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一天天老爷必定降雷劈……

    出了玉京,不到五里的地儿,马车终于停下了。

    中秋将至,盛夏的尾巴已经露出荼靡之态,城外成片的稻田间隐约有了将要丰收的模样,风儿吹拂,再没有夏日的火热粘稠。

    温竹君心不在焉地送别大姐姐夫妻二人。

    温梅君到了这个时候,许是离别作祟,勉强有了大姐姐的样子,拉着两个妹妹语重心长地叮嘱。

    “二妹妹,三妹妹,你们都抓点紧,早些生孩子,可别等将来后悔……”

    “二妹妹,我给你的方子可别外传啊,你自己喝喝,等怀了孩子再说……”

    “还有啊,三妹妹,大哥哥把那笔钱给我了,你每季度记得都把钱给我送过去,可别忘记了……”

    温竹君嗯嗯啊啊地应下,心里则是巴不得她快点走,兖州又不是多远的地儿,上任而已,还要人送。

    看来夫人跟大哥哥还是很心疼大姐姐的嘛,也不知道大姐姐有没有吃到教训,可别拿了钱,又净干糊涂事儿。

    温兰君则是将目光投向江玉净,她心里有种隐秘的畅快与得意,一是江玉净跌落再无翻身之日,二是温梅君再也别想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唯一觉得奇怪的,就是江玉净居然没有纳妾,上辈子,她可是听了夫人的话,给江玉净直接纳了两个妾室呢。

    她目光转向温梅君,不由撇嘴,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大姐姐咬死不让,江玉净好像也没有理由纳妾。

    温梅君则是抱着七哥儿,笑道:“跟二姨三姨再见呀。”

    早就过了午食,已是申初,太阳渐渐西坠,七哥儿咿咿呀呀地落了串口水,马车终于是走了。

    温兰君舒了口气,抬手遮住已经刺眼的阳光,嘟囔道:“可算走了,她话可真多,自己过的就那样,还好意思教别人?”

    她看向一边的温竹君,抱怨起来,“三妹妹,你怎么回事啊?我现在坐不得你的马车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有,你能坐。”

    温兰君仍旧絮叨个不停,“那你刚才不停?我都快被颠死了,你马车里藏了什么……”

    温竹君一动不动,望着大姐姐跟大姐夫安然离去,不由想起霍云霄踉跄躲藏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像是有不甘在拼命涌动,惹得她浑身热血沸腾。

    她努力告诫自己,这些都是被霍云霄给影响的,整天瞎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是好现象。

    温竹君深呼吸几口气,心里渐渐平静,迎着耳边二姐姐的唠叨,终于是上了马车。

    不知道那小子身体撑不撑得住,就这么让他走,他心里会不会难受?

    温兰君终于察觉到温竹君不对劲了,推她的肩,“你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的,也不说话,是不是出事儿了?”

    “没有。”温竹君笑道。

    她不想跟温兰君说废话,便直接道:“为了送大姐姐,我午食都没吃呢,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二姐姐,我请你去吃好吃的吧?”

    温兰君狐疑的看着她,“真没事啊?你要是有事可得说啊,别瞒着,憋在心里可难受了。”

    温竹君摇着头笑道:“没事,你别瞎担心,我真没事。”

    “那就好。”温兰君叹了口气,“我是没这个口福了,今儿我还得回去呢,家里有事儿,夫君也得回去……”

    温竹君知道姚家人多屁事儿也多,只能孤孤单单的回了家。

    她第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也不知道是看着霍云霄孤单离去的背影,还是自己真的孤单了,这么多年,她除了找不到同类偶感孤单寂寞,绝不会这样莫名其妙地觉得形单影只。

    青梨正焦急的等着呢,见夫人回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夫人呢,您可算回来了,家里都处理好了,没人瞧见,那,那侯爷呢?他身上还有伤……”

    温竹君扭头看了她一眼,厉声道:“这事儿你知我知,绝不许外传,你要记住,他没回来过,明白吗?”

    青梨吓了一跳,“是,夫人,我明白了。”

    “你别担心,他没事的。”温竹君也觉的自己的太严厉了,捏了捏眉心,“去给我准备吃的吧,我饿了。”

    今儿一大早就去了东宫,肚子里到现在除了几杯茶,就没吃什么东西……

    温竹君一拍手,忽然站起身,她就说老是觉得不对劲,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居然把两个小皮猴给落在东宫了。

    琥珀迎着夕阳,领着两个小皮猴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跟涂了蜜似的,搂着他们舍不得放开。

    温春果最会看人眼色,也最会逗人开心了,抱着琥珀不撒手。

    “琥珀姐姐,下次来,我给你带点心,我姐姐的糕点铺子里的点心可好吃了……”

    乔智也不甘示弱,“琥珀姐姐,那我给你带我娘绣的帕子,她针线活儿可好了,好多人都愿意高价买……”

    琥珀忍不住大笑起来,一人亲了一口,“下次什么都不用带,你们俩来就很好了,小殿下也盼着你们来陪他玩儿呢。”

    温春果跟乔智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们也喜欢跟他玩儿,他有好多好玩的东西,琥珀姐姐,梁钰能不能出来啊?我们想邀请他去我家玩儿……”

    温竹君一人敲了一下脑袋,“没大没小,那是小殿下,说了几遍了?”

    琥珀赶紧摸摸两人的小脑袋,笑道:“夫人,小殿下乐意,您就别拘着孩子们了。”

    温竹君朝她暗暗点头,笑道:“君臣有别,我也不能让他们太放肆了……”

    琥珀接收到信号,笑着跟两个小皮猴道别,“夫人,那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温竹君领着两个孩子回家,又让青梨去给安平侯府送信,打算留温春果跟乔智住一晚。

    人一旦觉得孤单,就得让自己身边热闹点,否则会乱想些有的没的,容易犯傻。

    中秋已至,月圆人圆之时,对生意来说,自然也更圆满,竹记的生意也是更上一层楼。

    温竹君去瞧了一眼后,顺道去了范老三的小铺子看看,夫妻俩都是勤快人,中秋也只打算歇息半日。

    她提溜了两只推脱不掉的糟鹅,还有一罐子甜蒜,重新上了马车。

    朱雀大街上的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叫卖的、吆喝的、招揽客人的,还有吃醉酒吵闹的,更有顶着孩子在肩头的,形形色色的人,露出差不多的欢笑。

    街面上为了维持秩序,早早就派了人驻守,每隔三五百米,就有两名官差守着。

    铺子不能放假,但作坊是放假了的,温竹君最后理账,还是选择给女工们发钱,因为无论给什么,都不如给钱实在。

    迄今为止,肥皂给她带来的利润,微乎其微,这件事于她而言,其实是亏本的,但又有许多的不得已,让她不得不走下去。

    想来,太子走到这一步,也有许多不得已。

    与这里的歌舞升平不同,肃州那边的叛乱,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水花,身边也没有人提过。

    温竹君叹了口气,无论乱世盛世,总有人在负重前行,作为普通人,只能活好现在的每一天。

    中秋一过,温春辉的赴任文书也下来了,果然是时春县,与此同时,肃州的叛乱也在朝堂传开,但具体情况,还未可知。

    温竹君得知消息后,大哥哥夫妻俩已经悄悄出发了。

    夫人为此伤怀了好些天,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是真的觉得那么偏远的鬼地方,实在没必要去。

    温竹君没有时间理会夫人的感伤,她有她自己的事儿要忙。

    久安县的作坊又增加了两个,但工作量是成倍增长的,姨母一个人已经跑不动了。

    姚坚跟温春煌为此又东跑西跑寻摸出了两个人才,其中一个正是菜姑,还有一个居然长得跟菜姑有点像,一问,才知道是菜姑的表姐。

    周尧领着两人来给东家相看,最后拍板肯定需要东家的肯定。

    “她俩虽说不怎么识字,但对人情世故还有咱们作坊的熟悉程度,不输于我,姚先生跟温先生也说两人很适合。”

    提拔女工,温竹君当然支持了,而且也看出姚坚在这里面的变化,要知道从一开始,他可是不支持招女工的。

    “大家都说你俩优秀,那我自然是要用的,不过不识字这个事儿,长远来看肯定不行,将来要是什么事儿需要识字的才能胜任,那不是可惜了吗?”

    她觉得女孩儿还是得识字,虽说人生识字忧患始,但女人就得痛苦的清醒,也不能麻木的快乐,再说了,养活自己,就是卖出笼子的第一步。

    菜姑胆子现在大多了,立刻站出来,眼睛亮闪闪的。

    “东家,我愿意识字的,我现在已经识得一百多个字了,就是写的不好看。”

    温竹君笑了,安慰她道:“写字是给人认的,只要认得出来就行,也不是要你们去做教书先生,放心吧,多练练就行了。”

    周尧看着两姊妹高高兴兴离去的背影,眸中光芒闪动,感慨道:“东家,你若是男子,必有一番天地。”

    “我可不想当男人。”温竹君摇摇头,“至于一番天地,或许从我而始,将来的女人也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呢?”

    周尧听的目光怔怔,须臾抿唇笑了。

    等温竹君再关注肃州叛乱一事的进展,还是郑溪告诉她的。

    “听说皇上大怒,要求立即诛杀叛贼,急派右相张炳之先行去肃州督师,二皇子主动请命平叛,领了个指挥使,对了,太子还为你家侯爷争了个副指挥使,都到的很快,看来那边的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一愣,霍云霄居然已经赶去了肃州?他身上不是还有伤吗?

    “不太好?何以见得?肃州战事出结果了吗?”

    郑溪到底是在北地待过的,家中父兄都是武职,军事素养和敏锐度,可要比只会纸上谈兵、没见过战争的的温竹君高多了。

    她悄悄凑到温竹君耳边解释,“你想啊,大梁太平多少年了,海晏河清,皇上向来仁政治国,爱民如子,天下谁不说皇上是仁君呐,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个事儿,肯定脸上无光,肃州那种苦寒地儿,连年干旱,百姓可怜,朝廷年年贴补无数,现在居然给补成了白眼狼,直接反了,一口气都打到了州府肃州,可见范围之广,人数之多,情况能好吗?这事儿,你让朝中的人怎么想?尤其是皇上,心里能不气?”

    温竹君闻言,觉得很是,皇帝自认是天下的主人,出了叛贼,还是自己花钱养出来的,肯定无法容忍。

    “不过,让右相张炳之督师是为什么?”

    郑溪一个后宅女子,也不明白其中关窍,随口道:“右相是皇上最信任的宠臣,派他去,应该也是出于信任吧。”

    政事复杂,都是男人的事儿,没有人会跟女人大谈特谈,自然也接触不到那些消息。

    温竹君难免失望,但心里也猜出了一点,这里头一定有事儿,太子在张炳之那吃了大亏,损失不小,连亲师弟都差点折了,那口气肯定咽不下去。

    不过,自古反叛,几乎都是被镇压,除非是王朝末年,揭竿而起的可能大大增加,但大梁正是盛世,叛军根本不能成气候。

    唉,还是希望霍云霄那小子机灵点,可千万别真被敌人砍了。

    八月底,丰收在即,玉京接到第一封战报,是胜利的消息,说是已将叛军阻击在肃州城下。

    恰逢三皇子嫡子出

    生,双喜临门,这让皇帝高兴不已,连夜召了三皇子进宫,留宿勤政殿。

    温竹君后来听当值的温春成说,殿内父子秉烛畅谈,欢笑不止。

    太子得知后,夜半披衣起身,临窗而立,久久难以入眠。

    肃州,此时正大雨倾盆,从城墙往下看,火把绵延,在夜雨中犹如一条长长的火龙。

    霍云霄望着嚣张的叛贼,竟然将砍杀的官兵吊在城墙面前炫耀,实在忍不住,单膝跪在了张炳之面前,求他让他带兵阻击。

    张炳之撑着把伞,看向了二皇子,还不忘捋胡须,“殿下,您看呢?”

    二皇子顶着大雨,面色不佳,随意拱手道:“大人才是督师,我们俩小子莽撞,一切听大人指挥。”

    霍云霄急了,站起身道:“不能再等了,乘胜打过去才是,这些叛军压根不成气候,要是真的城门被破,肃州百姓怎么办?”

    二皇子瞪了他一眼,示意莫要莽撞,“出发前,父皇只说听督师指挥,你敢违抗皇命?”

    霍云霄面色难看至极,但想起太子也说一切听从右相指挥,决不许擅作主张,只能按捺下心里的怒意。

    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但也浇不灭他心里的怒火,不止对叛军,更多的是对张炳之这个奸贼,难怪师兄如此厌恶他。

    张炳之看向霍云霄的眸光亦是冷寒一片,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一直拖到凌晨时分,雨水淋漓,人困马乏。

    霍云霄终于接到命令,出兵阻击,命他为前锋,他一跃而起,立刻毫不犹豫带兵前往。

    迎着丝丝细雨冲出城门,追了数十里地将已经困乏的叛军放肆打杀一通后,本来说好的后续还会有援兵前来,但霍云霄立于马上,竟然看不到后方援兵。

    他对张炳之本就起了警惕之心,此时更是心头一寒,立刻撤退。

    张炳之死死压住早就该出去迎战的援兵,计算着时间跟人数,估摸着霍云霄这会儿血都差不多流干了,才放人出去。

    再厉害的猛将,也抵不住人多,他就不信霍云霄还有三头六臂,能顶着那么多叛军打回来,就是锄头锄也能敲死……

    心思未定,便在绵绵细雨中看到了疾驰而归的霍云霄,一身银甲亮眼夺目,可是他身后,只剩十来个人了。

    张炳之看着那抹身影,心头巨震犹如地龙翻身,目眦欲裂,恨不得举箭立杀。

    霍云霄忍着心里的怒火,恨不得将张炳之斩杀在城楼上,偏偏城门口忽然暴乱,不知哪儿冒出无数百姓冲了出去……

    玉京的捷报变成了败仗,肃州失守,叛军冲进了城中,引发百姓暴动,张炳之投鼠忌器,也不敢犯众怒,只能领着人退守甘州。

    二皇子跟霍云霄的奏报一五一十的呈上后,皇上震怒,立刻将张炳之给弄了回去。

    不过三天,趁着新的督师都还未到,霍云霄跟二皇子一鼓作气,领兵彻底镇压了叛军。

    首领更是被霍云霄生擒,已经准备压往玉京。

    两人其实都很惊讶,叛军似乎根本没有计划,一点都不像深思熟虑、周详缜密地反叛,反而像那天城门口的突然暴动,全无章法,一哄而起。

    霍云霄面色复杂的看着满脸黝黑,满手都是种田留下的茧子,愤怒挣扎的叛军首领,不解道:“你们为何要反?”

    叛军首领目眦欲裂地朝他吐口水,“活不下去了,自然要反。”

    二皇子怒道:“朝廷年年赈灾,送来的钱粮无数,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叛军首领哈哈大笑,“无耻小儿,你们就是朝廷的走狗……天老爷必定降雷劈死你……要杀便杀,老子死了做鬼,也要去找皇帝小儿索命……”

    霍云霄很是沉默,他都看过了,叛军大多数都是种地的穷苦农民,手无寸铁,别说什么兵法了,他们只会往前冲和四处逃命。

    第一天,叛军中就已经不少人投降,整个队伍里没有多少兵器,也没有粮草,没有任何计划,一切都靠抢。

    二皇子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这压根不是叛军,这只是活不下去的大梁百姓,两人对这次镇压叛军的胜利,心中全无喜悦。

    第102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二天侯爷这是在朝谁发……

    捷报传回玉京,自然是大喜事一桩。

    温竹君也很快得到消息,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霍云霄快回来了。

    她心里总算是定下,这小子命大,挺过来了,有了这次镇压叛贼的功劳,升官是肯定的,加上张炳之最近被参了不少折子,自顾不暇,上次的糟心事儿,大概是过去了。

    那罩在她头顶的乌云,也算是彻底飘走了,挺好。

    “青梨,你不是说想打桂花做桂花糖嘛?”温竹君笑着道:“走,我陪你,今儿把府里的桂花都给我打了,不要浪费。”

    青梨看夫人这么高兴,笑道:“夫人,是有什么喜事吗?”

    “嗯?”温竹君一愣,“这么明显吗?”

    青梨无奈的歪头,“夫人,您这段时间一直板着脸,连玉桃姐姐都不敢多说话,您说明不明显?”

    温竹君笑了起来,她最近脾气是有点暴躁,不够冷静,肯定是被霍云霄给影响的。

    “好了好了,今晚叫厨房多做些好吃的,大家乐呵乐呵,今年中秋都没给大家发月饼,今儿晚上补偿回来……”

    院子里的丫头听到后,都欢呼起来。

    正是丰收季节,老天爷十分给面子,晴朗炎热的天气,一直持续到了九月底,也正好赶上霍云霄跟二皇子押送叛贼首领回来。

    如今就等在城外,等着皇帝宣召进京。

    太子亲自前来接送,可见足够重视了,毕竟大梁平和这么多年,除了建国初期,四处烽火乱起,如今反贼还真不多见,肃州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温竹君没打算去凑热闹,反正人都回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偏偏安平侯闲得无聊,他满腔报国的心思,但又不是习武的料子,自己实现不了,女婿实现也很好嘛。

    还拉上了温春果跟乔智一起,说是去见识见识大梁将士的风采,把两小孩激动坏了。

    秋高气爽,阳光在地面投射出斑驳的影子,散出炙热的光芒。

    太子的仪仗就停在城门口。

    随着礼官的唱喏声,太子步出了马车,一脸欣慰的看着勉强年轻的将领。

    “怎么回事?凯旋了还板着脸?”太子望着二弟跟霍云霄,笑道:“怎么?怕被人抢功劳?”

    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张炳之这时候要是敢冒头,他一定能撕下他一块肉,不过,张炳之也不会这么蠢就是了,那就是滑溜溜的泥鳅,捉都捉不住,加上还有父皇宠信,很难扳动。

    霍云霄面色不自在,别别扭扭的,“师兄,你不知道,这叛军根本就……”

    “伯远,你记住,胜仗就该有胜仗的样子。”二皇子立刻开口打断霍云霄的话,笑道:“大哥,我们回来了,这次我能去,还要多谢你开口呢,真是痛快极了。”

    太子拍拍弟弟的肩膀,点了点头,“行了,看你安全归来,我也放心了,不然母后可不会放过我,待会儿你去看看母后,她一直为你担心呢。”

    二皇子连忙点头,“知道,我见过父皇就立刻去。”

    上了马后,霍云霄跟二皇子一左一右的跟在太子身后,启程进宫。

    霍云霄都不敢看百姓的眼睛,心里难受又别扭,“师兄,我要不就不去宫里了,我想回家。”

    太子知道他什么德行,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斥责道:“大丈夫怎能整日沉迷美色?伯远,你是不是又想挨揍了?”

    霍云霄:“……”

    这一次进宫,霍云霄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一点喜悦。

    从巡查河岸开始,又跟着查张炳之,现在又是镇压反贼,桩桩件件都不是他想象的那样,阿竹说得对,可能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以前不知道。

    还不如跟着师父打仗呢,就听从指挥,狠命杀敌就行了,别的都不用多想。

    “想什么呢?”太子看霍云霄一直在走神,目光上下打量。

    霍云霄望着周围一堆人,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叹了口气,满脸愁苦,喃喃道:“我想阿竹了。”

    太子:“……你还是闭嘴吧。”

    红墙黛瓦,门楼巍峨矗立,皇宫在大梁百姓的心里,就是权利的象征,就是皇帝的化身,多少人趋之若鹜,拼死想走进这四方城中。

    这次镇压反贼,本就是匆忙应对,加上督师忽然败退,显得功劳更大了,皇帝十分高兴,面对凯旋的霍云霄跟二皇子时,就更高兴了。

    除去口头上的勉励,升官赏赐是必不可少的了。

    霍云霄初授正五品武德将军,本就是从五品千户,兼任京都指挥使司守备,如今正式升任正五品骁骑尉,已经是升得很快了。

    他跪下领旨的时候,面色十分不情愿,但太子在一旁看着呢,还有二皇子一样被授予了武职,众目睽睽,他不接也得接。

    太子哪里瞧不见他那不甘愿的样子,想起折子里的事儿,但折子里说的都是大家能看到的,肯定还有别的事儿,不然这小子不会这么一副鬼样子。

    镇压反叛的事儿不容更改,这是大梁的士气,更是皇权不可触怒的底线,皇帝心里更是明白,所以,才会如此褒奖,以示天恩。

    太子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怕这小子突然犯浑,触怒圣颜,他都救不了,好在一直没有动静。

    等皇帝说设宴宴请功臣的时候,太子觉得总算是熬过去了,便赶紧将霍云霄带去了东宫。

    定风阁的秋日也别有一番滋味,四面临窗,每一面风景各不相同,有青葱嫩绿的四季青和各色花草,也有红枫似火,更有将败未败的蔷薇花廊,最重要的是,这里最安全,只要有人偷听,一眼就能看见。

    太子坐下后,慢条斯理的端起紫砂壶倒茶,抬眼打量霍云霄。

    这小子长进了,一言不发的,要是搁以前,必定是进门就呱啦呱啦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怎么?方才憋不住要说话,现在又哑巴了?”

    霍云霄心里不高兴,晒的微黑的脸板着,瓮声瓮气道:“不是您让我闭嘴吗?”

    太子:“……”

    他自认涵养极佳,轻易不动怒,便是在殿上面对诸多破事都能面不改色,偏偏这混小子就是有本事招惹他,他实在忍不住,抬手就甩了他后脑勺一下。

    “赶紧说,今天不说,你一辈子就都别说。”

    霍云霄委委屈屈地摸着脑袋,气鼓鼓地坐下,到底是说了,“张炳之想杀我,他借刀杀人,狗东西,要不是我拼死冲回来,你现在就看不到我了。”

    “这事儿我知道,还有呢?”太子端起茶杯,眸光阴沉,也学着霍云霄牛饮水般仰头喝了,“这个你折子里已经说过了,张炳之拒绝承认,甚至反咬了你一口,说你不听军令,私自行军,实难指挥,再说了,你也拿不出证据,空口无凭,父皇也不可能凭你的一面之词拿下他。”

    霍云霄当然清楚这些猫腻了,心里更气了。

    他咬咬牙,怒声怒气道:“叛军,不,根本就算不上叛军,是官逼民反,那些百姓活不下去了,他们是被逼的造反……”

    太子面色一凝,立刻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你这话没道理,每年户部都会单独给肃州拨银子,甚至只有肃州能捐监,所得全归肃州官府,不用上交一分,这还是当年有人提议,我通过的,还专门找父皇商量过,那儿的百姓怎么可能活不下去?朝廷补贴的钱呢?”

    “钱?哪来的钱?粮库都是空的,您要是不信,就去问那个叛军首领好了。”霍云霄并不知道这件事,他又不是户部的人,哪里知道会拨钱。

    他气的拍桌子,目光赤红,“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的,肃州百姓过的可怜,家家户户别说钱了,都没什么存粮,穷的吃草,啃土,瘦的跟竹竿儿一样,那些叛军有一半连武器都没有,我杀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是大梁百姓,是过不下去被逼反了的百姓,也是您、是皇上的子民,皇上一贯爱民如子,要知道真相了,那我这叫什么平叛?这功劳拿着简直就是不要脸,师兄,到底怎么回事?那边的情况你真的知道吗?朝廷知道吗?我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朝廷在干什么?

    太子听的也是面色铁青,他自然相信霍云霄,但又不能凭一面之词断定这样的大事儿,总要查证才行。

    他怒目看着霍云霄,一拍桌子,白瓷茶碗蹦了三蹦,“你对着谁大呼小叫呢?不想活了?”

    霍云霄毕竟不是以前的他了,狠狠咬着牙,胸膛起伏不定,转身就走。

    太子在后头喊,“你给我回来,你给孤回来,混账……”

    顺着风飘来一句话,气呼呼的,“晚上的宴席我就不参加了,我身体不适,受伤了,需要养伤,我回家了……”

    太子气的拍桌子,一阵心悸,缓了好一会儿,但转而想起什么,眸光森冷,仰头又灌了一杯凉茶。

    霍云霄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怒气,回府后,门房开门不过慢了点,他就忍不住了,厉声斥责。

    “我都认不得了?啊?眼睛怎么长的?糊涂东西,招子不用就挖了……”

    门房被他一身煞气,还有响亮的嗓门,吓得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下了,一叠声的求饶。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霍云霄刚进二门,三重月洞门前,就跟周尧碰上了。

    他看见周尧额上的刺字,目光阴冷,眼神微眯,语调也不佳,“你是谁?”

    周尧一愣,不过他反应很快,赶紧拱手,“我叫周尧,是东家请的账房,今日来是为了送账本跟商量一些要事,刚准备出去。”

    “这是二门,谁让你进去的?”霍云霄拿着剑,似是下一刻就要拔剑,“后院只许女眷进出,你乱闯什么,不知道规矩吗?”

    “侯爷?”青梨提着个小纸包,一脸惊喜,“您回来了?我这就去跟夫人说……”

    她跑了两步又转头,将手里的纸包递给周尧,“周先生,夫人赏的点心,你带回去给妹妹吃,快去吧。”

    周尧连连道谢,拿上纸包,躬着身子和霍云霄告辞。

    霍云霄大踏步朝正院走去,心里的怒火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还越发旺盛,那股邪火就跟吹不灭的野火似的,一直在他心口烧个不停。

    温竹君刚得知霍云霄这么早回来了,正奇怪呢,一般来说都得摆个宴啥的,至少会喝庆功酒,怎么回来这么快?

    还没收拾好桌上的账本呢,就听到外头传来霍云霄的声音。

    “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啊?往我身上撞?走开……”

    温竹君直觉

    有事儿,连忙直起身,立在窗牖前,看着霍云霄从仪门进来,被吼的小丫头哆哆嗦嗦的跪在门前,小心翼翼地抹眼泪,都不敢哭出声儿。

    夏日太阳毒辣,肃州又是更热的地儿,他黑了不少,但依旧不掩其俊朗如玉的脸,也越发精壮了,一身银甲衬得他高大威猛,行走间犹如修罗煞神,不可阻挡。

    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穿战甲,果真有些耀眼夺目,八分颜色,硬是衬上了十分绝色,还真有点意思。

    “侯爷这是在朝谁发火儿呢?”

    霍云霄一抬头,就看到温竹君笑盈盈地立在窗牖后,犹如仕女图般精致灵巧,就那么站着,秋波慵转,仿似春日的垂柳纤纤,轻风一过,漾到了软红深处。

    “阿竹?”他喉间滚了滚,心莫名就定了许多,不自觉的加快脚步,“阿竹,我回来了。”

    温竹君扶着桌子,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面前,上下打量一眼,笑道:“伤都好了?”

    霍云霄上来就将她牢牢抱住,喃喃道:“阿竹,我心里烦。”

    温竹君拍拍他的肩,这小子力气大的吓人,加上铠甲硬挺,她差点没被挤断气。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快去洗洗吧,洗好了好好吃一顿,别不高兴了。”

    霍云霄一刻都不想跟她分开,叹了口气,“阿竹,你陪我一起进去,好不好?”

    夫妻这么久,哪里不懂这话?

    温竹君知道他这是心里有气怒,肯定没她好果子吃,但还是鬼使神差地点头,“好,我去给你拿衣裳,你先进湢室吧。”

    青梨懂事的闭了院门,把丫头们都遣散出去,还让小厨房准备着热水,又让大厨房准备好吃食。

    温竹君刻意披了头发,换了一身轻薄的夏裳,朱红的料子,衬得她肤白胜雪,清丽如仙。

    不过,她看到霍云霄紧抿的唇,还有耸成川字的眉,尤其是含了火焰的丹凤眼,不自觉的愣住了,怎么感觉胜仗了反而不高兴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霍云霄闻言面色稍缓,闷闷的看着她,怏怏不乐道:“我杀了人,好多人,都是大梁的百姓,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温竹君听得不自觉浑身一抖,看着自己已经湿透的发梢,也放弃挣扎了。

    “你镇压叛乱,不杀人也不现实啊,那些都是叛军,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你,难道你以前上战场不杀敌?怎么这次不习惯呢?”

    霍云霄闻言却没再说话,表情很是凝肃。

    阳光从窗子里照了进来,水汽蒸腾,湢室内光线渐渐昏昧。

    温竹君柔声道:“是不是出事了?叛贼有问题?还是你做了什么事儿?”

    霍云霄提到这就生气,闷闷道:“我现在回想,我杀的都算不上叛军,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那些人到底有多恨我们,没有武器都敢冲上来,我……”

    温竹君柔了声调,轻声道:“这不能怪你,你只是在奉命行事,也不了解那边的情况,人又不能预判,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云霄面色阴沉,又把东宫和太子的对话讲了一遍。

    “阿竹,皇上是好的,太子是好的,朝廷是好的,为了百姓尽心尽力,可怎么百姓就过成了这样,得造反才能寻活路?我想不通。”

    温竹君想到郑溪说过的话,结结巴巴道:“肃州连年干旱,百姓过得苦,你也不用这样自责,也不是你造成的……”

    “干旱?”他竟然还能接得上温竹君的话,“怎么会是干旱?我去的那些天,大雨连绵滂霈,一连下了好些天,路都不好走了,哪里是干旱啊?况且,那边也不像干旱过的样子啊。”

    温竹君好半晌才缓了过来,也有些疑惑,“是吗?那既然有雨,为什么肃州说连年干旱呢?朝廷又为什么会赈灾,又赈的是哪门子灾?肃州的官员呢?你们去了后,他们怎么样?难道全都被叛军砍了?”

    她脑中越发的清明,想的也越清晰,“况且,这话你在折子里写明了吗?告诉太子了吗?”

    霍云霄拧眉摇头,板着脸道:“胜仗败仗都是结果,关天气什么事儿,再说了这雨也不影响什么,又没有山洪或是大水冲击,写出来难免让人觉得我是找借口,就算胜了,也有冒功之嫌,我当然不会写了。”

    温竹君哑着声道:“或许,问题就出在这雨上呢?为什么肃州的折子奏报的是连年干旱,连郑溪都听说过,可你们实际上遇到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霍云霄的眸光渐渐清明,他拿起棉巾子帮她擦拭,到了拔步床时,将她轻轻放下。

    他在她额头落了一吻,笑着道:“阿竹,你真聪明仔细,我方才跟师兄都没想到这遭,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第103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三天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宫里,太子让人将肃州近些年与户部的往来,只要有关的就都调了出来。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是忽略了什么。

    正看着呢,霍云霄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带了满身热燥。

    “师兄,我知道了,是雨,是雨,问题就在雨上,肃州那些官肯定有问题……”

    太子目光清冷的看着这小子,眉头紧拧,回去一趟后,这小子倒是没一开始那么犟了,眉眼间带着舒畅。

    他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由抿唇,“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胡说,要是有心人听见,参你几本,看你老不老实?”

    他已经准备去找父皇,隔日便派巡抚去肃州督查清算,若是有事,定不会放过的。

    霍云霄却异常兴奋起来,“师兄,师兄,是雨,下雨了……”

    太子望了眼从蜃窗里透过的明灿阳光,睨了他一眼,像是没听见,拿起狼毫,埋头批阅。

    “你要是来胡言乱语的,休要怪我找人打你一顿。”

    霍云霄一点不在意,满脸堆笑,“师兄,肃州这么些年是不是一直在找朝廷要钱?说连年干旱?”

    太子淡淡道:“是啊,怎么了?那个地方本就旱灾频发,没什么稀奇的,再说了,每三年都有巡抚去巡查,从来没出过问题……”

    “可是,肃州下雨了。”霍云霄眸光大亮,激动道:“师兄,肃州大雨,根本没有干旱一说。”

    他挠挠头,觉得这话不严谨,补充了一句,“至少近几年没有干旱的说法,那山上路边草都密着呢,我们那几天真是被淋成了落汤鸡,说不定张炳之在里头有什么动作呢?那个狗东西……”

    太子面色无波无澜,见他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便放下笔,抱着手臂听他絮叨。

    霍云霄正说的振奋呢,见太子竟然一脸平静,似乎根本不惊讶,他有些不明,只能闭嘴。

    太子等霍云霄絮叨完,才淡淡道:“张炳之归朝,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父皇哭诉,说大雨连绵以致战事失利,父皇一贯宠信张炳之,知道他在找借口,大雨估计也是托词,但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怎么?你都胜了,也要找借口来彰显自己的功劳有多大吗?”

    霍云霄一愣,面色顿时涨红,愤怒道:“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急,但急是没用的,凡事都要讲证据,不能空口白牙污蔑,官场不是这么混的。”

    霍云霄总算听明白了,太子以为他跟张炳之一样,是找借口呢,压根就不信肃州大雨。

    “师兄?”他气的跳脚,只觉羞恼愤怒,“你信张炳之都不信我?”

    太子拍桌子,怒目而视,“我说过我信他了吗?你以为朝廷官吏都是吃干饭的?他说一句我得信他,你说一句我就要信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要看的是证据,是白纸黑字的公文,你一句话,就能推翻那些印了章的公文吗?你知道肃州那边有多少官吏吗?你知道我们派了多少巡抚吗?”

    霍云霄气得大喘,毫不惧怕地瞪了回去。

    “不信你可以找二皇子,肃州大雨,这是事实,我们没有禀明这事儿,是怕

    你们觉得我们这些武将是胆小找借口,但不能否认,肃州根本没有干旱,没有干旱,那为什么朝廷会赈灾,又赈的是哪门子的灾?送到肃州的钱,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叛军根本就不是叛军,他们是活不下去的大梁百姓……”

    他越说越气愤,恨不得立刻就去牢里将那叛军首领给带出来,他这次杀了很多无辜百姓,他不想再冤死一个普通人。

    太子知道他性子,不由眼神微眯,“肃州果然大雨?”

    霍云霄恨不得当即就飞回肃州,证明给太子看,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谎。

    “是的,肃州大雨,没有干旱,百姓过得再不好,也根本到不了造反的程度,天高皇帝远,那些巡抚还有官吏,胆大包天,将玉京的皇上都蒙蔽了,他们肯定都是一丘之貉,贪赃枉法,无恶不作,官逼民反……”

    太子的面色渐渐变了,一张脸铁青着,喉间上下滚动,随即挺直的腰背靠在了椅子上。

    就说哪里不对劲,原来张炳之没有说谎,是真的大雨影响了战事。

    那这件事,可就大了,其中的牵扯,连他都有一瞬间的心慌。

    霍云霄怒气冲冲,“师兄,你说句话啊?”

    “你知道,去年朝廷给肃州拨了多少钱吗?”太子捏了捏眉心,疲惫道:“二十万两白银,我亲自过手。”

    霍云霄闻言,也惊住了,大梁也不是没发生过天灾,朝廷赈灾放粮都很迅速,他只猜到会拨钱到肃州,但没想到会拨这么多。

    “怎么会拨这么多?我回城时,看到肃州境内的大河,边岸几乎没有什么下降的痕迹,近三年内,至少河岸五十公里都没有干旱的迹象。”

    看书确实有用,哪怕是些杂记,学会了观察,能看出很多东西。

    太子面色难看,忽然嗤笑了一声,无奈地轻轻摇头。

    “肃州土地宽广,地瘠民贫,当年前朝给踢了出去,是先祖将他们纳了进来,还言凡我大梁子民,皆要吃饱饭,过好日子,历任帝王将此话奉为圭臬,对肃州百姓也是一视同仁,没想到,我还以为,这蠹虫有一个张炳之就够恶心的,是我看的太短浅……”

    霍云霄听到这话,也冷静下来后,思考的东西也就更多了。

    比如肃州的官场,还有去督查的巡抚,更有赈灾的官员,因为造反,再加上一场雨,就这么露馅了,牵扯之大,怕是大梁至今都未遇见过的。

    他看着太子黑如锅底的脸,涌到喉咙里的话一时间说不出来了。

    “师兄,张炳之为什么那么猖狂?”霍云霄闷闷的道:“他凭什么敢在战场上阴杀我?他真的那么愚蠢吗?那怎么会这么难对付?”

    太子摇了摇头,“伯远,他不是愚蠢,他聪明的很,是有人给了他权势,他心中无惧无畏,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了执棋人,他以为你必死,所以你才会看到他犯了这么一回蠢。”

    权势拿在手上久了,就容易迷失,张炳之一路从寒门爬上来,怕是也忘了从前的艰难吧?

    太子看他扭头就走,喊了一句,“你晚上还参加宴席吗?”

    霍云霄摇头,语调低沉,面色郁郁,“不去了,我想去看看石二狗。”

    石二狗,就是他活捉的叛军首领,敢朝他吐口水破口大骂的人。

    牢房里昏暗,味道浑浊,湿气也重,一呼一吸都让人恨不得屏息,以期让自己好受些。

    霍云霄拎着百味楼的食盒,到了石二狗的牢门前,看着石二狗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石镣,脖子上也封着木镣,上头还贴着封条,镣铐锁着的,是黝黑细瘦的身躯,满是沧桑的岁月痕迹。

    他是叛军首领,等着午门斩首的,自然不会让他好过,这一身镣铐石锁重达百斤,石二狗连动都动不了。

    “哎,来个人,”霍云霄招手,“把他的镣铐钥匙都给我。”

    “大人?”狱卒有些为难,“您要钥匙干什么?这可是要犯,万一出了事,小人担待不起的。”

    霍云霄拧眉,一张脸冰如山巅雪,眼神凌厉,“啰嗦,我亲手抓回来的,还能让他跑掉?”

    石二狗嘴角轻勾,面带讥讽,冷冷的看着霍云霄帮他打开脚上的镣铐。

    “拿了我这个叛军首领,你能做将军了吧?”石二狗嗤笑,讽刺意味极浓,“狗腿子,你就算做了将军,也不是你凭真本事拿的,你就是皇帝小儿的走狗,为了一点银钱,良心都被狗吃了……”

    霍云霄听着他骂,要是搁以前,他定要起身狠狠揍一顿,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但今儿,他一点气都生不起来,甚至隐隐觉得,有些话倒也没错。

    他沉默的将食盒拎过来,慢慢打开,一阵食物的香气在牢里弥漫开。

    石二狗的鼻翼耸动,但他有骨气,只是冷冷的笑了声,便闭上眼睛,靠在墙边假寐。

    霍云霄看了看他,缓缓朝他走近了些。

    石二狗警惕的睁眼,恨不得冲上来杀了他,嘶哑道:“你要做什么?要杀我吗?”

    霍云霄拿着钥匙,将他手上的镣铐也给打开了,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怕死?”

    石二狗啐了一口唾沫,恨恨道:“呸,我怕死?我怕死就不会出现在这。”

    霍云霄又去解开他脖子上的镣铐,见他躲闪了一下,叹了口气。

    “你造反,是你的事儿,我去平叛,是我的职责,你能说我是走狗,狗腿子,但不能指责我做的是错事儿,我是大梁的将士,我师父是戍守边关的将军,他曾说过,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大梁的百姓,我没觉得我做错了。”

    石二狗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眸光几经转换,勉强稳定了下来,不善道:“那你来这做什么?”

    霍云霄下巴指了指食盒,“给你送好吃的。”

    石二狗又开始冷笑,“你这个走狗,会这么好心?”

    “那你敢不敢吃?”霍云霄又指了指他脖子上的镣铐,“不解开你怎么吃饭?这些东西,我可花了不少银子,你拿手乱啃是糟蹋东西。”

    石二狗转动了下早就没多少知觉的手腕,又看了看食盒,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出来,一咬牙,干脆利落的将木镣上的纸封给撕了。

    “小狗腿,赶紧给老子解开,饿死了,玉京也不怎么样嘛,说是什么天下最繁华的,牢饭一样发馊。”

    霍云霄听的拧眉,“你造反,还想吃不馊的饭吗?”

    石二狗将木镣一甩,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盘腿坐在地上,大口开吃,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我?造反?”他一边啃鸡腿,一边满足的眯眼睛,黝黑的脸上满是痛快,“也是,到打到省城了,可不就是造反了,但这反,造的痛快,那个狗官,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一刀将他捅了个对穿,痛快,哈哈哈……”

    霍云霄见四周全是脏兮兮的稻草,实在坐不下去,便蹲在了他面前。

    “你为什么造反?”他觉得这话有些不对,方才看石二狗反应,一开始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在造

    反,“你为什么要自己杀那个狗官?你可以报官,来玉京告御状也行啊,干什么要造反?”

    石二狗朝他翻了个白眼,“你都做将军了,还不知道原因吗?”

    霍云霄面色一晒,嘟囔道:“我不是将军,我师父是将军,我现在是正五品骁骑尉,至于那个将军称号,是个散官,章示功绩的,算不得真正的将军。”

    石二狗愣住了,“合着老子打半天,都没跟将军交过手呢?骁骑尉?骁骑尉是干什么的?”

    霍云霄听的也有些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叛贼首领连这都不知道,“啧”了声,将话头转了回来。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杀那个狗官呢?”

    石二狗头也不抬,“能有什么原因?还不是那狗官草菅人命,我儿子被他们活活打死,我堂侄女,被他们那些人抢去做妾,死了两年我们才知道……我们那的村子,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我怎么知道会有那么多人响应,跟着我将县衙冲了个干净,我本来只是想豁出这条贱命报仇……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霍云霄还是不能理解,有仇可以报,但造反是九族的事儿,孰轻孰重难道真不清楚?

    “那你为什么不进京告状,就算肃州的官员都是坏的,那外头总有好的吧?不管怎样,总比造反好。”

    石二狗将筷子一丢,砸吧嘴,有些可惜的道:“没有酒,吃得不痛快……”

    “我明儿给你带,带玉京最好的酒,只有贵人能喝得起的酒。”霍云霄道。

    “真的?”石二狗终于正视了他一眼,咽起了口水,“看来你想当将军还要些日子呢,这都想不清楚?我想进京得出肃州吧?没有过所,我怎么去?那些狗官根本就不让,再说了,我哪来那么多钱,赶路要花钱的,我连干粮都做不出来,走不到半个月就饿死了,还有啊,外头的官我都不认识,两眼一抹黑的,怎么告?像你这样两片嘴皮子碰碰就是告官啊?”

    霍云霄的面色难看极了,半晌无言以对,他不是什么都不懂,如今就更理解,但也更说不出话。

    石二狗倒是继续开口了,“不过你说起来,我还真见过一个官,好官,听说还来玉京当大官儿了呢。”

    霍云霄默默收拾食盒,没有接话。

    石二狗还在回忆,“那个官儿是好官,当年他还带着人将我们那危害乡里的盗匪一网打尽了呢,我们那还有以前挖的水渠,后来年久失修,严重堵塞,农田都荒了不少,也没有人去管,还是他亲自带人挖开的呢,好像是姓张来着,但是名字就不知道了,大官儿嘛,名字我也不配知道啊,可惜啊,好官留不长久,留下的,全是畜生……”

    他还很惆怅,“要是知道名字就好了,我便是豁出命,也要找他告一告状,求他做主,毕竟在我们那做过父母官,也算有点香火情,总不至于弄到这一步田地……”

    霍云霄心里沉甸甸的,提着食盒,“我明儿给你带酒来。”

    “你跟那些畜生不一样,你像个人,”石二狗冲他笑了笑,哑着声儿道:“好,我等你的酒,可能我也喝不了几天了。”

    霍云霄闷闷的出了牢房,脚步沉重。

    金乌西坠,落日余晖,橙黄的暖光照射,波光粼粼的河道,碎金涛涛。

    温竹君已经睡醒了,浑身手脚酸软的,不过,感觉还算良好,那种事儿,并不是只有男人才能享受。

    她摸摸肚子,别的先不管了,填饱肚子再说。

    青梨一边夹菜一边笑,“夫人,二姑娘来过了,说是想同您说说话。”

    温竹君手一顿,“你怎么回的?”

    青梨抿唇轻笑,“我说侯爷回来了,您睡午觉了。”

    温竹君阖眸叹气,“好了,卧房里好好整理一下,把侯爷的东西都重新摆好,另外再添个枕头。”

    这小子太久不在家,她干脆把他东西都收捡起来了,免得落灰。

    她埋着头伏在桌上,认真看着账本,端起茶杯却发现是空的,想着自己倒一杯算了,刚站起来,就被人拦腰抱住了。

    “哎,疼。”温竹君还未动,鼻尖便嗅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笑道:“你回来了?太子怎么说?”

    霍云霄闷闷地喊了她一声,“阿竹。”

    “嗯?”温竹君顺着他的手,转了个身,“怎么了?我在呀。”

    霍云霄心定了定,捧着她的脸,略带急切和茫然的俯身凑了过去。

    夕阳散漫,余晖温黄,迎着窗牖照入,斑驳的影子落在地面,窗前的人影犹如交颈鸳鸯。

    温竹君察觉到他的迫切跟无端的燥意,显然是遇到难题了,不由奇怪,抬手将他的唇隔开。

    “太子那不顺利?还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她轻抚她皱起的眉宇,柔声道:“皇上的赏赐送到家里来了,好多东西呢,你升官了,不高兴吗?”

    霍云霄面色郁郁,轻轻咬着她的指尖,嘟囔道:“这个官升得没意思。”

    温竹君挑眉,“升官还没意思?那什么才有意思?”

    “唉,我也不知道。”霍云霄亲亲她的手心,叹了口气,随即坐了下去,“阿竹,你说大梁有多少贪官呢?”

    “不知道。”温竹君顺从的坐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昏昏欲睡,“应该很多吧。”

    第104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四天他必死无疑。

    霍云霄又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有很多,可明明朝廷俸禄丰厚,皇上也仁厚,他们为什么还要贪?后果有多严重,难道都不知道?”

    “没人嫌钱多,”温竹君手揽上他脖颈,喃喃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条线,许多人守不住,还记得我们说过的清水浑水的话吗?淌过一次浑水,再想回到清水里适应,也很难的。”

    霍云霄将东宫里的事儿都说了,也把石二狗的话复述了一遍。

    “……阿竹,我觉得石二狗说的都是真话,他不是坏人,他只是想报仇……”

    温竹君心里暗叹,忽然直起身,正色道:“你既然答应了要送好酒,那我来准备吧。”

    霍云霄笑了,点点头,“阿竹,你真好。”

    温竹君摸摸他再次地蹙起的眉,笑道:“别想太多了,贪官又不会在脸上刻着“我是贪官”四个字,还有太子在查呢,这事儿不会轻易过去的。”

    霍云霄恨恨咬牙,“那些贪赃枉法的混蛋,希望师兄一个都不要放过。”

    温竹君在入睡前,青梨就回来了,拿到了一壶玉京最贵的酒,唤作瑶光酒,说是喝醉了,能看到天上瑶池呢,总之,这就是玉京最贵最好的酒,只有贵人喝得起。

    “果然很香,”她招手让霍云霄过来闻,“明儿石二狗一定能喝的高兴。”

    他俩都不爱喝酒,再贵的酒也没兴趣,偶尔霍云霄会从外头带点酒气,被温竹君嫌弃几次后,他就更少喝了。

    霍云霄有些迟疑,随即也点头,哼了句,“五十两金这么一小壶,看石二狗还骂不骂我。”

    温竹君觉得这一刻的他,还是有点可爱,不由笑了。

    “骂你几句而已,再说了,他又不是真的骂你,他想骂的,是那些真的狗腿子,若不是石二狗这样的人冒出头,那里的百姓,不知还要受多久的苦呢。”

    好在一场反叛,一场雨,终于是将天捅破了,那些苦难终于得见天日。

    霍云霄听到这话,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

    “他是个汉子。”

    温竹君点点头,第一次大方夸他,“你也很好的。”

    虽然年轻冲动,但这股劲儿,就该是他这样朝气蓬勃的人才有,大梁可以没有她这种只会享受的咸鱼,但不能缺这样的年轻人。

    翌日一早,温竹君一醒过来,就发现霍云霄不见了,那壶瑶光酒也被带走了。

    想到昨夜那小子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不由叹了口气。

    真相总是残忍的,正义总是迟到的,所以,那些不甘和愤恨,才会让人这么介怀。

    青梨进来撩开帐子,“夫人,侯爷一早就拎着酒出去了,今儿您要出去吗?”

    温竹君摇头,嘟囔道:“我还想让家里做些可口的饭菜呢,他倒是跑得快。”

    重阳一过,深秋便至,今年格外冷一些,清早的露水还未干透,穿着秋日的薄衫子已经不能御寒了。

    霍云霄不怕冷,穿的秋日常服,在东宫里等太子下朝,等了半天不到,便干脆抱着酒,坐在案几前看起了册子。

    全都是有关肃州的,历年来的各种资料,册子上不少批注,看来太子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呢。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详细的资料,肃州那地方,自古就是地瘠民贫,天灾不断,盗匪猖獗,尤其是近些年,旱灾频发,但这事儿真假尚未定论,所以,这些盖了章的册子,也不能作数了。

    而且肃州境内有不少河流分支,看册子上记载,这些年,朝廷也督促过官员,要及时疏浚河道,这对农事很重要。

    霍云霄不由想起石二狗的话,其实好官还是有的嘛。

    他继续翻找,想找出那个张姓官员的名字,可惜这里的册子没有记录名字,官员任命和升迁贬谪,得去吏部查。

    “你来的这么早,是有什么话吗?”太子还未走进来,清越的声音便透过槅扇门,“昨儿宫宴也不出面,叫父皇扫兴。”

    霍云霄不在意道:“反正您在呢,我去不去也没什么,再说了,这种功劳拿得也没意思,我心里羞愧。”

    太子摇了摇头,懒得跟他说这些。

    “今日早朝,我跟二弟已经说服父皇,派人去肃州查了,只要有情况,我一定告诉你。”

    霍云霄一骨碌站起来,两眼瞪大,“那是谁去查?能信得过吗?我能不能一起去?我护送也行啊。”

    太子慢条斯理地坐下,把他弄乱的册子都重新整理好,温声道:“你不能去,才刚回来呢,放心,胡大人会查清楚,也有人能护送他,父皇会亲自指派人手,你就老实点待着吧。”

    霍云霄一愣,“胡志微胡大人?”

    他摸了摸下巴,勉强觉得满意,忽然转了转眼睛。

    “胡大人在中书左丞的位置上,坐了多少年了?张炳之那狗东西……咳咳,张大人要是没了,右相的位置是不是肯定就是他的?”

    而且左相的年纪眼看着大了,看来朝堂上,会有大变化了,再看师兄的样子,应该是好事儿。

    也是,能把狗官端干净,可不就是好事?

    太子勾唇笑了起来,“你很有长进嘛,这都被你琢磨出来了?”

    “那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师兄最好刮目相看。”霍云霄得意洋洋的道:“对了,师兄,石二狗能不能不死啊?其实,他挺可怜的,我想着要是把案子查清了,是不是能……”

    “闭嘴,”太子目光一凝,“刚夸你一句,你就犯浑,这话再让我听到,我叫人打断你的腿。”

    霍云霄不服气地瞪着眼,抿唇道:“哼,不说就不说,我回去问我夫人也一样。”

    太子看他气鼓鼓的背影,有些失笑,“昨儿忽然跑来说什么下雨,是有人提醒你了吧?”

    霍云霄不语,只是一味的埋头看册子。

    太子也不在意,“就你那种冲动鲁莽的性子,一点小事可不会让你注意,要不是你说,我一时也压根想不起来下雨这种小事,是不是你家夫人说的?”

    霍云霄闷闷地“嗯”了声。

    “行了,赶紧回去。”太子看他那蔫吧样儿就烦,开口赶人,“好好感谢你的夫人吧,这次要不是她劝阻,你尸体都不知道会在哪出现,我可不会哭哭啼啼地替你收尸。”

    霍云霄一愣,想起那天温竹君罕见发怒要送他走,抿唇没有说话,放下册子,抱着一罐酒低着头往外走。

    “你等等,”太子忽然喊住他,“你手上的酒,是要带给那叛军首领的?”

    霍云霄心里不高兴,梗着脖子点头,语调挺冲,“我夫人买的瑶光,五十两金呢。”

    太子看他那倔驴样,又好笑又好气,也是一下子脾气上头,立刻喊了人。

    “去拿二百五十两金来,给孤送到霍侯爷府上去。”

    霍云霄讪讪地,表情尴尬,“我说这个不是要钱……”

    太子摆手,没有一点往日的波澜不惊和温文尔雅,龇牙瞪眼的,“滚蛋吧。”

    霍云霄见状,重重地哼了声,扭头就跑了。

    太子妃在一旁看得清楚,望着太子恢复平静无波的脸,不由摇了摇头。

    她俯身轻轻跟儿子道:“钰儿,不跟你爹爹学,两个大男人斗嘴,真幼稚。”

    牢房里依旧昏暗,气味难闻。

    石二狗扒着牢门,眼巴巴的望着,眯眼看霍云霄提着食盒走来,满足地笑了起来。

    “小狗腿,我还以为你今儿不来了呢。”

    霍云霄拧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答应了,就一定来。”

    他很不高兴,怎么又这么叫他?

    石二狗很是高兴,还道谢,“多谢你帮我说话,那些人今儿没锁我了,我觉得他们真是蠢,我都不想活了,锁着我干什么?我又不跑……”

    霍云霄一愣,他没帮他说话,不过也懒得解释了,那些石镣太重,对石二狗来说没有意义,他家里人都死光了,也不会有人来劫狱。

    “来吃吧。”他递过筷子,将酒壶放好,“这叫瑶光酒,玉京的贵人才能喝的,一壶酒五十两金……你喝慢点。”

    石二狗赶紧端起来大灌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嗤笑起来。

    “你们这些贵人都是好糊弄,这算什么好酒,跟水一样,一点味儿都没有,玉京的贵人就喝这个啊?看来这些贵人也一样都是蠢货,还五十两金,被骗钱了都不知道……”

    霍云霄听他叽叽歪歪的,眉头紧蹙,“这么贵的酒,自然有其独到之处,你喝不来不要乱讲话,那你喜欢喝什么酒?”

    石二狗讥讽道:“是啊,我是穷鬼,贱民,喝不来你们贵人的酒,我也不配,我这辈子连金子都没见过,竟然喝过值五十两金的酒,也值了。”

    他喝着喝着,忽然就顿住了,“我就想喝我儿子酿的羊奶酒,我们那羊奶酒可有名了,我爹是酿酒的好手,他酿的羊奶酒最烈了,大冬天喝一碗,能暖和一晚上。”

    说到最后,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声调已经哽咽。

    霍云霄记得他说他儿子被狗官打死了,有些不是滋味,“那我明儿给你带羊奶酒,玉京也有羊奶酒,一样好喝。”

    石二狗闻言满脸的嘲讽,显然不信,大概是酒让他放松了,话也多了起来。

    “对了,那个张大人还喝过我酿的酒呢,那时候刚修完水渠,官差让我送酒去,我听到有人叫他张大人,那天张大人还夸我酿的酒好呢,唉,这辈子见不到好官,净碰见畜生了……”

    霍云霄也是被他骂多了,都有些习惯了,听他又说起那个张大人,不由好奇。

    “你说的张大人,是什么时候在你们那当官儿的?我回头帮你查查,要是能让你见一面,也算帮你了个念想。”

    石二狗一下子精神了,眼睛灼灼发亮,“行啊,小将军,哦,不,你不是将军,但也差不多了,你未来肯定是将军。”

    霍云霄勉强笑了笑,“行了,你说吧。”

    “那是宁和四年,我记得很清楚,”石二狗笑眯眯的,“还是夏天呢,正是水草最丰美的时候,我家母羊的奶可多了,张大人就是那时候……后来他走,大家都很舍不得,还跑去送东西,我也想去,但我爹非摁着我放羊,唉,要是去了就好了,说不定知道名字,现在……”

    霍云霄掐指一算,都过去近二十年,看来只能去吏部翻文书了。

    石二狗说起好人来,那真是滔滔不绝,不吝赞美,一旦说到狗官,骂的也是真难听,句句扎心。

    霍云霄等他吃饱喝足,便提着食盒走了。

    临出门又回头,承诺道:“放心,我一定帮你查,顺便再帮你带羊奶酒来。”

    石二狗笑着跟他再见,“小将军,那我等你的羊奶酒了。”

    霍云霄出了牢房就在考虑,怎么去吏部查文书,他就这么跑去大喇喇地要,不会有人搭理他的。

    估计师兄也不会帮他,出东宫的时候才闹过脾气呢。

    他忽然目光一亮,扭头匆匆就跑。

    付简没想到霍云霄居然主动来找他,有些惊讶,得知是想查宁和四年,去肃州赴任的张姓官员,想请他帮忙疏通一下。

    他犹豫着道:“霍侯爷这是想做什么?”

    霍云霄打哈哈,“不想做什么,就是想看看那时候的肃州,好官儿是什么样的,毕竟肃州刚平叛呢,听说这人在任期间打击匪盗,疏浚河道,很受百姓爱戴,是个好官。”

    付简眸中精光一闪,捋了捋胡须,颔首笑道:“那可巧了,不用去查,我知道是谁。”

    霍云霄很是惊讶,“付大人,这么久远的事儿,您都记得呢?”

    “这事儿,只要

    有心,知道的人还是挺多的,毕竟当年的典范啊。“付简呵呵笑了起来,“肯定是右相了,我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他当年治理的肃州,真是吏政清明,百姓交口称赞,皇上赞赏了好几次呢,后来就升任……”

    霍云霄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呆呆的道:“您说谁?”

    付简一愣,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右相,张炳之张大人啊。”

    霍云霄面色大变,满脸不可置信,咬牙切齿的拉着他就往吏部跑。

    他不信。

    温竹君正在家数钱呢。

    东宫莫名其妙派人送来二百五十两金子,虽说这数字不好听,可金子黄灿灿的,一点不掺假。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收,更想知道为什么太子要送这些金子来,这可是二百五十两金子,不是一笔小钱。

    “侯爷回来了吗?”

    青梨摇头,“没呢,您放心,已经跟门房叮嘱过,侯爷要是回来了,一定来报。”

    一直到掌灯时分,霍云霄才垂头丧气的回来。

    温竹君看他呆愣愣地坐着吃饭,连菜都不知道夹,无奈摇头。

    “出什么事了?”

    霍云霄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饭,拧眉道:“清水里的鱼,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往浑水里游呢?”

    温竹君摇头,“不知道,这得问他本人,我们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石二狗不是坏人,”霍云霄放下筷子,目光怔怔,“阿竹,你说,他有没有可能会被赦免?”

    “不可能,”温竹君喝了口鱼汤,也放下筷子,“他必死无疑。”

    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留下反贼,这对整个封建王朝的统治影响巨大,若是真的留下,将来百姓有样学样怎么办?

    没有代价,就会产生混乱。

    霍云霄第一次吃饭没有胃口,“我知道,其实我都明白,但我就是……”

    温竹君有些担心,心生怜悯正常,无能为力也正常,她可以袖手旁观,但霍云霄未必会。

    “这事儿,你不能管,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霍云霄抿着唇看她,沉默地点了点头,放下筷子,闷闷道:“我吃饱了。”

    第105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五天你三妹夫年轻力壮……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的背影,也没了胃口,便站起身吩咐道:“收拾了吧。”

    回到卧房后,屋里烛火熄了一半,霍云霄已经洗好躺下了。

    温竹君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的通发,这一头乌发养起来不容易,每天用桃木梳梳一梳,对发质跟头皮有好处。

    镜子里看到霍云霄翻了个身,默默地看着自己卸妆,大概是心里有事儿,闷闷不乐的。

    “你到底怎么了?”她扭身看他,“连我都不能说了?”

    霍云霄用手枕着脑袋,“阿竹,石二狗不爱喝瑶光酒,他说他喜欢喝羊奶酒,他儿子酿的羊奶酒……”

    温竹君叹了口气,“那我明儿亲自去买最好的羊奶酒,行不行?”

    “好,我们一起去。”霍云霄平躺着,看着帐顶的缠枝葡萄纹驱蚊铜球轻晃,喃喃道:“他说的那个好官,我去吏部查了,宁和四年去肃州的官员中,一共有两个姓张的,你知道其中一个是谁吗?”

    温竹君看他眉头紧蹙,眸光含怒,算了算时间,猜测道:“张炳之?”

    霍云霄猛地抬头,想起阿竹一向聪明着呢,猜出来也没什么稀奇的,便又重新躺好。

    “我还不信,看了好多册子,但桩桩件件都说他在肃州任职期间,带领百姓修建水渠,抵御匪盗,春耕还亲自下田,秋收他第一个拿镰刀,甚至不辞辛劳、事必躬亲地治水,还亲自挑沙清淤……近二十年过去了啊,那条河依旧在流淌着,石二狗都还记得他……”

    他说着,便摇着头,无奈嗤笑了起来。

    温竹君听着,也不觉意外,张炳之寒门出身,能跻身右相,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他是好官,那现在的张炳之呢?”霍云霄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时候成浑水里的鱼了?”

    温竹君摇摇头,温声道:“这事儿你明天别跟石二狗说。”

    霍云霄点头,“我知道,石二狗若是知道平叛的人就是如今的张炳之,是当年那个好官,他口中的大梁,怕是真要低到尘埃里了。”

    他小狗腿的称号都还没摆脱掉呢。

    温竹君洗漱好后,看霍云霄还没睡,“你也别想了,等肃州那边查清楚,要是这次能把张炳之拉下来,你跟太子就都高兴了。”

    霍云霄抬手将她搂在怀里,如今秋夜里凉的很,这会儿又落了丝丝秋雨,他又有用武之地了。

    他察觉温竹君在推拒,想到这两天折腾次数不少,连忙柔声道:“好了,我不闹你,我们早点睡。”

    温竹君窝在他怀里,暖洋洋的,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温竹君说到做到,陪霍云霄去买羊奶酒。

    “酒楼里的饭菜再好,也比不上家里,到时候从家里提些小菜去吧,说不定更合他的口味。”

    霍云霄抱着酒,轻轻点头,“阿竹,你是不是也觉得石二狗可怜?不然你不会这么费心费力。”

    “我觉得没有用,”温竹君向来觉得自己是个务实的人,假如跟如果说的再多,都比不了一句结果,“你也不能胡来,石二狗是毋庸置疑的叛军首领,活不下来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在走之前,吃好喝好,让他走的安心点。”

    霍云霄颓丧地点头,“我明白。”

    他心里明白,但越明白就越堵心,很不痛快。

    “大头,过来。”

    大头正啃着饼干呢,闻言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侯爷,什么事儿?”

    霍云霄把酒壶递给他,一脸郁郁道:“今儿你去给石二狗送酒吧,记得回家提食盒,不去百味楼买了。”

    他想了想,便又去了东宫。

    ……

    温竹君则是去了铺子,今儿已经跟二姐姐商量好了,要分季度地分红。

    其实派人送过去就行,但温兰君非要约她说说话,不去侯府,那只能出来了。

    温兰君早就在等着了,一本正经的坐着,看温竹君匆匆过来,笑容变得神神秘秘的。

    “哎哟,三妹妹,可算见到你了,三妹夫回来,小别胜新婚呀,去找你,都说你在睡觉。”

    温竹君让丫头都下去,又让青梨去拿些新做的点心进来,坐下后,坦然笑道:“是呀,你三妹夫年轻力壮,龙精虎猛,我确实招架不住,怎么?二姐姐莫非羡慕?”

    “呸,不害臊。”温兰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你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蹦呢?”

    温竹君无奈看向她,“明明是你起的头,我说假话你笑话我,我说实话你骂我,二姐姐,你下次再说这话,我还有更不害臊的话要……”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温兰君举起手,示意停下。

    “我今儿来是找你有事儿,怕你在家耽搁见不着面,我想着正好今天说。”

    周尧进来送账本,现在糕点铺子里的帐也都交给他管了,如今三月试用之期已过,他已经是竹记正式的账房先生。

    “东家,这是这间铺子本季度的账册,已经整理好了,您请过目。”

    温竹君笑着接过,有了周尧后,她才有了做正经东家的感觉,周尧是个有眼色的,做事也很利落,比二哥哥跟二姐夫,要谨慎许多。

    “行,你先去忙吧,这里不用你了。”

    周尧恭谨的退了出去。

    温竹君看着面前的账本,心里非常满意,账本清晰明了,字迹也格外好看,应该是特意誊写过的,比从前的账要清楚多了,盈利跟支出,还有成本列的清清楚楚,看来是下过一番功夫。

    二哥哥跟二姐夫虽然也会记账,但两人也就是把这当过渡,重心也放在了作坊那,记账的本事止于此,不会深耕。

    “嗯,这账本清楚得很,二姐姐,喏,你看看,没问题的话,这钱你就可以拿去了。”

    温兰君看也不看就推开了,“三妹妹,听说玉桃又要开新铺子了?”

    “是的,”温竹君打开荷包,清点里面的银钱,“在久安县,那丫头做得很好,我都不用操多少心。”

    温兰君咬了咬嘴唇,犹豫道:“我现在手上还有些银子,三妹妹,我想……”

    温竹君抬头,“二姐姐,之前我就说得很清楚,做生意风险很大的,盈亏我不敢保证,所以新铺子不会再让人参股的,母亲都没张这个口呢。”

    温兰君叹了口气,一脸无奈。

    “我知道,可我只敢相信你呀,你是不知道,姚家铺子最近亏了钱,婆婆都快气死了,还把大嫂的掌家权给收走了,我想着与其自己出去冒险,还不如跟着你呢。”

    姚家的东西,他们夫妻俩是指望不了多少,姚坚做账房的收益,也支撑不住,万一做官仕途有变,等将来分家,她要是手头上没钱,想想都心慌。

    温竹君还是不答应,二姐姐向来看中银钱,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亏损,怕是姊妹情都没用了,还不知多少难听话等着呢。

    温兰君见状,有些不乐意,但又

    无可奈何。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的,觉得我小气又计较,可我不小气计较,怎么活下去?三妹妹,我们都是庶女,你应该明白的,那我保证,若是有朝一日真的亏损了,那也怪不着你,至少你带我挣钱了,行吗?”

    她是看重银钱,可若非她这样的性子,上辈子肯定会跟现在的温梅君一样,被江家吃干抹净的,这辈子姚家也不好混,手指头并拢些,少漏东西,那才能好好过日子呢。

    温竹君眉头轻蹙,“二姐姐这话,我实在不太敢信。”

    这么多年姊妹,谁还不知道谁啊?

    温兰君也不怪她,只怪以前在闺中时,自己确实不是个好相与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还是要舔着脸求你,虽然我以前不喜欢你,但那都是嫉妒,我心里还是服你的,也知道你的为人,其实在我心里,你比母亲还可靠。”

    温竹君真是没想到,自己在二姐姐眼里,形象竟然这么高大?

    “二姐姐,不是我不想答应,确实这生意的事儿,很难说得好,我亏得起,但你得慎重,要真的亏了,你跟二姐夫怎么办?”

    温兰君摸了摸肚子,咬牙道:“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在你二姐夫还有你未出世的侄子面子吧?”

    温竹君:“……”

    “你,你怀孕了?”她满脸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

    温兰君朝她“嘘”了声,“你小点声,这事儿我连你姐夫都没说,要不是为了铺子,我也不会现在说的。”

    年初落了一胎,她现在十分注意这事儿,不容有失。

    温竹君满脸为难,“二姐姐,你可真是……”

    真的比闺中还要难缠,不过,也确实成长了,竟然如此放得下面子。

    温兰君一见她这样就知道有戏,但也知道跟三妹妹之间信任还不够。

    “不如这样,请见证人,我要是把钱投进去,若将来有朝一日真的亏损……”她侧头呸了三声,接着道:“要真有那一天,我也怪不着你,全都赖我自己,行不行?你要还不放心,我们立字据。”

    温竹君知道自己是推不掉了,不过温兰君说得也挺诚恳,再推脱就没意思了。

    “行,那我们立字据,回去请母亲见证。”

    温兰君咬牙,不过想到母亲跟温竹君都是公正的人,不会随便乱说,她可以信任,便点头。

    “行,今儿我们就回去找母亲见证。”

    安平侯府这会儿热闹着呢,园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温春果跟乔智在中间打的有模有样,不过两人拿的是木剑,打起来咄咄咄的响,特别逗趣。

    俩小子见温竹君回来,顿时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姐,姐夫回来了,我们能去找他吗?我想请教一些事儿,平叛是不是特难?姐夫好厉害……”

    “表嫂,我表哥怎么没一起来?他说好的我俩习武,有事儿都可以找他的……”

    安平侯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好了好了,他忙着呢,你俩小子就别添乱了啊。”

    夫人摸摸俩皮猴的脑袋,“等这阵子事儿处理完吧,好吗?快去洗洗擦擦汗,等生病了,你们就不能去习武了。”

    俩小子有模有样地拱手退下了。

    安平侯看着两个女儿回来,十分高兴,“你们今儿怎么回来了?”

    他打量着温竹君,“你瘦了些,是不是担心你夫君?可别担心,他那武艺,没几个人打得过。”

    温竹君戳了下温兰君,又朝夫人使眼色。

    夫人立刻会意,轻描淡写的将安平侯给打发走了,带着两个女儿进屋。

    她听了前因后果,也忍不住笑了。

    “你俩在闺中时就整日你防我守的,怎么出嫁了还不改?”

    温兰君有些委屈道:“母亲明鉴,我改了,我不是以前的我,可三妹妹不信,我也没法子。”

    温竹君气笑了,“二姐姐这倒打一耙的功夫,还没下降呢。”

    温兰君气呼呼地揪着她,“你这丫头,整日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嘴。”

    温竹君跟她笑闹了几声,又和夫人道:“您以前看出来了?唉,我们姊妹四个,就没个安生时候。”

    夫人认真的在字据上签字,笑道:“你们四个私底下闹的那么凶,我也是姑娘过来的,怎么看不出来?”

    温兰君有些尴尬,想起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争风吃醋的蠢事,不由面红耳赤。

    “那您当时怎么不管管?我们还跟大姐姐吵架呢。”

    “有什么好管的,大方向不错就行了,姑娘家家的,也就这么十来年安生日子。”夫人端庄的面上,如今俨然有了慈祥的模样。

    “再说了,你们吵闹,好歹没使阴招,心思正就很好了,就算长大了,回想从前也是笑谈,何必去管,管得多了,你们现在可不会回来找我做这事儿。”

    夫人将字据吹了吹,递回去,“你俩虽说不是我亲生,但终究母女一场,我自认从无不公,待你们也真心,这事儿你们能找我,我心里真的很欣慰。”

    温竹君和温兰君相视一眼,都有些感动。

    如今长大嫁人,再回想许多从前压在心底的委屈事儿,其实压根就不是事儿,嫁人后的磨难,可比姊妹吵架斗嘴要难多了。

    正好碧纱橱里的顺姐儿醒了,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地去抱。

    三个月的小丫头胖乎乎的,穿着肚兜,哭的有劲儿得很。

    温竹君想抱小丫头,没成想哭的更厉害了,三两下就折腾出一身汗。

    温兰君倒是很有办法,小丫头到她手上后,很快就安静了。

    温竹君见她抱着孩子进了碧纱橱,又看到夫人满脸含笑,与从前比,多了柔和,少了些凌厉跟威仪。

    竟然莫名生出亲近感。

    她不再犹豫,直接道:“母亲,肃州平叛,肯定会有动静,那边的官场,恐怕要迎来大震动,不过危险也就意味着机遇,大哥哥那边,您可以去信,叫他早做准备,办差莫要疏忽。”

    时春县,正巧就在肃州隔壁的甘州,十分偏远的地儿,只要肃州震动,必定需要大量官员调动,就近原则嘛,而新去的温春辉,最有可能得用,他一个新人,就算想牟利也来不及,用着放心。

    夫人何其聪慧,顿时眸光大亮,压低声音道:“你说得可确凿?肃州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温竹君不敢说得太细,怕到时候变动,引起误会,“胡志微胡大人已经前往,要不了多少日子的,您要尽早给大哥哥去信,等事儿出了,您就明白了,女儿不会胡说的。”

    “好好好。”夫人十分高兴,她对温竹君是信任的,“竹儿,你这次真是帮了你大哥哥大忙。”

    温竹君笑着摇头,“母亲,一家子骨肉,您别说这些话。”

    夫人笑着摸摸她的头,格外亲昵。

    第106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六天这理所当然

    的模样……

    东宫,定风阁中。

    霍云霄看对面坐着安然喝茶的太子跟太子妃,有些着急,“师兄,阿离姐姐,你们说句话啊?”

    太子妃给他倒了杯茶,“伯远,你急有什么用,得等胡大人的消息,凭你空口白牙,我们就能拿下右相吗?”

    太子转着手上的扳指,淡淡道:“这事儿确实还不清楚,再说了,当年张炳之在肃州,的确做的不错,不然,那石二狗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霍云霄抿唇,恨恨道:“我有预感,一定跟张炳之有关,我看过了,他在肃州没两年,捐监就开始了,肯定是憋着坏心思呢,还有各种灾情特别多,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到时候师兄可别心慈手软。”

    太子嗤笑一声,“你怕是忘了,我揪着这老狐狸多少日子。”

    他忽然想起来,“五十两金一壶的瑶光酒,石二狗喜欢吗?要是喜欢,我再给你钱,多买些。”

    霍云霄摇摇头,颓然道:“他不喜欢,说淡得跟水一样,他想喝的是他儿子酿的羊奶酒。”

    太子闻言,沉默不语。

    只是在霍云霄还要说话的时候,他打断了他的话,“如今你领了骁骑尉,那就该领责,何时去都督府领职?你还当以前一样呢?西越蠢蠢欲动,北戎也是虎视眈眈,你不想上战场了?”

    霍云霄面色一凛,“当然不是,但石二狗跟肃州的事儿,也很重要啊,石二狗还是我亲手抓回来的,我得等这事儿完了再去。”

    他撇嘴道:“再说了,皇上都答应我了呢,师兄倒是比我还急,就这么见不得我呆在玉京啊?”

    “能比那么多大梁百姓还重要?”太子斥责道:“总之石二狗的事儿,你不许再管,你救不了他。”

    霍云霄低着头,嘟囔道:“我知道,他必死无疑,我就是想让他走得舒坦点。”

    太子愣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眉眼渐渐和软,抬手轻轻拍他的肩,没有出声安慰,但嘴角却勾了抹欣慰的笑。

    霍云霄出了东宫后,正巧碰到大头过来找。

    “侯爷,那石二狗一直问您怎么不去?”大头满脸苦恼,“他说您答应过的。”

    霍云霄听得心里烦躁,一甩手走了。

    一连半月,入了十月,天儿也越来越冷,霍云霄心里不得劲,都没再去牢里看石二狗,每次都是大头代劳。

    好在这天,肃州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密信快马加鞭的送到了玉京,不过盏茶的时间,这封密信就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太子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但他也不知信里的内容,是以早早就在勤政殿外等着,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他望着坐在上首的父皇,那一张脸犹如变戏法般,从平静到愠怒,又到愤怒,终至暴怒。

    这庞大的数字,几乎就是在窃取他的江山社稷,皇帝终于撕开了往日的温和仁善,暴怒的砸了好些东西。

    “好啊,好啊,捐监本是为了补贴肃州多艰,结果成了他们揽财的手段,看来那些灾祸之言,全系捏造……”

    捐监,便是允许有钱有粮的人通过钱粮来换取监生资格,此资格同样能应试入官,肃州地瘠民贫,用此等办法,一开始确实是为了赈济灾民。

    太子眸光微闪,连忙上前,“父皇,那些人徇私枉法,贪如饕餮,视我大梁百姓如刍狗,必要狠狠审查到底……”

    他经由霍云霄提醒,便刻意又去查了张炳之的过往,才发现,当年张炳之居然就是主持捐监一事的主官,在任职期间,一共收得粮食近百万石,父皇还夸他办事认真。

    可惜胡大人的信里也写的很明白,捐监所得的粮食,不见一粒,粮仓空空荡荡,整个肃州的官员,个个都是分赃的贼。

    他倒要看看,这次,张炳之要怎么脱罪?

    此事干系甚大,加上皇帝震怒,根本隐瞒不住,整个朝廷都受到剧烈震荡。

    皇帝亲自督办此事,由太子协助,又让三皇子陪着三位巡抚一同前往肃州,帮助胡大人查清肃州贪腐一事。

    太子对此有异议,但被皇帝摁下了。

    天儿转凉,园子里眼看着又荒凉了下来。

    正院里,丫头们忙着呢,趁着好不容易晴朗的天,把屋里夏日的东西全都抱出来洗洗刷刷,该收捡的收捡,厚的被褥衣裳,也得提前收拾出来。

    赵五跟大文也在正院里忙碌着呢,两人现在干劲十足,正院里的花草更是格外爱护,看人踩一脚都心疼半天。

    “夫人,您看,这柿子树,终于结果了呢。”

    温竹君看着树上挂着的或红或青的柿子,不由笑了,“可算结果了,都熟的差不多,今年能看到红红火火的小灯笼了。”

    东宫的柿子树一年就结果,她这棵树,愣是个有脾气的。

    霍云霄正好进屋,闻言笑道:“也不一定呢,等肃州的案子查清,我们就得去丰州,可能就看不到了。”

    “嗯?”温竹君诧异道:“丰州?为何?”

    霍云霄笑道:“你忘了,我升任骁骑尉,隶属五军都督府的右军,领了职,自然得上任啊,再说了,我还能分得府邸,咱们夫妻可不得在一处?”

    他满脸兴奋,眸光都带着激动,“阿竹,你知道吗?我现在能自己掌兵了,若是北戎来犯,我定要杀得他们有去无回……”

    温竹君听明白了,他要上任,并且还要她陪着,这都不是通知了,是命令,若不是今日碰巧提起,恐怕要到出发,她才知道这件事。

    这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人厌恶。

    她抿着唇,没有说话,面色也不算好,霍云霄依旧喋喋不休,一点都没发现异常。

    随着三皇子到肃州后,查案的速度也加快不少。

    密信一封接着一封的往玉京送,查出来的东西,也一件比一件震惊。

    仅仅五年,肃州一干大大小小的官员,就贪污了一千多万两白银,相当于大梁一年二分之一的税收,这里面,有七十万两,是从朝廷讨要的赈灾款,还有各种名目的拨款。

    可见贪得有多狠,肃州百姓的日子,确实是过不下去了。

    这还只是查了五年,再往前查,恐怕真相更加触目惊心,不止是肃州官场震动,连玉京的官场也一样受到波及。

    玉京派去的巡抚,前前后后,加上已经致仕、病故的,一共七位,不用想,都是同流合污。

    皇帝怒不可遏,在勤政殿内怒火频发,上了朝堂后,看着一个个战栗的后脑勺,气得心口发疼,也只能闭眼忍怒。

    作为守成的仁君,这次的事,就是往他脸上抹泥巴。

    “上下勾连,贪得无厌,我大梁建国至今都未有过如此奇贪异事,案内各犯,俱应查明,其后再判。”

    不少人都在瑟瑟发抖,朝堂上,第一次人人都有气无力,毫无生气。

    太子心内冷笑不止,大梁积弊

    已久,官场早该整肃,肃州还只是开始呢,盛世之下的那些脓疮,再不挤挤,怕是祸患无穷。

    他心内一动,忽然望向张炳之,此人如今年逾花甲,但依旧朴素低调,连官服都洗得发白,此刻面色镇定无比,真一点看不出来是大贪大恶之人。

    这次的事儿,必定能将张炳之攀咬的毫无还手之力,肃州有今日之祸事,焉知不是当年张炳之埋祸所致。

    回了东宫,看到霍云霄也在,难得朝他露了笑脸,迫不及待的分享事情的进展。

    “这次幸好让你去了,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破局,你也不必心急,还要慢慢查呢,张炳之跑不掉的,作为首位负责捐监之人,我不信他能干干净净。”

    霍云霄连连摆手,“是阿竹提醒我的,要是让我自己想,怎么都注意不到小小的雨上。”

    他笑完后,犹豫着道:“那除了石二狗,擒获的叛军小喽啰,是不是可以放了?如今又快到冬日,总要让他们回家吧?再说了,一直关着,也是消耗朝廷的钱粮。”

    太子叹了口气,“若不是白纸黑字的证据,我也不敢信,那些人居然如此大胆,盘剥无度,官逼民反,确实可以酌情放一些人了。”

    他笑道:“你放心,我稍后便和父皇请旨。”

    霍云霄闻言,高兴极了,“如此,我总算是能理直气壮的去看看石二狗了。”

    他心里也是日日盼着,就等着张炳之死了,他好去丰州上任。

    牢里越发的阴冷了,一进去除了臭味,还有阴暗的湿冷,直冲肺腑。

    “小将军?”石二狗扒在牢门上,很是激动,“大头兄弟说你忙着呢,我想你肯定是为了我那点小事耽搁了。”

    霍云霄本来是理直气壮的,但又莫名亏心起来,吞吞吐吐道:“先吃饭,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肃州的官员,全都被查了。”

    石二狗敏锐察觉到不同,“小将军,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很奇怪吗?”霍云霄抬头,“你杀那狗官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吧?”

    石二狗没有拿筷子吃菜,只是惆怅地又灌了一口酒,“你没找到那个姓张的官儿,是吗?”

    霍云霄心头一跳,无奈的点头,“是,不过,其他人快要放出去了,应该能赶上过年。”

    石二狗嗤笑,满不在乎,“那些人放不放,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死了,我儿子也活不过来,还管他们干什么。”

    霍云霄沉默不言。

    石二狗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反叛路上的事儿,其实他就是第一个举刀,然后被推着走的傀儡罢了,那些杀人放火,趁着乱子抢钱抢人的匪徒,才是打仗的主力。

    “……你们这些当官的呀,整日只知享受,个个眼盲心瞎,好人留不住,坏人抓不着,现在可倒好,那些匪徒也要放逐归家了,他们抢的金银珠宝,等回了家拿出来,又能继续欺压老百姓了……”

    霍云霄心头一震,他从未想过竟然会是这样。

    “那些人也不能放,我回去就跟太子殿下说。”

    石二狗吃饱喝足,抹干净嘴巴,郑重跟霍云霄道了声谢。

    “之前骂你,并不是真的骂你,你别介怀,我只是恨透了这世道,迁怒了你,小将军,你是好人。”

    霍云霄摇摇头,又递过去一壶未开封的羊奶酒。

    石二狗拒绝了,低着头喃喃道:“你们玉京的羊奶酒,也难喝得紧。”

    霍云霄出去的时候,只觉被里面的味道熏得头疼。

    等他匆匆回了东宫,和太子说了后,却不料,太子已经跟皇帝请旨,三日后便要陆续放了那些人。

    霍云霄急得跳脚,“师兄,你平时办事慢吞吞,这次怎么这么积极?”

    太子闻言一拍桌子,“混账东西,你怎么说话呢?”

    他摇了摇头,“还有三天呢,我让你去审,也不是个个都能活着走出牢门的。”

    霍云霄一拍大腿,又匆匆跑了,肃州百姓已经够可怜,他可不会让坏人再出去。

    三天时间,也足够了。

    不过在第二天,石二狗被判处斩刑,五日后执行,由张炳之监刑,旨意已经下发。

    霍云霄都懵了,怎么能是张炳之呢?是谁都不能是他。

    虽然证据还不能指向他,可他就是这场祸事的起始啊,皇上难道看不到吗?

    太子面色清冷,“这是父皇决定的,再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他也未必认得出来,监斩而已,不要节外生枝,让张炳之察觉出什么来。”

    太子妃对他也很是不解,“即便他再可怜,但由他而起的祸事,牵连极广,你实在不必这么关心一个叛贼。”

    霍云霄当然知道,但他忍不住,要怪就怪亲手抓了石二狗。

    他敬佩有胆气不惧生死的人,若不是石二狗捅破了天,肃州的百姓,还要过多少年的苦日子?

    不过,皇帝金口玉言,已无更改的可能,他只能寻了刑场的人,塞了不少银钱,等行刑那日,用黑布条将石二狗的眼睛蒙住。

    随着北风忽至,玉京一下子就仿似入了冬,薄袄子都不能防寒。

    周尧又上门请示,依旧穿着一身薄袄的他,冻得直哆嗦。

    “绿橘说最近气温又降,不少女工家中贫寒,买不起棉服,不过她们想求东家再多做一批棉服出来,那样便宜,她们也能买得起。”

    做棉服这事儿,确实是福利了,惠及大家,温竹君没理由拒绝。

    “行,那就做吧,另外再定做一批厚些的鞋袜,一样按照成本价卖,不多收他们钱。”

    周尧禀了事儿,都走到门口,又回头了。

    温竹君笑着看他,“周先生,怎么了?可是有事儿?”

    周尧面色有些犹豫,“东家也知道,我家中有两个妹妹,她俩一直在市井做工,我本想着应该避着些,可竹记无论怎么说,都比外头的工好多了,我想……”

    温竹君笑了,“你尽可叫你妹妹去就行,只是一份工,没有避亲的说法。”

    周尧十分感激的退下了。

    入夜后,霍云霄迎着寒风归家,不似前几日那样高兴。

    温竹君坐在梳妆台前,没有理会他。

    霍云霄也没在意,忽然道:“明日石二狗就要问斩了,张炳之监斩。”

    温竹君了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张炳之受皇上宠信,监斩一个叛贼,又不是费力气的事儿。”

    “道理我都明白,”霍云霄摇了摇头,“我都不敢告诉石二狗,那人就是张炳之,可能在他眼里,大梁就是地狱吧。”

    温竹君看着镜中的他,相处日久,也知道他嫉恶如仇,厌恶宵小,可他实在太较真了,这件事放在普通人身上,早就结束了。

    她换了个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丰州?”

    第107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七天不知你喜欢什么样……

    霍云霄随口应了句,“等这事儿了了,就差不多要启程。”

    他说完话,起身就进了湢室,似是觉得他就是发号施令的人,别人只用跟随便可。

    温竹君眯了眯眼,冷笑起来。

    上了榻后,霍云霄刚凑过来,她就缩进了被子里,困倦道:“今晚早点睡吧,我明儿还有事。”

    霍云霄虽然有些不甘愿,但也老老实实地抱着她睡下了。

    翌日一早,北风瑟瑟,天也阴沉沉的,看着便觉得压抑。

    温竹君陪着霍云霄吃完早食,便一起出门了。

    霍云霄看温竹君话都不说一句,出了门扭身就上了马车,不由挠头。

    好歹也是成亲这么久了,又思及昨晚,他也感觉不对劲,可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他还是疑惑道:“大头,我最近犯错了吗?”

    大头用力摇头,“没有啊。”

    霍云霄“啧”了声,便接过缰绳,上马走了,今儿是石二狗被斩首的日子。

    温竹君今儿要去看望乔楠,前天乔楠才从久安县回来,还感染了风寒,那边的事儿确实多,真是辛苦她了。

    不过乔楠是真适合干这个事儿,她性子泼辣,敢说敢做,为人正派,管起那些女工,真是手拿把掐。

    本来是想让霍云霄一起来的,可那小子性格使然,现在满脑子都是官司,万一说了不中听的,免得当着姨母的面吵架,干脆她就自己来了。

    小院儿里依旧干净利索,看着特别温馨,这么些年,乔楠从未请过丫头,一直都是亲力亲为,带着乔智过日子。

    温竹君迎着寒风进了院子,朝门里喊了一声,“姨母,您身体好些了吗?”

    乔楠正坐在床上绣帕子呢,闻言笑着应道:“竹君来了,快进来。”

    乔智早就蹦起来了,掀起厚毡帘,期待的迎上前,“表嫂,你可来了,娘都念叨你半天了。”

    温竹君摸摸乔智的小脑袋,又打量了一圈儿,看屋中燎炉里烧着炭,上面放着个细口陶壶,里面的水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床边放着托盘和未收拾的碗筷,显然也是才用饭。

    她解开身上的兜帽,笑道:“乔智好能干,都能照顾娘亲了。”

    “哪儿啊,他还小呢,就端茶送水还行,”乔楠虽然这么说着,但脸上的表情可自豪的紧,“他可伺候不了

    我,那是隔壁街坊帮忙做的饭菜,他端过来而已。”

    温竹君听她声音有些沙哑,闷闷的,看来这风寒还没好,鼻子堵的厉害。

    “这还不懂事啊?这要是温春果,怕是连端茶送水都要靠喊的。”

    乔楠摇头,“你这么说话,我可当你炫耀了啊,果儿念书好,习武也厉害,我都恨不得是我儿子呢。”

    温竹君听到弟弟被夸,不由大笑起来,接过青梨手里的礼盒,放到桌上。

    她瞧见乔楠似是要说话,连忙先开口,“姨母,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些吃食点心,还有点补品,给孩子的。”

    乔楠抿唇,嗔怪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我跟乔智好着呢,下次可不许这么客气了。”

    温竹君也有些无奈,“姨母,让您去侯府您不乐意,给孩子带点东西而已,您再不要,我以后就不来了。”

    乔智立刻反对,“娘,表嫂常来才好呢,有人说话,你身体也能好得快些。”

    “哈哈哈,好好好,我不说了。”乔楠拉着温竹君的手,朝乔智道:“我还不知你心思,表嫂来了,你就能出去玩儿了,是吧?你今儿讨好了我半天,想去找小果子就去吧。”

    乔智欢呼一声,得偿所愿的开心,“谢谢娘,我会早些回来的。”

    温竹君让青梨派个人送他,笑道:“这俩孩子现在真是好得穿一条裤子了,分开一会儿就念叨。”

    乔楠笑的温柔,“还要多谢你,以前乔智可没有朋友,遇到同龄人也很少主动去玩儿,幸好有小果子,那孩子是真好。”

    温竹君起身帮她倒了杯热水,看着杯盘狼藉的,还是开口。

    “姨母,要不我还是让府里的人每日给你送药和三餐吧,乔智还小呢,叫他做这些事,我都不忍心。”

    乔楠立刻拒绝了,“从小干活儿才好呢,又不是什么繁重的事儿,以后长大了,懂事体贴,也能知道我的不容易,再说了,会照顾自己,这是好事。”

    温竹君表示理解,姨母一向刚强,轻易不会接受好处。

    “那这样,我每日让人送午食跟晚食过来。”她还是坚持道:“姨母,先别忙着拒绝,你早些好了,才能早些帮我呀,这都年底了,事儿多着呢。”

    乔楠听到这话,就有些抱歉,“哎,也是这身子不争气,作坊里事儿确实多。”

    温竹君拍拍她的手,“别这么说,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你可得快些好起来,霍云霄忙完事儿,肯定要来看你的。”

    乔楠听到霍云霄,忽然想起来,“我听乔智说,他升官儿了,我要没记错,他是不是得去外地上任啊?”

    “嗯,是呀,”温竹君点头,“等肃州的事儿了结,他应该就要出发了。”

    乔楠看她面色平静,似是根本不受影响,想来是不乐意跟着一起去上任。

    她欲言又止起来,相处久了,她是真心喜欢竹君,聪慧灵巧,谁娶她都是福气,可霍云霄也是姐姐唯一的血脉……

    最后也只能叹一句,“一切都凭你愿意,那小子是个混不吝的棒槌,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但他没有坏心思,夫妻过日子,你多多包涵。”

    温竹君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快到午食,武安侯府便赶紧送来了两个大食盒,四荤四素,两个汤,食盒下面还有炭火,送过来也是热气腾腾的。

    温竹君懒得回去看霍云霄,便陪着姨母一起用饭。

    乔楠浑身乏力地起床坐下,喘了两下道:“怎么送这么多?我这风寒没胃口,也吃不下。”

    温竹君笑着帮她打了一碗清亮的鸡汤,笑道:“本想着乔智也在呢,就多做了些,哪成想……”

    话音还没落,外头就响起了马车停下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脆生生的喊叫。

    “姐,姐,你来这儿怎么也不说呀?”

    “果哥,你慢点等等我……”

    乔楠听着这热闹,顿时乐了,“得,这顿饭菜确实不多,他俩能吃着呢。”

    温春果看到姐姐也在,乐的眼睛眯了起来,刚想扑过去,想到还有外人在呢,便老老实实拱手行礼。

    “姐,娘都想你了,你得回家看看呀。”

    “前些天才回去看的,”温竹君戳他的脑袋,了然道:“是不是又干坏事了,要我找娘说情?”

    温春果小脸顿时无辜起来,“没有,我能干什么坏事啊?”

    乔智在一边拆台,“表嫂,果哥想习武,但周姨不让,本来之前你说好的,每隔七天可以去武馆练练,但周姨最近也不肯果哥去了。”

    温春果朝好兄弟丢了个赞赏的眼神,随即可怜巴巴的靠着温竹君撒娇,“姐,娘怎么这样?出尔反尔,之前不都说好了吗?”

    温竹君拧眉,美貌娘亲护崽子,当初得知她要被嫁给武夫,是直接晕了过去的,虽说跟霍云霄相处后还算满意,但心底里肯定不乐意温春果也走这条路。

    “那父亲和母亲怎么说?”

    温春果叹了口气,“父亲是支持的呀,但你也知道,娘哭几下流些眼泪,父亲就缴械投降了,母亲也支持,可我毕竟不是亲生,管得多了,难免起龃龉,所以……”

    乔楠在一旁听着,也有些感慨,“为何一定要习武,果儿你读书好,先生都夸你呢,从文也一样能出人头地啊?”

    乔智赶紧挺起胸膛,“娘,我们可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我们是想跟表哥一样,上阵杀敌,保护大梁百姓,匹夫有责。”

    乔楠听得直摇头,不过她现在想明白了,对儿子没这么严格,习武从文都好。

    温春果就理智多了,“姐,我真的想习武,家里大哥哥二哥哥读书都很好,二哥哥也勤奋,眼看着也会高中的,何必还要再添一个我呢?”

    乔智在一边说好话,“表嫂,为了习武,果哥晚上都在奋发图强的背书,我们真的想习武,你帮果哥跟周姨说说说吧,武馆的师父都在夸我们,说我们是好胚子……”

    温竹君看着温春果渴望的眼神,想到自己从前受束缚,无能为力的感觉,不由叹了口气。

    “行,我会找娘好好说说的。”

    两小子欢呼一声后,连忙坐下一起吃饭,还问起了梁钰。

    “姐,梁钰房里有好多好玩儿的东西,咱们什么时候再去啊?”

    “是啊,表嫂,他房里有个超级大的玻璃镜子,能照全身,说是舶来品呢,市舶司特意弄的,还有个很大很闪眼的自鸣钟,金子做的,比我们见过的都要大多了……”

    温竹君只能点头,“行了,会带你们去的。”

    温春果吃到一半,又振奋道:“听三哥说,今儿刑场有大事呢,那个叛贼要被斩首示众,姐夫真厉害,连叛贼都活着抓回来了,就是可惜,我们不能去看。”

    “是啊,表哥很厉害的。”乔智很捧场。

    温竹君跟乔楠目瞪口呆的看着两小子说的兴高采烈,不由摇头,看来真的是各花入各眼,霍云霄也有崇拜者。

    她没好气的打断两人的话,“好了,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快吃饭……”

    与此同时,刑场里。

    霍云霄的目光落在了坐在上首,满脸肃穆的张炳之身上。

    这老头要是知道石二狗的来历跟心思,不知道会作何想,当年那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如今却成了贪官污吏,还出兵剿了当年护过的百姓,真是够讽刺的。

    刑场空旷,寒风肆虐,眼看着时辰要到了。

    霍云霄望着被蒙上眼睛的石二狗,一步一步上了刑场,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只能做到这样,希望石二狗已经忘了张炳之的声音,师兄说得对,都过去二十年了。

    然而张炳之在上头念圣旨的时候,本来一直吊儿郎当的石二狗,渐渐跪直了身体,沉重的镣铐将他的身形牢牢锁住,可他依旧在努力的偏着头,似是想听得更清楚些……

    霍云霄心头一震,七上八下地乱跳。

    随着一声冷冰冰的“斩”

    响起,石二狗忽然大笑起来,眼里涌出泪花,朝着一个方向大吼,“我石二狗,这辈子值啦……”

    霍云霄正好就站在这个方向,随着人头落地,他浑身僵直,半晌都动弹不了。

    他杀过不少人,对敌人从不心慈手软,就算是这次平叛,他杀了不少大梁百姓,心里也能过得去,毕竟师父教导慈不掌兵,但方才那一声喊,令他久久不能回神。

    或许,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天意如此,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大头见人都走了,缩着脖子,上前扯了扯,“侯爷,咱们回家吧,太冷了。”

    霍云霄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走吧。”

    下午到底是落了点绵绵雨丝,直到有东西在屋顶还有地面上砸得蹦蹦响,才知道是下雪霰了。

    今年的雪,似乎会来得早些。

    温竹君抱着暖手炉,托腮坐在窗前,迎着寒风,听屋顶叮咚响,看雪霰在地面乱跳,忽然想起来,“侯爷回来了吗?”

    青梨摇头,“没呢,不过也快了吧,天都黑了。”

    温竹君懒得等了,站起身道:“去摆饭吧,我饿了。”

    正吃到一半,霍云霄才回来,身上有淡淡的酒气,不过人看着比前两天要精神多了。

    温竹君稳坐不动,“回来了?你吃过了吗?”

    霍云霄坐下后,和温竹君说起刑场的事儿,很是感慨,“……他一定是听出来了,不过也好,死了也能做个明白鬼,我也了了一件事,总算是能放下了。”

    温竹君听完后,也有些唏嘘,盛世生大贪,乱世才能造英雄呢,听起来,石二狗其实是个脑子清楚的人,只是终究见识有限。

    “对了,阿竹,”霍云霄一边端起碗,一边道:“该收拾东西,我们得早些出发了,丰州靠北,再冷,路就不好走了。”

    温竹君心想,终于来了。

    她拿帕子擦了擦嘴,柔声道:“我就不去了,侯爷上任是为了杀敌护国,我去就是拖后腿。”

    霍云霄刚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呢,手都伸到半道上,闻言手立刻就顿住了,表情也愣了,目光怔怔的。

    他眨了眨眼睛,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温竹君放下筷子,认真看着他的眼睛,“我就不去了,侯爷,你要是同意,我会为你纳一房妾室,陪你一起去丰州赴任,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都言纳妾纳色,我却觉得,侯爷适合与你性子相通的,也好知心陪伴……”

    “砰”的一声响,霍云霄手里的碗筷都飞到了地上,饭菜上的袅袅热气,很快散尽。

    廊下的荧红烛火映照着方寸之地,花厅里四周的铜烛台都燃着烛,饭桌上也有两个七杈铜烛台,不说纤毫毕现,但也明光烁亮。

    温竹君看他胸膛起伏,丹凤眼大睁,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大概是生气了。

    她只瞟了地面一眼,淡淡道:“你别生气,这事儿迟早要开口,你不好开口,那只能我来说。”

    霍云霄望着光中的温竹君,一如初嫁时的明艳动人,但又有些许不同,面如满月,宝髻巍峨,端坐在圈椅上,比之从前多了些气定神闲,雍容典雅。

    他站起身,罕见地没有如从前那样暴躁发火,也没有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但起伏不定的胸膛,还有隐怒的表情,昭示着他在克制。

    “我不纳妾。”

    第108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八天她的心内在翻涌

    温竹君看他丢下一句“我不纳妾”后,便抬脚匆匆走了,似是怒火熊熊,脚步格外沉重。

    她望着满室烛火,不由陷入沉思。

    青梨在一旁急的抠手,实在忍不住才道:“夫人,您这是何必呢?”

    温竹君扭头,看向方才霍云霄走过的长廊,新换的竹帘表色正青,在风中摇荡。

    “你觉得,我这么做,是错的?”

    青梨用力点头,“夫人,侯爷对您的好,我们这些丫头都看在眼里呢,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您怎么还把人往外推呢?”

    温竹君舒了口气,缓缓道:“情爱最不长久,美色能好几时?我若是等到他主动带女人回来,或是某一日外头的女人带着孩子来找我,岂不是更被动?”

    做女人,更遑论是做古代的女人,何时何地都不能因任何理由失了冷静跟谨慎,陷入情爱的那一天,便是自掘坟墓的第一天。

    参考夫人行事便能窥一二了,指望男人的爱长久,还不如指望自己上进些。

    青梨拧着眉,苦口婆心,“夫人,侯爷怎会是如此肤浅的人?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温竹君在这一刻,忽然很想念玉桃,在这个世界,大概只有玉桃能明白自己的想法,甚至会不假思索的支持。

    她无奈低头浅笑,起身走进了院中,冷风一吹,脑子里就更清醒了。

    按部就班、随波逐流的日子,她已在这个世界过了近二十年,经常需要拼尽全力压制心里的各种想法,包括到现在,她一直在勤勤恳恳地融入。

    可某些时候,那些想法就是会冒出来,那一点点不甘和倔强,就像是霉点,一点一点啃噬她的麻木。

    也不是一定、非要按着命去活吧?

    一个男人,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左右她的去向?就因为嫁给了他吗?

    霍云霄回房后,直挺挺地躺在拔步床上,澡也不洗,外衣也不脱,盯着房门动也不动。

    是,他就是故意的,谁叫阿竹又说这样的话?明明从前都说好了不说的。

    听到门被推响,他心里带气,赶紧扭过头看着墙,身体依旧一动不动。

    温竹君见房里烛火熄了一半,帐子也放了一半下来,探头一看,霍云霄正直挺挺的躺着呢,比竹竿儿还挺直,明显就是在生气。

    她犹豫了下,想着今夜两人在一处肯定要吵架,便转身准备出去。

    霍云霄听到脚步忽远忽近,慢慢又越来越远了,气得一扭头,正好看到温竹君要开门,顿时憋不住了。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纳妾,从前我就说了,我不纳妾,你也说了不再提。”

    温竹君叹了口气,“并不是一定要你纳妾,是想着你去丰州孤单,给你纳妾,好照顾你起居,你总不能打完仗回来,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吧?”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有妻子,为什么要别的女人照顾我?”霍云霄坐起身,直直望着温竹君,不解道:“我不需要纳妾。”

    温竹君闻言,按在门上的手慢慢缩了起来。

    她笑了笑,柔声道:“若你不需要别人照顾,那为什么一定要妻子照顾,你的妻子,便是只有照顾你这一件事可做了吗?那她自己呢?”

    霍云霄一愣,看着温竹君面色端肃,嘴唇开合了几下,没有说话。

    温竹君朝他走了几步,温

    声道:“我在玉京有家人,有朋友,还有竹记,也帮助了很多女工,她们全都仰仗我来活,我有许多的事儿要做,我不单单是你的妻子,我也不是只有照顾你这一件事。”

    霍云霄从未听过这种话,只觉颠覆心中所想,还有自己所见,一时之间都被说愣了。

    “我,你,那你也不是非要我纳妾,你就是不想照顾我?那你可以说啊,我们多带些丫头,不用你照顾我,我们夫妻一体,不应该夫唱妇随吗?”

    温竹君抿唇,心里有些疲惫,觉得跟他说不通。

    “我为你纳妾,是为你着想,不是为了我自己。”她重新走了几步,打开房门,又扭过头道:“另外,我也希望侯爷将来若是有事,能提前告知我,而不是命令式通知我。”

    霍云霄眼睁睁看着温竹君走出了卧房,半晌都说不出话。

    他命令什么了?

    那别人家夫君去外地赴任,不都是这样吗?温春辉带着付淼,抛下女儿都上任了,江玉净也带着温梅君和孩子上任,他跟温竹君还没孩子呢,家里又没有长辈插手,怎么就不能一起赴任呢?

    霍云霄一时间被这么一番话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心里怄的难受死了,扑在枕头上捶床。

    “我做错什么了?”

    他向来不是能忍的性子,遇事不追究到底不罢休,本想直接去找温竹君理论,但也怕真的吵架,夫妻几载了,他若有若无的能感觉到,要是真把阿竹惹怒了,恐怕没有好果子吃。

    那最后难受的,不还是他一个?

    这么一想,干脆扭头,跑去了安平侯府。

    安平侯府这会儿还热闹,家里人多,什么事儿都挤占时间。

    正好温春成下值回来,看到霍云霄骑着马匆匆而来,笑道:“三妹夫这是干什么呢?我妹呢?”

    霍云霄被冷风一吹,好歹清醒了些,咬咬牙,“我想见见姨娘,有事儿要说。”

    夜里风寒,墨色已浓。

    丫头们正在收拾卧房的床榻。

    青梨动作慢吞吞地,扭头看了眼夫人,见夫人披散着头发,正靠窗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她叹了口气,让小丫头进来伺候,拿了件厚斗篷披在夫人肩上,“您别站在风口,小心着凉。”

    温竹君转头看了眼,道:“行了,收拾得差不多了,你们下去休息吧。”

    她又看向一脸拧巴的青梨,“青梨,将来有朝一日,你心里有了如意郎君,也要谨记,女人这一生要自己站得住,依靠任何人,都不是良策,至于什么纳妾外室,都是小事一桩。”

    青梨抿着唇,无奈道:“我算是知道玉桃姐姐为什么整日都在说胡话了,原来是夫人您教的,也是,那么多后宅夫人,模样好出身好,可男人还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玉桃姐姐说只有钱不会背叛,其实仔细想想,那些话也挺对的。”

    温竹君笑着拍拍她的肩,“好了,你也下去睡吧,这里不用伺候。”

    霍云霄回来时,已经夜深,推门的手忽然有些迟疑。

    他绕了圈,走到留了缝隙的窗子边,看到拔步床的床帐都放了下来,心里松了口气。

    小心走到床前,掀开一看,果然换了被套被单。

    霍云霄心内腹诽不已,这样爱洁,他若是真的纳妾,这张床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温竹君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居然窝在霍云霄怀里,一时有些记不清,还没想明白呢,就听到外头青梨在叫。

    “夫人,您起了吗?姨娘刚送信过来,说是病倒了,叫您回去看看……”

    霍云霄比温竹君的反应还大,立刻掀起被子,“什么?姨娘病了,快快快,阿竹,我们赶紧回去看看。”

    温竹君一时也忘记了昨夜龃龉,连连点头,“好好好,咱们赶紧洗漱。”

    夫妻俩匆匆到了安平侯府,想着时辰太早,不好去打扰夫人,便直接去了春思院。

    温春果见姐姐来了,不甘不愿的跑进屋,嘟囔起来。

    “娘,姐来了,真是的,为什么要做戏啊?万一姐生气,到时候就完蛋了……”

    周氏怀里抱着滚烫的羊皮水囊,烫的一张脸都红了,龇牙咧嘴的道:“你闭嘴,小孩子懂什么,赶紧的……”

    霍云霄腿长走得快,提前帮她掀起毡帘,还记得伸手扶一下。

    温竹君没看到,提起裙摆就冲了进去,“娘?你怎么了?”

    她走得急,看到美貌娘亲躺在床上,脸顿时红了,急急道:“娘,看过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

    周氏红着一张脸,咳嗽了两声,虚弱道:“娘没事,就是不知道怎么的……”

    霍云霄则是被温春果扯出去了。

    温春果人小面子大,小脸紧绷着,严肃道:“姐夫,你这么做,我姐只会更生气的。”

    再说了,就娘那个脑子,在姐姐面前,三两句话就要穿帮。

    “不可能吧?”霍云霄心里七上八下的,重重地叹气,“我马上就要去上任了,总不能我自己跑去,把你姐丢家里一个人吧?我也不放心啊,姨娘肯定能劝的。”

    温春果闻言眉头一拧,“她怎么会一个人呢?父亲母亲还有娘,还有哥哥姐姐们,大家都在,再说了,我姐还有生意呢,玉桃姐姐也在啊。”

    他沉重的道:“姐夫,我姐挺好相处的,她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只要有事,你就提前跟我姐商量嘛,不管好的坏的,她都会诚实地告诉你,然后一起想解决的办法,可你不仅不提前商量,偏偏还想寻手段让姨娘劝她,还故意撒谎,我姐最讨厌别人说谎骗她诓她,你今天完蛋了。”

    哎,他太小了,说话大家也不听,这么愚蠢的法子,姐姐肯定会生气的。

    最重要的是,姐姐什么时候听过娘的话啊?

    霍云霄:“……”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昨夜温竹君最后说的那句话。

    “另外,我也希望侯爷将来若是有事,能提前告知我,而不是命令式通知我。”

    霍云霄终于意识到哪里出问题了,浑身一抖,赶紧往屋里冲,“不好不好,我得进去……”

    话音刚落,温竹君便板着脸出来了,正好跟霍云霄撞了个正着。

    霍云霄手足无措地将她扶好,见她面色不佳,秀眉轻蹙,唇瓣紧抿,眼神中带着一股气怒,就知道她定是生气了。

    “阿竹,我,我……”

    周氏追了上来,口中喊道:“姑爷这是升官,你跟着去又不是让你打仗,娘也舍不得你,可你终归是嫁给了姑爷,不能任性……”

    她焦急地将女儿扯到自己身边,小声怒道:“你别仗着姑爷现在对你新鲜宠爱就作闹,就算我跟你父亲作闹,那也是有限度的,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温竹君一把甩开美貌娘亲的手,嗤笑道:“我是他的妻子,但我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做,我是嫁给了他,不是卖给了他,我的人生,他不是唯一。”

    霍云霄听到她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竟然生出了一种好像确实也没说错的感觉。

    他怔怔地看着眼尾慢慢泛红的温竹君,看她孤零零地站在那,倔强却又格外夺目,攫取了他全部心神。

    不禁有些心疼,他很怕她会哭出来,他从没见她哭过。

    温春果缩了缩脖子,可看到姐夫求救的眼神后,还是咬牙站了出来。

    “姐,姐夫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他就是舍不得你,所以才犯糊涂……”

    温竹君连带着瞪了温春果一眼后,便大步走出春思院。

    霍云霄赶紧追了上去,小声讨饶,“阿竹,阿竹,我错了,我不该用姨娘来骗你……”

    温竹君一直到上了马车后,依旧一言不发。

    她的心内在翻涌。

    是的,所有人,包括美貌娘亲都觉得,她是应该主动跟随的一方,只要嫁了人,她就不能有自己,一切都要随着霍云霄走,他去哪,她就必须跟去。

    就连霍云霄,哪怕他再好,潜意识里都是理所当然地这么以为。

    这么多年,她一直

    将心海里的边岸不断降低,就怕某一天,因为一点小小的不甘愿,巨浪掀起,最终反抗不成,边岸也会被彻底吞噬……

    说起来也够矫情,她才脱离内宅没几年,美貌娘亲也没说错,她就是仗着霍云霄待她好,才会一点点的重新加强边岸,重新划了底线。

    日子好过了,她才敢作闹。

    如今,不过是嫁人后,遇到的第一道浪。

    其实说到底,这也不叫事儿,许是从前被摆布又提心吊胆的日子太多,她十分厌恶他理所当然的命令态度。

    几乎类似服从性测试,更关乎尊重的含义,她心里明白,今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不愿输。

    霍云霄也跟着挤上了马车,又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说什么,正着急呢,忽然就看到温竹君猛地抬头,一双微红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

    他吓得往后靠,“阿竹,我……”

    温竹君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你一定要我跟去吗?不能纳妾吗?”

    “不能纳妾。”霍云霄立刻摇头,旋即又犹豫起来,“阿竹,我应该早些跟你商量这件事的,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跟你一起去?”温竹君苦笑,喃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如果他真的早早开口商量呢?

    第109章 捡漏的第一百零九天哄男人只是最低劣……

    温春果见姐姐姐夫走了,立刻往含春院跑,不管如何,他还是希望姐姐姐夫好好的。

    周氏在后面追,“臭小子,娘你都不帮啊?往哪跑……”

    夫人跟安平侯听到温竹君那句话后,反应不一。

    安平侯明显有些生气,“胡闹,那丫头从小就倔的很,我还以为她成亲就懂事了,结果倒好,更倔了,姑爷升官她还不高兴了?那孩子累死累活的不就为了妻儿好过吗?哎呀……”

    夫人却怔住了,半晌没动,扶着圈椅的扶手慢慢坐下。

    “我的人生,他不是唯一。”她低低的复述一遍,须臾笑了起来。

    笑容里满是赞赏还有欣慰,四个女儿,只有竹君最像她,那么多道理,她还想着慢慢教呢。

    实在有些想不到,她花了许多年才明白的道理,温竹君小小年纪就摸透了,当初在闺中时就觉她通透如玉,今日再瞧,怕是还又小瞧了。

    “丰州又不是什么极好的地儿,哪里就非要竹儿跟着去?”

    安平侯“啧”了声,“辉儿跟大姑爷上任都带上妻儿,要不是顺姐儿太小,肯定也是要跟过去,竹儿怎么就不行?”

    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丈夫一眼,“竹儿在玉京还有生意,她还有亲娘跟弟弟,还有我跟你,还有姊妹,做什么非要跟着上任?再说了,姑爷是去打仗的,平日里又不能时时和她待在一处,和玉京一样的独守空房,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说到底,不就是男人在乎自己的面子还有舒适日子,强行将女人捆绑在身边的手段,那丫头不上当而已。

    反正,对于跟去上任的女儿媳妇,她都会支持,竹儿的决定,她也支持,并且非常支持。

    安平侯哑口无言。

    他板着脸一甩袖子,便一瘸一拐的去了春思院。

    夫人压根不在意,如今儿女一个接一个地成家,她都做奶奶了,眼看着儿孙满堂,步步高升,哪里还在乎一个肥胖老男人的话,也就周氏那个糊涂虫当个宝了。

    她高兴极了,忍不住朝韶华道:“这丫头真像我。”

    韶华抿唇笑了起来,这些年夫人不止一次地感慨,为什么三姑娘不是她生的?

    “夫人,三姑娘这样,姑爷不会真生气吧?我看往日他们夫妻俩很是恩爱,可毕竟三姑娘没有生育,如此闹开,难免气短。”

    夫人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们呀,太小瞧她了,她心有丘壑,又有美貌有手段,一宅之中,姑爷就是上一百次战场,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怕是早就被吃得死死的了。”

    哄男人只是最低劣的手段,征服过后的坦途,那才是最吸引人的,她这个女儿,将来肯定还有造化的。

    不知何时,还真落了雪,细而小巧的雪花调皮地钻入车帘中,很快便被化开,不见踪迹。

    霍云霄见她似乎不生气了,慢慢挪到她身边,闷闷不乐道:“为什么不愿意去?你是不愿意跟我待在一起?还是不喜欢我?”

    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很是沉闷。

    这种情绪,很少会出现在他身上,按照从前的脾气,怕是立刻就要拍桌子,梗着脖子吵架了。

    温竹君诧异地看他一眼,这小子居然也开始说起了情爱?

    “侯爷,我们之间谈这个,是不是有些奇怪?”

    两人成婚,本来就是被撮合被成婚的,甚至还换了人,他对她是好,但也到不了讨论什么喜不喜欢的程度,顶多就是身体契合,还算满意。

    “奇怪?”霍云霄拧眉道:“哪里奇怪了?我们是夫妻啊?”

    温竹君吸了口气,坐直身体,犹豫着道:“当初我们成亲前,本来应该见面,但你一直没去过温家,就连下聘的时候,你更是连面都没露过,后来婚期已至,又忽然上门要延迟婚期,这些事,我都全盘接受了,侯爷,从一开始,你对我也并不是满意的啊,如今,何必谈论这种话呢?”

    霍云霄被她这话说的哑口无言。

    “我,我那时候,我……”

    他从没想过,那些事会有这么大影响,此刻再细想,竟然找不到一点借口缝补。

    马车很快就到了武安侯府,温竹君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留下霍云霄半晌都没动弹。

    大头探头探脑,“侯爷,您下来吧,好冷呢。”

    霍云霄闷闷不乐地下了马车后,看着温竹君进府的背影,一时间提不起脚。

    他第一次有了些疑问,习武可以有师父,但做夫妻能有师父吗?

    太难了。

    一扭头看到大头乐呵呵的脸,心里一阵怄,幽幽道:“大头,你也娶个媳妇儿吧?”

    大头一愣,挠挠头,“侯爷,我能娶谁啊?”

    霍云霄眯了眯眼,有祸同当有福同享嘛,这过日子谈情说爱的苦,也该叫他吃吃,免得整天就知道傻笑,刺眼的很。

    “夫人身边那么多能干的漂亮丫鬟呢,你喜欢谁就说,我帮你找夫人提亲。”

    大头果然收起笑容,陷入沉思。

    霍云霄看着,心里好受了许多,很好,从想成亲的那一刻,大头会慢慢明白自己的。

    他朝府里走着,脚步却越来越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温竹君方才那样说,是不是就是在说,她不喜欢他?

    不可能,明明阿竹跟他感情好得很,他不信阿竹对他一点喜欢的感觉都没有。

    在榻上,他们俩一直鱼水和谐,没有感情能这样吗?

    这场雪落得不大,屋顶树尖薄薄的一层,但也足够地冷,昭示着寒冬已至。

    温竹君早早洗漱好后,听着丫头禀报,往乔楠那送的药跟饭菜都妥当了。

    “嗯,明日再送,不过别弄太多了,姨母不喜铺张。”

    青梨拿着梳子帮夫人通发,笑道:“您放心,我早就嘱咐过了,也叮嘱不许熬白粥,尽量做红肉。”

    “你呀,是越来越妥帖了。”温竹君笑着从镜中看青梨,这丫头自跟着她后,越来越能干,不过年岁也眼看着大了。

    “你玉桃姐姐倔强,只喜欢做生意跟钱,你呢?想不想嫁人?”

    青梨立刻摇头,嗔怪道:“夫人,您是不是不想要我伺候了啊?说这种话。”

    温竹君笑了,她身边的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受玉桃影响,也可能是被钱给刺激的,个个爱财的很,对男人反倒没兴趣。

    但玉桃每每说起这个话题,就非要说是自己影响了丫头们。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等青梨遇到如意郎君的时候,我再说……”

    青梨红着脸佯装生气,“夫人,您还说……”

    霍云霄在门外听了个全乎,主仆俩笑的欢快,心里不由黯然。

    他在外头游荡,想着该怎么讨好阿竹,结果倒好,她跟没事人一样,夫妻这么久,不至于一点感情没有吧?

    心里烦躁的紧,可阿竹不是别人,他不能再靠着冲动鲁莽去解决。

    想到大头,霍云霄连忙打起精神,说不定借着大头的事儿,能帮他和阿竹缓和关系呢?

    “大头就很好啊,”霍云霄进屋后背着手,笑的很开心,“你是夫人身边的,婚嫁也该叫夫人同意,青梨,大头想娶你,他跟我自幼一起长大,所以由我亲自来提,夫人,你怎么看?”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自信满满地进了房,正想着该怎么说呢,就听到这么一番话,不禁皱眉。

    她扭头看向青梨,只见青梨一张芙蓉粉面已经涨红,眼里还闪着泪光,握着梳子的手都发白。

    明显是不愿意,想到青梨看着周尧的眼神,周尧跟大头完全就是两个类型。

    “不行。”温竹君立刻摇头,面色淡淡,“侯爷若是想乱点鸳鸯谱,那就点别人的丫头,不要来点我的。”

    霍云霄眨巴眼,急忙道:“他俩很般配啊,

    一般话本里,还有那戏折子里面,公子小姐喜结连理,丫鬟书童不也是配成对嘛?阿竹,他们……”

    温竹君拍拍青梨的肩,让她出去。

    她看向霍云霄,正色道:“青梨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配种的牲口,话本子是为了求个圆满,过日子又不是唱戏,再说了,才子也不是非要配佳人,谁又说丫头就必须配书童?有明文律法吗?她不乐意,我也不同意,她即便是终身不嫁,我也支持。”

    霍云霄见温竹君满脸怒色,就知道马屁拍错了地方,也不知自己错在哪,又觉得自己本来就没错,世人不都这样吗?

    一时之间,怒意上涌,狗脾性也上来了。

    “我,我说不过你,反正总是我的错,我走行了吧?”

    他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忽然看到青梨竟然跪在了门口,满脸是泪,惊恐异常。

    显然这个突然的消息,让她无法接受,更惧怕主子因命如浮萍的她而起争执,会引火烧身。

    霍云霄心里一时间有些后悔,女子柔弱,本该呵护,他这样,是不是让阿竹也很难受?

    可他也是要脸的,堂堂侯爷,战场上杀敌都不曾憋屈过,哪有在后宅受气的道理?

    温竹君追了出来,看到霍云霄走了,淡淡收回目光,就看到跪在一边的青梨。

    “傻丫头,你跪什么?”

    青梨有些害怕,“夫人,您别因为我跟侯爷吵架,我是丫头,主子配人,我应该感恩。”

    “胡说。”温竹君将她扯了起来,“你是人,是个能干的人,是个凭借自己双手挣钱的女人,青梨,别害怕,侯爷不会乱来的,放心吧。”

    她的能力不高,能护着的人寥寥无几,但能护人,就已经很厉害了,多少人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再说了,往前看几年,她还是个连不都难说出口的小庶女呢。

    第110章 捡漏的第一百一十天你真的不生气吗?……

    一夜安枕。

    早上醒来,金光泼洒,院子里皑皑白雪都化了个干净。

    温竹君看看旁边冰冷的床榻,也知道霍云霄昨夜没回来,心里并不甚在意。

    她发这场脾气,是仔仔细细算计了前后因果的。

    就算霍云霄生气不满,最差也就是帮他纳妾,好一点就是他受不住,自行前来道歉讨好,届时自有一番应对。

    但想要她妥协降低好不容易重新竖起的边岸,万万不能,休想。

    “青梨,今儿不穿这件。”温竹君看着面前的素色纱衫,石青色的纱比甲,米白月华裙,是她一贯的清雅穿着。

    青梨大约昨晚没怎么睡好,眼底发青,精神不济。

    “啊?夫人,您说什么?”

    白芷在一边连忙将她扯开,笑着打趣道:“青梨昨儿夜里大概是去梦游了,夫人,您今儿想穿什么?我去找来。”

    温竹君扫了青梨一眼,心中微叹,知道这丫头心神未定的,也没有开口责怪。

    “去拿我那件大红妆花通袖袄子,尖头四喜堆绒蝠的高底鞋,另外,首饰就拿我新做的贵重头面,越贵重越好。”

    白芷在心头记下,很快便在心里想起这些物件的所在,立刻点头,“夫人,我马上就去。”

    温竹君拉着有些呆怔的青梨,笑道:“怎么?还是担心,不相信我?”

    青梨眸中蓄泪,哽咽道:“我是怕影响了夫人跟侯爷的感情。”

    “傻丫头,”温竹君嗤笑了一声,转头坐在了梳妆台前,“若这点小事就能影响感情,那这感情也太脆弱了些,就算不因你,将来也会因为别的小事闹翻,别担心,这武安侯府的后宅,就算来了新人,我也不怕的。”

    青梨面色怔怔,不敢言语。

    温竹君也没再多说,说再多没用,做出来才行。

    出行前,穿戴一新的她在镜前好好照了一番,托侯爷爹和美貌娘亲的福,她全挑着两人的长处长了。

    果真是长开了,又有巧手的丫头为她挽鬓敷粉,描眉画钿,临镜对照,当真玉肌星眼,月眉柳腰,的确十分美貌。

    温竹君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只觉心情格外美好,第一次生出了和从前一样愉快逛街的心情。

    “走吧,今儿咱们好好逛逛这玉京城。”

    这么些年,要恪守的东西多,想要的也多,时时都在想着事儿,总是行事匆匆,还真没好好的逛过呢。

    朱雀街是玉京最最繁华的地界,几乎横贯玉京两县,街头铺面鳞次栉比,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干净宽敞,屋檐下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上书“徐记酒家”“万珍酒楼”等。

    街头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顾客来来往往,和路人之间的吵闹声交织,喧嚣热闹。

    温竹君瞧见糖炒栗子的小摊,香气扑鼻,连忙叫停了马车。

    “去买一包回来,还有旁边那个烤饼,我要羊肉的,要多放芫荽和葱花啊,不许忘记了,多买些,大家一起吃。”

    白芷乐滋滋地跳下马车,去买东西了。

    马车又慢慢的朝前走。

    隔着不远有个小酒家,是个老字号了,别看铺子不大,但座无虚席,老饕才能寻进来呢。

    酒馆临窗位置,大头托腮看着侯爷,满脸苦恼道:“侯爷,咱们回去吧,你又不喝酒,点这么多下酒菜做什么啊?”

    桌子上摆了一大堆吃食,全是下酒的,什么烧鸭火腿、酸笋韭菜、果馅米糕、玫瑰糖糕等,根本吃不完。

    店里的伙计还不时的朝这边看。

    霍云霄面色冷冷,声音还带着气怒,“回去做什么?你连媳妇儿都娶不着,好意思回去?”

    “我本来也没想娶青梨的,是您非要瞎扯,您这么一说,可别让夫人心里厌恶我了。”大头用力挠头,“您说您好好的,闹什么离家出走?这么冷的天儿,在家多好,夫人细心周到,侯府打理的比从前好多了,现在您回家,连手指头都不用动,还给每个人都发了碳炉子,那炭烧着屋里暖和的很,听说今年过年每人都能选三样好吃的呢,我都想好了……”

    霍云霄眉头一拧,冷眼看去。

    大头连忙闭嘴,低头拿着筷子吃东西。

    霍云霄心里烦躁,明明他就没做错什么,怎么阿竹非要生气?这世上的男人都愿意纳妾,可他还不想纳呢,做什么就非要摁着他的头去纳。

    她肯定就是厌弃了自己吧,一回两回的想把自己赶出正院,巴不他再也不上了那张榻。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她休想。”

    大头吓得一哆嗦,筷子上的鸭腿都掉了,但也不敢嘟囔,只能将头撇过去,暗暗叹气。

    真是的,找夫人认个错儿又没什么,偏偏侯爷这次不知道犯什么轴。

    一抬头,正好看到侯府的锦蓬马车经过。

    大头急道:“侯爷,夫人,夫人过去了。”

    霍云霄侧头去看,果真看到马车沿街走过,他连忙站起身,追了上去。

    一直到一处绸缎庄,才看到马车里的人下来。

    那一抹红影轻盈下了马车,霍云霄一愣,眸子便黏在了红影身上,除去成亲过年,阿竹极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了,今日还刻意装扮过,乌云叠鬓,粉黛盈腮,比之马场初见还要令他心旌摇曳。

    不止他看呆了去,便是街边店内的客人,也都歪头看了过来,眼中俱是惊艳之色。

    他恨不得立刻上前将那些男人的眼珠子都抠出来。

    温竹君连幕笠都懒得戴,只带着兜帽,勉强掩了掩,便拉着几个丫头进了店。

    她给她们一人买了一匹布,还亲自给青梨买了一匹妆花缎子。

    “这个颜色衬你,赶紧做成衣裳,等开春了就穿,待会儿再去买两支钗,保管好看的很。”

    青梨羞怯的笑了起来。

    丫头们也都大方地接下了,心里十分感激,夫人经常送东西,只要差事干得好,好东西总是不缺的,就算自己不用,卖了也是笔进项。

    温竹君自己也挑了五六匹布,皆是鹅黄桃红大红等鲜艳明媚的颜色,这两年为了生意和外出办事方便,穿戴都老气沉稳了些,人靠衣裳马靠鞍,打扮好看,人也高兴。

    “走走走,去买首饰吧,你们今儿一人自己挑一个,我送你们的……”

    她喜欢花钱,尤其是给姐妹们花,心里爽。

    丫头们欢呼起来。

    霍云霄望着欢声笑语的主仆们,只觉又气又急,还隐隐约约有些委屈,可面对一向聪慧的阿竹,他心里莫名就有些忐忑,实在不敢乱来。

    他努力地让自己冷静,阿竹说的对,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夫妻日久,阿竹做妻子从未有过错,反倒是助他许多,再说了,他还是男人呢,阿竹又不是外人,夫妻一体,服个软也没什么。

    眼看着丫头们簇拥着温竹君进了首饰铺子,他刚想走过去,却被大头给拉住了。

    “侯爷,您别冲动啊。”大头一脸严肃,“夫人正生气呢,这会儿看您进去,怕是又不痛快,不如今儿您也买些礼物,等晚上给夫人送去?”

    霍云霄犹豫道:“这样能行吗?”

    大头用力点头,“当然能行了,您以前给夫人送衣裳首饰,夫人挺开心的啊,再说了,夫人都跟您说了成亲的时候心里很委屈,您可不得给点补偿啊?”

    霍云霄闻言抿唇,心里半信半疑的,脚下倒是站定了。

    但很快又有了新的难题,他没钱啊。

    温竹君给几个丫头一人买了一根簪子,一对耳坠,三朵绢花,还有每人一盒胭脂,一盒口脂,大家得了心仪的东西,都很高兴。

    “嗯,好看,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才对。”

    看着没了日常琐事,难得快活叽叽喳喳的丫头们,她心里也舒服,赚钱就是为了享受,没别的目的。

    之后又在街面上买了不少奇技淫巧的玩意儿,还有些手工编织的东西,精美极了,便是摆上博古架都不逊色。

    温竹君吩咐人将东西送回去,便去二皇子府找郑溪,二皇子妃倒是宽和,很快就准了郑溪出府的事儿。

    郑溪上了马车,声调都扬起了,“竹君,你可算来了,我最近都快要无聊死了。”

    温竹君也很高兴,上下打量了这丫头一圈,发觉竟然又瘦了,穿着杏花色的袄裙,头上也素净,看着寡淡又单薄。

    她心里叹了口气,神神秘秘的递了个小盒子过去,“喏,给你赔罪了。”

    郑溪一打开,眼睛都亮了,“呀,好精巧的压惊别针啊,这小老虎小狗牙小斧头真可爱,送我的啊?”

    她说着面色便落寞了下来,这压惊别针大多都是给孩子戴的,她才落胎不足半年,还不能怀身子。

    温竹君怎么可能不知道,一看她面色就知道是想岔了。

    她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这是送给你戴的,小溪,你不是说你最近偶尔会做噩梦吗?这个最适合你了,谁说嫁人的姑娘不能做孩子了?你在你父母面前,永远都是孩子,伯母这是不在,不然不知道多担心你呢,这个你戴好,晚上就不会做噩梦了。”

    郑溪感动的直落泪,她紧紧握着压惊别针,压抑着哭声抽噎起来。

    “竹君,谢谢你,除了我爹娘我哥哥,再也没人对我这么好了,呜呜呜……”

    “哎哟,好啦好啦,不哭了。”温竹君哭笑不得,“你可别把眼睛哭肿了,到时候回去,二皇子跟二皇子妃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郑溪被逗笑了,擦擦眼泪,嗔道:“我才不要他们看到呢,最近北地不太平,二皇子说是也请旨了,要前往丰州。”

    温竹君有些惊讶,想起郑溪从前的话,温声道:“那你还想请示二皇子跟二皇子妃,陪他一起去丰州吗?”

    郑溪面色沉沉,眸中幽怨泛泪,犹豫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想去丰州,是因为那里离我爹娘近,但是我不确定能不能去,因为……”

    她好想不再是那朵特殊的解语花了。

    温竹君看她低着头,心头有些难受,连忙道:“不去就不去,男人而已,想让咱们陪,我们还不乐意呢,咱们高兴咱们的,不理他们。”

    她见郑溪郁郁寡欢,摇了摇头,“往日你还嫌弃我穿得素呢,今儿你这一身,怎的比我还素?走,今儿我散财,给你梳妆打扮。”

    郑溪不想去,有气无力地摇头推拒,“不了,我不想……”

    白芷笑眯眯的道:“您就去吧,今儿夫人给大家一人买一身布,还有簪子跟胭脂水粉,您不要,可就错过了。”

    温竹君半哄半拖的把郑溪给拉去了,又半强迫的给她买了两身成衣,一件湘妃色,一件缥碧色,都是简约得体的颜色,穿着也很大方典雅。

    她帮着郑溪整理衣襟,还是忍不住道了声可惜,“我还是喜欢你穿骑装拿剑的样子,张扬快乐,像个女侠。”

    一旁的女掌柜也觉得郑溪眉眼英气,小心翼翼道:“我这儿还真有一件极好的骑装呢,夫人要不要试试?”

    郑溪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现在也穿不了骑装……”

    “劳烦掌柜的拿过来吧。”温竹君摸摸郑溪有些松散的发髻,柔声道:“如何穿不得?你也是上了玉碟的,有名有份,莫要将自己低到尘埃里,这不是自己厌弃自己吗?”

    郑溪被这一句话弄得差点又落泪。

    女掌柜将骑装送进来,明红色的衣身配以玄色滚边,尊贵又明艳,尺寸也很合适,郑溪自己都爱不释手。

    等她换上后,才知道自己的确跟从前截然不同,不由轻轻抚上瘦削的脸庞,眸中渐渐涌出了泪,往日那些快活又轻松的日子,似乎历历在目。

    郑溪牙关紧咬,心痛如绞,这些变化潜移默化,她自己当局者迷,压根没察觉。

    “好看。”温竹君眼中惊艳不已,叹道:“早知道你这么穿会这般好看,我以前便应该送你呀。”

    她同她一起站在镜子前,在她发间比对着戴了几件首饰,笑道:“你看,我们多像姐妹。”

    郑溪抿唇,紧紧握着她的手,镜中的女子也含泪笑了起来。

    买完东西,温竹君又带着郑溪还有丫头们,一起去了百味楼,吃了顿美味的饭菜,又略略饮了三五杯果酒,快快活活地迎着朝阳回家了。

    武安侯府的正院里,这会儿安静得很。

    霍云霄望眼欲穿的等着,终于看到温竹君进了院子,连忙殷勤地跑过去,将丫头们挥退了。

    “阿竹,你回来了,饿不饿呀?”

    温竹君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到昨晚他气呼呼的丢下那句话,还以为会生个几天的气呢,这小子的脾性跟眼力见儿长进不少啊。

    她不做打笑脸人的事儿,也笑着应道:“侯爷也回来了?我已经吃过了,不饿。”

    霍云霄在温竹君面前,只要不是什么外头的事儿,向来不藏着掖着,既然决定服软,那就赶紧解决才是,这马上就要天黑了,他可不想在外头了。

    他急急忙忙拉着温竹君进屋。

    夕色正浓,温黄光照的房间里暖融融的,高脚椅上摆的兰花依旧翠绿,一切都安静祥和。

    “阿竹,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

    霍云霄说完,就卡壳了,毕竟是男人,服软是心里乐意,但嘴上就是说不出来。

    温竹君看着面前桌上摆开大大小小的盒子,足有十二个,里面步摇、璎珞、耳坠、发钗、额饰俱全,虽说不是一整套,但也华美精致,花费不菲。

    霍云霄见她不语,不由挠头,委委屈屈的道:“我想过了,虽然我也不理解,因为大家都这样嘛,但你要是不想去丰州,那就不去了,当初我娶你的时候,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是我对不住你,但你也不能要我纳妾来报复,这不行,我现在就只想上你的榻,哪个女人我都不要……”

    温竹君叹了口气,这小子嘴上还是没个门,胡说八道,幸好这里没丫头在。

    她和他是夫妻,既然他先服软,又主动给台阶,她也不能太端着,毕竟解决问题才是主要目的。

    “我没觉得委屈,不过,要是你真的不想纳妾,那就罢了。”

    霍

    云霄顿时高兴了,“阿竹,我真的不想纳妾,你以后别老是说这样的话,上次你说这话,你还答应了我一件事儿呢……今晚咱们能不能啊?我马上就要走,你说过这种时候我可以多要几次,等你泄了,我再……”

    温竹君真是服了,只觉两眼一黑,立刻抬手捂住他的嘴。

    “不纳妾行了吧?别说了,今晚咱们还一起睡,不会不让你上榻的。”

    霍云霄接了满怀的软玉温香,搂着她的纤腰,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心里也满意了。

    “阿竹,这个也给你。”他从胸口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银票,还有些散碎银子跟铜板,“这是我最后剩下的所有家当了,我全都给你,你是我妻子……”

    温竹君两手捧着,怔怔地放在桌上,将银票压平,又细细数了起来。

    一共一百一十二两四钱,加三十九个铜板。

    不是一万,不是一千,偏偏是一百一十二两四钱,加三十九个铜板。

    霍云霄还在那嘟囔呢,“阿竹,我没钱了,以后我要是花钱,还得朝你要呢,咱们可不能吵架了,下次你再生气,我真的都没钱买礼物……”

    温竹君看着夕阳里皱巴巴的银票,褶皱满布,像是碎纸粘合的,心里蓦然有些滑稽,又有点酸胀。

    她仰着头看他,轻声道:“你为什么愿意妥协?我不跟着去,还和你发脾气,还有说的那些话,你真的不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