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要骑大象 有些王爷好吃好喝惯了,根本……
他的指尖触到萧烬安的胸口, 摸到伤疤时,萧烬安身体有一瞬间轻颤。
疤痕的肌肉组织遭到破坏, 所以那些部位,被触碰时的体感,会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是既麻痛又刺痒的。
萧烬安攥住了白照影的手:“别乱摸。”
手被萧烬安按住,规规矩矩地放回身侧。
白照影指尖在床面勾紧,弄皱了一片被褥。
他继续歪头探询, 视线更加不着痕迹地落在萧烬安那道伤疤的延伸处。
衣襟遮挡不住的地方,他暗中遐想,里面也藏着大魔王受过的伤吗?
“……”
以前他从镜子的反射里,看到过萧烬安的身躯, 但是看不太清楚,只能见到轮廓。
床事时,帐子里光线昏暗,他又经常被萧烬安折腾得死去活来,故而同样没怎么关注过对方身上的伤痕。
而萧烬安跟自己亲近, 确实多数时间, 还是会留上件衣服。
——他大概真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大魔王。
白照影探身再看。
却不知怎的, 原本蹲身的大魔王起来。
他被他按住手, 衔住唇瓣,亲得晕晕乎乎。
等到他再回过神时, 大魔王已经基本掩住了衣服领口。
萧烬安灭了灯, 抱着自己简短解释了句:“以前习武时候受了些伤, 不疼。”
白照影闭上眼睛。
人的体温很能催发困意。
白照影不多时就昏昏沉沉的,安逸感很容易让他沦陷。
他侧身脸颊在枕头表面来回蹭了几下,动作间引发身后露出点风。并没有太凉。
可是他只是刚意识到身后有点寒气时, 就有一只搭在自己腰际的手,整了整两个人盖着的被子,棉被填实了那点儿缝隙。
白照影心底窜升出难以言说的扎实感。
又隐隐然觉得萧烬安对待他,像怜爱什么珍稀品种的小动物。
“狐狐。”
“?”白照影拱了拱。
“哪里不舒服?”
“……没有。”
“皱眉了。”
白照影微凝,竟没想到,萧烬安捕捉他的反应如此敏锐!
但他仔细想想,总不能说,觉得你对我太好了。
相比于前世病体缠身时,家人对待他的那种小心呵护,如今萧烬安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加周到。
前世的他,至少病情稳定时,还可以上上学的。
现在他却仿佛失去了目标,让人觉得失落。
可白照影也不想辜负大魔王这番好意,故而不愿意直说。
他只好扒着萧烬安的肩膀道:“你能不能以后,也把自己经历的事讲给我听。夫君,只有我一个人话多,我会累的。”
“那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
锦衣卫里面难有老少皆宜的睡前故事。
但萧烬安打着哄王妃的主意,硬想怎么也能想起来,他温沉的嗓音在帐中呢喃。
帐子不大,声音像从四面八方包围着白照影,环绕立体声似的:“锦衣卫每隔一阵,都会驱赶驯象司的大象到城郊河中沐浴,象在中原是种稀罕动物,驱象那天,许多百姓会提前在河边等候,为了一睹那么多大象的真容。”
白照影嘿嘿地笑起来:“下次什么时候驱呀?”
萧烬安:“年前。若是事忙,也有可能等开春以后。”
白照影又往上蹭了蹭:“那我想去看。”
王妃在怀里乱动,萧烬安心猿意马地点头:“好。”
“我还想骑。我没骑过!”
前世白照影是个病秧子,家里为治他,连迷信也多少信了。其中有种说法,就是不让他接触猛兽,怕他压不住。
白照影止不住就想央求:“让我骑让我骑让我骑,我要骑大象!”
萧烬安眉梢微敛,自己的王妃已经完全扒拉上他,又变成条八爪鱼,浑身是吸盘手。
萧烬安郑重:“大象很凶。”以前皇宫当值的大象惨遭加班,群象反抗,踩死好几个。
可白照影不听:“你骗我,视频里的大象都不发火,我不管,什么凶我就骑什么……”
结果变成萧烬安,轻而易举地托起白照影搁在自己身上。
那般正面跨坐的姿势,吓得白照影瞬间打了个激灵。
帕子已经撤了,社死预警。
白照影连忙挪腿,手脚并用欲逃离桎梏:“不骑这个!我不骑这个!”
萧烬安眼眸晦暗,脸色阴沉沉道:“这个凶。”
“……”
可怜王妃的抗议声逐渐变了调子,然后越来越弱。
***
到头来还是半社死状态!
有些王爷好吃好喝惯了,根本没有撩拨,他自己给自己添火!
白照影次日又是躺到了巳时。
阳光朗照,被窝是干净的。
昨晚萧烬安大刀阔斧,事毕直接掀了床单,再从别的客房里借了张新的,没麻烦崔家的人知晓。
但总觉得这事儿纸里包不住火。
白照影脸红。
大魔王不知道跟舅舅忙碌些什么,清早就出去了。
明天送聘礼,自己跟大魔王,将会代表崔家部分亲属参与,其中大魔王的身份最高。
他可能是再跟亲戚们,串一串过大礼的流程?
那个最不守规矩的大魔王,明天竟然要规规矩矩地走下来整个过场,白照影未免觉得好笑。
真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否则他可以把大魔王给录下来的。
“少爷,轩辕老夫人带着几名内眷来了,侯爷夫人让我告诉您,他们等着拜见您呢!”
碧梧馆纸糊门扇后面,突然冒出个茸茸的脑袋。
茸茸俩眼眨巴:“我伺候少爷更衣,给少爷编发?”
白照影:“……”
如今自己这个王妃的身份,在自家府上,并不能看得出,相较于原来怎么个贵重。
可是放到上京城等级森严的贵族圈子里,等于是连升几级,从继承者变成了既得者。
轩辕老夫人亲自来府上做客,自己必须得见,否则就是不给轩辕家面子,想摸鱼都不行,态度敷衍了更不行。
为了表哥的亲事,白照影怎么也得给足这个面子!
白照影穿好盛装,也没让茸茸梳太随意的发型,好沉的流苏珠冠又戴上头顶。
白照影也不敢像扑棱蛾子了,愣是步态平稳,步入主位次首入座。
文翰侯夫人因为是他舅妈,又是这回亲事的男方家长,侯爷夫人占着主位,白照影完全没有意见。
“狐狐,你来了。”文翰侯夫人见白照影步入厅堂,便起身相迎,语气带着宠溺,也没在亲家跟前失去对王妃的尊敬,“到底是年轻人,气色光鲜,总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白照影却莫名脸从粉扑扑转变成红。
侯爷夫人赶紧拉着白照影的手,引他坐下,转向轩辕老夫人介绍道:“这就是我的外甥,云中郡王妃。他和郡王对这次婚事都十分上心,夫妻二人,早早就前来协助。”
轩辕老夫人闻言,率领家眷朝着白照影行礼。
轩辕夫人面相严肃,这个家族的祖上渊源,并不比崔家逊色。
轩辕老夫人按说该见惯贵族内眷,理当神情不改,态度不卑不亢。
却因为瞧见白照影如此年轻,又生得副如此容貌,再想到白照影于大同对敌作战时,付出的诸多贡献。
轩辕夫人眼前一亮。
“郡王妃年轻有为,贤良貌美,当真难得。轩辕家能与崔家结亲,也是我们的荣幸。”
白照影谦逊地回应:“老夫人谬赞了,轩辕家乃名门望族,前辈功绩无数,子孙未来可期,表哥与轩辕家公子结为连理,这是两家共同的福分。”
这话说到轩辕夫人的心坎里。
轩辕氏隐隐出现颓势,联姻不仅为给轩辕清找个归宿,也是为了让家族缓口气。
轩辕夫人口头不想承认,白照影给足了轩辕家面子。
轩辕夫人那张严肃的冰块脸,缓慢地舒展开来,再接着眉开眼笑:“王妃真是过奖。”
可怜文翰侯夫人,议亲之后,跟轩辕家主母接触的这段时光,纵使两家再怎么和平,也会在小细节方面隐隐争个高下。
文翰侯夫人都没见过轩辕氏主母几回笑脸!
她还以为那轩辕夫人天生冷面。
如今见到对方竟也会笑,侯爷夫人暗中拍了拍白照影的手:“好狐狐。”
白照影迅速地避着轩辕家主母,朝舅妈挤了挤眼睛。
轩辕家带着目的而来,欲打听崔执简更多情况,只不过,他们不能把来意说得太明。
古人贵族之间的交往讲究个含蓄。
以前白照影刚穿来,略懂,但不适应。
现在白照影都能懂。
只可惜确实拘束得很,他坐在正堂听舅妈跟亲家叙话,彼此你套我我套你犹如套娃。
他坐得脊骨僵硬、屁股生疼,这时方才更加明白,自家王府有多自在。
白照影瞧着舅妈那边能顶得住,轩辕家带到府上那几名内眷,也就离开到园子里去参观了。白照影得琢磨个理由赶紧脱身。
理由不能说生病,舅妈会担心。
也不能太不雅,会被亲家嫌弃,尿遁不能行。
白照影灵光乍现,就着昨天晚上的话题,发散思路:“舅妈,轩辕夫人。”
两人的目光同时望过来,正堂有一瞬间的静默。
“王妃何事?”
白照影目光微转,语气中带着丝忧虑:“实不相瞒,我家王爷自大同之战后,身上添了不少伤疤,尚未完全恢复,近日天气湿寒,我担心他身上作痛。须得给他上药。”
“我得先行告退,还望舅妈和轩辕夫人见谅。”
他抬出王爷,又让茸茸去拿伤药。
本来心里就压着昨天晚上没问透彻的事儿,如今表达在脸上,比真的还真。
文翰侯夫人闻声,立刻表现出关切:“哎呀,王爷的身子要紧。王妃当去就快去吧!”
文翰侯夫人多少知晓当初的战事情况,生擒敌首罗戈,肯定不是轻而易举能擒获的。
轩辕夫人情报差些,但总不至于因此介怀,点头道:“郡王妃请便,王爷伤势重要,我们改日再叙。”
白照影起身行礼,客气到底。
然后缓缓退出厅堂,步履中带着几分急切,白照影快走几步,崔家的花园就在眼前,中午花园里阳光映着树色,明丽得令人眼亮。
白照影深深吸了口气,呼,可算跑出来了。
他既然说要给萧烬安上药,那就不妨探望一眼萧烬安在干什么。
反正就在崔府范围,大魔王最近又请了假,应该不会扰乱萧烬安工作。
白照影很容易给自己做好心理疏导。
茸茸则在他身后递上个药瓶:“少爷,您要找的伤药,我给您拿过来啦。还有涂药用的玉勺,换药用的帕子。我也都准备好了。”
那小药瓶竟然有点眼熟。
白照影目光锁定在茸茸的小手,接过药瓶,眸光微动,那不是融雪膏么?
他刚穿来那几天,萧烬安就给自己用过。
白照影敛起心神,将融雪膏装进袖子里:“走。我们去找王爷夫君。”
他语毕,那花园里忽然竹影摇晃了瞬,竹丛里好像隐藏着个人影。
第132章 见小嫂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小鹿眼含……
看到那竹影窸窣, 白照影略微警惕。
如今正赶上崔府喜事,轩辕小公子之后要嫁进崔家。所以向来处事低调的崔家, 也要兴一兴土木。
这位轩辕小公子,身份比同为轩辕氏子孙的崔弟夫人还高。
崔府叫来至少两个工队,重新整修园子。
据听说表哥那边的屋子,院内院外都小有改动。
工队进驻崔家,崔府虽然规矩严格,毕竟人多手杂。
白照影害怕是混进了贼人, 想趁乱偷盗崔家的东西。
盗贼当抓,他的个人安危也要注重。
白照影故而没有直接发难,只是出声提醒,保持着安全距离, 对竹丛那边清了清嗓子。
白照影道:“咳咳。这位梁上君子,崔府虽然世代修文,可是崔家有壮年仆从近百,更何况那位英勇善战的云中郡王也在崔家,你以为自己跑得掉吗?”
他话毕, 目光投向竹丛, 见那竹丛里的青色人影, 骤然从窸窸窣窣, 变得哆哆嗦嗦。
白照影微微扬起唇角。
以前他拿大魔王吓唬人,最多叫做狐假虎威。
现在他面对危险时抬出大魔王, 非但不会心虚, 还有点小小得意, 脑袋里瞬间晃过个甜滋滋的念头——我可是能摇人,摇出我老公的。
我老公凭借战功封王,他很厉害的。
“……”因为这点遐思, 白照影保持了片刻沉默。
怎知他的安静,让竹丛里的人影更加颤抖。
此人这么胆小,想必不是胆敢偷侯府的贼子。
白照影觉得之前的判断有点失误。
不把人当贼,他小心接近,茸茸挡在白照影的前面,同样也是蹑手蹑脚。
两人扒拉开竹丛瞧见个身影。
那身影“呀”了一声,欲向树丛外逃跑,吓到了白照影。
白照影随后也“哎呀”一声,吓得人影又钻回竹丛,两个胆小鬼分别逃往两处方向。
隔了半晌才都各自探出个脑袋。
那身影是个穿着袭天青色的广袖交领绸袍,眼睛小鹿似的少年:“王、妃。”
少年抱着本书,肤色白皙,眼神无辜,怎么看怎么都浅浅淡淡的,偏偏咬字非常重,像是他必须努力发音,才能够精准地发出来。
而白照影抱着棵树,探出脑袋,桃花眼眨了几眨。
因为完全不认得,所以心里有了猜测,白照影道:“你是轩辕家的来客?”
少年迟钝地点了点头。
轩辕家来宾,除了轩辕老夫人,就是些许内眷,没听说这些内眷里头还有男子。
白照影怕他心怀歹意伪冒轩辕家的宾客说假话,依着刚才从轩辕老夫人那里听见的情报,测试他说:“你是轩辕家亲属,可认得轩辕清?”
少年点头。
白照影又一连串地问道:“他年纪多大,长得多高,兄弟几人,什么喜好?”
除非来者当真是轩辕家家眷,否则这四个问题,立刻就能让他现原形了。
少年仍然没说话。
慢吞吞地伸出手指比出个一,再比出个六——十六岁。
然后按照自己的身高压在头顶伸手向前比了比个头,又对白照影用口型做出个“四”。
他的意思是,跟我同样高,家中还有四位哥哥。
轩辕老夫人很骄傲,因为轩辕老夫人非常能生男胎,至少比白照影的舅妈更能生养。
且不提这个。
白照影问:“爱好呢?”
轩辕家这位捡起跟干枯竹枝,单手抱着怀里的册子,右手在土地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白照影刚才抱着树的剪影。
轩辕清擅长画画。
用轩辕老夫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幺子极不爱出门,深居简出,他精于丹青,画技由当代名师指点,至今已有小成。”
白照影望着竹枝画出的剪影,心中骇然:“小嫂子!?”
他不自知地失声,轩辕清的脸孔瞬间涨成了霞红色。
轩辕清作势又打算钻进竹丛里。
却被白照影拉回来,怎么也不能在崔家,吓到未来表嫂。
他确实想问,流程才刚到下聘,轩辕清怎么自己跑到了崔家后园。
可毕竟忍住了,白照影想到这话并不能问出口,否则就成质问轩辕清不够矜持。
万一惹得他那骄傲的老娘不满意就退婚,实在不合适。
白照影光明正大地挽起轩辕清,小心维护他的面子:“别躲了,小嫂子过不多久就嫁进崔府,我带小嫂子逛逛园子,先提前熟悉熟悉府上环境?”
轩辕清抱紧册子咬唇,下唇白了一圈儿。
白照影低声宽慰:“我们拣人少的地方走,别担心,我不告诉别人你是谁。”
轩辕清这才感激地点点头。
轩辕清作揖行礼,可是他却仍然没再多说半个字。
***
崔府园林不小。
满目深绿浅绿,葱葱郁郁。
白照影不仅是这座府上的贵客郡王妃,还是崔家的狐狐小少爷。
就算他多带个人逛园子,让崔家家仆偶尔瞧见,崔家规矩大,自然谁也没人敢多嘴。
若有家仆好奇心重,没控制住视线打量他们,白照影会不着痕迹地挪动几步,刚好挡住这些视线。
轩辕清因此,总算不再像做贼那般鬼鬼祟祟,抱紧怀里的册子,跟白照影并排而行。
慢慢地,轩辕清方才展露出些世家大族公子的气质。
他突然在崔府园子的某个角度凝住不动,然后停步,捡起片深秋泛着浅黄色的叶子。
他再从袖子里抽出被套管保护得妥当的画笔,随手作画,画得却丁点儿都不随意。
画中的白照影拨开根旁逸斜出的翠竹,竹枝摇动,竹叶之后,露出双鲜活生动的桃花双目。
轩辕清满意地瞧着这画。
他把叶子递给白照影,绽开个很清秀的笑脸。
白照影诚恳地夸赞,还可以适度地夸张:“画功好极啦!我回去裱起来吧?”
轩辕清则红着脸摇头,生硬道:“是、王、妃、好、看。”
每个字都像是扔下颗小石子似的。
小石子又艰难地扔下几枚:
“我、单、独、给、画。”
“更、大、的。”
小嫂子说完,仿佛自知露怯,头垂得更低几分。
轩辕清注视锦靴的靴面,不敢再看白照影了。
此时白照影方才明显地意识到,传闻轩辕小公子怪异,可能正是他胆怯,天生口讷。
轩辕老夫人自然不会明说这回事。
刚才在正堂之中,她提都没提,全在表达自家儿子的善良纯真。
然而白照影不免浮现起担忧。
……这,舅妈知道吗?表哥知道吗?
他倒真不是挑拣轩辕清。
只是如果不知道,瞒到新婚之夜,轩辕清一开口,表哥就知道了。
次日给长辈敬茶,见家中诸多来客,轩辕家却提前没打过任何招呼。
若是当场闹笑话,小嫂子那么害羞,必然接受不了,说不定还会落下什么心理阴影。
至于舅舅舅妈那边,是否觉得亲家有骗婚的嫌疑呢?
白照影千头万绪,替表哥这桩亲事犯愁。
表哥曾经数次前来隋王府,问自己过得好不好,嫁得开不开心。
现在轮到表哥成婚,不能大意,得赶在正式下聘之前,想办法透透底,好歹让侯府做个准备。
然而小嫂子这时捧着画册,在园子里止步。
轩辕清精巧的喉结,从上到下滚了几滚。
轩辕清拉拉白照影的衣袖,微弱地晃晃他,艰难地请求:“请、带我、见、小侯爷。”
白照影眼睛倏然睁得很大。
两家是典型的包办婚姻,轩辕清还没过门,却混进崔家,打算见未来夫婿。
这件事白照影不敢答应。
若是传出去,对两家的名声都不好。
可为何轩辕小公子,看起来比自己胆子还小,做得却件件是出格的事?
他才要想个理由婉拒。
轩辕清的耳垂都红得快要滴血了,声音小得像垂死的蚊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小鹿眼含泪:“我,告诉他,怕他不要。”
话毕轩辕清真的只差委屈地哭出声音。
白照影哪能让他真哭?
小嫂子居然比轩辕家老夫人懂事。
轩辕小公子宁可揭自己疮疤,也不做欺骗表哥联姻的事。
所以他哪怕胆怯,哪怕再恐惧外出见人,跟别人交往,他还是赶在下聘之前,瞅准个机会偷偷溜进崔家,想亲自告诉表哥,他语言功能不太灵便的情况。
白照影不免对这位小嫂嫂攀升起数倍的好感。
小嫂子轩辕清搂紧胸前画册,他想要蹲身缓缓自己的情绪。
白照影伸手将他扶起,桃花眼骨碌碌地转了转。
——不能带轩辕清到居所见崔执简。
白照影通晓人事以后,知道屋里有床有榻,若是居心叵测的人造谣,可以编造许多。
他堂堂云中郡王妃,不能像个拉皮条的。
如果在崔府四面漏风的水亭里会晤,就算过后暴露出来,这也不算过分。
就这么干!
既帮崔家发现一桩隐患,又帮小嫂子解决难题。
白照影很快打定了主意。
“茸茸,你仅以我的名义,去阆苑斋,请表哥来湖心亭。”
“就说那次丰厚集仓促别过,我还没好好跟表哥叙旧,在水亭等着表哥。”
崔执简住的地方叫做阆苑斋。
如果不提小嫂嫂在,表哥肯定会来,俩人多半还能把关键问题说开。
白照影盘算得明明白白。
也怕自家的大魔王吃醋,大魔王上回醋得都会跟他耍小脾气了。
虽然大魔王闹别扭时,偶尔比他强势到无坚不摧时,显得更有一丢丢可爱。
白照影不想消耗大魔王的感情。
他又对茸茸道:“通传完这件事,你不必急着回来伺候,直接在侯府找到咱们王爷,告诉他,我在水亭跟表哥闲话,旁边有其他人,他想来随时能来。”
准你查岗,不生气吧?
白照影微微撅起了嘴。
轩辕清却偷偷抿着唇笑。
茸茸领命前往。
白照影就带着轩辕清一路往不远处的湖心水亭赶去。
崔府这处亭子有个特点,周围全都是水,唯有若干块矗在水里的搭石,将水亭与湖岸勉强连接起来。
崔府追求得是个雅字。
如此布局,为得是不让廊桥破坏本该浑然天成的秀丽景致。
但对于白照影这种好动却很菜的扑棱蛾子而言,走这种搭石太要命了。
真怕稍有不注意落水,别说他给崔家解决麻烦,整个崔家都得被他麻烦,给他看病。
好容易才走过搭石,踏上地面,白照影跟小嫂子坐进亭子里。
凉风徐徐透进亭内,有点寒冷。
白照影暗中观察轩辕清。
小嫂子一直垂头摆弄衣服,随着茸茸消息递过去的时间越久,轩辕清抿唇抿得越狠,靴尖不断向内勾动。
竟有种白照影前世上考场的即视感……
白照影竟都替他紧张。
怎会这么怕人?表哥已经是再温柔不过的性子了。
坐在湖心亭子里,白照影能看见湖对岸远处,朝着湖心亭徐徐走来的一道俊秀身影。
崔执简今日在府上。
然而大礼将至,表哥却很低调,穿得依然素淡。
白照影心头浮起个比喻,表哥就是即将展翅掠过水面,轻灵地飞向这里的仙鹤。
白照影愿意促成美事,拉过他的小嫂子小声提示道:“你看,我表哥来啦,有什么心事,你待会儿都能跟他表达,他很有耐心,是这上京城里最端庄的男子。他在公子榜排名第一喔!”
怎知随着崔执简越发接近亭子,却将那轩辕清酝酿完毕的胆量,彻底给吓没了。
轩辕清打了个激灵,他竟把画册丢下,塞给了白照影,然后慌慌忙忙地逃出水亭!
方才为难死白照影的搭石,在轩辕小公子跟前,宛如平地那般。
轩辕清脚底抹油。
唯独剩下白照影,面对进入湖心亭的崔执简。
白照影满心错愕,被这变故闹得猝不及防。
崔执简嗓音干哑道:“狐狐。是你让人约我相见,可有事?”
第133章 仰慕之情 崔小侯爷感情线,我们小侯爷……
怎么也没想到, 约好的,他们未来夫妻相见, 计划得妥妥当当。
可是到头来,竟变成自己在水亭里面会见表哥。
白照影惊讶,捡起刚才掉下来的画册。
他掸了掸封面沾着的灰尘,有些无话可说。
崔执简的目光温柔淡静地望向自己,表哥像是在安静地等待他回答。穿过亭子的风,拨弄表哥的衣袖跟头发。
崔执简缓慢地抚平了左袖上面的一根衣褶, 目光像是要将白照影完全装进去。
使得白照影莫名紧张,那样子就好像自己快要没了,看一眼少一眼似的。
表哥跟平时有点不一样。
白照影干笑着打了个哈哈:“表哥,其实不仅是我找你, 主要是别人找你,有事……”
崔执简云淡风轻如常,可是他的表情好像没什么变化。
他觉得表哥就像是,变成了一截枯木。
他觉得不应该再对表哥嬉笑。
白照影敏锐地收起笑容,正色道:“未来嫂嫂要见你。”
“……”崔执简凝然。眼眸环顾四周, 并不太相信。
要知轩辕家规矩严格, 怎么能在未婚前, 就让夫妻双方见面呢?
这门亲事, 与当初他娶狐狐的情况不同,两家是表亲。
崔执简不免以为这是白照影的借口。
看着四面漏风的水亭, 这又完全不像是个私会的场合。
崔执简已死的心, 依然在名为期待的海洋里滚了一圈儿, 胸膛充满蜇人苦涩的海浪。
无法克制再度萌生的妄念,他对白照影露出些笑意,淡声问道:“你未来嫂嫂呢?”
“在这里!——给!”
白照影把轩辕清留下的画集塞了过去。
轩辕清虽然跑了, 但这算是小嫂子刚才还在的唯一证据,白照影连忙递上画集。
不知怎的,今天他很局促,不敢再在表哥跟前随便撒娇了。
那画集的缎面乍看上去,只是普普通通的藏青色。
可是细密的银线,在表面织出轩辕家族的家徽纹路。
偏光映照,银光闪烁如细碎的繁星,崔执简不难辨认出那确实是轩辕家的东西。
才刚升起的那道妄念,再度被白照影亲手击溃!
他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白照影对他的心意,当真半点儿都看不出来。
可他又得无奈地接受,这何尝不是狐狐值得喜欢的地方?
他嫁给萧烬安,动了心,绝不会再吊着另外一个。
萧烬安令人羡慕。
崔执简暗中环顾这座水亭,到处都漏风,狐狐的清白昭然若揭。
崔执简欣慰混杂着悲喜莫名,温声道:“你和轩辕公子坐在这里等我,不嫌冷?”
“是我表嫂有话跟你说,”白照影小声回答,“可我不敢把他带到你那里私会,怕表哥遭人非议,只能带到水亭。嫂子临到跟前,大概觉得见你不合规矩,刚又跑掉了。”
崔执简微微点头,垂首,掂了掂那本画集,心头浮起许多声好狐狐。
白照影试探着表哥的态度,慢慢进了一步:“那……表哥不会怪责我自作主张吧?”
崔执简说:“狐狐打算得周到。”
眼看表哥对自己态度基本恢复正常,白照影这才敢稍稍放松警惕。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过去,打量画集道:“小嫂子送给你的东西,我当然没看,小嫂子这次前来的目的,我只能说,与你们的婚事有关,他希望你考虑清楚。”
白照影收住了后半句话。
就算跟表哥关系再好,他能直接揭穿,轩辕清有个说话不利索的毛病?
不破一门婚,白照影道:“总之要是真的,你只管打听打听,大概能知道怎么回事。如果传闻为真,人家轩辕小公子亲自入府解释,态度是很诚恳的。表哥要考虑好。”
好狐狐。
崔执简再度将白照影所有美好的地方都过了一遍。
越发婚事当头,他就越发觉得索然无趣。
他知晓这是对未来妻子的不公平。
他又没修炼到弃绝人情的地步,能将投入全部感情的这场暗恋,轻轻松松地割舍掉。
崔执简眸光再度映入了狐狐的小脸。
刹那间,仿佛在白照影的背后,浮起他的所有音容笑貌,在笑的,在哭的,活泼的,失明的,每个可爱的影子都在唤自己表哥。
崔执简强压下去他的爱慕!
有些话只要说出口,白照影将永远不会单独见自己,会把他所有的好当作别有所图。
多好的狐狐,也是萧烬安的王妃呀……
崔执简慌乱地低头打开画集,掩饰他早已零落不成样子的满心情愫。
白照影送到了东西,并没有多待。考虑到接下来表哥事忙,还得静下心来,看小嫂子送来的这册画,此刻实在不是畅谈的机会。
白照影真诚地说:“等到成婚以后,表哥抽空带小嫂子,来我们王府玩吧!”
“我们王府的小鸭子,又下了新的小鸭子,鹦鹉有了小小鹦鹉,我可以送给嫂子养。”
崔执简垂头,目光投在画纸,他对白照影声音不大地答应着:“好。”
白照影便去了。
他平时挺活泼的,过搭石时却一步三试探,谨慎地行走,胳膊为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大袖张开,像个笨拙的扑棱蛾子。
崔执简目送白照影平安渡河,眸光方才迟钝地,再度在那画册的画纸上面聚焦。
他瞳孔微微收紧。
接着,眼睫闪了闪。
只见轩辕清画集夹着书签的那页,使用工笔细细描摹,笔触勾勒出个身着绯红朝服,补子是鸂鶒图案的年轻官员模样——那是他。
那个青年眉眼含笑,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拿着卷宗。
他再向前信手翻了几页,青年挽起官服蹲身,身体几乎贴地,在观察一棵沾着血带有锯齿的草,神情专注地捕捉线索,仿佛洞察秋毫——那也是他。
崔执简心头有些许触动。
那本画集里,来轩辕家走动拜年,送节礼的是他。
穿行在上京城巡街,追捕犯人,安排统筹的也是他。
“……”
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轩辕清的影迹。
可轩辕清的画集里面,随处是他,到处是他,竟处处都是自己!
崔执简蓦地想起,轩辕清因为家世显赫,而有可以和崔家联姻的资本。
这婚事也许正是轩辕清促成的。
他又因为身体某些方面的自卑,唯恐被讨厌而太过害怕,所以大着胆子,赶来见他。
结果临到头来变回了胆小鬼,丢下狐狐,他自己跑了。
崔执简凝着这本精心珍藏的画集,略微出神片刻。
他指尖轻轻摩挲过画纸上的一笔一划,从未想过,自己落在另一个人眼中,竟是这样独特的存在。
轩辕清或许想告诉自己,即使不娶,也请收下他的画。
他不想骗婚,仰慕之情,无比诚恳。
崔执简闭起眼睛,却眉心轻颤。
合住画集,崔执简长长叹了口气。
***
“陛下的秋猎计划安排下去,年底事忙,婚期恐怕要定在过年往后。”
崔府祠堂曾名曰孝贤堂。
后因为避敬贤帝年号讳,孝贤改为孝义。
崔家及明天参与向轩辕府上送聘礼的亲戚天团,就在这座孝义堂里面议事。
白照影来找萧烬安,果然见茸茸已经到了。
茸茸身份完全不够进孝义堂的标准,可是萧烬安没苛待这小姑娘,让茸茸在孝义堂外找个背风的地方坐等。
可是茸茸不敢给王府丢人,规规矩矩地站立。
见白照影过来,茸茸赶紧上前去:“少爷。”
白照影听孝义堂里面话音未绝,说婚期,秋猎什么的,他示意茸茸低声。
“不必通传,别打扰人家讨论。”茸茸点头。
里头又有人说:
“聘书礼书都已写罢,迎书还得等日子完全确定下来,侯爷可择好吉日了?”
文翰侯似是沉吟片刻,确定了日子。
众人附和,响起来成片的恭喜之声,迎书填上日期也完整了,三书凑齐。
“前往轩辕府上的马车,拉车的黑色骏马十九匹,另还有匹杂色的,也不算太杂,只是四蹄生有白毛,也是好马。离远了看,队伍整饬,看不出这匹马儿跟别的马不甚相同。”
马对于崔府来说,就是个代步工具。
能够整状地凑出个黑马队,已经算是为难崔家了,按理说,不应当纠结太多。
可毕竟有亲戚提出质疑,现有一匹白蹄乌混进马队,该当如何?
虽说特殊马匹被发现的几率很小。
然而事前演练,反复讨论,无非就是要最大程度,规避各种意外情况影响两家的婚事。
崔家作为迎娶这方,当然是发现问题,解决得越早越好。
“……”老侯爷再度沉吟。
孝义堂规矩地传出他盘核桃的响声,嘎啦,嘎啦。
白照影在孝义堂外,心神微微揪紧。
忽又听得堂里,有道他熟悉的嗓音,从容沉稳地说:“疾电跟随本王从大同战场回来,它通体乌黑,可以让它担任运送聘礼的重任。”
可他此话方出,屋里就是一阵“怎么使得”?
萧烬安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话。
大魔王说出口的所有句子,都能给人以一种莫名信服的力量。
不多时孝义堂里,便是片恭维感谢之声。
舅舅的嗓音多少有点激动。
白照影在外头听着,亦不免嘴角微微上扬。
忽然里头不知谁喊了一声:“王妃在外头!”
又有人低声补充:
“刚才侍女传话,王妃是来给王爷治伤的。”
孝义堂的门突然打开了。
眼前映入室内的景观,里面主座各分左右,底下是两排座位,得有二十余人。
白照影跟前突然有行礼声声,他微凝。
只见崔家比自己辈分大的亲戚朝他作揖,一些个旁支亲眷则需要叩首。
白照影不敢接受,进去虚扶了把众人:“莫多礼,自家人别生分了。”
可饶是他不愿意受礼,崔家的旁支不敢不拜。
白照影只能按着情况各自回礼,心说自从他当上郡王妃,不想摆谱,架子都给抬得莫名很大。
唯独他舅舅,文翰侯倒是不必行礼。
舅舅把玩着手里的核桃笑道:
“狐狐,小时候你不爱吭声,像条小影子似的。现在成了婚,倒是越发有个知冷知热的模样,懂得关心人了。”
“老夫不再拘着王爷为你表哥的事劳神费力了,出孝义堂不远处是片竹林,里头也有间厢房,你给王爷敷药治伤,便到那里去吧。”
第134章 伤痕累累 那竹榻吱吱嘎嘎响了有半个时……
绿竹萧萧, 哪怕到了深秋,崔府的竹子, 也有股苍劲的绿意。
茸茸提着药篮走在前头,白照影跟萧烬安随后。
那竹林深处果然有处精舍。
精舍的外面被篱笆环绕,篱笆上缠绕着爬藤植物,深秋时爬藤干枯,像细细长长的弹簧似的。
精舍窗户半开,透过竹制的窗棂, 能窥见室内陈设。
外屋乃是一张琴,一炉香,一方榻。可见崔府雅致至此。
茸茸推开门把药篮摆上桌,细心地准备好帕子, 拿出来,融雪膏掀开瓶盖,她将它摊平放在桌上。
然后茸茸小心翼翼地告退,从外面把门带上了。
竹制门扇关闭时,发出了很长的一声响动, 室内的光线由明转暗, 但与黄昏不同, 屋里浮动着淡淡的, 浅金色的朦胧。
萧烬安坐上竹榻,榻矮, 他腿很长。
所以萧烬安不得不将腿向外放出许多, 方才能适应竹榻的高度。
“王妃。”
白照影刚拿起小药瓶, 腰就被人搂住了。
自己站立而萧烬安坐着,萧烬安的鼻梁刚好戳在白照影的胸口。
白照影触电似的,微微错开某个角度, 刹然间脸色薄红,望向半开的窗户。
——坏夫君怎么总在他身上揩油?!
白照影的心跳加速,对方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过来。
他觉得自己又被雪松林包围了:“你这样,我怎么上药?”
“怎么想起给我上药?”萧烬安嗓音沉闷,“那块伤很久了。”
白照影推他也没推开,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被大型的毛绒动物紧挨着。不是温驯的动物,而是虎狼狮子之类的。
白照影不想说,是因为担心他身上,还有别的伤疤。
他并不是公然反对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伤疤这种东西,落在身上又痛又痒,自是能消一点就消一点。
白照影扯了扯萧烬安的后颈领口,低声说:“快别缠人了王爷夫君,我带来融雪膏,把衣服脱掉。”
可是萧烬安呼吸明显更加沉重。
白照影感到警惕,身体微僵。
他还以为又要直接进入两人独处时的必备环节,来场几乎撞碎他神魂的云雨。
和萧烬安欢好,倒也说不上不喜欢,还挺喜欢的。
况且现在外屋坐着的这方乃是竹榻,表面仔细擦一擦,过后就能处理得干干净净。
可白照影也怕他上来就要自己。
白照影垂眸。
萧烬安却没有继续作乱,抓过白照影手里的药瓶,缓声说:“不麻烦爱妃了,你去里间等我。”
竹屋里能照进来的阳光,使屋里可见度还是很高的。
融雪膏有疗伤和祛疤的功效,只是他身上伤痕累累。
受得伤多了,便破罐破摔,除了脸上的皮肤完好,身上,尤其是上半身,难觅几块完好的地方。
他怕吓着他的王妃。
又担心王妃拿伤药给自己,是不喜欢自己浑身破破烂烂的模样。
萧烬安放开白照影向屋里示意,用镇定掩饰着那点儿心虚。
白照影不依,他没去抓瓶子,料想抢不过来。
为达到目的讲究策略,他反逼了萧烬安一把:“夫君害臊还是身上有胭脂牙印?夫君不敢让我瞧?”
“……”萧烬安沉默。
白照影便卖惨说:“夫君却总是瞧我呢!白天瞧,晚上也瞧。满耳朵都是你‘王妃王妃’地叫,惹得我跟自家哥嫂在一起聊天都得报备行程,夫君倒是捂得严严实实的。”
“……”萧烬安再次沉默。
对方占理,说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刚才他接到茸茸通传,王妃还主动将约见崔执简的事情告诉自己,王妃心底坦荡。
萧烬安抿唇。
白照影佯装生气道:“坏夫君!”
这也许是自己跟白照影真正熟悉了起来。
王妃不属于伶牙俐齿那类人。
他的王妃属于那种,只要给一点点爱和纵容,白照影就会像藤蔓般沿着人心田生长,开出无数朵柔软明媚的小花。
萧烬安很吃白照影这套。
因为完全不想在白照影心里,埋下颗不安的种子。
能隐瞒的情况,萧烬安已经隐瞒了很多。
再隐瞒更多,王妃必定会失落。
萧烬安轻轻叹了口气。
心知身上的伤势是瞒不住了。
他只得放下手中药瓶,搁在竹榻一侧,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虽然动作缓慢有条不紊,萧烬安尽可能显得更加从容,心却在胸膛怦怦直跳。
可他却又不能移开目光,硬着头皮继续坐在竹榻,衣服已经滑到胳膊了。
萧烬安看似云淡风轻,暗中目不转睛,捕捉对面白照影的表情。
他在白照影的眼睛里面,看见了全部的自己。
他看见白照影的眼里,映出他的影像,看见他的王妃睫毛轻颤,眸光细微地闪烁,接着鼻子尖动了几下。
王妃的眼眶瞬间红了。
白照影轻轻抽气,他后退半步。
引得萧烬安一时慌乱,竟显出罕见的失态,连忙揽起衣服打算穿好。
那身坑坑洼洼的新伤旧伤,有的是被刀剑砍中的,有他发疯时为克制情绪故意刺伤自己的,还有些是刚在大同战场上受得伤……
那样的伤痕累累,方才锻造出自己,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凶残的一面,他不想再暴露给王妃。
他狼狈地主动找话题哄白照影,打破他们之间漫长的沉默:“狐狐看见牙印子了没?那确实是只母老虎所为。”
“许氏派许勇加害于我,找了只老虎,饿上许多天,所以它见到为夫就咬。可惜它咬偏了,没咬断脖子,差点儿咬碎我半边肩膀。”
“狐狐吃不吃它醋?”
“……”
王妃蓄满眼眶的泪水滚滚滑下,啪嗒砸在萧烬安的腿面。
萧烬安抬头。
见完全没有哄好白照影,王妃哭得越来越止不住。
抽泣声使得萧烬安手足无措,不敢贸然接近,怕再吓着他的王妃。
他规矩地坐好。
却被白照影抱住。
桃花甜香撞进萧烬安满怀。
有一双柔软温暖的嘴唇,凑过去贴在他肩膀,亲吻落在萧烬安已经溃不成形的伤痕。
白照影迟钝的发觉萧烬安满身伤痕,竟远比自己估计得还多。
他带着哭腔安抚:“夫君不痛。”
“夫君再受伤的话,下次告诉我吧,不对,夫君不要再受伤了。”
他的眼泪打湿了萧烬安被野兽噬咬那处的皮肤,刺激感如同带来小小的电流。
萧烬安像是被人捧上云端,温柔地包裹住。
他呼吸滞重,胸膛连续地起伏,从没有被谁这样善待过……
他早就习惯于将自己变成利刃钢刀,化身成一切锐利冰冷的事物。
每层坚硬的伪装,每次都会被他的妻子,敏锐地发现,小心翼翼地融化,直到解除。
萧烬安回抱白照影,抄起王妃的腿弯,压进竹榻。
***
那竹榻吱吱嘎嘎响了有半个时辰。
白照影浑身疲倦,还是支撑着给萧烬安上药,手指拿捏住力道涂抹,再等融雪膏完全渗进伤疤处。
融雪膏里有些油性,白照影加速它吸收,用嘴给萧烬安呼呼地吹。
“呼——呼……”
竹林精舍响起风声,与白照影的吹气声映衬成趣。
吹气时,白照影嘴嘟起来,萧烬安就去捏他鼻子,像个捏捏怪,在用药过程中捣乱。
白照影倒是没躲他捏自己。
但等到用药完毕,萧烬安穿好衣服,白照影才跟坏夫君算账,丢给萧烬安块帕子。
“都是你弄的!去把竹榻擦干净!”
“……”
命令完毕,大魔王照做。
大魔王认错态度良好,服务态度更好,抱起软趴趴的王妃挪了个位置,挪到琴桌后。
大魔王蹲身,认真地擦拭每一根竹骨。
因为背对着白照影,萧烬安并没瞧见白照影在抿嘴偷笑。
他笑他堂堂云中郡王,风流过后,竟还得自己收场。刚才他有多肆意,现在就得有多麻烦——活该,老婆不会代劳!
白照影幸灾乐祸。
但也不知道大魔王怎么想的,竹榻不仅擦得锃亮,竟还把竹榻略错位的部分掰正了。
使得白照影看笑话的劲头骤然变淡。
他无聊地拨弄琴弦,随便弹出些不成调子的音符,抬眸看窗户,又是日色近黄昏了。
萧烬安这时站在白照影跟前,换了张干净帕子擦手:“要返回住处,还能不能走?”
哼。
说得自己有多厉害似的。
白照影当然想起身直接证明给他看,甚至想给他来个大跳。
但转念一想,有挑衅的嫌疑,大魔王当初就是被自己小看过,所以当晚跟自己圆房。
白照影战略性缓缓起身,深沉道:“还好。我可以慢点。”
两人缓步回到了碧梧馆。
在碧梧馆用过晚膳,白照影吃掉两碗加酥油蜜糖蒸食的牛乳酪。
吃得满足,也不急着就寝,白照影就试着拽萧烬安到外间,坐在罗汉床,说私房话。
他跟萧烬安分享,今天遇见轩辕清的种种经历。
“我那小嫂子,真的是既胆大又胆小!”
“他把册子塞给我,自己向水亭外跑掉,把我吓坏了。我都能想到家里夫君黑着脸,又要跟我置气了。”
白照影叽叽喳喳,凑过去拱萧烬安。
曾经萧烬安听他说十句,只会回一句,甚至仅仅是听。
如今萧烬安不知是不是被他那句“单方面找话题,我会累的”而影响,随着白照影说话,他会给出更加明显的反应。
现在是按住王妃绒乎乎的脑袋,揉了几揉,解释道:“那天没跟你说话,等你主动找我。不是置气,其实因为……”
萧烬安突然收住话音。
他想说因为害怕。
后怕发生失去王妃的所有情况,怕王妃遇到歹徒,怕王妃让人卖掉,怕王妃被欺负。
他需要消化这些负面情绪,才能克制自己,不会对白照影不知轻重的行为发火。
萧烬安不愿白照影知晓,他也有许多无奈和软弱。
他欲成为妻子扎实的依靠,单方面另起话题:“王妃是我的。”在白照影头顶连续亲了亲,捏捏怪变成亲亲怪。惹得白照影轻哼几声,话题被动终止。
“坏夫君!”
“好狐狐。”
唯有萧烬安那声好狐狐,会使白照影以为,自己根本不是正经狐狐。
果然不止于亲亲,萧烬安还要再更进一步,白照影无语了。
这次真的把他粗粝手掌从自己衣服里捞出来,死死地摁住,不给碰。
白照影嗔怪道:“——每天都……你没完了是吗???”
刚开荤的男人真可怕。
白照影也不想弄得床事不和。
但,明天他们要参加重要场合,太过乱来,不太好吧。
白照影坚持拒绝。
大魔王收回魔爪,倒是说到做到,他答应过此事全凭双方意愿,果然就没继续进行。
白照影稍微松了口气,胆子更大几分。
反正就他跟萧烬安两个。
白照影红着脸,小声说些让人羞耻的话:“先帮崔家走过大礼,等回王府补给夫君。”
新婚妻子在灯辉中的暗示,有时候,远比鱼水之欢更令人心悸。
萧烬安自是满意地收下王妃的许诺,点头:“可以。”
不能做那个就退回贴贴怪。
萧烬安搂过王妃肩膀抱了会儿,稍微止住心痒,对白照影道:“崔家这件事毕,皇帝提出秋猎,我要跟着出去段时间。王妃欠下的债,等我回来讨要。在家好好待着。”
“夫君要外出?”
白照影心里一紧。
他好像今天在孝义堂外听见了秋猎的事。
他还没仔细想,萧烬安就直接走了下个流程,简短且郑重地叮嘱:“按时吃饭,别轻信他人。你身边有锦衣卫保护,遇到危险不要害怕,大事找舅舅,他不在随驾队伍。等我回来。”
“……”看来谋划已久,又是什么都给自己安排妥当了。
今天白照影好不容易觉得,他家大魔王会分享了,偶尔也很听话,可以说越来越上道。
谁知夫君独断专行的毛病,有点难改。
白照影不免想起,上次他兜头砸给自己的出征剧情。
那回萧烬安就是早做安排。
可秋猎并非军事行动,没什么可保密的,不就是皇家成员,在帝王的带领下,集体进山打猎嘛。
——眼下海边还有倭寇作乱,初冬都到了,熊都要冬眠了,皇帝秋猎个什么?
那,这种户外活动,不可以带王妃去?
白照影突然被安排,懊恼地想要追问。
刚刚抬头启唇,就被萧烬安以吻封缄,欺负了好长时间。
唇齿分开时,萧烬安耐心道:“要乖。”
白照影晕腾腾的:“……”
第135章 山雨欲来 小鹦鹉跳在他手心啄食,爪子……
那一声低沉的“要乖”, 仿佛缠绕在白照影心头。
使得白照影既被他蛊惑得想要听话,又泛起点儿不安宁的萌芽。
他是等待主人下班回家的小动物吗?
总是被另一半照顾, 当然使人满足。
但是被过度呵护,那他和前世又有什么两样?
今生拥有了具健康的身体,白照影当然是想跑想跳,也想躬逢盛事,参与秋猎的。
至于萧烬安为何不带上自己……
他又为何不商量,单方面作出决定……
白照影即使有点介意, 他也很知趣,知道不合适再追问,索性先不问了。
既然大魔王还没走,那就瞅准机会先撒娇。
之后再想办法渗透给这个男人, 告诉他自己也可以很坚强,不必时时刻刻,非拿他当玻璃娃娃养。
白照影伸出手臂:“抱回里屋。”然后便身体骤轻。
灯烛的光线随萧烬安的步伐摇晃。
***
白兮然拨亮了灯芯。
清心寺后山佛堂,大佛的金身低垂眉眼,慈悲地望着莲坐之下的一人。
佛堂有张掉漆的桐木桌, 上头铺着纸, 白兮然笔走龙蛇, 有道灯花噼啪落下。
白兮然连忙挪腿, 害怕衣服给烫出个窟窿,腿弯腿根却被牵动得阵阵发酸。
他使劲驱赶脑海当中, 自己侍奉萧明彻的模样, 那些源源不断的画面。
白兮然强忍着恶心。
低头看自己现在穿着这套小沙弥的装扮, 沙弥服是他跟寺里一个脑袋灵活的小僧租的。他穿着沙弥服,混进来,住在了清心寺。
租他衣服的小僧法号净财, 早已掉进了钱眼子里。
一套灰扑扑的衣服,净财小和尚竟按天收款,污损还会另外收取费用,每日两结账!
净财知道山中关着七皇子,更晓得如今自己与七皇子之间所作所为,不能放在台面。
所以这贼秃还时常胡乱加价!
白兮然如今不比从前。
白二公子文名毁了,声名败了,就连婚事也黄了,完全失去经济来源。
他当然得精打细算,故而他在灯下也没有伏案太久,只是草草按照所观书籍的印象,再结合民间话本等,绘制出一艘看似合理并且威风凛凛的战船图纸。
艨艟巨舰,在他笔端成形。
他隐有得意之色,搁笔双手展开图纸,眉峰扬起,仿佛已看见自己重回巅峰,拿回属于自己全部东西的模样。
“白、照、影。”白兮然咬得牙根痛。
——这条战船就是他翻盘的本钱!
灯油烧干净了。
白兮然手指冻得发抖,他起身,将战船图纸揣进怀里。疲惫地伸了伸腰。他聚精会神半天,他想要休息。
然而佛堂外面投出萧明彻的轮廓。
白兮然心中一紧。
生理性反胃涌上喉咙。
萧明彻推开佛堂门!
白兮然则是突然被他重推,后背撞在佛像的莲坐,视野倏忽间从平视变成了仰头。
佛像嗡嗡地连续震动……
佛堂浮动着股强烈的酒气,应是高朔领命下山,给七皇子买酒助兴。
这是萧明彻又一重“偏方”,萧明彻无法接受自己重伤后疲软了的事实。
他渴望重振雄风,故而发癫般尝试各种办法康复,每次燃起希望,就会找人验证,对象自然就是主动送上门来的白兮然。
萧明彻脸上渗汗。
金身基座磋磨地面,佛像莲台挪动。
萧明彻似乎使出来全身力气,可白兮然只觉得烦躁,又在心里面自暴自弃地想着:兴许这事就是这么回事,没什么好欢愉的……
他借势指甲抠下了佛像莲坐的金箔,一枚枚藏在手掌里。每次他都会藏一点儿。
清心寺是国寺,佛像金身塑得都与别处不同。
金像每片金箔花纹以细腻的线条勾勒出佛陀讲经、弟子听法、天女散花这些佛家典故。
白兮然将它们藏起来,随身携带。
他早就不相信萧明彻对他还有真心,金箔能够当作证据,最后拿捏萧明彻母子一把。
他要皇子妃的身份!!!
他要当皇后!!!
白兮然视野颤动,咬牙狠心,继续配合萧明彻。
他强装快活,果然哄得萧明彻大喜。
萧明彻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尝试成功了,他扳起白兮然的下颏,压低了嗓音狠狠问:
——“感受如何?”
白兮然忍住没吐在七皇子身上。
大局为重,他强扯出来个笑容:“七殿下龙精虎猛,不输以往,令人心神荡漾。”
萧明彻满意地捞起他一把头发,搁在唇边轻嗅。
酒气浓烈得像把酒棚挪到佛堂里似的!
萧明彻还待再试。
白兮然却按住他即将压下来的肩膀,趁着萧明彻心情好,赶紧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七殿下雄风已振,可你是天之骄子,怎能就此蛰伏山寺?”
“……”
萧明彻的动作忽然停顿。
他目光由贪婪痴妄,变得逐渐锐利,似乎在思考白兮然的话。
而白兮然观察萧明彻的反应,继续道:“殿下再不回皇宫,恐怕是要老死在这座破庙里了!等到皇位更迭完毕,殿下岂不是要引颈受戮?”
一阵彻骨的寒风穿过老庙。
佛堂里,破破烂烂的经幡摇曳,带出到处稀里哗啦的窗纸声响。
使得此间竟不像是佛堂,阴森宛如鬼宅。
萧明彻越发浮现出狠辣之色,他的指端紧紧扣进白兮然的肩膀,将对方的上臂立时攥出许多块黑青。
萧明彻突然放开白兮然。
瞩目白兮然狼狈的样子,他忽然浮现起对另一个人强烈的渴望,缓缓站直身体。
萧明彻两腮筋肉抽动,声音寒意十足:“你说得对。”
敬贤帝年事已高,浑身缠绕着伤病,说随时驾崩都有可能。
老皇帝假如暴毙,他身边尚存两个皇子,可这俩谁也干不过萧烬安!
萧烬安完全有实力,直接抢来龙椅坐。
如今萧烬安在干什么……
是不是收拢人心?是不是梳理势力?是不是清除了自己在上京城多年的布局?
萧明彻终于回过味儿来!
他在京外一筹莫展,对方却在突飞猛进。
时不我待,萧明彻也许都没有再犹豫的机会,他必须尽快返回朝廷。
萧明彻对着佛堂外洪声道:“高朔!”
“属下在。”高朔回答。
对于白兮然混进清心寺跟七皇子鬼混的事情,高朔劝谏多次,但是无济于事。
所以高朔一直远远地守在佛堂或者禅房外,既不会听得太清,也不至于召唤不来:“七殿下什么吩咐?”
“皇都发生了甚,萧烬安何种动向,快去打探,我要听,我现在就要听……”
萧明彻那道辨识度颇高的男中音发颤。
高朔最近被他支派,到处为萧明彻买药买酒,寻觅良方,倒是经常进城,多少知道些情况。
高朔跪禀道:“前几天,沿海倭寇进犯,倭寇匪首留下狂言,陛下被松浦春繁所激,为证明自己尚未年老,宣扬大虞国威,决定亲自率领宗室及部分朝臣秋猎。”
“秋猎?”萧明彻低喃。
北方天寒,舟车劳顿,一路颠簸,更何况猎场环境条件远不如皇宫,出猎又有危险。
这回说敬贤帝是人老逞强也不为过。
萧明彻心中那股不安感更加明显。
白兮然恭顺道:“我愿意替七殿下代笔上书,恳请陛下给你随驾的机会。也请七殿下念在你我之间的情分,准许我一道前往。”
“我想陪伴殿下,也想见见丽娘娘。我还有宝物献给咱们母妃。”
白兮然眼前浮现起,他刚绘制完毕的那幅战船草图。
他心中早有执念,也有安排。
白兮然怎么也要达到目的。
他衣衫不整,躬身含泪时,更加显得可怜楚楚:“请七殿下带我去。”
萧明彻点头。
“你写,告诉父皇,我也想随同狩猎。”
***
“王爷,您就自己走,真不带王妃去狩猎啊?”
成安牵回疾电,马厩里,他正在给黑马喂饱料豆。
刚过完崔家的大礼,崔府派人将聘礼放至轩辕府上,崔府亲眷团在轩辕家用过午饭。
下午时分,云中郡王夫妇,方才结束在崔家的小住。
萧烬安收拾出猎的东西,准备代步工具。
他在马厩里,只等着疾电吃饱。
战马疾电很安静,慢慢地嚼草,安分地休息。
可成安却很聒噪,絮絮叨叨不停:“王妃挺喜欢出去玩儿的。”
“殿下,上次你没带王妃去庄园,王妃虽安慰我们别失望,但是让我把车开到集市,他爱凑热闹,看小狗算数,也可以看好半天。”
“咱们王府虽宽敞,毕竟不如外头的大千世界。”
“这回你再偷偷离开,王妃知道又该难过了……”
白照影正在屋里歇晌。
今日起了个大早,给崔家撑场面,他的王妃回府不久,就顶不住睡着了。
萧烬安心头似被什么小猫爪子拨弄,痒痒的。
其实除了那回酒后失仪,白照影淘气却不出圈,总体来说很乖。他也知道白照影喜欢玩。
而这次的秋猎行动,带他却有些危险。
丽妃被冷落以后,陈妃凭借医术复宠,成为病痛缠身的老皇帝,不可或缺的枕边人。
陈妃是萧烬安的内线,她明确地告诉自己,老皇帝阳寿将尽,若是发生意外,皇帝可能会死在猎场。
万一敬贤帝驾崩,敬贤帝未立太子。
底下的皇子们,老九无心皇位,老三却必然抢夺皇权,寺里待着的老七也不会甘心。
皇位角逐到最后,终究要打一场,必会见血!
他不怕任何人。
只是隐瞒王妃这么久,偷偷争这把椅子,到头来当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弑兄杀弟,这般残忍模样。
萧烬安希望,能像送生辰礼物似的,轻松地送给白照影大虞朝皇后之位,不让白照影有任何负罪感和压力。
所以不能带他进猎场玩耍。
只能等到登基后,每年再带他玩,玩到痛快。
萧烬安更是想起皇室成员汇聚猎场,里头人多口杂,白照影不免就能听到些,对自己身世丑闻的议论。
他怕白照影听到这些,于是更不适合带他去。
萧烬安思索再三。
疾电已吃了五升料豆。
成安的废话凑足几大车,嗓音还在不断溢出马厩,到处蔓延。
“王妃每天处理生意只用三两个时辰,江老掌柜很顶事,伙计们个个精明强干。”
“王爷就算要走,您这回别偷偷走了!像醒来让枕边人遗弃了似的,多让王妃失落啊!”
“王爷……”
萧烬安打断道:“闭嘴。”
成安住口。
疾电长长地打个饱嗝,马尾巴摇曳,歇够了。
萧烬安轻拍马头,疾电十分通灵性,从马厩走出来。
萧烬安亲自给它套上笼头,牵起缰绳,此时马背上忽然落下只小鹦鹉,讨巧地学嘴:“王爷夫君!王爷夫君!”
萧烬安微怔,眉梢轻颤。
他从地上捡起些散落的料豆,喂给鹦鹉吃。
小鹦鹉跳在他手心啄食,爪子勾得他痒痒的:“谢谢夫君!最好了夫君!”
“……”萧烬安沉默地,用指尖抚触小鹦鹉嫩黄的鸟喙。
鹦鹉依赖地呼唤夫君。
成安在后头追随,很奇怪,分明那么舍不得王妃,对着只鹦鹉都能触动情怀,带上呗?
王妃能跑能跳,又不累赘。
主从俩牵着马,从马厩走到王府正门。
门房远远见到王爷,连忙把门敞开了,众位家将单膝叩首:“恭送王爷!”
萧烬安正欲跨上马鞍,骑马远去,脚步顿住,瞳孔里映出他王妃的身影。
白照影并没午睡,也可能是刚醒,他正在王府门外等着自己,手里提着包行李。
萧烬安敛眉。
白照影这时向前一步,赶紧解释道:“夫君,我是来送送你。知道你肯定收拾得草率,又给你准备了些东西。”
第136章 临幸王妃 白照影坐在马背,其实马儿颠……
白照影过去, 给萧烬安递上了个不大不小的行囊。
“行囊里面有你的贴身衣服,我知道, 只要不带家眷,你肯定跟锦衣卫们行动。官军那边基本生活用品是有的。”
“可万一换洗不及,你爱干净,总得有备用的穿。”
“最近有雨夹雪,我还给你带了伞。”
萧烬安的掌心接过行囊。
沉甸甸的。
王妃又离近了些,叽叽喳喳地续道:“别嫌沉啊, 里头装着融雪膏,和几样常用药。咱们家自己的东西,用得更放心。我虽然不在身旁,可你要记得, 得接着涂药膏。”
萧烬安抿唇,觉得心头热烫,中午在轩辕府喝过的定亲酒,火辣辣带着热意窜上来。
萧烬安点头:“嗯。”
白照影:“你不准找别人涂!”
萧烬安压住嘴角,用力点头。
突然间王妃凑得更近。
桃花甜味, 徐徐迎面, 萧烬安咽下口水。
云中郡王抽气, 直起身体。
云中郡王妃的手指, 正在轻轻地捏着郡王的肩膀,指腹小心地压在, 那块曾被猛兽噬咬出来的伤痕。
王妃再度轻声叮嘱, 凑过来说话时, 都好像带着丝香气:“夫君,融雪膏吸收得慢,你用完药别着急, 等它慢慢渗进皮肤才更起效果。最好是像这样,吹一吹,呼——”
白照影当真轻轻吹了口气。
吹出的气流其实不强,甚至都不足以,拂动萧烬安鬓边的碎发。
可是萧烬安僵在原处。
那天他们在竹林精舍的涂药经历,王妃伏在自己肩膀,心疼到大哭的模样,还有王妃被按在竹榻“欺负”的画面——全部都在眼前重现。
萧烬安眸色渐沉,心口烫得更加厉害。
他已然想入非非。
王妃却歪歪头,显得天真又纯洁:“可惜夫君没法自己给自己吹,到时候找把扇子,你给自己扇扇好了。”
萧烬安握紧那包袱的束带。
“我还给夫君塞进去两包果干、肉干当零嘴。万一值夜辛苦,肚子咕咕叫,或者碰上特殊情况,开不了饭,夫君别饿着。”
“我带得多,你也适当给别人分些尝尝,咱们不当小气鬼。”
萧烬安:“……”
王妃此时交代完毕,从叽叽喳喳,刹那间变得眉眼低垂,长睫毛底下,乌溜溜的桃花眼骨碌骨碌的。
王妃撇撇嘴角,抽了抽鼻子说:“初冬夜寒,我会怕冷,可我知道要加衣裳添炭火。”
“也会好好吃饭,肉呀菜呀的,都不会少吃。”
“再不跟人随便出去喝夜酒,不做危险的事。”
“我会乖。”
“夫君放心。”
王妃嗓音突然染上哭腔:“我今天幸亏午休起得早,否则又瞧不见我家王爷!王爷天天说心悦我,可是你的薄情王妃,居然差点儿连续两次都没能送你,太没良心了!”
白照影突然咬牙切齿,诚恳地自责道:“夫君,我错了,真不应该,请夫君原谅我。”
萧烬安:“……”
大黑马疾电噗嗤噗嗤地打响鼻。
那声音竟有些像是笑声。
然而确实是马发出的动静,响动不停。
此时成安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艰难地控制表情。
而没良心的薄情郎,云中郡王萧烬安,逐渐从胸口火辣辣,变成了脸上火辣辣的。
确实跟王妃在一起时,他占有欲过剩,他偏执地想确证王妃属于自己,总是忍不住需索白照影。
可瞒了那么多事,相见还总是在床上交流,下床又打算直接就走。
很坏。
萧烬安再度抿唇。
他目光罕见地闪烁,并极其不自然地到处游离。
王妃还在等自己“责备”,白照影低头看着脚尖。
萧烬安不得不做出点反应,至少要让王妃知晓,他没那么坏,他也是有苦衷的。
萧烬安挂着行囊,将手臂抬起。
他欲抚摸白照影的侧脸,哄一哄白照影:“狐狐。”
可是狐狐后退了半步,将距离拉开,红彤彤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夫君快去吧,不必在家里耽搁,也无需跟我解释。”
萧烬安为难地重复:“狐狐。”
白照影真诚无比,擦了擦眼泪:“我不是傻瓜,真的知道,夫君做出的决定,都是为我好。”
“可我会想念夫君,也会牵挂夫君。想对你好的心意,和你一样的。”白照影哭着说。
王妃每颗眼泪都像是滴在萧烬安的心田,滋润又苦涩。
萧烬安喉结轻颤。
白照影挂着泪水,微笑道:“再见夫君。”
萧烬安:“……”
最后踮起脚,白照影扑过去,亲了萧烬安一口。
他动作直接,萧烬安满心乱撞。
他亲完又推,声音干哑而委屈:“我等夫君忙完再临幸。”
——!!!
大黑马倏然长嘶,马背载着两具躯体。
萧烬安胳膊挽着行李,不耽误俯身将白照影抱到马上,继而握紧缰绳。
他不想给王妃留下不安全感。
让白照影误以为自己只想跟他共赴巫山,让他的王妃,竟都使用了“临幸”这个词语。
萧烬安的诞生,来源于敬贤帝强迫他的母妃屈服。
年少时,萧烬安早就告诫过自己,他不做这样的男人。
敢带白照影去,他就敢保证白照影的安全,无非再多一份责任。
他愿意为王妃的小心愿买单,打消他妻子的疑虑:“坐稳。”
白照影点头。
王妃在他怀里回眸,桃花眼里,像盛满细碎的星星:“嗯嗯!夫君真要带我去秋猎?”
“带你去。”
“太好了,夫君最好啦!”
他既然带了夫人,就不能让夫人,身边没个阵仗,平白让那些宗室们小看:“成安。”
成安连忙答到。
“让成美收拾王妃的物品,随后你二人追上秋猎队伍。”
“遵命王爷!”
成安登时眼眸豁亮。
殿下这是同意让他们都跟着了。成安激动地连连叩首。
可是……又有点无可奈何,自己苦劝那么多话,嘴皮子都要磨薄了,竟没半点作用。
王妃真不愧是王妃啊。
成安赶紧回府找姐姐:“姐!姐!王爷同意,咱们跟着一道儿去了!姐!”
“驾——”
萧烬安抖起缰绳,马蹄疾奔。
***
马蹄声响亮并且连贯。
马蹄响彻在官道,不多时,就会追上诸位皇家宗室冗长的队伍。
白照影坐在马背,其实马儿颠簸得很,他这具身体健康,却娇贵,不太受得住。
但是他心里高兴,所以纵使骑马不舒服,他也不吭声。
反倒还挺得意的……
因为,如今他更有信心,萧烬安喜欢自己。
应当不是对待小宠物的态度。
他今天那声“临幸”,是故意把姿态放得很低。
如果对方只把自己当玩物,一个用来暖床的王妃,萧烬安就根本不会在意,自己是否觉得委屈,是否认为丧失了尊严?
这个男人,很爱自己。
很爱很爱的那种。
白照影颇有点恃宠而骄的小心思,腾出只右手,伸出来,捕捉穿梭而过指尖的风。
果然那只手,立刻就被萧烬安的手掌,从后向前地包住。
萧烬安把他不老实的爪子,牢牢地按回身前,双臂将他护得严实:“别闹,看前面。”
白照影小皮了一下。
如今自是不敢再乱动,但他满心都毛茸茸热乎乎的。
他没有心理负担,向后靠着萧烬安的胸膛,嗅着对方身上徐徐传递过来的雪松气息。
香香的。
白照影像个猫儿般张开嘴,懒洋洋打个哈欠。
“哈——”
哈欠没收住,险些咬着舌头。
由远及近,官道另一头有支五六人左右组成的马队,正朝着他们,迎面疾奔而来。
白照影提起警惕。
对面那些人,模样则是越来越分明,尤其是那身衣服,有光时,它会与光线相映同辉,即使光照不强或者在夜里,那套制服都足够显眼。
是锦衣卫。
薛明等人的眼力极好。
他们早在另一个山头,就瞧见奔驰而来的战马疾电。
薛明等人,料想萧烬安给王妃娘家办完大事,这才追上狩猎队伍,他们去迎萧烬安。
几匹快马,载着云中郡王的数名亲信,不多时就把疾电给围住,宛如众星捧月。
薛明等人齐声道:“拜见王爷!”
可眼看王爷公侯服大袖后头还护着个人,看样子,是一路上拿袖子给怀里的人搪风。
薛明等锦衣卫诧异。
再定睛细瞧,又从惊讶变成了敬畏。
那双袖子后面,露出王妃的小脸。
白照影扒拉开萧烬安的胳膊,宽大的袖子慢慢压下去,他整个人方才正式现身,五官之中,眼睛尤其明亮,总是水灵灵乌溜溜的。
离远了看,好像云中郡王不撒手,怀里一直抱着个,眼睛忽闪忽闪的精致娃娃那般。
薛明等人咂了咂发酸的后槽牙,只觉得秋天突然甚寒,哗然道:“王爷将王妃带来了?”
“给王妃请安!”
“王妃没跟着家眷的车队一道儿走?行李是不是在后头,属下等去接应?”
薛明他们的话锋还算正常。
而段莽没什么心眼子,说话也委实不太过脑:“出猎队伍还没到大兴猎苑,王爷马背上就已经有收获了,咱们猎场是按积分制的,王妃算多少分?”
众锦衣卫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样的话,王妃应该只能属于小鹿小兔子,比较无害,积分不太多。
一点点善意的调侃,白照影还是很能接受的。
更何况这些人拿他开玩笑,也是他们认为自己与萧烬安关系甚密的缘故。
白照影大方地道:“夫君说,锦衣卫的兄弟们深得他信任,他出征那段时间,大伙为王府做出许多贡献,所以他带我先见见诸位。”
白照影继续道:
“我家夫君还说,锦衣卫的兄弟们不仅是部下,还是他的袍泽战友。秋猎完后,紧接着就是过年,我想请大家,年前来王府喝酒。”
这不算白照影自作主张。
古人当然也有年前团建,古代的应酬丰富,名目甚众,其实比现在的人还多。
萧烬安既然选择了带兵,他该发的福利,该走的流程,这些都不能少。
薛明这行人都属于敲了底的酒缸子,听到喝酒,一个个兴头都来了。
薛明作为领头的锦衣卫,抱拳道:“王妃客气了,我等今后定当更加拼尽全力,不负王爷和王妃的期望。”
“走吧,上猎场?”
“驾!”
若干匹快马引路,给白照影和萧烬安开道。
群马在前,疾电载着两人在后。
白照影正了正坐姿。
马蹄刚刚飞驰起来,萧烬安那两只大袖子,又像翅膀似的收拢,把他给护在怀里。
萧烬安可能没想到,他的王妃小脑袋这么灵活。
把一桩临时起意的事,表达得比真的还真。
萧烬安在王妃耳边低声道:“刚才说得好。”
他的气息热乎乎的,白照影耳朵尖儿轻颤,烧得脸色微红。
他得到赞美,很高兴。
“那当然,我也不是纯粹为了胡闹,才想跟你一起参加秋猎活动的。”白照影想。
夫君啊,我还有很多好地方,你等着看嘛!
第137章 深秋行猎 他想把王妃的所有权,炫耀给……
白照影他们骑马, 马队不多时,就追上了前头的宗亲队伍。
宗室队伍走得极慢。
莫说是走, 就算形容成挪都不为过。
白照影远远望去,随驾队伍冗长,人马前后绵延,少说得有一两里吧?
据说。
为保证皇帝的安全,车队中段,才是敬贤帝的仪仗。
仪仗隐藏在人海里, 故而白照影根本没能看到。
他当然也没执着地想看。
因为,一旦瞧见敬贤帝,他还得赶紧过去请安,很麻烦。
况且每次见敬贤帝, 都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白照影腹诽了会儿。
只听沉重的马车,骨碌碌碌地响。
黄土扬尘,他在马背侧头,见到车队末端,缀行着许多辆, 来自各府的豪华马车。
皇族内眷里有些夫人太太, 小郡主小世子之类, 在车里待久了坐不住, 就放慢速度,打开窗子透透风。
车里的宗亲疲惫慵懒。
马背上的白照影就显得格外惹眼。
也不知哪家贵戚的娃娃, 稚嫩童声透出车外:“母妃, 母妃, 我也要骑大马,我也要被抱着走,抱……抱……”接着是小孩儿踢踏车板的动静。
萧烬安收紧手臂。
白照影腰肢一紧:“干什么?”
“大兴猎苑就快到了, ”萧烬安低声交代,“猎场有处行宫,特供皇帝及妃嫔等居住。等扎营时,宗亲都会住在行宫外头。你的东西成安成美不多时就会送来,别乱走。”
“知道了夫君。”他不会告诉萧烬安,他其实早偷偷准备了一份随身用具,就在他给萧烬安的那个行囊中。
他早有预感,萧烬安最终会带他去。
不能明说!
白照影乖巧点头。
坏夫君在自己耳朵尖跟侧脸亲了几口。
马镫作响,白照影背后一凉,原是萧烬安放开自己,自个儿下马了。
大黑马疾电咴咴地刨了刨脚下的土地。
萧烬安牵着缰绳,下来走了段。
往前就是目的地。
他确实想把王妃的所有权,炫耀给这些外人看。
但猎场人多眼杂,为了白照影的安全考虑,不能太高调,他再抱着王妃过于张扬了。
白照影并不知晓,萧烬安这番牵马的心思。
还以为萧烬安在马背上驾驶得累了,所以也没多说什么,就是牢牢地抓紧缰绳。
他在马背这个角度,看底下徒步行走的萧烬安,并没能对上萧烬安的视线,却能一览无遗,萧烬安轮廓挺拔的身形,很英武的侧脸。
也许不太符合皇都对贵族男子的主流审美,因为他气质太具有攻击性了。
但是白照影看在眼里,很受用,满满的,全都是安全感。
进大兴猎苑营门。
傍晚,触目到处是深碧色的草甸子,行宫在猎苑深处,极目远望,能瞧见些建造于山坡上面的飞檐重宇。
近处,先到猎苑的宫人们,猎场原有的兵丁们,都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扎营了。
秋猎本意就是彰显皇室的武威。
大兴猎苑这片营寨区域,模拟的恰是行军途中的营地。旨在让参与行猎活动的大虞朝宗亲们,缅怀当时祖宗打天下时候的不易。
人随萧烬安牵马而行动。
白照影瞧着远远近近的白色帐子,很稀罕,欢悦地夹了夹马肚子:“我想下来瞅瞅。”
“不行,地上脏。”萧烬安将那根缰绳勒得更紧,继续带他走。
白照影低头细看,猎苑刚过去这么多匹马,到处都还没来得及清理,现在草丛里隐藏着许多马粪。
白照影轻轻叹了口气:“那我在马背上瞅。”
萧烬安注目水囊:“多喝水。”
“……”
有时候,安全感给得过足,他会什么都管,唉。
摘下马头挂着的水囊,白照影无奈地抿了几口,水还是温热的。他小口顺了几口水。
“郡王堂哥!王妃嫂子!”
“汪!汪汪!”
猎苑深处两个不明生物,瞧见他们就拼命奔跑过来。
萧明钰在后,都督在前。人身上全是泥,狗身上也是泥水。小狗绕着疾电的马蹄子,闻闻嗅嗅乱蹦乱跳。
疾电忍住了尥蹶子的冲动。
萧烬安不着痕迹地拉着马头,退后半步,嫌弃道:“站定。”
萧明钰赶紧刹住脚步,欢快地说:“猎宫好几年都没人来,知道父皇率人行猎,提前给猎宫烧地龙。结果你知怎样?”
他不敢给萧烬安卖关子,自说自话地解释:“主殿烧啦!”
“工部的大人分析。不知道哪个笨蛋,排烟道没通就引火。所以整座主殿滔滔燃起。我看了会救火,弄得满身是水。”
都督蹲坐在马蹄前面,配合地点头,再用后腿搔耳朵。
萧明钰道:
“母妃让我告诉哥哥,父皇龙颜震怒。我万万不敢在行宫多待,求收留,求求收留。”
陈妃现已完全成为,萧烬安在老皇帝那边的耳目。
主殿被烧,皇帝会以为征兆不祥。
皇帝最疑神疑鬼之时,正是萧烬安可以利用的机会。
先将白照影带到了扎营的地方,王妃的营帐符合规制,但是更加结实,帐篷约莫有两间教室大小。
他抱起王妃下马,安顿好白照影。
萧烬安立即道:“我去崇政殿看看。”
白照影:“那你早点回来啊。”
萧烬安点头,又皱眉道:“——他和狗不能进,他俩必须洗澡。”
于是萧明钰跟都督被关到营帐以外,人狗垂头。
大魔王洁癖很严重。
***
好在成美他们随后就赶到了,立刻安排洗漱事宜。
九皇子不可能在嫂子这边的帐篷汤沐,成美带他上别处。
白照影在帐子里,脱掉外衣,换上身居家的衣服,穿着轻便的靸鞋,在帐子里转转看看,顺便等。
帐篷内部被架屏分为几个区域。
起居区地上是一整张绒毯,绒毯上有张可供坐卧的小榻,软榻中间,是一张摆放着茶具的小桌。
书房区有张长桌,桌上还没摆文件。
另有换衣、汤沐等地,填满帐篷的角落。
王爷和王妃的卧房占地不大,没有架子床,只是张梨花木双人榻,出门在外,这样的条件也已经很不错了。
小九洗好又烘干回来:“到处都在扎营,乱得很,现在洗澡太不方便了。”
都督一头拱开帐篷,毛茸茸的。
外头营地里起点了火把,已完全入夜。贵胄们还在陆陆续续进驻大兴猎苑,锤子楔铆钉的声音未绝,砰砰,砰砰。
萧明钰进帐就赖进了坐榻,小狗在茶桌间来回窜动,一会儿去闹萧明钰,一会儿去找白照影。
白照影正在吃点心:“是成美从家里带的,尝尝。”
萧明钰咬了口黄澄澄的东西,眼前一亮,吃着个鸭蛋黄:“这吃食宫里可没见过啊。”
“蛋黄酥。”白照影说,“来自我老家。”
“嫂子老家不就是上京的吗?上京白氏啊。”
“祖上、祖上。”白照影连忙找补。
两碟蛋黄酥吃完,屋里无甚意思,说了会儿闲话,眼看着快戌时末刻了,萧明钰还不想走。
九皇子人困得难受,狗也困得栽头。
白照影也困,但有个客人在跟前,他也不好丢下客人睡觉。委婉问道:“这么晚了,陈娘娘不找你?”
“不找,现在母妃整夜伴驾,感觉,她像是希望我,离得越远越好。”
“为何?”白照影好奇想问,又有打听皇帝私事的嫌疑,尽快住口,“不便说也无妨。”
九皇子没那么多心思:“我父皇性格变得更加奇怪。顺着他说,会犯错,逆着他说,更不可。”
白照影默然。
九皇子拨拉着小狗脑袋,边摸边道:“皇宫里最近有个烧龙鳞的传闻,父皇虽不说,但我觉得他很介意,宫中原本是炭盆地龙对半分,现在没有炭盆,只有地龙……”
“烧不起地龙的宫殿,就很冷。”
“芳林苑冷得很,母妃不想我跟她受冻,她针灸给父皇助眠,好像因为这个复了宠。”
小狗呜呜地趴在主人腿上睡着了。
“可我觉得母妃……”
——并不快乐。
九皇子年少单纯,但,再单纯,也知道有些话不敢说。
九皇子长长打了个哈欠。
他从小就跟敬贤帝没有父子情分,再被丽妃搅和,更是见皇帝犹如老鼠见猫。
何况现在皇帝还抢走了他的娘,让他娘在皇帝跟前,说些昧良心的话。
九皇子面色不太好看,神情躲躲闪闪,抱狗又紧了几分。
他低声道:“倭国进犯那回,父皇动怒,处死许多头番邦异兽。但其实,都督就是只番邦犬,我怕哪天父皇疑神疑鬼,把都督杀掉了。”
毛茸茸的小狗,在睡梦里不安地蹬蹬小腿。
白照影多少知晓,看似天潢贵胄的萧明钰,其实从小备受外界打压,朋友就是这条小狗。
母亲和朋友如果都被夺走,小九恐怕要崩溃。
对于此人赖在帐篷里不走的行为,白照影也算有了数,表示理解和同情。
寒风乍然吹过平野——
帐篷里,厚重的毡帘被掀开一角,案头烛火闪动瞬息。
火光闪得白照影微微眯起眼睛。
还有点头痛。
白照影揉揉右边的额头。
虽然,他看的闲书不多,但基本判断能力是有的。
《宅斗之庶子欲孽》,结局是七皇子夫妇封王登后。
眼看着老皇帝这意思,多疑敏感,喜怒无常,强弩之末……怎么看怎么是快要驾崩。
老皇帝都快没了。
可是七皇子夫妇,甚至根本没变成一对儿,两人分别静修且落魄。
至于那个当初出征必死的剧情,也没有应验,萧烬安回来了,战后升职。
这书怎么回事?
还是同样的感觉,他越看,越以为这是换卷改题的节奏。
那么正确答案是哪个?
白照影心里很不清楚。
他和萧烬安如今两情相悦,未来的日子,也要好好盘算。
如果知晓谁是下任皇帝,他们也好提前经营一下关系,最好不至于跟上批主角似的,双方明枪暗箭,几乎你死我活。
“小九,你的梦想是什么?”
反正闲聊,反正未来的皇帝候选人就在跟前,不妨探探他的底,白照影问。
九皇子:“多养都督几年,带我母妃,离宫开府。”
“那你自己的事情呢,你想干什么?”
“我想陪陪他们,不好吗,”萧明钰挠头,显得困惑不解,“人一定要干出些大事吗?”
“呃,不一定。”
“对啊,我也觉得。当个王爷,有钱有闲,挺好的。”
白照影倒是听他说话,心里苦涩,他家大魔王,怎么当王爷反而更忙了?
其实对于萧明钰的性格,白照影经过数次观察,已然摸得很透。
小九就算不幸真砸他脑袋上个皇位,今后大概率不会对他们家下手。
甚至还有可能……
白照影脑袋里冒出个很清楚的影像:
画面里萧明钰抱住都督坐在皇位。
萧明钰急得满头汗,都督在他怀里,四蹄儿刨呀刨。
对面就是瓦剌、倭寇等一系列硬茬子外邦,鸿胪寺一筹莫展,尚书六部战战兢兢。
萧明钰带着哭腔道:“哥哥!郡王哥哥!”“要田吗?”“要钱吗?”“要给嫂子置办些珠宝首饰吗?随便挑随便选啊!”
“——咱们祖上的基业就要被人抢夺了,哥哥快去把他们撵走吧!”
然后大魔王会给他甩个很嫌弃的表情。
白照影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声打破帐篷里的静谧与沉默。
灯辉映照,白照影笑意给衬得格外温柔,萧明钰情窦未开,依旧被晃花了眼,觉得漂亮。
萧明钰脸颊薄红:“嫂子,你笑什么呀?”
“无事,你等会儿堂哥,他要是允许,就给你支张床,在外间睡。”
“可以吗???”萧明钰眼睛点亮,宛如流浪小狗被收留似的。
“他做主。”自己虽没有意见,家庭却是要两个人共同经营的。
他爱萧烬安,所以不会消费萧烬安的感情。
“太好了,嫂子,那我们边玩边等吧!”
“可以。”白照影喜欢玩,“玩什么?”
萧明钰这会儿兴头上来,轻抓都督后背,灯火映照出,他手里有丝丝缕缕闪着光的动物毛发。
萧明钰兴致勃勃道:“我们来赌狗毛吧,单数还是双数。输了学小狗叫。”
白照影:“……”
白照影:“…………”
白照影忧国忧民啊!
第138章 审时度势 有点没料到萧烬安今天流程走……
怀着满腔对大虞朝未来国运的强烈忧患, 赌狗毛的游戏,两个人玩了二十多把, 白照影跟萧明钰输赢参半。
帐子内不时传出“汪汪”声,人在叫,都督听见也会叫。
都督忽然跳下萧明钰的膝头,脸朝帐篷门口,它两只前足下压,呜呜地龇牙。
萧明钰拍了拍手上的狗毛, 皱眉站起身。
其实他有点害怕,强撑着对白照影道:“嫂子别怕,我去瞧瞧。”
萧明钰脸探到帐篷外头。
很快的,他又迅速地缩回来了。
也不知是外头凉寒的缘故, 还是被吓着了的缘故,萧明钰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双手按住毡帘,紧紧地按着。
“是他!怎么会是他?”
“是谁?”
“高朔!我七皇兄的亲卫!”
萧明钰自幼被萧明彻母子迫害,对萧明彻恐惧到骨子里。
前段时间萧明彻被逐出京城反省, 他着实高兴了一阵, 可这还没过多少天:“要是高朔出现, 我七皇兄肯定就在附近了……”
白照影示意成美。
成美上外头打听, 尽量避免和高朔正面接触,不多时, 回禀道:“七殿下让高侍卫, 替他向皇帝投递封书信。”
“什么信?”
“高侍卫还未见到陛下。崇政殿走水, 皇帝身体抱恙,暂时没有精力接见他。”
“那信上是什么内容?”
白照影拍了拍已经失魂落魄的小九,摇头:“送信的人都没进宫面圣, 怎可能知道信里写得是什么话?”
“噢,也对。”
这封信突如其来,打破了并不那么紧张的局势,使得秋猎尚未正式开始,猎场就先蒙上一层阴霾。
九皇子耷拉脑袋。
成美说:“王妃,九殿下,我在崇政殿外头听人议论,猜测这信应该是关于七皇子重新回京的。”
“那父皇答应了吗?”九皇子抬头连忙再问。
可是送信人尚且被晾在行宫之外,皇帝没看到信,谁能知晓敬贤帝会不会答应。
九皇子忧愁地瘫坐于软榻,面团似的:“完啦,嫂子,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汪汪!”
“我能不能现在假扮刺客,把高朔的信抢回来,连忙烧掉,然后不让父皇看见?”
“且不说,你打不打得过高侍卫,单说敢在行宫行刺,你就彻底完了。”
萧明钰噤声。手在狗皮上不安地摩挲。
萧明钰道:“我们仅存的三个兄弟里,父皇一直最喜欢七皇兄。有时候,我也会想一想,如果七皇兄继位,他大概会把我撵去爪哇国喂鱼吧。”
“还有郡王堂兄,虽有本事,可是我七皇兄心眼小得很,估计也不会被他轻易放过。”
“至于嫂子你——”萧明钰顿了顿。
萧明钰孩童心思,描述不出萧明彻,注视白照影时那种贪婪目光。前段时间给萧烬安办丧事那天,他就灵堂里亲眼见过。
七皇兄瞧他堂嫂,跟瞧块点心也差不多。
他好像会把白照影掰开揉碎地啃食,连渣都吃掉。
萧明钰真挚地提醒,合掌道:“嫂子保重!”
“……”白照影沉默片刻。
那些九皇子没能表达出来的意思,白照影却能默会于心。
前些天,他身上所中缠绵附骨的媚药迷尘醉,如果猜测不错,必是来自于萧明彻。
他虽已全盘忘记,萧明彻曾经怎么对待过自己,当时被占过多少便宜?
只单说下药的行为,着实令人作呕!
如果萧明彻成为皇帝,今后会不会逼迫大魔王,送自己进宫?
——侍、寝。
白照影打个激灵,突然冒出满身鸡皮疙瘩。
即便这是一本有男妻设定的小说。
然而皇帝召唤自己的皇嫂侍寝,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之事,这是想被史书怎么骂?还要不要脸了。
白照影按下这种揣测。
只考虑眼前的情况,七皇子请求入猎苑,这让他觉得此书的结局已经在望,难道萧明彻回来,会给局势来个逆风大翻盘吗?
白照影心头不适,也有些不安,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毡帐外,又是阵大风卷起。
风势凛冽,突然间,一只大手掀开毡帘!
白照影跟萧明钰同时收腿,在榻板缩成两个团子。都督挨着小桌,朝帐外叫了几声。
“是谁!”
然后两人这才见到来者,都督夹着尾巴后退,讨好地呜呜。
毡帐内部走入萧烬安高大的身躯,带着满身外头的寒气,形容略显疲倦,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挺拔的。
“夫君?”
萧烬安阴沉着脸,因为见到烛光映照下,坐榻到处粘着亮闪闪的狗毛,大魔王锁眉,直接将小九拎出了帐篷。
***
可怜的九皇子软磨硬泡,最后只能跟成安挤着睡,睡兄嫂这边是别想了。
毡帐里。
没有外人,白照影还是回卧房更自在。
他以为萧烬安犯洁癖,嫌弃那些狗毛,所以就把外衣跟靸鞋脱掉,只留薄薄的里衣,钻进被窝,这样不会沾上多少毛发。
梨花木双人榻,不同于他们王府的架子床,它既没顶帐,也不靠墙。
孤灯光源沿着床榻侧边投射,影子就会投向床榻另一头的屏风。
白照影余光注意到屏风那头他们的剪影,有点出神。
他刚想伸手比出个小狗。
手就被萧烬安攥住,抱着他,额头相抵,像蚂蚁轻碰触角似的,紧紧搂着:“冷吗?”
大兴猎苑位于郊野,气温比上京城更低。
也是刚从萧明钰口中得到的情报,因为触犯敬贤帝忌讳,猎苑到处都没供应炭盆。
白照影蜷成个更小的球,方才后知后觉哼唧了声:“冷。”
然后他仰起了头。
有点没料到萧烬安今天流程走得这么早,身体由外到内都给他烫暖了。
他余光能望见屏风的影子。
就见梨花木榻上面,萧烬安的影像庞大了数倍,黑影狰狞宛如巨兽,向下不断猛扑。
白照影视线被泪水模糊。实在不明白,萧烬安今晚,为何如此急迫地需索?
他也无法考虑那么多……
身体的契合度太强。
他不多时就与萧烬安神魂同频。
对方的犬齿,啮咬他的脖颈,从动脉一路啃噬至耳后。
吮得全部是最危险的部分!
白照影瞳孔失焦般望向屏风上耸动的影子,身体则在梨花木榻,控制不住地颤抖。
忽然间,那梨花木榻发出阵强烈的咔嚓声!
白照影突然因为这道声音,暂时唤回了神思,好在床并没有塌。
他此时自下而上,抬眸凝视着萧烬安。
原以为今夜的情事激烈到可怕,他会迎面撞见,萧烬安对自己居高临下的征伐。
他并没想到,萧烬安骤然停下动作护住自己。使白照影在身体弯折至极致的那瞬间,捕捉到萧烬安从未见过的神情。
这个男人,并非得意,而是因为那小小意外,暴露出他的极其不安和害怕。
就好像,怕自己,刚才会突然消失了似的……
他是跟上辈子一样,命悬一线的病号吗?
不是吧?
白照影困惑不解。
萧烬安则压下来,再度亲吻他的脑袋:“好狐狐。我的王妃,要乖,要乖。”
他连续重复了两次,折腾片刻,方才事毕,被子裹住白照影搂着。
白照影浑身汗津津的,这会儿脑子也不太好使。
他迷迷糊糊地缓了片刻,觉得今晚比平时都可怕。
他让萧烬安摆弄时,感觉自己像个猎物,像砧板上的鱼肉。
他发现萧烬安那么孤独悲伤的表情时,又以为自己不是个发泄品,而是段充电桩。
他的大魔王今天睡得早。
云雨之后,萧烬安罕见地侧躺着休息了。
白照影不知他怎么回事,又心知对方不会跟自己说实话。白照影叹了口气。
以前每次都是萧烬安负责善后,这回白照影有来有往,并不计较他某一天倒头就睡,刚想再躺躺就下床。
萧烬安歇息片刻就起来,轻按住白照影,给他的王妃擦擦洗洗。
只是边干活,边眼神回避着。
毛巾轻碰到白照影的皮肤,有青紫的地方,他手在颤抖,自知理亏:“狐……王妃。”
叫王妃就是知晓自己很坏,不配叫白照影的小名了。
萧烬安收拾干净,把水给倒出去。
他回来,白照影早已经躺好,在被窝朝萧烬安招招手,眉眼一弯道:“嗨,狐王?”
“……”萧烬安表情僵住片刻,突然觉得这段对话荒唐,又有点好笑,他压不住嘴角。
他的王妃缠过来,原谅他方才的冲动,也抚平了他的惭愧,靠在萧烬安身上:
“睡前运动结束了,睡前故事还没讲。”
“夫君,我听人说萧明彻就要回来,你跟我讲讲,这几个皇子吧。”白照影偎了过去。
其实萧烬安今晚情绪不稳,正是起源于萧明彻之事。
对方以退为进,想重新入局。
萧烬安在皇帝睡眠期间,暗中会见了猎苑的内官头目。
明早高朔向帝王递信请罪,猎苑就会向皇帝汇报失火事件,最终调查结果——两件事搅缠在一起,他不用明着出手。
然后敬贤帝疑神疑鬼,就会跟“烧龙鳞”联系在一起!从而彻底废了萧明彻的招数。
可这件事,皇帝必会迁怒。
虽不说伏尸百万,至少,猎苑许多宫人,肯定保不住。
如今他为局势所逼,不得不与敬贤帝,偶尔装出些父慈子孝的举动,锦衣卫乃是皇帝的爪牙。他奉旨必须处死几名与失火有关的内臣。
下午,他以残酷手段杀了他们。
他看他们嘶叫,看他们无助,听他们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他和他的王妃不得好死,生生世世天人两隔……
这些不是敌人,不是内鬼,不是奸臣,只是冒犯敬贤帝龙威,实则罪不至死的生命。
他不仅满身罪孽,而且满身杀孽,为无辜的王妃积下仇怨,一直在强烈地自我消耗。
眼下王妃问起这几名皇子,萧烬安心虚了阵,含糊其辞:“都不怎么样。”
“可我听说七皇子要复出了。”
“秋后蚂蚱,时日无多。”
“那三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要面子,不堪入目。”
“九皇子呢?”
“跟他的狗能凑作一对儿糊涂蛋吧。”
白照影:“……”
厉害了。
竟是所有选项夫君都不喜欢。
白照影很怀疑,是否萧烬安才是不够数?他难道没看出老皇帝快不行了么?
一种不安感盘旋,使白照影越发好奇。
他本来还累得很困,现在则向上蹭了蹭枕头,拍拍萧烬安的胸脯,索性将题目一透到底:“夫君,要是今后萧明彻当皇帝,咱们怎么办?”
他有意地对萧烬安提醒,要防备萧明彻。
实在再不济,他们卷钱跑路,从此遁迹江湖也是可以的,他也没想非当这个王妃。
然而他的透题,迎来的是萧烬安紧紧一抱,对方安抚说:“我会保护你。不要害怕。”
可我并非想要安慰——只是想帮帮咱们的小家脱困啊。
白照影分担的热情被限制,萧烬安用被子,把他完全裹成蚕茧了:“乖,狐狐睡觉。”
好吧,王妃还是个需要被人妥当哄着的玻璃娃娃。
白照影沟通未果,只好在被子里闭起眼睛,歪头啄了啄萧烬安大魔王的面颊。
他郑重说:“晚安。”
王妃也会想办法一直保护你的。
第139章 帮我播种 谁能想到他用最正经的语气说……
秋猎首日。
天刚破晓, 白照影被成美轻声唤醒。
成美为他穿戴整齐,选择了一套轻便的狩猎装束。内穿白色缎面袄子, 外头套比甲,是骑马服。
他两只衣袖被成美备好的束腕套上:“请王妃抬高胳膊。”
白照影双手平举,像小僵尸似的。
束腕让成美自下而上地扎好,扑棱蛾子收起神通。白照影转转手腕。
“王妃,这是您的弓,这个是您的箭囊, 都已经准备妥当。”成美一边说着,一边把狩猎用具都挂在白照影腰间。
白照影点了点头:“喔,好。”
还是两辈子头一次用这些真家伙!
白照影摸了摸箭囊的皮革表面,皮面呈暗红色, 做工精良,光泽锃亮。弓和箭都很精致,搭他刚刚好。
白照影稀罕地试试手感,弓弦发出轻微的弹响,嗡嗡:“这些都是特制的吗?”
“是王爷十四五岁那会儿用的。”成美回答, “这束腕您套上还显大。”
白照影顿感无奈。
那岂不是说, 他现在这个身量, 也就只能对标萧烬安十四五岁的时候?
那么大魔王每天看自己, 不就等于是看见个小孩吗……
那也难怪萧烬安把自己当成个小玻璃人。
白照影单方面决定,要继续用膳时多吃几口。
清晨的空气中带着丝寒意。
穿好衣服, 白照影心中充满期待。
两个侍从成安成美, 跟随他从营帐走向观礼台,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宗亲贵胄,交谈声不甚规律地传来,乍一耳朵听上去, 什么都听不清楚。
他茫然地歪了歪脑袋。
考虑到自己是位体面王妃,他是来打猎的,白照影又雄赳赳气昂昂地仰头。
迎面正对上个明黄油幕遮风棚,这应该是帝王观猎区域。不过皇帝还没来。
白照影的目光,就在人群中寻找萧烬安的身影。
果然萧烬安正在与谁交谈,就在观猎区域一隅,夫君身边围着若干名,全身甲胄的将军。
穿这种衣服肯定谁没法自如打猎的。白照影想,可能这些是并不下场打猎,仅仅负责皇帝安全的队伍吧?
白照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专心欣赏萧烬安工作时的模样。
他因为没见过,越看越觉得稀罕。
他知晓萧烬安表情冷淡,神色从容,言语向来刻薄,许多人大概是害怕萧烬安。
不过当亲眼见到,夫君身边的将军们,哪怕正在低头聆听指示,同样都在两眼放光,白照影明确地体会到了,他们也崇拜萧烬安。
白照影跟着喜滋滋的。
再原地杵着就不礼貌了,他走上前,轻声唤道:“夫君。各位将军。”
“王妃。”众将肃然行礼。
萧烬安转过身,看到白照影,眼中的严肃瞬间被温柔取代。
他警惕地环顾了一圈,武官们连忙各自掏出借口遁走。
萧烬安走上前,打量白照影这身装备,眉峰稍微抬起。
他给白照影整理片刻束腕,觉得成美系得紧,略微把边缘往外松了松,低声说:“待会儿行猎时,跟随队伍,不要乱跑。”
“是是是,夫君教育得是,我今年五岁啦。”白照影故意说反话。
可萧烬安就像没听懂似的。
调整好束腕,又掂了掂白照影腰间悬着的小弓,弯弓搭箭,瞄准一处空地的蒲公英,给他上课。
“右手持弓,左手放箭,出箭的时候要稳。”
“不要拉弦太长时间,否则会手抖。”
“打得中就打,打不中就换一个,别追野物,你谁也跑不过。”
哎,最后半句就过分了啊!
白照影不满意地接过弓箭,鼓着两腮射向蒲公英。
嗖——
棉花团似的毛茸茸的蒲公英,在微风中恣意摇摆,飘摇地躲开了白照影两世间的第一道初箭,蒲公英得意地晃头。
箭支斜插进土地,箭屁股露在外头,狼狈极了。
白照影气得要命,又朝那摇摆的目标射出几箭,皆不中靶。
萧烬安就站到他背后,双手覆在白照影的左右手,替他瞄准开弓:“不要夹箭,手放松,肩膀张开,腿再分开点。”
白照影:“……”
也不知道是说者跟听者,谁更加不纯洁!
白照影脸已经红透了。
萧烬安说话时吹到他耳边的气流,烫得他,在萧烬安怀里长长地打了个哆嗦。
怎知王妃突然情动?
萧烬安也没能扛住。
羽箭飞出,流光划过,同样错过了那棵蒲公英。
蒲公英摇摇摆摆,竟得意地避开大虞名将云中郡王的一箭,达到蒲生巅峰。
萧烬安:“……”
云中郡王夫妻,竟被小小蒲公英折腾得没辙!
白照影钻出萧烬安怀里,颠颠儿地跑出去,跑到那棵蒲公英跟前蹲下:“你不乖喔。”
王妃深吸一口气。
秋草甸子上有位明眸善睐的美人,他对准一棵蓬松蒲公英,仔细地将它吹开。
蒲公英如白色烟花绽放般,向着四周接连开伞——
于是在白照影身边,到处飞舞着白色的,飘逸的植物。
王妃水灵灵的眼睛捕捉不及蒲公英们飞行的轨迹,眼波流转,映入萧烬安的视线里,使他背着手凝滞了片刻。
王妃在蒲公英里对着他笑:“夫君你看,我把它收拾掉啦!”
萧烬安微微摇头,走过去,对王妃道:“你这样它才高兴。”
白照影蹲在原处,想了想,好像也是,蒲公英依靠风力繁殖。
白照影拍拍手,绽开笑颜道:“那就算本王妃以德报怨吧,我帮它播种。”
萧烬安道:“不行,王妃只能帮我。”
“我帮你什么?”白照影茫然。然后顿时反应过来,从草丛中跃起,整个人烧透了。
——坏夫君啊!!!
——太坏了太坏了!!!
谁能想到他用最正经的语气说荤话,王妃吃了个大闷亏。看着满天飘舞的小蒲公英,白照影都觉得不太正常了。
播……播得哪门子种……
结不出果实的……
但万一在这本书的男妻设定之下,还能够结出果实,就凭现在这频次和情况……
白照影看了看萧烬安这张气势过于凛然的脸,眉眼深邃,骨相很有特点,基因想必是非常强大。
再看看萧烬安脚边的空地,到处落满蒲公英,每个蒲公英如果都能长出个小娃娃……
满心坏水的坏夫君可以丢掉了!
白照影跑回了内眷席位。
***
猎场的号角声响起。
皇族宗室席位,内眷席位,同时收声陷入沉默。
白照影放下手里捧着的,甜甜的杏仁茶,抬眸望了一眼皇帝,然后跟随众人行礼。
敬贤帝被陈妃和大太监搀扶登上观礼台。
皇帝没看出清减,但也有可能是穿得很厚,把轮廓撑得较为饱满。
白照影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他不敢直视天颜,就低头偷偷用余光打量,整体来说,看得非常不真切。
“文成武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接着是大太监代替皇帝宣旨,文绉绉地,讲明了秋猎的规则以及意义。
这回秋猎是为了展示各位皇子与宗亲的实力,宣扬武威,震慑大虞朝四境之邻,号召参与出猎的王爷公侯、底下的各府继承者们,皆全力以赴。
狩猎统共进行三日。
猎场有规定的开放时间,排名按积分进行,猎物排名将由猎苑的内官专门负责统计。
大虞朝应该是早有行猎先例,野物对应的积分几何,并没有在宣旨的时候多说。
旨意的最后,乃是宣布彩头。
两名内官同时抬上个用红绸布蒙着的物件,绸布掀开,宝光乱闪,白照影眼前一亮。
——是把黄澄澄的纯金嵌宝石如意!
白照影在心里估了估价,这如意要是空心的,少说也得有百两黄金。
这要是实心东西,咳咳,价值无可估量。
那彩头在人前展示完了,行猎活动正式开始。
若干匹骏马窜进猎场深处,马匹带起层层扬尘,第一批健儿,全是大虞朝宗室各府各家派出的勇士,他的坏夫君当然也在其中。
坏夫君的战马好,人比其他宗室子更高,萧烬安显得异常惹眼。
在他旁边是豆芽菜般,骑着匹雪白马驹的小九,马蹄旁边是小短腿奋力奔跑的都督。
“汪!汪汪!”
只因小九今年不想垫底,打定主意要追随他郡王堂哥捡个漏。
可是也不敢离得太近,因为萧烬安曾经阴沉沉地吓唬他道:“实在打不着东西,能值两分,你上交你的狗。”
小九又怕得不行。
这些宗室子疾驰而去的背影里,还有个跟小九服饰等级同样,背影瘦削,挎着张金银相错长弓的男人。
他不认得是谁,白照影眉目微凝。
那男人的兵器瞧着很贵,装饰在兵器表面的宝石,与方才那把镶宝金如意不遑多让。
白照影呆呆地想:弓箭装饰得华丽无俦,是否有增加攻击性的效果?这宝石附魔了?
——他就是那位,死要面子的三皇子么……
水灵灵的桃花眼眨巴。
白照影犹在怀疑,这本小说,是否突然增加了什么奇怪的玄幻设定。
他思考还未落定,猎场内,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没了扑棱蛾子般的袖子,他手背有点冷。
白照影见到场地内,最后驱马赶往猎场深处的宗室子,感觉胸口像忽然被勒住。
白照影深吸一口气:萧明彻!
萧明彻似乎若有所感,攀上马背,向内眷席位回首。恰与云中郡王妃视线对上。
萧明彻喉结滚动,眸光颤了几颤。
刹那间他那道眼神投过来时,白照影便觉得,脑海里拉满了警报声。
他已经不再是个不通人事的单纯王妃了。
白照影能够清楚地辨别出来,曾经让他多次感到不舒服的视线,带着七皇子对自己身体强烈的渴望。
萧明彻脸色比以往苍白了许多,骑在马背的姿势,莫名觉得有些别扭,像坐不稳似的,身体明显较以往孱弱数倍,可依然眼睛里有熊熊燃烧的火。
“……”
白照影抿紧嘴唇。
萧明彻舔了舔上唇,竟朝白照影笑了。以往萧明彻还能称上风流倜傥,如今竟显得,略有猥琐。
白照影压抑住想拼命后退的恐惧。
他可是云中郡王妃!
不得冒犯我,就算你是主角攻也不能!
日光之下,白照影挺起胸脯,正对上萧明彻露骨的眼睛,神色充满自信,宛如玉琢。
猎场里,萧明彻一刹那间变得痴然,想到了登顶人极往后的事,要先将白照影发配至清心寺,卸去他郡王正妻的身份,再把他召进宫廷封个妃子,圈在身边日夜磋磨……
确实萧烬安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他这次返京,极为落寞。
可萧烬安并不知晓,他不是为来此打猎的!
只要给个机会,让他能在皇帝跟前说上话,他就可以出头……
第140章 猎场行刺 那支箭本来的方向,根本就不……
随着哨子的一声长响, 白照影这边,内眷队伍也开始徐徐行动。
目的地与大兴猎苑的厮搏拼杀的主猎场地不同, 猎苑负责人带领他们所去的,完全是另外一个方向。
白照影瞧着目之可见的青山绿水,山美水美,沿途草木有的呈现出修剪过后的痕迹,还有些估计是猎场刻意种植在这片区域的零星小花。
“王妃,我们走吧。”成安在白照影后头道。成美点头。
白照影虽然大概能猜得出来, 他本人出猎的场所,会与萧烬安有所不同,但也没料到这么不同,他就像是个跟团去郊外秋游的。
秋游就秋游吧, 总比自己在府上呆着强。
白照影很快跟自己达成了和解,再度快乐起来。
内眷队伍约莫有百十号人。
入猎场时,他们还算排列整齐,一旦正式进去猎场,就三五成群地分散开, 各找地方玩耍。
行猎时间不长, 其中大多数内眷都想图个自由, 所以没带着随侍。
白照影身后的成安成美就显得格外突兀, 姐弟俩比起丫鬟小厮,气势拔得高出许多。
使得白照影很无奈, 直接赶人又不好看, 白照影就走一会儿问一问他们:“你俩想玩嘛?我准许你们去打猎, 可以放手玩耍,猎场这么多人,不用一直紧盯着我。”
两姐弟点头, 答应得很痛快,实际上,一动不动。
白照影就知晓,这又是他夫君的命令。
坏夫君不能陪他狩猎,就给他找了两个陪玩的。
可是如果放他俩帮自己狩猎,游戏体验感将会为零,白照影必定得变成个捡猎物的。
此时恰好一阵穿林风吹过来,白照影捂了捂胸口。
他故意作势倒下,戏精附体道:“你们王爷是以为,随便一场秋风都能要了我的命。”
——“少夫人,有小兔子!”
——“少夫人,在这里!”
此时草丛倏然窸窣作响。
一只棕黄色的毛茸茸野兔子,刚好从白照影脚边偷溜过去,它皮毛擦过白照影的靴子,窜到猎苑草丛更深处去了。
这还是白照影狩猎开始见到的第一只野物。
云中郡王妃警觉,认为自己要开张了,他没能守株待兔,拔腿追着小兔子跑。
兔子被秋草喂得肥嘟嘟的,在深碧色草丛里一跳一跳,草叶间露出它油光水滑的后背,肉乎乎的兔子屁股,肥美得好似一顿香喷喷的烤兔子肉。
白照影这辈子营养均衡,烤肉还是非常能消化得动。
那些兔子大多数是猎苑故意养在这里,为给宗室内眷们找点娱乐活动。
兔子很迟钝。跑跑停停,白照影就跟着追追赶赶。
追出有大概半里地的距离,白照影有点小累,兔子也逗他似的,就是跟他不远不近。
成安实在看不下去了,友善提醒:“王妃,咱们有弓!”
王妃沉默良久,方才喘不匀气地望向腰间悬着的武器,老神在在地挽尊:“抓活口。”
成安:“……”
“哈,哈哈哈,王妃如此心地仁慈,愚兄来助王妃一臂之力何如?”
白照影回眸,是崔兄夫人,崔观澜作为此次出猎活动礼部的随驾代表,自是能够携带家眷。
崔兄夫人身后两名侍从,各自递过捕捞网。
接过网子,崔兄夫人又送给白照影一支,两人一左一右地将那只兔子包围,徐徐潜行,同时出手——两支捕捞网撞在了一起!
兔子还回头看了一眼发生何事,歪了歪脑袋,再度遁逃,显得不太聪明。
白照影和崔兄夫人各自收杆,虽是仪态未改,多少因为这事儿小有遗憾,感觉像是被兔子嘲笑。
家仆把杆子收回去了。
崔兄夫人抄着手,边走边道:“王妃莫急,我们再往前头瞅瞅,这猎苑里的野物肯定不止这一只野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错过了这只,多半预示着要丰收。”
白照影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碰巧遇见个崔兄夫人,他们相熟,就边找猎物边看风景,在草甸子上走。
崔兄夫人问道:“王爷对那把金如意,可是志在必得?”
金如意贵是真贵,白照影也挺想要。
只是怎么听都不像是个正经问法,联系到崔兄夫人本人的性格,白照影含含糊糊:“夫君若有足够的实力和机会,自然会拿走。”
“出猎队伍里唯有王爷是军功出身,王爷的实力,当然可堪重任,确实还差个机会。”崔兄夫人点点头。
可他将白照影给说糊涂了。
怎么可能唯有夫君是军功出身?
那些马背上的贵族,他们的继承者们,同样有少年时就被送上边境戍守建功的儿郎。
崔兄夫人就算说话不严谨,当然也不至于,犯这样的常识错误。
白照影心头浮起些疑问。
若是范围再小一点儿,拿坏夫君跟其他几名皇子相比,倒是可以明显看出,他的实力强过现在他们的每一个。
“……”
——有根神经,在白照影脑海里重重地一跳!
他好像隐约捕捉到了,崔兄夫人一直想向他传递的某个信息。
那念头很朦胧,压在白照影心口,让白照影心里像有块石头,顿时不上不下的,他呼吸滞重。
崔兄夫人却没发现他的异常,步伐一直稳妥地压在白照影的斜侧靠后。
只是向后错位得不太明显。
如果不是白照影仔细观察,甚至都不会觉察出,他在步态里渗透出的敬畏与尊重。
白照影轻轻吸了口气。
“王妃,少夫人,还是那只棕色小兔子,他又出来了!”
崔府侍从朝草丛灵活地一指。
白照影跟崔兄夫人同时警觉。
方才被兔子戏耍的郁闷再度浮现心头,两人追逐兔子,同时举起弓箭。
白照影弯弓搭箭,嗖——兔子躲开了。
崔兄夫人直冲兔子逃离的方向,再补一箭。
崔兄夫人的箭术只比白照影略强半分,箭杆斜钉在兔子跟前,那兔子太笨,脑袋不好使,竟被箭杆吓得又往回逃。
白照影兴奋地连发两箭,都没有中!
白照影气得丢了弓箭,抬头跟崔兄夫人匆忙对上个眼神,双方心领神会,合围去抓。
却也不知道,是否两面夹击,把那兔子给吓得不敢动了。
兔子呆呆地于草丛当中直立,左看看,右看看,玛瑙般红眼睛很呆萌。
白照影扑过去!
我的麻辣兔头,我的烤兔子肉!
棕黄色兔子这时突然被一支羽箭当胸击穿,兔子被那支箭一击毙命,皮毛染血,倒在草丛里,发出阵凄惨的哀鸣,四足犹在颤抖抽搐。
白照影动作骤止。
他停下,对面崔兄夫人也停下。
两人突然无话,中间唯有只濒死的兔子。
兔子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们,最终,失去了光泽。
“……”
抓兔子跟亲眼看见杀兔子,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里是猎场,捕猎当然不会被指责。
即使白照影觉得刚才的画面有点可怕,他倒也不至于,会因此而对谁发作。
这个人的箭法,还是怪好的,居然能够精准地将猎物击毙,是谁呢?
出猎的内眷队伍里,兴许会有某家自幼练习武艺的郡主县主、嫁进皇家宗室的武官之女等等,遇见个身怀武艺的高手,不足为奇。
但是值得好奇。
白照影跟崔兄夫人,就在原地等候,看谁会来带走这具兔子的尸体。
等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没有人来。
那兔子躺在地上僵硬地蹬腿,血浆由红转黑,它已经凉透了。
而崔兄夫人换了个姿势,从蹲坐变成站起身。
崔兄夫人远眺附近的草丛树丛,倒是见到些同样来狩猎的猎者,却无一人的方向面朝他们——这说明,谁也没打算来捡这只兔子。
崔兄夫人眉峰渐渐收敛。
忽然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阴霾,笼罩在,他们这片小小天空。
白照影忍着对鲜血的恐惧,大着胆子,指尖颤抖地触摸那根,已经深深扎进兔子身体里面的箭杆。
他闭起眼睛,突然将箭向外一拔!
兔子的尸体被带起,发出道噗呲的响声。
白照影握住箭杆,将箭横在眼前,他把那支箭给转了转,果然没在箭身上找到能够代表箭支主人的家纹或者名字。
大兴猎苑狩猎评判采用积分制,每个猎物都算分!
为了区分猎物的归属权,箭支皆镌刻有所有者的署名。
即使内眷队伍这边,打猎不过就是图个高兴,该遵守的规定都得遵守。
——这说明什么?
白照影已然浑身寒透,那支箭本来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兔子。
而是他本人!
只是并不知道什么原因,刺客把箭射到兔子身上,那只兔子是被羽箭钉穿了的,这也就说明……
在这猎场里,不知何故,混进来个对他恨意滔天的刺客!
白照影赶紧起身:“我们先出去。”
不可。
他又迅速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特殊猎场不大,众位内眷兴头足,大部分人被游兴驱使,在往猎场深处探索。
如果在此时后退,必然让刺客更有单独瞄准他的机会,白照影便只有反其道而行。
他也不能若无其事,让那刺客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白照影命令道:“成安。”
“王妃我在!”
“你拿着这箭,去告诉负责此地的官员,不要提我的任何事,只说猎场恐混有歹徒,让人前来搜索。”
敌暗我明,他必须打草惊蛇。
白照影将箭支递给成安。
成安表情骇然,顿时浮现起几乎能将他吞没了的后怕感,赶紧领命而去。
成美向来聪慧,拔刀出鞘,打量崔家两名侍从,现场征用人手:“请劳烦二位与我,站在不同方位,护住王妃和贵府少夫人。”
崔家两名侍从,既能被带出陪同狩猎,必然不是文弱之辈,同时点头。
这五个人浑似摆了个阵,幅度不大地挪动,每走一步,都让人觉得皮肤紧绷。
周围的景观也在缓慢地变换着角度。
崔兄夫人乃是名门正妻,他浑身自有股,徐徐然如林下松风的态度,声音平稳地问:“王妃,我们要去哪里?”
白照影并不清楚此处猎场的地形特点。
料想崔兄夫人知道,崔兄夫人毕竟比他年长十岁有余,跟着崔观澜,也许不止去过这一次大兴猎苑吧?
白照影道:“咱们往人多的地方走走,还望兄长带路,引个热闹去处。”
崔兄夫人目光隐然流露出赞许之色,微笑拱手:“那是自然,愚兄倒真知道这里必去的一处名景。王妃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