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一天你其实就是嘴硬……

    霍云霄眉头拧着,显然依旧不理解她为什么跟其他人的想法不同,但他还是老实摇头。

    “有那么一点点生气,但你是我妻子,咱们夫妻一体,其实我心里都明白,你从前一直在包容我,那我也该像个男人一样爱护你,你既是不愿意,那也不能强迫你全听我的,这样不好。”

    尤其是好几次遇事,要不是阿竹冷静清醒,他可能根本没办法走过来。

    温竹君觉得奇怪,这小子一向又倔又冲动,一个晚上就能想通,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她转了转眼睛,“这些钱,真的都是你最后的私房了?”

    霍云霄一凛,认真点头,“是啊,阿竹,你以后可别生气了。”

    “那这个是在哪儿买的?”温竹君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串水滴形的额饰,似荷叶托露,摇摇欲坠,栩栩如生。

    她信他有私房,但不信有这么多,这个额饰,可不便宜。

    霍云霄煞有介事的点头,“就在朱雀街上买的,阿竹,我一看到这个,就觉得你要是戴起来,肯定好看。”

    “朱雀街哪家店啊?”温竹君看除霍云霄有些紧张,柔柔一笑,“是东宫吗?”

    “啊,是,”霍云霄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只眼珠子一转,颓然道:“好吧,钱也是师兄给我的,这个额饰还有那两个,是阿离姐姐送我的,说特别适合你……”

    温竹君有些笑不出来,咬着牙道:“所以太子跟太子妃知道了?你说了多少?那些胡话你也说了?”

    霍云霄慢慢低头,抿唇不语,拿眼角觑她,半晌才小声嘟囔道:“我没说多少,阿竹,你可别再跟我生气了,万一师兄跟阿离姐姐又找我们去说话……”

    温竹君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事儿解决就好,只要他们和好,太子跟太子妃总不能真在她面前说那些事儿,人得脸皮厚点,活的才能没心没肺。

    “好了好了。”温竹君看着这小子,只觉那些果酒在上涌,赶紧转身往湢室走,“我看那边摆好饭了,你先去吃吧,我去洗漱。”

    霍云霄不乐意,话还没说完呢。

    温竹君知道他脾气,只能道:“待会儿躺下我们再慢慢说。”

    霍云霄点头道:“哎,我这就去。”

    他一转身就嘿嘿笑了起来,夫妻之间的私密话怎么能乱说呢?其实他什么都没说,就去东宫讨了些钱跟首饰而已。

    这次阿竹可什么都没看出来,夫妻这么久,他也摸清了一些路数,阿竹确实很聪明,但就是太聪明了些,容易先入为主,应对聪明人,他也有自己的办法。

    再说了,他也不是以前的他了。

    霍云霄愉快的松了口气,对今日的表现很满意,背着手溜溜达达的去吃饭了。

    二皇子府。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落下,靛青色的天幕漫过远山嶙峋的轮廓,天光渐渐被暮色吞噬。

    院子里的丫头们开始掌灯了。

    郑溪心情松快了许多,依依不舍地准备将骑装换下,今日这衣裳也算是个警醒,提醒自己的巨大变化,她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换了做什么?”忽然二皇子的声音响起。

    郑溪一扭头,就看到二皇子长身玉立站在窗牖外,表情不明,背着手,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

    她心头一震,连忙恭迎,“您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看到。”

    二皇子目光落在郑溪身上,烛光轻柔,灯下美人娇艳,他笑着绕进了房中,“许久不见你穿成这样了,很好看。”

    郑溪屈膝行礼,“只是胡闹,我马上就换下来。”

    二皇子笑着去搂她的肩,察觉她瑟缩了一下,眸光轻暗,旋即又笑了。

    “过去这么久,还在生我的气?这身衣裳好看,不必换了。”

    他抬手朝外头吩咐,“今晚我在侧妃这儿用饭,去准备吧。”

    郑溪低着头,但轻抿的唇,还有掀动的眼睫还是出卖了她颤动的内心。

    “今儿十五,您该去姐姐的房里。”

    二皇子轻轻牵过她的手,朝窗前的圈椅走去,“今儿看到你脚步轻快的进府,我感觉就像回到了从前,和你无忧无虑的日子,小溪,那件事儿是我没做好,但我也有许多苦衷,我……”

    郑溪听到他说起为难之处,还有许多不得已,不由泪盈于睫。

    “我,我都不知……”

    二皇子将她轻轻抱在腿上坐好,低沉道:“我只希望你一直快快乐乐的,孩子没了,委屈你了,我心里一样很难受,可我不能停……小溪,你别担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郑溪只觉心里委屈至极,只能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二皇子轻柔地哄她,略带粗糙的唇瓣亲吻她落泪的眼睛,手在她瘦削的背上顺了又顺。

    “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郑溪面色黯然,听他关心,不由哽咽道:“我吃不下,我一直盼着你来,可你太忙了,我又不宜侍寝……”

    二皇子轻轻捧起她的脸,万般珍惜地亲吻她的泪痕,缱绻多情。

    “是我的错,没好好待你。”他拨弄她的额发,抚至耳后,动作轻柔,“我今日是来赔罪的,马上我就要出发去丰州,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往?”

    郑溪只觉他的手像是跳

    动的火焰,从耳尖到耳后,轻缓又温柔,让她一颗已经干涸的心也逐渐滚烫。

    她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禁再次泪盈于睫,泫然欲泣,重新扑在他怀里。

    “我,我自是愿意的。”她的家就在北地,此去就是回家。

    二皇子捏捏她的脸颊,见她总算开心了,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夜色渐浓,无月无星,万物皆寂,只有狂风呼啸而过,枯冷严寒。

    檐下的灯笼渐渐都熄灭了,唯有正房里的烛火还燃着。

    温竹君拥着被子坐好,顺着霍云霄的手饮了一杯温水,趁着他放杯子,又将提前藏在床头的小丸子拿出一粒吞下。

    霍云霄殷勤的伺候,转身往燎炉里加了几块银丝炭,才重新上榻。

    “阿竹,我想抱着你。”

    温竹君没有拒绝,穿好小衣,手脚酸软地窝在他怀里。

    霍云霄很是满足,嗅着阿竹身上的冷香,心头舒坦极了,忍不住拿下巴蹭了蹭。

    “你做什么?”温竹君笑着躲了躲,“好痒,别乱动。”

    霍云霄听她笑,也笑了起来,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抱着她,不再动了。

    “阿竹,其实玉桃找过我,她说的还挺对的。”

    温竹君叹了口气,她也猜到了,不然怎么可能会转变这么快。

    “她跟你说了什么?不会是说我小时候怎么怎么苦,怎么怎么可怜吧?”

    其实也是现在过的好了,有了颗大度宽容的心,回头再看那些事儿,都是些鸡毛蒜皮,能付之一笑,不过其间的担心惧怕忧愁难过的日子,还是会留下斑驳痕迹。

    这便是她成长的痕迹,环境造人,后天很难改变。

    霍云霄听她说的轻松诙谐,不由笑了,胸膛震动。

    “她说了很多关于你们小时候的事儿,说你很难信任别人,尤其是男人。”他想到玉桃的话,忍不住放柔了声音,“阿竹,我以后会好好护着你的,做个不一样的男人。”

    温竹君勾起唇,看来那丫头是信任霍云霄了。

    “她都那么说了,你就不怕我也不信你啊?”

    霍云霄振振有词,自信道:“你要是不信我,早就不管我了,阿竹,你其实就是嘴硬心软,对我好着呢。”

    温竹君失笑,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想看看他说这话是不是言不由衷。

    但看来看去,这小子都是满脸的骄傲,似乎是为在她心里的地位不同而高兴。

    “对了,阿竹,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去啊?”霍云霄忍不住喃喃道:“丰州你别看不如玉京繁华,但景致也不输的,春时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夏秋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冬日更是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你真的不想去看看吗?”

    温竹君伏在他怀里,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说的这些话,提前酝酿了多久啊?”

    霍云霄知道她在笑什么,有些挂不住脸,轻哼道:“也没多久,就是诗句花时间背了会儿,你可别小瞧我啊,师兄都对我刮目相看呢。”

    “好好好,我也刮目相看。”温竹君闷笑着道:“那些风光你都瞧过了?”

    霍云霄点点头,“早些年随着师父到处跑,其实南边最适合你了,那边的水果也多,鱼虾也多,好多都是你喜欢吃的,就是特别荒凉,山多水多,还有很多老虎。”

    温竹君笑着摇头,“我还是不能去。”

    霍云霄难掩失望,蔫哒哒地“哦”了声,随即抱着温竹君不说话了。

    温竹君朝他身上挤了挤,觉得十分暖和,又觉人生真奇妙,她这样心思千转的人,竟然能碰到霍云霄这样的直肠子。

    她是真的,很难拒绝直爽又真诚的人,更何况他也确实花了心思讨好,她也不能太强硬,勉强算是真诚地交换吧。

    “玉京的事儿我暂时丢不开手,那么多女工指着我吃饭呢,我不能轻忽一点,另外虽说安排有府邸,但也要提前收拾才能住人吧?”

    霍云霄心里燃起了希望,连忙道:“你放心,屋子我来收拾,不用你动手……”

    温竹君抬手按住他的嘴,笑道:“我只能告诉你,我有可能会去,但也要等我安排好一切才行,偌大的武安侯府,我也不能说丢开手就丢开手吧?咱们还有些铺子生意,也要安排了才行,我不想骗你,更不想叫你失望,但如果我能成行,我就一定会去,好不好?”

    霍云霄只觉心中暖烘烘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阿竹没有松口答应,但这些话听着就是觉得舒服。

    他能感觉到,她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心的,她一向说到做到。

    “好,我先去,我就在那边等你。”

    温竹君被他紧紧地搂着,忍不住用手撑着他硬挺的胸膛,轻声道:“你早这样开口跟我商量多好,以后有事儿,记得提前跟我说清楚。”

    霍云霄想起温春果的话,连连点头,“阿竹,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我一定提前跟你商量……”

    他动作一顿,脑中电光石火般反应过来,“所以,你其实就是生气我没提前跟你商量?并不是不愿跟我去?”

    温竹君也认真点头,她觉得有些话,明着跟这小子说有用些。

    “你开口跟我商量,说明你将我视作齐进退的人,你也愿意尊重我的意见,我自然也会尊重你,就算意见不合,也能坐下来好好解决问题。”

    霍云霄恍然,“我明白了,阿竹。”

    夫妻又说了几句闲话,开始犯困,交颈相拥而眠。

    冬天启程赶路,自然是不好受的,但霍云霄不是个拖沓性子,说走就走,收拾东西就去丰州赴任了。

    温竹君送他出城,夜里又一个人睡,确实有些不习惯。

    “青梨,帮我多灌几个羊皮水袋吧。”屋里烧炭是暖和,但是特别干燥,水喝多了,难免又要起夜,还是暖水袋实用些。

    青梨这些天一直胆战心惊,直到霍云霄带着大头走了,她才放下心。

    “夫人,侯爷上任,您不去真的行吗?”

    温竹君笑她,“好了,我不会让你嫁给大头的,你既然喜欢周先生,那就要有行动……”

    “哎呀,夫人。”青梨红着脸,赶紧转身,“您快休息吧。”

    翌日一早,呼气成雾,寒意裹着干冷钻进了骨缝。

    温竹君刚吃完早食,琥珀便来了,看样子是有事儿。

    第112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二天太子这是要掀桌……

    琥珀和温竹君现在也熟悉了,并未隐瞒。

    “昨日太子回东宫后,将自己关了很久,太子妃进去送吃食都问不出缘由,今儿一早,才得知太子与皇上为了肃州一案最近一直都在争执……唉,太子妃心里闷的很,又无人能说,只能请您进宫一叙。”

    温竹君点头,“好,我马上收拾随你一起去。”

    肃州一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酵,又有太子极力主张彻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肃州官场几乎一空。

    肃州布政使司和其上的总督、巡抚,全都压到了牢中,已经在押解往玉京的路上,这近十人都被判了斩刑,另外知府等一众同流合污者,贪污超五万两的,全部绞首示众。

    至于再往下的小虾米,无外乎就是革职、杖罚、流放,还未全部清算清楚呢,已经有八人畏罪自杀,五人病故,可见查案的力度十分强。

    这些消息虽然还没公布,但也根本遮不住,毕竟偌大的肃州,需要人治理。

    夫人已经收到温春辉的回信,他响应得最早,早就被紧急调往了肃州,安抚百姓,帮助新来的巡抚理清当地事宜,并临时升任正六品通判,协助新上任的知府大人。

    当然,是暂时的,毕竟资历太浅,但只要能得用,总能被人看见。

    牵一发而动全身,肃州官场震动,就连玉京这边都被波及,已经有历任巡抚被抄家清算。

    温竹君知道太子想做什么,可惜张炳之的把柄,不是那么好揪出来,但归根结底,就是皇上不愿动,谁说都没用。

    她都有些佩

    服张炳之了,这次的事儿这么大,被太子死死咬着还能全身而退,确实有本事,简直是做官圣体。

    到了东宫后,定风阁中已经燃好炭火,焚了清香,太子妃正在煮茶,一个人坐在那,还真有些孤单。

    “阿离姐姐。”温竹君屈膝行礼后,便坐在了太子妃对面,柔声道:“怎的一个人饮茶?”

    太子妃苦笑,没有多余寒暄,直入主题。

    “幸好伯远远去丰州赴任,若是遇到这事儿,怕是又要连累他,让你劳心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也知道不能置身其外,便应道:“到底怎么回事?是因为证据不足吗?”

    要知道霍云霄离开前,还信誓旦旦的觉得此次一定能扳倒张炳之呢,那家伙当初还想坑杀他,不死不解恨。

    “不错,只能证明他捐监的法子十分有效,没有证据说他也贪了,人证物证都不充足。”太子妃紧拧着眉道:“最重要的是,父皇其实已经不想继续查了,可阿钊他……”

    太子要查,并且要彻查,父子之间爆发了激烈地争吵。

    太子妃牙关紧咬,端茶杯的手都在抖,“他,他还说父皇守着权利,失了祖辈血性,忘了百姓之艰,查个贪官都瞻前顾后……这些话我能理解他,你们夫妻也能理解,可怎么能当面跟父皇说呢?”

    那不仅仅是他的亲爹,也是皇帝啊。

    本来肃州的事儿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皇上盛怒之下查办是理所当然,但也要考虑许多,水至清则无鱼,要是真的彻查,大梁还能安稳吗?

    温竹君也有些惊疑不定,想了半天,只觉得太子这是要掀桌子啊?

    “那,那太子现在呢?”

    太子妃阖眸,“父皇说让他歇息几天,其实就是让他面壁思过,还下旨削减了詹事府的官员,这次父皇是真的生气了。”

    虽说从前父子也吵架,但从没这么狠过,更不会用削减詹事府官员来当做惩罚,这也是在往梁钊的脸上甩耳光。

    温竹君也无话可说,只能说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因为前两年,太子因为监国得力,皇上还逾制增设詹事府官员。

    这实在太冲动了,他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子,心机手段皆是上乘,怎么会这么鲁莽?

    “太子不可能会直接说那样的一番话,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太子妃怔怔看着温竹君,眼中露出赞叹之色,无奈点了点头。

    “父皇当朝斥责阿钊,夸了三弟,说他此次办事极为得力,不仅给了与阿钊这太子一样的俸禄,还初授荣禄大夫,兼任肃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甚至给了三弟一支兵,任由他驱使。”

    温竹君恍然,心道难怪。

    当初太子坑三皇子的时候,已经能明白,他是介意三皇子受宠的,加上三皇子留宿勤政殿,释放的信号也很危险,他是太子,对权力天生敏感。

    肃州一事是引子,引出了父子之间的矛盾,皇帝明摆着是在限制收束太子的权力。

    “这事儿不能继续了,阿离姐姐,你得劝劝太子,不能再咬着张炳之了,皇上这是在扶持三皇子……”

    她话才到一半,就停下了,一是觉得自己冲动糊涂,怎能妄议朝政?二是,帝王制衡之术太子难道不懂?

    可太子一党依旧要朝前走,这是为什么?说明太子也是身不由己了,他身后还有很多人,最明显的就是胡大人,只要张炳之倒台,胡大人便肯定能一举入内阁,太子一党羽翼更丰。

    火已经架上点燃,只能持续燃烧。

    温竹君提醒自己别胡说八道,她这点小心思,哪里比得上从小培养的太子?

    太子妃聪慧过人,看出她的心思,起身和她坐在了一处,叹了口气。

    “我也劝过,他只说,他与父皇是亲父子,不管发生任何事,他永远忠于父皇。”

    温竹君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权利与人性还有亲情交织,最后的结果谁也说不准。

    她思来想去,只憋出了一句,“太子如今在朝中树敌甚多,不如离开玉京吧,眼不见为净。”

    太子妃闻言陷入沉思,良久后,才笑了笑,“你来了这么久,连口茶都没喝,净说话了。”

    一壶茶饮罢,温竹君便起身告辞了。

    太子妃挽留,“与你说话总有通透之感,要常来啊,对了,记得带上那俩小家伙,钰儿都念叨好些天了。”

    温竹君笑道:“今儿我就打算去见见他们呢,我姨娘不想他们习武,这些天家中又闹得厉害。”

    太子妃自然知道温竹君姨娘是什么人,见她大方提起,面色如常,心里不由暗暗点头。

    等温竹君出了门,她才朝屏风后道:“她的想法,倒是跟你不谋而合了。”

    果然有人影晃动,人影转过屏风,露出太子冷厉的面容,眼中万般情绪翻涌不休。

    太子妃知道他此时心情激荡,连忙上前,夫妻俩携手缓缓坐下。

    “你怎么想?要不要跟父皇开口?”

    太子声调嘶哑,有些艰难道:“开口不是难事,难的是离开玉京,好在伯远已经走了。”

    风里凝着冰雪将至的寒涩,混着人来人往的热闹繁华,令人无法沉思。

    温竹君拧眉从车帘缝隙里望去,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浸水的棉絮,显然大雪将至。

    “去安平侯府。”青梨拍了拍车门板,“别在街上绕了。”

    温竹君打起精神,心里已经定下,玉京眼看着要成为风暴中心,远离才是应该的。

    她心头一跳,觉得霍云霄此时离开,说不定也有太子的手笔呢,毕竟,玉京是文官一派的天下。

    而太子现在最缺什么?兵权。

    那她的丰州之行是一定了,只是得先将玉京的事儿安排好才行,她最在意的,当然还是美貌娘亲跟弟弟。

    周氏对温春果习武本就不满,如今又有霍云霄屡次受伤的事情刺激,这种不满到达顶点。

    “果儿最听你的话,”她拉着女儿诉苦,“你可得好好劝劝他,别乱来,那打仗杀人是那么好干的?”

    温竹君叹了口气,“娘,小果子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吧?咱们这么些年在这小院子里缩着,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日子吗?”

    她甚至还想过守寡后,带着娘跟弟弟过日子呢,不过,现在肯定是实现不了。

    周氏一愣,娇艳妩媚的脸上露出踟蹰,“可是……”

    “别可是了,”温竹君拉住她的手,“娘,让他习武吧,等他长大,自然有他的造化,再说了,还有父亲在呢,别担心了。”

    周氏最信安平侯跟女儿的话,闻言总算是不嘟囔了,但脸上还是不情愿。

    “那你这做姐姐的可得瞧着点,你就这么一个亲弟弟。”

    温竹君点头,“娘就放心吧。”

    温春果看到姐姐出来,便扑进了她怀里,笑嘻嘻道:“姐,你可算来了,我真是望眼欲穿。”

    “你小子,”温竹君没好气地戳他脑袋,“娘也是担心你,以后别老惹她生气……”

    温春果大呼冤枉,“姐,我是最乖巧的了。”

    温竹君看他撒娇卖乖,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心里有些不舍。

    但既然想定了要去丰州,那接下来的事儿,就得开始安排。

    回武安侯府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纷飞在街头巷尾,人间烟火气烘化了不少,但后面落下的雪,还是顽固地将地面染白。

    温竹君想到霍云霄念的那句“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还真有些好奇,她见过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山川湖海,但没见过那样的雪。

    入夜后,大雪已经铺了约半指深,还依旧下个不停,玉桃带着账本上门了。

    主仆俩一起吃了晚饭,雪夜暖炉促足依偎,静静听着雪花敲打窗棂的沙沙声。

    “夫人,你真的要去丰州啊?”玉桃有些舍不得,抱着温竹君的手臂不愿放开,“丰州肯定没有玉京舒服,你还是别去了。”

    温竹君笑了起来,眸光熠熠,“你想不想去?大梁纵横百年,征战四方,国土是从未有过的辽阔,咱们要是能去看看,总好过窝在玉京啊?再说了,你不是想将铺子开遍大梁吗?”

    玉桃闻言也起了些兴趣,兴致勃勃和温竹君讨论了起来。

    “……那这么说,出去走走是好事,我最近也读了一句话,觉得很对。”她摇头晃脑的念,“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概就是夫人话里的意思了。”

    温竹君看着小丫头红润的脸,还有她侃侃而谈的话语,心里是无法用言语去诉说的满足。

    她的能量小,但总能影响到一些人,这就很好了。

    眼看着到了寒冬腊月,玉京满城冰封,一片肃杀中,朝廷终于宣判。

    肃州一任官员,该处死的处死,该绞杀的绞杀,那些流放革职的也不在少数,有些罪状轻的,要将吞下去的银子全都补回来,补不回来的,那就流放去垦田戍边。

    这还是皇上温和仁慈,宽宥处理,不然依照太子的主张,还有的磨呢。

    此事的落幕,意味着太子一党没有再继续争了,而远在肃州立了大功的三皇子,也终于启程,准备快马回京过年。

    连温竹君都听说了,皇上思念三皇子,不止去信去催,甚至还哭了呢。

    这事儿确实体现了

    皇帝的慈父之心,朝臣们畏惧肃州之事被牵连,自然夸赞不已,但一母同胞的太子作何想,温竹君可太明白了。

    而太子一直在东宫歇着,皇帝也没说让他出来,太子一党也龟缩了起来,想来,太子还是管束住自己,选择韬光养晦了。

    腊月里,温竹君又收到霍云霄的来信。

    说是丰州那边的府邸已经安排好了,他已经找人修布置,但里面的东西,还是希望温竹君亲自前去张罗,理由也很充足,他没钱。

    啰啰嗦嗦的一大堆,信的末尾居然还文绉绉地附上一句“岁末将至敬颂冬绥”,看的温竹君忍不住想笑。

    这小子想讨好的心也太明显了。

    第113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三天可忍,就一定有……

    不过新年将至,竹记是最忙碌的时候,她还走不掉呢,再说了,这大雪不停地下,她想走也走不了。

    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扎账,算清利润,好为女工跟伙计们发钱。

    去年发钱的效果好,女工们一个个欢天喜地的,温竹君觉得再多礼物也买不了钱到手的满足感,所以除去平时的福利,过年就只发钱。

    周尧领着两个妹妹,还有绿橘一起,迎着鹅毛大雪匆匆过来送账本。

    “夫人,姚先生跟温先生明儿就回来,另外这是新的名册跟账本,这边是这一年的总账。”

    他现在也熟悉了许多,但面色依旧恭谨,腰身微微弯曲,显然从前的礼仪学的不错。

    温竹君瞧了两眼,难怪要他妹妹一起来帮忙,新名册的确增加不少,就是两个妹妹手里抱着个大算盘,十分怪异。

    她得知那两人还没回来,怕是二姐姐这会儿还在骂她呢,无奈道:“他们俩这是不愿回来了啊?”

    绿橘笑道:“先生说我们之前去周边跑那么久,结果没用上,现在好不容易用上了,怎么也得早些拿下来,也算对得起那时候晒那么黑了。”

    温竹君也笑了起来,二姐夫做生意也很执着,“好,早些弄好也能早些赚钱,赚钱了自然也能分的多。”

    周尧见她将总账本拿在手里看,连忙道:“夫人,我这两个妹妹于珠算也有心得,您若是有时间,那就现场算算吧?”

    温竹君笑了起来,看了眼绿橘后,摆了摆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的面前不用这样。”

    她心里对周尧很满意,这才是一个合格的账房,以前二姐夫跟二哥哥都是半吊子。

    现在竹记还小着呢,也是她一手带起来的,至于赚多少钱,看一眼就知道大概,再说了,还有绿橘在呢,实在不用弄这个事儿。

    周尧感激地躬身,但眼底还是露出一抹失落。

    温竹君看了他两个妹妹一眼,和他的瘦削倒是不太像,珠圆玉润的,养的很好,看起来还有股子书香气,进了屋子,也没有乱瞟,很是端庄大方。

    她垂头继续看账本,今年肥皂的利润算是翻了一大翻,纯利润足有三千两,比之去年,那可好上太多了。

    “嗯,今年利润不错,有算过要给女工们发多少钱吗?”

    周尧连忙低着头拱手道:“今日便是来请您定夺的。”

    温竹君点点头,今年利润不错,那是该多发点。

    “按照工龄来算吧,满两年的女工们一人二两银子,加二十块肥皂,满一年的一两银子,也是二十块肥皂,剩下的那些照旧例发放,工龄不满半年的,只发放肥皂,另外各作坊管事一人五两,肥皂就不必了。”

    周尧一愣,“东家,这是不是发得太多了?这么一算,利润几乎不剩什么了。”

    温竹君笑道:“这钱投下去,只会对我们有益处,那些女工过得好,我们竹记才能越好。”

    这些利润,有一半是女工们利用休息时间,一块一块肥皂兜售的,她们过的越自在,街坊四邻对竹记才会越认可,口口相传的古代,名声是顶顶重要的。

    而且,她们帮她省下的铺子钱,已经远远不止这个数了。

    其实这门生意还真是吃力不讨好,这么些年,一年到头的利润,还不如一间糕点铺子。

    不过看到那些女工们的笑脸,拿到银子后的感激模样,温竹君就觉得,那些被她熬死的竞争对手,都是应该的。

    周尧见东家定下后,便躬身行礼道:“是,东家,我记住了,明儿各坊管事过来,我就将钱都发下去。”

    温竹君笑着点头,看到青梨轻手轻脚的给大家添茶,她便收了话头。

    “周先生请坐,天儿太冷了,又下大雪,喝点热茶吧。”

    周尧见两个妹妹满眼渴望,犹豫着还是坐了下去。

    这才敢抬头稍稍打量周遭,屋中布置清雅富贵,博山炉中轻烟澹澹,两处燎炉里的炭火极旺,温暖如春,极为舒适。

    温竹君的目光自然落在了两个姑娘身上,“方才听你的话,你这两个小妹也会识字算账?”

    周尧立刻直起了腰身,“东家,我这两个妹妹自小便与我一起读四书五经,识字算数均不逊我,所以,我才斗胆带到东家面前献丑,望东家莫要责怪。”

    “那正好,做女工倒是屈才了。”温竹君笑吟吟地决定,“不如和绿橘一起,做女账房吧?”

    既然有人才,那就要及时吸纳,竹记不能永远停留在玉京,而且,温春煌跟姚坚,始终是要离开的。

    周尧和两个妹妹都很高兴,溢于言表,心甘情愿的跪下磕头,要知道,这份工不仅仅是账房,更是庇佑。

    “多谢东家,多谢东家。”他已然哽咽,为了护住母亲和两个妹妹,他几乎付出了一条命。

    温竹君瞧见绿橘面色明显不太好,笑着继续道:“周先生,我年后可能会离开玉京,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走?”

    她没说前因后果,也没说要去做什么。

    周尧一愣,他也是聪明人,看了眼绿橘后立刻点头,“周尧幸得东家信任,愿凭差遣。”

    温竹君笑了,“青梨,你帮我送送周先生吧,哦,对了,那些糕点也都装好,请周先生尝尝。”

    周尧带着妹妹郑重的磕头,才躬身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温竹君将绿橘留下了,“你好不容易回来,和姐妹们也一起说说话吧。”

    “夫人,您要离开玉京?”绿橘是真的震惊了,又有些惭愧,“那我随您一起啊,您怎么把我留下了?那玉桃姐姐呢?”

    温竹君笑着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温声道:“玉京里的生意也不能丢下,我总不能让周尧带着他两个妹妹留在竹记吧?所以你只能留下,玉桃也必须留下,她手上的摊子同样丢不开。”

    绿橘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下去,但又十分不舍。

    温竹君知道她心情,又道:“这次,二哥哥和二姐夫过年

    一人发一百两的红包,周尧十两,由你来发放,放心了吧?”

    她也不是乱来的,绿橘始终是她的心腹,如此也算提了她的名头,各方皆安。

    绿橘心里十分感动,她自然明白这样安排的意义,连忙跪下磕头,“夫人,我一定不负您的重望。”

    小年的时候,接连收到霍云霄来的三封信,每一封都是四张纸以上,全都写满了,不知他哪来那么多的话。

    好在其中有一封薄薄的信,是郑溪写的,她随着二皇子也一起去了丰州,临行前还劝温竹君一起去呢。

    温竹君想到郑溪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二皇子身边,就忍不住叹气,那丫头眼看着是又陷进去了,不知这次会吃什么亏。

    她没空理会霍云霄,一是真的很忙,二是太子禁足之事也让她有些紧张。

    一直到现在,东宫都没有动静,太子一党安安静静,皇帝也没有松口,三皇子已经回来了,温竹君觉得这个年,有些凄凉。

    其实,她觉得太子没有必要如此,皇帝再能活,总有要死的一天,虽说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但只要忍下去……

    可忍,就一定有用吗?太子也未必没忍过,可皇帝还是急急忙忙扶持了三皇子。

    温竹君也只能心里发发牢骚,太子是什么人?那是皇帝的亲儿子,集阴谋诡计心思诡谲帝王之术的大成者,她哪里比得上?

    放下这些心事后,她就开始着手安排离开玉京的事儿了。

    竹记已经上了正轨,又有温春煌跟姚坚帮忙看着,暂时无虞,但离开玉京这是个冒险的决定。

    温竹君不喜欢冒险,但事到临头,所以她打算寻个商队。

    她和周尧合计了一番,直接买下或直接组建是最合算的,不仅仅能做生意,还能保护自己。

    但人选是真的很难找,回去求助夫人和侯爷爹,俩人对此也没有经验。

    腊月二十七,又是一场大雪纷飞,难得稍稍清闲下来。

    温竹君想起霍云霄信里说的,要去东宫给太子跟太子妃拜年,她想了想,便叫来青梨。

    “玉桃送来的点心跟咸菜每样都捡一些出来,另外再把我搜罗的小玩意都装起来。”

    朱雀大街的积雪已经深及脚踝,马车碾过时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喧嚣几将被素白包裹,皇城的朱墙黛瓦隐没在茫茫雪幕中。

    温竹君掀起车帘朝外望去,小摊贩消失了,但铺子似乎并未被皑皑白雪阻隔,年味浓烈,酒肆饭馆都挂起了红绸灯笼,飘在空气里的炊烟都浮着饴糖和椒盐的香气。

    一进东宫,就被满目烈如火的红梅吸引,这次没去定风阁,而是去了那个农家小院。

    檐下冰凌如倒悬的剑,院子里苍茫肃杀,寒风凌厉,唯有一株柿子树格外显眼,上面的柿子,在白雪下,个个像灯笼。

    太子妃打开窗子,朝她招手,“快进来,外头多冷呀。”

    温竹君进了屋,被暖意激的一抖,转头看到太子抱着梁钰逗弄,鲜有的慈父模样。

    “见过太子,太子妃。”

    太子摆摆手,“钰儿念叨你两个弟弟很久了,怎么没带来?”

    温竹君指了指外头,“雪太大了,小孩子容易冻着。”

    太子妃请她坐下喝茶,又道:“听到你要去丰州,我心里又高兴又羡慕,要记得给我写信啊。”

    温竹君自然无有不应,不过她启程的时间还早着呢,总要万事俱备才行。

    太子放开儿子,淡淡道:“听闻你在寻人组建商队?怎么想的?侯夫人亲自去做生意?不怕被人笑话?”

    “自己组建商队是最合算的。”温竹君抱着梁钰,无所谓地耸肩,“再说了,我从小到大都在被人笑话,只要不在我面前就行了。”

    太子点点头,微微笑了起来,“难怪市井里极为推崇竹记,我手上倒有几个人可以给你用,也算是为那些女人做点好事。”

    温竹君想起霍云霄说过,太子养着不少对练的手下,有心想拒绝,但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太子知道的也实在太详细了点。

    太子妃又闲扯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佯装闲聊。

    “不如你也去丰州吧,护卫子民也是你这太子应该做的,你不总说想和伯远一起在战场上比试比试吗?”

    太子摇头,面色平静,“你在哪我就在哪,阿离,我是一国储君,哪有储君上战场的?”

    太子妃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眸光闪着不安,但终究都咽了下去。

    温竹君看的很清楚,脊背发凉,似是明白了什么,她猛地朝四周看去,却被太子妃拦住了。

    太子妃眼中明明焦虑,但话语带笑,“我给他们俩也准备了礼物呢,你走的时候,记得拿上……”

    第114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四天现在知道你女儿……

    太子看着温竹君离去的背影,宽慰起太子妃,“莫要忧心了,我入主东宫这么多年,几无过错,又与父皇父子连心,几句争吵而已,他不会在意的。”

    “这次不一样。”太子妃声调有些大,她立时就察觉不对,很快调整了过来。

    “这次你动张炳之,还死死咬着不放,我们知道你是为了黎民百姓,想清理蠹虫,可父皇难免会觉得你是在争夺权柄,想借机让自己的人上位,阿钊,真的,不要再动了,从前是父子君臣,如今是君臣父子,切记东宫树大招风啊。”

    太子闻言怔怔的,眸中现出淡淡的失落。

    “从我十五岁开始帮着父皇理事,宵衣旰食,从无懈怠,父皇也一直夸我做得好,又让我监国,还让胡大人做我的老师,事无巨细地栽培我,主动帮我收拢权臣,教我如何当一个好皇帝,谆谆教诲,历历在目,可如今,却成了树大招风,曾经种种……”

    太子妃听他在耳旁细声软语,觉得这些话再说下去就不好了,连忙抬头打断。

    “钰儿出去玩了好一会儿,咱们去陪陪他吧?小三儿这会儿大概也醒了,她这几天粘你,正好你去看看她。”

    太子明显没说完,但他忍耐了下去,点点头,“好。”

    接近正午,雪倒是停了,天色依旧阴沉,积雪泛着幽冷的寒光。

    温竹君直到出了东宫,心里都有些胆寒,脊背上爬满冷意,几乎沁入骨髓。

    不由很是后悔,这个时候来东宫做什么?不懂便罢了,可她偏偏懂,果然古人说的不错,不知者无畏。

    她拼尽了全力才勉强压制住自己想四处张望的念头,在某个拐角或是屋顶檐下,有人在死死地盯着她。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结果了她,虽然这种可能不大,但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从方才的谈话来看,太子并未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也很洒脱,既然斗不过,那就退开,但皇帝是唯一的裁判,他不许就退不了一步。

    温竹君对太子其实是敬佩的,他是个君子,也是个极为合格的太子,可惜伴君如伴虎,亲爹也不外如是。

    东宫被监视,太子跟太子妃心里都清楚,不敢反抗丝毫,那监视的人,除了皇帝也没别人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权力当真如此魔力?古往今来,父子成仇,兄弟反目,皆是为此。

    她虽然对做官没兴趣,很少打听政事,但近些年观察,也能看出端倪。

    这许多年来,东宫势力在皇帝的默许甚至扶持下,发展到如今,已经不可忽视,这在一开始,是各方势力都乐见其成的,毕竟一个好的继承人,有利国本。

    如今皇帝身体依旧康健,眼看着还有许多年好活,但太子却日益强壮,监国有方,是个极为合格的继承人,亲手养起来的继承人在蚕食自己的权力,哪怕是亲父子,这种感觉应该也不好受。

    这场权力的游戏,如同史书上书写的一模一样,人性跟亲情交织,皇权拥有者天然在畏惧自己的继承人。

    温竹君还是忍不住拧眉,那可是太子,皇帝的亲儿子,虽说皇家无父子,可皇帝不是自诩仁慈宽厚吗?难道都是假的?

    人性不可试探,这些人真是神经,幸好牵扯不深,得尽早离开。

    除夕夜,温竹君回了安平侯府,她要离开玉京的事儿,总要正式宣布一下。

    夫人和安平侯得知她要去丰州,反应不一。

    安平侯很高兴,“夫唱妇随,你之前就应该跟着去的,不过现在去也没事,可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温菊君在一边听的直皱眉,“父亲这话不对,三姐姐又不是在耍脾气,她在玉京的事儿多着呢,又不是说走就能走?”

    安平侯板着脸训斥,“你还小,不懂这其中的道理,男主外女主内,女人自然应该随着男人走,不然……”

    “父亲,男主外女主内,那也要看情况啊。”温菊君摇头晃脑道:“没脑子的随着男人走,那才是完蛋呢,没有一点话语权……”

    “你这孩子,”夫人笑着打断女儿的话,“侯爷,除夕夜呢,让孩子们高高兴兴的吃一顿吧。”

    温春煌给妻子夹了筷子菜,跟温春成赶紧举起酒杯去安慰侯爷爹,“父亲,咱们喝酒,来来来……”

    温春果接收了姐姐的眼神,也冲了上去,“父亲,您给我们准备了多少压岁钱啊?”

    温春成也跟着喊,“父亲,我今年还有压岁钱吗?”

    安平侯瞪他,“你都领差事了还要压岁钱,脸皮这么厚呢?”

    温春果立刻跟上,“父亲,我跟四姐姐还小,我们的压岁钱呢?”

    安平侯被三个儿子缠的话都说不出口,酒是一杯又一杯地灌,压岁钱也掏出去不少。

    温竹君看着直想笑,如今大哥哥不在,侯爷爹那大男子味儿真是藏不住,说来也很有趣,长子成才后,做爹的也敬重了好几分,饭桌上话都少了。

    权利跟话语权让渡,就意味着要忍受不少东西,想来确实不太好受。

    她端了酒杯去敬夫人,花厅吵闹,母女俩干脆躲进了花厅的碧纱橱里。

    “你当真要去丰州?”夫人还是很疑惑,“你之前不是不愿,还不惜吵架,早知如此,何必闹这一出呢?”

    温竹君笑道:“之前不愿,也不是真的不愿,现在愿意,也不是真的愿意,人随事走嘛,不过,我还是打算先去肃州那边看看大哥哥跟大嫂,中间还能去看大姐姐大姐夫呢,然后再转道去丰州,在玉京待久了,还真想去外头看看。”

    夫人眸子都亮了,转而又叹气,“你倒是洒脱,我想跟你一起去都不成,家中事情多,离不开人。”

    她说着又拧起眉,“人随事走?你是说,你这次走是因为有事儿?”

    温竹君犹豫了下,不过她信任夫人,捡一些说了也无妨。

    “玉京最近形势,您肯定也知道了,太子被禁东宫,过年都没被召见,三皇子又深受皇帝恩宠,勤政殿留宿,摆明了有事儿,肯定有的闹呢,夫君跟太子有些牵连,此时离开,反倒要好。”

    夫人闻言不由点头,“是这么个理,不过,听你的意思,太子那边……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轻缓,像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儿,格外认真,眸光也带着振奋。

    温竹君心头暗道,果然没看错,夫人真是女人堆里的才子,就应该去当官,官场纵横才是她心之所向。

    “是有些苗头,但太子毕竟是嫡长,又入主东宫多年,里面弯弯绕绕的,外人也说不清楚,好在咱们家牵扯不深,母亲,如今大哥哥远在肃州,温家不必牵扯,也不能牵扯。”

    夫人何其聪明,唇角微弯,松了口气后,拉着温竹君的手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你既然要走,那就是有成算了,我也就不劝,你自己愿意就好。”

    温竹君弯着唇笑了。

    随着年岁增长,没了幼时的惧意跟防备,她越发喜欢与夫人交流,冷静聪慧,人格独立,不拘世俗,便是放到后世,夫人这样的母亲,也十分拿得出手。

    她再次住进春思院,小小的院落,依旧一成不变,但人都变了。

    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头,归家的和放嫁的,几乎换了个干净。

    温竹君一个人躺在榻上,第一次生出武安侯府的的确确是个家的感觉,还有那张宽大的床榻,其实很舒服。

    “竹儿,你睡了吗?”周氏轻轻敲门。

    “没呢,娘进来吧。”温竹君拥着被子坐起身,房间小,就烧了一个燎炉,暖和的很。

    周氏披着一件鹅黄鹤氅,烛火下的脸,一如当年美貌,连纹路都没几根,披散的头发乌压压地像缎子,肤白如玉,腰身纤细柔美,若不仔细瞧,真当是谁家十八岁的大姑娘。

    和夫人比,真真是一点都没操劳。

    她甩开鹤氅,兴冲冲地扑进女儿的被窝,抱着女儿叹气,“我心里好舍不得你,你要不就留在玉京吧?”

    温竹君笑着推她,“上次是谁说我偷鸡不成蚀把米,别仗着夫君新鲜宠爱就作闹啊?”

    周氏脸上挂不住,点女儿的头,嗔怪道:“你这小没良心的,还跟娘置气啊?我那不是担心你跟姑爷嘛?”

    她最知道女儿的脾气,说着又软了语调。

    “娘没见识,也不聪明,没做过主母,但娘就希望你过的好,跟姑爷夫妻恩爱,共同进退,这才是夫妻嘛,对不对?上次你就这么直愣愣的胡说八道,话硬的跟石头一样,一下能砸死人,莫说姑爷生气,哪个男人听着不生气啊?怕你们吵架,我才帮了姑爷一回,好歹能缓和你们夫妻关系……”

    “娘,我就说说,放心吧,你说的我都懂,我没怪你。”温竹君笑了,依偎在美貌娘亲怀里,鼻尖嗅着熟悉的馥郁香气,只觉像是回到小时候,幸福感油然而生。

    美貌娘亲没什么见识,出身也不好,对待男人一贯都是讨好为主,时代的局限性,还有环境的影响,在她身上一览无余。

    缺点很多,但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娘亲,温竹君总是能感受到她浓郁的爱意,从没因为她是女孩儿而轻视过。

    周氏说着说着忽然就泪水涟涟,不知从哪掏出一沓银票,塞到温竹君怀里。

    “娘知道你会挣钱,出嫁后,时不时就给我贴补什么胭脂水粉衣裳首饰的,回来一次就给我好些银票,我呀,忍着都没花,全都存起来了……”

    温竹君连忙推拒,她现在还是很怕美貌娘亲流眼泪,梨花带雨的,嘤嘤可怜,真真是考验人。

    “娘,这些你自己留着,小果子还在长身体呢,可少不得多打点下人,吃喝穿用要精心点。”

    周氏将银票塞到她手里,用手强行握着,认真道:“你拿着,听话,竹儿,我在家用不上,你父亲也时不时给我钱呢,我跟果儿够用,你倒霉托生在我肚子里,做了庶女,从小受欺负嘲笑,现在要出门了,穷家富路,身上不能少钱,我总不能指望夫人给你吧?快拿着……”

    温竹君握着温热的银票,不知美貌娘亲捂了多久,外层都发烫了,心里不由暖乎乎,又忍不住想笑。

    “娘,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少钱吗?”

    周氏“啧”了声,“多少钱也不嫌多啊,你可别跟娘一样,攒不住钱,娘是以前在楼里不懂事,大手大脚的惯了……”

    温竹君附耳在周氏耳边悄声说了个数字,明显感觉到美貌娘亲握着的手松开了。

    “……娘,所以别担心了,这些钱啊,你自己留着,以前我压着不让你乱来,委屈你了,现在你每天无事就买买首饰衣裳,你长得好看,要多打扮才行,自己瞧着也开心……”

    从前她看着美貌娘亲看得紧,穿衣打扮她看不过眼也会管,毕竟顶头上司夫人管着呢,可不得低调些。

    但现在没必要了,爱怎么打扮怎么打扮吧,夫人压根不在意。

    周氏整个人都惊住了,惊呼出声,“真的?这么多?”

    她没什么心眼,也从不知侯爵之家的底细,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竹儿,你可别唬我?你父亲可说过安平侯府的底细,没这么富裕的……”

    温竹君将银票放在她手里,又好笑又自豪道:“娘,我现在啊,就算不做侯夫人,也能养活你跟弟弟的,以前你老说我异想天开说胡话,但我都实现了。”

    “呸呸呸……”周氏连忙逼着女儿也呸三声,“什么不做侯夫人?你给我好好的做,你都不知道,现在那几个女人有多羡慕我,天天在我面前酸溜溜的说你命好,捡了个侯夫人,哼,她们想捡还捡不着呢……”

    温竹君听美貌娘亲的声音,只觉尾巴要翘上天了,笑嘻嘻的道:“现在知道你女儿有多棒了吧?所以,这钱你就自己拿着吧,大胆地花,不够的我补。”

    周氏不推辞,也高兴的接了过去。

    “太好了,上次你父亲带我去珍宝楼,我看中了一套首饰,可漂亮了,七百多两呢,你父亲也没这么多,我愣是忍着没买,等明儿我就去买回来,剩下的钱,我就买几套衣裳,布料也得买,开春了还得做新衣裳呢,我就喜欢那嫩生生的颜色……”

    温竹君看着笨蛋美人认真合算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美貌娘亲开局虽然倒霉,但真的挡不住命好。

    周氏嘀嘀咕咕算完后,叹了口气,水眸盈盈,“竹儿,娘想买的东西,现在还差二百两呢。”

    温竹君:“……”

    第115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五天你可真金贵

    一整个正月,温竹君给霍云霄去了一封信后,一直都在处理竹记的琐事。

    糕点铺子有玉桃管,她极少操心,只有肥皂这桩事儿,令她感到棘手,并且时常后悔,为什么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可开工没有回头箭,那么多女工指着这点工钱,她根本不能撂开,每每看到女工们期待又感激的眼神,她心里那股劲儿就蹭蹭涨。

    如今作坊范围和产量,已将玉京及周边覆盖,女工数量激增,存货也与日俱增,销售范围必须继续外扩。

    随着利润升高,作坊渐趋稳定,竹记已经不止生产廉价肥皂了,现在还能做别家也有的高档香胰子,凭借之前累积的名声,收入也算不错。

    姚坚跟温春煌又推荐了几个穷

    学子,两人毕竟还要考科举呢,不能将所有精力放在生意上。

    温竹君对此没有异议,只大胆放权,让两人去折腾。

    她则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事宜。

    商队里的人也弄得差不多了,总共四十二个人,有专门重金聘请的商队长,押货人,马夫、伙夫等,还有太子推荐的七个护卫,个个肌肉鼓胀,虎背熊腰,看着就特别有安全感。

    不过规模太小,只能交钱依附大商队,虽说麻烦,但安全有保障啊,温竹君最在意的就是安全。

    商队离京可不能空手,至于前期运送什么,她也不想胡来,暂且交给有经验的商队长去处理,不求赚钱,不亏就行。

    得知他们这次跟的商队,集齐后足有四百人之多,里面甚至有专门的翻译、工匠等,是专门运输丝绸瓷器等东西出大梁的。

    温竹君很是心动,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她能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商队就好了,也能顺道看看这未经开垦的大好河山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直忙忙碌碌到二月中旬,玉京的积雪开始消融,青石板缝里钻出湿漉漉的苔痕,残冬余威犹在,春意暗涌。

    温竹君才在霍云霄的催促下,终于依依不舍地启程了。

    “夫人,夫人,您还好吗?”青梨焦急拍着温竹君的背,连忙递过水,“您快喝一口漱漱口。”

    温竹君摆摆手,面色苍白地抬头,有气无力道:“咱们到哪了?”

    青梨面有忧色,“下一次停船就到燕子坞了,距离玉龙县不远,您还能坚持吗?”

    “能,我能。”温竹君咬着牙点头。

    她必须能。

    来到这时代,温竹君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玉京郊区,骑马坐车也就几个小时,打扮得漂漂亮亮,潇洒利落的,渴望出门游玩的心情,就跟前世渴望出门逛街一样。

    她想过许多的困难,比如洗澡吃饭睡觉赶路艰难等,但万万没想过,坐马车也能坐得想吐。

    并不是晕车,实在是古代赶路太麻烦了。

    即便是这样的大商队,马匹足够,补给也充足,一天最多也只能走七八十里,偶尔后面的辎重耽误功夫,走走还得停停,实际上一天就走五十里。

    再加上有宵禁,还要考虑落脚处,更有那稀烂的泥巴路况,有时一天下来,颠的骨头痛了,也就走二三十里。

    没办法,正好商队有一部分人准备走水路去另一处采买东西,中间经过兖州,温竹君便干脆跟着换了水路。

    结果好了,没想到她居然晕船,现在吐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都说世界那么大,想要去看看,但谁来告诉她,怎么在古代舒舒服服地赶路呢?

    温竹君望着船外的风景,惆怅不已。

    金乌西坠,红云似火,余晖泼洒在水面,碎金涛涛,水鸟贴水而飞,眺目远看,能瞧见船坞的雏形。

    漕工们喊起了振奋的号子,船行的速度在减缓,说明真的要靠岸了。

    青梨高兴极了,激动得满脸通红,“夫人,到了,到了,听说那就是燕子坞,信早就送出去了,大姑娘肯定派人来接了吧?”

    温竹君的心情也好了许多,那种想吐的感觉,也没那么严重了。

    她迫不及待地出了船舱,正好瞧见船老大吆喝着抛锚,手臂粗的铁链落在水中,犹如划开了一块巨大的碧绿水晶。

    虽说赶路艰难,但风景旖旎,这一路的疲惫,也消减不少。

    纤云两眼在下船的人影中搜寻,忽然惊喜不已,“三姑娘,三姑娘,这儿,我是纤云……”

    温竹君看到她,也很高兴,“你怎么在这呢?”

    纤云笑眯眯的,“得知您要来,夫人高兴坏了,每日都叫我来守着,还在想您什么时候到呢,今儿都要天黑了,可算是到了。”

    “大姐姐可还好?”温竹君随着她上了马车,喉间又是一阵不适,“还有七哥儿好吗?”

    纤云脸上的笑,渐渐有些僵硬,“夫人挺好的,七哥儿也好,长得可壮实了,就是自老夫人来后,夫人就有些不痛快,和姑爷吵了两句。”

    温竹君看在眼里,暗暗叹气,江老夫人不是省油的灯,大姐姐大概不好过。

    玉龙县是个物阜民丰、四通八达的好所在,本来是夫人想让温春辉来的,结果阴差阳错,让江玉净来了。

    就在天边泛青,暮色将至之时,可算是到了地方,玉龙县县衙后院。

    一行人吵吵闹闹,青梨刚把温竹君扶下马车,县衙后院的门就开了,隔着一点幽光,果然是温梅君。

    三月的夜风寒凉,温竹君晕船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又被颠了一路,此刻已是极限。

    她一把推开青梨跟纤云,扒着墙根就吐了起来。

    “可算是到了,我都担心好些天了,你这死丫头,那么早送信,结果都三月了才到我这?”温梅君嘴上骂的溜,但动作可不含糊,一边帮她顺着背,一边吩咐丫头小厮。

    “快去把行礼搬进去,客房都收拾好了……”

    “去端茶来漱口,纤云,你快去叫厨房熬些止吐的药,快去……”

    她向来嘴上不饶人,一脸嫌弃道:“你呀,真没用,坐个船还能吐成这样,坐车嘛又嫌不舒服,你可真金贵,那你还跑出来干什么?老老实实做你的武安侯夫人不好吗?”

    温竹君吐完后,接过茶水漱口,整个人靠在温梅君身上,跟没了骨头似的。

    她有气无力的道:“你再说,我就走了,枉我丢下男人特意转道来看你,你就这么奚落我?我哪知道我晕船哪。”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姊妹,熟悉感还在,嬉笑打骂一如既往。

    温梅君难掩心里的高兴,忍不住笑着轻轻捶了她一下,又是嫌弃又是殷勤的扶着她进门了。

    “这儿可比不上你武安侯府啊,你住下了不许嫌弃,还有,我婆婆在呢,要是惹你笑话,你不许告诉母亲,不然我可不饶你……”

    温竹君听到这些还算懂事的话,都有些好奇了,向来嘴毒无脑的温梅君,如今听着,好似长大了,有点过日子的样子,像个真正的出嫁女,后宅妇了。

    她借着檐下的灯笼打量,温梅君穿着身湖蓝的琵琶袖圆领袄,素绫裙,头上的首饰不比从前张扬俏丽,整个人很素淡,不止多了点柔婉,还多了点端庄。

    “大姐姐,你,你还好吗?”

    都有些想不起温梅君最初的样子了,只记得不是如今这样。

    温梅君扶着她坐下,见她一直打量自己,笑道:“其实还不错,就是偶尔想你们。”

    温竹君点点头,“大姐夫呢?你们关系可还和睦?母亲最担

    心的就是你了,我出发前简直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你受苦。”

    “挺好的。”温梅君听到母亲如此关心她,也不禁泪湿眼眶,“我随夫君赴任前,母亲也曾叮嘱我许多的话。”

    温竹君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梅君,大概是打理后宅,又独自与官夫人们打交道,真有些官夫人的派头,看来还是生活磨砺多,的确成长不少。

    “七哥儿呢?现在都能跑了吧?怎么不见他?还有大姐夫呢?”

    “他去同僚家吃酒了。”温梅君笑道:“七哥儿白日里玩疯了,这会儿已经睡下,要是醒了肯定要哭,明儿你再看……”

    姊妹俩没说几句,外头就响起了声音。

    温梅君面色落了下来,眉头拧着,“是婆婆来了。”

    温竹君看着江老夫人进来,明明之前身强力壮的,还种田种菜呢,现在居然拄起了拐杖,身上也穿起了绫罗绸缎,派头挺足。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了扶着江老夫人的丫头身上。

    没记错的话,这丫头叫翠云,现在竟然梳着妇人头?

    温竹君面色不变,笑着寒暄了两句,眼角余光则是看向了温梅君,见她果然将目光凝在翠云身上,眼神阴郁。

    天色已晚,毕竟舟车劳顿,江老夫人过来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

    温竹君立刻拉着温梅君坐下,“大姐姐,那个翠云是怎么回事?大姐夫纳妾了?”

    “嗯,我替夫君收房的。”温梅君面色平静,佯装淡定,嘴硬的很,“反正迟早的事儿。”

    温竹君跟她多少年姊妹,便是一张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说的气话。

    虽说以前夫妻磕磕绊绊的,但温梅君是真的喜欢江玉净,她就喜欢这款书香气的男人。

    “这才几年?你已经生下儿子,为江家延续香火,他姓江的敢如此羞辱你?当我们温家是泥捏的不成?”

    温梅君还在强行硬撑,假装自己不在意,不想在妹妹面前丢脸。

    “纳妾的话是我提的,他当夜便将翠云收房了,我怪不了他什么,三妹妹,你在母亲面前,也别乱说。”

    温竹君心内只觉气怒,江玉净以前瞧着是有些读书人的清高样子,几年而已,就成了这样?

    “若他真的封侯拜相,替你挣了一品的诰命,你忍受他是你活该承受,可他算什么东西,靠着侯府,也好意思将你的脸面踩在脚下?”

    她是真的生气,虽然以前姊妹们老是在说纳妾,但真的纳妾了,温梅君是最受不住的。

    “三妹妹,呜呜呜……”温梅君听到妹妹这么一番话,终于绷不住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忍到现在全靠生活磨炼,靠心里一股气,靠好面子。

    可现在亲人来了,她真的忍不住。

    “我那日真的就是生气,说的气话,婆婆来了后,老是挑拨离间,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就吵起来了,所以我才一时糊涂说什么纳妾的话,可他,可他当时就答应了,我心里堵着一口气,觉得他不可能抛弃我们之间的夫妻之情,当时情况又骑虎难下,我以为他不会……”

    温竹君听得冷笑起来,她是不喜欢温梅君,但要此时帮谁,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你没告诉母亲?也没告诉大哥哥吗?”

    温梅君摇头,用帕子掩面,羞愧不已,“我,我哪有脸说这些?三妹妹,我现在算是知道,你们以前劝我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呜呜呜……”

    她也想不在意,可这叫她怎么不在意?从前她还说什么决不许丈夫纳妾,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之言。

    温竹君看她如此,也有些心疼了,这个姐姐糊涂,但对江家是掏心掏肺的,没想到,竟然换来如此羞辱?

    那江玉净怎么敢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大姐姐,你是要大姐夫官运亨通三妻四妾,还是要他偏安一隅,老老实实守着你一人?”

    温梅君睁着一双泪眼,哽咽道:“你什么意思?我还能左右得了他吗?”

    温竹君眼神微眯,“当然了,咱们温家虽然不显,但也不是什么路子都没有的,这都看你取舍,大姐姐,江家如此辱你,你当真能忍?”

    第116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六天欺软怕硬,臭不……

    温梅君看着温竹君成竹在胸的样子,疑惑道:“你怎么跟母亲越来越像了?”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个妹妹,也不知是侯夫人做久了,还是跟母亲一起待久了,行事越发有章法,胆子也大了,坐在那端庄冷肃的板着脸,再不似闺中时的小心谨慎模样。

    反倒动止雍容,气度端凝,若不是面对面,背过身去,还真以为是母亲坐在这了呢。

    温竹君:“……”

    她扫视了自己一眼,火烛昏暗,但也能看到,与平日无异啊?

    温梅君颓丧地低着头,“你说的容易,他现在好歹是县令,一县之长,我又是后宅妇人,万一闹出来,总是我没理的,我就是不想让家里为难才不说,三妹妹,你也别胡说。”

    温竹君叹了口气,“你不说,母亲才更担心,我来之前,还特意把我叫到身边叮嘱,说你自来了玉龙县,便不诉委屈,定是有事,她还做了噩梦呢,吓得不得了,给我塞了银票带过来,大姐姐,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越不说,母亲才越担心啊。”

    再说了,就温梅君那个性子,谁不知道啊?突然改变,肯定有事。

    温梅君得知一向严厉的母亲如此,不由面色触动,心里却越发酸楚,想到从出嫁前母亲就殷殷叮嘱,偏她不争气,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的掉。

    “可,可若是为了我一个,连累了家里可怎么好?母亲从小到大便时刻不停地教导我们,兄弟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能胡来……”

    温竹君听的很是欣慰,温梅君一向糊涂,偶尔的小聪明也是被迫逼出来的,但底色绝对不差。

    她蠢笨、愚钝,有无数的缺点,但谁没有缺点?

    这一切都仰仗于母亲多年来的严厉教导,那一点点潜移默化的底线,在岁月的洗礼下,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多少人家便是败于自害。

    她不禁柔了声音,笑道:“玉龙县除去知县,有县丞、主簿、典史,还有当地的乡绅差役等,当初母亲是属意要大哥哥来玉龙县的,是以这县丞、主簿都是精挑细选,只等大哥哥到任,扶助他……”

    温梅君没懂,“这跟你说的有什么关系?”

    温竹君:“……”

    她咬咬牙,心里无奈,但也只能细细说明。

    “做官跟做人一样难,知县也要仰仗人去办差的,那些人跟侯府或多或少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掣肘一个县令,有什么难的?你以为江玉净能在玉龙县如鱼得水,真是他能力通天吗?你放心,他如此欺辱你,母亲定不会让他好过。”

    其实她一向鄙视利用关系,更别说是为了以权谋私,但江玉净做得实在太过分了,装都不装了?

    做人不能既要又要,若是将来真叫他这种人得势,温家怕是第一个要被他算计。

    温梅君听的直叹气,其实除了最后一句话,她都没怎么听明白,只能羞愧的低头。

    “你别告诉母亲,我,我,三妹妹,我实在没脸,我出来的时候,还跟母亲顶嘴,说了好些气话,我,呜呜呜……”

    温竹君:“……”

    她拧着眉看温梅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有些人的命就是好?真是让人嫉妒。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是要他,还是要将来的荣华富贵?”

    温梅君这句话听懂了,不知为何,三妹妹吹的那么厉害且离谱,但她竟然真的信了,实在太像母亲了,总是镇定自若、说一不二,令人不自觉的就信了。

    她眸中露出挣扎之色,毕竟夫妻情分,还有七哥儿呢……

    温竹君哪里不知她心思,只冷冷道:“大姐姐,你孩子都生了,难道还不懂?有些事,只能二选一,你越拖,就越别想得到,如今尚有侯府压制,等到你人老珠黄,江玉净登上高位,你真以为还有现在犹豫的时间?”

    温梅君苦着脸,“还有别的路吗?”

    “有。”温竹君毫不留情打破温梅君的幻想,“和离。”

    不过这个选项几乎不用考虑,不到万不得已,手段耗尽,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温梅君果然吓了一跳,还是犹豫,扭扭捏捏道:“说到底,纳妾也不是死罪,确实我也有错,夫妻嘛……”

    温竹君惊呆了。

    她抬手在温梅君的额头探了探,满脸不可思议,“大姐姐,你以前跟咱们姊妹吵架,除非母亲亲临,可从来都不审视自己的,向来都是三个妹妹的错,怎么到了男人身上,你就会自我纠错了?”

    真是可怕,连温梅君这种骄横不讲理的人都开始被迫讲理了。

    温梅君被妹妹奚落,姊妹才见面呢,里子面子就全都被掀翻了,一颗心跟油锅里煎似的,顿时难受的趴在桌上哭了。

    “你让我想想嘛,哪有一上来就逼人家的?我,我,我想想嘛……”

    温竹君叹了口气,说到底,温梅君再无脑泼辣,也只是个普通古代小姑娘,受到的教导都是嫁夫随夫,脱离不开环境和时代的影响。

    “好了好了,我也没有逼你嘛,别哭了,大姐姐。”她赶紧安慰了起来,“再说了,我的商队还没到呢,还有时间考虑,你放心,我跟母亲,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好不好?”

    温梅君哭的泣不成声,扑到温竹君怀里呜呜咽咽的。

    “你,你还有商队呢?你个死丫头,发财都不知道带我?你带温兰君那个小贱人,你都不带我,当初那个糕点铺子的钱,你也不愿意给我,你就是仗着聪明欺负我,呜呜呜……”

    温竹君:“……”

    她真是被温梅君这胡搅蛮缠的性子气笑了,见天儿的恶人先告状,就知道欺负弟弟妹妹,欺软怕硬,臭不要脸。

    感谢夫人公平公正,多年姊妹,加上现在都已出阁,吵起来能说个尽兴。

    温竹君一把推开温梅君,怒道:“哎,到底我俩谁是妹妹啊?再说了,你以前欺负我欺负的少吗?你为了要这个钱,你跑到我面前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你就不记得了?温梅君,你别太过分……”

    温梅君听到这些翻旧账的话,眼泪止住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温竹君,敬重长姐知不知道?你对着我鬼吼鬼叫个什么?我告诉你……”

    “温梅君,你就是糊涂,被个男人掐着命门,欺软怕硬,臭不要脸……”

    “啊,死丫头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来啊,我怕你啊?以前要不是惧怕母亲,你以为你有多厉害……”

    青梨和纤云飞星手上端着漆盘,正好过来,站在屋外听着里面姊妹忽然吵架,面面相觑。

    纤云和飞星有些尴尬地笑,“呵呵呵,好些年没听到姑娘们这么吵架了呢。”

    “是啊。”青梨听着里面温梅君被骂哭,吱哇乱叫,觉得夫人完全不会吃亏,也笑了,“我们夫人一向冷静自持,也难得有活泼使性子的时候,瞧瞧,姊妹多和睦?”

    纤云和飞星:“……”

    一直到月上中天,屋里的姊妹俩又哭又笑的闹了半晚,总算是停了。

    温竹君吃了碗热汤面,又好好洗漱一番,勉强活过来了。

    “青梨,我们到了大姐姐这,就该给大哥哥那送信,可别叫他白担心。”

    也是没想到赶路这么艰难,她高估了自己,怕是此时霍云霄都急的乱蹦了。

    青梨点点头,“您放心,我方才趁着您跟大姑娘吵架的时候,就拉着纤云飞星一起,将信给送出去了。”

    她想到大姑娘被夫人骂得哇哇大哭,就觉得解气好笑,从前的三姑娘,哪有现在的武安侯夫人威风。

    “对了,您真的打算帮大姑娘出头啊?您怎么还答应让她掺和您的商队生意?”

    温竹君说到这也有些好笑,也很怜悯。

    从前那个不知人间疾苦、死要面子的侯府嫡女,如今为了银子死皮赖脸,虽说姊妹之间不会计较,但对温梅君来说,这已经很难受了。

    “我有条件的,除非她这次听我的,不然休想我带着她赚钱,她真当钱是风刮来的呢。”

    青梨闻言不禁叹气,“您苦口婆心,可大姑娘未必会听您的呀。”

    温竹君抿唇道:“我得表明我的态度,至于听不听,这是她自己的事儿。”

    旅途奔波劳累,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晨初时分,温竹君被叫醒了。

    毕竟在别人家,赖床就太难看了,她只能揉着眼睛痛苦起床,陪大姐姐大姐夫用早饭。

    还没走到前厅呢,就听到隐隐约约的吵架声,似乎是江老夫人跟大姐姐在争执。

    温竹君听的直摇头,还想着大姐姐这糊涂虫要多久才肯听劝呢,没想到江老夫人倒是挺给力。

    她走到前厅一看,江老夫人坐在主座上,满脸不悦,江玉净坐在右手边,温梅君站在对面,正气的浑身僵直,七哥儿望着爹娘,小嘴张着不敢说话,一旁竟然还跪着个怯弱的翠云?

    这什么场面?

    “大姐夫,昨夜叨扰,没先行拜见你,妹妹失礼了。”

    江玉净笑着起身,乌纱帽配靛青色圆领官袍,绣着绣溪敕补子,衬的意气风发,面如冠玉,的确俊朗潇洒。

    “三妹妹快请坐,是我失礼才是,三妹妹来做客,我却因着同僚酒宴耽搁,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若无其事的坐下吃饭。

    温梅君看温竹君跟没事人一样,竟然还去跟老虔婆说话,谈笑风生的。

    她不是能忍的人,脑子没转过来,气的抱起儿子就走。

    江老夫人吓了一跳,拍着心口道:“哎哟,梅儿这孩子,大家都在呢,她倒好,不知哪里不舒服,一生气就跑,我这老婆子真是怕了……”

    “娘。”江玉净让翠云起来,拧着眉道:“您别说梅儿了,她性子如此,莫要老是责怪,三妹妹还在……”

    温竹君听着只觉好笑,大姐姐蠢笨,不懂什么叫明褒暗贬,这会儿大姐姐都走了,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呢。

    “大姐姐为什么生气?虽说她有些脾气,但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就发火,再说了,她最看重大姐夫,若不是真的受气,岂会失了分寸?”

    江玉净叹了口气,又有些尴尬,“三妹妹,也不怕你笑话,前些日子,你大姐姐主动张罗,替我纳了房妾室。”

    温竹君抿唇笑了,“这是大姐姐家事,我不好多言。”

    江老夫人闻言连连点头,“梅儿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说了,今儿一早,翠云伺候七哥儿用饭,她忽然就发火了,也不知是看我老太婆不顺眼,还是怪玉净没哄着她,唉……”

    温竹君听的心里只想冷笑,想傍着侯府,又拉不下面子,只能暗搓搓的折磨算计一个笨女人,真是可笑。

    她佯装惊讶,“是吗?大姐姐这么不懂事?我待会儿就跟她好好说说,这嫁做人妇,哪里能这般任性?老夫人,大姐夫,你们放心,我是帮理不帮亲的……”

    江老夫人满面堆笑,十分满意,就说这女人嫁人,就该守着男方的规矩,什么侯府嫡女,就是公主也得孝顺公婆啊。

    温竹君笑着看向怯生生的翠云,慢条斯理道:“不过,大姐夫,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江玉净笑道:“三妹妹但说无妨。”

    温竹君笑道:“大姐姐其实也是好意,江家毕竟底蕴浅薄,有些规矩难免不知,这大户人家的妾室,在有客来时,不能出来伺候,更别提什么给公子喂饭了,这要是在安平侯府,定要狠狠地打一顿板子,主母便是发卖也有道理……”

    第117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七天天打雷劈我也要……

    翠云听到这话,吓得满脸惊恐的看向江玉净。

    江玉净面色有些微地僵硬,想起安平侯府的诸多规矩,虽已不显,但派头仍在,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温竹君看的清楚着呢,语调却很真诚,一脸为你江家操心的模样。

    “大姐夫,这也就是一家人了,我才会说给你听,外人听了,怕是会惹笑话,你去安平侯府时,可曾见过有妾室出来伺候?公子都是有奶嬷嬷和丫头照顾的,不过江家不懂这些,我大姐姐性子又急,许是就这么误会了?”

    江老夫人看到儿子满脸不自在,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是是是,应该是这样,梅儿那孩子就是性子急,其实平日里还是很懂事的,来,别说这些了,粥都要凉了……”

    温竹君也没追着问,只是笑着道:“我就不吃了,正好去瞧瞧大姐姐跟七哥儿。”

    江玉净看着温竹君离开的背影,眉头紧拧,眼神轻黯,眼底还有隐隐的不甘。

    江老夫人自儿子登科后,扬眉吐气,过往几十年的苦楚仿佛都有了价值,这世上再没有比儿子更优秀的人了。

    她见儿子闷闷不乐,叹了口气,“不过一个清倌儿的女儿,竟也这么大架子?还什么妾室不能出来伺候,那她姨娘也是妾呢,哎,儿啊,都说上嫁吞针,这高娶也是一样啊,一个两个傲得

    跟什么似的,娘心里都替你委屈……”

    江玉净默默坐着,脊背挺直,半晌无言。

    温竹君扭头直接出了县衙,好不容易到了处新地儿,可得好好尝尝鲜。

    青梨只觉不解,“夫人,您不去看看大姑娘啊?”

    温竹君笑道:“大姐姐那个脾气,我去了不是找骂吗?还是让她骂别人吧。”

    玉龙县的水产还算丰富,鱼虾是特色,是以街头巷尾的铺面小摊,好些都是鱼虾为主,还有鱼丸虾饼等吃食。

    吃完东西,她又随处逛了逛,买了点小玩意,又在县里最大的酒楼里吃午食。

    “青梨,让店家照着我点的,再做一份,你亲自送回去给大姐姐。”

    温竹君在玉龙县好好逛了逛,不愧是夫人亲自选的地儿,地方虽小,但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平静,的确是个好所在。

    吃完晚食后,天色还亮,见百姓们摆着小摊儿,沿着河岸摆了一溜,她也干脆顺着边逛边吃了起来。

    等到天边泛青,才回到县衙。

    青梨得知夫人归来,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夫人,不好了,大姑娘跟大姑爷又吵架了。”

    温竹君毫不意外,“这次又为了什么吵?”

    青梨拧着眉,“说是那个翠云怀了身子,大姑娘得知后,没忍住,气得要冲过去抓人,但被大姑爷拦住了。”

    温竹君都惊呆了,事情进展也太快了吧?

    她又问了些细节,得知江玉净其实早就知道了,并且一直瞒着,今儿还当着七哥儿的面推了大姐姐,百般维护翠云。

    青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夫人,您不去瞧瞧?”

    温竹君冷着脸摇头,“这种家事,不是我一个妹妹该出面管的。”

    本来她也在犹豫,要不要把江玉净给摁住,如今怕是不得不摁了,这个人,不可信。

    她还在这做客呢,就如此明目张胆,莫不是以为自己当了官儿,就张狂起来了?

    跟以前那个满身书生气、正义凛然的模样,完全不同,变化太大了。

    真不知道两个姐姐眼睛是怎么长的,还说什么必定飞黄腾达封侯拜相,根本就是薄情寡信之人,温梅君对江玉净掏心掏肺,她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温竹君洗漱好后,见青梨又加了两根蜡烛,沉声道:“熄了吧,今儿不看书了,早些睡下。”

    青梨诧异,“万一大姑娘来呢?”

    “不见。”温竹君干脆利落地躺下,“她要是找我,就说我睡觉了。”

    刚走到客房来的温梅君,看到烛火已经熄灭,疾走了几步,又遽然停下,面露挣扎,拿帕子贴了贴眼角,失落地转身。

    纤云一把拉住,“夫人,您去找三姑娘,她肯定会为您说话的,再不济,至少家里知道也好啊。”

    温梅君面色憔悴,轻轻摇头,“罢了,别让三妹妹看笑话了,本来纳妾就不是大事,是我没忍住,若是母亲知道,又要骂我蠢货了,还白白让她担心。”

    她最近渐渐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江玉净跟温兰君做夫妻的时候,能一直往上走,温兰君那小贱人心冷面冷,压根不管,而她总是捧着江玉净,主动放低姿态,哄得他开始张狂,也越发瞧不上自己。

    回到正院,就看到江玉净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正等着她呢。

    江玉净看到温梅君回来,看起来平静了许多,暗暗松了口气,“梅儿,今日是我的错,没好好照顾你的感受……”

    温梅君看着这个男人,控制不住的落泪,她性子直,话也直接。

    “夫君,我们成婚几载,还有了七哥儿,感情还比不得一个贱妾吗?”

    毕竟之前的感情是真的,妻子又对自己百依百顺,江玉净满脸为难,只能细心宽慰。

    “翠云毕竟有了身孕,也是你替我纳的,梅儿,往日你脾气大,性子冲,我总是护着,但现在你管着后宅,不能再这么任性……”

    “我任性?”温梅君顿时怒不可遏,“你用我嫁妆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任性?你接受我家好处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任性?要不是我在娘家任性,你以为你……”

    纤云跟飞星赶紧冲上来,将温梅君给架住,小声劝解。

    温梅君也知道自己失言,看着江玉净铁青的面色,唇瓣轻颤,终究伤心,默默落泪。

    江玉净看她如此,叹了口气,走上前拉起温梅君的手,柔声道:“梅儿,我们夫妻从前不说琴瑟和鸣,也是恩爱非常,怎么都变了,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温梅君泣不成声,她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

    “娘?”这时七哥儿忽然哭着冲出来,一把抱住温梅君的腿,软软糯糯地哭喊:“娘,娘哭了……”

    温梅君看到孩子,顿时悲从中来,抱起七哥儿朝江玉净哽咽道:“你,你去看看她吧,我陪孩子。”

    江玉净摸摸孩子的头,叮嘱了几句,深深看了温梅君一眼后,便走了。

    温梅君看到他居然真的走了,心中不由大恸。

    她紧紧抱着七哥儿,怕吓着孩子,不敢痛哭出声,只能咬着唇汹涌落泪。

    原来母亲说得没错,女子一生也就只有做姑娘那十几年的快活日子,妹妹说得也没错,有了孩子,就是枷锁。

    翌日一早,旭日初升,三月里的风中,已有淡淡芬芳。

    温竹君已经做好了要被温梅君骂一顿的准备,谁料,她才到前厅,竟然看到温梅君面色平静的给江玉净舀粥。

    温婉端庄的刺眼,从前的温梅君,似乎半分影子都没有了。

    温梅君见妹妹来了,掩去眼底的黯然,淡笑着招手,“三妹妹快来,我还想着你要是起不来,就送你房里去呢。”

    温竹君跟见了鬼似的,不过她涵养足够好,笑着坐了下去。

    吃完早食,温竹君看江玉净走了,便抱过七哥儿,小声道:“大姐姐,你没事吧?”

    温梅君摸摸孩子的脑袋,摇头道:“我没事。”

    温竹君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到底,过日子的是温梅君,她说的过多,只会惹人嫌,要是温梅君还糊涂,说不得要骂她在夫妻之间搬弄口舌是非。

    就这么无风无浪地过了几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商队终于赶到了玉龙县。

    温竹君自然要去找大姐姐辞行,并拿出夫人塞的银票。

    “母亲很担心你,大姐姐,给母亲去个信吧,至少说说近况,请她放心。”

    温梅君眼眶泛红,接过银票后,点了点头,哽咽起来,“好,我记住了,三妹妹,谢谢你来看我。”

    她不敢看温竹君清澈的眼睛,只能狠狠咬着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跟他夫妻一场,终究不能太狠心,再说了,他毕竟是七哥儿的爹,我不为别人想,也要为七哥儿想……”

    温竹君看她自我说服的痛苦样子,心里头发酸,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拍拍她的肩。

    “大姐姐,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是姊妹。”

    温梅君破涕为笑,紧紧握住她的手,“让你看笑话了,这些天你在这,我都没尽地主之谊,不如咱们姐妹今儿出去吃?不带孩子,免得吵着咱们。”

    温竹君心里不是滋味,笑着点头,“好。”

    她不停地在脑海里回忆从前的温梅君,那个骄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姑娘,终于在婚姻中磨磨蹭蹭地学会隐忍,学会退让,学会做贤妻良母,为了孩子,就连眼泪都只能隐忍地咽。

    一顿饭食不知味,姊妹俩都是心中难受,脸上强颜欢笑,说了会儿话,就这么回去了。

    才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哭喊声,闹哄哄地。

    温梅君神色一凝,孩子的哭声她怎会听不出来?

    温竹君也赶紧跟着进门,一进门就只觉怒火中烧,七哥儿小小的身子跪在中间的沙地上,仰着头大哭,满脸通红,声音都哑了。

    江老夫人还有江玉净站在那,一脸怒意的看着七哥儿,仿佛这不是孩子,是他们的仇人。

    温梅君一时间愣住了,不知怎么会这样?

    温竹君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将七哥儿抱在怀里,怒道:“孩子做错了什么,要这样罚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七哥儿缩在她怀里,胖乎乎的胳膊紧紧搂着她脖子,满头大汗,惊恐异常,哭得连话都不敢说。

    纤云看到夫人跟三姑娘回来了,顿时找到了主心骨。

    “夫人,三姑娘,七哥儿自己玩的好好的,结果不小心撞到了翠,撞到了姨娘,我亲眼看着她是自己倒在地上,当时没事儿,还假模假样的说无碍,可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说什么肚子痛,还诬赖我们七哥儿是故意撞的,说七哥儿人小心毒……”

    温梅君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恶狠狠的瞪着江玉净,“是你让我儿子跪在这的?他还这么小,怎么可能故意撞人?”

    江老夫人重重的将拐拄地,“都是你平日里惯的,小小的孩子,养的无理又狠毒,再不教就毁了……”

    温梅君哪里忍受得了,立刻跳脚,“你胡说八道,七哥儿不知多好的孩子,这是你亲孙子啊,你这老太婆竟然……”

    江玉净拧着眉,怒吼道:“别吵了……”

    温竹君见状,扭头和青梨小声说了句话,看青梨出去后,随即冷笑着抢过话头,拦在江玉净前开口。

    “真是可笑,如此明显的小心思,也能把大姐夫糊弄住?怕是七哥儿撞的那一下,都是那女人故意的吧?安平侯府多少人,阴司事都不比江家小门小户的多,庙小妖风大,一个小妾也敢算计主母跟公子?简直不知死活。”

    她深知不能纠缠,这种事永远缠夹不清,必须占据话语高地。

    再说了,她自然信七哥儿的秉性,温家的孩子,可以蠢笨如猪,但不会心狠手辣。

    江玉净面如锅底,沉声道:“三妹妹,这是我家事,你不要再掺和了。”

    温竹君嗤笑起来,“若是你跟大姐姐之间的事儿,我绝不会多说一句,但七哥儿是我亲侄儿,我今日要是就这么看着你们欺负一个两岁的孩子,天打雷劈我也要管。”

    温梅君此时已经处于怒极的状态,发疯的边缘,“去,将那个贱人给我拖过来,快去……”

    江老夫人自然要拦,又哭又叫的,闹得不可开交。

    温竹君算看明白了,小妾不过是个由头,这是江家母子借机驯服温梅君呢,眼皮子真是太浅了。

    她心疼地摸摸七哥儿滚烫的脑袋,小小的孩子跪在太阳底下,又是沙地,简直不异于酷刑。

    “大姐夫,这是你儿子,你跟大姐姐的亲生儿子,连儿子的秉性你都不知道吗?枉大姐姐心系于你,真是一腔真情喂了狗。”

    温梅君这会儿就跟炮仗一样,已经彻底点燃,愤怒地大吼,“江玉净,你亲自去将那个贱人拖过来。”

    江玉净也松动了,同床共枕几年,他也知妻儿是什么人,一开始确实是被怒火蒙蔽了,此刻心底终于承认,哪怕他装的再清高,也不免会对侯府出身的妻子气短。

    “梅儿,都过去了,这事儿就算了吧,闹成这样,我脸上也不好看,若是传出去,同僚难免笑话,再说了,七哥儿太调皮了,是该好好管教一番,今日幸好没事,咱们就当个教训,以后不再犯就是。”

    他知道妻子一向在意他,更在意他的前程,每每说到这,妻子总是会妥协。

    温梅君接过妹妹怀里的孩子,看着七哥儿眼里的惊恐之色,泪眼婆娑。

    她终于明白,江玉净是拿捏住了她所有心思。

    “江玉净,我最后跟你说一遍,去把那个贱人拖过来。”

    纤云跟飞星见夫人如此,顿时拼命地往外冲,“夫人,我们一定将那个贱人带过来。”

    温梅君见江玉净还要来劝,抱着孩子的手逐渐缩紧,心也痛到麻木,可看着孩子惊惧的小脸,她终于咬紧了牙关。

    她泪眼朦胧的看向温竹君,眼带决绝。

    温竹君一瞬间便看懂了她的眼神,如承诺般,面色平静地朝她轻轻点头。

    夫人说过,便是嫁了人,姊妹间的感情不能断,要相互扶持,共同进退。

    温梅君朝江玉净冷笑起来,满眼失望。

    “江玉净,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今天失去的是什么。”

    第118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八天老天爷真是下了……

    温竹君怕迟则生变,拉着温梅君就准备走。

    江玉净看着妻子神色凄惶,心头猛地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四肢百骸流走,往些年寒窗苦读的画面,还有自己秋闱登科,春闱高中,忽然莫名历历在目。

    他觉得自己本不该只有如此境地,明明他应该有更好的前程?

    就连温梅君也日日在耳边说他必定飞黄腾达,他也已深信不疑,但事实百般打击,似乎总有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拉扯住……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带着七哥儿去哪儿?”江老夫人看到温梅君抱着孩子转身就走,立刻扑了过来,又哭又喊,“你这是要干什么啊?哪有你这样的媳妇儿……”

    温梅君恨毒了这老虔婆,又在气头上,抬脚就想踹,但被温竹君拦住了。

    “你想圆满,就不能留下把柄被人诟病。”温竹君小声道:“大姐姐,别冲动。”

    温梅君忍了又忍,知道妹妹说的对,便看向江玉净,目光冷寒,“你就守着那个小贱人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她终于承认,自己不如温兰君,这辈子她也不可能会有得封诰命的一天了,从娶她开始,江玉净的路就已经变了,真没想到,掏心掏肺的对待,居然还会让人走下坡路?看来这江家一个个都是贱胚子。

    老天爷真是下了一招妙棋,一饮一啄,丝丝入扣,哪怕她已经有了一次经验,也根本无用武之地。

    女子嫁人,次次都是新的火坑。

    温梅君虽不知道温竹君会怎样做,但她就是信她,和相信母亲一样。

    江玉净看到妻子决绝转身,心头猛地一颤,连忙上前追,堵在门口。

    “梅儿,你莫要冲动,咱们夫妻一向好端端的,怎么就……”

    温竹君只觉好笑,“大姐夫,往日好端端的,只是我大姐姐用钱用力用一切办法在为你妥协罢了,你倒好,享受的还放肆起来了。”

    就连温春辉这个嫡长子都知道,享受了父母的托举,就要受父母意志的影响,最起码也要有商有量,人活着,就是在不停地妥协跟忍让。

    “这是我的家事,”江玉净终于受不了了,目眦欲裂的吼道:“三妹妹,请莫要插手了。”

    温梅君怒气冲冲地挡在温竹君面前,眼神不善地看着江玉净,“你吼我妹妹做什么?难道她说错了?”

    温竹君看着温梅君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不由摸了摸下巴,嗯,这确实是姐姐该干的事儿,温梅君这脑子是清醒了。

    不过,这感觉好怪异。

    江玉净看着温梅君,面色略带忧伤的叹了口气,说起了往日夫妻恩爱的场景。

    “……梅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那次也是一时糊涂,你总是在发脾气,我是个男人,我也有脾气,偏偏你那日还叫我滚出去,我只能去翠云房里……”

    温梅君的面色僵硬,但眼神在软化。

    温竹君摇摇头,加了把柴,“不过争吵几句,说为你纳妾是气话,我不信大姐夫听不出来,结果你倒好,当夜就收房了,我大姐姐的脾气你难道不清楚?这才多少日子,妾室就怀了身孕,还敢对七哥儿下手,以后莫不是还想要七哥儿的命?”

    温梅君看着怀里昏昏欲睡的七哥儿,顿时清醒了,抱着孩子,扭身就走。

    江玉净眉头紧拧,他自觉才华不输任何人,偏偏老天无眼,叫他怀才不遇,如今他还离不得侯府。

    他不想承认这一点,但偏偏这一点,就是事实。

    “梅儿,你好好听我说,这次算我的错,我一定会给咱们儿子

    一个公道,至于翠云,我再也不会去她房中……”

    江老夫人见儿子低三下四,心痛如绞,立刻站了出来,朝温梅君跪了下去。

    “梅儿啊,你是好孩子,是我这老太婆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七哥儿离不得亲爹啊……”

    温竹君眼疾手快,奋力冲过去生生将她给托了起来,要真跪了下去,怕是温梅君再也别想有好名声了。

    别小看这件事,夫人多么聪慧机敏的人,面对头脑发昏的祖母也只能硬生生地忍,就是皇帝,遇到孝字,也得软一头。

    “哎哟,江老夫人,您可千万别折煞我姐姐,她年纪轻当不得……”

    江老夫人哪里肯,她不是傻子,侯府于江家而言,那肯定是有帮助的,儿子不能跪,她来跪。

    “梅儿,是老太婆的错,你别叫七哥儿骨肉分离啊,那也是我的乖孙孙啊,梅儿……”

    这场景,真是稀奇的紧,大户人家的老夫人,便是再野蛮也做不出此等行径,一个个都愣住了。

    白芷第一个反应过来,撸起袖子,使劲全身力气抬着江老夫人的胳膊,扭头连忙叫人帮忙。

    “快来帮忙,一个个发什么愣呢?”

    丫头们一拥而上。

    温竹君总算是解脱了,目光在院门处逡巡,但依旧不见青梨身影。

    江玉净看到亲娘如此卑微,也有些怒火喷涌,只是他一个男人不好插手,只能大喊。

    “娘,你起来,别胡来……”

    温梅君看着老虔婆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三妹妹,你放开这老虔婆,老不知羞的东西,整日作威作福,我往日要不是看在夫君的面上忍了你,不然我早就一脚踢死你……”

    江老夫人听到这话,顿时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开始撒泼。

    “哎哟,这就是儿媳妇对待婆婆啊,还说要踢死我,是有多恨我?天哪,我们江家到底作了什么孽,娶回来一个祖宗……”

    温竹君被江老夫人一巴掌推到心口,只觉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老太婆不愧是种田的好把式,力气真大啊。

    “大姐姐,你别乱喊了,住嘴。”她只庆幸,幸好自己是武安侯夫人,身边用的人多,“都来给我架着,谁敢让老夫人跪下去,我就卖了你们……”

    她看到江老夫人被丫头们给架的腾空,双脚都离地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真是好一副撒泼景象啊,大姐夫,你们江家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可惜从前没看出来,真是可惜,这要是母亲看到了,不知多心疼……”

    江玉净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但他心里明白,此时决不能放温梅君走。

    “给我拦着门,不许让夫人出去。”

    他大步上前,想接过温梅君怀里的孩子,面上泛起苦痛悔恨。

    “梅儿,七哥儿将来还要我开蒙呢,咱们夫妻一场,往日恩爱都是真的,哪有夫妻不吵架?别闹得太难看,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那你让七哥儿怎么办?他将来也要入仕啊。”

    温梅君躲开他的手,但终究落泪了,孩子是最重要的。

    温竹君怎么可能让他就这么轻易地说动温梅君,今天闹成这样,不把江玉净摁下去,将来大姐姐会被硬生生地拖死,多少女人莫名其妙死在后宅,便是高门大户都一样。

    “大姐姐,走,我们不能留在这,你跟江家老夫人犯冲,有她没你……”

    正拉拉扯扯间,孩子的哭声又响起,弄得更乱了,忽然“嘭嗵”一声,院门硬生生地被人踹开了。

    几个着短褐的彪形大汉冲了进来,朝温竹君抱拳,声若洪钟,“夫人,我们来迟了。”

    温竹君被几人吼的一哆嗦,“好好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快些帮忙……”

    青梨也冲了过来,满头大汗,“夫人,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快走。”

    江玉净看得目眦欲裂,厉声呵斥:“你们是谁?这是要围攻县衙?是要造反吗?”

    “大姐夫言重了,这是我的家丁,护送我去肃州的。”温竹君一颗心终于是落在了肚子里,“走,大姐姐,咱们一起去肃州。”

    温梅君看着江玉净,眼中满是挣扎,“我,我跟七哥儿的东西都没收拾。”

    “不用收拾了。”温竹君拉着她出了院门,“路上都有卖的,放心,我是他亲姨母,还能委屈他不成?”

    温梅君知道自己这一走就意味着什么,心里还是有不舍,不由泪水涟涟。

    “我,我,三妹妹,我有点害怕……”

    “别怕,大姐姐,我在的。”温竹君握紧她的手,宽慰道:“你看看七哥儿,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这还只是开始,若你再纵容下去,你真的能承受后果吗?”

    温梅君撩开七哥儿的衣裳,看着膝盖上的青紫,还有已经被汗濡湿的衣裳,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心头一痛,咬着牙不再说话。

    温竹君一扭头,看着江玉净追了上来,冷笑一声。

    正好院门大开的动静,把县衙其他人也吸引了过来,大家都一脸震惊的看着,十分不解。

    不管如何,这是古代,再多手段也得遵守规则,她可以帮温梅君离开这儿,但绝不能让她名声有损,否则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个不好,大姐姐会恨她,连带着夫人也会恨她。

    温梅君心里暗叹,她怎么老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罢了,看在温梅君勇敢挡在她面前,还有七哥儿可爱的份上,她不能坐视不理。

    她咬咬牙,将温梅君推进了马车里,朝江玉净笑道:“大姐夫,我跟大姐姐这便出发去看看大哥哥了,咱们兄弟姊妹现在天各一方,也要联络联络感情的,你说是吗?”

    江玉净也看到了来人,自然懂温竹君的用意,这是在给双方留脸面呢。

    他牙关紧咬,心里快要恨透了,但脸上不敢表露分毫,还只能笑着应声。

    “是,难得走动,就是不知何时归来?毕竟夫妻分隔太久也不好。”

    旁边的人打趣道:“咱们大人跟夫人感情好,谁人不知?夫人,您可要早些回来啊。”

    温竹君笑道:“这就要看大姐姐了,大姐夫,她的东西都没怎么收捡,大姐夫可要保管好,别让什么人给拿去了。”

    她可不怕得罪江玉净,字字句句都意有所指。

    江玉净隐去眼底的怒意,勉强笑着点头,“这是自然,夫人,可要早去早回啊,七哥儿还小,他也离不开我的。”

    温梅君撩开车窗,勉强露出半张脸,小声应道:“知道了,夫君放心。”

    这时纤云跟飞星跑了出来,两人脚步飞快,脸上

    还带着胜利的微笑。

    二人是夫人亲自调-教的,自然知道审时度势,看到人都围着了,便一直忍到了上马车才开口。

    “我们去拖那小贱人,还没碰到呢,她怕得要死,一个不小心,自己撞到了柱子……”

    “哈哈哈,叫她诬赖咱们七哥儿,活该……”

    温梅君此时压根不关心那个翠云,只拉着温竹君的手道:“你打算怎么做?我不想让母亲知道。”

    温竹君安慰她,“大姐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玉龙县县衙的状况吗?他以为如今的大梁,做官那么容易呢,简直可笑,你别担心,很快他就会求着你回去,到时候主动权就在你这。”

    她已经想好了,到了肃州就跟大哥哥商议,将江玉净的晋升之路给摁住,那种人薄情寡信,简直就是农夫与蛇。

    不过,这话就不用告诉温梅君了。

    温梅君低着头,喃喃道:“这样会不会不好?不会影响七哥儿吧?”

    温竹君看着大姐姐,心里难掩怜悯,到底是挣脱不开束缚,江玉净都要将她吃干抹净了,她还在担心对其有不好的影响。

    还是做男人痛快,再不要脸,时代和环境都能包容,哪怕是踩在脚底,世人也会多一份怜悯之心。

    可惜,她不能越俎代庖,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后面不能再插手。

    “你放心,大哥哥有分寸,七哥儿的将来,你不用担心,再不济,还有舅舅们跟姨母们呢。”

    温梅君怔怔的,勉强挤出一抹笑,好一会儿才抱着七哥儿小声哭了起来。

    温竹君坐在一旁看着,嘴里那句“大不了和离”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这是旁人的人生,她插手太过只会反噬,姊妹之情,她做的够多了。

    好在,去肃州的路,就热闹多了。

    因着带了个生病的孩子,大家从草色青青一直走到了春意盎然,都到了清明时分,才终于出了甘州,赶到了肃州边界。

    一行人准备休息一晚,再行赶路。

    温竹君实在没想到,居然在这看到了大头憨厚的笑脸。

    大头手都快晃出残影,满脸着急,“夫人,您可算走到这了,侯爷都快急死了,我本来是在肃州大姑爷那等的,大姑爷也等得着急,叫我来这必经之路等您。”

    “他们急什么?不是去信了吗?”温竹君下了马车,笑道:“我还要再肃州留几天呢,你先回去报信吧。”

    大头蔫哒哒的,“我不敢,夫人,我还是等您一起出发吧。”

    第119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九天如此手段,未免……

    温梅君离了江家后,一开始确实伤春悲秋,但随着时间流逝,看到新鲜的人或物,也渐渐恢复了生气,就是七哥儿病着,她时常忧心。

    听到大头的话后,她便主动开口,“那就继续赶路吧,反正都快到了。”

    温竹君有些担心,“七哥儿身体还能坚持得住吗?”

    那日从玉龙县出发,七哥儿半路就发了高烧,小小的孩子,受罪的很。

    “能的,烧早就退了,其实就是做噩梦,休息不好,他这会儿还想找你玩儿呢。”温梅君笑道:“反正也快到了,等到了大哥哥那,再找好大夫给他瞧。”

    既然都这么说了,温竹君便干脆一鼓作气,领着人进了肃州,在城中休息一晚后,又一口气赶去了金华县,也就是如今温春辉任职的地方。

    温春辉不知道温梅君也来,很是惊讶,不过兄弟姊妹一起长大,瞧见两个妹妹的神色,便知道有事发生。

    他是大哥,对待弟妹向来一视同仁,个个都惧怕,如今做了官,也渐渐不苟言笑起来,颇有些官威在身。

    温梅君见了大哥哥,头就没抬起来过,声若蚊蚋,生怕被训斥。

    付淼倒是张罗的很得体,连忙让人收拾新的客房。

    “肃州可比不得玉京,你们别嫌简陋,对了,我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梅君,你也别太担心,七哥儿会好起来的。”

    温梅君彻底没了从前的张扬,这会儿还真有了大家闺秀的气度,老老实实屈膝见礼。

    “多谢大嫂操劳。”

    温竹君很快便进了温春辉的书房。

    她将事情一一说明,“……大哥哥,大姐姐不想让母亲担心,你也别说漏了嘴,她那人最好面子,如今又是这样的状况,别再给她压力了。”

    温春辉眉头紧拧,气恼道:“这江家,真是没想到,我以前竟然没看出来。”

    说到底,江玉净这人还是他带到父母面前的。

    “大哥哥,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不能怪你。”温竹君道:“只是大姐姐对江玉净依旧有情,况且两人还有七哥儿,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不想闹大,这事儿不好办,大哥哥以后要费心了。”

    温春辉摆摆手,叹了口气,“还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梅君过的是这样的日子,虽说夫妻之间难分对错,但妹夫这做法,实在让我不齿。”

    温竹君也跟着叹气,很难去想此刻温梅君的心情,当初死活要嫁,还信誓旦旦说什么前途远大,结果却尽不如人意。

    “不管如何,大姐姐再舍不得,也得叫他亲自来求着大姐姐回去才是,那个江老夫人跟大姐姐不对付,最好是分开住,另外,玉龙县县衙的人,能换几个便换几个,让他知道,没了表面不显的侯府,他有多大能耐。”

    温春辉闻言,面色很是犹豫,“虽说他有错,但如此手段,未免太过下作?”

    温竹君笑了,“本就是不正当安排的班子,如今不过是回归正途,如何称得上是下作?当然了,只有大哥哥这样正直无私的人会这么觉得,你肯定不屑去玉龙县,也幸好没去,不然肃州这一摊子事儿,怎么落得到大哥哥身上?”

    温春辉无奈的瞥了她一眼,正色道:“的确是巧,也幸亏朝廷不拘一格,能让我来此,便是跟着诸位大人学个皮毛,就受益终身了。”

    温竹君听温春辉的场面话,觉得好笑,看来做官很不容易,大哥哥看起来精神紧绷的很,面对自家妹妹都说着官场话。

    “那这事儿,大哥哥就要费心了,可别怪我给你找麻烦,我是实在心疼大姐姐,也见不得江家人的做派。”

    温春辉也渐渐放松下来,笑道:“行了,这事儿你能做到这,已经很好了,后面的事儿就由我来接手吧。”

    温竹君也很好奇温春辉的手段,大哥哥为人正直,温和孝顺,是夫人最为得意、且寄予厚望的长子,处置这种家事,不知会不会下狠手。

    “大哥哥准备怎么做?”

    温春辉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这个妹妹表面看着好相处,实际上心思也多着呢。

    他笑着摇头,“自然是按照你说的,把提前安排的人撤去,最好是将玉龙县本地的人提拔上来,俗话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吏,这三年内,他是不用想着顺利了,三年无政绩,也很难升上去,可能会留在玉龙县,也可能会平级调任,最少六年,他都要焦头烂额。”

    温竹君噗嗤笑了起来,还说什么手段下作,大哥哥明明心里清楚得很,不过,这也是江玉净该得的,但凡他没这么过分,这事儿就不会发生。

    “大哥哥费心了,母亲那边,你可要守口如瓶,我跟大姐姐保证过,不会让母亲知道的。”

    温春辉自然应下。

    他端起茶碗刮沫,温声道:“三妹夫十天一封信的催,火烧眉毛似的,你什么时候启程动身去丰州,夫妻早日团聚才是。”

    温竹君唉声叹气,“大哥哥,我这刚到,才把椅子坐热呢,你就要赶我走啊?”

    “你这丫头,太随心所欲了些。”温春辉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是谁拖拖拉拉的,二月才出发,现在这都五月了,不怪妹夫担心,我也快担心坏了,生怕你是在路上出了事儿,母亲的信都到了,还问你到肃州没。”

    温竹君也没想到自己的速度居然这么慢。

    是以,她留了三天,看七哥儿的情况稳定下来后,

    便准备出发前往丰州。

    大头是最高兴的,恨不得敲锣打鼓,“太好了,夫人,咱们路上得走快些,侯爷快急坏了。”

    温竹君这几天快被大头催死了,难怪大哥哥烦的要死,大头这憨子,催人也不多说,就盯着你看,看的你烦也不管,走哪跟哪,比跟屁虫还烦人。

    她叫过周尧,细声叮嘱。

    “肃州去丰州就是咱们最后一段路了,手上的麻布还有生丝等东西尽快都脱手,另外你再瞧瞧,还有什么东西能往丰州带的,若是实在不决,便去信给我。”

    给周尧留下四个护卫后,她便再次踏上旅途。

    温梅君这么多天一直缩在屋子里,居然主动提出要送她。

    姊妹俩坐在马车上,好半晌相顾无言。

    五月的天儿,太阳逐渐燥热,便是行路有风,但车厢缝里还是会渗出热意,路边的槐花一簇一簇,香气浓烈,阳光斑驳落下,正是好时节。

    温竹君知道温梅君是什么性子,便主动开口,“大姐姐,还记得出嫁前母亲说的话吗?别怕,我们所有人都在呢。”

    温梅君点点头,她当然记得,母亲说过很多话,但她都当耳旁风了。

    她面带忧愁,眸光黯然,整个人像是快要晒干的苹果,无精打采。

    “三妹妹,这次真的谢谢你,还有,我也欠你一句对不起,当初要不是我,你或许都不用那么早出嫁……其实,我也欠二妹妹一句道歉。”

    当时慌慌张张地抢了人,只顾着畅想未来,压根没去想两个妹妹的感受,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儿,才理解母亲说的话。

    果然还是自家姊妹靠得住。

    温竹君叹了口气,苦难使人成长,但这种成长,真叫人难受。

    “大姐姐,咱们一家子姊妹,莫要说这话了,你要是想二姐姐,就给她去信,还有啊,她又怀孕了,要是你能跟她说说养孩子的事儿,她一定会高兴的。”

    温梅君眸中含泪,“那丫头不恨我就不错了,怎么会高兴?”

    温竹君拍拍她的手,“都是姊妹,她不会记恨你的,就算记恨,事儿也都过去了。”

    再说了,温兰君跟姚坚夫妻感情好着呢。

    五月将尽,禾苗在微风中轻颤,田间地头的浓绿间,藏着即将汹涌的盛夏。

    温竹君热的不想动弹,撩开车帘,唤道:“大头,还有多久到?”

    大头擦着汗,殷勤的道:“快了,夫人,大概还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恰好从河边经过,温竹君注意到河岸明显退水了,而且这一路北行,明明该下雨的天,一直都是晴空万里。

    她叹了口气,在古代赶路真的是折磨,以后还是少动弹为好。

    丰州地处大梁北端,与北戎接壤,又地大物博,水**通八达,算是一个十分繁华的贸易城市。

    街头巷尾虽说不比玉京宽阔,但热闹程度丝毫不输,甚至货物更为齐全,更别说路上走着的高鼻深目的异族人,都昭示着这里已经远离玉京。

    大头兴高采烈地禀报,“夫人,咱们马上就到了,丰源是甘州最繁华的地界,您肯定喜欢,侯爷已经把宅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您来呢。”

    温竹君有气无力地摆手,“行了,快走吧,早点到了好休息。”

    从繁华的街道慢慢就到了安静的居住区,大概这一片都是官员,每一户的宅子,都不算小。

    她暗暗松了口气,虽说她不介意吃苦,但也不想莫名其妙的吃苦。

    大头引着马车停在了一处三进的宅院前,朱漆大门紧闭,门口的石狮子上还有干掉的青苔痕迹。

    他勤快地搬着凳子,笑道:“夫人,侯爷大概是有事出去,不在家,您快下来,等休息好,侯爷就回来了……”

    正忙着呢,就听到一道翠鸟般的清脆嗓音响起,“大头,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身着石青骑装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脸儿圆圆的,双眼明亮清澈,好奇的看着。

    她愣愣的看着青梨,“你就是霍侯爷的夫人?”

    青梨不知她是谁,不好接话,只拧着眉扫了大头一眼,又伸手去扶夫人,“夫人,您下来吧。”

    大头抹了下额头的汗,憨笑道:“周三姑娘,您来了?”

    他指了指温竹君,“这才是我们侯夫人,还要多谢您这段时间帮忙呢,要不是您帮着整理宅子,我们侯爷不知要焦头烂额到什么时候。”

    温竹君下了马车后站定,笑着颔首,“周三姑娘。”

    周三姑娘看清温竹君的脸后,圆苹果一样的脸上微微红,有些拘束的退了一步。

    “夫人,你们才来,我就不打扰了,对了,霍侯爷这阵子有差事,不过这这两天应该就回来了。”

    温竹君笑意不减,“多谢周三姑娘提醒,今日舟车劳顿,实在疲惫,就不请姑娘进去喝茶了,改日收拾妥当,设宴感谢姑娘帮忙。”

    青梨看周三姑娘一溜烟跑了,不由撇了撇嘴,“夫人,这女子莫不是……”

    温竹君摇摇头,懒得理会。

    “好了,别管她,赶紧进去瞧瞧,收拾的怎么样了,我得赶紧休息,腰都要颠断了……”

    第120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天这都是谣言、诬蔑……

    宅子里收拾得不错,衣食住行基本都妥当了,剩下想要住得舒心,那就得自己添置。

    温竹君一路看都不看,大步径直去了卧房,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后,便赶紧躺下休息了。

    这一路真的太受罪,得好好歇歇才行。

    青梨则是带着白芷等丫头们在各间屋子里检查,若有缺失,便拿笔记下,等日后夫人点头添置,这都是在家中做熟了的事儿,倒也不难。

    她见大头往前院去,连忙叫住,“大头,那周三姑娘,是什么来头?”

    大头挠头,“没什么来头啊,她爹是都督府经历,喏,就住在隔壁呢。”

    “啊?”青梨眉头紧拧,“就住在隔壁?”

    大头点头,笑道:“是啊,我跟侯爷来时,这宅子有些荒,瓦片都破了不少,侯爷差事忙,这儿还是她家找人帮忙弄的呢。”

    青梨点头,有心想多问些内情,但看着大头丝毫不觉的混沌样子,她又闭嘴了。

    方才看夫人一点不着急,想必是压根不惧,也是,凭侯爷跟夫人的感情,一般人可插不进来。

    大头倒是又转回了头,“对了,青梨,这些天玉京来了好些信,好像是玉桃还有二姑爷他们写的,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夫人才到丰源呢。”

    青梨连忙跟着去拿信,这一路耽搁得太久,怕是玉京不少事儿呢。

    温竹君睡到半梦半醒的时候,饿的有些睡不着,还有些热,但她也不想起,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青梨在叫她。

    “夫人,夫人,郑侧妃来了,您醒醒,不能再睡了,到时候晚上会睡不着的……”

    金绣软帐半撩起,落日余晖的橙黄光芒透过缝隙,照进了昏暗的榻中。

    温竹君捂着眼睛,嗓音嘶哑,“青梨,快把帐子放下,我眼睛刺得好痛。”

    她适应了好半天,只觉手脚瘫软,连握拳都有些难,半晌才拄着床坐起身,呆呆地道:“你方才说谁来了?”

    青梨笑了起来,“是郑侧妃来了,哦,还有周三姑娘也来了,原来她们俩是手帕交,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觊觎侯爷的?”温竹君休息好了,精神好了许多,不禁笑了起来,“青梨,你跟周尧也相处了这么些日子,有没有情意你还看不出来啊?”

    青梨脸一红,吞吞吐吐的,“是,是看不出来,我太笨了,还要夫人多教教我。”

    温竹君一边笑一边端起茶水漱口,“周尧是个呆子,但你平日里利落干脆,心有成算的,怎么到他身上就没了?”

    这一路,就看着他俩原地打转,除了必要的话,就没多余的话头,她都看累了。

    “夫人……”青梨脸红的像天边的火烧云,哀求着夫人别说话,“求您了,您别再说了,好不好?”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就看你什么时候嫁出去。”温竹君抿唇笑了起来,柔声道:“等你出嫁那天,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

    “谁要出嫁啊?”一道欢快的声音响起,随着夕阳一起跳跃着进了房间。

    郑溪拉着周三姑娘冲了进来,满面含笑,“好你个温三姑娘,霍侯夫人,来前也不知道给我一封信?要不是你家侯爷说,我都不知道你要来呢,太过分了。”

    温竹君看到郑溪,高兴不已,站起身与她手拉着手。

    “哎哟,你饶了我吧,确实是忘记了,我这一路走得慢,快要累死了,别说给你去信,我连侯爷都只写了一封呢,快被催死了。”

    她说着话,赶紧拉郑溪坐下,又朝周三姑娘道:“周三姑娘,你快请坐,没想到,你们一道儿来了。”

    “这是周三姑娘,你的邻居,闺名秋蝉。”郑溪连忙为两人介绍,“这便是霍侯夫人,温家三姑娘,闺名竹君。”

    周三姑娘眸子亮晶晶的,看着温竹君半天不眨眼,她笑道:“小溪姐姐老是说她在玉京认识了一个大美人,说要引荐给我认识,我可期待了好久呢。”

    温竹君被她的直白逗笑了,捂着唇道:“只希望我不要叫你失望,免得你小溪姐姐不高兴。”

    “不失望不失望,你真好看。”周三姑娘连连摇头,“而且你看起来落落大方,行事也不娇气,和别人说的玉京里的姑娘不同,难怪小溪姐姐喜欢你。”

    温竹君侧过头看郑溪,“看来你说了我不少好话。”

    郑溪娇笑,“那是,总不能说你坏话吧?”

    温竹君仔细打量着郑溪,许久不见,她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脸上挂了肉,穿着五色挑绣裙,笑容娇美,眉眼松快。

    “看你好了起来,我心里真为你高兴。”

    郑溪拉着她的手,笑得很畅快,“离了玉京,我就觉得人活过来了,竹君,丰源可一点都不比玉京差,你会喜欢的。”

    “那你这东道主可要破费了。”温竹君笑着道:“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以后可不要吝啬。”

    周三姑娘顿时笑了起来,“那敢情好,我跟小溪姐姐对丰源可熟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晚上便出去吃吧?”

    郑溪看温竹君面色还有苍白,眼底疲惫难掩,便道:“今日便算了,她刚来,我们来串串门认识认识就行了,来日方长嘛。”

    温竹君松了口气,笑道:“那行,我还带了不少好茶好酒呢,改日你们再来,我们一起品鉴。”

    周三姑娘也不是刁钻性子,闻言高高兴兴地起身,“那竹君姐姐,我们就告辞了,你好好休息。”

    温竹君亲自送了客,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以后好歹不会孤孤单单的。”

    新环境里有熟人,这是最大的慰藉了。

    青梨笑道:“是啊,这人生地不熟的,有郑侧妃在,您也算有了能说话的人。”

    温竹君想起来,“家里报平安的信都送出去了吗?我写给我娘跟弟弟的,你没忘了吧?”

    “没有忘记。”青梨招手,让丫头摆饭,“您睡觉的时候,都寄出去了,还有金华县那边也送了,不过玉龙县那边没送。”

    “好好好,你办事最妥帖了。”温竹君嗅到一股子辛辣的香蒜气,不由食指大动,“今晚这是吃什么呢?”

    “是面食。”青梨眼睛亮亮的,“夫人,这北边的面食做得确实不比玉京差,甚至还更好吃呢,我吃着便觉得面香要浓厚许多。”

    温竹君看着一大海碗的油泼面,上面还放了不少青瓜丝木耳丝等料子,饿了半天的肚子,叫唤了起来。

    青梨看夫人吃的香,便在一旁将宅子里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后院院墙有两处还需要修缮,另外客房里的床榻看着都被虫蛀空了,得换新的,还有……”

    温竹君一边吃一边处理事情,“……该换的就换,另外还缺什么就直接买,从玉京运过来也麻烦得很,我跟侯爷也没那么矫情。”

    她想起睡觉的床有些窄,长度也不够,霍云霄那个身量,恐怕睡觉都得缩着腿呢。

    “另外让人去看看有没有床能买,不求木料雕工,只要够大够长够结实就行。”

    青梨一一记下。

    等到天色擦黑,远山泛青,府里便开始掌灯了,新买的灯笼看着特别喜庆,照得也格外亮堂。

    温竹君昏昏欲睡,那碗面太实诚了,碳水太足,吃的她晕乎乎的,本来想着白日里睡那么久,晚上不会犯困了。

    青梨还有几个丫头也是,一个个眼睛都睁不开了,头一点一点的,身子都站不稳了。

    温竹君笑了起来,“好了好了,都去睡吧,这一路都辛苦了。”

    她则是在院子里走动起来,这处宅院当然比不上武安侯府,但胜在宅院宽阔,门廊也都是大开大合,新修缮过的花草地泛着泥土香气,后罩房还有条流动的小河,里面甚至还有鱼游动。

    不知道玉京里是什么状况,只希望自己离开玉京,是个正确决定。

    温竹君也没晃悠多久,就困得彻底扛不住了,稍稍洗漱后,便睡下了。

    月辉如玉,鸣虫喧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随即很快在石狮子面前停下。

    大头看着门口悬挂的灯笼,嘿嘿笑道:“我没骗您吧,夫人真的来了,您看灯笼是亮着的。”

    霍云霄笑的见牙不见眼,转头拍了下他脑袋,“回来这么晚,都六月了,你还想让我夸你呢?”

    大头不高兴的嘟囔道:“不夸我也不敢说话啊。”

    霍云霄甩了鞭子,大步进门,直朝后院而去。

    明月高悬,犹如铺了轻纱般朦胧,仪门下也挂了灯笼,昏昧不定的,跨过垂花门,便是正院了。

    门廊下的烛火正旺着呢,屋内也有一灯如豆,再不是之前黑漆漆的样子,看的人心暖暖的。

    霍云霄本想直接推门进去,但低头看到自己浑身风尘仆仆,阿竹最爱洁了,要是这么上榻,肯定会不高兴。

    他又跑去前院,直接在井里打了几桶水,把自己搓搓干净。

    这些日子,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好在天气见暖,也不难熬,这若是以前,师父定要说他养的娇气了。

    卧房里阒静无音,床头的罩纱灯已经熄灭,金绣软帐里也一点声响都没有。

    霍云霄心里嘭嗵乱跳,像是回到新婚夜般,有些紧张的撩开帐子,隐约看着玲珑曲线的身影在榻上安然的躺着,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落在了实处。

    他怔怔的站着看了一会儿,只觉心里莫名软软的,那股从得知她来而起的燥热,像是无影无踪了。

    脱了鞋,小心翼翼的上了榻,还没靠近呢,佳人便醒了过来。

    温竹君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道:“唔,你回来了?”

    霍云霄躺下的动作便顿住了,哑着声道:“吵醒你了,没吓着你吧?”

    温竹君喃喃道:“我的床除了你,也没人敢爬啊,怎么会吓到?”

    她说完就又睡着了。

    霍云霄一愣一愣的,看她在怀里睡得安然,不由闷着声音笑了起来。

    昨日睡得太久,晚上也睡得早,温竹君醒的便早了许多。

    不过也天色大亮了,看到自己躺在霍云霄怀里,一时间竟然愣住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云霄早就醒了,已经练过剑,又洗漱好,重新躺回来的。

    他手里拿着本书正看的认真,察觉温竹君动了,笑道:“你可算醒了,阿竹,累不累?”

    温竹君拥着被子,呆呆地点头,又打了个哈欠,“是挺累的,你呢?很忙吗?”

    霍云霄本来活跃的心,在看到她疲惫的样子后,还是按捺了下去。

    他抬手轻抚她面颊,喑哑道:“我不累,不过最近丰州事务繁杂,我可能不能经常陪你了。”

    温竹君又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有郑溪跟周三姑娘陪我,没事。”

    霍云霄睁大眼,“你见过她们了?也好,周三姑娘就在隔壁,你们平日说说话也好。”

    他猛地坐起身,一脸认真道:“阿竹,你可别多想啊,周三姑娘是好心帮忙,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乱想,还有别人要是瞎开玩笑你也别听……”

    “嗯,我知道。”她刚说完,就转过头,“瞎开玩笑,什么玩笑?你跟周三姑娘吗?”

    霍云霄哑口无言,半晌嘟囔起来,“反正你别信,这都是谣言、诬蔑,反正我已经狠狠训斥过,你可千万别多心。”

    温竹君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好,我知道了。”

    霍云霄看她这么淡然,心里反而有些不对味儿了,眼巴巴道:“阿竹,你不生气吧?”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温竹君下了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周三姑娘也未必看得上你啊。”

    霍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