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吻 聂徐川以为他不会再说……

    聂徐川以为他不会再说了。

    就像以前无数次的点到为止。

    但巴西的蝴蝶扇动翅膀导致得克萨斯的飓风, 无数微小变化在时归定量的情绪里煽动起一场风暴。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时归再次开口了。

    “他是做生意的,应该还挺有钱。我住在很大的房子里,衣柜里每个季度都会更新, 吃饭的话有保姆阿姨。但我几乎见不到他。”

    “他给我的感觉, 就像村民们口中的神使。每次出现, 就像降临, 颁布旨意。我不了解他, 不了解我的母亲,不了解我身边的一切。世界对我来说,是个陌生人。”

    “我来到南川以后, 好像才从头开始长大。以前我只知道应该做什么,但是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我喜欢做什么。”

    聂徐川就看着他坦然地剖开自己,就像剖开每一具冰冷尸体的心脏, 唯一不同的是, 他就这样平静而隐晦地鲜血淋漓。

    十字路口拥挤嘈杂, 分岔路口就此铺开。

    时归敞开伤口,询问道:“暂时坦白这么多,可以吗?”

    聂徐川一愣。

    他原本应该高兴的, 时归向他谈起过往, 但他说暂时, 他说坦白。

    时归把自己当犯人一样关押在聂徐川身边。

    聂徐川回想起那一天他让时归做的选择, 所以于他而言仅仅是关押在一群人身边还是关押在自己身边吗?

    时归站在十字路口中央, 面前车辆来来往往,带起阵阵微风,此起彼伏的催促喇叭声, 红灯倒数到最后几秒。

    “时归,你真的不明白。”

    聂徐川一把拽过他,情绪翻涌如同翻覆的海啸,高高卷起万丈后却又轻如羽毛地落下——他的嘴唇比想象中更加柔软。

    是一触即分的吻。

    聂徐川的耳朵红透了,时归却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一轮绿灯早已过去,红灯再次到来,他们的一分钟被困在这个穿梭不断的十字路口。

    “对不起。”

    聂徐川冷静下来,一股浓重的懊悔涌上心头,他又把自己的情绪交给时归去理解。

    但是下一秒,时归的脸却再次出现在眼前,嘴唇轻轻贴上他的。!!!

    聂徐川没有闭眼,甚至没有呼吸。

    虽然还不到五秒钟,比刚刚那个一触即分的吻长不了多少,但那一瞬间仿若走马灯似的一圈又一圈。

    “时归,你,为什么?”聂徐川第一次有点磕磕巴巴,明明为什么这句话是时归的口头禅,但此时此刻他们仿若调换了位置。

    聂徐川心跳很快、也很慌。

    他不明白,明明是他在强势,他在控制,他将情绪火一般燃烧,但为什么被攻池掠地的却像是自己?

    “你好像很希望我这样做。”时归似乎有点高兴,“所以我猜对了吗?”

    聂徐川忍无可忍,把人拉进怀里接了个真正的吻。

    “我更希望是这样做。”——

    “死者刘朝,今天上午家政上门打扫卫生时被发现死于家中,死状非常可怖。”

    接到报案后刑侦支队立刻收假往死者家中赶去,谢黎在车上讲解初步案情。

    “刘朝是个富二代,平时有点游手好闲,没有正经工作。这个家政阿姨已经在他们家做了很长时间了,每周上门打扫一次卫生。今天照例拿钥匙开了门,进去一看就发现在客厅人事不省的刘朝,便报了警。”

    “她怎么确认刘朝已经死了?不是先打120而是先报警吗?”聂徐川问道。

    “你们看了就知道了。”谢黎拿出派出所那边回传的照片记录,车上脑袋凑过来看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刘朝斜躺在茶几和沙发的空隙当中,鲜血从脑袋淙淙流出染红了大片地毯,头顶上有个不大不小的窟窿,黑洞洞的。在一簇簇猩红当中还夹杂着黄黄白白的组织物。

    “我草!”欧阳率先叫出声,“哪个孙子干的,心理变态吗?”

    “这次又要辛苦小时法医了。”谢黎叹了一口气,“脏活累活都让他一个人干了。老大,咱们新人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这活你敢让新人上?不直接吐了污染现场就是好的了。”

    聂徐川没理会他俩,转向一旁安静吃小零食的时归,“口罩防护服什么的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

    “好。还需要什么的话跟我说,忙不过来我就让小孙过来。”聂徐川递过去一盒薄荷糖,“趁着还没到,先压一压。”

    欧阳和谢黎对视一眼,他妈的撞鬼了。

    “老大,你你你你是不是之前审村民审的,你被上身了吗?”

    “老大!你别怕啊!我这就叫心理医生来救你!”

    聂徐川把薄荷糖塞进时归手里,满头黑线地看着前面俩人,“好好开车!看路!”

    刘朝住在南湖区的高级住宅楼,楼对面对面就是南丘湖。附近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偶尔几棵冬青迎着冷空气挂上鲜红的果实,湖水向日出的方向延伸,碧波荡漾起光纹。

    进入室内就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惨白如雪的墙壁上、天花板上都布满了椭圆形的挥洒血迹。

    死者双脚搭在沙发上,头顶朝下,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倒,头顶处的血泊还未干涸,血清分离边缘呈现出浅浅的淡黄色。肉眼暂时无法辨别是否还存在别的致命伤。

    聂徐川把尸体交给时归,进行现场勘查。除了沙发附近,客厅里的其他位置没有发现打斗痕迹,拐过玄关,卧室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床头柜里几万块钱现金一分没少。衣柜里衣服不太多,寥寥几件日常穿搭,可能不在这里常住。

    与卧室相比,厨房里则显得杂乱很多。冰箱里没吃完的蛋糕过期了,奶油沾上了冷藏室的壁。碳酸饮料喝了一半没盖紧,从缝隙中流出没有气泡的甜水。

    脚边的垃圾桶里垃圾没满,但四周散落了不少零食口袋,甚至连松饼面粉都被拆开,散落在一旁。

    谢黎进来的时候被脚边的白色粉末吓了一跳,“卧槽,我还以为谁在这儿吸了。”

    “不会。暂时没发现燃烧的臭味。”聂徐川戴着手套取了一些粉末放入证物袋,“保险起见回去验一验,不过大概率就是普通面粉。”

    “猴子那边什么情况?家政阿姨怎么说?”聂徐川问起笔录情况。

    “家政阿姨反映说他不经常见到雇主,就是每周上门打扫一次,每次来也都还挺干净,她就是擦擦灰,换个床单被套什么的。”

    “上周来的时候,家里有什么异常吗?”

    “问过了,阿姨说没什么异常,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卧室里稍微乱了点,可能刘朝带女孩子回家了。”

    勘查完再出来,时归已经完成了初步检验,尸体被搬运回法医室做详细的尸检。

    “尸体仅存在颅骨损伤,毒理检验没问题的话应该就是颅脑损伤导致的死亡。”

    “你们看这个血液分布痕迹。”时归指着地毯上那一滩血泊,“出血量很大,可能是由于钝器击打所致;再看天花板上和墙壁上的挥洒血迹,呈半圆形分布,很可能是凶手站在受害人后方,反复数次的击打、抬手上甩、再次击打所产生的。”

    “那一滩恶心的东西是什么?”欧阳凑上前来捏住鼻子,他刚刚搬完尸体,那种诡异的触感还挥之不去,“以前怎么没见过?”

    时归知道他说的是那滩在血泊里的东西,望着大家好奇又探究的目光,叹了口气:“那是他的脑子。”

    “呕!!!”

    呕吐的声音此起彼伏,时归看到聂徐川朝他比了个手势。

    薄荷糖。

    时归冲他摇摇头,“会影响我对气味的判断。”

    聂徐川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辛苦了,小时法医。”

    这几天聂徐川心里的小人简直像要打起来了,刚亲完就来了案子,时归仿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像他的解剖刀一样锋利而专业。

    聂徐川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感觉自己就像那个臭流氓。

    时归也主动亲他了,所以这算是双向奔赴吗?

    在感情这方面他受到父母的影响比较多,恋爱需要正式的告白,需要鲜花,需要仪式感。

    如果不明明白白开始,那也会不清不楚地结束。

    他不想和时归陷入暧昧的漩涡。

    “聂队,还不走吗?”时归留在最后等了他几秒,他还没取口罩,只露出一双灰色的眼眸。

    “来了。”——

    回去后,时归便一头扎进了法医室,马不停蹄地开始尸检。小孙家里有事暂时来不了,这个案子前期的勘验工作就落到时归一个人头上。

    刘朝的尸体已经被摆在解剖台上,他仔细确认发现全身只有颅骨一处损伤。

    根据血迹鉴定来看,创口应当是钝器击打所致,但是仔细检查过后时归又发现了在巨大凹陷下的细微伤口。

    就像是在挖些什么东西。

    时归想到被置放在一旁稀碎的大脑组织。

    “小时,怎么样啦?”谢黎勘验完那堆白色粉状物过来法医室查看情况,“刚刚我们那边确认过只是普通面粉。你这边毒理检验结果出来了吗?”

    “已经出来了,没有吸毒,也没被下毒。”时归手里还握着解剖刀,眉头紧皱。

    谢黎刚准备回去却又被叫住,“黎姐,你说凶手为什么要取出他的大脑?”

    “有没有可能是仇杀?报复?”谢黎偏着头想了一会,“家里财物没有失窃,不是图财;他们有钱人注重隐私,几个监控摄像头也没拍到有用的信息,看来还是得从人际关系入手。”

    时归点点头,“对了黎姐,我刚刚勘了一遍被取出来的大脑组织,发现了一根头发,有可能与凶手身份有关。”

    “没问题,我帮你送去验一下。”谢黎接过证物袋,她正好要去拿最后的报告,顺手就帮时归送了。

    “小时,要帮忙你就开口啊,不要不好意思。”

    时归冲她道了谢,专心研究那一堆脑组织,他还是觉得总有地方不对劲。

    第32章 头发 “死者刘朝,28岁……

    “死者刘朝, 28岁,身高185厘米,体重75kg。根据尸斑发展状况推测死亡时间为4月26日晚上9点至12点,也就是前天晚上。”

    会议室里, 时归结合拍摄的尸体照片给大家讲解尸检情况, 这一次尸体的状况与以往不同, 没有那么多复杂联合的死因, 除了头部外, 其他部位甚至连伤口都不存在。

    “尸体颅骨骨片断裂成多块,呈现蛛网状,伴有小型骨片碎裂, 鉴定死亡原因为多次钝器击打造成的颅骨粉碎性骨折。根据骨折线判定,在粉碎性骨折发生以后, 凶手还用某种锐器对颅顶进行开孔挖掘,取出了受害人的大脑。”

    欧阳昨天背了尸体, 对于死者的身材和重量有一定感知:“凶手有能力制服攻击一个成年男性, 起码身形与之相当吧, 可能也是一个高大的男性。”

    聂徐川不置可否,思量之余想起昨天时归的初步勘验,说道:“不一定, 小时昨天的血迹分析说过, 凶手是从后方靠近并偷袭。按照打击力度来讲确有可能是男性, 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 选择背后偷袭的方式, 至少二人在外形上存在一定的力量差距。”

    时归点了点头,他也更偏向于聂徐川的结论,凶手可能是个身材矮小的男性。他接着补充道:“对于凶手身份的确认我找到一些线索, 在一旁散落的大脑组织中,有一根头发”

    “小时,你是不是弄错了呀。”谢黎赶在之前打断了时归,表达得很委婉,“我刚刚查了内网,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好像和凶手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时归没听明白,见谢黎不答,又问了一遍。

    “小时法医,那根头发是你的。”谢黎无法,只好当着大家面说了。但她向来对于时归饱含着母性光辉,下意识安慰道:“可能是现场勘验的时候不小心遗落的,虽然没从这里找到凶手的线索,但从别的地方入手一样可以找到的。”

    时归眉头紧皱,没有答话。

    谢黎以为他是心里难受了,毕竟这根头发在一开始被认为是确认凶手身份的重大线索,结果现在发现是操作失误掉进去的。

    聂徐川咳嗽两声,轻轻带过了这个小插曲,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凶手的身份上来。

    “经过现场勘查,大家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厨房里面特别乱。”欧阳回答道。

    “没错,厨房很乱,并且是只有厨房很乱。”聂徐川把厨房的现场照片放出来,可谓是一片狼籍,“我们第一遍勘查时,甚至怀疑厨房地面的松饼粉是某种毒品。”

    “确实像啊,不仅长得像白面,这厨房就像是嗑嗨了造了一天似的。”欧阳插话道,“我看刘朝还是挺注意卫生的,每周都请阿姨打扫,不至于把厨房弄得这么脏。”

    “所以我推断,厨房的痕迹应该来自于凶手。但是什么凶手进入陌生人的房子以后,不拿现金,不偷珠宝,反而一头扎进厨房狂吃呢?”

    “我怀疑这个凶手文化程度不高。”

    听到谢黎的话,聂徐川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这款松饼粉我在超市里见过,是个外国牌子,包装上全是洋文。”谢黎把屏幕上的包装袋放大了,淡黄色的塑料包装上印着图片,欲滴的蜂蜜裹上烤得金黄的松饼,顶端还有几颗草莓,令人垂涎。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卖松饼的,这个包装上的图真的很具有误导性,等我仔细看了上面的英文才发现是面粉。凶手如果是在找吃的,很有可能误以为这袋面粉是成品松饼。”

    “有没有可能是太着急了?”

    谢黎回忆了一下当时在厨房里看到的场景,“我觉得不像,冰箱里的东西虽然都被翻乱了,但是没有一样是吃完了,都是啃了几口就放到一边。”

    “等等,啃了几口?”时归忽然发问一语惊醒梦中人。

    “哎哟我草!牙印!”欧阳反应过来,懊恼地捶头,“小时法医,一会咱再去一趟现场。”

    时归自然是没意见,谢黎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放假刚熬了几个通宵还没恢复过来就收假了,脑子还有点不清醒,竟然遗漏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工作中有失误很正常,天才也会犯错,但下次一定要注意。”聂徐川安慰了两句,谢黎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妈的,真撞鬼啊!

    聂徐川本身就嫌她们痕检的活办得糙,今天还加上这一笔,放在以前已经麻溜儿给她们扫地出门滚去现场,好像迟了一秒就是要了他的命。

    今天抽什么风,还安慰起来了,虽然也还有点生硬了。但是聂徐川在安慰人??

    谢黎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投向了角落里的时归,他正拿着手机和鉴定结果仔细比对,眉头紧锁,眼眸低垂。

    妈的,原来我是买一赠一,还是买冰箱送冰箱贴的那种。

    谢黎暗自咽下这口狗粮,早就看这俩人不对劲了。

    自从上次在停车场打完架就黏黏糊糊的,听齐非说这俩人还手拉手踹翻了他的老坛酸菜牛肉面。

    收假的时候,这俩人是一起来的,早上经过他俩,相同的洗衣液香味飘进了谢黎的狗鼻子。

    谢黎给自己找了点心理安慰,我干痕检还是有天赋的。

    “除了凶手的身份,还有一个问题,凶手究竟是怎么进入到受害人的房子的?”

    “家政阿姨手里有房子的钥匙,像这种防盗门一般配备五把钥匙。门口有一把,阿姨手里有一把,黎姐说房间抽屉里找到两把,还有一把不知所踪。门锁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凶手很有可能是拿到了剩下那一把钥匙。”

    “先不着急下定论。”聂徐川伸手拿过家政阿姨的询问笔录,“猴子你和欧阳去调查刘朝的社会关系情况,重点放在能够进出他这个房子的人身上,不管是朋友、家人还是邻居甚至陌生人。”

    “谢黎,你和时归再回一趟现场,这次不要再有遗漏。”

    散会了,大家风风火火涌出会议室。谢黎等着时归从最里面走出来,没想到聂徐川也没走,在门口等人。

    谢黎默默退出这个偌大的却没有她容身之处的会议室去开车,得,干脆你俩去得了呗,所以我的作用是掩人耳目吗?

    和谢黎擦身而过,聂徐川走向还在会议室里对着材料发呆的时归。

    “不高兴?”

    “没有。”

    “怎么不出去?”

    聂徐川靠近了两步,想要去够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就听见时归又开了口。

    “你相信我吗?”

    聂徐川有点疑惑,不知道时归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还是遵从着本心点了点头。

    “如果我说,我确定这根头发本身就在里面,你会相信我吗?”

    “什么?”聂徐川收敛了脸上那一丝笑意,会议室的白炽灯从头顶打过来,将他严肃的神色照得一清二楚。

    “我戴了防护帽,戴了两层。”时归的声音里听得出有些起伏,“并且我保证,在我注意到那堆大脑组织物时,那根头发就已经在里面了。”

    聂徐川知道,即使阿瓦死了,他身上关于时归的谜团仍旧未揭开。可他没想到的是,这种魔鬼般的纠缠竟然一刻也等不了来得这样快。

    “这件事情,先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聂徐川沉声道,“我会去查清楚。”

    时归点点头,“那我再回现场了。”

    “如果再发现有任何东西与你有关,记得跟我说。”聂徐川叮嘱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谢黎在车里等了十分钟,终于盼来了时归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哎呀小时,你终于来了。”

    然后她目光看到紧随其后的聂徐川。

    “捎我一段儿,我去物业。”聂徐川自然地单手把时归拽回来塞进后座,自己也并排坐进去。???

    要不干脆你俩手牵手查案得了。

    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车辆缓慢起步开出市局,微风从车窗涌进来。已经快五月了,风中的寒气随着时间消逝,逐渐变得潮湿。

    “你的手,还好吗?”

    “没事儿,你每天都给我换药,好得很快。”聂徐川用另一只手替时归理了理刘海,“而且听你的,固定板我也没拆开。”

    在聂徐川心里,其实他们已经无限趋近于恋人关系了,只是还差那临门一脚的仪式感,所以相比平时多了一些较为亲密的小动作。

    时归自从向他坦白后,也没再推开他的靠近。

    甚至在某些时候,时归的情绪已经有了波动的痕迹。

    他的眼睛,是千年不化的冰雪化冻汇聚成微微泛起涟漪的湖泊。

    一切都在向那个理想状态发展。

    除了谢黎。

    任劳任怨牛马一般在前面开着车,心里的弹幕已经飘过了无数条。

    好哇,你俩果然住一起去了,狗男男!(黎姐单指聂徐川)

    第33章 心脏 再次来到这幢南丘湖附近的高……

    再次来到这幢南丘湖附近的高层建筑, 警戒线的范围已经撤到门口,楼里的住户不多,零星遇见也都捂着鼻子走开。楼里的血腥气还没散干净,隐隐约约让人生出天然的抵触情绪。

    谢黎和时归对现场进行再勘, 白色的尸体线蜿蜒在空隙中, 残留的血迹已然干涸。窗帘半掩着透出点点阳光, 他俩熟练麻利地将厨房里的食物残留带走。

    “小时, 你最近和聂队关系不错啊。”谢黎最后检查了一遍现场, 随口打趣道。

    “嗯?”

    “聂队这人有时候凶了点,但人品绝对有保障,同事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什么不良嗜好。长得帅还又钱, 爸妈都是高知,家风优良。”

    谢黎列举了聂徐川一大堆优点, 心想我就帮你到这里了。

    时归更疑惑了,“黎姐你为什么忽然和我说这些?”

    “这不是让你多了解了解嘛, 不过还是你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虽然一头雾水, 但时归还是懵懵懂懂地答应了。他下意识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大拇指捻上食指指腹,一种奇异的酥麻感,低头看去却并没察觉什么异常。

    下了电梯, 聂徐川已经在门口等他们了。

    “怎么样?这次别再漏了。”

    谢黎冲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示意没问题, 朝着停车位的方向走去。

    “什么味道?”时归鼻子嗅了嗅, 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生锈的气息。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流浪汉从花坛后冲出来,撞向了站在最外侧的时归。

    时归本身就纤瘦,重心有些不稳, 向前栽倒过去。

    聂徐川一把扶住他的腰身带进怀里,洗发水的淡香率先到达,随后是满怀的小幽灵。

    “急着投胎去呢你这人!”谢黎气不过冲着那个甚至没有停下来看一眼的身影喊了一句,随后看到旁边俩人抱一块了,气又消了一大半。

    时归还没在怀里待三秒,聂徐川就感受到一股推拒的力量,以为他是害羞了,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

    “聂徐川!”时归的声音里带着些焦急。

    “好好好。”

    聂徐川松开他,时归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

    顺着时归的方向,看过去两幢高楼之间隐蔽的花坛中,半遮半掩藏着的,好像是一个躺倒的人。

    聂徐川迅速反应过来,拔腿去追刚刚经过的流浪汉。穿过小区弯弯绕绕的两个环岛,门口保安正埋头吃着饭。

    “兄弟,刚有个流浪汉似的人跑过去了,看见没?”

    看聂徐川穿着警服又亮出证件表明了身份,他回答得挺客气:“好像是有个人过去了刚刚,我没注意,要不我带您去看一眼门口监控?”

    聂徐川道了声谢继续往前追,再往前就是一片小公园,穿过去就是南丘湖,是整个南川的最大自然湖泊,湖中央还搭建了几座鸭岛。

    范围太大,人藏进去根本没法找。

    他站在原地向前眺望,脑中迅速思考着对策,忽然看见人群朝观景台的方向聚集起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流浪汉正在往公园的小跑道上钻,人群纷纷避让不及。

    聂徐川抬脚就追,迅速朝着那个方向跑过去,单手撑住翻越过公园护栏,“别跑!你小子!”

    流浪汉慌忙朝着湖边逃窜,一路撞到几个围观的。聂徐川一边大声疏散群众一边全力追逐,带着水腥味的空气直往他肺里钻,磨得嗓子眼生疼。

    虽然伤还没好全,但聂徐川的身体素质不是盖的,眼看就要追上流浪汉。

    但这小子没回头看就好像明白跑不掉了,竟然不管不顾地翻过湖边的警戒护栏跳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一时间让聂徐川愣了愣,他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能跑也这么不要命。南丘湖平均水深接近四十米,最深处接近一百米,湖底地形复杂,几乎很少开展水上活动,即使是专业的游泳运动员也不敢轻易尝试。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他竟然就这样轻飘飘消失在了水面。

    周围人头攒动,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举起手机交头接耳,闪光灯一阵闪过一阵。

    “草。”聂徐川暗暗骂了一句,立刻打电话通知了市局和水上救援——

    另一边。

    两个半圆拼接而成的花坛中央留出了一人宽的缝隙,细小的绿叶乔木密密麻麻地生长没过小腿,一具还淌着血的尸体就被置于中间,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大块。

    那搏动着的,猩红的器官就攥在尸体手中,印下深刻的指痕。

    “还是新鲜尸体,没有出现尸僵和尸斑。”时归摸出一双手套戴上在尸体各个小肌群检查了一遍,谢黎在一旁帮忙记录着。

    “肌肉松弛,角膜清澈,死亡时间可能还不足一小时。”

    “那刚刚跑过去的流浪汉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谢黎看着那急匆匆的样子本身就觉得很不对劲。

    “但是他身上没有血腥味,很奇怪。”时归刚刚被撞到,流浪汉身上的布料都被磨花了,散发着垃圾般的臭气,但没有闻到任何血液的锈气。

    时归对味道很敏感,刚刚也是在空气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才着急回头去看,没想到真让他在这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除了胸部那一处可怖的伤口外,死者头部被砸伤,后脑勺上有一处巨大的凹陷,血液淙淙流动。

    “这人看起来也像个流浪汉似的。”谢黎观察着地面上的尸体,指着他的衣物说道:“他旁边有一件不合身的外衣,看起来还很新,但是毛衣胸口处被撕烂前已经磨破了,也沾上了很多污渍。”

    “再看他的鞋,虽然是个小牌子,但是对于这个身高的人来讲有点过于大了,并且也是很脏很旧,沾了泥灰污渍,很有可能是别人遗弃后被他捡到了。”

    时归听着她的分析,不时点头。谢黎在生活经验这方面的确给了他很多启迪。

    就像聂徐川一样,他们都是从世界热闹的一头走来的,仿佛身上分子的运动都要比他快了许多,天生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他却没有想要亲吻谢黎的冲动。

    时归看着谢黎不说话,疑问欲言又止。

    远处警笛呜鸣撕裂表面的宁静祥和,聂徐川从那片缝隙里走来,高大的男人在阳光中只留下一片阴影,让时归更加确信了这件事。

    “你们这边怎么样?什么情况?”他面色有些苍白,刚刚追人撑到了受伤的那只手,肾上腺素水平下降后才感知到剧烈的疼痛。

    “小时已经在做初步勘验了。聂队,你还好吗?”谢黎看着聂徐川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发白的嘴唇问道。

    “我没事。一会赶紧把警戒线拉上,防止污染现场,检查细致点。”

    见他声音依旧沉稳,谢黎不作他想,赶紧和其他痕检的同志一起勘查周边环境。

    时归把尸体初步勘验完,取下手套走到聂徐川旁边。

    “大致发现尸体存在两处创口,头部颅骨凹陷,胸腔被人粗暴打开,暂且没有发现其他致命伤。并且我和黎姐怀疑这人的身份也是流浪汉。”

    聂徐川应了一声,“也有可能是两个流浪汉之间起了争执。”

    时归把刚刚自己没有闻到血腥味的事情说给他听,聂徐川沉思一阵道:“我去把周围的监控调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上午刚去物业调过一遍监控,询问了一些户主信息,现在估计还脸熟着。

    刚准备动身就被时归拉住了衣角,然后把他藏在身后的左手拉出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轻声道:“好像又错位了。”

    时归看他包裹在绷带里的手,额间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眉眼,但那种柔软又细腻的感觉仍旧在那一瞬间击中了聂徐川的心。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时归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是要将人溺毙般的温柔。

    “你又想让我亲你了吗?”时归盯着他的眼睛,仿佛学会了从他眼里读出心跳,“可是现在还不行,现在还在工作。”

    聂徐川慌乱地瞥开眼神,胡乱揉了揉时归的头发,把他往怀里揽了一秒钟又迅速拉开了距离,“谢谢小时医生。”

    “那现在我去找监控,你去处理伤口,好吗?”

    聂徐川点头,耳廓通红着朝着一旁社区医院的方向走去,心里要被他的小时可爱化了——

    现场工作结束后,大家赶回市局进行分析查验,水上救援队也在湖中开始打捞活动。每当忙碌的时刻来临,都会有人来添一把火,还嫌事情不够乱似的。

    大家按部就班往下推进时,一个名为“警察驱赶流浪汉跳湖”的词条迅速登上了热搜,有人拍摄到聂徐川追逐流浪汉并且流浪汉跳了湖的视频,还配上了误导性的解释。

    底下的评论迅速来到了接近两万条。

    【作为警察竟然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吗?竟然把一个手无寸铁的流浪汉逼到跳楼?】

    【这警察我认识,好像是有后台的,看吧,一会这热搜就得掉。】

    【吗的,在现场在现场,亲眼看到这警察把流浪汉赶下去的!建议深扒!】

    【大家还是理性吃瓜吧,这警察手上好像也有伤,蹲一个官方声明。】

    偶尔蹦出一两条建议大家理性思考的评论,也迅速被这场全民讨伐的浪潮裹挟着压了下去。语言越来越尖酸刻薄乃至怒不可遏,甚至已经有人扒到了聂徐川的工作地址和职级名称,电话打到南川市公安局要求其给一个说法。

    “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啊?”安副局在办公室踱步,举报电话已经打到他这里来了,要是再压不住,传到上面去了,聂徐川肯定是要被停职了。

    聂徐川脸色平静并未露出慌乱,当时看到周围群众举起手机时,他就已经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现如今的警民关系本身就紧张,好不容易建立起如履薄冰的信任也不免遭受谣言的冲击。

    毕竟有时候,谣言比真相更愿意让人相信。

    “正常抓捕、走正常报备流程,有电话录音,湖边有监控。”聂徐川不疾不徐地解释着当时紧急的情况。

    他不敢贸然下水,谢黎上车放证物,时归单枪匹马蹲在现场验尸。发现的是新鲜尸体,无法笃定凶手就是前方从水底潜泳离开的流浪汉。如果判断错了,凶手再次返回现场,结果不堪设想。他只能呼叫市局支援,再返回现场保障战友的安全。

    “你的判断没错。”安副局的眼光毒辣,看破了其中的门道,“那个流浪汉不是真正的凶手。这是真凶安排的调虎离山。”

    办公室里电话响个不停,安副局缓缓走上前去拔掉了座机电话线,尖锐的响铃声骤然安静。

    “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要对警方做些什么,而是打了个时间差逃跑。也真是难为他了,费尽心机安排了一个会潜泳的流浪汉。”

    “这会是巧合吗?”聂徐川没有明说,但现下二人已经心知肚明。

    安副局又伸出食指碰了碰耳朵,“先查下去再说,现在的给我们留的难题是这个热搜。”

    聂徐川了然,“简单,我花点钱压了。”

    “警民关系!警民关系!我要说多少遍!”安副局恨不得猛扇聂徐川那只好手,“你现在花钱压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那能怎么办,你给我发个官方通告?”

    “这个案子,你先避避风头。交给欧阳他们去干,你暂时等待调查。”

    “这么久?”

    “你闭嘴吧!少给我讨价还价了!”

    聂徐川被无情驱赶出办公室,甚至心情还不错地吹了声口哨。如果不能参与这个案子的话,那他可就要忙一忙别的了——

    聂徐川办公室里门扉紧闭,但他电话对面的声响都快隔着窗户飞到对面国/安大楼里去了。

    “妈!我没事儿!我没花钱撤热搜!”聂徐川在电话这头颇感无奈,“不用来看我,真的不用!”

    “哎呀,钱不是花到撤热搜上了!再说了,撤个热搜也要不了这么多啊!”

    “没有没有!没有利用优势金钱地位发展不正当男女关系!听我说,妈!没有包/养、没有强迫、也没有潜/规则好吗?”

    聂徐川听到电话那头越说越离谱,深深叹了口气,这是在研究化学之外花了多少时间研究狗血电视剧啊?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徐女士看到自己儿子被骂上热搜后暴躁的心情,聂徐川一回头就看见时归站在自己身后。

    他本以为时归也是来问自己关于热搜的事情,今天前来打听问候的消息都快挤爆他的手机。

    “你的手,重新包扎好了吗?”

    聂徐川一愣,随即下意识递出自己的左手,时归检查了一下说道:“医生手法还行。”

    “没你好。”

    时归点点头:“确实。”

    聂徐川笑了笑,这种不自知的幽默感只有在时归身上才显得格外可爱。

    “刚刚是你妈妈?”

    “对。热搜这事儿,正问我呢。”

    倒是聂徐川先耐不住好奇心问了时归:“你怎么不问我这事儿?”

    “我不经常使用社交媒体。”

    “噢。”

    原来是不太了解。

    时归接着补充道:“而且,评论区,那是对你的评论吗?”

    聂徐川点点头。

    “噢。”时归若有所思,“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无关紧要的人对你的评价。”

    被钉在网上骂了这么久,虽然聂徐川有一颗大心脏也免不了要控制自己不去看,但时归的话就像是用温暖的手掌柔柔地包裹住他,并非严丝合缝,但是源源不断。

    “安副局说你不要参与这个案子了,那上次我们说的还作数吗?”

    聂徐川以为是拜师问问题的事,“当然。”

    时归拿出一份检验报告放在他办公桌上,百叶窗切割开层层叠叠的阳光铺开在桌面的白纸黑字上,“那个人的心脏里,也有我的头发。”

    第34章 家长 办公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办公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聂徐川的眉头紧皱,积压片片乌云。

    凶手到底想做什么?

    难道是想要陷害时归?但这根本说不通。时归是法医,第一个接触尸体,所有的检验都要经过他之手, 如果时归有意隐瞒, 头发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大脑里发现了头发, 心脏里也发现了头发。

    难道这两起案子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吗?还是说不同的凶手作案完后再放进去的呢?

    “受害者头部有凹陷, 发现蛛网状裂痕, 是钝器击打所致。对比了伤口形态和大小,和刘朝基本一致,很有可能是同一种凶器。”

    “同一种凶器意思就是说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

    聂徐川想到两次尸体的伤口都在后脑勺, 看来是个从背后偷袭的惯犯。

    “不一定。”时归仔细回想着伤口细密的骨折线,虽然是同一种凶器, 但是二者的手法却相距甚远。

    杀死刘朝的凶手,慌乱、无措, 无法一击毙命, 甚至无法判断刘朝是否完全死透, 只能一次又一次挥舞着手中的凶器。最后,再粗糙地在他脑袋上开了一个洞。

    但是这一次的凶手冷静而果决,尸体还带着余温, 手术刀般精准地破开受害者的胸膛, 掏出仍在搏动的心脏, 放在他紧攥的手掌中。

    “虽然在某些案件中存在凶手作案手法进步的情况, 但这两起案件相距太短, 按常理来说,凶手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迅速的心态和手法进化。”

    “死者身份出来了吗?”

    “查了最近的报案的失踪人口,特征对不上。发了启事, 也暂时没人来认领,黎姐已经在库里比对身份了。”

    聂徐川点点头,“死者身份确认后,可以先从两位受害者之间的联系中查起。”

    “那你呢?”时归有些疑惑,正式的文件还没下来,他原以为聂徐川的不参与案件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到现在他确实没有参与调查的打算。

    “我?我不是在等待调查吗?”聂徐川嘴角上扬,丝毫看不出是个被限制行动的人,“这一次的案件要靠你了小时法医。”

    “唔。”

    既然聂徐川都这样说了,时归点点头。这一次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他的检验速度向来很快。

    时归把报告放到桌上后就转身离开了。

    聂徐川目送着他出门,脸上的笑容瞬间卸下。

    他远没有表面上那样轻松。

    连续两个案件都与时归有关,凶手仿佛在捉弄他们一样,模模糊糊留下一点影子,再乐于见得着他们原地打转。

    尸检报告中写得很清晰,死者一米七左右,体重五十五千克,对于一个成年男性来说可以说是瘦骨嶙峋。

    死者手掌脚跟等部位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冻疮,在进行毒理检验时,时归顺便提取了胃内容物进行化验,更加确认了他应该是这座城市中千千万万个流浪者的一员。

    根据尸体状况来看,凶手应当刚离开不久。甚至有可能在时归上楼勘验以后,他才慢悠悠地选定好目标进行杀戮。

    他对尸体的处理无法解释感情,如果他怀着恨意挖出心脏,但又无法解释为何愿意如此干脆利落地结束所恨之人的生命。

    聂徐川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就仿佛凶手仅仅是为了时归的头发,找到一个容器——

    窗外没有月亮,天边空荡荡的。卧室里亮着一盏小台灯,昏黄的灯光如同薄纱般洒落。屋里屋外都安静得很,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聂徐川半靠在椅子上翻阅着手里的材料,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如同血色的画卷铺展在眼前。

    十二年前的南川发展迅速,为了配合经济猛烈发展的势头,南川市政府要求猛抓发展环境。外资入驻、招商引资、自主创业都需要拔除几十年以来本地根深盘踞的余毒。

    当时的南川市公安局局长雷厉风行,绝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轻拿轻放,一年之内看守所和监狱的人数都直线上升。

    在禁毒方面,南川市作为交通枢纽与北原接壤与山区连接紧密,澜江河运连通入海口,毒品运输一度十分猖獗。大大小小的禁毒行动进行了不下百次,市内的娱/乐/城、按/摩/店中被抓的、被罚的不在少数,有的干脆直接关店歇业,等待这一阵风头过去了再重新开张。

    在政府大力帮扶之下,南川市的经济的确如同坐了火箭一般腾空而起,发展出一大批能够在全国叫得上号的企业,资源和自然环境的合理利用也让南川成为整个南方地区冉冉升起的明珠。

    当时南川的领导班子也因此升迁或者光荣退休,直到710爆炸案的发生,剪断了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

    “矫枉过正”一词当时登上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大街小巷里谈论着的全是那场震惊全国的爆炸。

    南川市政府牵头,南川市公安局禁毒支队负责主要行动,刑侦支队配合,市内消防、武警随时待命配合,然后在所有人的眼皮子下,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几十条无辜的生命燃烧殆尽。

    聂徐川合上手中的资料,眉头紧锁,刚刚看完的是当时留下来的新闻报道,以及公安系统内部检讨会议的材料。他对当时的大环境有一定了解,但对南川市局内部的暗流汹涌还毫无知觉。

    安副局那时还是小安警官,正值上升期,失去了所有的兄弟后被一头按了下来,最后转了刑侦,而聂徐川还不知道在哪个分局摸爬滚打。

    他翻开下一本资料时,听见门口微微响动。他警觉地站起身把资料收回抽屉,时归开锁的声音非常利落,绝不会是向现在这样陌生拖拉。

    “时归?”聂徐川走到门边问了一句。

    门外开锁的声音一顿,然后锁孔转动得更加厉害。

    聂徐川干脆一把拉开门。

    他爸正弯着腰捣鼓着门锁,他妈站在旁边嘀咕:“是不是拿错钥匙了?是这把吗?”

    门一开,几目相对硬是生出了几分尴尬的气息。

    “爸妈,你俩怎么来了?”

    徐女士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脚步却迟迟不敢踏进去,“你还好意思说呢,打电话不接,家也不回,找了俩房子才把你找到。”

    聂徐川把俩人迎到沙发上,打开吊灯后,宽敞的客厅瞬间被一览无余。中午吃剩的外卖还没收拾,大剌剌摆在餐桌上,酒柜边喝了半罐的汽水一半悬空,以一个危险的姿势苟活。

    和时归在一起时,聂徐川立刻化身人夫感家庭主妇。但当他一个人在家时,只会在时归回来的前夕开始收拾。

    运气好说不定还会被下班回家的时归正好撞见,穿着贴身背心收拾家务的好男人。

    但这次不一样,家里不仅像狗窝一样乱七八糟,进门的还是他爸妈,念念叨叨嫌弃了他几十年的爸妈。

    “有什么事儿吗?”聂徐川有点儿头疼,生怕他妈又来问热搜的事儿或者对他的生活指指点点。

    但他妈什么都没问,反而做贼似的往里张望。

    “我听说,你最近跟人住在一起啦?”徐女士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

    聂徐川把目光投向他爸,他爸装瞎。

    好嘛,一个来问八卦,一个来听八卦。

    “是。”聂徐川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他和时归的关系迟早有一天是要坦诚相待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首先应该给自己的父母打好预防针,才好让时归有安全感。

    “什么人啊?是你们支队的吗?小女孩漂不漂亮?”徐女士说着就给了他一巴掌,“你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家聘礼都还没下,你就猴急猴急跟人家住一块了,这传出去该说咱们家不懂礼数了!”

    “老公,你赶紧的,趁着现在银行还没下班,咱们开保险柜给金条取出来。”徐女士伸手催促着聂爸,“小女孩不都喜欢首饰吗?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金条给她融了,喜欢什么样儿的做什么样儿的。”

    “还有这房子,这房子你下周跟我去过户,把名字给人家加上。你这小子太不懂事了,人家这样不明不白跟你住到一起,是不是你哄骗的,臭小子!”

    听着他妈连珠炮似的一串教训,聂徐川总算听出了点不对味来了。

    不知道徐女士是从哪里知道的第几手八卦,竟然传出他和支队的小女生同居了。

    “妈,你等等,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是不是你们队的谢黎?跟你差不多大还是比你大了点儿来着?不过没事,我不也比你爸大一岁吗?”徐女士细数着她还能记得住的支队里女孩的名字,“长得大气,性格脾气也不错,很好很好。”

    “妈,你搞错了,真的不是”

    聂徐川赶紧向他爸求救,只见他爸笑吟吟看着他妈唠唠叨叨,时不时细心给整理一下头发丝儿,心想着恋爱脑没救了。

    “不是谢黎那是谁,难道是你们那新来的实习生?”

    聂徐川刚准备解释,门口就再次传来了响动。

    完了。

    彻底完了。

    他还没跟时归说清楚。

    他也还没来得及跟父母解释。

    但迅速利落的开门声没有给他留下丝毫阻止的机会。

    楼道里有点黑,时归刚一推开门被客厅昼亮的灯光晃了晃眼睛,一时间没看清沙发上的人。

    聂徐川站起身来,他爸妈也紧跟着站起来。

    “儿子,这位是?你不介绍一下吗?”徐女士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处变不惊地攥住聂爸的手,心跳直奔140,生怕聂徐川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时归定了定神,这才看到聂徐川身边的两人。

    聂徐川继承了他妈精致的眉眼和他爸俊朗的五官,是父母辈的颜值放大器。这么多年来徐女士从聂徐川的生活习惯骂到学习态度,但惟独不觉得儿子丑。

    平心而论,是达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的。

    时归来回扫视几眼,认出了聂父聂母,主动打了声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时归,是这里的租客。”

    租客?

    徐女士看了聂徐川一眼,赶紧把时归迎到沙发边上,“哎哎哎,原来你就是小时啊,赶紧过来坐。”

    时归乖乖巧巧地走过去坐下,等待着被徐女士查户口。聂徐川赶紧一屁股插进时归和徐女士之间,“妈,你有什么事儿就问我,时归明天还要上班呢!”

    徐女士瞪了他的废物儿子一眼,“还知道人家有班上你没班上呢!”转头又和颜悦色对上时归:“乖乖,吃晚饭没有?”

    时归摇头:“回来和聂队一起吃。”

    “好孩子。”徐女士心下疑惑还没解开,迅速戴上慈祥的面具,“今年多大了呀?怎么来这儿租房住呢?”

    “今年二十九。我刚调来南川市局法医室,是聂队帮我找的房子。”

    “哎哟,你就安心地住在这儿。聂徐川,赶紧做饭去,小时还没吃上饭呢。”

    聂徐川心里门清儿他妈这是想赶紧给他支开,但在这种紧要关头,他不可能把时归一个人丢在这儿被徐女士套话,于是赶紧说道:“已经点好外卖了,马上就到。”

    “你们俩天天就吃外卖?”

    “不是的。忙起来就在市局吃盒饭,有时候聂队会回家做饭。”时归还不忘为聂徐川辩解了一句,“聂队做饭很好吃。”

    徐女士愣了一下,她现在又摸不清楚了。时归一回来她还以为儿子找了个男朋友,聊了两句又解释清楚是同事租房子,现在怎么听着这话又有点子暧昧起来了?

    她偏头看向聂徐川,眼神示意他最好赶紧解释清楚。

    “咳咳,时归,我回家买了榛子蛋糕,放在厨房里了,你要吃吗?”

    “好啊。”

    聂徐川手拿把掐成功引诱时归走进厨房,就在他背影消失的那一瞬间,徐女士立刻提起聂徐川的衣领警告道:“你小子最好能在三分钟之内给我解释清楚!”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暂时还没确定关系。”

    “没确定关系就住一起?”

    “妈你看清楚,我俩睡两间房。”聂徐川有些无奈,又亮出自己骨折的左手,“而且是我最近手受伤不方便了,他才来照顾我的。”

    偃旗息鼓了一秒钟,徐女士这才意识到,差点忘了时归是个男的啊!

    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吧!

    虽然她不是什么不开明的人,也对抱孙子没什么执念,但是从小聂徐川从来没表现出来过对男孩子的兴趣,一时半会还没办法消化儿子出柜了的冲击。

    “你确定了吗?就是他了?”

    徐女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电视剧电影里没少同性恋人被迫分开的狗血桥段。虽然他们家不差钱,也不讲究门当户对之类的传统观念,时归看着也温和善良,不过,不过什么呢徐女士也确实一时半会没想出来。

    聂爸没有阻止的意思,但听见老婆都这么问了,还关乎儿子的终身大事,不免多说了几句:“虽然现在社会开放了,但你和小时这个事情,还是没有法律保障的。你们都是公/职/人员,一辈子都拿不到结婚证的。”

    “儿子,而且你还要考虑考虑时归家里人的想法。”徐女士往厨房看了一眼,时归还没出来,压低了声音:“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们没有意见,你的日子是要自己过的。但是时归家里你不能不顾及。”

    “谢谢爸妈。我会处理好的。”

    聂徐川想起时归不愿意多说的童年和被封闭在记忆深处的家人,不想让爸妈担心,他会陪时归解决未来的所有事情。

    见聂徐川态度坚决,聂徐聂母也表示理解。三十三岁的老单身汉了,也该安定下来了。

    外卖电话打过来,骑手找不到小区门,让聂徐川下去拿一趟。

    他前脚刚走,时归就端着切好的蛋糕从厨房出来,慕斯被切得漂亮又仔细,装在白净的瓷盘里。另一个盘子里装着昨天聂徐川买回来的曲奇,封在保鲜盒里还是酥脆的。

    “叔叔阿姨,先吃点东西。”

    聂父站起来迎接他:“好孩子,好孩子,快坐。”

    徐女士也叹了口气,抹去几滴不易察觉的泪水,心中五味杂陈:“来来来,乖乖坐到中间来。”

    时归没体验过被两个大人包围在中间叫乖乖的场景,觉得有点像警局门口那只被逮住狂吸狸花猫。

    “我再去泡壶茶,这样吃可能会有点腻。”

    “没事儿,一会让聂徐川那小子上来泡,乖乖你别忙了。”徐女士把时归拉回来坐,上下打量着,怎么看怎么喜欢。

    长得白白净净的,懂礼貌会生活,还是一个工作单位的。这样的儿媳妇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徐女士吃了一口蛋糕,榛子香浓,慕斯香甜,最重要的是这是儿媳妇亲手切的蛋糕。聂父聂母相视一眼,忽然就对时归寄予了厚望。

    徐女士好奇道:“乖乖啊,你和聂徐川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嗯?”时归有点怀疑自己是否听到的是纯正中国话,总觉得还没领会其中深意:“我和聂队是上下级关系、房东和租客,应该也算是朋友吧。”???什么意思?

    “未来的话,如果没有工作调动,我可能还是会续租。”时归认真道:“我上次打听了一下市局周围租房的价格,可能我现在的工资水平负担不起其他的楼盘。”???什么玩意儿?所以时归现在还在付房租吗?聂徐川这个狗脑子在收他老婆房租?

    这件事情还是聂爸看得比较明白:“小时啊,你们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时归更是一头雾水了,“聂队人很好,我们没有什么误会。”

    看着时归清澈的眼神,聂父聂母是彻底明白了。

    搞了半天,聂徐川这小子是在发癫啊。

    人家时归一点儿恋爱的意思都没有,他小子孩子名字都快取好了。

    这时,聂徐川提着一兜子外卖进了门。眼神要是能杀人,聂徐川估计已经被徐女士千刀万剐了。

    “聂徐川!你过来!”?我就出去五分钟,这气氛变化也太快了

    聂徐川放下外卖,用眼神向时归询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

    时归没看明白,揉了揉眼睫毛:【你说什么?】

    “”

    跟着他妈进了房间,耳朵瞬间被提起来:“你个臭小子,敢耍我!”

    “诶诶诶!妈妈妈!我都三十三了!别揪我耳朵!”

    聂徐川连连躲避,本来折了一只手,现在直接被徐女士血脉压制了。

    “你可别欺负了时归,看他单纯得不行。你要是有什么就要跟人家说清楚,不要给人家晾在这,不要欺负了人家。大老远来南川调任,离开家那么远的。”

    “放心吧妈,我们俩就差捅破窗户纸了。”

    “你最好是!”

    徐女士一边听着聂徐川的保证,一边看着懵懂单纯的时归,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聂爸赶紧祭出“儿孙自有儿孙福”大法,徐女士白了聂徐川一眼,早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现在是没有儿孙我享福。

    二老没留在这儿吃饭就赶紧走了,让聂徐川尽快把事情处理好了正式带着儿媳妇儿上门,徐女士已经在挑选红包封面了。

    “叔叔阿姨不留在这儿吃饭吗?”时归把外卖拿出来,咖喱牛肉飘散出令人食指大动的咸香。

    “我妈挑嘴,吃不惯外卖。”聂徐川挠挠头,“她最爱吃我爸做的饭。”

    “叔叔阿姨,很好。”

    时归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歆羡漫溢。他之前提出想要到聂徐川家里做客,他很想知道聂徐川是从什么样的家庭中成长的,就像不沾染一丝黑暗的纯粹的光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时归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那样长大。

    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率先习惯自己的孤独了。

    第35章 爆炸 已经入夏了,蝉鸣从茂密……

    已经入夏了, 蝉鸣从茂密的树影中钻出,一片盖过一片吵得人不安生。聂徐川父母走后,简单吃了个饭时归就睡下了。他每天生活规律得仿佛被上了发条。

    吃饭时简单交流了下案子,死者的身份已经比对出来。以前因为寻衅滋事在派出所留过案底, 验过DNA进库, 是个名叫王何的小青年。

    他父母去世得早, 也没什么亲人, 以前在烧烤店搬啤酒。后来患上慢性肾病, 房子卖了做透析,也干不了体力活,面黄肌瘦地在城市里流浪了一段时间。

    以他的生活条件与生活水平, 别说和刘朝这样的富二代搭上关系,就连见上面可能都难。猴子仔细查过了两人的活动范围, 他们就像两条城市里的平行线,暂时没有发现交叉点。

    他们也曾怀疑过凶手为随机杀人。

    但那些含带某些仪式感的杀人手法也决定其随机挑选目标的可能性较小。

    聂徐川捏了捏眉心, 案子也好, 生活也罢, 最近的事情如同泄洪一般涌进他的大脑,本就不太平静的思绪被冲刷成一团浆糊。

    窗外树影斑驳,目光落到泛黄的案件记录上。

    警方进入之前的计划记录得并不详细, 只描述了大致情况。当年很多案件报告都是行动结束以后再进行详细补充, 有的甚至直接建档保存了, 也包括当年的禁毒行动, 事件过后也没有人再有机会来补档。

    夜里一点多, 两名缉毒警察伪装成买家由线人领着进入了当时名为暮雪的娱/乐/城,四人在外盯梢观察各个出口,剩下的则在外围待命。

    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着, 直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后来调查出的爆炸原因是煤气泄漏,威力相当于300公斤的T/N/T/炸/药,联排小楼几乎被夷为平地。

    在这一片漆黑灰烬中,那颗牙齿就像一颗钻石,洁白无暇,躺在维纳斯几乎粉碎的头颅边。

    聂徐川接着往下看,事后现场的勘验记录非常完备,详细记录了勘查人员发现这颗牙齿的全过程。

    暮雪是当时南川最大的娱/乐/城,装修极尽奢华,是不少名流贵胄聚集之处。光是门口的维纳斯雕像就花费近百万,更别提建筑内为迎合各路客人的喜好而定制的不同风格的场所,老板还购置了不少古董当装饰。

    而那一场爆炸几乎毁掉了整个暮雪,老板也在那场爆炸中丧生。

    不对劲。

    聂徐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所有的报道都未提及到民众伤亡?

    这么大规模的爆炸竟然没有平民受到波及吗?

    他连忙翻阅当时的新闻报道,最终才在边边角角发现了伤亡数字,不大也不小,但远远没有要到隐瞒的地步。

    聂徐川的手指挪动到那一行小字上,意外事件。

    简短四个字就囊括了其中所有的血腥与阴谋,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猩红艳丽的交易。

    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破了骤夜的沉思,亮起的手机屏幕闪烁着欧阳的名字。

    “喂,老大,不好了!”

    “什么事?”

    “檀华爆炸了!”——

    聂徐川带着时归赶到现场时,那座升平路上最奢靡豪华纸醉金迷的地方已经化为焦黑的废土。

    消防车尖锐的鸣笛声划破黑暗,无数架起的水枪朝着那片冲天的火光而去,宛如在大火中下起一场暴雨,冷却而成的水汽蒸腾在城市上空。

    爆炸巨大的声响惊醒了整个城市,社交媒体几乎都炸了锅,甚至还有不少网红开着直播靠近火灾现场企图拿到第一手视频资料。

    “闪开闪开,不要耽误救援!”

    四周拉起警戒线,消防员们还不能确认是否还会有二次爆炸,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火源和起火原因。自从杜文进被抓后,檀华好几次易手,香饽饽似的,当前的负责人还困在火场里,消防员们只能先派出一个小队深入火场寻找爆炸的源头。

    如果被定性为意外事件,这场爆炸本身与南川市局无关。但是在看完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卷宗后,聂徐川心中难安。

    毕竟十二年前的现场与檀华仅仅一街之隔。

    而且檀华本身就藏有很多秘密等待发掘。

    “有案子吗?”时归穿着单薄的T恤从车上下来,出门太急,随便套了件衣服就走了,更深露重的夜晚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知道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吗?”

    “之前听你和安副局说过。”

    “我最近在看之前的案卷。”

    时归“噢”了一声,原来聂徐川最近没有来局里是在调查旧案,而且是单独行动,没有告诉任何人。看着眼前檀华发生的这场爆炸,时归问道:“你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十二年前发生爆炸的现场离这里就一条街,虽然现在已经翻新得看不出来爆炸的痕迹,但我直觉上仍然觉得不对劲。”

    “如果你觉得不对劲,那就去查。”

    聂徐川有些讶异于时归的信任。时归就像是从雨幕中走出的人,朦朦胧胧看不清晰吸引人去探究去追逐,可当他真真切切站在眼前时,又会发现如白纸一般的坦诚。

    “煤气爆炸!是煤气爆炸!”

    有消防员从废墟中冲出,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二次爆炸,震耳欲聋的声响几乎抽干耳朵周围的空气,阵阵热浪掀起檀华在上一次爆炸中余留的碎片,周围房屋玻璃尽碎,在熊熊火光中沾染上淋漓鲜血。

    聂徐川迅速用衣服捂住时归,他们站得不算太近,仍能感受到冲击波迎面而来的威力,聂徐川心里的猜测越来越明显,那种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

    煤气爆炸,一般会有两次。第一次是在瓶体经受不住罐内的压力而产生的物理爆炸。罐内的石油气立刻膨胀,宛如成千上万颗手榴弹同时爆炸。第二次则是在石油气与空气混合后遇到明火燃烧产生的化学爆炸,威力只增不减。

    聂徐川有些呼吸不畅,这算什么?十二年前的爆炸在檀华的复刻吗?

    这一次,凶手又想带走多少人命?

    他产生了强烈地想要冲进火场的冲动,他要去看看那个放置牙齿的人究竟是谁?但手臂被时归紧紧攥住,动不得分毫。

    “聂徐川,等到火灭了,我和你一起进去好吗?”时归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聂徐川!”

    他好似如梦初醒,如同挣脱不开的梦魇缠身后惊醒一般冷汗直流。

    然后,他的脸被人强行扭过来,对上一双沉静的灰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时归轻轻吻了上去。

    “这是补给你上次的。”

    时归的嘴唇离开了一瞬,然后再次贴上去。那若即若离的柔软触感把聂徐川瞬间定在原地。

    “这是今天的。”

    时归不会接吻,小猫似的贴过来碰碰嗅嗅,相同的沐浴露的香味仿佛在时归身上就有了别样的吸引力,聂徐川忍不住靠近。

    把时归搂进怀里,绵密的亲吻随之而来,从额头到鼻尖,最后落到那片柔软上。

    身后是带着热度的火光,鼻尖相触,阴影在颊边纠缠。他们靠在车门上亲吻,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虽然是时归先开始的,但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

    “对不起,没忍住。”聂徐川暗自懊悔,他妈的急什么急什么!

    他一定要早点跟时归把关系确定下来,这样才能理所当然地亲他。

    “没关系。”时归微微喘气,眼尾泛红,但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镇定,严谨得仿佛要和聂徐川讨论科学问题,“自从第一次你亲完我,我也会对你产生那样的冲动。”?什么冲动?

    聂徐川被这一记直球险些打趴下,时归往后看了一眼,伸手推开他的胸膛,“火灭了。”

    熊熊火光逐渐消逝,浓云般的黑烟也只剩下寥寥几缕惨淡地飘向天空。天光破晓,一夜之间,金碧辉煌的檀华化作焦土废墟。

    聂徐川出示了证件穿上防护服走进了火场,直奔目标而去。时归在身后等待他,他没有回头,朝着废墟中滚落的雕像而去。

    檀华门口的雕像并不知名,只能看出是两个小男孩像,原本一度被认为是檀华广告的象征。爆炸发生在大楼内部,而雕像伫立在大门口,除了被爆炸的冲击波拦腰截断外,还是能看出本体的形状。

    那一枚牙齿,仿佛静静等待着他。

    救援人员来来往往,伤者的呻吟和消防人员的喊声化作背景音,没人注意到聂徐川的动作,他半跪着捡起那枚牙齿悄然放入准备好的证物袋中。

    与他的猜想严丝合缝——

    意外事件。

    消防队那边给出的结论是煤气瓶年久失修导致的压力不稳定,檀华的负责人已经在火灾中丧生,没有人会为这场爆炸负责任。

    南川市局勘查部门也被派出共同调查事故发生原因,聂徐川钻了个空子拿到了事发前已经储存在云端的监控录像,爆炸发生后前段摄像头已经损坏,他们的数据并非实时传输,也丢失了不少。

    谢黎和时归跟着大部队到达现场进行勘验,聂徐川回家看监控。

    要不是这一次的爆炸,檀华的监控录像很难被拿到,这种敏感的地方总是会拍到一些不该拍到的东西。

    聂徐川皱着眉看屏幕上那些平日里高风亮节的人熟练地进入檀华,习惯性将车钥匙交给侍者泊车,走进已经被预留好的包间,举手投足间都洋溢着与平日里不相符的从容。

    这里有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录像,虽然只有一个机位,但也拍到了不少东西。

    聂徐川随手往后拉动几寸进度条,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儿歪歪倒倒走进檀华,看起来已经喝了一趴,脚步醉醺醺的,门口几个侍者都迎上前去搀扶。

    刘朝拒绝了侍者的触碰,随手将领带扔到其中一个的手里,揽着另一个拿着外套的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往电梯的方向走。

    他还记得那人叫文柏寒,猴子他们刘朝死后摸排人际关系时调查过,是刘朝最铁的狐朋狗友之一。

    聂徐川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那王何会在这里出现吗?

    之前他们去过,檀华是会员制,那么王何应该没有机会进入到檀华内部。聂徐川赶紧联系猴子调来了檀华周边其他商铺的监控,正好还有几个能够拍到檀华附近的街市和一旁黑灯瞎火的小巷。

    聂徐川四倍速快速拖动着,终于找到刘朝进入檀华那天的影像资料。

    果然看见王何出现在一旁的小巷子口,佝偻着身躯,脚步虚浮,手里还拎着一件外套。巷子口有盏昏黄的路灯,正好照出那件奢侈品外套经典的花色,也正是王何尸体旁边摆放的那一件。

    再打开另外一个视角,这次的监控里没有出现王何,而是刘朝和另外一个陌生人起了冲突,此时此刻刘朝臂弯里还拿着自己的外套。

    由于是晚上,监控画面画质不太清晰,也没有收录声音,无法可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能从画面里看到刘朝动手推了人,那人也不客气地还手了。但是他力气明显不敌刘朝,被打倒后还被踹了一脚。

    刘朝喝多了酒脑子晕晕的,可能觉得这种单方面的斗殴没什么意思,把他撂在这儿就拐到一边的小巷吐去了。等他从巷子里出来,手里的外套就不翼而飞了。

    聂徐川觉得有戏,立刻让猴子去联系了刘朝的那位朋友,文柏寒。

    他还在等待调查中,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这次的爆炸案虽然已经远远盖过了他的黑热搜,但是上面一天未动,他也一天不能违规办事。

    给猴子电话简单交代了几句,他又拿出之前爆炸案的材料对比。

    檀华又成了事情的焦点,最近发生的三个案子于此相连,两起杀人案和一起爆炸案就此开始。

    聂徐川拿出那个小小证物袋里的牙齿,小小的,被保存得很好。

    只是表面上裹上一层灰烬燃烧后的脏污。

    时归还没回家,他还有时间思考。

    第36章 离开 时归身上的疑点……

    时归身上的疑点很多。

    突如其来的调令, 解释不清的身份,犯罪现场的物证。

    桩桩件件如同谜障,他仿佛站在蒙蒙雾气中,四周是看不清的景色, 走不出的无形墙壁。

    时归丢失了很多记忆, 但如果他真的是阿瓦口中所说的夜莺, 那他究竟是被谁关进了笼子?

    如果他真的与十二年前的爆炸案有关, 聂徐川不敢想。

    这三起案件的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与时归扯上关联, 尤其是檀华的爆炸,牵涉进无数无辜的生命,难道就为了对时归进行一场赌博般的栽赃吗?

    或者说, 这个人的目的就是要牵扯出十二年前的爆炸案呢?

    他是来提醒时归,别忘了, 暮雪爆炸,与你有关——

    时归下班了, 从局里拎回来两份盒饭, 提到聂徐川书桌前。电脑屏幕上的监控录像还在继续播放着。

    “发现什么了吗?”

    “消防队那边结论没错, 的确是年久失修导致的,可能会问责相应的质监公司。”时归解开塑料包装袋,把盒饭摆到聂徐川面前。

    市局食堂打的菜, 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但那道彩椒牛肉看起来还挺鲜亮。时归就坐在他身边, 打开一摸一样的饭菜。

    “这一次伤亡人数很多, 很多人都没有跑出来。政府那边已经来人了, 正在统计具体的伤亡情况,准备对家属进行补偿。”

    聂徐川可以想见时归看到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带来的冲击,火焰将一切烧得焦黑, 一切都在高温下蜷曲得面目全非。吊顶和碎裂的地板之间夹杂的不知名尸体,就那样化在一起,成为密不可分的整体。

    时归的确情绪缺失,但并非没有心。

    “我们能做的就是查清真相。”聂徐川不会安慰人,只能捡出几句来宽慰时归。

    “这件事情,是不是仍旧与我有关?”

    聂徐川盯着碗里的彩椒,没有偏头去看他的眼睛。

    窗外下起一场急雨,被玻璃窗隔绝在外的雨声很闷、很寡淡。

    屋子里寂静得很,那些雨滴仿佛伸进时归的身体,带来一场经久的潮湿。

    “看来是与我有关。”

    “时归,这不是你的错。”聂徐川第一次从时归身上感受到一种淡淡的绝望,是等待着苦尽甘来的人发现前方只有更大的深渊。

    这个世界上有十六亿人,为什么只有我产生黑色关联。

    好孤独。

    但甚至所有的孤独都与我不相关。

    时归看着聂徐川的欲言又止,窒住了呼吸。

    那些往事如急雨般坠落下来,在他身上留下青白色的伤口,却不停留。

    “聂徐川,我骗了你。对不起。”

    时归伸出手按下监控录像的暂停键,电脑屏幕闪烁的光亮倏然停滞。

    “什么意思?”聂徐川捉住他想要收回去的手,敏锐地察觉到他想要逃的意图。

    “其实你也一直在怀疑我吧。”时归一瞬间冻住了眼神,仿佛刚刚被触动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那个像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柔软的时归,忽然展露出不曾表现过的锋利。

    “不过也是,你是刑侦支队长,怎么可能会这样相信我的三言两语。”

    他很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愤怒,仿佛又回到了他自己的壳里。

    “如果你对我没有丝毫怀疑,为什么,不拿出你藏起来的牙齿?”时归用力抽出自己的手,但聂徐川实在握得太紧了,手腕那一圈都攥出红痕。

    “放开。”时归冷冷道。

    “为什么?”聂徐川咬着牙,心里翻江倒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想要从时归的眼神里寻找出想要的答案,但暮色遮蔽,他看得太过于朦胧。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本身,也就不该成为法医。我本来,也就不拥有自由。”

    “时归,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或者说想起什么事情,你一定要跟我说,就像以前那样好吗?”

    他想走。

    聂徐川的焦躁不安根本无法掩饰,一股无措的浪潮涌来,他根本不敢放开时归的手。

    “你不记得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也没办法确定不是吗?如果就这样把所有人的性命归咎到你一个人头上,这是你对自己的酷刑,这对你根本不公平。”

    “你很聪明的,聂徐川。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我,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刘朝不会死、王何不会死,檀华也不会发生爆炸。”

    “他们在向我传递信息。”

    聂徐川瞳孔深处一震,“他们?”

    “可笑吗?我不记得了。”时归嘴角扯出一个弧度,但丝毫感受不到笑意,仿佛是某种陌生的肌肉记忆,“聂徐川,我错了。我不该来南川,我的命运就是顺从。”

    “时归,你到底想起什么来了?你跟我说,任何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不是吗?”

    平时聂徐川很期待时归叫自己的名字,他老是聂队聂队的叫着,语气里毫无感情。但只有他在叫自己全名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他话语里明显的起伏和情绪的波动,不论是高兴还是生气,都更加鲜活了些。

    今天时归叫了他很多次名字,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那种期待。他像是饱含着感情却又像是没有感情。

    聂徐川几乎要分不清。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时归终于抬起眼睛,昏黄的灯光下聂徐川终于看懂了他的颤抖与绝望,把他紧紧搂进了怀里。

    明明已经是夏天,但时归的身上却异常冰冷,他在紧张还是在慌乱?聂徐川分不清楚,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分清楚。

    当温度通过肢体的触碰传递,怀里的小幽灵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气。

    “我想起来,那个送夜莺的人。”

    时归几乎是在他的耳边喃喃。

    “是乔观。”

    聂徐川侧身,那一秒暂停的画面中,那个慈眉善目、行事低调的男人进入檀华的身影被清晰地收进录像中——

    这个拥抱的时间很长,也许是因为谁都舍不得分开。他们就这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抱着,在深夜长久的漫漫潮湿中互相取暖。

    “你说你骗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最近总是会有模糊的片段闪过。”

    “这叫隐瞒,不叫骗。”聂徐川纠正他,即使是时归自己,他也不喜欢看到时归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自从那天在社区食堂见过乔观以后,我就隐隐约约有点印象,我这几天睡前一直在反复回忆,终于能够确定就是他。”

    时归对他还是不够信任,聂徐川心想,他这人看起来像个傻白甜,但实际上异常谨慎。即使那天在医院,聂徐川已经选择为他瞒下所有事情,但时归还是没有对他全盘托付信任。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我一直有所耳闻。”时归有些不好意思,“那天在安副局和你面前说不知道是假装的。”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那颗牙齿的事情?”

    “现在才敢确定。”时归为自己辩解道,“我在省厅其实更像一台检验机器,他们输入数据,我就吐出报告。那颗牙齿我见过,觉得很熟悉。但是如果他们不安排我查验,我就没有任何接触的权限。”

    聂徐川把时归往怀里拢了拢,清浅的呼吸和心跳混杂在一起,他听见怀里人悄悄地问:“这样,雨是不是就下不进来了?”

    聂徐川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把他搂紧了,“以后,都不要走好不好。”

    怀里很安静,时归眼睛闭得很紧,呼吸已经平静了。

    装睡,聂徐川轻笑一声,这才是小骗子吧——

    聂徐川几乎一夜未睡,梳理着现如今能够知道的一切线索。自从时归来到南川,这些案件就仿佛连环套索一般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阿瓦死后,禁毒支队那边一直沿着这条线往后追查,原本是要做一些收尾工作,但一直到如今都没有结案,这已经有些蹊跷。

    现在想来,应该是背后有更大的势力接手了南川这块风水宝地。

    阿瓦知道时归,心理上对他产生变/态/扭曲的感情,但另一面却不敢对时归真的痛下杀手。这说明时归身后人的权利是要在阿瓦之上的,杀了时归的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所以他同情时归、厌恶时归、却又不得不忌惮时归。

    他们是从檀华一路查到杜文进和殷竹,再从彰雾山中发现阿瓦的踪迹。

    那这一次檀华的爆炸,其实不仅仅是为了牵扯上时归,而更像是一场新老权利交接之间的宣言。

    檀华早已经不在了,现在这里的生意拥有了新的主人。

    时归在遇见乔观后想起来,他就是那个送夜莺的人。而阿瓦对时归的称呼也是夜莺,这是不是代表着夜莺的称呼是来自于乔观,而乔观就是那个让阿瓦无比忌惮的人呢?

    如果是乔观,那他如此大费周章留下如此指向性明确的线索,究竟是要对时归做些什么?

    时归失忆了。

    聂徐川有些豁然开朗。

    也许乔观根本不知道时归失忆了。

    如果乔观并不知道时归失忆了,那这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第一个刘朝的死去,是乔观给他留下信号,但是时归并未识别出来。然后是王何,但是失忆的时归仍旧没有办法回应他。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两名受害者仅仅在檀华门口产生了简单的交集,却被选中成为了如此富有仪式感的杀害对象。

    再然后,檀华爆炸了,是对十二年前爆炸案的模仿。难道前两起案件也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但是犯罪手法和杀人凶手的问题,暂时还解释不清。

    聂徐川的宗旨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总是很难揣摩,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案件当中,只能先顺着一个思路往下查,有了新的线索后再及时修改调查方向。如果没有自己的思路,就很容易被犯罪嫌疑人带着走。

    但是这场爆炸被定性为意外事件,乔观干干净净置身事外,根本揪不到他小子的狐狸尾巴。如果强行调查,还很有可能牵涉到时归,这就正好顺了乔观的意思。

    聂徐川皱紧了眉头,现在敌在暗我在明,对方迟早有可能对时归直接下手。

    前两次时归的不回应,很有可能被理解为——他反水了。

    所以现在的首要的任务是试探并稳住乔观,其次是想办法拿到省厅那颗十二年前爆炸案中的牙齿,确认时归和他的猜想。

    一旦确认,那乔观和十二年的爆炸案便脱不开干系,重启爆炸案的调查指日可待。

    聂徐川累极了,一晚上的情绪起伏和头脑风暴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电脑屏幕依旧亮着,乔观的身影定格在踏进檀华的那一瞬间,他靠着卧室的椅子睡着了。

    桌上的饭盒还没收拾,几个小时过去已经凉透了。时归的那份盒饭罕见地没怎么动过,而聂徐川的那一份中的彩椒牛肉倒是很有吸引力。

    能够让他一觉到天明——

    时归的速度很快,他走特招通道进的省厅,现如今也是借调到南川,他的档案终究是归省厅管理。

    特招人员身份特殊,每个人身上都有些异于常人的情况,能够特事特办,所以他的离职报告批准的速度也很快,不需要解释什么理由。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南川。

    趁着一场淋漓的大雨,趁着浓密的夜色,趁着,他心软的瞬间。

    来到南川的几个月里,是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时间。

    他在这里将自己重新养育,或者说治疗前半生留下的顽疾。

    他缺失的情绪如同漏风的船帆,让他在人生的大海中时常迷茫,游离于船只之外,也找不到港口停泊。

    支队里每一个人都鲜活,就像不同颜色的布料,一点一点,缝缝补补,将他带上正常的航线。

    聂徐川,他想到聂徐川。

    前不久刚刚见过他的父母,他甚至幻想过,那会是他的港口吗?

    在无数彩色泡沫幻灭以后,他明白了,他根本没有船锚。

    时归没有打伞,在雨中越走越快,豆大的雨点一直持续到清晨,冲刷掉他离开的痕迹。电话卡随着水流冲进了下水道,他什么也没带走。

    正如他两手空空地来到这里。

    除了那件,被扔到他头上的外套。

    他像可耻的窃贼,隐秘地为后半程每一分钟的孤独做好准备。

    跨江大桥边,一辆车慢慢减速停在他的脚边,透过茶色的玻璃看到对面那双苍老而精明的眼睛,时归浑身的弦都绷紧了。

    “孩子,玩够了吗?该回家了。”

    他的声音透露着威严,明明是凌晨却不带任何疲惫,透过车窗和巨大的雨幕传到时归的耳边,只剩下隐隐约约听不太清的嗡鸣。

    但时归早已经能够读明白他的意思,一声不吭地带着满身雨水踏上了车。

    车辆缓缓开动,天亮微明之时,他彻底离开了南川这片土地——

    “时归?”

    聂徐川从家里醒来就发现了不对劲。

    时归不见了。

    他原以为时归已经离开家上班去了,家里没有少任何东西,就连时归搬家来到这里时用的小背包都还放在原处。

    聂徐川先松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巨大的不安感席卷了他。

    一看手机竟然已经到了下午,无数个未接来电充斥着他的屏幕,他先回拨给欧阳。

    “老大,小时法医辞职了?你知道这事儿吗?为什么这么突然?老大!你说话呀!我们大家都只收到了通知,小时法医今天根本没来上班”

    “你说什么?”聂徐川刚刚醒来,嗓音嘶哑,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老大,要不你来市局看一眼吧,局里好像来了新的法医。”

    欧阳连珠炮似的信息几乎让聂徐川呆在原地。

    时归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恍若他的一个梦。

    他以为时归要敞开心扉了,没想到是临别前的最后一个拥抱。

    聂徐川慌忙赶往市局,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安副局的办公室。

    “时归呢?”

    安副局对这件事情倒是看得出来很开:“正当程序、正常流程,离职了。”

    “为什么会这么快?”

    在聂徐川的印象里,公职人员离职流程很长,至少也要走一个多月,各种签字批准的程序一大堆,哪有人一夜之间就离职了?

    “时归是特招人员,你要理解。他能够在这个岗位上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时归不会走的,他的案子还没查完,他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安副局叹了口气,上次聂徐川在他办公室说的那么一通早让他明白这两个小年轻之间是有些弯弯绕的,但没想到聂徐川还是个念情的。

    “时归是特招,档案归属于省厅,他根本不需要得到南川市局的批准。在省厅那边走完流程就可以离职了。你也不要为难人家,时归的难处你也知道,法医岗本身压力就很大”

    聂徐川完全没听进去安副局驴头不对马嘴的劝解,但那一句时归的难处的的确确说到了点子上。聂徐川不再纠缠他,反而再次回到了家。

    细细回想着昨晚和时归相处的一点一滴,想要从中搜刮出有限的线索。

    他看到桌上的盒饭,聂徐川苦笑一声,原来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

    他要走,自己是留不住的。

    他回想起昨晚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现在看来成了预兆。

    也许时归并没有打算和自己讲那么多,那个拥抱过后的话语是他的情之所至吗?

    他还记得,他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的画面,精准地卡住乔观留在屏幕上的那一刻。

    时归想给自己留下线索。他什么都知道了。

    但是时归没想到的是,聂徐川直接攥住他的手,不给他逃走的机会,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该有的贪恋。

    聂徐川不再犹豫,他确定时归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他一定要把时归找回来。

    第37章 流浪 进入雷雨季节,……

    进入雷雨季节, 澜江水位上涨,江水湍急浪猛,还没靠近江边水腥味就已经争先恐后扑面而来。

    市局门口的排水管堵了,门口低洼处的积水排不出去还在紧急抢修, 上班路过的都踩了一脚水, 裤管和鞋子都遭了殃。

    “这个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欧阳刚买的限量版球鞋被泡了水, 给他心疼坏了, “哎哟, 小时法医能帮我”

    话还没说完命苦的球鞋就又被谢黎狠狠踩了一脚,欧阳苦着脸一抬头,就看到聂徐川就逆着光站在门口不远处, 整个人都浸在昏暗的光影中,他赶紧收了声。

    时归走了, 聂徐川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如既往该查案子查案子, 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就怎么相处, 但只有相近的几个人感受到他散发出的低气压, 在每一个静默的时刻都倍感落寞。

    尤其是谢黎,刚磕上的CP就这么断崖式分开,其中一个还是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 她很担心聂徐川的情绪问题, 这几天格外关注他。

    聂徐川听见欧阳说时归的名字下意识看向法医室, 新来的法医已经顶替了时归的位置, 正在和小孙对接工作。

    一眼落空。

    聂徐川默默收回目光, 冲着屋内说了句开会。

    “已经把文柏寒叫来询问过了,他承认前不久他和刘朝去了檀华,他说他在门口见到刘朝的时候刘朝就已经喝醉了。”

    “那他知道刘朝在门口跟人发生冲突吗?”

    “他坦白说听刘朝提了一嘴, 就说什么臭乞丐抢他衣服,好像是给人踹了两脚。然后说衣服脏了,就给扔路边儿了。”

    聂徐川按时间顺序放出那几张监控截图,着重放大了那张深棕色的奢侈品外套,解释道:“这件外套是刘朝的,一开始拿在他自己手里。然后在他与人发生冲突时,还是拿在他自己手里,最后,他进入了王何所在的这条巷子,外套就从他这里到了王何手中。”

    “两个完全毫无交流的人在死前忽然在檀华旁边的巷子里有了关联。”谢黎当时是见过那件外套的,就随意摆在尸体旁边,现在一想确实可疑。如果凶手要剖开心脏,无需多此一举。

    “那个和刘朝起冲突的人是谁?身份查到了吗?”

    猴子低下头羞愧道:“暂时还没有。檀华爆炸之后一时找不到目击证人,不过去问了周围几个商铺,那人好像经常在附近游荡,是个流浪汉。”

    “流浪汉?”聂徐川忽然警惕起来,那个之前撞到时归然后潜泳逃走的人不也是个流浪汉吗?

    “南川最近怎么出现这么多流浪汉?”欧阳忍不住嘀咕了几句,“之前市政改革后不都救济脱贫了吗?”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聂徐川望向欧阳,“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咱们这个案子,我这几天上班也在桥边看到一个乞讨的。年起轻轻的,随便去打份工也好。”

    “对哦,好像是这样。”谢黎也插话道:“我上次好像也遇见了,在社区食堂那边。”

    聂徐川想起来第二个死者王何由于严重的肾病而被迫流浪,身形枯槁憔悴,但是那个撞到时归的流浪汉却完全看不出身体上有任何疾病。

    甚至全力奔跑之余还可以撞倒一个成年男性。

    “打电话给分局询问下辖派出所最近发生在流浪汉身上的治安管理处罚案件有没有增多。”聂徐川沉声道,“尤其是那些刚刚到南川的。”

    刑事案件不是天马行空的悬疑小说,受到许多条条框框的制约,办案也需要执行程序正义。按照程序走即使每位办案人员的能力有所差异,也会尽可能减少冤/假/错/案的发生。聂徐川的办案手法已经算是其中较为大胆的,但也没办法完全参透犯罪分子的变/态/心理。

    与犯罪的角逐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奔跑。

    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老大,派出所那边反映说没有,统计结果没什么变动。”猴子打完电话赶紧回来汇报。

    “这就怪了。”

    聂徐川这样一说,大家都明白过来。

    一个城市里忽然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一批年轻体壮的流浪汉,没有工作,没有犯罪,没有扰乱社会治安,这样一支沉默的队伍,静悄悄来到了南川。

    “老大,怎么办?需要上报吗?”谢黎有些着急,万一流浪汉就是杀死刘朝和王何的凶手,那他们来到南川的动机就很值得分析了。

    “没关系。”聂徐川面无表情地一摆手,“他们又没犯罪,既然是流浪汉,那就得和民政那边协调好去救助。准备戴一戴红袖章吧。”——

    雨点如珠落下,跨江大桥下支起志愿者雨棚,工作日的上午行人稀少,撑着伞匆匆忙忙掠过,连一眼也不愿施舍。

    除了这一处,聂徐川还挑选了一些地点设置了雨棚。民政去拉了企业赞助,海梧集团巨大的商标就贴在棚子上,他们除了是南川的纳税大户,同时也深耕慈善。但凡市里的慈善活动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江水汹涌,跨江大桥的桥洞下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者,欧阳手臂上挂着红袖章穿过巨大的雨幕来到他面前。

    “兄弟,你家是哪儿的?需要帮助吗?”

    那人头发像枯萎的海草,胡子拉碴,几乎看不见嘴,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但欧阳透过单薄褴褛的衣衫能看到他壮实的身材。

    听到欧阳的话,他反应了几秒才抬头,然后换了一边继续睡,不理会欧阳的话。

    “我们是志愿者,不是坏人。兄弟你要是有困难,我们都能帮你!”桥洞中雨声回音隆隆,几乎要掩盖欧阳的声音,但那人背过身去的动作明显是听到了却不愿意回话。

    “难道是哑巴?”欧阳心里嘀咕了两句,想着问问有没有会手语的过来问问。

    他费了一番力气才从桥洞里翻上来,身上被雨水沾湿,还有些狼狈。上去之后发现聂徐川打着伞站在旁边,他赶紧钻进伞下。

    “老大,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社区食堂那边了吗?”

    “情况怎么样?”

    “这就是我那天见到的流浪汉,长得还挺壮的。我喊他也不搭理我。”

    聂徐川刚刚站在视野盲区,听见了欧阳的问话。正如欧阳在会上说的那样,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社区食堂那边也是一样,愿意接受帮助的人很少。”

    “这他妈的真是奇了怪了,之前每次志愿活动都跟大爷大妈抢着领鸡蛋,这次是怎么回事?下雨了胃口不好?”

    聂徐川的电话响了,隔着衣服口袋震动。

    “聂队,社区食堂这边有变化,有人开始过来吃免费的盒饭了。”猴子留守在社区食堂的志愿点,等待了许久终于有人陆陆续续过来领爱心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且看穿着打扮的确是流浪者,吃东西也狼吞虎咽的。”

    聂徐川“嗯”了一声,猴子向来观察仔细,他说出口的话一定就是他所看到的。

    “有没有什么别的人过去?”

    “有啊,海梧集团那边也来了一些志愿者帮忙分配餐食,他们老板还亲自来了。就是之前那个经常上新闻的。”

    聂徐川心神一凝,“乔观?”

    “诶诶诶!对对!就是他!”猴子还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对劲,感叹道:“没想到他这人是真的热衷慈善,今天也没什么媒体过来采访,没想到还亲自过来了。”

    “猴子,交代你一件事。”聂徐川低声道:“帮我把乔观看好了。”

    电话对面凝滞一秒,迅速传来一声低沉的“是”。猴子对聂徐川是完全的信任,即使还不知道原因,也会百分百执行他的命令。

    “注意不要被他发现了。”

    聂徐川交代完便拉着欧阳朝志愿点走去,桥洞下的流浪汉仿若有所察觉,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丝毫不顾忌这场倾盆大雨。

    等他浑身湿淋淋地走到雨棚里,谢黎被吓了一条,高大的身影从门外钻进来,声音嘶哑:“吃的,我要吃的。”

    “朋友你好,你能说说你叫什么,是哪里人,需要什么帮助吗?”谢黎反应过来,欧阳和聂徐川就在旁边,她立刻朝着门口身材壮实的流浪汉走过去。

    “吃的,我只要点吃的。”他声音低沉着重复,一身破烂衣服往下滴水,头发胡子都湿淋淋的,仿佛刚刚从江里爬上来的怪物。

    聂徐川咳嗽了一声,谢黎立刻从保温箱里拿了份爱心餐,又从抽屉里掏出几包压缩饼干递给他。

    “谢谢。”

    他撂下一句话接了餐就离开了,似乎不想在雨棚里多待一秒。

    “哎,你叫什么?方便我们登个记可以吗?”谢黎走上前去毫不嫌弃地拉住了他的手臂,他僵直了一秒,似乎是在克服什么条件反射,脖子像机器人一般拧过来,扔下两个字。

    “沙梁。”

    谢黎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他离开了,聂徐川暗暗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雨滴落在棚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刚刚沙梁的一进一出仿佛把潮气带入这片三角形的空间,湿漉漉的气息蔓延开来。

    聂徐川心里已经有了结论,这群流浪汉的到来和乔观脱不开关系。或者说他们原本就生活在这里只不过现如今换了一种身份。

    他们甚至还不习惯自己的新身份。虽然外表改变了,但是内里却没有适应。

    王何是真正的流浪者,面对一件被丢弃的外套,他的第一反应是捡起来继续穿。而这群冒牌货在面对城市里突然多出的志愿点和爱心餐却无动于衷。

    甚至需要乔观的提醒。

    “老大,究竟怎么回事?”

    “密切监控这群流浪汉的动向。”聂徐川毫不避讳开门见山:“这次我们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乔观。”

    第38章 内讧 “乔先生,您要不……

    “乔先生, 您要不歇一会吧,忙这么久了。”一旁的工作人员劝说道。

    乔观已经在这儿待了一上午,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志愿者红马甲,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在志愿者雨棚分发爱心餐时却绝不是做做样子。

    他解开袖扣把袖子挽到手肘, 丝毫不顾私人订制的衬衫价格。他弯腰拿出保温箱里的盒饭递出去, 耐心询问着对面领餐人是否需要帮助以及相关的信息, 时不时随意擦一擦额头上的汗。

    乔观一看就是非常熟练的志愿者, 各种流程都不需要人叮嘱,反而还去帮助那些年轻的志愿者登记搬运物资。这些年乔观对志愿和慈善的热衷有目共睹,社区食堂的工作人员纷纷交口称赞。

    “没关系, 再忙一会我也要回去了。”乔观笑呵呵的,两鬓有些未遮掩的白发, 一点儿架子没有,和蔼的态度与平时只会出现在报纸杂志上雷厉风行的商界大佬大相径庭。

    “我们这儿也忙得差不多了, 乔先生您是大忙人, 来这儿帮忙心意已经到了, 我们就不耽误您的正事儿了。”

    “这也是正事儿,不打紧的。”乔观仍旧笑眯眯的,眼角岁月的痕迹雕琢明显, 随即他话锋一转, “你说是吧, 年轻人。”

    忽然被点到名的猴子一惊, 是被发现了吗?但他立刻腼腆一笑, 拢了拢手臂上的袖章:“还是要向乔先生学习,懂得一心二用。”

    “一心二用,一箭双雕。”

    乔观咂摸着这两个词从雨棚里走出来, 站到屋檐下,雨水顺着青色的瓦片流下来,屋里饭菜的香味久久不散。

    “你做的很好。”

    猴子是个聪明人,立刻装傻道:“乔先生您客气了,都是做志愿服务嘛。”

    乔观用手接了点雨水,就这那点湿润在指尖捻了捻,“我还记得当时也是这么大的雨,也许一场雨也能改变人的一生呢。”

    “改变一个人的不是雨,永远是他自己。”

    声音从廊下响起,乔观一愣,回头看见聂徐川朝着自己走来。

    “聂队长,又见面了。没想到您也是位哲学家。”

    “不敢当。”聂徐川朝猴子摆手示意他进去,迈着步子走到乔观旁边,雨水在地面留下点点湿痕,“乔总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参加这些小活动,看来是真如外界传言所说热衷公益事业,实在是佩服。”

    “聂队,现在就不用打什么官腔了,既然你邀请了,那我肯定得来不是吗?”

    看来乔观已经意识到这次活动的目的,大张旗鼓地只为了给他设个套,但是他不偏不倚地走了进来。

    “我这一辈子都在感激一个人,但也在恨一个人。这只是给他留下的小礼物而已,聂队长不必惊慌。”乔观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聂徐川,“我是南川人,怎么会做出不利于南川的事呢?”

    “乔总您才是哲学家,说的这些话一般人都听不懂。”聂徐川皮笑肉不笑,这乔观、阿瓦都是一路货色,争先当起谜语人大王。

    “别人听不懂,但是聂队一定听得懂。”

    “对了,小时这次没来吗?平时不都跟在聂队长旁边吗?”

    雨渐渐小了,闷热在四周蠢蠢欲动。没了雨声嘈杂,乔观的声音更加清晰,也更加刺耳,聂徐川咬紧了牙齿,脸部肌肉微微颤动。

    但随即他又放松下来,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风轻云淡道:“哦,离职了。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

    乔观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聂徐川的脸,连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不放过。

    “原来如此。”

    双方不约而同到此为止,沉默在连廊中蔓延开来,空气仿若凝滞。

    乔观的助理撑着伞过来接他,年轻人很有干劲,步伐迅速而稳重,眼睛里满是对乔观的敬重与钦佩。

    乔观站进伞下,向前走了两步,鬼使神差地又回头冲聂徐川轻声说了一句。

    “当年,我也和他一样呢。”

    聂徐川没有回话,安静地站在原地。

    还在装,老东西。

    一开始还真被他唬住了。

    以为这一次势必无功而返了。

    但是当他故意提到时归,聂徐川的大脑却忽然冷静下来,一个可怕的真相正在他的脑海中勾勒——

    北原市。

    经过改装的黑金色商务车低调地开进了别墅群,角落的一幢院子门打开,车辆迅速在翠竹密林的掩盖下隐没进去。

    一只小猫从门的缝隙溜进来,蹭到刚下车的时归脚边。

    那人瞥见了,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时归下意识抚上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从头摸到尾巴,顺滑的手感让他感到一丝慰藉。

    他刚从墓地回来,见了见他素未谋面的母亲。

    墓碑冰冷了他本就缺少温度的手心。

    他抬头看到那人正定定地看着自己,摸猫的手顿了一顿,低头把小猫从自己脚边拎开,小猫可怜地呜咽两声。

    “时归,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个需要靠外物支撑你的软弱的人。”

    “没有,父亲。”

    时归放开小猫的脖颈,绕过车头跟上了时升泰的脚步。时归从后面看过去,时升泰的背影已经不似他记忆中那样高大,反而平添了几分阴沉,生出了一种迟暮感。

    他看着时升泰习惯性坐进书房的主位,那把冰冷的交椅上。

    “时归,往前站。”

    时归往前走了两步。

    时升泰不说话,仍旧盯着他,像蟒蛇审视自己的猎物。

    时归又往前去了两步,身体几乎要贴上那张巨大的原木书桌。

    “你在怕我?”

    “没有,父亲。”

    “你怕我,那是应该的。你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我。”时升泰眯起眼睛,声音苍老低沉,但眼睛里却是无法掩藏的精明锐利。

    “你是个很差劲的小孩,但我并没有放弃你。软弱、敏感、无知、情感过剩,对所有人和事都抱有多余的怜悯。你对爱负有太多渴求,才造就了你的每一处缺点。”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你,毕竟你是我最看重的作品,你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液。我替你刮骨疗毒,去除你身体里那些多余的情感,迟早有一天,你会感谢我送给你的礼物。”

    时升泰仿佛陷入了一种病态的自我陶醉,他偏头看向时归面无表情的脸:“时归,你不乖。你就快要悄悄把我送你的礼物丢掉了,糟粕一般的东西要在你的身体里故态复萌了吗?”

    “父亲,你想要控制我吗?”

    时归的直白刺穿了二人之间仅剩的安全距离,但这让时升泰很开心,眼角的皱纹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笑意:“你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你将拥有我的一切,直到你彻底变成我的那一天。”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我没有办法变成你。”时归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客观,他不愿意说多余的话,但也不想触怒他。

    “你磨练够了性子,从现在起就留在我身边,准备接手家里的事。”时升泰站起身来,走到时归旁边,留下淡淡的古龙水的香气,“在你之前,已经有无数个试验品为你铺过路。”

    那股香味萦绕在时归周围,他听见时升泰的声音——“时归,不要让自己和夜莺背负同样的下场,好吗?”

    离开书房,时归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那件他从南川带来的外套还搭在床头,洗衣液的香味已经很淡了。

    他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冲掉了自己身上沾染的不和谐的香味。时归把头深深埋进外套里吸了口气,再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回枕头下面。

    他想起来很多事。

    现在面临的困境就像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是不知道解法。

    他得找到证据,一击毙命的证据。

    找到以后他还得向外传递,他被时升泰软禁在这里,彻底成了孤身一人的战斗。

    时归想,这不就是他想要的吗?

    为什么还会觉得想念呢?

    时升泰不知道他失忆的事情,通过这些天的只言片语,他只能推测出事情的大致走向。

    时升泰就是那个向S市引入新型毒品的罪魁祸首,现如今还希望时归能够接手他黑暗的产业。

    他手底下的一号人物应该就是乔观,但他们似乎从不联系。这些天在他身边观察下来,仿佛像是消失了似的。

    不过聂徐川那边应当会从乔观下手查起,但他还不知道时升泰的存在,要揪出这只老狐狸,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将他钉死。

    对于时升泰控制他的手段,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辞职了,就算被钉在耻辱柱上,也不会波及到其他人——

    “疯了吧,前几天市政还在救济这些人,狼心狗肺的东西!”

    街边,一位骑着电动车的妇女躺倒在路边,鲜血顺着大腿流下来染红了路面,表情痛苦不住地呻吟着。

    围观群众帮忙叫来了救护车,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也立刻响应,派人过来问询。

    “有两个乞丐抢劫啊,把她的包拉下来就跑,连人带车都扯倒了。”

    “有没有看到长什么样子?”民警好不容易在群众里找到一个目睹全程的,赶紧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嗯,一个高一个矮,具体什么样子没看清,我近视眼啊。”

    “”

    聂徐川上次托猴子问完分局,今天下面分局来主动报告,上次聂徐川打听的数据出现上升趋势,派出所接连接到好几起流浪汉抢劫伤人的案子。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听说是流浪汉作案,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到了市民中,矛盾被迅速激化,就连那些在南川生存已久的流浪者也被无情地驱赶。

    前不久南川市政做的公益活动也挨了骂,市长信箱里每天堆满了“你就用纳税人的钱干这个?”的质问。

    “是不是乔观有什么问题,老大。上次你让我看着他,我就觉得他说话鬼鬼祟祟的。”猴子吸溜了两口泡面问道。

    “总感觉没憋好屁。”欧阳也忍不住搭腔,“现在事儿还在查,咱们又挨骂了。”

    “没事儿,事情查清就水落石出了。交代派出所这两天加强各个街道的巡逻工作,监控什么的都检查好了,不要出什么纰漏。”

    话音刚落他的电话就响了,聂徐川走到僻静处去接,他爸的声音从另一端传过来:“儿子,上次你说的那事儿办好了。”

    “怎么样?”聂徐川的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急切。

    “验证结果一致。你给我提供的样本,和那一桩爆炸案里证物的DNA是一致的。”

    聂徐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来他的猜想没错。乔观是爆炸案的知情者,或者说和这两起爆炸案都脱不开关系。

    乔观知道十二年前爆炸案中牙齿的主人是谁,并利用这些信息接着在檀华进行犯罪复刻。

    走进办公室,猴子他们还在讨论流浪汉的案件进程。

    “我当时就觉得那个乔观多少有点不对劲,他才来了一会,那些人就像认脸似的过来了。”猴子还有最后两口泡面汤,经典的红烧牛肉香味四溢,“呼,当时老大跟我一说我就觉得肯定没跑了。”

    “确实确实。”欧阳从谢黎的炸鸡桶里悄咪咪顺走一根鸡翅,一口就把两根骨头上的肉全捋了下来,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桥边也是一样,一开始也不来,后来也是不情不愿的,感觉不屑一顾似的。我还以为是没保护好人家的自尊心呢。”

    聂徐川沉思了几秒,开口问道:“猴子,你再把那天乔观来之前和来之后的事情给我讲讲。”

    猴子放下面碗,立刻回忆道:“乔观来之前,食堂里就来了平时的常客,偶尔还有人来问问雨棚里的活动,但可以明显分辨出不是流浪汉。过了一会乔观过来了,是他的助理开车送他过来的,他套了件马甲就进了雨棚里,没过多大会就陆陆续续有目标进来了。”

    “没过多大会是多久?”

    猴子想了想:“五到十分钟的样子。”

    聂徐川嘴角挂上一抹冷笑:“看来乔观对这群人的控制力,也没那么说一不二。”

    聂徐川记得乔观来的时候还穿着西装,和上一次在社区食堂做志愿活动时的休闲装扮相差甚远,明显是急急忙忙赶来的。

    那么他急匆匆赶来的目的仅仅是让他们装得像一点吗?

    显然不是。

    那些流浪汉甚至很有可能并不受他的控制,他来这儿的目的仅有一个,那就是在聂徐川面前或者能够传话到聂徐川耳朵里的人面前卡着时间来上那么一出,表明那些人是受他控制的。

    但这案件中粗糙的细节处理与之前几起案件设计相距甚远。

    “看来是内讧了啊。”聂徐川自言自语道,“乔观啊乔观,你到底是诱饵还是弃子?”

    第39章 坦白 屋子里的陈设没变,……

    屋子里的陈设没变, 保持着时归离开那天的样子。客厅投影仪上的电影定格在主人公亲吻的那一刻,时归在家的那段时间把老电影作为消遣,尤其偏爱文艺爱情片,有时候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一下午都不带挪窝的。

    客厅餐桌上没喝完的汽水和残留的蛋糕屑, 是时归研究出的新搭配。聂徐川在周末也有幸尝过一口, 汽水的口感冲淡了蛋糕的甜腻, 他记得那时窗外阳光很好。

    安副局走进屋子, 四处张望一番。他还是第一次来聂徐川这套房,装修风格和之前住的那套大差不差,但生活气息更浓些。

    晃悠到客厅, 偌大的幕布上两个正在接吻的男性小青年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在是有点震撼安副局的心灵了,他下意识拿起投影仪的遥控器准备关掉。

    年纪大了, 看不得这些。

    更何况前不久聂徐川还扭扭捏捏在办公室憋出一个“暂时不是”,老头子几宿没睡好觉。

    “别动。”

    聂徐川抬手把遥控器拿过来, 比量着放回原位。安副局眯眼看这小子, 但他选择性忽略安副局, 对这种审视打量甚至揶揄的目光视而不见。

    “你小子,有事儿瞒着我。”安副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说吧, 人家走了, 你在这儿演失恋呢?”

    聂徐川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反而反问道:“您不是也有时归的事儿没告诉我吗?”

    安副局明显一愣:“你血口喷人!”

    聂徐川识破他的怔愣, 上赶着扣帽子:“怎么?现在您这是不相信我了?一边让我哼哧哼哧地查十二年前的案子, 一边有情报了也不跟我同步,安副局,您老这让前线的同志很寒心啊!”

    安副局被他这几句话噎住, 下意识张了张嘴,仍然不甘示弱:“我行得端坐的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什么事情瞒着你的。”

    “那您今天大周末的不去钓鱼喝茶,跑到我家里是来闲聊的吗?”

    “关心一下前线的同志不行吗?”

    聂徐川把他往门口推:“那就不劳烦您挂心了,前线的同志好着呢!”

    见聂徐川态度这么坚定,安副局赶紧把住门把手稳住身形,腰间的赘肉一抖一抖:“你小子,等等等等!”

    聂徐川接着推他肩膀,警校教的那几招全给用他身上了,安副局身上的每一寸肥肉都在努力挣扎:“哎哎,等等!”

    眼看就要被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扫地出门了,安副局面上无光但也无可奈何,谁叫人家猜中了。在最后一只脚被挪出门外之前举手投降:“我说我说!”

    聂徐川猛然一收力,安副局气喘吁吁地趴门儿鞋柜:“你,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 !我的老腰啊!我非给你爸妈告状去不可!臭小子!”

    等到他一个准信儿,安副局看着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进门连口水都没喝上,这也不许动,那也不许碰的。现在要说正事了,茶也泡好端出来了,椅子也给人拉开了。

    安副局心有余悸,轻轻把屁股置在餐厅椅子上,低头闷了一口茶。茶水下肚,发出一声满足的“哈。”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没戳穿你而已。把人塞到我眼皮子底下来了,平时也没见你对哪个新来的这么上心过。你问问自己猴子来的前三个月,你把人名字记清楚了吗?”

    聂徐川无情吐槽,一点儿面子都没给他留,安副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时归调来的手续有问题。”安副局捧着手里的茶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一般像他们这样的特招人员不会轻易调任,即使要调任也是层层审批。说白了就是进来容易出去容易,但一辈子就在这一个位置上了。”

    “那为什么没人向省厅反映?”聂徐川记得特招人员的调任不仅要通过部门的审批,还得通过省厅直接审批。

    “你小子别急啊,听我慢慢讲。”安副局瞪他一眼,“当时我这边收到的调令中只有省厅的直接审批,没有部门审批。一开始我以为是省厅那边权限覆盖,后来我看到是特招人员、并且这个人还是时归,我就不得不多想了。”

    “您以前认识他?”

    “算不上是认识。之前有段时间我到省厅去挂职,听说过他。年纪不大,技术很过硬。你知道的,干咱们这一行的,厉害的人总是多看一眼。”

    “不仅仅是因为他厉害吧?”

    “没错。当时我去省厅挂职,也是存了点私心的。”

    “暮雪的爆炸案?”聂徐川猜不出别的答案,安副局为这个案子奔波了半辈子,而省厅又是最有可能接触到这件案子的地方,他不可能放弃的。

    果然,安副局点点头,呷了一口茶,袅袅茶香飘散在空调冷气中,“你这茶是什么?还挺好喝。”

    “从我爸那儿拿来的,改天给您送到家里去,您快接着说吧,别岔开话题了。”聂徐川把茶杯往他手里推了推,催促的意思很明显。

    “当时时归是省厅公认的技术流,但是爆炸案的检验却奇异地绕开了他。当时我以为时归不参与旧案的检验,后来才发现是他本身就有点问题。”

    “什么叫本身就有点问题?”

    “在时归以前参与过的未侦破的旧案中,查到过几次他的DNA残留。”

    聂徐川心下一惊,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吗?不只是最近遇到的这几起案件,原来那么久以前就已经有人在把时归往深渊里扯。

    “最开始发现后时归挨了点处分,说是没有进行清洁处理,后面可能时归自己也不知道,部门里为了保护特招人员,处分每年一消。有的也就默默给他遮掩过去了。”

    “既然是遮掩过去,你和时归也不是一个部门的,你怎么会知道?”

    “当年我全部的重心都放在那一枚关键的牙齿上,省厅鉴证科的人我闭着眼睛都能叫出名字来。他们法医室遮遮掩掩的事情也逃不过我这里。”

    聂徐川不觉得乔观在那时有足够的实力把手伸进省厅。在那边的陈年旧案之中,这手笔只能来自于另一个人。

    所以乔观的目的是引导他们往那些陈年旧案上靠吗?

    一旦那些陈年旧案中的疑点曝光,对于一个现役警察来说基本是致命的打击。

    聂徐川眉头紧皱,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桌面一角:“那些陈年旧案,您还记得吗?都是什么案子?”

    “具体是什么案子,我一时半会倒有点想不起来了”

    “您觉得跟市局最近发生的几起案子,像吗?”

    安副局一拍脑袋:“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那个案子叫审判者。”

    “审判者?”

    “凶手到现在都还没抓到,但说白了就是个滥用私刑到中二病傻叉。受害者是几个女大学生,当时还闹上了新闻。不过这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

    “凶手挑选受害目标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案子社会反响大,查了很久。最后才查到这几个大学生生前都被迫做了类似于社会实验一样的东西。”安副局凝眉思考了一会,不知该怎么表达清楚那个变态的犯案过程。

    “凶手假扮成残疾人选取特定目标,向之寻求衣物或者食物,然后根据对象的表现来进行分类。”

    “放过通过的,然后残害没通过的吗?”

    “不。”安副局回答道:“只是死法的不同,他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人。一旦被选中就是必死无疑。”

    “这么大的案子,竟然让他逃了。”

    “当时几乎已经确认了嫌疑人的身份,但阴差阳错竟然真的没抓住,当时这个案子也让专案组背了处分。”安副局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些?刚刚你说很像是什么意思?”

    “支队最近办的两起案件中,也发现了时归的DNA,是有人蓄意投放的。”

    “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不尽早汇报?”安副局皱起眉头,颇有些严厉地看向聂徐川:“我知道你对时归有些想法,但在办案中掺杂私人感情是大忌,你是刚从警校毕业吗?”

    “对不起师父,但这件事情我有自己的判断。”聂徐川说着抱歉,但眼里的坚定不容置喙,“我会为时归证明他的清白。”

    “我是真心不想让你淌这趟浑水。”安副局茶也不喝了,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聂徐川,听着那声师父,他也感慨良多。

    那个刚从警校毕业经常犯蠢的毛头小子已经脱胎换骨成如今的刑警队长,但骨子里的那份倔强却丝毫未变。

    “本身十二年前的爆炸案也不该让你参与。老案旧案,没有线索,阻力重重,没人愿意查,你说你来帮我查。你说我让它困了我多久,现在还要把你也拉进去。”安副局平静的语气下蕴藏着波澜:“我后悔的事情不多,这算是其中一件。”

    “不管是作为何种身份,我都有责任查这个案子。”聂徐川说完便语气一转:“你这老头什么时候还搞这套伤春悲秋了。”

    “滚滚滚。”安副局被他这副嘴脸气到了,好不容易掏心窝子一回,人家根本不理睬。

    “檀华的爆炸案,就是开启十二年前案子的钥匙。我已经准备好了。”

    安副局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眼神却一动不动盯着聂徐川:“你想好了吗,关于到底要怎么做?”

    聂徐川眼神凛然,眉头皱起浅浅的川字纹,嘴角不露一丝笑意:“既然他们喜欢在桌子底下玩阴的,那我干脆把这张桌子掀了,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

    第40章 重逢 潜遁幽岩,沉冤莫雪……

    潜遁幽岩, 沉冤莫雪。

    檀华爆炸中出现的牙齿打破了十二年来的僵局,省厅上下一片哗然。两起爆炸案并案调查,命令南川成立专案组进行彻查,省厅也派出专人组成督查小组。

    低调的公务车在上午开进了市局, 督查小组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位年轻人,

    “郑督查您请。”

    这年轻人没搞虚头巴脑那一套, 到了市局就扎进会议室讨论案卷情况, 这让聂徐川不免多留意了几眼。

    督查这个头衔特殊,和执行队伍形成一种互补的微妙平衡。强有力的督查掌握实权,但如果执行队伍较为紧密也有可能形成一种高位虚职的现象。

    聂徐川暂时摸不清省厅什么态度, 但看郑斯年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不可能屈居人下做个闲官。

    “聂队长, 来之前我已经研究过两起案件的卷宗,均表明是意外事件。我想先听听你们这边的调查结果。”

    郑斯年开门见山, 聂徐川也不跟他废话。

    “单独来看两起爆炸都是燃气引起的意外爆炸, 但是两起案件在发生地点、发生过程以及细节上的相似性引起了办案人员的高度怀疑, 怀疑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意外爆炸,而是蓄意制造的阴谋。”

    郑斯年翻看着桌面上的并案申请报告,一旁的茶水还一口未动。

    他越翻眉头皱得越紧:“你们的决定性证据是什么?”

    “牙齿, 一枚牙齿。”聂徐川回答道:“已经做过了DNA检测, 两枚牙齿DNA序列一致, 属于同一个人。”

    “仅仅凭借一枚牙齿就能认定?没有可能是巧合吗?”

    “十二年前的爆炸案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枚牙齿。如今的檀华爆炸案也是一样, 只剩下一枚牙齿可查。我们怀疑过是否为模仿作案,但是爆炸案的细节极度相似,比如牙齿出现的位置都在门口的雕像处、爆炸案的原因都是煤气引起的、甚至还有发生的时间。如果只是意外或者一般的模仿作案, 很难出现这种极度相似的情况,所以我们更怀疑是同一凶手的再次作案。”

    聂徐川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已经烂熟于心的案卷细节被他抛出作为强有力的证据。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没有公布的事实,涉及到内部人员,所以一直对外保密。”

    “什么?”郑斯年终于从那一堆材料中抬起头,望向聂徐川。

    “两次出现的牙齿都是乳牙,并且属于前省厅法医室特招法医——时归。”

    仿若一枚重磅炸弹于空中炸开,郑斯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下意识否认道:“不可能。”

    他否认的速度超乎了聂徐川的想象。聂徐川设想过很多种可能,震惊、愤怒、怀疑,但惟独没有想到是下意识的否认。

    聂徐川看着这位新来的督查,还不到三十岁,省厅下派为督查应该是正处于上升期,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人中龙凤。他的眉毛黑而浓,侧脸棱角分明却显得清秀,这个年纪应该正是相亲市场的香饽饽。

    郑斯年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记得时归调任南川市局了,你们调查案子要遵循回避原则。”

    “时归已经离职了。”聂徐川垂眸道:“但他作为重要证人,应当传唤至南川配合调查。”

    郑斯年点点头:“他现在在哪?能联系上他吗?”

    “时归的电话一直打不通。需要省厅调动权限查看他登记的家庭住址。他是特招人员,市局无法直接查看他的个人信息。”

    “我会回省厅查。”

    聂徐川注意到郑斯年的话,他并不是说他要通知省厅,而是他会回省厅查。

    他忽然有点摸不准郑斯年的态度了,如果他是专程来立功的,应该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报告给省厅,而不是继续保密。

    为了确认时归的安全,聂徐川采用了最激进的方式寻找,但郑斯年的出现为他争取了一个缓冲的机会。

    “郑督查,您认识时归?”

    郑斯年这也才认真看了看聂徐川,同样的年纪轻轻身居要位,相比起自己需要用严肃掩藏起来的秀气,聂徐川即使表现得礼貌又谦逊,但那种不怒自威的霸道却从每一次的交锋中展露出来。

    “以前在省厅配合过工作,算是半个同事吧。”郑斯年回答得很谨慎,既点出了他和时归明面上的关系,却又不完全点破,为自己留下了几分余地。

    聂徐川点点头表示了解,“那麻烦您跑一趟了,时归是案件的关键人物,有了他我们才好确认侦查的方向。”

    “除了人证,关键还是在物证。即便找到了他,爆炸案也不能缺少物证。”郑斯年用笔头敲击着会议桌,那是一个上位者的惯用手势,“毕竟案子不能仅凭口供定罪。”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并且很是在理。他们面临的关键问题是,时归遗落在现场的是两枚乳牙,虽然属于他,但不一定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但是聂徐川却没有想得如此简单,若非聂徐川了解时归———他这话在旁人听来只不过是一句提醒,但在聂徐川眼里却是某种信号。

    “好的,我们会注意的。”

    聂徐川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以他的说法为准调查一段时间,至于时归,他想他应该知道怎么找了。

    ——

    闷闷的湿热在南川的傍晚蔓延开来,雨早已经停了,但那种若有若无的潮湿仍旧包裹着这座城市。

    这几天郑斯年衣食住行都与刑侦支队一起,就连普通的案情讨论会都没缺席过。

    聂徐川向安副局打听了这个人,比时归小了一岁,俩人同一年进的省厅,在职级和公案记录上甚少有重合。

    开完案情分析会,出了市局,聂徐川换了辆低调的福特跟上了郑斯年的私车,飞驰过低洼的地面带起一片水花。

    聂徐川单手把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上,香烟在他修长的指间忽明忽暗。

    他知道郑斯年是要去干什么,但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意味盘桓在他的喉头舌根,他收回手抽了一口烟,辛辣的刺激感麻木了感官,吐出烟圈一脚油门继续跟了上去。

    两辆车保持着一定距离,驰过彰雾山崇岩叠嶂边的盘山公路到了北原市的地界。

    郑斯年的车速很快,没有多少犹豫的时间,仿佛已经在心里演算过千百遍。穿过北原市从横交错的街道,车辆最终停在了一块别墅区边。

    车辆越来越少了,被郑斯年注意到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聂徐川干脆下了车,跟随进入别墅区的人流混了进去,顺着拐弯路口找着郑斯年的车。

    相比起南川的湿润,北原的天气更加稳定,彰雾山巨大的山体遮挡了从南而至的湿润空气。这两座距离不远的城市有着截然不同的城市风貌。

    聂徐川踏着干燥的路面往前走,微风吹来道路尽头落英缤纷,淡粉色的海棠花在枝头挂不住,簌簌而落。

    树下,郑斯年背对着他在一地落英中等待。

    庭院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一只净白细嫩的手搭在门边,聂徐川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他又瘦了。

    聂徐川压抑住自己想要立刻冲过去抱住他的心,脚生根似的站在原地,焦急烦躁吸取不到丝毫养分。

    那个小小的身影探头出来,在海棠树下跟郑斯年客气打了个招呼,穿着一身棉质家居服,脚上还穿着拖鞋,与西装革履的郑斯年相比显得非常松弛。

    不知说了句什么,郑斯年忽然向前一步抱住了时归,海棠花影闪动,聂徐川没注意踩住了脚下干燥易碎的树枝,发出一声脆响。

    时归从郑斯年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聂徐川!”

    拖鞋踩在小区的柏油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聂徐川听着这个声音越来越近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时归。

    与以往轻轻的拥抱都不一样,时归的腿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聂徐川抚摸着时归的头发,闻到与他不一样的洗发水味道,对他们分别的时间忽然有了实感。

    从他不告而别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期徒刑。

    “瘦了。吃的好不好?”

    时归听到问话才从他身上下来,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聂徐川的眼睛问道:“你怎么来的?”

    “先回答我,你好不好?”聂徐川用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说不出的温柔眷恋。

    没有责怪,没有诘问,更没有对于前面任何事情的质问,聂徐川只关心他的小幽灵过得好不好。

    时归低下头红了眼圈,“对不起。”

    “怎么了?”聂徐川的大拇指覆盖在时归温热的眼皮上,“别哭,宝贝。”

    “我得回去了。”时归重新抱住聂徐川,比上一次还要紧密,在脖子处如小狗一样嗅闻着他的味道,“我不能出来太长时间。”

    “聂徐川,你相信我,我马上就要查清楚了。”

    聂徐川刚准备回答就看见郑斯年沉着脸走到他旁边,面色不快:“聂徐川,你跟踪我?”

    时归赶紧放开聂徐川,隔在他们俩中间,把后背留给聂徐川,替他解释道:“郑斯年,他不是故意要跟着你的,他不知道这里的位置,他也是想快点找到我。”

    “时归,你认为他可以帮你摆脱困境吗?就连找到你在哪里都得靠跟踪这样下作的手段!”郑斯年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与在南川的翩翩君子判若两人。

    “但是你也是跟踪我才知道我家的位置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