢复的。”

    至于中间那些弯弯绕绕,她也没去了解,想来等各方势力进驻后,又有那么多眼睛看着,肃州是暂时出不了第二个石二狗了。

    霍云霄闻言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次又叫张炳之逃过去了。”

    温竹君瞪他,“太子已经说过了,这件事过去了,不许你再管,那些人的是非功过,也不是我们能说的。”

    霍云霄嘟囔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就跟你说说,反正就是抓不住他的辫子,我们就没法治他,我就是替师兄不值,朝廷竟然还让张炳之的门生去肃州做直隶总督,这是不是太糊涂了?”

    温竹君拧眉,“你怎么知道的?”

    “邸报都写了啊,那人就是张炳之的得意门生。”霍云霄神色郁郁,“不知师兄现在怎么样了,他肯定快要气死了。”

    温竹君实在忍不住了,“虽然太子是你师兄,但你也要想清楚点,太子扳倒张炳之,也不是一点利益相关都没有的,再说了,你现在已经远离玉京,你的职责就是抵御北戎,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霍云霄点头,“我当然知道轻重,可师兄有什么错?到现在都还面壁思过,枉费了一腔心血。”

    温竹君也有些唏嘘,也很感慨,天家无家事,这已经不是太子跟张炳之两个派系的事情了,是太子跟皇帝之间的博弈,想必太子已经了然自己锋芒太过,所以才会退让。

    “太子心有成算,又文韬武略,你就别担心了。”

    霍云霄重重叹了口气,没过多久,又高兴起来,“阿竹,今天我带你出去转转吧?丰州有很多名胜古迹的。”

    温竹君摇摇头,“暂时还不行,家里还缺了不少东西呢,我得置办齐了,将来你若是有客,总不好怠慢人家,不如带我去街上转转吧?”

    既然来了,那事儿就得办好,全都交给丫头去办,传出去难免觉得她不尽心。

    霍云霄也不纠缠,只笑吟吟的陪着她在丰源的各大铺子里转悠。

    一日里,定下三张床榻,两座屏风,另外桌椅板凳若干,还有生活用具若干,又找了牙行请匠人修府邸,衣食住行不能含糊,桩桩件件都是要紧事儿。

    温竹君看着单子,点点头,“便是这些了,掌柜的,这些东西还请尽早交付,这几样还能迟些。”

    掌柜连连点头,“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快,到时候直接送到府上去。”

    霍云霄就这么看着,笑眯眯的,一点不见烦躁。

    温竹君上了马车后,见他还盯着自己看,不由摸了摸脸,“是我脸上有东西?”

    霍云霄靠着她坐下,点点头,一脸沉醉的看着她,“嗯,有东西。”

    温竹君朝坐在对面的青梨伸手,“镜子给我瞧瞧,你怎么不提醒我?那么多人看着,很尴尬啊……”

    霍云霄哈哈笑着,俯身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是美貌,别担心了,你好看着呢。”

    温竹君:“……”

    青梨一张脸通红,眼睛望着车顶不敢动,她真是后悔,坐在外边也没事的。

    一路又买了不少米面粮油还有肉食等,丰州的牛羊多,尤其是羊肉,比在玉京便宜多了,而且又是四通八达的地方,许多东西连玉京都不常见呢。

    夫妻俩手挽手一起挑挑拣拣,什么床头摆件,床尾春凳,还有精致的小摆件,还真买了不少东西。

    两人也不是挑剔性子,逛的高兴,中午就在外头的小摊上吃了碗羊肉馄饨面,便一起打道回府了。

    温竹君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丰源后,一吃面食就昏昏欲睡,回家的马车上都在打瞌睡。

    回家后,她第一时间就嘱咐青梨,“以后家里面食还是少做,就按照玉京里的习惯给我做饭,多买红肉跟蔬菜。”

    青梨点头,“知道了夫人。”

    温竹君进了卧房后,难以控制的又打了个哈欠,双眼噙满了泪,声音都没力了。

    她随口道:“侯爷累了没?不如歇会儿吧?”

    霍云霄刚把外衣脱下,闻言笑着转身,双眼灼灼,“好啊,正好歇个午觉。”

    温竹君没注意,只进了湢室梳洗,梳洗完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摇摇晃晃地倒在了榻上。

    偏偏霍云霄又缠了上来,她软软地挥手,喃喃道:“困……”

    霍云霄笑了起来,哑声哄道:“你睡你的……”

    青梨去了厨房,先是嘱咐了一通,又另外叫人专门起灶烧水。

    年轻的厨娘看看天色,诧异道:“这会儿还早呢,要这么早烧水吗?”

    青梨红着脸道:“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问那么多,以后这口灶就不要做饭菜了,擦洗干净后,专门烧水。”

    温竹君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余晖将尽,直到青梨来叫,她还迷迷糊糊的。

    “夫人,快起吧。”青梨望着夫人身上的痕迹,有些脸红,又很欣慰,侯爷的一腔心思还在夫人身上呢。

    “您别睡了,再睡晚上该难受了。”

    温竹君浑身酸疼,头也有些晕,才被拉着坐起来,就又倒下去了,闭着眼睛喊:“不起了不起了,我想睡觉,晚上也别喊我,我不吃饭了。”

    霍云霄正在穿衣裳,闻言便将青梨叫开了,“又不是玉京,反正也无事,就让她睡吧。”

    青梨无法,只能带上门出去了。

    霍云霄出去办事,回来后已经是暮色四合,夏风微热,吹着柳枝千垂,还有门口的灯笼照着路,也生出了家的感觉。

    他大踏步进了垂花门,见正院里黑漆漆的,不由奇怪。

    “夫人一直睡到现在?”

    霍云霄听丫头说后,连忙推门进去了,屋中窗牖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撩开帐子,俯身摸索着去拉温竹君,柔声道:“阿竹,也该起来吃点……”

    结果掌下的肌肤滚烫如火,他心头一跳,在温竹君的额头一探,连忙朝外头喊,“青梨呢?去前院叫大头请大夫,快去……”

    温竹君迷迷糊糊地睁眼,沙哑着道:“你回来了?”

    霍云霄抱着她,很是自责,怎么才来就生病了?这要是叫岳父大人知道,怕是又要提刀来砍他。

    好在大夫来得很快,说是这一

    路累着了,又邪风入体,没休息好,这才烧了起来。

    “……夫人以往身体康健,问题不算大,我开个方子,你们煎两副药喝下去就没事了。”

    他又单独拉了霍云霄去一边,叮嘱了几句话,霍云霄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还亲自去送大夫。

    温竹君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午食过后,整个人都虚弱了,说话都是气音。

    “夫人,您昏睡了一晚上,总算是退烧了。”青梨高兴的趴在榻边,“侯爷照顾您一晚上,方才有人来找,说是有事儿,这才走呢。”

    温竹君靠着软枕坐好,喝了一杯水后,才点点头,声音嘶哑,“我知道,昨晚上他还喂我喝药,给我擦汗来着。”

    她身体还不错,这次发烧也不算突然,还有些庆幸,至少不是病在路上。

    “竹君,竹君……”郑溪跑了进来,看到温竹君面色苍白地靠着,满眼担忧,“怎么才来就病了?”

    “你怎么来了?”温竹君笑道:“偶尔发烧也正常,我又不是铁打的,快坐。”

    郑溪抬手探她的额头,发觉确实不烫了,才松了口气,“你家侯爷给我传话了,叫我来陪陪你,正好二皇子也有事被叫走了,干脆就来你这看看。”

    温竹君点点头,“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都被叫走了?”

    郑溪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修河道闹出了事儿,你才来,还不清楚,北地民风彪悍,械斗是常有的事儿,加上又有匪徒作乱,所以他们最近都挺忙的。”

    温竹君确实不了解。

    不过病中也不能歇着,玉京的信又来了。

    玉桃信里是报平安的,糕点铺子的生意没有影响,再说了还有夫人照看呢。

    姚坚的信里就有事儿,说是有作坊管事贪钱,从招女工这步就开始捞钱,克扣福利,还招了些七大姑八大姨,弄得作坊里乌烟瘴气,甚至其他女工们自行售卖肥皂都要被刮一遍。

    这事儿是乔楠闹出来的,她为人正直,最见不得这种事了。

    温竹君看的都生气,不过这事儿好解决,赶走就行了。

    真是无言以对,小小一个作坊都耐不住有人想贪。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到温竹君的病彻底好了,已经快过去半个月,天气越来越热。

    好在郑溪跟周三姑娘每日都来看望,倒也不无聊。

    这天又是大雨倾盆,她才吃完早食,就听到前院传来声音,应该是霍云霄回来了。

    霍云霄浑身透湿,眉头蹙起,俊秾眉眼带着煞气,看到温竹君的身影,才稍稍缓和。

    “你怎么起来了?身子好些了吗?”

    “都躺了那么久,早就好了。”温竹君笑着点头,撑伞站在树下,随他一起进了屋,“怎么?出事儿了?”

    霍云霄也不瞒她,脱下外衣,接过棉巾擦脸上的水。

    “这时候正是汛期,又连着大雨,水没流进修好的分洪河道,反倒是把新修的堰口冲决堤了,淹了不少地方,总督大人焦头烂额,连带大家也没个消停,二皇子也一样跟着我到处跑呢。”

    温竹君听着也觉得艰难,“那你可要小心些,汛期的河很危险。”

    霍云霄脱下衣裳,露出遒劲有力的臂膀,又换过干净衣裳,连连叹气。

    “再危险也比不上那些百姓,现在还有不少人在山上淋着雨呢,唉,好歹是活下来了,只希望等水退了,他们还能保下这次的春耕,不然损失就更大了,真是可惜了,我之前看到那些秧苗都已经绿油油了呢,也不知道那堰口是怎么修的,钱花了不少,一点用没有……”

    他说着说着,便发现温竹君一直看他,不由一愣,“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温竹君抿唇笑道:“没有,就是忽然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第122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二天她就这个操劳命……

    “啊?”霍云霄将头发散开,一脸莫名,“哪里不一样了?”

    温竹君推他站好,拿棉布帮他擦头发,“变好看了,好了,还是去洗个头吧,不要扎了,仔细头疼。”

    霍云霄得到关心,喜滋滋的看着她,笑道:“阿竹,你真好。”

    温竹君不由失笑,拍他的肩,嗔道:“我不好,快去吧。”

    她赶紧叫了青梨到身边,“给周尧去信,让商队在那边尽可能多收些粮食跟草药吧,也是时候该来丰源了。”

    青梨面上一喜,“哎,我这就去。”

    丰源看着像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在玉京限制诸多,又要顾着脸面,难免掣肘,但离了玉京,步子就能迈的大一些。

    温竹君还是打算这些日子多去看看,赚钱嘛,就得多走动。

    正巧霍云霄这段时间因为受灾,忙的脚不沾地,温竹君便和周三姑娘还有郑溪整日在一起混着,丰源都被她们跑遍了。

    她发现这地方很有优势,总督衙门就在丰源当地,又有卫所驻守,地处通商要道,往北的不用说,几乎必经之地,往西的要是想走水路省时间,也要在丰源或是附近的城市停歇片刻,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哎哟,你还在想你的生意呢?”郑溪笑着拉她在水榭边坐下,“你家侯爷这是没把中馈交给你啊?一脑门子就想赚钱。”

    “赚钱跟掌不掌中馈又没关系。”温竹君笑道:“再说了,你难不成还嫌钱多啊?”

    周三姑娘倒是很感兴趣,“竹君姐姐,你跟我说说,咱们这有什么好生意可做的?我爹说过,在丰源想赚钱的营生已经不多,反正我们家是想不到了。”

    这话倒是实话,毕竟聪明人很多,赚钱的买卖早就被瓜分了。

    温竹君见她真的感兴趣,便掰着手指头数。

    “盐茶铜铁瓷器棉纱等东西,自然是不能碰了,毕竟丰源靠北,再往北走,那就是北戎,跟北戎做生意太危险了,一个不好通敌卖国的罪名说不清楚,往西也有大商队,现在入场不是好时机,再说了,这些东西利润高,官府把控也严格,那我们要赚,就只能是赚这些来来往往的人身上的钱了。”

    周三姑娘也掰着指头数,一脸认真。

    “想要赚来来往往的人的钱,那就是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不过咱们丰源不论是酒楼饭馆还是茶楼酒馆,有名的没名的,都太多了,至于什么衣裳布匹,每年都有很多西行的商人顺路来,布匹也压根不缺,竹君姐姐,我也想不出有什么能赚钱的买卖了,赚钱的买卖丰源都已经有了。”

    郑溪接过丫头手里的鱼食,往湖里撒,“你们俩可真是掉进钱

    眼儿里了,想那么麻烦的事儿做什么?”

    周三姑娘正色道:“小溪姐姐,赚钱的事儿怎么能算是麻烦呢?”

    “还不麻烦?”郑溪摇摇头,“也就是你们愿意花时间,我宁愿去耍几套剑法,也不想费脑筋想这个事儿。”

    温竹君笑她,“你现在是皇家的人了,当然不用在意,但我们还不行,我靠着武安侯府,秋蝉靠着家里,就算是为自己有钱花,也得想方设法呀,毕竟,有钱花才是底气嘛。”

    周三姑娘连连点头,“竹君姐姐说的对,小溪姐姐,要是能赚钱,咱们就一起做嘛,反正又不亏。”

    郑溪闻言,略略恍惚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那句话说的对,有钱花才是底气,总不能每个月领那点银子过活一辈子。

    温竹君觉得靠嘴巴说,有些干涩,干脆带着两人出去,坐在茶楼里,边喝茶边说。

    她望着底下泛黄涌动的河水,都快要溢满河道,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来的时候,这运河看着像是退水了呢,没想到短短时日,就成这样了。”

    她来的这些日子,运河里本来风平浪静,每日来往船只舢板不断,不仅为沿河带来商品,更带来无尽财富,河边的百姓都因此获利不少,多的瓜果蔬菜全都能换钱。

    “本来就是汛期,又加上下雨不断,大河里的水就往这里面灌了,其实这水涨得还算浅了。”周三姑娘接话,“也幸好当年张大人主张修了这条河,不然我们丰源也得年年被淹。”

    郑溪点点头,“是啊,这条河真是改变了丰源,也不枉当年修建得那么辛苦了。”

    温竹君心头一动,犹豫道:“你们说的张大人,不会是张炳之张大人吧?”

    “是他。”郑溪朝她眨巴眼,“当年他也曾在丰州任河道监察使,想不到吧?”

    温竹君点头,她确实没想到,霍云霄跟太子嘴里的大贪官大坏蛋,竟然做过那么多事儿。

    “这条河几乎让丰源活了过来,这十多年,丰源渐渐成了集散地,无数来往客商都要从丰源过,船行不绝,车马也不绝,那么多车马经过,但丰源竟然没有成熟的草料行。”

    她观察了好些日子,还问过霍云霄,最后得出结论,是因为丰源这地方有些特殊。

    古代人少,丰州也一样是地广人稀,除去田地便是未开荒的草地,几乎遍地是草,是以来往客商打尖住店,那些店铺为了客源都把草料给包了,至于草料,则是乡下的百姓自己农闲时割的,送进城换钱补贴家用。

    周三姑娘有疑问,“既然草料都被包了,那些客商为什么要买我们的草料呢?反正他们始终要打尖住店,既然有免费草料,做什么要花钱?”

    温竹君笑了,“问的好,为什么要花钱呢,这当然是我们的草料值得了。”

    郑溪促狭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直接说。”

    温竹君示意她别急,“我家侯爷有一匹四蹄踏雪的马儿,极是威风,经常亲自刷洗,前几天我听他说,刚来丰源的时候,住了一晚客栈,那些草料不知道什么缘故,害得他的宝贝马儿拉肚子,他都心疼坏了。”

    郑溪喜欢舞剑,也喜欢马,闻言便猜测。

    “肯定是那些草料制作的时候不精心,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那些铺子偶尔有牛马吃坏肚子的事儿发生,不过最后都不了了之,因为谁也说不清是吃了什么,后来还有客商自己带精料呢。”

    温竹君一拍手,“那就是了,我们可以制作啊,城外那么大的荒地,我们可以租下来,而且,我们还可以请干活儿更细心的女人。”

    她就喜欢用女人,一点不比男人差。

    周三姑娘却道:“可这样一来,那以此补贴家用的老百姓怎么办?我爹说可以赚钱,但不能跟乡下人争这几文钱的利。”

    温竹君当然考虑到了。

    “这个你放心,我们租了荒地,还要请他们去割草制作精料呢,他们还不用进城这么麻烦,我们可以直接给工钱,到时候制作的草料再运回城,无论是卖给路过的客商还是卖给那些铺子,都不怕没人买。”

    周三姑娘眼睛闪闪发亮,“而且那些老百姓也不怕少了钱贴补家用,那些客商的车马也不怕吃坏肚子,咱们丰源更能留客了,这个主意好。”

    温竹君笑了起来,不过这个事儿也不太赚钱,但好歹算个好事儿吧。

    她就这个操劳命,闲不住。

    郑溪和周三姑娘十分振奋,两人没做过生意,听到这个赚钱门路,登时就商量了起来。

    得早些去租地,如今都夏日了,那些草割了还能再长一茬,再晚些,就只能割一茬了。

    周三姑娘当即便想好了,回家就找亲爹帮忙,去衙门里租荒地,反正那些地都荒着,除了长草也没用处。

    郑溪则是准备拿出自己的私房,她有些好奇,“这么好个主意,也算细水长流的生意,你怎么会想到要我们俩掺和?”

    要知道,她在玉京的生意,家里人都很难掺和一脚。

    温竹君笑道:“你们俩才是东道主,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也不是一点私心没有的。”

    要是叫她自己去张罗,怕是需要些时间,流程还很麻烦。

    郑溪和周三姑娘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租荒地的事儿落实得很快,而且最近大雨,丰州不少地方被淹,对田地租卖看管很严,但荒地则是抬手就过了。

    等那边将将才修好几间棚子,堆了不少草料后,周尧便到了。

    温竹君干脆直接甩手,让周尧接手去管,至于商队,则是让商队长带着继续出发了,依旧是买粮。

    她也说不好,反正感觉近几年买粮都不会亏。

    这天刚把手边的账本看完,迎着蝉鸣声声,还有斜阳余晖,霍云霄风尘仆仆地到家了。

    他这些天也忙坏了,在丰州各处跑,除去安抚灾民,还要收拾那些趁机作乱的匪徒,天气又热,确实不容易。

    “回来了?”温竹君抬头看他,放下笔笑道:“看你这一身汗,先喝碗绿豆汤吧。”

    霍云霄接过绿豆汤一饮而尽,气喘吁吁道:“阿竹,师兄给我来信了。”

    温竹君一愣,反应过来,“太子重新监国了?”

    霍云霄点头,“听说皇上身体抱恙,师兄才得以出东宫,顺利监国,说是三皇子也领了差事,不过邸报未见详情。”

    温竹君:“太子说什么了?”

    “这次不止丰州受灾,临近三府都被淹了好些地方,朝廷还出动了赈灾使。”霍云霄擦了汗道:“他来信是想叫我好好照顾自己。”

    “太子对你可真关心。”温竹君又给他递了碗绿豆汤,“希望他跟太子妃都好好的。”

    霍云霄叹了口气,面露遗憾,“阿竹,我可能还不能陪你,大梁北边受灾,北戎最近就有异动,师兄说东南边还有倭寇作乱,怕是今年都不得安生,对不起,说好的要陪你。”

    “正事要紧,你忙你的。”温竹君连忙道:“不过外头有什么情况,你得告诉我,不能瞒着我。”

    霍云霄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了,温家传来的信,你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温竹君看着厚厚的信封,眼睛一亮,这么厚,肯定有美貌娘亲跟温春果的信。

    不过,第一封信是温兰君的,应该是姚坚写的,是他的字迹。

    “二姐姐生了个女儿呢,太好了。”

    霍云霄听到这话,满眼羡慕,“二姐夫这次肯定要高兴坏了,先开花后结果,大喜事。”

    温竹君装作没听见他的话,坐在一边开始看信,美貌娘亲跟温春果都好,侯爷爹和夫人也身体康健。

    她笑着和霍云霄道:“家里没事儿。”

    霍云霄一愣,想了想道:“不知道嬷嬷身体怎么样了。”

    第123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三天难以避过的劫数……

    温竹君听他提起赵嬷嬷,也有些愣神,这次匆匆忙忙来了丰源,都未给赵嬷嬷传个口信。

    “你别担心,嬷嬷在庄子里养鸡养鸭,还养了小狗呢,日子好得很。”

    在侯府操心的事儿多,还要照顾他这个“孩子”,那才累呢。

    霍云霄闻言点点头,“你赶紧回信,我去置办些丰源的土产一起送回去,我们夫妻都来了丰源,北戎眼看又起了乱子,她老人家肯定担心。”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的身影,笑着摇头。

    青梨也笑了,“侯爷瞧着,还真会疼人了呢?”

    “你啊,说别人,自己好好抓紧吧。”温竹君拿笔写字,笑道:“周尧回来了,你还在我边上坐得住?”

    青梨红着脸,“我是您的丫头,自然坐得住了。”

    温竹君只笑不语,她身边的丫头至今无一人成亲,说实话,她还不想这样,传出去还以为她这个人怎么了,把持着丫头婚嫁不松口。

    “好了,如今家里事少,我又不愿跑,你要是乐意,不如去周尧那?”

    青梨面上一喜,屈膝行礼后,便红着脸匆匆跑了。

    果然是有人就好办事,草料行的筹备,总共不过半月,荒地有了主,草料也在精制,人也给力,竟然连销路都寻好了。

    郑溪和周三姑娘对这事都很重视,不管是出于对钱的尊重,还是自己第一次开铺子新鲜,两人都把速度贯彻到极致。

    七月盛夏,一改之前的大雨倾盆,如今是烈阳焦灼,丰源真是热的没处躲,连之前快要溢满的河道也渐渐退了,运河里的船跟舢板又恢复了原样。

    郑溪拉着周三姑娘上门讨水喝。

    温竹君看着两人亮灼灼的眼睛,不由失笑,“这已经很快了,做生意哪有你们这么急的?”

    周三姑娘也笑了,“其实我们也是学过掌家的,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去寻一门生意呢,太新鲜了。”

    郑溪跟温竹君多熟的人了,可不像周三姑娘那样客气。

    她正色道:“已经有十几家铺子定了我们的精料,等再过阵子,那些老百姓手里的存货送完,这些铺子就必须找我们订购了。”

    “没错,等他们用的差不多,咱们的草料存货也多起来了。”周三姑娘激动的绞着帕子,“到时候就按照竹君姐姐说的,咱们盘个铺子,做草料行供来往客商用。”

    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真是钱能激发潜能,举一反三都会了。

    “喝点酸梅汤吧,刚在井里湃过的。”

    郑溪摇了摇团

    扇,又拿起帕子擦汗,“如今这样天热,不知他们可都还好,北边遭灾,北戎又有异动,就连东南都没个消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二皇子来了丰源,自然也不是来玩儿的,如今也算是和霍云霄得偿所愿,能一起抵御北戎了。

    温竹君摇摇头,“只希望内里不要乱了,至于北戎,其实也不足为惧。”

    那么多年都被大梁压着,不可能就今年能爬起来,只希望大梁自己不要出幺蛾子就行。

    这天,大头提前回来通知,说霍云霄要回家了。

    前线操练辛苦,回家一趟不容易,温竹君想着这时候不能亏了这小子,便直接叫青梨牵了一头整羊回来,另外特地买了两斤牛肉,吩咐厨房这两天好好做饭。

    这里的羊养得好,羊油极厚,连羊奶也多,想到玉桃跟姚坚说玉京里的猪油和牛乳越来越贵,她心里也渐渐起了点主意。

    反正自己有商队,有些事儿慢慢做总是能做成的。

    霍云霄回来时,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他满头大汗的进门,见温竹君正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纳凉。

    “这时辰你怎么不去找她们俩说话?”

    温竹君起身朝他走去,笑道:“再多话也不用天天说,再说了,你都要回家了,我不在像什么样子。”

    霍云霄抬手,让她不要过来。

    “我这满身的汗臭,可别熏着你,等我洗完再来跟你说外头的情况。”

    温竹君见他乖觉,便停了步子,吩咐丫头准备摆饭,饭菜这时候摆出来,等霍云霄洗完,也就不烫了。

    霍云霄披散着一头湿发,敞着衣领就走出来了,连鞋都懒得穿。

    他神色恹恹的坐下,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少见的无力模样。

    “阿竹,这仗不好打,北边也不安稳了,要不你还是回玉京吧。”

    温竹君吓了一跳,她这时候可不要回去,玉京也不见得有多安全。

    “什么意思?太子怎么了?”

    “不是太子。”霍云霄摇头,“我也是才知道的,是北边三府,丰州,还有明州、惠州,三府的义仓,余粮十不存一,现在甚至都比不上乱成一锅粥的肃州,如今还有东南边倭寇作乱,要是西越再掺和一脚……”

    温竹君不解道:“义仓怎么会是空的呢?总督呢?巡抚呢?不是说会派赈灾使来吗?”

    霍云霄叹了口气,鬼知道为什么是空的。

    他气愤地拍了下桌子,“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出这个馊主意,赈灾使就是张炳之,还兼任此次的粮草转运使,他上次就想让我死,这次还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温竹君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太子这次没派人跟来吗?义仓是空的,那朝廷的赈灾粮呢?”

    她说完便反应过来了,东宫势大,已经引起皇帝猜忌,这个时候,太子应当蛰伏,这次也不会出头。

    霍云霄愤愤不平地嘟囔,无奈道:“我既然答应了你,不瞒你,那我就都告诉你,你知道师兄为什么一直要盯着张炳之,盯着贪腐吗?”

    温竹君凝眸沉思了下,淡淡道:“国库不丰?”

    她一直就有此猜想,但也不敢出口,因为大梁的表面看起来花团锦簇,一点没有颓败的迹象。

    至于太子为什么要想做清水里的领头鱼,她从来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是一国储君,没有好处的事儿,怎么可能会干?

    霍云霄都习惯了温竹君的聪慧,点了点头。

    “是啊,这么多年安稳,国库却越来越空,可见贪官蠹虫的厉害,去年肃州一事,更是拖累,便是抄没了那么多官员的家财,补回来的银两,也不足百分之一,现在不止赈灾粮,还有军粮也不足,今年这仗,难了。”

    也难怪师兄这么着急,可偏偏皇上不急,还有心情去行宫避暑呢。

    温竹君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今这情形,那张炳之就能拿出来吗?太子一党竟也同意张炳之来?”

    霍云霄端起饭碗,沉声道:“天晓得了,咱们这还算好,明州淹了四个县,惠州淹了五个县,已经要饿死人了,反正师兄说张炳之此人一贯巧舌如簧,希望他能挤出粮食吧。”

    温竹君听的心惊,却也不意外。

    王朝走下坡路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当权者眼睁睁看着朝廷财政渐渐崩塌,想依靠抓贪腐去延长寿命,不过杯水车薪。

    真正的问题还未显现,挖肉剜疮都没用了,这是封建王朝难以避过的劫数。

    一直到吃完饭,夫妻俩都没再说话了。

    温竹君一直在想,为什么太子一党会放任张炳之来做赈灾使,甚至粮草转运使,按照太子对张炳之的厌恶,这不是拿将士跟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吗?

    举凡帝王,想要的从不是一方百姓的安危,是要天下安定,贪官污吏在他们眼中,也只是无伤大雅的泥点子。

    除非,朝野上下,现在只有张炳之能解决这个问题。

    温竹君想到那条运河,还有平日听到的一些关于张炳之的事,只觉电光石火般,脑子里瞬间清醒了,好多事都说得通了。

    “阿竹,阿竹,你怎么了?”霍云霄揽住她的肩,轻轻摇晃,“阿竹,你想什么呢?”

    温竹君眨了眨眼,“或许你不用太担心,这事儿还真有可能只有张炳之来才行。”

    霍云霄俊朗的面上浮起不解,“为什么?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行?他还想要我死呢。”

    “为什么不行?”温竹君快速道:“他这么些年就能爬到皇帝身边宠臣的位置,门生遍天下,就连肃州总督都是他的门生,你还说他贪腐,那他底下的人也多是一丘之貉,皇帝不能杀掉大梁所有贪官,也不能勒令他们主动拿出家产,但张炳之说不定可以筹集出来,至于他想杀你,我想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北戎还在呢,除非他想通敌卖国。”

    她越说越觉得这一招妙极,简直无懈可击。

    “举荐张炳之的,一定是个知大局又老谋深算的人,大梁暂时动不得张炳之,甚至还要倚重他,所以,他本人未必愿意来,是朝局和时事逼他来的,也必须是他来。”

    霍云霄听懂了,却也越发气愤,“所以,我们将士的粮草,还有此次赈灾的粮食,还得靠他们那些贪官污吏来调度?那些钱本来就该是这个用途,混蛋……”

    他虽然喊的响,但事实如此,只能心内暗骂,这都什么破事儿?

    温竹君对张炳之的感官越发复杂了,她没见识过,只东拼西凑地听来许多褒贬不一的话,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人精子。

    她忽然想起有个问题没问,“到底是谁举荐的张

    炳之?你知道吗?”

    霍云霄有些不自在道:“是,是师兄举荐的。”

    听说太子举荐张炳之,父子难得秉烛夜谈,让皇帝挺高兴的,说他懂事了,终于明白以大局为重的道理。

    “所以你刚才那些话,其实是在埋怨太子呢?”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现在很有长进嘛。

    “你等着,要是太子知道,看他怎么骂你。”

    霍云霄连声讨饶,“好阿竹,我现在懂了,你可别跟师兄还有阿离姐姐说,方才那些话,我可谁都没说,就跟你说了。”

    温竹君抿唇笑了起来,心内叹了口气,说到底,太子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精子啊。

    或许,朝局上的一切,不过都是他们博弈的棋子。

    “北戎是不是要开始打了?你什么时候出发?”

    霍云霄摇头,“暂时还不确定,不过就在这段时间了,他们的集结的很快,阿竹,我把大头留下来给你,你在家要注意安全。”

    “不用,你带着大头吧,有个照应。”温竹君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他还很年轻,英俊的脸庞朝气蓬勃,搁在后世,也不过将将把书读完,信心满满地准备着工作事宜。

    但他已经在战场杀过多回了,风霜雪雨,以命相搏。

    温竹君心内泛起涩意,柔声道:“你要注意安全,一切都以保存性命为主,我在家等你。”

    第124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四天她们是想叫我买……

    中秋已至,暑热未褪。

    青梨到了角门,见周尧来,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了进来。

    “周先生来了,快请进,夫人正等着呢。”

    周尧颔首,擦擦汗,脚步匆匆地往花厅去了。

    烈阳高挂,从六月大雨过后一直到现在,不曾下过一场雨,田间地头已经干涸,裂隙能伸进去一个小儿拳头,若不是运河还在,恐怕丰源百姓也要如其他地方百姓一样,离乡讨饭了。

    温竹君放下手里的茶盏,示意周尧坐下,“草料行的事儿你去跟周三姑娘说了吗?”

    周尧点头,“还未说,想着先来请示您,草料行虽说才开,但声名已经有了,被官差盯上也不算奇怪。”

    “是啊。”温竹君嗤笑起来,面色冷冷,“打着赈灾的旗号,实际上还是让当地商户出钱出力,声名他们得了,付出的都是老百姓。”

    这种损阴德的法子,那张炳之竟然真的想的出来?不知又有多少人一夕返贫。

    “你去禀了周三姑娘,要是可以,告诉郑侧妃也行,若是她们也不开口,那就把所有草料都交出去吧,我们没必要做出头鸟,无非损失点银钱。”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大梁不允许官员及其家眷经商,都是挂在普通人身上,不管如何,表面平静不能被打破。

    “是,东家。”周尧躬身,“之前东家让我买来的粮食,现如今还放在仓库里,是不是不太安全?”

    温竹君摇摇头,“不能动了,现在义仓里没米,赈灾粮也都赈的差不多,祸事未平,天灾又起,还有战事要支撑,我要是这时候主动露出那么些粮食,怕是没有好结果。”

    无论是做好事还是要好名声,先得保全自己才行。

    她朝青梨道:“你去厨房清点一下,看看家里还有多少粮食,能撑多久,到时候再说。”

    周尧继续道:“东家,大水过后,有些地方已经起了瘟疫,咱们那些草药现在倒是能混在里面出手了。”

    “草药他们肯拿钱买?”温竹君诧异道:“前几天不是说逼死了两三个粮商吗?怎么草药他们就肯给钱了?”

    周尧拱手,“东家,我听说的是那几个粮商囤积居奇,故意抬高粮价,还趁机低价买田,但不管怎么说,粮商死了这个就有那个顶上,总有人能顶起来,但大夫不一样,宝贵的很,瘟疫要真的闹大了,死的可绝不止几个粮商,也更难压下去。”

    温竹君忍不住讥讽道:“倒是会权衡利弊,知道死几个跟几万的区别。”

    “至于商队,我已经去信让他们暂时不要北上了,想来这会儿已经收到了消息。”周尧说了半天,才端起茶盏喝茶。

    温竹君点头,“你做得很好,就这么办吧,低调行事就是。”

    周尧犹豫了下,才缓缓道:“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人去那些灾县买地买田,东家,您要是……”

    “不准。”温竹君厉声打断他的话,“别人我是管不着了,但武安侯府的人要是敢这么做,我决不轻饶,周先生也记住了。”

    周尧被吼也不恼,目中含笑,虔诚地躬身,“东家,我明白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你跟着我来这,也辛苦了,这次的红包,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接着吧。”

    青梨接过眼神,立刻去屏风后拿了个荷包出来。

    周尧跟温竹君日久,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推辞,大方接过。

    “多谢东家,不过我想求东家一件事。”

    温竹君笑道:“说吧,不要再跪了。”

    周尧将荷包重新递给青梨,道:“我来丰源后,只给家里去过一封报平安的信,也没寄银钱,如今想求东家帮忙,将这钱送到我家中去。”

    温竹君摆摆手,“小事,放心吧,这钱你还是自己拿着,你家中老母和妹妹,有人帮忙照看的。”

    周尧顿时松了口气,还是跪下了,诚心诚意地磕头,“多谢东家费心。”

    中秋本应是丰源最繁忙最赚钱的时候,粮食丝绸茶叶等东西,不管是往北还是往西,客商都源源不绝,但今年不同,运河上来往的客商明显少了许多。

    北边天灾还未完,又有战事吃紧,来这边的人自然少。

    温竹君一直担心的事儿也来了,之前情形不明朗的时候,她给玉桃去了信,说起这边的羊乳还有羊油的事儿,玉桃回了信,十分感兴趣,还说要来看看。

    她后来又给玉桃去了信,但毕竟是书信,有时间差。

    结果,到了这天,又是艳阳高照,秋老虎热的蝉鸣都有些振奋似的,拼了命地喊。

    温竹君的右眼开始跳了起来,正不解又心烦意乱时,消息来了。

    “夫人,夫人,玉桃姐姐来了。”青梨高兴极了,“现在正在码头,特意提前派人回来报信的。”

    温竹君心内暗叹,只希望损失不要太大吧。

    她见到玉桃后,看到她紧绷的脸,便知道不太好。

    “夫人,夫人,我可算看到你了。”玉桃疾走几步,含着泪道:“你瘦了好多,是这里吃得不好吗?侯爷是不是对你不好?”

    温竹君笑了,拉着她的手坐下,“别胡说,我吃的很好,也没瘦,侯爷在外头打仗呢,你别瞎想。”

    看她满头的汗,连忙叫人打水来,还帮她把巾子绞干,“快擦擦,这一路不容易吧?”

    玉桃点头,叹了口气,“别的还好,就是一样,夫人,我带了一船粮食,本想着给你带一些,另外赚点银子,但是过明州的时候就都没了。”

    温竹君在心里计算着银钱,有些肉疼,但也只能认栽,便宽慰道:“无碍的,你们人没事就行,那些钱咱们还能赚回来。”

    玉桃郁闷极了,“我们本不想给的,可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灾民,甚至还有官员,张口就不要脸的说我们是什么赈灾的船,直接上船就搬,竟然能点出名字,还说事后要禀报朝廷各家捐了多少粮,好论功行赏什么的,还好,不止我们损失了,就连玉京其他人家也损失不小,甚至还有国公府的船呢。”

    大家都是背后有靠山,但这个靠山不敢在这个时候喊出来,律法严明,对这种事,君臣之间似乎有了诡异的默契。

    她也一样不敢辱了武安侯府的名声,所以,只能随

    大流的将粮食都交了。

    温竹君也愣住了,“你是说那些船都被拦下了?那普通百姓呢?”

    玉桃摇头,“普通百姓都平安过去了。”

    温竹君闻言,不禁露出沉思之色,这么说的话,张炳之还是有点意思的,胆子也极大,虽然做的不厚道,但是真有用,还吃定了这个不会闹出来的哑巴亏。

    到现在,她对张炳之的看法,越发的复杂了。

    玉桃喝了两碗酸梅汤后,燥热稍减,总算想起来此的任务,赶紧将怀里的信掏了出来,另外又拿了极厚的一沓银票。

    “这是二姑娘,还有夫人给的,还有这些是她为大姑娘出的钱,另外这些是二哥儿的,这些是……”

    温竹君拿着一大摞银票,拧着眉道:“你别告诉我,她们是想叫我买田买地?”

    “嗯,是的。”玉桃用力点头,“二姑娘叮嘱了我好久呢,说这些钱是她全部家当了,希望你尽可能地帮她多买些好田……”

    温竹君勾唇嗤笑了起来,果真是一方有难八方来踩,北边百姓苦不堪言,玉京的富贵人倒是趁机跑来贱买田地。

    “那母亲是怎么说?”

    玉桃连忙打起精神,清了清嗓子,“夫人说家里早年便有田地在北边,她将地方都仔细地写在信里了,要是能买到成片的,将家里那些地都连起来最好,实在买不到也没关系,捡好的买也行……”

    温竹君目光复杂地看着手里的银票,“和你一样目的的人,来得多吗?”

    玉桃又喝了一碗酸梅汤,“肯定多啊,夫人说北边地多人少,土也肥,粮食出的也多,玉京很多大户人家都在这边买地的,一直都是这样,家里算是买的少的呢,不然每年年底会有那么多的车马去玉京?其实都是送庄子收成的,夫人还记得当年那只高大的活鹿吗?就是北边的庄头送的。”

    温竹君当然记得,她是第一次在古代见到活的鹿,很是好奇,围着看了很久,鹿肉也很好吃。

    她恍惚想起,当年帮夫人管家,还有帮温春辉拟彩礼单子的时候,其实看过那一摞田产铺面的册子,只是当年她没有深想,扫一眼便过去了。

    玉桃目光灼灼,凑到温竹君旁边亲昵道:“夫人,你在这儿时日不短,肯定买了不少吧?你那么聪明,最会做生意了……”

    温竹君怔怔地看着玉桃,心头涩涩,久久不语。

    这次玉桃来,还带来了菜姑跟香姑,香姑就是菜姑的堂姐,姊妹俩做事越发地厉害,便由姚坚举荐过来了。

    菜姑看到温竹君便倒头就跪,“徐秋见过东家。”

    温竹君扶她的手一顿,诧异道:“你的名字?”

    “嗯,我有名字了。”徐秋依旧黝黑瘦削的脸上满是振奋,“东家,我学会了写字,我知道了好多东西,便请姚先生帮我取了个名字,我现在叫徐秋,因为我是在秋天出生的,我喜欢这个秋字。”

    “好好好,好名字。”温竹君真心夸了句,便扶两姊妹起来了,欣慰道:“北边在打仗呢,你们竟然敢来?”

    徐秋大声道:“东家在这,况且我也知道东家的男人在这打仗呢,那这里一定不会有事的,就大胆来了。”

    玉桃笑着骂了一句,“我告诉你这些,是叫你安心,不是叫你来胡说八道的。”

    温竹君抬手,笑道:“这话没错,挺好的,这里一定不会有事的,我的男人也会凯旋。”

    凯不凯旋她说实话没什么底,但就靠着张炳之左拼右凑的瞎整,竟然也没闹出大乱子,军需也一点一点的送去了。

    很快,如她所料,草料行被吞了,所有精料充作军需,全都送到前线去了。

    周尧过来禀报,“周三姑娘说本钱也赚回来了,既然能为国出力,那就给了,郑侧妃也是这个意思,反正就是尽量不卷进去了。”

    温竹君点头,意料之中。

    “那就这样吧,把之前的钱跟百姓结清了,剩下的帐分三份,给她们俩送去,百姓那边,就说以后草料行再看情况,工钱暂时是肯定没有了,荒地里的草就让百姓自己去割吧,好歹能换几个铜板度日。”

    周尧低头,“东家心善,他们会感激的。”

    温竹君不指望别人感激,只希望由心出发,不愧对自己便好。

    第125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五天有人正巴不得呢……

    过完中秋,入了九月,老天爷大概也瞧不下去,天气终于凉了下来。

    秋风瑟瑟,枯叶飘零。

    只是依旧没有雨。

    丰源依靠着运河,两岸勉强有点收成,但没有修建运河又没有那么多水源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葱绿的稻子连穗都没结,就一点点枯黄干涸。

    更有那数个被淹掉的县,加上天旱,补种都没法子,龟裂的田地如蛛网蔓延,随着时间推移,流离失所的百姓就更多了。

    现在卖田地的百姓还在少数,主要是卖家里的牛羊和值钱的家当,还有女儿。

    温竹君上街三次,就被迫买了三个小姑娘,当然也说不上被迫,遇到了看不过去而已。

    “夫人,那三个小丫头都洗干净了,头发也剃了。”青梨过来回话,“您看看是要安排在哪?”

    温竹君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书放下,“你们带着吧,别饿着她们,平日多教教。”

    玉桃也很是怜悯,“夫人心善,她们有运道。”

    “我也算不上好人。”温竹君摇摇头,“空有怜悯之心而已。”

    玉桃却道:“现在有怜悯之心的人都不多呢。”

    温竹君说不出话来,若她没有现在的日子,她也未必会有怜悯之心。

    “对了,那天叫你去跟养羊户谈,谈的怎么样了?”

    玉桃点头,“他们之前还不太愿意,现在愿意了,甚至答应降价,夫人,这天要是再不下雨,他们恐怕也撑不住了,要不,咱们再等等?”

    温竹君瞪了她一眼,“你现在是掉在钱眼里了?这种时候,怎么还能趁人之危?”

    她偶尔出门一次,便看到城中不少地方设着求雨的祭坛,就算不为庄稼,人也撑不住了。

    玉桃有些委屈,“别人都这样做的,再说了,这样对咱们竹记好啊。”

    温竹君沉声道:“别人这样做是别人的事儿,与我们何干?玉桃,我们当初许下愿望,想赚多多的钱,是为了自己过的快活,并不是为了压榨那些穷苦百姓。”

    玉桃红润的脸上怔怔地,转而露出羞愧之色,“对不起,夫人,是我想错了。”

    “还是按照

    我们当时定下的价格给吧,虽然按照现在这粮价,也算不得什么。“温竹君笑笑,“只有一条,希望他们将来的羊乳羊肉羊油,能卖我们便宜点。”

    玉桃立刻点头,“您这么善心大发的,他们肯定愿意的,反正现在城外都是灾民,我也走不掉,干脆咱们在北边也把铺子开起来。”

    温竹君朝她道:“现在这样子,还能开什么铺子,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以后总行的呀。”玉桃满眼希望,“世道不就是这样嘛,好好坏坏的。”

    温竹君一愣,须臾笑了起来,有的时候,她还比不上一个小丫头。

    世道艰难,前边在打仗,也不知胜负,可百姓总得活下去,日子过一天是一天,丰源也在苦苦支撑。

    这天,风清气朗,玉桃跟周尧一起回来了,两人脚步匆匆,进门就赶紧叫关门。

    “不好了,夫人,不好了。”玉桃进了垂花门,就直往正屋冲去,“夫人,城门打开了。”

    温竹君还在算账,最近和养羊户谈得很顺利,她已经在寻人手炼制羊乳和羊油,从前在玉京多用的牛乳,价格很有些昂贵,如果这里的羊乳炼制好送回去,搜刮那些贵人的钱就更容易了。

    她听到玉桃的话后,将笔放了下来。

    “城门打开了?那灾民都进城了?”

    一开始来丰源的灾民不多,城门也就一直洞开,但丰源水陆皆通,地理因素,慢慢的,来此的灾民便聚集起来,县令就直接将城门给关上了。

    玉桃连连点头,“是啊,都进来了,说是有个大官儿让打开的,还不许再闭城门。”

    温竹君面色平静,“淡定些,不会有事的,官府还在呢。”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她又道:“你让周尧去打听一下,开城门的到底是哪个大官儿?来丰源是要做什么。”

    周尧回的很快,跑的满头大汗,到了温竹君面前,躬身道:“东家,听说是赈灾使来了,之前一直在惠州明州一带,不知为何忽然来了丰源。”

    没想到还真是张炳之来了,他倒挺尽心尽力,这赈灾使做得一点不含糊。

    “也没什么奇怪的。”温竹君安抚道:“丰源乃是丰州省府,明州惠州都去了,来这也理所应当。”

    如今灾民都跑来了丰源,赈灾使来也是应该的,光靠丰源自己,可赈不了这么多灾民。

    周尧面有担忧,“东家,那咱们仓库里的米粮怕是……”

    温竹君跟着点头,“你担心得对,哪有不透风的墙,搬运的时候也有不少人知道,去县衙吧,就以武安侯府的名义设粥棚,顺便搬几袋子回来。”

    家里的米粮也见底,总要去搬的。

    玉桃一脸肉疼,“您当时怎么不趁着高价卖掉呢?”

    温竹君叹了口气,“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干不出那种事,或许我留着这些粮食,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既然设了粥棚,温竹君想着是自己的粮食,好歹也得去看看弄的怎么样。

    玉桃不太想让她出去,“夫人,外头乱着呢,现在大家巴不得闭门不出,你倒好,还要往外跑。”

    温竹君点她的额,“我就是去看看,放心吧,就算出乱子,也不会是现在。”

    其实她就是想亲眼瞧瞧外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只听闻古代民生多艰,受不得一点波澜,但身在玉京,锦衣华服,一直未曾真正见过灾荒。

    才出府门,温竹君便被街道两旁瘫坐的百姓惊住了,空气中浮着阵阵难闻的气息,人群聚集,气味难免污浊。

    好在官府派了人巡守,又是才开的城门,城中米粮尚存,百姓们的脸上倒没有那种麻木不仁的样子,眼里还有希望。

    温竹君暗暗点了点头,只要撑到南边的粮食运过来,等到明年开春,春耕的粮食种下,一切就会慢慢好转的。

    粥棚就设在运河的洪桥边,一列四个大锅,烟气袅袅,配着立在头顶“五谷丰登”的牌楼,莫名凄凉。

    衙役们有的烧火,有的抱柴,有的提水添米,有的舀粥施粥,忙得热火朝天。

    温竹君在马车里静静地看着,粥看着稀汤寡水的,但好歹不会饿死人,万一赈灾粮来的不及时,也能多撑些日子。

    玉桃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忽然咦了一声,“那个人怎么也在?”

    “你认识?”温竹君诧异,“你才来几天,怎么会认识人?”

    玉桃撇嘴,“怎么不认识,那么大个痦子,不就是粮店的伙计嘛,我去买米的时候还趾高气昂的,哼。”

    温竹君眉头紧蹙,其实让灾民进城也不是坏事,但赈灾施粥,是不是应该首先考虑的是灾民?

    她又看了好一会儿,也大致能区分开,本地人跟灾民最明显的就是鞋子,新旧程度,干净程度,基本能分清。

    玉桃也看明白了,“这些人也太无耻了,怎么?难道赈灾的米吃完了,就会去买他们的高价米?就应该让人罚他们,还好赈灾使来了……”

    温竹君拍了拍车厢门,“回家吧。”

    她到家后,便急匆匆拍响了周家的门。

    周三姑娘得知温竹君是为了赈灾的事儿来的,有些为难,“竹君姐姐,你也知道,我爹是都督府经历,管不到这个事儿上。”

    温竹君却不同意,“如今哪儿还分得清赈灾粮跟军粮?赈灾使怕也是在两头兼顾,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你爹负责的就是与其他部门协调事务,怕是最清楚此时前线什么情况,如今赈灾粮多省一口,能送到将士们的嘴里就多一口,我捐出去的粮食是我心甘情愿,但我不愿意分不到真正的灾民嘴里,可在丰源,我就是个外人,找不到办法,就只能来求你了。”

    周三姑娘想起霍云霄还在前线打仗呢,偶尔也从亲爹嘴里得知一些前线的情况,据说现在打的挺难,不由犹豫起来。

    “竹君姐姐,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人心如此,若是驱赶他们,难免官民离心,要真闹大了,都吃不了兜着走。”

    温竹君早就想好了,“倒也不难,明日施粥,在粥里加上麸皮或是谷糠,实在不行加沙子也行……”

    “啊?”周三姑娘愣住了,“这样能行吗?百姓们要是闹起来,衙门也吃不消啊,别到时候弄得两边不讨好。”

    “不会的。”温竹君摇头,“真正的灾民是闹不起来的,他们能有口免费的吃的就很满足了,要是真有人暗中带头闹,你就看着吧,有人正巴不得呢。”

    周三姑娘半信半疑,但还是答应下来,“竹君姐姐,你放心,等我爹回来,我一定好好说。”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月明星稀,夜风寒凉,天边的星子黯淡无光。

    周三姑娘撑着瞌睡,将自己跟温竹君的话,原原本本跟亲爹说了一遍。

    周大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本来不想理会女儿的,刚想叫她赶紧去洗洗睡,别来吵他,可忽然就想起了什么事儿。

    “你再说一遍。”他拉着女儿,沙哑着嗓子道:“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周三姑娘不解的又说了一遍:“……竹君姐姐说,有人正巴不得呢……”

    周大人目光一亮,一把将女儿推开,大声道:“牵我的马过来,快快快,蝉儿,跟你娘说,我这两天大概都不会回来了,叫她别等我……”

    “爹,爹?”周三姑娘满脸不解的看着亲爹一溜烟的跑了,不由转身朝父母的卧房走去。

    而隔壁院子里,青梨悄悄进了卧房,小声道:“夫人,周大人刚刚真的骑马出去了。”

    第126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六天生产队里的驴……

    依旧是艳阳天。

    “怎么还这么大太阳?”青梨抬头望天,叹了口气,“再不下雨,怕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温竹君也一脸忧色,“若是现在下雨,好歹还能抢着种下麦子,也不知玉京是何反应。”

    玉桃帮着收拾衣物,闻言道:“再不下雨,就要下雪了,要是今年连雪都不下,明年更不好说了。”

    她忽然想起来,“夫人还不知道吧?我来前,听说皇上要砍钦天监的人头呢,说他们是一群吃干饭的家伙。”

    温竹君听着只觉无奈,无论做民还是做官,都很不容易。

    午后,宅门紧闭,忽然门就被拍响了。

    周三姑娘等门一开,就焦急的冲了进去,“竹君姐姐,不好了,不好了,乱了……”

    温竹君撩开纱帘,探出头道:“秋蝉妹妹来了。”

    “竹君姐姐,河边乱了,赈灾出岔子了。”周三姑娘一脸懊悔,“我爹昨儿晚上走了后,就再没回来,接着外头就乱了,要真的出事,不会被牵连吧?”

    温竹君又细细问了点情况,得知赈灾使也在呢,便放了心。

    “你就别担心了,不会有事的,今天乱不代表明天也会乱,现场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周三姑娘面色犹疑,“听说是灾民里有人领头闹事儿,粥里不是麸皮就是米糠,难以下咽,那些人不满呢。”

    “你爹跟你说过,明州那边,被逼死了好几个粮商吗?”温竹君拉着她坐下,“你放心,这个乱子,是一定会出的,就算没有我们,也会出的,你爹心里肯定清楚。”

    周三姑娘不是蠢的,耳濡目染,许多事儿她都懂。

    “你是说,赈灾使是故意这么做的?”她有些不

    解,“这样做是不是太狠毒了,他们就不怕挨骂吗?朝廷呢?朝廷就不能拿出粮食赈灾吗?靠那些个粮商,能顶多久?”

    人人都知大梁昌盛,便是那些灾民,至今也没怪过一句朝廷,没多少人会觉得朝廷拿不出赈灾粮。

    温竹君欲言又止,只摇了摇头,“你别多想,今天这出,至多算是一物降一物罢了。”

    她心里也觉得有些怪异,即便北边遭灾,但南边今年风调雨顺,总有粮食产出吧?张炳之何以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

    难道大梁真不行了?

    又过了两天,眼看着天儿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寒风凛冽而至,枯叶随风飘零。

    半夜的时候,淅淅沥沥地下了场小雨,只是连地面都未打湿,雨便停了。

    一大早,薄雾未消,周三姑娘又登门了。

    温竹君一看她面色便知道什么情况,“怎么?乱子平息了?”

    周三姑娘点头,面色有些唏嘘。

    “我爹可算是回家了,听他说,赈灾使动用了总督署的王命旗牌,要一口气斩四个人,说那些人是闹事的背后主使,故意煽动百姓,背后囤积居奇,抬高粮价……一番慷慨陈词,不止平息了乱子,百姓还拍手称快。”

    温竹君并不诧异,其实张炳之在北边的声望很高,毕竟他也是办过实事的,门生旧故不少,还有修建水渠运河等功劳,百姓肯定念着好呢。

    也难怪太子宁愿低头也要举荐张炳之,除了他,大概是真无人能担此重任。

    “秋蝉妹妹,要是前头有什么状况,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周三姑娘点头,“竹君姐姐,只要我知道霍侯爷的情况,我一定告诉你。”

    这天,温竹君正在查看炼制出来的黄油,本以为羊奶炼制的黄油会有膻味,但她试过后,发觉一点味道都没有,拿来做糕点饼干滋味绝佳。

    玉桃也赞不绝口,“也不知是不是竹记的缘故,玉京的牛乳每年都在涨价,我都没想起来用羊乳。”

    温竹君笑道:“羊乳要想有量,得是大批量的羊才有,玉京那个地方,怎么养的了大批的羊?那些草,牛都不够吃。”

    青梨正巧这时候进来,“夫人,周三姑娘来了。”

    周三姑娘笑眯眯的进门,“我在家就闻到了香味儿,你们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温竹君向她招手,“我们做了些藕粉桂花糖糕,用的就是你帮忙打的桂花呢,还有黄油杏仁饼,用羊乳弄的,大概就是你闻到的香气了。”

    她朝青梨道:“你捡一些送到隔壁,请大家一起尝尝。”

    周三姑娘略过糖糕,直接捡了块黄油杏仁饼吃了起来,“嗯,好香甜,杏仁好脆口,刚出锅的就是好吃。”

    温竹君笑着叫玉桃泡茶,这饼干好吃,但容易腻口,配着茶喝最好。

    “你今儿来,是有事吗?”

    周三姑娘眉飞色舞,“就知道瞒不过你,竹君姐姐,胜了,捷报已经传回玉京,太不容易了,第一场胜仗呢,我爹说打的很难很难。”

    “太好了,胜了就好。”温竹君听到这句话,不由松了口气,“马上就要下雪了,还要继续打吗?北戎人难道不怕被冻死?”

    周三姑娘摇头,“战争谁能预料呢,就说那西越,现在也掺和了一脚,我爹都快烦死了,粮食不够,又不下雨,麦子也种不下去,就算今年能混过去,明年还没着落,天天在家喊这官做到头了……”

    温竹君听着也觉得犯愁,灾民越来越多,赈灾粮能撑到什么时候?

    玉京到底在干什么呢?一个持续了百年的王朝,就是这样的反应速度吗?还是这里面又掺杂着权力的博弈?

    情况越发不好,河边的灾民越来越多,天气也越来越冷,已经有人一躺不起了。

    终于,刚入十月,大概是这惨状让老天爷开了眼。

    吃过午饭后不久,就狂风大作,又过了约莫盏茶的功夫,开始下雨了,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空气里满是灰尘的味道。

    一场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落下,青紫色的光瞬间照亮了这片干渴的大地,龟裂已久的土地终于逢来甘霖。

    田间地头蛛网般的裂隙喝饱水,以肉眼可见速度弥合,街道上摆着的香案,香灰顺着水流淌,洪桥上“五谷丰登”牌楼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周大人看着雨,激动的一把推开随从的顶在头顶的伞,朝一旁的赈灾使道:“下雨了,终于下雨了,大人,下雨了……”

    瘦削的赈灾使大人一身青衣,背着手,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眸中如渊,花白的头发跟胡子在风中凌乱,又渐渐被雨水打湿。

    “是好事,该尽早引导百姓回乡,趁着最后一点时间,把麦子种下去。”

    周大人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会尽早劝大家回去的。”

    他接着犹豫道:“大人,不管军粮还是赈灾粮,都不能再拖了,前线将士的粮草辎重,只够不到半月,必须挪用准备给灾民的粮食,可朝廷的赈灾粮,到底什么时候到?百姓们就算回乡,也得有粮啊。”

    张炳之目光悠悠,眸中露出一丝似是讥讽又似悲哀的眼神,一直不语。

    周大人还要再开口,却看到张大人挥手,望着右丞大人孑然独立的瘦小背影,他只能躬身退下。

    刚胜了一仗,皇帝高兴,下旨必须尽早筹集军粮,决不能饿着将士们,但赈灾粮的事儿,却没了下文,真不知玉京那些大人到底在干什么?

    随着灾民被遣送回乡,丰源也渐渐恢复了宁静,麦子播了种,大家一颗浮躁的心,勉强落了些。

    只是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百姓怨声载道,日日薄粥干菜度日。

    温竹君本想给玉京去信,但因她不帮着家里买田地,心里难免短了截,又不能直接给东宫写信,略想想,便扭头给肃州的大哥哥去信了。

    许多事,怕是只有在玉京的人清楚,付家虽说不在权利中枢,但肯定能听到风声。

    温春辉的回信也很及时。

    温竹君看后,半晌都说不出话。

    许是大梁流年不利,东南有倭寇,西边跟北边也一样在受到侵袭,就连皇宫都失火了,皇帝受到惊吓,砍了钦天监的脑袋后,还说要趁着冬至举办祭天大典。

    肃州本就没什么粮食,一开始总督给了张炳之二十万石粮食,但现在也着实拿不出来,至于别的地方,他远在肃州,也不清楚。

    而太子重新监国后,便一直蛰伏不动,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像从前那样,遇事便据理力争了。

    信的最末尾,大哥哥还说,江玉净还是服软,把大姐姐跟七哥儿接回去了,至于那个什么妾室跟江老夫人,统统送走了。

    虽然没说过程,但温竹君能猜得到,江玉净这辈子的仕途,大概不

    会有什么建树。

    温竹君叫来青梨,“家里还剩多少粮?”

    “还剩二十五石,吃到明年春都够。”青梨笑道:“幸好夫人有先见之明,买了粮食,不然咱们也得吃那高价米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现在还有高价米吃,万一有什么波折,怕是高价米都没了。

    不过,她对太子为人还是有信心的,他再厌恶张炳之,总不至于厌恶百姓吧?

    进了十一月,一场大雪如约而至般落下,丰源整座城都银装素裹,都说瑞雪兆丰年,这下肯定不用担心明年麦子的收成。

    又是捷报传来,这次温竹君终于听到了霍云霄的名字,说是他勇猛非凡,擒获了北戎二王子。

    郑溪住的稍远,灾民退了后,她才开始恢复走动。

    “霍侯爷当真神勇。”她笑道:“听说北戎想换二王子回去呢。”

    温竹君只关心一件事,“那他能回家了吗?”

    周三姑娘喜滋滋的,“姐姐还不知道呢,太子在皇上面前请旨,说当年龙虎将军打的西越不敢冒头,如今霍侯爷作为他的徒弟,万不能在西越面前堕了咱们大梁将士的名头,又让他西下了。”

    温竹君:“……”

    霍云霄就是驴,生产队里的驴。

    第127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七天她大概走不掉了……

    外间冰天雪地,屋内温暖如春,燎炉里的炭火正旺,噼啪作响。

    温竹君心里无语,不想说话,只能借着添炭的空隙闭口不言。

    这太子也真是的,一场打完好歹也要让人休息下吧,哪有这样连轴转的?

    郑溪看穿她的沉默,笑道:“二皇子自己回京了,我乐得留在北地,正好不想回玉京,放心,有我们陪你呢。”

    温竹君点头,“二皇子回玉京了?”

    “嗯,他本想跟霍侯爷一起西下,但是被召回去了。”郑溪淡淡笑道:“皇上身子不太好,又六十大寿在即,肯定要大操大办,做儿子的,总要回去贺寿。”

    周三姑娘看出两人情绪有些不好,连忙道:“这次擒获北戎二王子,霍侯爷跟二皇子功劳不小,肯定会得重用,两位姐姐可别不高兴了。”

    温竹君抿唇,和郑溪对视而笑,“我们俩怕是过年都要孤单着呢,哪里高兴得起来。”

    “去我家过年嘛。”周三姑娘大大方方的邀请,“竹君姐姐,咱们就住隔壁,去我家过年,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我爹娘巴不得呢。”

    郑溪点她的额,“我们去你家过年算怎么回事?竹君还好说,有个名头,但我家就在北地,还要去你家过年,我爹娘不得打我?”

    三人说着一阵大笑。

    周三姑娘笑着便开始叹气,犹犹豫豫道:“你们俩家里可还有米粮?我爹说要是现在能买就赶紧多买些,别心疼钱了。”

    郑溪奇道:“不是说麦子种下去了吗?只要熬过这段时间,饥荒就肯定能过去了,况且赈灾使还在呢,哪里需要这样做?”

    周三姑娘刚想开口,想起什么似的,又朝青梨道:“你看着外头,不要叫人进来。”

    温竹君心里感觉不太好,勉强笑道:“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周三姑娘低声道:“我也是偷听我爹说话,好像是说这次麦子下种很不顺利,赈灾使也没法子,大家都觉得只需要等明年五月麦子熟了就行,可万一明年麦子熟不了呢?到时候岂不是又要乱?”

    郑溪一愣,“麦子熟不了,什么意思?种下去的庄稼怎么熟不了?”

    “要是根本没种下呢?”周三姑娘眸子里清澈的倒映着两人的脸,“本来就又是水灾又是旱灾,粮食吃都不够,哪来的麦种?”

    这话说的有理,但也没理,引得两人半晌都说不出话。

    温竹君疑惑道:“可是灾民确实都回去了啊,丰源也不见有新的灾民涌进来,没有粮食,那些人不会闹吗?”

    郑溪倒是知道,“当然涌不进来了,因为丰源的城门又闭上了,如今只有官府的路引才能放人进出。”

    “也闹不起来的。”周三姑娘语调沉沉,“我爹说水灾旱灾这种事儿捂不住,必须得有疏口,不能弄成肃州那样的大事儿,所以可以让百姓出去讨饭活命,但如今是打着朝廷让他们回乡种地的旗号呢,只要回了原地,那就容易管理了,总不能辱了朝廷的圣明,至于到底有没有赈灾粮,谁关心……”

    温竹君听着只觉离谱,太子那些人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不知道?

    “你爹怎么会让你听到这些话?”

    周三姑娘摇头,“我爹以前办差从不瞒我,这次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我实在好奇,偷偷爬树听到的。”

    郑溪摸了摸肚子,眉头紧蹙,虽然有些不信,但还是点头。

    “那我回我爹娘家吧,竹君,不如你回玉京或者去你哥嫂那吧,霍侯爷又不在,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周三姑娘虽然不舍,但也点了点头,“我家在这经营数代,根都在北地呢,无论如何,总不至于饿死,竹君姐姐,你要是能走,最好还是走吧,不过这些话决不能再传出去。”

    温竹君半晌都没说话。

    北边水深火热,硝烟四起,玉京却还在想着皇帝的寿宴,就算皇帝身子不好,报喜不报忧,那太子呢?内斗也不是这个时候吧?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周三姑娘说的不是真的,但万一呢,作为一个小女子,她有觉悟,最要紧的就是保全自己,国家大事哪里是她能扛得住的?

    “那就走吧,留下也无益。”

    既然想定了主意,温竹君便开始做撤退的打算,北边的事儿牵扯不深,想走也简单,就是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赶路怕是不容易。

    但她还有生意上的牵扯,草料行外还有和养羊户签订的契书。

    玉桃不愿走,“夫人,我再留些日子吧,这事儿都做到一半了,我还打算多做些,正好等开春了一并带回玉京呢,到时候等北边好起来了,您的商队就能跑动,这可是长期的买卖啊。”

    并且前景很好,可以预料的赚钱,她真舍不得走。

    周尧在一旁也点头,“如今虽说艰难,但也不至于行至穷途,那些小百姓若是陡然没了咱们给的这笔钱,怕是日子一下就难过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员工太能干也不是好事,不过,百姓抗风险能力确实很差,她不能一下子丢掉,无异于杀人。

    这天,周大人归家,恰好看到隔壁在收拾东西,毕竟大家也是熟人了,便在饭桌上随口问了女儿两句。

    周三姑娘跟亲爹的关系挺好,当下也不瞒他,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包括偷听到的话。

    周大人听得心头颤颤,但看着女儿无辜的眼神,又打不下去,只能战战兢兢地去了总督署去请罪,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自己这也算是将功补过。

    十一月中旬,丰源雪停了,阳光犹如金水般泼洒开来。

    温竹君将数封信件跟银票都交到玉桃手里,温声道:“回去不管如何,她们要是发脾气,你就听着,不要反驳,所有责任你都推到我身上,总之一句话,想通过我在北边买田地,就别想了。”

    玉桃叹了口气,“夫人何必呢,其实别说温家,就连那些什么王爷、国公、丞相,个个家里都一大堆的田地,武安侯府要不是赵嬷嬷的缘故,今日也一样会有大片的土地……”

    温竹君摇头,“别人我管不着,但想通过我这么做,是万万不能,你将我的意思告诉她们就行,旁的不要管。”

    她又另外拿了一封信,“这封你替我寄给大哥哥,里面还有给霍云霄的信,别弄丢了。”

    玉桃接过后点头,“夫人,我知道了,你要保重,你到了肃州记得给家里传信。”

    温竹君笑道:“好了,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青梨有些疑惑,“夫人,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跟玉桃姐姐一起回玉京呢?家里总不至于真的跟您生气啊。”

    “暂时回不去了。”温竹君想的很明白,“不是因为家里,侯爷还在西边打仗呢,北边又不太顺利,我此时回玉京,叫那些人怎么看我,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但难保侯爷不介意,声名还是挺重要的。”

    青梨叹了口气,“还好大哥儿在肃州,不然丰源到时候乱糟糟的,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温竹君也不能久待,送走了玉桃,郑溪也回了自家,她也就准备出发去肃州。

    大哥哥明事理,又清楚时事,肯定不会怪她的。

    想着明天就要走,温竹君打算去找周三姑娘辞行,好歹相识一场。

    可是拍了门后,才得知周三姑娘回外祖家去玩儿了,她虽奇怪,但也只能给她留句口信,便遗憾的回家了。

    翌日一早,天色还未亮,远山处都黑漆漆的,只有火把燃起的火苗在夜色中摇晃。

    她就被青梨叫醒,“夫人,咱们该出发了。”

    迷迷糊糊的上了马车,趴在特意布置的软衾上,里面还有羊皮水囊热乎乎的,她随着车辆摇晃,一颠一颠的又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温竹君便听到青梨的声音,似乎是在与人争执,这会儿天色还未亮,只有一点隐隐的淡青色。

    “……凭什么不让我们走?路引难道都是假的?”

    “快让开,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吗?”

    温竹君心头一跳,

    坐起身,稍稍梳理了下自己,又拿起镜子看看脸,发觉一切尚且妥帖,便掀开车帘。

    几个太子给的护卫站着一动不动,像是没看见,她只能自己开口,“青梨,你过来。”

    青梨气呼呼地回转,“夫人,太过分了,他们不让我们出城。”

    温竹君疑惑道:“可有说什么原因?”

    青梨摇头,“什么也不说,就说不让我们走,夫人,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会走不了吧?”

    温竹君看着那些执着红缨枪的将士,眉头紧蹙,想到忽然去了外祖家的周三姑娘,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大概走不掉了。

    “别在这吵了,你去打听一下,可有船能走,我们走水路。”

    青梨便带着个护卫匆匆走了。

    温竹君看着天边泛起的阵阵红光,眼看着太阳快要升起,终于等到了青梨。

    “夫人,没有船。”青梨一脸恼怒,“听那边的搬运伙计说,最近都没有船能出去了。”

    温竹君面色一凝,干脆下了车,正打算拿出身份,忽然被旁边一道声音喊住了。

    “霍侯夫人,我家主人请您一叙。”

    一个身着布衣的白发老人领着个面向憨厚的小伙子,站在路边,恭敬的朝温竹君低头行礼。

    温竹君一脸警惕,冷声道:“你家主人,是谁?”

    老人笑了笑,看起来慈眉善目,“我家主人便是当朝右相,也是此次赈灾使兼粮草转运使,说起来跟霍侯爷也有些联系,霍侯夫人,主人就在那边的茶楼等您呢。”

    第128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八天真是叫人灰心的……

    远处洪桥上传来了船工喊号子的声音,寒风带着冰寒之气裹挟而来,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上,泛着刺眼的光芒。

    天地肃杀,满目皆白。

    温竹君随着老仆上了茶楼,脚下的木质楼梯咯吱响,她心念电转,左思右想,实在有些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拦住。

    她被带到窗前,窗边的桌前坐着个须发皆花白的老人,一身简朴靛蓝布衣,衣衫整洁,气度端凝,面目慈和,唯有皱起的眉眼间泛过凌厉之色,才能分辨出此人不简单。

    “侯夫人看到老夫似乎很惊讶?”张炳之捋了捋胡须,朝温竹君伸手,温声道:“今日唐突,夫人请坐。”

    温竹君确实惊讶,没想到张炳之会是个慈祥的小老头,往日东拉西扯听来的话中,这人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竹君见过张大人,方才失礼,望大人见谅。”

    张炳之笑着摆手,“夫人没有失礼,只是对老夫有成见罢了。”

    温竹君因着听多了此人恶行,确实有成见,但见他似乎司空见惯,十分豁达,所以此刻也只闭口不语,淡然坐下后,帮着小老头斟茶。

    “夫人好定力。”张炳之如同家中长辈般,笑吟吟的看着她,“老夫以为你会跟霍侯爷一样,冲上来便要诘问,真想不到,霍侯爷娶了个贤内助。”

    他想着霍云霄那样的莽汉,又看着面前温婉娴静、娇娇弱弱的温竹君,实在想不到两人生活在一起的模样。

    温竹君听了,也有些好笑,“那好,我便问一问张大人,为什么我出不去?”

    张炳之笑着放下茶盏,朝窗外看去,答非所问,“夫人可知丰源有多少百姓?”

    温竹君随之看去,重重叠叠的屋顶飞檐,隐在了厚重的白雪里,每一重都是百姓的家。

    丰源这座城算是新城,但人口增长极快,足有二十七万,沿着运河一点点扩建,如今已是鼎盛。

    张炳之也不在意她不开口,而是自顾自道:“如今丰源已经有了二十七万百姓,丰州八县,明州七县,惠州八县,数百万之众,此前受灾的几个县加起来,灾民远远不止二十七万,如今这些百姓的命,皆系于夫人之手了。”

    温竹君悚然一惊,转而冷笑起来,“张大人莫要胡言,我小小女子,整日闭门于后宅,怎么会有这么多性命系于我手?”

    张炳之也不点破她的话,淡然笑道:“夫人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老夫听闻夫人偶尔出入东宫,当知道太子与老夫之嫌隙,此次被推举而来,不管是何缘由,老夫不敢不尽心尽力,只是一人之力如何能挽狂澜,老夫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里,再无法可想了。”

    温竹君目光警惕地看着他,心里却有些眉目了。

    “张大人与太子之间的事,是你们朝堂的事,与我一个小女子何干?赈灾使是张大人,又不是我,张大人方才说错了,那些百姓的性命是系于你手,不是我。”

    张炳之沉沉点头,从容道:“夫人这话没错,但也有错。”

    温竹君目光直直看去,“那大人请讲。”

    张炳之道:“老夫忝为赈灾使,但来此后,也只收到两次朝廷的转运粮,还是因着战事沾光而来的,老夫只能依靠旧日亲故勉力支撑,又捉了几个粮商,还将一部分军粮挪作他用,这才撑到现在……”

    “此乃朝政,张大人慎言。”温竹君忽然放下茶盏,打断他的话,没忍住道:“置那么多百姓于不顾,顾头不顾腚,朝廷绝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儿,皇上呢?太子呢?他,他……”

    张炳之苍老的脸上带着千帆过尽的从容,为了避免又被打断,快速而尽量简短的说了一席话。

    “皇上今年身体不好,只能太子监国,又六十大寿在即,其实北戎二王子送往玉京,便是最好的贺礼,可太子还是命工部为皇上修建行宫用以贺寿,至于那些灾民,已经不能入朝廷的耳了。”

    温竹君定定看着张炳之,目光冷冷,心里知道他在挑拨,但她又无话反驳。

    “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炳之咳了声,“夫人聪慧,其实已经想到了吧?不然当时你也不会帮着让那几个粮商露出尾巴。”

    他缓缓起身,朝温竹君拱手一礼,郑重道:“夫人,你夫婿霍伯远擒获北戎二王子的时机太巧了,战事停的太快,若是再迟一点,这里的事儿定能上达天听,至少能运来粮食,我也不用来找夫人,可惜太子速度也快,竟然将他直接派去他处,我也是实在无法可想,夫人见谅,北地荒凉,此时只有抵抗北戎的大英雄、霍伯远的夫人在,投鼠忌器,这里的百姓才有可能活命……”

    温竹君嗤笑不止,坚决不领这么大的名头跟祸根。

    “张大人的话避重就轻,真是高明,您跟太子之间的争斗,怎么就扯到我跟我夫婿身上?胜仗难道还打错了?今日之过,难免不是往日之失,张大人不如多反省自己,少指责别人,或许今日局面不会这么难看,也不用把灾祸强加在我一个女人头上,那些百姓,不正是张大人往日种种的果?”

    她不等张炳之说话,便笑道:“当年平叛肃州,张大人与我夫婿之间,难道也是因为时机太巧?”

    他们之间有仇,她凭什么帮张炳之?这让霍云霄怎么想?

    张炳之面色微变,大约某些话刺中了他,眸中现出隐忍和痛苦之色,但须臾之间便平静下来。

    “老夫只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堂上对错难分,只能说,老夫所行皆是无奈之举,不后悔,也无愧于任何人,更对得起皇上,只可惜,如今我老了,皇上不需要,太子更不需要,往日种种,皆是为了朝堂,更为了皇上,没想到竟然成了我的罪状……”

    他似是觉得话多了,便转了话头,“今日夫人骂我也应该,但肃州之事前情可鉴,夫人,丰州百姓万万不能步其后尘啊。”

    温竹君怒目而视,心中百转千回。

    肃州一事,霍云霄参与度确实太高了,他抢账册便是张炳之一党的大威胁,之后又被派去平乱,肃州的事儿也是因为他,彻底掩盖不住,封疆大吏都被斩首,会被人盯着,也不稀奇。

    今日之事,或许时机很

    巧,也或许是太子故意借机坑害张炳之,但难保不是张炳之一党的报应,坏事做多了,总有人会来收拾,乌合之众,如何能与一国之力抗衡?

    只是,他们争斗,为什么又是苦百姓呢?

    这棋盘上,有百姓吗?

    张炳之见她半晌不语,连忙道:“夫人,我与太子之间的嫌隙,和百姓没有关系,今日之祸,我的下场,他日自有定论,无论是福是祸我都会受着,但百姓无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丰州步了肃州后尘,夫人,如今朝堂上唯有霍伯远的事儿才是大事,他是平定北戎的大功臣,便是太子也不能忽视,加上你们夫妇与东宫关联颇多,夫人若是真的走了,那么多百姓再无法子可想,该如何活命?”

    温竹君咬紧牙关,沉默不语,表面镇定,心里其实早已波澜起伏。

    她跟太子相处过,他那个人心机深沉,智谋双绝,凡事走一步看三步,浑身都是心眼子,如今他大概不是不想争,而是压根不愿为张炳之争。

    甚至不惜丢掉北地的一些百姓。

    难怪张炳之一来就拿粮商的人头,怕是来之前就知道这个结果,此事了结后,张炳之的下场不会太好看。

    可这一切,真的就都是张炳之的过错吗?皇帝隐身了吗?太子揪着他不放,真的全是为了百姓吗?

    说到底,什么皇帝爱民如子、仁爱治国,什么太子宽和仁厚、温文尔雅,都是人设。

    天下,都是他们那些人博弈的棋盘,反正,苦一苦百姓,他们就什么都好过了。

    “那我留在这,便有粮食了?张大人怎能如此肯定?按理说,郑侧妃才更有用吧?”

    张炳之一怔,“夫人是说郑侧妃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他摇了摇头,“夫人何必明知故问?夫人和霍侯爷成亲数年,虽未有子嗣,但侯爷曾扬言绝不纳妾,还与夫人日日相守,可见你们夫妻感情深厚,恩爱非常,如今霍侯爷一句话,或许比我们这些罪臣喊一千句都有用,我们有罪,百姓何辜?”

    温竹君思虑良久,才缓缓道:“这里最差的情况,会是怎样?”

    她补了一句,“张大人请直言。”

    张炳之淡淡道:“不会有肃州那么严重,但无数百姓身死,也一样令人感到沉痛,我不愿看到。”

    温竹君抿唇,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再次打量张炳之。

    “若我坚持要走呢?”

    “那我也拦不住。”张炳之脊背挺直,寒风吹着他花白的须发,露出老人的疲态,“只是夫人,拜托了。”

    温竹君是第一次见他,心里的感觉却很奇怪,并没有厌恶之感,反而有从前面对夫人时,说不上来的疲惫。

    她看他转身,忽然道:“张大人,你为什么会留下来?”

    张炳之本来已经转身走了,闻言忽然转头,眸光黯淡,苍白的嘴唇翕张,似有千言万语。

    他轻轻笑了笑,温声道:“我老了,就算是我这个奸臣,最后再为皇上、再为北地的百姓,办件事儿吧。”

    温竹君看着他苍老但坚定的步伐,心里莫名觉得凄凉。

    到最后,竟然是张炳之来替百姓争?

    真是一件意外,又叫人灰心的事儿。

    第129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九天从明天开始,我……

    随着太阳高升,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俱都行色匆匆,缩着脖子,踩得积雪咯吱的响。

    温竹君出了茶楼,看着脚下已经被人们踩的糟污的白雪,沉思良久。

    青梨从马车里拿出鹤氅,给她披上,小声道:“夫人,咱们现在去哪?”

    “回去吧。”温竹君叹了口气,随着光仰头,看屋顶依旧洁白无瑕的雪,伴着金光夺目耀眼,静默无声的俯视着世间,不由嗤笑了声,无奈摇头,“不走了。”

    她在心里骂自己,没有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一向谨小慎微,保命为上,这次万一真的出事,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可人就是这样,喜欢揽事儿,喜欢戴高帽子,喜欢搞拯救那一套,不可否认,她的确被张炳之说动了。

    命如草芥,她再弱小也是人,心里更有深深的恐惧,按部就班、随波逐流当然没错,但若是自己也习惯了视若无睹,一旦彻底融入这个时代,那她跟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她吗?

    回家后,没多久,周三姑娘就急匆匆地上门了。

    她眼角挂着泪,满眼含愧,哽咽道:“对不起,竹君姐姐,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温竹君见她一身薄衣,手冻得通红,连忙拉着她在燎炉边坐下,“怎么不穿件厚衣裳?”

    周三姑娘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爹说我差点害死北地那么多百姓,叫我冻着清醒清醒。”

    温竹君眉头一拧,“周大人怎么这样?他以为瞒着就是为大家好?以为延迟就能把事情解决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把责任推在女人身上?”

    她都觉得这法子是死马当活马医,可现在这些人竟然全指着她留下能发挥奇效呢?太离谱了。

    周三姑娘擦了擦眼泪,“不怪我爹,他也是没办法了,那些大人都害怕事儿藏不过年尾,我爹这官怕是真的做到头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拿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周三姑娘身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周三姑娘瑟缩了一下,眼里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忐忑道:“我被我爹送去受灾县了。”

    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了下来,“竹君姐姐,你别走,求你了,天寒地冻,我们还有炭能烤火,可那些人只能活活被冻死,还有不少人的家早就被洪水冲垮了,只能缩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饿死,他们,他们太可怜了……”

    温竹君听的手一抖,原来当初说要遣返回乡种地,是这样的意思。

    这些消息,连北地都传不出去,更遑论传到在积极为皇帝贺寿的玉京?

    周三姑娘也是娇养长大,这次真的被吓坏了,一直哭个不停。

    “……我刚去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大雪,被冻死的人全都赤条条的,蔽体的衣物都没有,我问别人,难道连衣裳都没得穿吗?才知道他们身上的衣裳是被别人扒掉的,其实那些衣裳也是破旧褴褛,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哭得很伤心,是真心为那些可怜人流泪。

    这世上,为这些无名无姓的百姓流泪的人,不多了。

    温竹君听的心惊肉跳,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偏偏就像一幅画面在她面前展开,心里不由发堵。

    这算天灾还是

    人祸?

    “我不走,你放心,我不走。”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意,霍云霄还在战场拼杀,他可曾知道拼命保护的百姓,在遭受这样的苦难?

    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她帮周三姑娘擦掉眼泪,“你回去告诉你爹,让他放心,我不走了。”

    周三姑娘用力点头,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扭头,可怜巴巴道:“竹君姐姐,你会不会怪我?”

    温竹君笑了,“我不怪你。”

    又是一场雪落下,便是丰源都开始有倒塌的房屋,冻死的百姓了。

    周三姑娘又哭着上门,“城里死了六个人,咱们这都死人,更别提那些灾县了……”

    她满脸伤心,“我爹还把家里剩下的粮食一半儿都搬去了总督署,这次怕是要饿死了……”

    温竹君对古代百姓的抗风险能力,又有了新认识,实在太苦了,哪怕如今算是盛世,一点挫折就能全盘掀翻,日子苦的像是泡在黄连里。

    “不会饿死的,秋蝉,你别担心。”

    周三姑娘擦擦眼泪,“竹君姐姐,你听说了吗?张大人要斩杀那些贪墨义仓粮食的人,说不定就有粮食了。”

    温竹君点头,“当然知道了。”

    但她心里清楚,这也解不了北地危局。

    北地许多义仓一开始就是空的,差点影响了战局,更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张炳之顺应皇命,一连要斩六个官员的脑袋,其中,就有他的门生旧故。

    查抄出来的银钱和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周大人这段时间是一直跟着张炳之的,此时满脸苦涩,看着雪地上的一抹艳红,还有人头砸出的雪坑,艰难转头。

    “大人,钱呢?粮呢?北地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也不少,怎么就换不回……”

    张炳之瘦削的身影立在总督署大门前,寒风中挺立,花白的头发被吹得微微凌乱,望着玉京的方向,轻轻摇头。

    “我老了,管不动了,那些人胡来也不禀报,我也不知道钱跟粮去哪儿了,不过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万一有心人听去,于你无益。”

    周大人浑身一凛,低头应声,“是,大人,属下记住了。”

    张炳之沉声道:“霍侯夫人既然说留下,那她之后要做什么,你要尽全力配合。”

    周大人一愣,“一个女人,真的这么大作用吗?大人,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张炳之面色平静,“总之,尽人事知天命吧。”

    温竹君答应留下后,便开始闭门不出,给所有认识的人写信,最多的是写给霍云霄。

    尽管她很不想承认,但她也只能承认,在这样的时代里,能活得体面痛快,的的确确是在依靠霍云霄,若她不是霍云霄的妻子,张炳之压根不会理会她。

    眼看着年关将近,家里的粮食也一日日减少,她心里的不安也在与日俱增。

    “夫人,东西准备好了。”青梨有些不舍,“以前送礼是送银钱,送首饰布匹,现在倒好,送粮食。”

    温竹君心里叹了口气,“走吧,去周家。”

    周大人今日正好在家,看到温竹君带来的一石粮食,很是诧异,“侯夫人这是做什么?我家中有粮的。”

    温竹君也不揭穿,只笑道:“周大人,我与秋蝉是好朋友,承蒙照顾,如今新年快到了,送些东西也是应该的,就当拜年了。”

    周大人面色尴尬,“不知夫人今日可还是要寄信?”

    温竹君摇头,信寄多了也无用,她到现在还没收到回信呢,只有大哥哥报平安的信。

    “我想看看现在北地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周大人刚想说话,但犹豫了下,干脆去书房拿了个小册子出来。

    “这是昨日送来的,最齐全的数字。”

    温竹君郑重接过,翻开一看,数字触目惊心,顿时就有些呼吸不畅。

    “为什么这个县死了这么多,足足六千多人?”

    周大人沉重道:“那个县在汛期就被淹了,是最严重的,后来听说能回去种粮食,那些人就回去了,房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寒冬腊月,只能冻死,这还是张大人尽全力保下的。”

    温竹君听的喉头发干,手渐渐捏紧,“朝廷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对吗?”

    如今还大雪封路,更有借口了。

    周大人不敢乱说话,只能沉沉道:“张大人说,是他对不起北地的百姓,拖累了他们,其实,北地的百姓从未怪过他,丰源的百姓更不会怪他。”

    温竹君听得很是沉默,张炳之来北地,是北地百姓的救星,反之,也是催他命的克星。

    她缓缓闭上眼,在脑海中幻想太子此时的模样,或许在庆贺张炳之一党即将倒台,也可能在虚伪的掉眼泪,内心暗喜阳谋已成。

    是啊,没有好处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干?那可是举全国之力奉养出来的一国储君啊。

    还有皇帝,这个已经年迈的老人,更是帝王术的大成者,可这一切,太子真的能瞒过皇帝吗?

    册子里死去的人,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一根根杂草,等待来年,就有新的草重新填充。

    温竹君忽然道:“张大人现在在哪?”

    周大人道:“他老人家去了惠州,那边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咬牙,“若是我能找来些粮食,能用什么办法,尽快运送到北地?”

    现在寒冬腊月,水路不好走,有些河段深度不够,有些河段直接结冰了,更别提这大冷天的,船工也受不了。

    其实张炳之说的对,时间都太巧了,巧的连老天都不帮北地百姓。

    周大人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然,“夫人即便是能弄来粮食,我们也买不起了,北地荒凉,赋税严苛,余钱可不多。”

    “我们可以签协议,五年内还清就行。”温竹君顿了顿,“不过我能力有限,弄来的粮食,可能也不多。”

    周大人却极高兴,“张大人说,百姓能撑过这个年,或许事情就有转机。”

    温竹君听着只觉心里闷闷的,这个转机,恐怕就是张炳之的死期,他倒是挺坦然。

    “如今西边是什么状况?”

    “听说霍侯爷一去就又胜了一仗。”周大人轻笑,“霍侯爷少年英才,难怪如此受重用。”

    温竹君面色端肃,“周大人,接下来,我可能不便露面了。”

    周大人一怔,苦涩道:“夫人是要走吗?”

    “不。”温竹君轻轻摇头,“周大人,从明天开始,我就病重了。”

    第130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天她也只是被利用而……

    刚进腊月,细盐般的白雪又纷纷扬扬,千里皑皑,映着深邃苍穹,一片肃杀之象。

    院子里的雪堆积到了脚踝,看不见一丝杂色,唯有一株孤零零的枯树立在雪中,等待来年逢春。

    周三姑娘缠着亲爹,问个不停,“爹,让我出去吧,我去看看竹君姐姐,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了?”

    周大人看着女儿担忧的小脸,叹了口气,“蝉儿,你听爹的话,乖乖的呆在家里,别乱跑了。”

    “爹,竹君姐姐是被我拖累的。”周三姑娘眼泪汪汪,“您让我去看看她吧?就看一眼。”

    周大人拧眉,“蝉儿,你该长大了,侯夫人不过长你几岁,就比你明白多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隔壁,眼中带着钦佩之意。

    隔壁院子里,也是一样的情形,门窗紧闭,下人们都缩在屋里,连雪都懒得扫了。

    温竹君坐在卧房的窗子前,手里拿着绣绷子,正认认真真和青梨一起绣东西玩儿。

    外头雪花纷飞,屋里烧着燎炉,温暖如春。

    温竹君再次被针扎了手指后,彻底放弃,无奈道:“罢了罢了,不锈了,我不会。”

    她什么都能干点,但女红是真不会,绣出来的东西丑得很,自己看着都觉得好笑。

    青梨接过夫人手里的绣绷子,又拿过笸箩,接着绣了起来。

    “反正有我们这些丫头在呢,您就别折磨自己了。”

    温竹君拿着钳子加炭,“对了,让你把粮食收拾下,送一半去隔壁,送了吗?”

    周大人不是坏人,他肯定会将粮食送到必要之处,如今情况危急,更要有人镇守才是,生了乱子,对她也没好处。

    青梨面色一苦,不自觉地拿针在头上划了划,“夫人,咱们真要给啊?万一有个不妥,那,那岂不是……”

    温竹君摇头,“既然留下来了,那就不能扭扭捏捏,事儿要做得尽善尽美才不落人口舌,不然,自己人都骗不过去,有什么用?”

    她这,可还有好几个太子给的护卫呢。

    青梨心内忐忑,“夫人,万一呢?万一朝廷真的不理会,粮食也进不来,那我们怎么办?”

    温竹君闻言半晌不语,她何尝不担心?但她也没有办法,只希望张炳之这老狐狸没有骗她吧。

    “放心吧。”她朝青梨安抚地笑,“这一次,咱们会闯过去的。”

    其实说这话,她心里也没底的很,权利博弈,她一个女人,真的有用吗?

    青梨也赶紧安慰自己,“还有侯爷呢,侯爷是大功臣,肯定不会任由咱们在这吃苦的……”

    又过了三天,周尧终于在都督府将士的护送下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万石粮食,算是暂时

    解了燃眉之急。

    不过,这一路应该很不容易,人消瘦了很多,脸上手上长满了冻疮,胡子拉碴的,跟外头的灾民没什么两样。

    青梨得到温竹君的授意后,问他外头的情况。

    周尧站在燎炉边烘了烘,浑身冷颤,接过青梨手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总算恢复了。

    “越往南,粮价越便宜,不过往北运可不容易,为了速度,这次光是运过来的费用,都快占那些米价的一半儿了。”

    青梨点头,“这个无碍,有人会还给咱们的,你累了一路,快去吃点东西歇息吧。”

    周尧忙点头,又急急道:“我方才听门房说,东家病重?可还好?可惜,我这次没有带药材回来……”

    青梨推他,“东家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快去吧,后面还有好多事嘱咐你呢。”

    温竹君都听到了,吩咐道:“运回来的粮食尽快跟总督署的人交接掉,不要留,以免生乱。”

    青梨嘟囔道:“夫人,咱们真的不留一点?”

    “不留。”温竹君摇头,“全都放出去,告诉周尧,让商队继续收购粮食,另外我病重的事儿,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她为了消息逼真,连房门都不出一步了,除了青梨跟周大人,没人知道她真实情况。

    甚至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她连吃食都减少了许多,半夜经常饿醒。

    周大人一直过了两天才再次登门,不过走的是角门,静悄悄的。

    他郑重地拱手行礼,“多谢夫人,若不是夫人这些粮食救急,北地百姓怕是死伤更多。”

    灾难的开始,往往只是乱象的开端,现在情况比最初更加危急,没有粮食,又快到新年,快要压不住那些怨气冲天的百姓了。

    有时候,真不想管这些破事,还不如像肃州一样,任由百姓捅破天去,也叫那些高坐明堂的人知道百姓的愤怒。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总不能身家性命全都抛掉,该做的还得做。

    温竹君连忙扶他起来,“大人莫要如此,我只是做了一个人该有的反应,能帮到你们就好,只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周大人叹了口气,“若人人都像夫人这样心无杂念,事儿就好办多了。”

    他没忍住,终究是透露了几句,“如今朝廷里参张大人的折子,跟雪花一样,陈年旧案也开始翻了出来,看情形,十分不好,夫人,大人本也想亲自感谢你,只是……”

    温竹君点头,表示理解,其实她心里也不想跟张炳之见面,这人跟太子一样,极会煽动人心。

    或许此刻,她也只是被利用而已。

    “我能做到的也只是杯水车薪,北地百姓,还是要靠你们护。”

    周大人离去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中,格外萧索。

    还未到小年,温竹君病重的消息便送到了各处,连玉龙县温梅君那都有一份。

    安平侯府,含春院里,灯火通明。

    夫人又将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疑惑道:“病重?竹儿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病重?还要我们去东宫为她求个太医治病?她没写错吧?”

    这玉京可离丰源远着呢,就算太子太子妃开恩,可这冰天雪地的,怕是等太医赶到丰源,黄花菜都凉了。

    安平侯卧在燎炉旁,焦急地捏着腿,自从那次落马后,这腿就经不得一点风霜雪雨,时时酸疼。

    “那丫头就是仗着身子好,老是贪凉胡闹,丰源那边冷着呢……”他站起身就往外走,“不行,我得去东宫一趟,好歹求个太医啊。”

    夫人赶紧将他拉住,“你先冷静点,这大半夜的,东宫你也进不去啊。”

    安平侯老泪纵横,悔恨不已,“怪我,是我非要她去丰源的,结果现在倒好,害得她在北地受苦,都怪我,还有那个臭小子,这是干什么呢?我得给他写信……”

    夫人看他捶足顿胸的,也懒得扯他了,自己坐在一边冥思苦想,竹君这丫头一向聪明,从不会做愚笨的事,这信里的事虽然离谱,但或许不是本意。

    那藏在信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年老是听说北边闹灾,但后面又没消息了,皇上身体不好,开春又是六十大寿,大过年的,也不好打听什么灾祸的事儿。

    安平侯跟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乱窜,“夫人,咱们得快些拿个主意啊,竹儿有事,不能不管……”

    夫人拧着眉,又重新将信看了一遍,确认温竹君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让她去东宫求太子妃开恩。

    她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明儿一早,我带着乔智跟小果子一起去东宫。”

    安平侯依旧忧心忡忡,“辛苦夫人了。”

    夫人点点头,唤来韶华,“送侯爷去春思院歇息吧。”

    她顿了顿,朝安平侯道:“春思院那边,侯爷可别说漏了嘴。”

    那周氏动不动就捏着帕子嘤嘤嘤的哭,她真的有些受不了。

    玉龙县,县衙后院。

    温梅君一大早接到信,看完就快急死了。

    “夫君,玉龙县富庶,义仓里都是满的,三妹妹说了,那些县衙会按照市面上的利息来还,到时候填补上去,也无碍……”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清楚,之前便有先例,况且皇权不下县,这些地方官借来借去,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乱子就行。

    江玉净抱着七哥儿,教他认字,淡淡道:“我就是个县令,小小七品,哪有这个资格?除非上奏朝廷,得到首肯,可这大过年的,衙门也要休息啊。”

    “可是三妹妹那缺粮啊,她很少张口求人。”温梅君急急道:“她都病了,病重了,万一再没饭吃,那可怎么行?”

    江玉净知道的毕竟多一点,眉头一拧,冷斥道:“你懂什么?朝廷没有开口,我怎能胡乱动用义仓,我只能告诉你,北地现在就是孤岛,没人敢去的,你三妹妹自己蠢,不赶紧走,还敢留在那……”

    温梅君还要再说,可江玉净抱着孩子直接出去了。

    自被接回来后,夫妻俩就仿佛隔了道鸿沟,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越发陌生。

    此时肃州府里,一样地积雪深覆,好在朝阳初升,勉强给大地披上一层金纱。

    付淼提着食盒跨过门槛,朝一边的小吏道:“通判还在里面呢?”

    小吏点头,“夫人,您进去吧。”

    温春辉看到付淼进来,连忙搁笔迎了上去,“你有身孕,怎么还亲自来给我送饭食?”

    “我又不是泥捏的,走几步路也没事。”付淼笑道:“三妹妹来信了?”

    温春辉点头,将信递了过去,眉头紧皱,“三妹妹那边的情形不容乐观,听说她也病了,我已经向上禀报了,只要有粮,我一定运过去。”

    付淼看完信叹了口气,“恐怕也难,肃州本身就难,哪有余力再

    援助北地,她那些粮食也是杯水车薪。”

    她犹豫道:“不如,还是将这消息尽快递给三妹夫吧。”

    温春辉一愣,连连摇头,“这不妥啊,万一影响了西边的战事,这罪过岂不是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