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霸道强势 萧烬安会给他脑门盖印,吻着……

    “……”萧烬安没有欣悦。

    站在门槛外头, 竟然有点迟疑。

    成安连忙收了伞道:“王爷,听说王妃下午专门下厨, 给您露了手厨艺。”

    萧烬安看看这满桌丰盛,再看看白照影,眉梢挑起。

    白照影被他看得心虚,着实没脸承认展示失败,他从小忙着生病,谁舍得让他做饭?

    于是纠正了成安的措辞, 小声说:“厨娘烧菜,我去厨房帮忙,打了几个鸡蛋。”

    “蛋花汤里有我的贡献。”

    说着推荐蛋花汤,把碗往前推了推。

    萧烬安这才坐下, 嘴角不为人知地轻抬。调羹先舀了舀,没找到蛋皮,很出乎意外。

    外头天冷,喝点蛋花汤确实能暖暖身子。萧烬安端起碗品尝。

    白照影只当作没瞧见他找碎蛋壳的举动,托着腮问:“好不好喝?”

    “嗯。”看到白照影殷切期待的目光, 萧烬安补充道, “因为爱妃打进去鸡蛋的缘故, 蛋花汤仿佛人间至味。”

    “……”你还是别夸了。

    萧烬安长着英俊阴冷的脸, 夸人自带一种讽刺人的感觉。

    实际上他没讽刺,只是配合王妃。

    可白照影已经羞惭地不敢再提厨艺的事了。

    那好, 既然厨艺拿不出手, 为实现跟萧烬安的亲近计划, 他还有别的手段。

    萧烬安拿起筷子。

    白照影就连忙放下汤碗,站到萧烬安的背后给捏肩:“我给夫君松快松快。”

    半年前白照影刚嫁给萧烬安,为了苟命讨好大魔王, 白照影就拿出了这套按摩手段,他很专业的。

    只是他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上次按大魔王的时候,他已经足够坚硬,令人无法下手。

    如今萧烬安飞鱼服底下的身体,简直是铁骨铮铮,白照影却是最近被他折腾得浑身发软,捏不了几下就累得轻喘。

    气息从后向前,撩拨萧烬安的鬓发。

    萧烬安放下筷子,摁住他的指端:“睡前再闹,认真吃饭。”

    两次扮演贤惠王妃的策略都失败了。

    恐怕今后都跟贤惠沾不上边,是娇气王妃,很闲,什么都不会。

    白照影只能坐回原处。

    心里装着事,但没耽误多吃,他好好照顾自己,吃得很营养搭配,吃完又问道:“夫君这里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吧?”

    “没有。”

    “那为何不跟我说说话呢?”白照影提醒,“别人温馨和睦的家庭,饭桌上都会聊天。”

    萧烬安想起早晨那声心悦你,听到家庭这个词,微微点头:“你白天去哪儿玩了?”

    “我太累了,洗完澡又睡到晌午,午膳是跟崔兄夫人一起吃的,我们俩想赏雪作诗,没赏到太多雪,雪落下就化了。”

    “下午呢?”

    “下午跟店里面的人打交道,我把江南飞花布的技术搞到手啦,南边招聘来的织工,明天就可以上机操作,上京城也可以买到物美价廉的飞花布。”

    话毕白照影把黑心商人如何诱惑他垄断,以及他如何惩治他们,这事件跟萧烬安讲。

    萧烬安淡道:“搭进去车马费,薪酬,织出飞花布也没打算涨价,其实你还赔了钱。”

    白照影道:“虽然利薄,但之后会慢慢赚的。”

    “就没想过真独揽这生意?”

    “夫君能让我做到?”白照影问。

    “你如果想,很简单。”

    “可我不太想,”白照影从脖子里提溜起王府的库房钥匙,钥匙小小一把,很精致,“郡王涨了爵俸,你在外上班还有年俸,我们店铺有进项,我也不缺钱。更何况……”

    “何况什么?”

    白照影真心道:“我夫君是大英雄!击败瓦剌,生擒敌国元首,我已不能上阵杀敌,更不能与民争利。你看我们王府现在过得多好,我出门都有人主动跟我打招呼呢。”

    曾经萧烬安所到之处,尽是诋毁他是个疯子的声音。

    萧烬安心头动容:“吃饱了吗?”

    白照影点头。

    “过来。”

    白照影放下筷子。

    桌子不大,两个人其实坐得很近,下人们相互对视一眼,连忙撤出,将门紧紧掩住,隔绝了外头的风雪。

    白照影莫名觉得,关上门就该脸红了。

    他红着脸被萧烬安拉过去,坐上了他的腿。

    他以为是侧坐,结果萧烬安勾过他的腿弯,放到身体侧边,侧坐变成了跨坐。

    白照影从腰椎到脊骨攀升起一阵酥麻。

    隔着飞鱼服曳撒,明显挨着了……

    他浑身战栗,却已被萧烬安搂住。

    萧烬安望着自己,喉结轻颤,手指在他背后按抚:“你今天晚上,就这样给我捏肩。”

    白照影想起小册子——绝不是单纯的捏肩!

    可他今天没吓得逃跑,忍着羞赧,乖乖地靠在萧烬安身上道:“夫君白天做些什么?”

    “上朝。”

    白照影不甘心,小声追问:“我没去过朝会,讲点什么呢?夫君要不要发言?”

    “偶尔会,今天有急报,东南频出海患。”

    “能仔细讲讲吗?”

    如果是别的方面,萧烬安讲便讲了。

    唯独军情涉密,这还真不方便讲。

    他并不怀疑白照影会当奸细,他怕白照影会因为知道的太多,而遭人惦记,不再清静安闲。萧烬安摇头。

    白照影蹭了蹭他,换了个方向提问:“上完朝夫君干什么?”

    “去兵部观政。”这个同样不能展开。

    之后是去北镇抚司处理刑狱案件,安排抄家,提审要犯,如此血腥暴力,亦不可言。

    萧烬安抱紧怀里乖巧温软的狐狐,嗅着桃花甜香摇头。

    他在白照影身上拱,摩挲得白照影晕腾腾的。

    白照影自然情动,可是并不甘心,反而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宠物,心里打鼓得很。

    白照影按住想更亲近的冲动,拉开点儿距离道:“萧明彻是被夫君给撵出城外了嘛?”

    对于迷尘醉,白照影只能回忆起,萧明彻给他下过药。

    至于灵堂那场冒犯,白照影酒醒后完全遗忘。

    萧烬安更不想提。

    不想让狐狐记起,曾经在那种腌臜东西手中受过气。

    萧烬安只是点头:“嗯。用了点手段。”

    “……”

    “他议亲之事也作罢。”约定的日期已过。

    萧烬安代替王妃,狠狠报复了这两个。

    后来截杀萧明彻的那支队伍没能得手,萧明彻身边的高手太厉害,可他另有办法,勾动萧明彻邪火,不会让他顺心。

    萧烬安自知很坏,所以这事更不必提。

    他转移话题:“狐狐还疼不疼?”

    他转移的话题,自以为最安全。

    却不料是白照影如今最不敢听的方面。

    好色夫君又不正经,白照影警惕地歪了歪脑袋,提示说:“夫君有考虑过一件事嘛?”

    “何事。”

    “要是七皇子是太子人选,你把未来皇帝皇后都得罪到底,咱们今后可怎么过?”

    白照影真是在不遗余力给他透题,提升自己在家庭发展之中的参与感。

    萧烬安脑海里轻飘飘闪过了声:“换个皇帝,不行我来。”

    然而实在大逆不道,他不想多谈这事儿,宁可自己承受压力和危险。

    萧烬安简短道:“考虑过。”话题不再展开。

    无论白照影桃花眼里酝酿出多少期待。

    他只要再往下说,就得扯出母妃多年受辱,被敬贤帝胁迫怀上自己,叔嫂□□等等。

    狐狐的目光很单纯。

    他恨自己这身恶心的骨血,也知自己满腹心机,怕玷污了狐狐这份宝贵的善良天真。

    萧烬安将白照影后话堵住。

    手掌按在白照影脑后,他舌尖探进白照影唇齿,不遗余力地搜寻,使得白照影彻底化成了一滩软绵绵热腾腾的水。

    云中郡王妃含着眼泪道:“你怎么看见我就总这样……”

    萧烬安听出话里的埋怨,却不知王妃不满哪个方面。

    他说实话,嗓音喑哑地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们圆过房,你是愿意的。我对自家王妃有心思,难道不应该?”

    白照影撅嘴,但被“自家王妃”哄得半好,略微展颜。

    怎知萧烬安真的开始不老实。

    白照影惶恐尤甚,他不安地颤声,刚想拒绝说不想要,看看萧烬安的反应。

    却恨恨地发觉,那迷尘醉的药效,就跟与萧烬安相互牵动似的!

    只要萧烬安撩拨,火势就呈燎原姿态,在他身体里大烧特烧。

    于是想问什么都没了办法。

    他刚吃饱饭,就让萧烬安抱进帐子里帮助消化。

    他后来什么都问不出口。

    缓了会儿,缓到半夜,被带去浴池汤沐,结果洗着洗着,就变成体验了把鸳鸯浴。

    白照影气若游丝,愉悦的尽头是恐慌,他最后认真地边哭边咬他说“不要”。

    大魔王这才肯放过自己,于第五回合全胜收兵。

    萧烬安会给他脑门盖印,吻着白照影额头,低沉地呢喃重复:“我的。是我的王妃。”

    占有欲太强了,性格也太强势。

    他让人又心动又害怕。

    萧烬安侵入了白照影的世界,可他至少有一半活动,不准白照影参与。

    萧烬安能自如地帮白照影看账、参与管店、听自己分享白天见闻……很不公平。

    直到早晨。

    白照影决定,无论再喜欢大魔王,今早也不理人了。

    他不需要大魔王帮他穿衣穿鞋,他对大魔王不满,他要生闷气!

    至于为什么不能直接表达出来?

    他没到能跟对方随时发作的地步,找不到理由。

    毕竟萧烬安只是没告诉自己行程,至于他做到的,继续给自己钱,给自己地位,权力……他完成得比任何夫君都超额。

    自己现在是备受尊敬的云中郡王妃。

    大概独自生气了有半盏茶的工夫,白照影听见萧烬安系飞鱼服革带的声音。

    他莫名红透了脸。

    翻了个身,继续打别。

    他因为什么话都不说,萧烬安即使不是特别清楚他介意什么,但多少能觉察出王妃态度冷淡,背对着他窝成了一团。

    他没有哄人的经验。

    遇上白照影之前,没谁值得他费这个心思。

    他也不太会哄王妃,满腹毒舌化不成甜言蜜语,这不是能等量代换的问题。

    他会试着对别人好,过来揉了揉王妃布满绒发的脑袋,王妃往床里躲了躲。

    挺有意思,他用另一只手封锁了王妃的去路,坐在床头,两只手臂支撑着床面:

    “狐狐,我在京郊还有个庄子,因我无心打理,许多年没有去过了,就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白照影趴在枕面,收紧了掌心。

    白照影有一种预感,只要他翻过身,露出点儿笑容,那庄子就会立即变成自己的财产。

    曾经白照影惦记萧烬安的这份产业。

    如今比起产业,他竟贪恋了萧烬安这颗心。

    王妃仍不理人。

    王妃敏感地等人继续哄。

    王爷只能自说自话,延续这个庄子的话题。

    “上京城没怎么积雪,那庄子在香山附近,山上冷,必定雪满山林,京城名景雪打红叶,每天有不少人驱车前往游览。而在那处,围着庄子,就圈起了一大片红叶林,应当值得一去。”

    白照影心头攒动!可以玩!

    他本性难改,但是他没吭声,继续在被子里拱了拱。

    释放出一点想去庄子里看雪赏红叶的信息:“继续说。”

    ——陪我,喜欢我,陪我玩。

    萧烬安从来没忘记白照影那声梦话:“庄上有温泉。”

    白照影像团猫儿甩尾,在被子里拱动得更狠了。

    “庄子脏不脏,会被人占吗,要收拾很久吗?”

    “皇庄哪里有人敢动,”萧烬安道,“可能太常寺每年派人打扫几回,没什么可收拾的。”

    白照影突然转过来,坐起身。

    却不料额头碰上了萧烬安的下巴,撞得好痛!

    他揪了揪萧烬安的衣服,方才堪堪坐稳,痛得表情艰难,口吻虚张声势得厉害,他道:

    “陪我看雪。”

    第122章 又被骗了 ——怎么能中间不歇兵,就不……

    萧烬安微微点头, 眸光轻闪,表面却很平静:

    “可以。”

    白照影更激动地坐起来。

    因为想到了崔兄夫人跟崔观澜, 他的大魔王虽然不肯透漏行踪,但乐意哄自己,还肯拿出时间陪伴,他有点相信大魔王的那声喜欢。

    白照影尽量按捺住激动,含蓄地重新布置了一下表情:“你何时休沐?”

    “明天。”

    和崔观澜差不多。

    看来没有骗人,也许朝廷官员按批次放假, 萧烬安和崔观澜是同批。

    白照影越发觉得有谱:“我要准备什么?”

    “我没什么特地要带的,你可以带些纱囊装叶子,要是怕冷不打算捡,沿途有商贩叫卖。”

    白照影眼睛更亮几分, 这就是明天旅游。

    夫君要陪他旅游。

    他和大魔王要约会啦。

    “那我们当天回得来嘛?休沐以后,是不是要回府衙上班?”

    上班在古代叫做应卯。

    萧烬安能听懂这个新词,淡声道:“我可以多休息几日。”正好避避刚封了郡王的风头。

    “山上冷,多带几件衣服。”

    “如果当天到不了,王府的家兵会负责扎营。”

    自从萧烬安开府, 府上扩编了几十名护卫, 都是他从大同军营里带回来的精锐。

    话落到白照影耳朵里, 就变成了, 还有露营活动!

    白照影自是高兴得不得了。

    还装什么装?深沉不了,装不下去了。

    总之, 一瞬间, 萧烬安的形象, 又从霸道夫君、色鬼夫君,变成了疑似好夫君。

    白照影高兴地坐在床边,比出个胜利的剪刀手。

    萧烬安莫名其妙, 理了理白照影蓬松的头发压回耳边,说得是不正经的话,摆得却是张冰冷认真的脸:“也可以,今晚就两回。”

    白照影再度气道:“坏夫君!!!”

    虽然把大魔王给骂了,可是整个一天,白照影都处于很愉快的状态。

    他按照衣食住行的四个大方向,筹备他们这次的外出。

    穿要穿暖和了,大魔王不用穿官服,他可以任意打扮大魔王。

    他原来躺在病床玩游戏的时候,觉得有款游戏里男主角的立绘,那身文武袖很好看。

    白照影也给萧烬安订做了同款,早就送到府上,明天让他穿。

    至于食物,今天就要备好。

    可以带干粮,也可以带炭火带炊具,带上食材现场烹饪,不过后者要带的东西太多,一路累赘,反而影响出行。

    住就住帐篷,坐马车。

    白照影跟成安商量了带多少名护卫合适,亲自挑选了最舒适的车辆。

    车头的灯笼原来是纸质的,白照影要换成木头的,将“云中郡王府”五个大字,明明白白地写上去,再高高地挂好。

    对,我们就是那个生擒罗戈的云中郡王……

    店铺那边也交待过,这一两日不要来府禀事,王爷王妃外出。

    总之萧烬安没回来前,白照影就已经彻底安排妥当。

    等到萧烬安回来了,他像个小陀螺似的,在后头撵着萧烬安,吃饭、洗漱、睡觉。

    还有同房。

    白照影吹了灯才敢小声道:“我们今天要早点结束,否则明天该起不来床了。”

    他摸黑去缠萧烬安的腿,整个人压上去,像个八爪鱼。

    做得是不太纯良的举动。

    实际打定的却是速战速决、破罐破摔的单纯主意。

    白照影想着,如果晚上磨磨唧唧不进入状态,就要耽误睡觉的工夫,到头来还是不美,更何况大魔王今晚答应了只有两回。

    他算计清楚,主动进击。

    可哪知率先开战也没被提前放过。

    反倒是中了敌军主将的诈术……

    ——怎么能中间不歇兵,就不算一次呢!?

    白照影泪痕满面地,像块铁板烧似的,被人摁在床面翻来覆去。

    迷迷糊糊想起句俗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只是想哄你跟他多贴贴。

    白照影快到子时才被放过。

    蹬蹬腿,已经完全不想动弹,他侧躺着睡着了,甚至能瞬间打起小呼噜,猫儿似的。

    因为入睡太快,意识尚且迷迷糊糊,白照影依稀能感觉到,有人突然把他搂进怀里。

    那种强烈的气息,哪怕是睡着了都很有存在感。

    萧烬安紧紧箍着他道:“王妃,本王心悦你。”

    “……”白照影混沌地与人紧紧地贴着。

    休沐日初晨,鹦鹉声乱七八糟地报晓。

    自从两人圆过房,小鹦鹉们日夜听墙角,如今说话就很奇怪了。

    一只小鹦鹉大喊了虎狼之词,惊醒了白照影,吓得他连忙缩腿,哆哆嗦嗦地发觉,乃是鹦鹉作乱。

    萧烬安靠在床头,人早醒了,但没叫他起床,面上嘴角微弯,有点想笑的意思。

    白照影不准他有这种意思,使劲拿出气势,狠狠威胁:

    “夫君讨厌,夫君如果笑话我,我就……”

    “就怎样?”萧烬安望着他。

    白照影道:“我就不理夫君了。”

    气势蓄得很足,方式却很寻常。

    白照影只觉得雷声大雨点小,声音缓缓降低。

    “不理你。”

    怎料萧烬安收起嘴角那点儿很细微的笑容,竟继续闭目养神。

    白照影意外地略胜一场,戳戳大魔王,又有点欢喜。

    戳得大魔王眉心微沉要抱他。

    白照影连忙缩腿,但拗不过萧烬安,又被他抓过来牢牢困着。

    “我的王妃。”

    白照影:“……”

    好热!

    此时成美敲敲门,在外头禀道:“王爷,王妃,马车已经套好了。一应物品全都搬到车上,两位换好衣服,随时可以动身。”

    白照影把目光投向他早就叫人拿出来,搭在衣架的白色文武袖。

    其实文武袖只能算半件衣裳,因为它只能盖住右边的臂膀,里头还要搭配薄质轻甲。

    考虑到他们是出去约会,而不是他带王爷夫君外出打架,甲胄就不必穿了,白照影做主替换成锦衣。

    白照影这边也穿好了,穿得很是户外,首次放弃了扑棱蛾子似的宽袍大袖,穿了件洋红色织金窄袖对襟夹袄,下令道:“出发!”

    王府正门敞开。

    浩浩荡荡的出游队伍开出府门。

    打头的正是昨天白照影换过车头灯的那辆马车。

    车头两盏紫檀色宫灯摇曳,用隶书写得“云中郡王府”五个字,既有韵味又体面。

    车走到刚出王府所在的长街,街面两侧围观百姓就拥趸起来。

    白照影说得没错,现在公开出行,是有人会给他打招呼的。

    他开车窗,探头向外。

    ——白照影见到了一匹黑色的骏马。

    “……”

    那匹马就在上京城的官道疾行,跑得很快。

    白照影凝然,掀起帘子,呆呆地望着那匹远远甩开他们车辆的加鞭快马,惊讶完全因为竟有人敢在闹市区策马扬鞭跑这么快。

    马背上的骑士普普通通,青衣小帽,看不出身份背景。

    然而身形健硕,表情严肃,白照影只瞧见一眼,便猜想这应该是个军士。

    军士好啊,跟萧烬安算是同行。

    白照影看那军士策马前往的方向,应该是皇宫。

    不知道是不是日常汇报?还是哪里有什么事情了?

    “狐狐。”

    “怎么……”

    “我多点些人先陪你,你去玩吧,我出去一趟,会尽快找你看雪。”

    白照影瞬间讶然。

    怎么着也没想到有人变卦竟然那么快!

    白照影甚至都来不及追问几句,萧烬安跳下马车,骑走护卫的快马,径直去追赶那名骑士。

    萧烬安临走前好像说了句话。

    可白照影没听清楚,马匹太快,马蹄声又太响亮了。

    作为约会突然被丢下的一方,白照影何尝受过这种委屈,心情从峰顶落到谷底,仿佛还没有去到香山皇庄,他就被谁从香山推了下来。

    白照影呆坐在马车里。

    马车还在不改初衷地开往香山方向。

    他有心求证,没有立刻生气,对那个刚才被夺走马匹的护卫,招招手道:“小兄弟。”

    护卫正跟着王妃的车辆小跑,闻声连忙赶过来支应王妃,与王妃眉眼相对的瞬间,护卫红着脸低头:“王、王妃有何吩咐?”

    白照影:“王爷下车时说了什么话?”

    护卫回忆片刻,他那会儿距离最近,所以基本可以听清。

    护卫道:“王爷说,兵部应是有事,紧急军情。”

    白照影:“……”

    ***

    夫君是武官,因为军功扬名。

    白照影并非不能理解意外,打断他的出游计划。

    甚至很能安慰自己,如果再往下考虑,即使他们没看见这位传讯的士兵,继续赶赴山中观雪,结果要么是萧烬安被中途叫回朝廷,要么则是他错过某项军事集议,因为陪王妃玩耍成为笑话。

    他不会瞎闹,是很懂事的。

    后来成美安慰自己,他会讲的道理,比成美还多得多。

    只是唯有一点加剧了白照影的不安全感。

    白照影更加觉得,永远参与不了萧烬安那边。

    对方比自己更有主意。

    他可以喜欢自己,答应自己,占有自己。

    身体方面的绝对强势,确实能够带来欢愉。

    行为方面的独断,给他的却是满满的无法掌控感,令人难受得不行。

    白照影内心矛盾。

    但不能在王府其他人跟前表现出来,表面当然是全力支持萧烬安。

    他对底下人们道:“王爷临时有公务,我们也不适合再出远门作乐,载着东西的车辆先回去,多带的护卫和侍女也回去。”

    “是,王妃。”

    云中郡王府侍从们低头遵命。

    其实原以为王妃哪怕不生气也该失落,毕竟王妃为了跟王爷看雪,整整准备了一日。

    王妃格外地大度,下人们反而都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只好各自眼观鼻鼻观心。

    其他车都回王府去了。

    正在坐着的这辆车,驾车者乃是成安。

    成安小心翼翼地问:“那……王妃这辆车跟着回?还是另有别的安排,属下载您去。”

    “有。”白照影招手唤茸茸上车,茸茸跳过来。

    他很快地整理了番心情,对茸茸和成安吩咐道,“今天连店里的事都推了,我确实有空,要在城里随意逛街玩耍,有推荐的尽管带我去就好。你们若想买什么,我也可以一起结账。”

    “真的嘛?”

    白照影有意按下心头烦恼走出去。

    因为白照影的感召,欢喜顷刻间从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郡王府马车驶向丰厚集,那么,郡王妃也可以今天不营业,要快快乐乐去玩啦。

    第123章 甜蜜折磨 他爱萧烬安,越抓不住越想抓……

    云中郡王府的车辆开到丰厚集。

    此时是秋天, 地上仍是雪落过后的泥泞,然而丰厚集做过路面硬化, 车辆行人,来来往往,车上身上都没沾什么污泥。

    白照影在车里没下来。

    天有点冷,他搓搓手,在车里瞧见街边有口直径半丈的大铁锅,里头咕嘟咕嘟煮着东西, 上面滚滚冒着白气。

    白照影闻得香,又闻见了甜味,是煮红豆沙。

    他唤茸茸去买,茸茸很快带回来三碗红豆沙, 三个人把碗捧在手里,热气腾腾的吃东西。

    红豆沙甜糯美味!

    白照影探头去看那口大锅,锅边白气后头,是个约莫得有六十多岁的老人家。

    老翁煮粥,老妪盛粥售卖, 这样的组合到处都有, 古往今来, 哪里都不缺夫妻店。

    经过马车的两三个年轻女子边行路边道:“王爷爷的摊子在丰厚集开了有四十年, 每天就熬一锅红豆粥……”

    “卖完粥,阿翁阿婆就收摊, 闲下来, 所以晚些就喝不上哩!”

    白照影舀着口粥, 送到嘴里,凝了凝。

    隔着热腾腾的烟火气,老翁老妪配合着, 将熬粥的小小营生,做了四十年。

    想必也赚不了多少钱,但两人笑呵呵的,仿佛他们并不在乎,多卖一碗,少卖一碗,相携相伴,活得很欢喜。

    白照影吃完红豆粥,让茸茸归还小碗。

    茸茸回来了,说摊主没收她的钱,指了指他们车头的灯。

    茸茸骄傲地挺直胸脯:“大家认识这是王爷的车,知道车里坐着的是少爷!”

    云中郡王,已不知何时开始,变成上京城很耀眼的存在。

    想到萧烬安,白照影心里有点儿说不出的热意。

    他从车里拿出盒点心,很谨慎地吩咐:“你把这个送给摊主夫妇,就说谢谢款待,这是府上随意烤的糕饼,作为回礼。”

    茸茸连忙去办。

    了却这桩事,白照影回眸,离那红豆粥摊远了,白烟模糊了摊主老夫妻的身影。

    白照影收敛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丰厚集形形色色的人。

    似乎每个人都有营生,有故事。

    纵使他打定主意,今日尽情玩耍,却也控制不住,去看那些个街面上的夫妇,无意中用他们充实自己两世以来都很单薄的阅历。

    “你买葱从来都不掸泥,平白让人家当冤大头宰!”

    “哎呀,你不懂,有泥巴是葱新鲜,没泥,葱就不新鲜了。”

    “新鲜不新鲜,你瞧有泥不就清楚了?非要把泥买回来?”

    “……”

    看了想看,还想再看。

    大魔王从来不会跟自己因为这种小事拌嘴。

    王府里,他不负责买葱,他就算买回来整车泥,大魔王也不会吵嘴。

    也许唯有买头野猪回家,再搁到卧室,大魔王会犯洁癖。

    可惜白照影怕被猪拱,之后收拾屋子也怪麻烦,不好这样做。

    喜欢真是件甜蜜且折磨人的事。

    他爱萧烬安,越抓不住越想抓住,越得不到越想奢求,希望对方能与自己同等心意。

    ——白照影,别对我动心。

    ——王妃,本王心悦你。

    倏然间马车放慢速度,车头两盏宫灯摇摇晃晃,路旁杂耍摊围了好多百姓。

    锣鼓声咚咚锵锵连续作响,周遭十分热闹,百姓围成人墙,外围个矮的孩子,不时踮起脚尖往人群里挤。

    白照影出车门,站在车板。

    就听见一声鸣锣,嗡嗡声毕,看摊的伙计给周围抱了圈拳。

    伙计洪声道:“瞧一瞧看一看,给父老乡亲们请个安,咱今儿个来上京表演个新把式,小狗算数了啊!”

    说着另一名伙计,把条戴着红绸的田园黄犬抱出来。

    黄犬可爱机灵,眼睛亮得招人喜欢,伙计把狗给人群展示了一圈儿,黄犬作揖拜年。

    人群里有不知谁道了声“好”。

    那伙计敲锣,锣声再响,鸣锣响罢,伙计就亮本事,给小狗出题。

    伙计道:“一根肉骨头,添上一根肉骨头,等于几个?”

    小狗回答:“汪汪!”

    小狗得到奖励,乐得在地上打滚。

    伙计又道:“那这两根骨头,让你吃了两根,还余几个?”

    小狗蹲坐摇尾巴,不吭声。

    两道题亮出的本事,让闹市里百姓们叹服,只觉动物通灵性,已经开了眼界。

    伙计又问了几个数,小狗对答流畅,似乎答多少就能吃多少根骨头。

    故而可能为了减少成本,伙计也没问多大的数,配合着演把式的伙计,围着圈儿收了波钱。

    白照影喜欢小动物,打赏得多了些,给了块碎银子,伙计千恩万谢。

    有个看戏的顽童稚声道:“狗儿!你有五十根骨头,又加了十根,你现在要得几根?”

    黄犬凝然,伙计连忙哄小孩儿道:“不可说,可不敢说,咱没指望小犬考学当进士,还是莫为难它了罢……”

    围观百姓大笑。

    人群的笑声里,混杂着另一种底气十足的狗叫。

    都督从萧明钰怀里跳到地上,汪汪汪汪地转着圈儿叫个不停。

    一边摇头,一边摆尾,还真有好事者听它边叫边数:“六十声啊,还真是六十声啊!”

    俩伙计跟黄犬都懵了。

    哪里也没想到,会出现个突然砸场子的同行。

    不过再看萧明钰,是个不算高的白净小公子,满脸稚拙,怎么也不像打把式卖艺的。

    可眼见围观的都把目光投到抱狗小公子这边,没人再看黄犬算数了。

    伙计脸色极差。

    白照影怕伙计赚不到钱,回去苛待黄犬,站在车头出声道:“小九,你家狗抢答了,赚走别人六十根骨头,羞也不羞?”

    萧明钰见到白照影,眼前一亮。

    他再不济也是皇子之尊,骨头钱是有的,天真地给都督找场子道:“那我也能还他一次呀,只要它答得上来。”

    “不准出太难的。”

    “五十加五十。”

    黄犬立刻一拜,刚好谐音算百。这是伙计练过的保留节目,众人大笑。

    萧明钰爱狗,不吝啬请别家小狗吃肉骨头。

    萧明钰给了银子,伙计连忙答谢,黄犬也跟着谢谢,今日小摊得到两块碎银子,都督在人群里撒欢也很开心,可谓皆大欢喜。

    车挪向别处。

    萧明钰抱狗蹭地窜进车里,人狗同吠:“汪呜!”“嫂子!”

    ***

    九皇子萧明钰,自从他窜进车里,车上好像由热闹变成了喧闹。

    茸茸先给九皇子行过礼,拿着块帕子,到处擦小狗的梅花蹄印,成安驱车再往丰厚集里面随意转转,随走随停,这趟很悠闲适意。

    萧明钰边啃点心边道:“嫂子!你可不知道我最近过得有多滋润……”

    萧明钰愉快地分享说:“七皇兄去佛寺静修,那清心寺挺远的。丽娘娘没空理睬我,三皇兄忙着在父皇跟前讨好,所有人都顾不上我啦!”

    “所以你敢光天化日溜出皇宫?”

    萧明钰道:“感谢我郡王堂哥,自从拜了我堂哥的码头,从此锦衣卫再不拦我路了。”

    白照影无语。

    萧明钰:“希望我七皇兄这辈子别回来,我就能从此安逸下去。”

    少年,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你就有可能继位了?

    白照影不懂朝政。

    但,萧明彻屡次失败,已经不符合宅斗爽文主角的走势。

    他还是得问问清楚,万一换卷改题,答案也变了?

    白照影道:“七殿下这次闯祸很严重吗?”

    “反正我父皇挺生他气的,这辈子从没这样罚过他。”萧明钰幸灾乐祸,抱紧都督,握着小爪子跟白照影玩耍。

    萧明钰又低声说:“我听宫廷的小道消息,是说七皇兄烧毁了本该运往前线的柴胡,想害死我堂哥,我还听说什么监军太监,离间计等等的,我大多数都听不明白……”

    白照影眉梢微敛:“柴胡。”

    他曾在声望楼,打听到只言片语的情报,当时怕那不知名的黑心药商,害死萧烬安。

    他为了给萧烬安报仇,曾推断可能与萧明彻有关。

    可之后萧烬安复活,柴胡一事,他便不再追究。

    建军太监,离间计,又是怎么回事……

    白照影满头雾水。

    着实觉得他有许多信息,与萧烬安完全不同步。

    甚至他都没有九皇子耳目灵通,哪怕九皇子,根本就没打听情报的心思。

    白照影戳戳小狗脑袋道:“给我讲讲监军太监的事呗?”

    九皇子应允,倒了盏茶,于是就跟讲说书似的,把萧烬安擒获罗戈后,向程岳大帅献俘的传闻,都给白照影讲罢。

    白照影只觉得,听得心惊肉跳!

    这也是萧烬安不曾告诉自己的。

    他心头那股不安越来越明显。

    他在不安忧虑以外,还有对大魔王迟到的心疼。

    白照影道:“你再说点别的,我想听听,宫中还有怎么传你堂哥的。”

    萧明钰哪有多琢磨的心思,对郡王夫妇喜欢得很,故而有问必答道:“嫂子,那我给你讲讲堂哥他镇守阳和卫,靠着一副好身体,和那一支无坚不摧的神机营,把瓦剌援兵的大将火儿术擒获,你知道我听说件什么事儿嘛?”

    白照影探身,被都督舔了口手指:“何事?”

    “他抓罗戈前,在阳和卫的长城上,苦战了三十六个时辰。”

    “归来的将士回顾道,那时他浑身几乎是浮肿的,眼睛里都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别人害怕他随时可能熬不住,可他仍硬扛着,表情像阎罗恶鬼。”

    “啊!我当然不是想说堂哥像鬼!太英勇了,简直这种事儿只能出现在话本里!”

    萧明钰抱着都督激动,语气诚恳地敬畏。

    都督配合地汪汪两声。

    九皇子说这话是为了给白照影分享,当然也想给白照影报喜,向白照影表达,他有个何其厉害的王爷夫君。

    可是落在白照影耳朵里,是另外一种感觉。

    他心里酸楚,这些细节,以前统统没听过。

    他也有种明确的预感,觉得以后,萧烬安也不会告诉自己。

    白照影端起茶盏,喝了口水。

    马车突然停下。

    成安道:“王妃,白家的人找您。”

    第124章 惩治白家 白星群嘴唇打颤,却连半个字……

    “白家?”

    “是, ”成安道,“是白老爷的小厮, 王妃,白老爷说,在路边的茶摊等您小叙。”

    成安的口气并不算好。

    当初,白兮然踩着王爷死讯送来的那张喜帖,几乎触犯了家里所有人的底线。

    成安若不是被姐姐拦着,担心真跟白家闹起来, 丢得是王妃的颜面,成安已经按不住自己的刀了。

    马车停下,隔着车厢门,白照影听见马儿咴咴刨地, 躁动地打响鼻。

    萧明钰多少知道白家苛待嫡子的事,抱着都督,挑起点车帘,皱眉小声嘀咕:“嫂子,你那个庶弟好厉害, 没少给我七皇兄出馊主意。”

    萧明钰也是被白兮然算计过的受害者。

    都督呜呜地龇牙, 小狗很不友好。

    白照影本来外出就是为了要调节心情, 自然不想见白府的任何人。

    可是白父选择当街拦车, 还在路边茶棚与他会面,他不得不见, 忍着恶心也要敷衍。

    ——否则立刻就会流传出白府长子, 云中郡王妃倨傲无礼, 得势以后,藐视生养自己的家族这类负面传闻……

    现在的云中郡王府很好。

    他不允许出现这种负面情报,想了想, 对小九交代了几句。

    九皇子亲近云中郡王这头,自然是无论吩咐什么,他都千肯万肯的:“好,没问题,我这就去办。”

    九皇子抱着小狗,从马车侧面下了车。

    车厢灌进一阵寒风,凉风吹得白照影心寒,他凝神,继萧明钰之后下车。

    白照影想,白父能精准地堵住自己,估计是今天出行,郡王府车驾公开亮明了行迹,让白家知道了。

    白家有备而来,必然谋划大事。

    白照影扭头招手,唤正在停车的成安,道:“你陪我去,但什么也别说,如果有谁想对我不利,你只管打着王爷的名义出手便可。”

    成安心说那当然了,我不出手,王爷知道必定对我动手。

    成安挂好刀追随道:“遵命。”

    白父纵使处处做得不对,却还有个父亲的身份,能把他死死压住。

    白照影不想吃这个闷亏,寒暄过罢,他就走。

    主仆两个过去茶棚。

    茶棚就设在街面人潮涌动的地方,城中百姓,来来往往很热闹,棚中热水白雾缭绕,茶客喧嚣。

    白父独自点了壶茶,桌上摆有两个茶碗。

    白父面前的茶碗半满,他局促不安地喝,吸了口气,挺起了胸膛,努力摆出些像原来那般当老子的骄傲姿态,摆出阵仗,大马金刀的姿势正坐。

    偏偏白照影在他跟前凝立,白照影没进座位,站着不动。

    白照影身后的王府小将表情不善。

    白父便坐不住了,于是只能起身行礼。

    这时方才被白照影虚虚地一拦,满身金红色的锦衣,因这动作闪了闪。

    白照影道:“父亲免礼,快请坐。”

    白父哑然,老子的威风顿时削去多半,再看他的长子,模样比丧事相见的那回,明艳了不知多少倍!

    更何况他从世子妃变成了王妃,身份更加贵重。

    白父接下来的话题难以展开。

    可是他又不得不说,强作慈和道:“狐狐。灵堂举办丧仪那回,为父以为王爷去了,你当真命苦。有幸老天眷顾,王爷平安无事,为父当真替你高兴。”

    白照影道:“好。”

    “……”好得太敷衍了。

    白父只觉喉咙哽冻,大儿子根本不给他寒暄的机会!

    他也不接招,仿佛自己一旦说完所有的话,他就会客气地告辞,礼貌又体面极了。

    白星群不由暗中后悔,这十几年来,他怎么就把宝全押给二儿子,而完全蔑视这个大儿子的存在呢?

    早知道大儿子多年装痴卖傻,还能有这么大的造化,他定不会把白照影当成个累赘,轻看他如此之久!

    可惜这世上没地方卖后悔药。

    所以尽管白照影成为王妃,白星群自知父子早已离心,他也没指望郡王妃孝顺听话,更不敢把云中郡王当成自家贤婿。

    白星群给白照影推过去大碗茶:“狐狐,守灵时你二弟陪你伴你,兮兮他向来懂事,在为父跟前总念你的好,你兄弟敦睦,为父老怀大慰。”说完白星群捻须。

    白照影不置可否。

    白星群自顾自地劝说道:“兄弟之间,守望相助,白家才能越来越振兴昌盛。”

    “你现在是郡王正妃,呼风唤雨,想要的应有尽有。”

    “兮兮的婚事因为王爷的缘故搁置。”

    “眼下你二弟待在书房,整日忧思过度不出门,他脆弱得很,正是你身为兄长该当拉他一把的时候,你当请王爷高抬贵手放过七殿下,成全他两个人的婚事。”

    “……”

    白照影抬眸,此时茶碗棕褐色的水面,映出他过于明亮的眼睛。

    而白父竟说得有些激动,微扬起声调道:“我们白家,这样就能一门双秀!有个皇子妃,再有位郡王妃!你两人相互扶持,必将互帮互衬成一条坦途大道!”

    白父从长椅上站起来。

    成安连忙警惕地绷紧身子。

    白父却仍陶醉在自己的说辞:“人帮人上天,今后你若有难,跟王爷拌嘴吵架,还有兮兮这个皇子妃帮你们从中劝和。如今帮兮兮脱困,挽回议亲,只有你能做到。”

    “狐狐,你切莫辜负父亲对你的期望啊。”

    他其实能想到白父寻他,与七皇子和白兮然的婚事有关。

    但是白照影没有想到的是,白父没有请求他,没有向他表示抱歉,更完全没提白兮然拿那喜帖恶心自己的事。

    采用得竟是这么可笑的说辞——互相帮衬?

    成安还是憋得受不了了,脱口而出:“贵府二公子得势时,几次害得王妃……”

    白照影止住成安的话。

    怎能与他们讲通道理?

    白父的偏心绝不会改变,更何况,如今他再养自己也养不亲。

    他也没把白父当成爸爸,白照影认可的爸爸,一直都是现代那个,事业家庭两不误,即使知道他重病活不长久,也依然很爱他的美大叔。

    白照影道:“父亲谬误了,误听信坊间传闻,王爷没耽搁任何人的婚事。”

    白星群抿唇。

    白照影道:“下旨七殿下静修的是圣上,圣上英明慈悲,他的决定,不容我等置喙。”

    “更何况静修又不是出家,缘分到了,议亲自然继续。”

    “我若横加干预,吹这种枕头风,好像真是王爷的错,我怎能对得起我家王爷?”

    怼得好,锅甩得干干净净。

    成安在一旁忍着鼓掌的意思,又咂摸着这个“我家王爷”,成安弯起嘴角。

    王妃不奉陪了,告辞道:“既不是王爷的错,那我多说无益,也请转告弟弟,让他好自为之,注意保重身体。”

    话毕白照影起身,留给白星群唯有背影。

    白星群彻底无话,仿佛再说就得领个妄议圣裁的罪过,那可就完了。

    白星群嘴唇打颤,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照影刚欲脱身,身后却响起道女子尖利的嗓音,白府姨娘柳氏,其实早已在茶棚其他座位上偷听许久。

    柳氏原以为白星群的父亲身份能压住白照影,怎料白照影竟抬出来皇帝。

    柳氏气极,眼见得约定的议亲日期,一日日地早就过去,礼部那头却没有任何动静!

    柳氏急得冲过来,口不择言道:“你不过凭着年轻貌美,引得那郡王色心大发,趁你能对他有些影响,还不立刻培植娘家人站稳脚跟,等到色衰爱弛,尚且不如兮兮!”

    成安旋身握刀:“不得对王妃无礼。”

    白照影脚步顿住。

    却并非因为被柳氏冒犯,而是被拨弄到一根敏感的弦,他眉梢微敛,心神在那个色字上头千回百转,然后睫毛轻颤。

    柳氏便要撒泼。

    她可不管什么郡王府体面,她的儿子过不好,别人谁都别想好。

    反正闹大闹丑,丢得是云中郡王府的颜面。

    那柳氏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在街心挥舞着帕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嚎啕:“老天,没法过了!大伙儿都来给评评理做做主啊!”

    她吸引到整条街的目光。

    成安眉心骤紧。

    打架他会,吵架他不擅长,要是柳氏引来别人对王妃指指点点,他怎么保护王妃?

    可行走在丰厚集的人们,刚有些许看热闹的心思,陆陆续续围过来时,打从茶棚对面就来了四五个女子,顿时将白星群围住。

    “老爷~”

    “奴家在蕙香楼里,苦等老爷数日不至,到底是给何事绊住了脚步?家里有河东狮?”

    “河东狮也有当不当怕的,您是堂堂老爷,怎会畏惧个妾室?”

    “上回答应给奴家胸前填诗,奴家都打整好了,只盼老爷登门,您就垂怜垂怜奴家,今夜便还了这桩风流债罢。”

    “……”

    成安傻眼。

    那柳氏才酝酿起来的情绪,转瞬变得瞠目结舌。

    其实说来不难想通。

    白星群文不成武不就,他能把上京白家,从出过内阁次辅的高门,祸害得中道衰落,必是有消磨时光的方法。

    他平时好面子,逛青楼只对家中说是参与风流雅集,实则只有风流二字。

    他被原主撞见过狎妓,原主胆小没敢多嘴,对母亲崔氏都没敢提。

    白照影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没必要为白父遮掩。

    抖搂出来这件事,白父被青楼女子环绕。

    白照影自然脱身。

    柳氏撒泼失去对象,人们自然都以为,柳姨娘是对白老爷冒火,谁还能想到郡王妃?

    于是只听茶棚嘈杂,到处都是对白父和柳氏的嘲笑声,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白家老败家子的名声,想必能够让白星群火一把,轰动半座上京城。

    “王妃当心。”成安铺设脚踏,白照影登车。

    打开车门就见都督狂摇尾巴:“汪汪!”

    萧明钰刚刚跟小狗办完坑人的“坏事”,得意地对白照影展颜:“怎么样,嫂子?我本来想跟青楼老妈子说,就要接待过白老爷那几个女子,可你让我带去的酬金有点多,还有俩姐姐也想来表演,我就一起带来了。”

    于是演出效果甚好。

    可白照影余光只扫了眼街那边的乱象,不想多看。

    他还得警告九皇子,去过那种地方不准学坏,往后离蕙香楼南风馆什么的越远越好。

    九皇子立掌起誓,保证道:“我会的我会的!我娘也经常告诉我,不能学我七皇兄,腰带永远扎不牢。务必学习我郡王堂哥,放班回府陪王妃,从来不沾风月场合……”

    白照影自以为很活泼了。

    但有九皇子加上只都督,车厢聒噪无比。

    他不由心想,要是这套卷换了题的答案是九皇子——白照影不免浮现忧国忧民之色。

    马车又漫无目的地开起来。

    突然九皇子豁然开朗道:“呀,嫂子,我有点明白,为何郡王哥哥对你如此宠爱了。”

    有一瞬间,车厢里静得能听见白照影的心跳声。

    白照影慌乱地理了理心神。

    “有吗,”他问道,“为何?”

    “你长得好看。”萧明钰耿直极了,天真道,“我要是堂哥,也会赖着你不肯放手的。”

    白照影:“……”

    第125章 失魂落魄 崔执简喉结哽动。喜欢你,这……

    在那车厢里, 白照影有段很长久的静默。

    车还在继续漫无目地在集市路面游荡,随着午后的日色越来越明朗, 光线更多地照进车厢。

    白照影被光照到的手,肤色白得几乎发光,皮肤之下,隐约能瞧见他淡青色的脉络。

    “嫂子连手都长得这么好看。”萧明钰天真道,“皇宫里,丽娘娘跟母妃讨要过美容养颜的方子, 母妃没吝啬给她了,可她还是没你白——嫂子没擦粉吧?“

    说着萧明钰凑过去闻。

    明知他没别的意思,白照影依然绷直身子。

    然后萧明钰笃定,都督也跟着点头:“没擦粉, 就是很白。”

    白照影不觉感觉到脸热。

    “我郡王哥哥大概是白天瞅锦衣卫的大老粗们,看够了,所以回到王府要换换心情。嫂子,堂兄一放班就着急回家,他是不是想看你整夜啊?”

    “……”

    白照影脸烧得更加滚烫。

    因为丽妃暗中作梗, 萧明钰乃是条皇室教育的漏网之鱼, 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照影想到自己颠来倒去, 被萧烬安收入眼底的方式。

    他暗中代入萧烬安的视角, 血脉瞬时贲张。

    他趁九皇子不注意,挽起袖子, 瞧了眼缀满胳膊的桃花瓣。

    他红着脸想象萧烬安在做这件事时的感觉, 脑海里逐渐浮现出几个字:征服者。

    白照影靠在车厢边缘, 理了理袖子。

    他从车角拉过张盖毯拢住自己,目光投向车外,暖暖和和地继续逛街。

    下午的丰厚集和上午相比, 开门的店肆更多。

    白照影和萧明钰随着人流,穿梭在各式各样的摊位之间。

    因为不愁销路,所以,午后许多特色商铺方才懒洋洋地开始营业。

    譬如售卖异国香料的商铺。

    开店的是个大胡子绿眼睛的男人,在集上有些名气,叫罗勒。

    罗勒哪怕再晚打开店门,也会瞬间被高门内眷派来的丫鬟小厮包围,他们家有种商品叫“阿剌吉”。

    “阿剌吉”沿着丝绸之路而来,使用以后,哪怕没佩香囊,人也会满身芳香,甜蜜诱人极了,故而每瓶价格堪比黄金。

    可惜唯独这个热闹,白照影并不稀罕。

    “阿剌吉”就是香水,只是大虞朝尚未掌握香水蒸馏技术,才会对它趋之若鹜。

    白照影不上当。

    当然,也没想过做香水卖钱,不会做。

    带骨鲍螺倒是值得尝尝,奶呼呼的,好吃,像泡芙去掉外面那层面衣,但比泡芙填充的奶油更加醇厚优良。

    带骨鲍螺是已经失传了的味道。

    总之整天里,每个人都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车厢几乎没地方容身。

    就连都督都被香包铃铛之类的挂满了,小狗移动,浑身乱响。

    丰厚集在白照影等人花费五六个时辰以后,总算逛了个七七八八。

    直到星斗满天,丰厚集行人渐稀,游玩方才到了最后一程。

    白照影和萧明钰,临别前要体验在路边摊点俩菜,再喝个小酒。

    真不是因为他俩谁没吃饱。

    真是因为这俩人,一个是上辈子因病阅历太浅,另一个是这辈子因为身份不太自由。

    好容易出来放风,俩人都想感受把练摊的快乐。

    就索性连茸茸跟成安都给留在车上,郡王府的车不准跟来,小狗也没带着,俩人微服径直去了酒棚。

    自是先观察了番酒棚的环境,四五张桌子,若干把条凳,没有可疑的醉醺醺的人物,白照影和萧明钰方才在酒棚入座。

    便有女声招呼道:“两个亮闪闪的小郎君,坐,这般富贵人家的打扮,定是头一回来咱这小摊吧?是筛酒炒菜解解馋,还是陪你俩解解闷?”

    “……”

    那酒棚老板娘过于泼辣,即使深秋还挽着双袖,露出结实的胳膊,右臂束着金条脱。

    她完全没觉得说话不合适。

    白照影和萧明钰,两张想故作成熟的小白纸,齐齐被噎住了瞬,相互看着。

    老板娘瞧这俩好看,逗得更上瘾了:“既不解馋又不解闷,难道是特地来看姐姐的?”

    “哈哈哈哈哈——”

    酒棚为数不多的酒客大笑起来。

    有汉子道:“潘大娘子,你家那口子喝迷瞪了没出来掌勺,知道你多出俩小情郎吗?”

    “知道更好,整日灌黄汤不干活,我踹了他。”老板娘跟着插科打诨,继续调侃道,“就是不晓得两位俊俏小公子愿不愿意呀?”

    “大娘子威武!”

    “我敬大娘子一碗女儿红!”

    “……”

    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这酒棚里的女子汉子,行事做派,又与上京贵族截然不同。

    白照影只觉自己刚习惯了跟皇室的人相处,倏然被拉到另外的世界,他有点不适应。

    但,也很有趣。

    他果然还是见得世面太少了。

    白照影搜肠刮肚地故作成熟:“来套花毛一体,温两碗酒。”

    行话对路,引来九皇子崇拜的目光。

    潘大娘子麻利地煮酒盛豆,端上来花生豆毛豆,小摊实在,几文钱售价却给得很多。

    白照影瞧着那酒碗,碗口倒映出自己的脸,人影摇动。

    这应该就是自酿的米酒,有点浊,闻着不辣,表面泛起浓郁的酒香。

    萧明钰还惦着刚才嫂子点菜,点出花毛一体的高光时刻,寻思着自己不能落后,为了不给嫂子丢人,端碗仰脖干了。

    萧明钰:“好酒。”

    白照影注视酒碗惊呆:喝这么快!?

    萧明钰:“嗝。”

    连嘴都不必擦,涓滴未洒,全部进肚,九皇子面色如常。

    旁边几桌仍有留意他们这里的,由衷地惊叹:“这小兄弟爽快,看着海量啊……”

    可怜白照影的花毛一体,就这样被比了下去。

    他甚至还有点被人架到火上烤的感觉。

    白照影隐约觉得,自己也必须证明点儿什么,他端起酒碗,更觉得有人在打量自己。

    白照影咽了咽口水,能喝完这碗酒嘛?

    他其实多少知道,自己属于易醉体质。

    但喝何种程度会醉,他也不清楚,没人帮他准确地测过。

    况且真的喝懵以后,喝醉时的情况,白照影记不得。

    碗刚端起来,酒棚来了另一个客人。

    随着那人过来,有道清雅的白檀香气,那香气令人神魂俱清,是种温柔儒雅的味道,仿佛完美诠释着书卷气,与萧烬安那种透着点凛冽的气息截然不同。

    白照影不自知地又放下碗。

    碗口酒面映出他抬眸,白照影眉心微皱。

    并不因为别的,只不过因为,闻见熟悉的气味。

    然而,继续由远及近听到的,竟是来者略显虚浮杂沓的脚步。

    这人惯来注重仪态,有着刻在骨子里面规矩感。

    他怎会深夜出门?

    又怎会如此失魂落魄?

    思及此处,白照影浮起担心,接着担心更甚,他回身轻声唤道:“表哥?”

    ***

    “狐……王妃。”

    黯然地走进酒棚,身着黑白双色绘有墨竹的直身,崔执简即使是精神不振,模样同样犹如芝兰玉树。

    崔执简刚进酒棚里,潘大娘子的眼神越发呆了。

    如果说白照影容貌精致,萧明钰则还是少年尚未长成,崔执简雍容优雅,正是这座上京城里最推崇的那种贵族男子。

    潘大娘子不好对崔执简调笑,一声不吭,前去筛酒。

    酒上来,崔执简微微颔首,仍是魂魄尚未返回躯壳似的,他在白照影这桌入座,也跟九皇子见了礼。

    九皇子连连点头,微服微得很入戏:“别客气啊崔大哥,尝尝花毛一体?咱哥俩走一个?”

    太可怕了。

    熟料崔执简面如冠玉,喝酒今日竟然如此不含糊,仰头灌了碗酒。

    白照影再度瞠目结舌。

    崔执简放下酒碗,酒棚昏暗的灯光中,他安安静静地就坐。

    他宛如墨画似的,修长指节伸向豆盘,拈起颗煮成了青绿色的豆荚,从容不迫地剥开,再将豆子送进口中,细细地咀嚼着。

    有人能把练摊吃出国宴的观感。

    不知是否为错觉,白照影觉得,整座酒棚的喧哗声都降下去几个度。

    崔执简不会无缘无故到街边喝闷酒。

    自然,白照影也没有以为,他执行微服调查任务,如果真是有公事在身,崔执简便不会跟自己相认了。

    白照影在这个世界亲缘单薄,早跟白家离心,所以越发重视和崔家的关系。

    他的部分归属感至今仍来自崔家,于是那种亲人之间的关心,再度增长了好几个度。

    况且,表哥以文士之躯,侯府继承人之尊,舍身欲将自己救出火场,他在那场大火里还受了伤,这些白照影醒来后,都有人告诉得他清清楚楚。

    白照影早有想报答表哥的意思。

    所以今日无论崔执简遇到什么麻烦事,白照影都打定了主意要帮到底。

    可是他也不能明着问。

    凭他对崔执简的了解,表哥不会示弱于人,更不会平白让自己为他担忧。

    他巧妙地换了个话题,打趣道:“哈哈哈,表哥真有意思,王妃就是王妃,狐王妃是什么?”

    果然白照影笑,九皇子也跟着笑起来,刹那间威震边关,威风凛凛的云中郡王变成了狐王,反差太大,萧明钰前仰后合。

    崔执简这时方才表情松动。

    可是他依然没言语,就只是安静地坐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眸,满满地盛着在笑的白照影,表弟是天真且干净的。

    与崔府森严的规矩,恪守不完的礼节,似乎无穷无尽的讲究相对比,他这种守礼君子,最念念不忘的居然是……白照影在他掌心找糖,要求他倒酸梅汤,央着他一起逛街,每次自然而然地,亲近自己的模样。

    “表哥怎么发呆了?”

    “反正我跟小九没什么事,表哥如有需要差谴之处,我们去给表哥帮忙。”

    他骗不了自己。崔执简想。

    ——他心悦白照影……

    表弟明媚动人,酒棚灯火昏暗,可是白照影仿佛闪着光。

    今晚借助酒力,崔执简还是头一回,凝视白照影这么久。

    崔执简没料到白照影竟会出现在这里。

    他本意不过是借酒抒发愁闷买醉,而他遇到白照影,满腔愁闷因酒催发,变成了把燃烧在他心底深处的熊熊烈火。

    今夜的相会是天意吗?

    崔执简恍惚道:“狐狐……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萧明钰多少察觉出崔执简有些异常,托腮问道:“小侯爷,你有什么话,想跟我嫂子说?”

    萧明钰的无心之言,再度明确地提醒崔执简,他喜欢的人,早就不仅仅是自己的表弟,更不是跟他订过亲的未婚妻。

    白照影,是萧烬安的王妃。

    这桩婚事如今被全城祝愿。

    崔执简喉结哽动。

    喜欢你,这三个字压在舌尖千回百转。

    酒意与欲望交缠,几乎将崔小侯爷给逼疯了!

    他上肢微挺,身体前倾,桌面的酒碗因为这点动静,有一瞬间的颤动。

    崔执简的双唇也止不住打颤:“我……我……”

    “表哥不要急。”白照影耐心地引导。

    “如果表哥有私事,很不方便说,我不会多问。如果表哥有棘手的公务,无论需要借人还是借钱,我也可以跟王爷说。”

    对,白照影现在有这个自信。

    他执意恳求,大魔王想必会伸出援手,反正他知道表哥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帮表哥渡过难关,没什么不可以的。

    可是这番劝解的话说出来时,崔执简更加地沉落。

    狐狐依赖萧烬安,很明显了。

    而至于萧烬安对狐狐的用情至深,他也已经许多次,从狐狐遭遇危险的时候,见证过。

    他二人两情相悦吧……

    可笑的却是自己。

    分明从始至终,并没在任何环节出现疏漏,怎就能到最后,成了个求而不得、辗转反侧,在心上人跟前,连句真心话都不敢倾吐的小人呢!?

    崔执简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那口如刀刃般的气息,缓缓地吐出来。

    崔执简疲惫道:

    “狐狐,我要成亲了。”

    第126章 最后抉择 大虞朝文武双秀的两颗明珠,……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 崔执简并未感觉到轻松,心中仍然有一块大石, 就在他心里辗转反侧地压着。

    白照影的眉眼逐渐抬起,睁大,喃喃道:“成亲?”

    崔执简微微颔首,声线并无起伏。

    “母亲前些日子,带领家中内眷到轩辕府上做客。相中了轩辕家的小公子,便与轩辕夫人商量, 定下来这门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古代的青年男女,基本无法在婚姻大事上发表意见。

    崔执简依然恋慕原未婚妻,曾经隐藏得很严实。

    然而王府灵堂起火那回, 他掌管司法,却不惜为了救出白照影,公然违反法度一事,已经有苗头暴露出他对白照影的心意。

    崔家世代诗书簪礼,不可能不遏制这种不正常的情况, 任由其继续发展。

    更何况, 七皇子被斥外出, 朝廷局势越发晦暗不明, 萧烬安的身份,如今越来越高。

    崔家已经跟萧烬安摆脱不掉关系了。

    既如此, 家族当然希望有个郡王靠山。

    今后甚至还有可能, 要鼎力支持萧烬安上位当皇帝, 而绝不敢在这时候两头不是人,挖云中郡王的墙角。

    崔府必须尽快给崔执简定下婚事。

    这样一来,能断绝崔执简胡思乱想的苗头, 二来也是为了不耽误侯府继承人的前途。

    以上全部,崔执简都能明白。

    然而他到底有所不甘。

    ——就因为他比萧烬安知礼守节,做了没有做错的事,所以命运才会惩罚他,弄丢自己的未婚妻?

    如果现在他和萧烬安同样,带走狐狐,抢走狐狐……

    放下顺天府的官职,丢掉煊赫上京城的家族,这些通通都不要了!

    那他能不能挽回自己的姻缘呢?

    “表哥?”

    崔执简不是圣人,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他端碗,再给自己灌了碗酒,将瓷碗放下时,面容已有薄红:“狐狐。”

    “恭喜表哥!”

    白照影的眼睛,在崔执简视线里,弯成了两个月牙形。

    笑容太美好了,以至于崔执简被晃得失神。

    他的声音在发颤,他比先前颤抖得还厉害!

    那股催化他勇气的酒意,使他再度错不开目光地,凝望着这位王妃。

    崔执简根本没听清白照影那一连串的话音,到底都在恭喜些什么。

    恭喜的话被他下意识忽略。

    至于九皇子的帮腔贺喜,两道声音在脑海混响成片,崔执简依然也没听清楚。

    ——狐狐。

    “上回在王府一别,许多人告诉我,表哥受了伤。”

    “我怕极了表哥伤在脸孔,表哥那么仪表不凡的人物,要是因为救我而破相,那我就太对不起表哥了!”

    “如今看到表哥没事,还要娶表嫂,太好啦,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当舅舅?”

    ——狐狐。

    “我有最好的表哥,还有舅舅舅母。”

    “我不太会喝酒,可我敬表哥一碗,我先喝。”

    ——狐狐……

    视野里有人影闪动。

    崔执简模糊地意识到,白照影端起酒碗,喝干净了。

    白照影眼前如同浮起层白雾,酒浆下肚的瞬间,他犹如腾上云端,与四周宛如隔世,不知今夕何夕。

    “很好,表哥。”

    “表哥。”白照影喃喃道。

    崔执简反应也很迟钝,不知自己是醉了还是没醉,沉默地喝下不知第多少碗酒。

    他以手拄着脑袋,有人叫他,他就机械般点头。

    “崔大哥,嫂子,可以哎,很牛!”

    “我也喝,我再喝,别抢我,让我先来……”

    可怜萧明钰人虽清醒,但其实完全没能意识到,同席的另外两个人早就醉了,还以为正在饮酒比赛。

    九皇子兴致勃勃地凑趣,绝对不甘示弱,并且将练摊精神发挥到极致,俨然已经完全融入酒棚里所有酒客。

    “一坛不够啊,大娘子再开两坛,好酒好酒!”

    “给我崔大哥满上,再给我嫂子满上!”

    “好嘞。”老板娘久经风霜,谁能不能喝酒,到底醉没醉什么量,自是一看便知。

    仨人里最面嫩的那个,天赋异禀,是个千杯不倒,其余两个量都不大,其中那个精致美貌到像画似的少年,现在其实早已经醉了,乃是所谓的一杯就倒。

    可是老板娘做生意赚钱,只要喝不死,当然愿意让顾客多喝几碗。

    至于酒客露出醉态,别管是说胡话,还是跳舞唱歌,老板娘见怪不怪,所以完全没拦着,接连开坛端酒。

    萧明钰又干了好几碗。

    酒性上来,九皇子掀碗给崔执简灌下去米酒。

    崔执简嘴角淌下酒痕,酒精在体内不断蓄积,催得他浑身流淌着的血液,都仿佛在烧灼。

    崔执简其实早就推断出结果,但他不愿意承认,想要真正亲自确认一遍,到底该燃起或者打碎那份希望。

    于是他在席间冲口而出,问白照影道: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狐狐后悔嫁给萧烬安吗?”

    “……”

    ***

    萧烬安这个名字,只是刚出现在酒棚里,不大的酒棚就静谧了一瞬。

    几名邻桌的酒客纷纷往这桌望去。

    老板娘表情微僵,觉得自己没听清楚:萧烬安,城中那位炙手可热的云中郡王?

    老板娘再瞧白照影,外形出众,模样身段当然可堪为郡王妃。

    可王妃怎么会踏足他们这种小地方喝酒?

    纵使郡王府没那么大规矩,王妃深夜未归,家里人为何不找?

    老板娘内心充满了疑团,暗暗猜度起其他两名客人,跟王妃之间的关系。

    老板娘泼辣但精明,瞬间对他们这桌,谁都不敢调笑了。

    而已经被人反复猜测的白照影,本尊被醉意困扰,再被浑浑噩噩地砸下个问题。

    他喃喃重复,若有所思,声音又小又模糊,引得崔执简仔细辨别:“我……后悔嫁给夫君……吗……”

    尾音的那个“吗”字,让白照影的醉意吞没。

    没人能听清这是问句还是陈述。

    故而很容易,将它解释成截然相反的意思。

    崔执简眼里亮起了光,隐秘的火光闪烁,那两道光亮的后面,是他尚未熄灭的执念。

    崔执简借着酒力追问道:“后悔吗?”

    若后悔,他现在就会带白照影走。

    他不当小侯爷,狐狐也不必再当郡王妃。

    他们逃到天涯海角,然后长相厮守。

    崔执简用力地攥紧掌心,视野只凝聚在白照影的嘴唇,全神贯注地听取他的答案。

    然而这时酒棚的灯火,却因秋风猛烈地摇撼了瞬!

    光线骤然变化,导致所有人,在同个瞬间全部都眯起眼睛。

    除了已经醉迷糊的白照影以外,所有人都注视秋风吹来的方向——

    酒棚之外的夜幕里,多出道骑马而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由远及近,来者下马,接着从黑漆漆的轮廓,变成身着锦衣外罩文武袖的英武男人。

    他进入酒棚,神情内敛。

    萧烬安满身威势,目光锐利,很迅速扫了眼酒棚环境。

    所有酒客不由都绷住了呼吸,感觉正在被审视,后背头顶,皆悬着若干把看不见的刀子似的。

    好在萧烬安的眼神,仅仅是在酒棚内一扫而过,最终只锁定在白照影一人身上。

    他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他不辨喜怒,气场不容忽视,让整个酒棚的氛围宛如瞬间凝固。

    威严感使得完全没醉意的萧明钰,立刻就从很亢奋变成怂透了。

    萧明钰不由放下酒碗,规规矩矩坐好,乖得像小狗似的,满心突突直跳,隐约觉察出自己好像是犯了错。

    “堂……”

    萧烬安依然是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缕,只微微蹙起眉头,打量着白照影面前的空酒碗,还有王妃脸上那抹不寻常的红晕。

    王妃饮罢米酒,模样更加娇艳,就好像海棠高烛照红妆,桃花犹带清晨露。

    王妃用雾气蒙蒙的桃花眼瞧着他笑,边笑边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夫君,你也喝。”

    萧烬安眉头锁得更紧。

    一股威压感几乎慑得小小酒棚里所有人脊背发寒,萧烬安自是没接那碗酒,更没往崔执简那头去看。

    尽管他已经想杀了崔执简了……

    萧烬安竭力克制住自己性格中的偏激,方才离得远,他并没弄清楚,酒棚里说过些什么话,以及为何出现眼前这个深夜饮酒的组合。

    他压下满心怒气和担忧。

    萧烬安压着嗓音低沉道:“王妃,该回家了。”

    云中郡王话毕,对自己的王妃伸出一只手。

    白照影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萧烬安。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但是努力地集中精神,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摇摇晃晃。

    白照影又坐回座位,居然痴痴地笑道:“王妃高兴,王妃不走。我想去崔家住几天,行不行?”

    萧明钰喉咙滚动,感觉自己不小心卷进了什么风波,可怜地抿唇闭嘴低头,像垂头丧气的小狗。

    崔执简眼眸骤缩!

    崔执简满心此时燃烧起强烈的期待,他似乎有预感,他与萧烬安在进行最后的角逐。

    崔执简咬着牙关,顶着醉意不减仪态。

    崔小侯爷微微扬起头颅,压实了白照影的愿望,探寻道:“狐狐想去我们崔家住?为何?”

    酒后吐真言,崔执简期待白照影的选择。

    “……”

    而此刻萧烬安显得更加危险了。

    萧烬安宛如躁动的困兽,目光紧紧锁定在白照影酡红色的脸庞,越冷静则越不安。

    崔执简从席间起身。

    萧烬安深深吸了口气!

    骤然有心被挖走的错觉,萧烬安直接打断道:“王妃醉了,跟我回家。”

    崔执简启唇:“慢着。”

    俨然是针锋相对的状态。

    警惕感使萧烬安杀意暴涨!

    却偏偏因为崔执简担着个表哥身份,他按住杀机,改成诘问:“深夜本王接妻子回家,与崔小侯爷无关吧?”

    崔执简打定主意,今晚不再被萧烬安提前拿到的丈夫身份所掣肘。

    他挺直身体:“狐狐想来崔家,王爷为何不听听,表弟的真实想法?难道是不敢面对吗?”

    萧烬安呼吸滞重,忽然被崔执简将了一军,心提到了喉咙,带有粗茧的掌心,渗出了汗水,充斥进掌纹里湿黏冰冷。

    萧烬安伸手欲抓白照影的左腕。

    崔执简并不退让这种霸道行为,拂开萧烬安的手。

    萧烬安:“你敢横刀夺爱?”

    崔执简抛去君子礼仪对抗:“他若对你无意,何必强人所难?”

    此时白照影再次试着起身,却又踉跄,他重新摔回座位,这回长凳后移,他差点儿跌倒。

    两道声音同时紧张万分:

    “狐狐!”

    “王妃!”

    大虞朝文武双秀的两颗明珠,越发燃起看不见的熊熊战火,皆煎熬于白照影漫长的沉默。

    可是喝醉的白照影,浑然感觉不到两道视线,都正在紧紧盯着自己。

    白照影自顾自地高兴,欢喜道:“我……想去,想去崔家……”

    崔执简眸光如旭日点亮。

    萧烬安浑身的血液冰冷,几乎央求般凝视着他的王妃,掌背青筋浮现,宛如被抛弃似的。

    白照影顿了顿,忽然扯扯萧烬安的衣袖。

    “夫君,我想去崔家帮忙,参与三书六礼,给我表嫂下聘!”

    “我还要带好多好绸缎添作彩礼!我不可以敷衍了事,我定然要多待几日,夫君知道嘛,我有表嫂啦,我表哥他就要成亲啦。”

    第127章 夫妻拌嘴 白照影,误打误撞嫁进王府以……

    萧烬安凝立着, 约莫有小半盏茶的时间毫无动作。

    萧烬安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内心经历了长久的煎熬。

    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 直到王妃那声“表哥要成亲了,我想帮忙”,才犹如给他解咒。

    冰冷的四肢逐渐恢复温度,浑身的血液重新流淌。

    他无法形容出自己此刻的欢喜,曾经来源于王妃原有婚事的不安感,认为总是低他青梅竹马一头的自卑感, 到此才终于释然。

    白照影做出了选择。

    崔执简仿佛魂魄抽离,微红的面容变成惨白,冠玉般的脸孔,表情逐渐僵硬。

    ……他不是输给了萧烬安丈夫的身份。

    而是输给了这个人。

    白照影, 误打误撞嫁进王府以后,爱上了萧烬安,认同自己的王妃身份。

    秋风使得崔执简发梢凌乱,烛火映出他很狼狈。

    崔执简满心刀割,迫使自己站稳, 瞳孔映出对面一高一低的两个人, 他苦笑。

    白照影硬拉着萧烬安道:“王爷夫君, 你要给我表哥敬酒!你老是欺负表哥, 别以为我不知道!请你务必要在婚事期间给我表哥面子,不能让表哥丢人, 否则, 我——”

    白照影醉意熏熏地仰头望萧烬安, 又像条小狐狸似的,对萧烬安甩了尾巴。

    白照影威胁道:“哼,否则我就不理你了!”

    他也是在意自己的。崔执简想。

    只不过那种在意, 从始至终,都停留在亲情。

    云中郡王妃从来没有越界的心思,是自己控制不了,恋慕了已经成婚的他。

    崔执简艰难地收回思绪。

    尘埃落定,他维持着体面道:“我还尚未袭爵,身份尚有差异,怎可以让王爷敬酒?王妃愿意回家小住,崔府随时招待。崔某的婚事……”

    他顿了顿,嗓音艰涩更甚:“崔某婚事期间,还望各位照拂。”

    萧明钰这才敢小小声说:“应、应该的。”

    酒棚里这桌叙话时,其他几桌酒客们,都已经听呆了。

    谁也没有想到,小庙突然驾临许多大佛。

    再看最后入席的那个男人,云中郡王萧烬安,无论从体格还是气度,都没有谁能够轻易模仿,,不会是假冒的。

    棚中酒客想跑又不敢跑,想行礼又不敢动。

    他们打趣过云中郡王的王妃……

    他们还说,王妃是老板娘的小情郎。

    他们都听过,云中郡王疼爱妻子的传闻。

    众酒客齐齐僵住,呼吸都不敢大声,俨然等待发落。

    萧烬安单臂稳住站不稳的王妃,另只手端起桌上一碗米酒,朝崔执简和其他围观者,幅度不大地向前递,目光在酒棚内扫过。

    “王妃因家中喜事而醉,今晚之事,望各位同喜共饮,切莫外传。”说完萧烬安饮罢。

    这算警告,以及郡王殿下维护王妃体面的请求。

    云中郡王握有实权,执掌耳目众多的锦衣卫,谁敢对他的王妃乱嚼舌头?

    众酒客们纷纷点头,跟着端碗牛饮:

    “恭喜恭喜!恭喜王妃!”

    “草民再干一碗。”

    “草民也干了……”

    萧明钰眨了眨眼,见到郡王哥哥,刚想凑过去讨好。

    结果街角成安开过来马车,直接将他和崔小侯爷装进去,打包各自送走。

    萧烬安扶着白照影,跨上战马,返回王府。

    ***

    清晨。

    “头好痛。”

    白照影悲催地翻了个面,呼出口仍带着酒意的热气,在床上听见自己的关节们噼里啪啦的响声。

    “茸茸,茸茸。”

    “启禀王妃,茸茸被禁足了。”成美道。

    “什么?”

    白照影迟钝地坐起身,有点没反应过来这种情况,茸茸是自己带来的陪嫁丫头,谁能禁她……好吧,恐怕唯有大魔王能。

    白照影想不太起来,昨晚发生过什么。

    可是他感觉出来睡衣换过,被褥跟昨天有区别,身体某处隐约泛起绵密的麻痒刺痛。

    情事的余韵他很熟悉。

    白照影红着脸。

    昨晚他好像跟人练摊喝小酒,后来遇到崔执简,然后喝多了,再然后呢?

    白照影有点不安地问:“是谁将我送回来的?”

    成美道:“王爷。”

    白照影轻轻舒了口气。

    但又想到自己一回来就被萧烬安这样那样,他突然变得不高兴,他在完全醉酒的情况下被萧烬安随意支配……

    想到昨晚他的可怜模样,白照影微微垂头。

    “王爷呢?”

    “休沐当日逢有军务,王爷耽误了休息,军情处理完毕,陛下让他回府。”

    喔,原来古代也有调休。

    白照影更低头,却撅起嘴:“在府上哪里?”

    “属下不知,可能去看书,也可能在练武,总之醒来后就出去了。”

    白照影想起曾经每次欢好完后,晨起萧烬安知他的腰使不上力气,会蹲身给自己穿鞋袜,今早是成美服务。

    可是他不好意思,把穿袜子的事情,给个大姑娘做,白照影赶紧自己穿好了。

    “王妃还去看雪吗?行李还未卸车,随时能走。”成美道。

    王妃没说话,脚步艰难地摇摇头。

    成美又道:“王妃找王爷吗?侍从可以在府上搜索,告知王爷,您现在需要他。”

    王妃又摇头:“不找。”

    成美只好缄默。

    可分明是大魔王失约在前,他很晚才回来,然后彻夜索求自己在后。

    萧烬安连续做错了两件事,早晨连人也不见了。

    白照影不免失望尤甚,理了理自己的睡衣:“你准备好划船的衣服,我要去逗大鹅。”

    成美划着船,白照影在船舱里,漫不经心地往船舱外面投食,水面缀行着一串以恶霸鹅为首的大白鹅。

    舟与鹅同时行驶,所过之处,水波粼粼。

    忽闻鸟儿展翅声响起,沿湖树头有鹦鹉起飞,落在白照影肩膀乖乖讨好:“王妃,我的王妃,王妃!”

    白照影鼻梁一酸,皱眉嗔道:“谁是你的王妃。”

    小鹦鹉听不出白照影语气委屈,继续卖弄词汇量:“王妃醉了!王妃醉了!醒酒汤!”

    “……”白照影眉心轻颤。

    拈起条投喂大鹅的小鱼干,喂给小鹦鹉,小鹦鹉一口啄了,船后头恶霸鹅嘎嘎大叫。

    白照影放走小鹦鹉,大抓了几把鱼干投喂,方才平息鹅群。

    他怔怔地问成美:“我昨晚醉得很严重吗?”

    成美道:“是殿下照顾的,属下不知。”

    “夫君昨晚什么态度?”

    “王爷回来得晚,先抱您回房,罚了茸茸和成安,没看清表情,不清楚。”

    “都说了何话?”

    成美道:“‘醒酒汤。’”

    白照影沉默。

    可是心里依然没下去,他被人整晚欺负的事。

    上午收到几笔订单,仍是来自宗亲贵族的,他随手处理了,安排库房入账。王府再度赚了许多钱。

    他却心不在焉。

    快到午膳的时候,成美问白照影在哪儿吃,可以在花园传膳,也可以在居所。

    白照影忍不住了:“夫君用过膳吗?”

    成美回答:“成安被王爷禁足,也不见其他仆从行动,应是尚未传膳。”

    白照影:“派人找找王爷,我去他那里吃。”

    成美点头,不多时就有人回禀,云中郡王在王府箭楼。

    箭楼就在花园一隅,那是萧烬安收藏兵器和习武的地方,这地方白照影不常踏足。

    白照影派成美把想要共餐的意思递到那边去,萧烬安应允了。

    白照影决定就先低头这么一回,去看看萧烬安干什么,再顺便打听打听昨晚的情况。

    如果可以的话,再兴师问罪,这个大魔王最近很过分!

    传膳侍女鱼贯进入箭楼。

    箭楼由演武场、兵器室两处组成。

    兵器室内,有与军事相关的藏图藏书,桌上的《海防图论》被暂时收起,书案当作餐桌,饭食放上去,到处热气腾腾。

    白照影和萧烬安面对面坐着。

    侍女们全部都知趣地退到门外,两人进餐,偶尔有碗筷的磕磕碰碰。

    竟是谁都没跟谁说一句话。

    白照影受不了憋闷,但又觉得气氛不妙。

    萧烬安眸色和脸色都很沉,默然进食,亦不时会凝神盯片刻他这边的饭碗。

    使得白照影莫名心虚,埋头扒拉几口,营养均衡,什么也不敢剩,白照影肚皮发胀。

    “这顿饭吃得好撑……”他心说。

    王府午膳持续有多半柱香的时间,下人们过来撤去餐具,再麻利地将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拨暖了炉火,打开窗户。

    这套流程下去,午膳其实已结束了。

    白照影没什么再待在箭楼的理由,同样,他也没找到发作萧烬安的借口。

    白照影只能悄悄含着眼泪道:“夫君告辞,我去歇晌。”

    白照影站起来要走。

    可他却被萧烬安阻止,对方声音从后传来,萧烬安语气极为严肃,让白照影突然想起上辈子做错事时,他爸还有他班主任似的。

    ——“王妃反省清楚了?”

    白照影一凝,下唇轻颤。

    他因为喜欢萧烬安而不想大闹,又因为气萧烬安倒打一耙,两行眼泪掉下:“你快把茸茸和成安放出来!”

    萧烬安道:“休想。不给教训,下次还要由着你行事,老九也得受罚,锦衣卫至少半个月不准他出皇宫。”

    “霸道!独裁!大魔头!!!”

    白照影扭头狠狠道。

    他不想再理会萧烬安,拔腿起身就跑。

    他本以为萧烬安会安排成美堵门,结果成美见他出来,还很疑惑,根本没拦他的意思,反而正在整理歇晌的寝具。

    成美罕见地茫然,看着白照影问道:“王妃有何吩咐?是在箭楼歇晌吗?”

    王妃刚刚上来的火气,再度莫名发不出去。

    白照影噌地关上门缩回房里。

    屋内萧烬安又拿起《海防图论》,但仍然不看白照影。

    就算是白照影已经从门口慢吞吞挨到桌边,像个满腹探询与郁闷的小动物,白照影凑近,萧烬安都没抬起英俊的眉目。

    “……”这是自从两人成婚以来,第一次认真闹矛盾。

    白照影忽而敏感地意识到,自己曾经见惯了萧烬安掌控局面的从容模样,却没有见过,萧烬安也会有这般类似赌气的反应。

    很稀罕,也很诧异。

    白照影心里打鼓,他的底气,也倏然间变得很不足。

    白照影试探地问:“夫君正在不高兴?”

    他从《海防图论》书籍的上方边缘冒出脑袋,越过书页,寻觅到萧烬安的视线,白照影眨了眨灵动的桃花双眸,眼神布灵布灵的。

    正面对上王妃的眼睛,萧烬安只觉心口骤缩,喉咙有股毛茸茸的痒意。

    可萧烬安偏头。

    隔半晌,萧烬安闷声道:“我妻子宿夜未归,当街买醉,还疑似与前未婚夫饮酒作乐,更别提他身上还中着随时可能发作的媚药,周围全是陌生男人。难道我该高兴吗?”

    他会担心王妃的安危。

    他也想对王妃完全占有。

    萧烬安索性把《海防图论》放下,他没法在白照影不知轻重的情况下,还能哄白照影。

    萧烬安冷声斥责:

    “自己没有酒量,为何与人喝酒?”

    “如果昨天不是我找你,换做恶徒拐走你,你还回得来吗?”

    “锦衣卫同样负责皇都治安,城中的腌臜事众多,欢场暗门子不计其数。绑架勒索,拿钱撕票。君子不入险地,王妃想没想过?”

    “我只是不想拘着你,否则第一个关得就是你。”

    “……”

    白照影不吭声了。

    桃花眼的睫毛挂着水珠。

    他的眼里,瞧见的是萧烬安好像是醋意大发,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对方方寸大乱的模样,反而暗合了白照影心思。

    白照影根本没细听萧烬安说的是什么话,反而有点儿小欢喜,乖巧地缠过去,捏萧烬安肩膀,趁热打铁地确认道:“夫君,我昨晚又发药性了?那你是因为抑制药性,才抱我的嘛?”

    “我喝醉酒是不是很丢人,你给我喂了醒酒汤?”

    萧烬安不理他。

    王妃醉酒失仪之事,他早就善后了,没什么可提的。萧烬安皱眉。

    这是个太过明显的默认态度。

    白照影心知这次真的做错事,他从小接受教育得当,没有刚愎自用的毛病,他能听懂别人是关心自己,还是讽刺自己。萧烬安当然属于前者。

    知道好像误会了萧烬安,白照影打算挽回,就只能一连串地卖乖讨巧:“夫君我错啦,害得夫君担心我,我这厢给夫君赔礼道歉,我量小以后不乱在外头喝酒了,夫君原谅我呗?”

    萧烬安眉心微颤,能看得出,表情稍有霁色。

    白照影连忙顺杆爬,什么误会都讲清楚:

    “还有夫君也有错啊,夫君说要带我出去看雪,夫君没做到,所以我才找人陪我玩耍。”

    “往后夫君帮我解毒也请直说,拜托夫君今后好好跟我解释,不要再让我猜你心思了。”

    “夫君……”

    “夫君啊……”

    再也听不下去王妃喵喵叫似的,在耳边夫君夫君地喊着。

    萧烬安拉过白照影腕子,带到身前,托住白照影后脑直接印下个深吻,物理镇压至住口。

    第128章 狐狐撒娇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坐上……

    结果, 因为白照影主动招惹,本该在箭楼睡榻上浅浅歇晌, 变成了深度交流。

    小小歇个晌,却歇到快夕阳西下。

    “……”

    有些事白照影真不明白。

    就比如,他闹不懂萧烬安对同房的热衷程度。

    虽然越往后越有感觉时,他也会愉快,可抵不过萧烬安太能折腾!

    往往炽热得令人疯狂,偶尔激烈到让人害怕。

    床笫间每一声“我的王妃”, 都会让白照影在妻子和所有物之间小小徘徊,再被萧烬安不经意的关怀哄好,然后再七上八下。

    白照影没脸让人知道,他们夫妻大白天就行敦伦之礼, 硬是收拾干净后,在箭楼待到入夜,待在萧烬安的兵器室里看海防图册。

    当然也只有他无聊搭话问到军务政事,萧烬安才会拣一两句不太重要的,缓慢回答。

    “前段时间, 沿海出现个名叫松浦春繁的倭寇匪首。”

    “倭寇人数不多, 却狡猾凶悍。利用沿海的复杂地形, 进行突袭和掠夺, 给当地百姓带来极大的困扰。”

    萧烬安描述的只是概况。

    实际上,就在他们约定进山游玩的当天, 沿海送入上京城里的那份军情急报, 说得正是松浦春繁登陆以后, 呈突袭状态流窜掠杀抢夺,辗转了东南数座城镇,威胁波及到了大虞朝的陪都南京。

    松浦春繁甚至还率领小股倭寇, 在南京边缘耀武扬威转了一圈。

    其猖狂程度,完全将大虞朝视若无物。

    更可气的是,至今都没抓住松浦春繁!

    反而让松浦春繁,在其掠夺过的村镇路牌,留下了挑衅十足的言语:“大虞皇帝老矣,皇子皆碌碌,此地终将成为我盘中之肉。”

    朝廷要脸,受匪患波及的各城,当然也要脸,这份丢人的情报低调无比地送进皇都。

    敬贤帝得到奏报,几乎背过气去。

    敬贤帝当日召集各部集议,打算集结宝船,沿海而下,索性直接踏平倭国。

    可惜如今这些宝船,依旧是开国初年那批,最年老的甚至服役过鄱阳湖水战,也有下过西洋的大船,总体来说,迭代太慢。

    萧烬安倏然抿唇,指节收紧。

    倭寇的强侵略性和高机动性,我方战船技术薄弱,海战水平一般,军队需要层层报批才敢动兵……全部都成为松浦春繁有恃无恐的本钱。

    萧烬安端起茶盏压了口水。

    再放下杯子时,他神情已然如常,捏了捏跟他同坐在一张交椅上的,白照影的鼻头。

    白照影水濛濛的桃花眼看着萧烬安,声音瓮声瓮气:“夫君因为倭寇的威胁很烦心?”

    东南沿海的大致情况,前世白家经营远洋贸易,他虽懂得不多,但,关键的懂一点。

    白照影正欲启唇。

    可惜萧烬安摇头,自是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本王确实烦心,该给你娘家随多少礼。”

    话毕萧烬安从案头抽出张洒金红笺纸。

    红笺表面的题字框里,规规矩矩地用楷书写着“崔府”两个大字。

    展开喜帖,里头是以文翰侯夫妇名义,诚心邀请郡王和王妃入府小住,加入男方家属团队,参与他们的嫡子,崔执简的婚事准备活动。

    这张帖子,直接送给的人是萧烬安,毕竟文翰侯不能递帖子给白照影这个晚辈。

    老侯爷给郡王爷递帖子相邀,既符合两人的身份,更是尊重萧烬安一家之主的地位。

    白照影没在意崔家这些弯弯绕的讲究,伸手抓过来帖子细读,越读越发的眉开眼笑。

    他可不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三书六礼,这是国学课上学过的。

    白照影读懂了,崔家已经走过纳采、问名、纳吉这几个流程,再接下来就该是纳征,也就是传说中的“过大礼”。

    过大礼是什么呢?

    就是男方要派出家族最最体面的亲戚们,组成亲戚天团,到对方家里送聘礼。

    这个亲戚天团,自然是身份越高,阵仗越大,越给对方家里面子……

    白照影喜道:“——这就是我舅舅拜托咱们,去轩辕家正式下聘啊!”

    文翰侯此举,也许有试探云中郡王,是否愿意从此结成利益同盟的诚意。

    但,白照影才不会优先以利益观念,审视他身边的亲人,舅舅就是请他去家里玩的。

    太好了!

    为促成这桩美事,白照影几乎完全忘记,自己上午还在跟萧烬安闹别扭,他像个八爪鱼似的扒拉着萧烬安,小心摇晃着萧烬安坚硬宽阔的肩膀。

    “你去嘛,你愿意。”

    “你答应你答应你答应……”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坐上了萧烬安的腿。

    更不知道现在的声音,比以往不知更甜了多少分,满室桃花馥郁浮动。

    萧烬安侧眸望向王妃缠在他肩头的手臂,却悄然将早已亲手写好的回帖,塞回桌膛。

    “容我仔细考虑。”

    王妃自是努力促成,尤甚从前,于是夜阑人未静。

    ***

    京郊清寂的秋夜里,天气寒凉。

    清心寺虽说是国寺,然而萧明彻所住的那片地方,位于清心寺后山,范围根本不大,条件也不优良。

    时已深秋,这几天下过雪,土路泥泞,草地泛黄,到处没什么生机,虫鸣都听不到。

    白兮然穿着厚实的衣服,头戴斗笠,因为路太滑而只能牵马上山。

    他一路打听一路打点,辗转地终于找到七皇子所在。

    白兮然走到山寺极窄的小门门外,瞧出这里破破烂烂,他抬头,凝望摇摇欲坠的门顶。

    白兮然狠狠锁了锁眉!

    ——已经能看出“烧龙鳞”之事,引来皇帝怎样的震怒。

    老皇帝的身体,只会越来越差。

    从此“烧龙鳞”是敬贤帝心头的刺,敬贤帝不会怪自己年迈,只会把多病怪给七皇子。

    白兮然已经明显能感受到,老皇帝对萧烬安的倾向。

    他还利用人脉打听过,沿海地区,倭寇肆虐,奏报呈递入京时,老皇帝急召萧烬安进入兵部参与议论军机。

    这显出老皇帝对萧烬安的荣宠。

    宠爱依靠一个没名分的皇子,风险很小,对方觊觎皇位,就永远得指望父亲认回他。

    白兮然很能理解敬贤帝的用意,敬贤帝自以为拿捏萧烬安很稳,两人相互达到平衡。

    如今看来,七皇子赢面不大。

    但,萧明彻这口灶,白兮然就算硬着头皮,也必须烧到底!

    因为白兮然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且不说,他在七皇子身上付出过多少心思,才把七皇子钓到手。

    只单说,他早已得罪透了云中郡王妃,他那位哥哥,白照影。

    萧烬安痴恋那段呆木头,替白照影做过无数次主。

    只要萧烬安登基,白照影必定被立为皇后,届时他夫妻两个登顶人极,天下还会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吗?

    萧烬安绝不会放过自己!

    白兮然头皮发紧地想着。

    强忍厌倦,顶着寒冷,白兮然将青骢马拴到寺外小门,一根脆不堪折的朽木拴马柱。

    马儿疲惫地刨土,垂头想要吃草,却发现脚下地皮秃得,居然连根干草都没有。

    马儿浮躁地打起响鼻。

    白兮然动作僵硬地拍响门环,砰砰几下,他等待着。

    然而过去半晌,徒留他仍在寒风中凝立,白兮然却没得到寺里任何人的回应。

    “……”白兮然开始怀疑,这一路探听出来的消息,到底有几分可信程度。

    但他多方求证过,总不至于来自各个不同斋院的寺僧,全都提前清楚自己会来探视萧明彻,所以集体含糊其辞误导他吧?

    压下不合理的揣测,白兮然又敲了敲门。

    砰、砰、砰——

    暗夜叩响铜环之际,白兮然加上些他平时对萧明彻的爱语。

    萧明彻天性风流,平日里,自己端着清冷姿态,吊着他不常说这些情话。

    倘若他说出口,萧明彻难改秉性,必定在这座清心寺荒凉的后山,浮现起躁动渴望。

    白兮然好事也就达成一半。

    他得跟七皇子恢复关系,重新商量亲事,把皇子妃身份先稳稳地拿到手,就可以跟白照影这个郡王妃分庭抗礼。

    强烈的嫉妒与愤怒,使得白兮然面容,在月光映照下竟显得有些狰狞。

    他牙根紧咬,腮边筋肉抽动,累积的情绪酝酿成团熊熊烈火!

    可是他的火烧不出来。

    白兮然兀自吃下第二道闭门羹。

    可他确定萧明彻听见了,因为他隔着山寺木门,察觉到寺中有细微的人语响动,是萧明彻和他的侍卫。

    这两道声音太耳熟了,白兮然不会听错。

    也许是高朔做事古板,被丽妃安排在清心寺,一方面保护儿子,另一方面约束着儿子的行为。

    高朔有双儿女拿捏在丽妃手里,多年被丽妃驱使,所以丽妃说什么,他都无不肯的。

    高朔武艺绝伦,如果执意阻拦,萧明彻出不来。

    当然也有可能他不想见自己,索性就不出来了。

    秋夜寒凉,白兮然的心也不太热乎。

    他紧握着门环,到底是忍不住在脑海里,将自己相中的夫君萧明彻,与当初为了追捧萧明彻,狠狠诋毁过的萧烬安相对比……

    萧明彻看似潜力无限,内核是个酒色之徒。

    萧烬安疯症缠身,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谁能预料到他前途越来越好?

    在冷寂的秋夜里,白兮然未免浮起层幻想。

    如果当初没有替嫁那桩算计,他真嫁给萧烬安,成为萧烬安的妻子,现在应是副怎样的光景?

    ——总该坐拥郡王府,再得到那个男人的疼爱。

    白兮然眉心轻颤。

    他虽畏惧萧烬安,却不得不承认,萧烬安当真很是英俊。

    那种带有锐利攻击性的长相,强势有力的体格,倨傲淡漠的个性,这些放在上京城,属于完完全全的异类。

    但如果把以上所有特质,挪移进一段感情,白兮然抿紧嘴唇,霎时间,牙根咬出血。

    他又恨透了白照影!

    夺走他王妃、皇子妃身份的都是白照影!

    使得他沦落至荒郊野外,不再被人宠爱的根源,也是白照影!

    白兮然急促地喘着气,扶住门扇铜环。

    想报复和想翻盘的情绪,驱使他第三次叩响山寺柴门。

    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此行的计划。

    白兮然呢喃萧明彻的名字,待得再长久些,声音再大些许,他就有可能被寺众发现。

    他并不在意。

    于是蓦地门板向后陷落,他踉跄着扑过去,心知寺门已开,他面孔浮现出压抑的喜色。

    “七殿下!”

    门内高朔急退两步,冷肃着表情,没沾上白兮然半分衣服,却如高山那般,将白兮然给挡住了。

    “白二公子。”高朔道,“殿下在离开帝京期间,遇到几个打劫的贼人,受了些小伤。他不便见您,所以请您回去吧。”

    白兮然凝住,并不意外高朔的态度,而惊讶于萧明彻受伤,有谁竟敢戕害皇子?

    白兮然慌道:“七殿下情况如何?”

    高朔却无意解释。

    亲眼见证过萧明彻从风光无两,跌落至深渊谷底,高朔没兴趣落井下石,也不想看到萧明彻再行堕落。

    他知道白兮然此行过来的目的。

    高朔冷硬道:“请回吧。”

    夜风凛冽,白兮然暗笑,他怎么可能返回?

    眼下七皇子正失意,正是自己能钻空子,混进萧明彻身边的好时机。

    白兮然也并无办法,直接突破高朔这道坚硬的人墙,但他既想放手一搏,也早有心理预期,他能够豁得出去。

    白兮然缓慢地取下发簪,月光萦绕,长发散落,他用食指轻轻勾住自己交领的领口。

    第129章 初入崔府 狐狐很聪明,很乖巧,虽然身……

    发簪垂落, 白兮然青丝如瀑,月光之下散发着如妖精般的光泽, 高朔连忙急退两步。

    “白二公子自重!”

    “高侍卫,夜寒露重,我特地来探望殿下,我俩情义深重,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何必费力不讨好地阻拦?”

    白兮然步步逼近,高朔则越退越远。

    白兮然披头散发地进了寺门, 这座后山小院,唯有禅院和佛堂几处建筑,有些小僧,其余基本与清心寺前山的香火鼎盛隔绝。

    可是高朔仍不敢闹出动静, 他怕影响完成看护萧明彻的任务。

    高朔只能再退,脚跟向后,靴底于土路摩挲出沙沙的响声。

    眼看着白兮然就要靠近禅房,禅房里,纱灯光线一晃, 白兮然眸光也跟着晃了几晃。

    高朔警告道:“他受了伤!”

    白兮然唇线微扬, 语气自然而然地道:“此地环境简陋, 寺僧粗鄙, 殿下千金之躯,如今不是正该我这个殿下的未婚妻, 悉心服侍殿下的时候?”

    白兮然将禅房推开。

    杏黄色疏疏落落的光线照出来, 映出个萧明彻修长清瘦的剪影, 站得不是很直。

    “七殿下……”

    高朔心知,完了。

    前段时间,萧明彻被贬出上京至清心寺, 途中遭遇悍匪打劫。

    匪徒劫掠财货,原本被他打得七零八散,却有匪徒往车内扔了把尖锐的铁蒺藜。

    于是萧明彻持剑在车中与敌拼杀时,下身恰坐在其中一枚铁蒺藜。

    贼子虽然劫掠未成,可萧明彻私密处受了伤,当时痛不欲生,过后血流不止。

    高朔等来到清心寺当时,就找寺医就诊,奈何寺中僧人讲究六根清净,大夫看这方面的经验竟比白纸还薄!

    往后只好到附近村镇请大夫来后山诊治,那土大夫倒是个大刀阔斧的妙手人物,让小沙弥抓了把香灰给七皇子止血止痛。

    这回倒是有点作用,伤口结痂愈合,可萧明彻落下暗伤。

    曾经他引以为傲的风流本钱,如今变得萎靡不振。

    萧明彻几乎痛不欲生,老想着找机会验证“自己是否完全废了”一事,奈何寺中僧人,根本没有能入他眼的清秀和尚。

    萧明彻魔怔般想要重振雄风,今日白兮然到来,正中他下怀。

    乃是高朔苦口婆心劝说,方才让萧明彻暂时按住见白兮然的念头。

    却没成想——

    一个欲望缠身,另一个用心不正,两厢一拍即合,立即化作了干柴烈火!

    高朔根本就没法阻拦。

    禅房的门,开启又关上了。

    禅房内部烛火不停地摇动。

    高朔听到鞋子扔进墙角里的声音,木板床吱吱呀呀,然后是白兮然压着嗓音的笑语。

    身为当局者的七皇子萧明彻,已经陷入了偏执。

    他不会想到白兮然此行,不可能怀揣单纯的目的,只想挽回身为男人的自尊,希望能在白兮然身上找回失去的面子。

    高朔隐约觉察,两人这回可能要闹出大事。

    可是他难以置喙,亦不敢禀报丽妃。

    丽妃从来不会相信自己所言所奏,而只会怪责他无能,竟然能把白兮然这种祸害放进清心寺,放到她的宝贝儿子身边。

    所以高朔沉沉地呼吸了几口长气,握紧拳。

    ***

    “王爷王妃能够驾临崔府,参与筹办我儿婚事,老夫不胜感激。”

    “这几日,就请王爷王妃小住在碧梧馆。此处最为雅洁,届时家中来往宾客喧闹,也不至于扰了王爷和王妃的清静。”

    临近过大礼的日期,崔家家主,崔老侯爷穿着身正红色蟒服,老侯爷平时并不高调,这回破天荒还系上了金腰带,远远望去,一身喜气。

    老侯爷出门亲迎,手里捏着两个无处安放的核桃,热情地引白照影两个往侯府里走。

    侯府夫人自然也在门外,亦是满脸笑容。

    萧烬安淡淡点头,还了礼,人居然很正常地对答道:“舅父客气。希望我等的叨扰,不至于让舅父舅母太过费心。”

    ——大魔王又会说人话了?

    白照影和萧烬安也都身着盛装。

    白照影轻轻拨开珠冠流苏,眼睛好奇地眨了眨,正对上萧烬安挺拔的侧颜。

    萧烬安碰巧回眸,对上王妃的视线,自然道:“狐狐常说想念二位。”

    白照影被看得赶紧垂眸,心脏莫名直跳,映照着早晨的日色,有种鲜活灵动的漂亮。

    他像块发光的玉,侯爷夫人走过去挽着白照影的手问:“好孩子,用过早食没有?”

    白照影微微点头:“谢谢舅妈,是在家吃过的。”

    舅妈太像他上辈子的舅妈了。

    白照影卖乖道:“舅妈这几天忙着给表哥操持大事,倒是有些清减。舅妈不要太辛苦啦,如果府上有能帮忙的事宜,请务必告诉我和我家王爷。”

    对,前世他大舅舅,是个爱盘核桃的小老头,大舅妈跟减肥斗争了半辈子。

    小时候只要夸舅妈瘦,就有糖吃。嘿嘿。

    果然侯爷夫人听后展颜,不停地轻拍白照影手背:“好狐狐,好狐狐。狐狐小嘴越来越甜了,王爷跟你舅舅许是还要商量些事情,快跟舅妈去后院看看你的屋子……”

    “喔。”白照影点头。

    看来情况跟前世差不多,真可以当成是回了趟舅舅家。

    前世的舅舅,只有妈妈一个姊妹,妈妈是家里的独女,舅舅们就特别照顾妈妈这边,姥姥姥爷也很疼妈妈。

    前世的白照影,在母族这边不说作威作福,至少也是众星捧月,加上他又活泼嘴甜。

    可以说是舅舅们的团宠了。

    因此白照影没什么心理负担地,跟舅妈继续逛文翰侯府的花园。

    文翰侯府花园,主要植得是四季常青的树木。

    崔家风雅,自然不拘束于苍松翠柏,崔家的竹林选用的是特殊品种,秋冬竟未褪色。

    一些阔叶树木难免禁不住低温,深秋时,枝头掉得光秃秃的。

    崔家就会搭起高低错落的架子,用盆景补充整座园林的绿意,可谓是别具匠心。

    所以即使崔府没有隔壁的隋王府大,胜在园林精致,蔚然而深秀,不算特别开阔的园林,也能称得上步步成景。

    白照影问起崔执简:“舅妈,怎么早上不见表哥?表哥临到婚前,这是睡懒觉了嘛?”

    侯府夫人微笑道:“他啊,明明是跟吏部请了几天处理人生大事的假,昨晚却接到杀人越货的案子,连夜赶回顺天府破案了。”

    崔执简在这本书中的办事能力,可以称得上前三,乃是下任皇帝的朝中名臣。

    能够做到公而忘私,表哥当真风格高尚。

    白照影佩服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我给表哥带来的好东西,香料香牌,文房四宝之类的,只能烦劳舅妈代为转交,还有副西洋眼镜,啊不,叆叇,表哥估计有用。”

    文官常看卷宗,大概多为近视眼吧?

    但愿这份礼能打在表哥的心巴上。

    侯爷夫人微微错愕。

    她也算见多识广,别的不提,就单说叆叇,唯有鸿胪寺收拢上来的海外贡品里才有。

    传闻叆叇效果神奇,能使模糊不清的视线,变得清楚无比。

    侯爷夫人并不敢收,还得问清楚了:“狐狐,叆叇从哪里来?”

    白照影直说道:“鸿胪寺啊。”

    侯爷夫人彻底无语,当真是贡品啊。

    白照影这时才发现,舅妈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惶恐。

    他赶紧解释道:“放心,鸿胪寺那边完全知情,这是夫君要来的,算作我们的心意。”

    毕竟老皇帝是老花眼,根本就用不上近视镜。

    侯爷夫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时白照影又从袖筒里拿出张花笺纸:“舅妈,你再看看这个。”

    花笺展开,纸面上头墨字清楚地呈现出来,这纸的题头写着——驻颜方。

    “这也是我们的心意,给舅妈试用。”白照影递到侯爷夫人掌心,补贴娘家人可以有。

    王妃情态天真,真挚得不得了。

    可是文翰侯夫人的表情,却再度僵硬片刻。

    她并不愚钝,望向方子一眼便知,这是宫廷的养颜秘法,这也是件很难得到的东西。

    文翰侯夫人道:“此物何等来历?”

    白照影:“前天我跟夫君说您注重仪表,此物就是这么来的。”

    文翰侯夫人暗自震惊。

    她长久地僵立着,消化自个儿分析出来的信息。

    萧烬安轻易间能伸手到鸿胪寺,能得到内宫秘法,说明他的势力已经很有规模了。

    萧烬安竟如此宠爱他的王妃,他用心听取王妃的意见,给他的王妃娘家人精心准备礼物。

    狐狐很聪明,很乖巧,虽然身在高门,然而视线清澈,处事透着股率真,这不仅是狐狐性格使然,也来源于萧烬安的小心呵护。

    文翰侯夫人,虽然至今仍遗憾于,自家错失了个好媳妇,还是没把狐狐给重娶回家。

    可是眼看狐狐现在过得如此顺意,萧烬安则是越发上道,更具帝王气象。

    身为狐狐的舅妈,她不是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没有格局小到,因为两家婚事不成就心生记恨。她也愿意祝福。

    毕竟狐狐能给家里带来的,也许还有皇后母族,这一份滔天地位!

    文翰侯夫人能算清利害。

    也真诚希望,白照影能够过得更好些。

    侯爷夫人挽着白照影的手臂道:“好狐狐,你的心意,我们都知晓。往后回家便是放松,咱们不讲那些虚礼,别总带这带那的,显得咱们家人之间彼此生疏。”

    “我跟你舅舅岁数大了,往后再看不了你们多少年,你要好好跟王爷过日子,记得怜惜人,切莫耍小脾气,让王爷下朝回家还不顺心。”

    是有些忒娇惯了。

    侯爷夫人为晚辈考虑,也怕王妃色衰爱弛,想着点点白照影。

    “狐狐,你知道,王爷今后,必然比现在还要百倍忙碌,千万别给他添麻烦,别让总他为你做这做那的,听懂了没?”

    白照影听得半懂不懂,似乎有点冤枉,舅妈这样讲,竟显得他很任性。

    可他也不能直说。

    就唯有答应而已:“好的舅妈,我晓得啦。”

    侯爷夫人果然欣慰。

    她又拍了拍他的手背,道:“那好,舅妈不絮叨了,碧梧馆就在前面,王爷跟你舅舅谈完琐事,就会回来陪伴你。你先自个儿看看屋子,还有什么要添的,随时与侍女交代就行。”

    第130章 我的王妃 药性虽然淡了,坏夫君却被他……

    碧梧馆。

    白天萧烬安找老侯爷议事, 白照影跟崔兄和崔弟夫人帮侯府清点聘礼,陪舅妈吃饭。

    傍晚闲下来, 依然是白照影先回房间。

    纱灯映照着房间里清静雅洁的陈设,室内一股墨香,墙壁悬着字画。

    崔家的装潢很有文士气息。

    白照影调动了原主的记忆,发觉这间屋子,他在很小的时候,也许是待过。

    崔家过大礼定在后天。

    其实, 在这期间,双方基本定下婚事,无非是差个具体成亲时间没敲定,两家已经可以稍微频繁地走动了。

    白照影关门歇息前听下人们说, 下聘前,轩辕家还要派人再来打问一番,探听清楚表哥生活方面的详细情况。

    看来这位轩辕家小公子,还挺受家族重视,会有人重视他嫁得开不开心, 顺不顺意。

    白照影心中无由浮起股情绪。

    他打了个哈欠, 不愿回忆起原主出嫁之前那番绝望和仓促, 原主怕极了隋王府世子。

    白照影摆摆手。

    那反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没有翻旧账的意义。

    真要是翻起旧账来,大魔王竟敢在洞房那晚掐自己, 他知道这是他两辈子以来, 头一回被如此粗暴地对待吗?

    “……”

    不行, 说了不翻旧账,旧账却层层叠叠从脑海里冒出。

    他还摔过自己!

    他还用涂上就痛死了的伤药折磨自己!

    白照影有点儿想磨牙的意思了。

    他坐在床边,眼睛缓慢地眨巴了几下, 嘴角逐渐下撇。

    白照影想着,要么今晚就与大魔王重新掰扯掰扯往事?

    必须要让大魔王知道,他这个人,之前有多恶劣,这绝对不是几声心悦你能够解决。

    白照影缩腿,盘膝上床,呼吸粗重起来。

    他刚想酝酿出一个生气的表情,茸茸敲门走进屋,小短手捧着沓雪白的帕子:“少爷让准备的东西来啦。”

    白照影的气愤突然完全破功。

    他不太好意思看那些个帕子,让茸茸搁在床边,就赶紧离开,晚上不用在隔壁守夜。

    茸茸当然愿意放假,只是边搁帕子,边好奇地追问道:“少爷要这么多帕子作甚?”

    白照影:“感冒!不对,鼻炎,鼻炎……”

    白照影想着别咒自己得病,淡声说:“我只是夜里不想叫醒你们,多备点擦擦鼻涕。”

    茸茸信然,关切道:“奴婢给少爷熬碗姜糖水?”

    “不用了。老姜太苦,我喝不下去。”

    “好的。”茸茸点头去了。

    茸茸一走,白照影就开始折腾那堆手帕。

    这些当然不是擦鼻涕的帕子。

    这是用来垫……呃,那个的。

    那种不正经东西的药性,在白照影身上,缠绵附骨了许多天,至今已有消退的迹象。

    但,药性虽然淡了,坏夫君却被他给喂馋了。

    萧烬安春秋正盛,又是初尝情事滋味,平时哪怕没有发作药性,都会经常缠着自己。

    在自家王府频繁些,次日换洗被单,被侍女们抿着嘴笑一笑,此事也就过去了。

    可要是在舅舅家弄脏了被褥——那不社死了吗???

    白照影不想社死。忒丢人了。

    万一文翰侯家里,还有长得跟自己前世很像的亲戚,什么二舅三舅,假如还有跟爸爸妈妈肖似的人出现,他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得要脸。”

    于是白照影布阵似的,一块一块,往床面贴帕子。

    帕子也就是半尺见方,他得一张压一张,严严实实地铺满,不能只铺腰底下这一块。

    因为大魔王折腾自己,场地绝对不只局限于那点儿地方。

    白照影更加耳根红透。

    他拿手帕,把床头床尾都填满了,觉得密不透风,又发现不够。

    他趴到床上,在所有帕子表面再盖了两层帕子,这才认为厚度得当,算是万无一失。

    这件事干完的时候,白照影整个人都在从内向外冒热气,皮肤泛起层浅粉色。

    他钻进被子里等萧烬安睡觉,才发现自己好像竟是,挖了个坑给自己。

    ——也许萧烬安本来没这个意思。

    ——可他都给把场地置办好了……

    那萧烬安是不是,瞬间就可以有这个意思?

    而且是毫无顾忌地,可以实施这种意思。

    白照影打了串激灵!

    从被子里坐起,他连忙翻身,想着再一张张把帕子收回去,趁着萧烬安不在的时候。

    奈何行动尚未实施,碧梧馆那扇门,好巧不巧地就被人给推开了。

    萧烬安贵丽夺目的郡王吉服,红得很是灼人。

    碧梧馆近来因为崔府喜事,床褥床帐换成吉庆的颜色,所以别的地方淡色雅致,唯独烛光照得卧房床铺,到处艳光四射。

    白照影正好被抓包,让萧烬安看见,他摆了满床的帕子。

    社死感提前席卷白照影整具身体。

    他丢了帕子往被子里钻!

    落在萧烬安眼里,王妃简直像个猫儿,吓得瞬间挓挲起全身的毛,炸成个毛团。

    萧烬安压下微弯的嘴角,将蟒服除去搭在衣架,拿棉巾仔仔细细擦过手,漱了口,这才关起帐子,掀开被子的一角拨弄王妃。

    他的王妃哼哼唧唧,大致意思是脸没了。

    萧烬安把人抄起肋下按进怀里,不至于被窝里闷坏了,沉声说:“我的脸给你。”

    白照影鼻梁抵着他胸膛,完全被雪松气息侵占,闷声道:“那夫君不要脸。”

    萧烬安:“嗯。”

    “……”

    连架也吵不起来!

    上次萧烬安闹别扭时,只是不吭声。

    这回大魔王当真发话了,随随便便就能怼得人无言无语。

    白照影被他又往上抱了点,吸吸外头的空气。

    贴着个大活人很温暖。

    他正在被大活人爬梳着整理头发,揉揉脑袋:“王妃白天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趣事?”

    白照影在他怀里照实说了。

    他喜欢分享:“我听说,轩辕家下聘前还要派人来呢,轩辕老夫人断断续续问了好多回,譬如表哥的食性,读什么书,起居作息的时辰,都细细地替儿子打问着呢……”

    “还有轩辕清,”白照影压低了声音,小声呢喃道,“有人传说他天生有疾,也有人传说他行为怪异,他是轩辕家的嫡幺子,家中并没放弃他,反而越发呵护爱重得紧。”

    白照影抬起眼眸。

    视线映入的是萧烬安喉结和下颏,到处暖烘烘的,他低声细语:“我更好奇表嫂了。”

    萧烬安:“可以帮你留意。”

    “你干嘛留意我嫂子?”

    萧烬安不吭声了,嘴唇探过来,在他额头唇齿都亲了亲。

    于是口头上小占便宜的白照影,又在另一种层面的口头上,失去了阵地。

    白照影滚烫着脸孔,眼眶眼尾都是红的。

    再往下,他都知道该进行什么,帕子都铺好了。

    大魔王翻过他侧躺,白照影弓起背。

    他的大魔王身体太强悍,行为也有点过于强势了。

    白照影又一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可是他还是有一点不甘心,边跟大魔王亲昵边问:“夫君整天都不见人,在干什么?”

    在收服崔家的势力。

    让你舅舅知道,支持我可保崔家未来几代无虞。

    可惜狗屁的龙种血统,是萧烬安最最恶心的事,他因自卑而不想多提。

    王妃天性活泼贪玩,还是应该让他快乐些。

    萧烬安从身后和白照影十指相扣。

    到底是收敛着,动作幅度不大,连贯的动作已换得白照影思绪破碎。

    所以王妃根本问不出,那些卑劣的、肮脏的,充满算计的,会影响他心情的东西……

    ——我是个为达目的,什么都敢做的坏人啊。

    萧烬安额发散落,遮住他部分眉眼,床笫间的暗光修饰得他轮廓阴沉。

    可是他侧抱住王妃,每句话都是很滚烫的:“我的王妃。”

    “我的王妃。”

    “……”

    白照影被萧烬安每一次呢喃,牵起的动作带到失神。

    他很爱萧烬安,很确定自己喜欢这个男人。

    他愿意被对方完全占有。

    色授魂与,并不后悔。

    但,自己难以忽视的不安全感更甚,觉得像被谁不着痕迹地放进温室里,不被相信。

    我是妻子还是物件?

    妻子长相厮守,物件失去了兴趣,便可以更换。

    他怕极了萧烬安是后一种想法,萧烬安越是不暴露自我,他就如同踩在云彩般心虚。

    ——我也想和你同样成为个很厉害的人。

    那声“我的王妃”,不应该总是宠爱的语气。

    可不可以偶尔是骄傲的?

    心悦我,不止是贪恋我的身体。

    白照影哭着承受完萧烬安最后一轮攻势,累到骨软筋酥时,萧烬安才起身给他擦干净,然后独自收拾了帕子。

    他接受大魔王的照顾,大魔王很仔细。

    哪怕内里该整洁的地方,大魔王也想办法处理妥当,睡前拿打湿的帕子,先擦完脸,再一根根擦拭他的指节。

    白照影手指细白细白的。

    搁进萧烬安粗糙的手掌里,茧子剌得他痒痒,帕子摩挲指缝,更能让人窜升起痒意。

    白照影先不说话,任由他擦。

    在他给自己擦手时,白照影沉默地观察,几乎是半跪在自己身前的这个高大的男人。

    萧烬安仍然汗津津的身体,有颗汗珠一路向下。

    那滴汗沿着脖颈,滑落至萧烬安结实的胸肌。

    汗水被一道衣服没挡住的伤疤阻止,弥散在早已不成形的肌肉组织里。

    白照影瞧着牙根痛了瞬。

    蓦然想到小九所言,夫君率领孤军镇守阳和卫,坚持足足三十六个时辰。

    这人身上和心里伤痕累累,肯定瞒了不少,比自己见到的多得多。

    白照影真的是一个很积极的人。

    既然打定主意,希望萧烬安喜欢他别的方面,与他平等相处,他会展开行动。

    白照影低头抹去那滴,可能蛰到萧烬安的汗水,歪头温温柔柔地问:

    “这块伤怎么受的?还痛不痛,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