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季双 聂徐川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来自小……
死者名为季双, 是南川一中的高三学生。父母昨晚在分局报案说孩子失踪了,刚刚到市局确认了遗体,孩子身上还套着校服,腕上是过生日时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名贵手表。
“家属情绪不是很稳定, 坚持要求尸检。”时归从法医室过来办公室, 身上随意套了件白大褂, 双手自然垂落却不紧挨裤缝, 橡胶手套的手感还残留在掌心。
聂徐川抬眼往门口看去, 夫妻俩在法医室门口堵着苦脸小孙,解剖台上正是季双的遗体。
这案子本身没什么好查的,监控录像拍到了季双跳江的全过程。
雨水模糊了大屏幕中季双的身影。少年出了家门, 在江边徘徊半晌,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湍急的江流。
夜里的跨江大桥上空无一人, 江水如黑洞般流转。季双选择了一个空旷黑暗的角落迅速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尸体顺流而下, 从跨江一桥一路漂流到三桥附近, 三天后才被江水带到岸边, 被一根钓竿牵扯上岸,重见天日。
“打电话咨询了一圈,季双在学校学习成绩很好, 但是不爱说话。父母平时工作也忙, 没时间管他, 孩子具体什么情况一问三不知, 估计是高三学习压力大。据季双的班主任反映, 季双最近几次模拟考试都发挥不太好,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可能心理上出了点问题。”
聂徐川叹了口气, 对猴子说道:“把这案子转分局去查吧,自/杀的不归咱们管。”
“我想解剖试试。”时归立在门边,刚好挡住那对夫妻守在法医室门口的背影:“我在浅滩上看了一眼,觉得和溺死的尸体好像不大一样。”
“小时法医你确定吗?这话可不敢随便说。”猴子往时归身后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这样的家属可不是一般的难缠,你别看现在要求尸检,到时候检测出来什么问题都没有,还得继续堵在这儿找麻烦,也不肯火化。前两年还有把尸体搬市局门口来闹事的。”
“生前溺死口鼻处一般会出现蕈状泡沫,手里也会因为生前无意识的挣扎留下痕迹,比如说抓住水草或者残留部分泥沙。”时归陈述他的想法,一边把当时在江边拍的照片出示给猴子看,“你看,口鼻处的蕈样泡沫残留几乎没有,手里除了套状脱皮以外,也并没有其他异物。”
聂徐川看了一眼照片,回忆起当时尸体被打捞起来的场景,现场人多眼杂一片混乱,但时归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现了疑点。
“先别移交了,这案子我们来查。”聂徐川冲着猴子吩咐了声然后转向时归,“你尽管验,让小孙配合你,我们去走访季双的人际关系。”
猴子苦着脸跟上聂徐川,上一次尸体被搬到市局门口,还是他亲自背走的,第一次没有隔着裹尸袋背尸体,留下的触感终身难忘。
“老大,这次要是还要背尸体可轮到欧阳了”
聂徐川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狠狠卖了一波兄弟,“放心,绝对公平公正,轮岗制。”——
季双的父母被客客气气请到了会客室,实习生倒了几杯茶送进来,茶香在无人在意的长桌边氤氲开。
“聂警官,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我们家孩子绝对不会自/杀的!”
聂徐川和猴子并排坐在沙发上,安抚着受害者家属的情绪,一边等待时归的尸检结果。季双的父母是做金融的,属于典型的高收入人群,平时工作非常繁忙,所以季双上了高中后基本处于独居状态。
像千万对父母一样,孩子自/杀以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永远是不可置信,但没有一棵树苗是忽然枯萎的。轰然倒塌后才发现生机勃勃的盎然之下是无数腐烂的根系和虫洞。
猴子例行公事询问:“孩子在此之前有什么异常吗?”
季双的母亲还穿着职业装,季双失踪后她急匆匆赶回来寻找,眼睛已经哭肿了,干练之下的破碎与脆弱让她哽咽着坦白:“季双从前很小就被诊断出心理疾病,我们带他看了很多医生,三甲医院、心理诊所,甚至还到国外去治疗,都没有好的治疗方法。他小时候我全职在家带他,但是他除了内向木讷一些和别的孩子没有差别,甚至还特别聪明。”
“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是很让我们省心的孩子。”季母打开班级群,找到老师发在群里的优秀学生名单,季双的名字赫然在列。
“季双的班主任反映,他高三的成绩下降了,是感到压力太大了吗?”
季双的父亲连忙否认:“不可能的。季双从小身体就不好,我们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他上初中后我爱人也出来工作了,就是想为他将来攒下一份儿家底。”
“季双罹患心理疾病,自/杀的可能性不是会上升吗?”聂徐川将桌子上的茶杯推到季双父母面前,她母亲轻声道了谢,没有接那杯茶,眼泪掉得更厉害。
“他患上的心理疾病与其他孩子不一样,跑遍各大医院的诊断都是先天性情感缺失,但没有任何伴生性抑郁或者人格障碍。”
聂徐川心底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这个我们一开始也不懂。”季双父亲接着解释道:“意思就是说,孩子对于外界的刺激反应很微弱,所以即使是学习上压力很大,他能够感知到的其实很少,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自/杀的。我们当时反复向医生确认过的,单纯的情感缺失不会让他怀有自/杀/倾向,而且每年我们都带他去医院复查,所以自/杀真的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季父的情绪有些激动了,双手颤抖着抓住聂徐川的袖摆:“聂警官,你们一定要查清楚,双双一定是被什么人害了,他绝对不可能会自/杀的!”
聂徐川任他抓着衣服没有挣脱,认真道:“放心,我们会彻查的。我再多问一句,季双的情绪缺失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大概是在七岁多的时候。”季双的母亲仔细回忆着,“那时候双双刚上小学,我们刚开始都以为这孩子是内向,不哭也不笑,逗他也不理。后来觉得不对劲带他去医院检查才发现了这病。我就立刻辞职在家照顾他。”
聂徐川看着对面泣不成声的夫妻无尽的懊悔:“都怪当时我们掉以轻心,双双慢慢长大,就和正常孩子一样,虽然不爱说话,有时候反应慢,但他太乖了,太让人放心了。”
季母按亮手机屏幕,是一张季双伏案写字的照片,短袖校服里单薄的脊背挺直,头发被打理得很清爽。
“我能看看季双的照片吗?”
季母连声答应,打开相册,里面季双的照片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点开一张正脸照,聂徐川心底的那一丝怪异迅速蔓延。
好像。
live图中,季双低垂着眸子写字,发现有人在拍他下意识抬眼,一双灰色的眼眸就这样雾蒙蒙地撞进了书桌边惨白的灯光下——
找季双的父母聊完以后,聂徐川和时归决定到他们家里看看。季双的手机已经随着他一起沉入江底,但是家里还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可能会找到蛛丝马迹。
他们家就住在南川一中附近的高档小区,看到门口保安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就明白这小区的实力了。门口绿化繁盛茂密,围绕着大束天鹅喷泉,上面挂着“欢迎业主回家”的横幅。
“季双平时一个人住吗?”
“是的。我和他爸最近这些年工作越来越忙,经常半夜出差加班,影响孩子休息。干脆买了套学校附近的房子让他自己住。”
电梯直接入户,两面落地窗的设计让家里显得明亮宽敞,一室一厅的房型供季双独居绰绰有余。每个月阿姨会上门打扫一次,客厅和卧室都透露出一股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男孩子的整洁。
季双的笔记本和ipad都摆在书桌上,没有设置密码。猴子拿出硬盘拷数据,聂徐川则四处观察着房间里的摆设。
遮光窗帘是拉开的,隔窗眺望正好是南川一中的校门。一旁的书架上整齐码放着心理学哲学方面的书籍。
“那些书是我买的,希望他看了也能自我开解一些。”季母想到儿子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看书的模样,眼泪都要流尽了,靠在同样眼眶红肿的季父身上才站稳。
聂徐川眼尖地注意到在这大片大片的严肃文学和大部头书籍中,有一本薄薄的精装版王尔德童话。他抽出来端详一阵,书籍的封面都已经磨出了毛边。
“这本书也是您买的吗?”
季母思索一阵:“我也不记得了,但双双很少给自己买什么东西,也说不准是是商家送的。”
聂徐川翻开书页,里面没有任何批注,只有扉页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仔细地把房子看完,拍了不少照片,猴子那边的数据也拷贝完毕,把几样派得上用场的东西装进证物袋,带回市局勘验。
叮咚。
聂徐川手机收到一条信息,来自小幽灵的消息框迅速跳转到通讯软件的顶端。
【聂队,有发现,季双的死有蹊跷。】
第23章 他杀 某种隐忍和陈旧的伤痛在他平静的……
聂徐川不敢耽误, 迅速开车回了市局往法医室奔。
法医室里空调开得很低,时归和小孙穿着全套防护服,蓝白色的纺物在无影灯下一尘不染。
聂徐川连忙给自己套上一件,走到了尸体旁。尸体已经解剖勘验完毕, 正在做最后的缝合, 针线在时归手里灵活地穿梭, 从人道主义原则出发尽量还原他生前的面貌。
“怎么样?”
“季双并非死于溺水, 而是水中猝死。”时归声音埋在口罩里, 听起来闷闷的。
小孙脱下手套,将检验报告递给聂徐川,他大致扫了一眼, 解剖结果显示溺液并未进入呼吸道,说明在入水后死亡非常迅速, 并非因为液体阻塞呼吸道阻碍气体交换而导致的窒息死亡。
“我解剖了季双的心脏,发现其冠状动脉壁硬化, 循环栓塞导致急性心肌缺血。在他入水后冷水刺激和水压刺激进一步加重了心脏负荷, 判断最终由于心律失常循环衰竭而亡。”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 没有高血压冠心病的,怎么会因为冷水刺激忽然就猝死了?”
“所以这也是问题的关键。”时归缝合完最后一针收线,针头朝着下方拉紧, 裂开的皮肉瞬间相贴合。
他摘下手套走到聂徐川面前, “你调查过季双的药物使用情况吗?”
聂徐川掠过他灰色的眼睛, 视线转移到手中的检验报告上, “季双的父母说他患有心理疾病, 但是没有使用药物干预。季双的家里勘验过后也只有部分家庭常备药物,没有发现特定药物依赖。”
“我从尸体中抽吸了部分血液,但是数量不足, 所以还提取了胆汁作为备选化验,毒物化验结果皆为阳性。”
“他吸毒?”
“但是他的毛发检验中未出现反应,牙齿整齐干净,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接触毒品。”
“能检测出是什么吗?”
“只能判断出属于苯//丙//胺/类,但不同于常见的冰/毒、麻/果,季双接触到的毒品纯度显然更高,在血液中浓度远超一般毒品留下的痕迹。”
时归身后,季双的尸体陈列在解剖台上,丑陋而灰暗,和季母相册中那个沉静的少年判若两人。聂徐川望着面前的时归恍惚了一瞬,心脏一紧。
“老大老大!有发现!”
猴子一路狂奔到法医室,手里还抱着季双的笔记本电脑。时归脱下防护服,闻言一起凑上来。
“你快看,季双这一年以来都在和一个叫阿笙的女孩聊天,虽然电脑上的消息记录不完全,但是这个聊天频率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很频繁了。”
阿笙?
聂徐川和时归对视一眼,殷竹和杜文进的女儿不就叫杜笙吗?
知道他们想起什么,猴子解释道:“应该只是巧合,这个阿笙是大约两年前找到的季双,根据聊天记录显示应该是在医院认识的。”
少女阿笙在医院记下了季双的手机号码,二人联系上以后便时常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阿笙在说,季双偶尔回复,但是一定会回复。
聂徐川上下翻动着聊天记录,发现大多数都是一些少女心事,对于家庭管束的抱怨,对于居住环境的抵抗。
“能查到对方的ip地址吗?”
“这个还在查,需要服务商那边配合。”猴子把电脑放在桌子上,“只要找到这个阿笙,就可以从她那边获取更多的信息了。”
尸检结果显示季双的死因是毒品,但他一个高中生去哪里寻来如此高纯度的毒品呢?
“他们的聊天记录当中有没有出现过毒品、药物或者是糖丸之类的话题?”
“从电脑上遗留的消息记录来看完全没有。他们俩就像是纯网友,根据最近的聊天来看应该根本没有见过面。”
“好,你去和服务商那边沟通,拿到完整的聊天记录和ip地址定位。”
“收到!”
猴子抱着电脑一溜烟儿跑了,聂徐川看向时归,他翻完聊天记录之后便若有所思。
“有什么发现吗?”
“我总觉得阿笙有一点熟悉,她和我之间”时归斟酌了一下用词,“有一点像。”
聂徐川吃了一惊,他一直觉得季双和时归相似颇多,但时归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反而在阿笙身上找到了共同点。他不动声色道:“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时归含糊道:“就是一种感觉,就像我和季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阿笙不一样。”
聂徐川收敛了惊愕,反问道:“阿笙看起来很活泼,季双更内敛不是吗?”
“我不是指性格。”时归顿了顿,“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的目光直白坦然地对上聂徐川的,烟灰色的眼眸微微闪着光,重复着:“阿笙不一样。”
某种隐忍和陈旧的伤痛在他平静的表面之下暗流涌动,但瞬间又被淹没在无边黑暗深邃的海洋中——
聂徐川回到办公室,谢黎和欧阳瘫坐在沙发上怀疑人生,口里默念着二十四字核心价值观和八荣八耻。
“你俩干啥呢?”
“老大——你来了——”欧阳如乳燕投怀一般扑向聂徐川,却被他侧身躲过,欧阳扑到桌上吃了一嘴打印纸。
“呸呸呸!你这个绝情的男人!”欧阳拉着张脸指责,谢黎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聂徐川一脸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
“答应我,老大,以后审邪/教/分子也要搞轮班制好吗,我的精神污染已经要达到顶峰了!三次啊!我连审了整整三次啊!我把将来对女朋友的耐心都用上了!”
聂徐川看向谢黎,她虚弱着解释:“你跟他们讲案情,他们跟你讲功法。鸡同鸭讲,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同一个物种了。”
聂徐川沉下眉毛分析道:“这说明彰雾村被洗脑的时间已经很长了,暂时啃不下来也正常。你们俩辛苦了,先去吃饭休息吧,我报销。”
“老大!”欧阳眼泪汪汪,“你这辈子最帅的时候就是说我报销的时候。”
“滚。”聂徐川言简意赅,把季双案的简报扔给谢黎,“一会你们休息好了看看新案子。”
谢黎接过来看了一眼,“阿笙?”她之前跟了殷竹的审讯,对这个名字也很敏感。
“还有,老大,殷竹的口供已经拿到了,里面提到了点东西。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看看。”
聂徐川冲着谢黎点了点头,挥挥手让他们俩赶紧下班休息。
走进办公室,时归已经站在门口,眼睫低垂,不知道等了多久。
“一起看看?”
时归应了一声,乖巧坐在桌边的沙发椅上。聂徐川挨着他,快速翻动着审讯笔录。
关于女儿的事情殷竹提到了很多,自从七岁之后她和杜文进就没再见过女儿杜笙,作为人质押给了阿瓦,基本和杜文进的话对上了。
但除了阿瓦之外,殷竹还提到了一个人,似乎隐藏在阿瓦身后。
阿瓦是个外国人,没有户籍没有身份,在国内可谓是寸步难行。如果身后没有更强大的力量支撑,他很难凭借自己完成如此缜密而庞大的犯罪。
“和杜文进子承父业不一样,殷竹纯粹是被卷进了漩涡里,她迫切地想知道阿瓦究竟代表着哪一方势力。”聂徐川分析道:“所以在接收命令时,殷竹会更加关注阿瓦的动向。”
“没错。阿瓦和那个人联系很紧密。”时归接着往后翻页,每看一页就总结一句,“但是联系的次数并不频繁。阿瓦的权利很大,但是仍然受到严密的管制和监控。”
“他身后的那个人控制欲强,果断、狠辣,没有用的人就会被立刻放弃。比如杜文进和殷竹,也许还包括阿瓦。”
翻完一本审讯笔录,聂徐川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就让这孙子跑了!”
“阿瓦是他们在南川的话事人,现在阿瓦失势,他们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五年前从新型毒品被查验流入省内开始,他们就不会收手了。”
聂徐川放下手,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看向一旁的时归:“你还学会安慰人了?”
时归无辜摆手道:“我实话实说。去彰雾山之前,你不是也这样分析的吗?”
上一次被杜文进摆了一道,还是从新型毒品开始一点一滴梳理出彰雾山的线索。
新型毒品?
新型毒品!
聂徐川忽然福至心灵:“小时法医,又要辛苦你了。”——
禁毒和刑侦是南川市局中以加班为常态,不加班为例外的两个部门,用谢黎的话来说,一出门儿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泡面加卤蛋的气质。
聂徐川带着时归迅速赶到了禁毒支队,一屋子人正一边开会一边吸溜着红烧牛肉面,时归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好香。”
“要不要来点儿?”禁毒支队支队长名为齐非,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看到法医室的雪莲大驾光临,拿出一桶珍藏的老坛酸菜味就要款待。
“边儿去!有正事。”聂徐川三言两语说清了事情,一旁的时归暗自咽下口水。
“好说好说,我马上让人去取。”齐非答应得很爽快,“上次真是缴获了咱小半年的指标,算你一份功劳,奖励俩卤蛋,去吧!”
“稀罕你这俩蛋!”聂徐川无语道,“赶紧给我拿东西来化验。”
“我饿了。”
聂徐川和齐非同时看向为自己默默发声的时归。
“老弟,怎么回事啊!请人家帮忙饭都不给吃?”
聂徐川心道我他妈都送上门做饭了还不行?
“吃饭吃饭,马上就吃。”聂徐川趁着东西还没取来眼疾手快点了个外卖,“一会就到。”
时归眼巴巴望着齐非手里的老坛酸菜牛肉面。
“”
齐非凑过去低声耳语道:“你们这雪莲小法医还挺可爱。”
聂徐川一把就给人推开了:“同事关系,麻烦你保持距离。”
齐非:?
“你他妈翻脸不认人啊,上个月来我碗里抢最后一口老坛酸菜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保持距离了?”
聂徐川啪一声关上禁毒办公室的大门,给齐非的冤屈隔绝在内,推着时归的肩膀就往鉴证科走,“走走走,咱不吃这破泡面,咱吃聚宝楼去。”
第24章 死因 开玩笑归开玩笑,齐……
开玩笑归开玩笑, 齐非那边的速度很快。上一次在西都仓库缴获的毒品有一部分未能确认具体成分,聂徐川要的就是那部分正在检验的,正好省厅的检验报告也发回来了,齐非派人一起送了过来。
时归在小桌子上一边吃晚饭一边看那份检验报告。
聂徐川深知求人办事要拿出态度的道理, 夹了一只虾饺到时归碗里:“怎么说?”
“这种新型毒品仍然属于苯/丙/胺/类, 从其分子式倒推制作过程, 成本降低纯度增加。”时归翻动几页, 又皱眉补充道:“相比起五年前第一次发现它, 它一直在进步。”
“我记得季双的血液检测显示他接触的也是苯/丙/胺/类毒品。”
时归低头抿了口聂徐川刚给盛好的瑶柱花胶汤,“是的,我要再去化验一遍才能最终确定。”
“好好好, 吃饱了就有力气干活了。”聂徐川压榨起人来绝不手软,但还是得给小时法医伺候好了。上次给人饿了一天, 差点儿没被时归幽怨的眼神给埋了。
今天点了一桌粤式点心,聂徐川看着时归一样一样眯着眼睛品尝, 一个也不落下, 忍不住说道:“小时不挑食。”
时归摇摇头:“有的吃就很好。”
小少爷还挺好养活的, 聂徐川看时归不显山不露水,但那种从优渥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气质骗不了人,清冷而又松弛, 如淙淙流水中倒映的明月。
“那你还这么瘦, 可不能瞎减肥。”
知道聂徐川误会了, 时归看着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才解释道:“我一个人住, 保姆阿姨做饭, 她忘记来了,我就没得吃。”
“你爸妈呢?”
聂徐川看到时归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筷子的边缘,纯白的袖口不小心沾上了腐竹卷的酱汁。伸手捧起他的手腕, 随手抽出张纸巾垫上,把袖口往上折了两折。
“给我讲讲你小时候呗,我也给你讲,我们交换。”
口里说着最幼稚的话,手上却做着最贴心的事。聂徐川仿佛有很多面,时归想,他同时也无法忽视其中粘稠的强势。
“下次,我可以去你家做客吗?”
聂徐川讶异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当然可以。”
“那我也下次再告诉你。”
这小子还挺机灵。
时归拿着报告去做检测,聂徐川跟在后边儿收拾了碗筷,猴子恰好把恢复好的聊天记录送了过来。
“我看聊天记录感觉还挺正常,但是这个IP地址”猴子欲言又止,把电脑递给聂徐川,聂徐川扫了一眼眉头皱成了川字。
彰雾村,怎么会是彰雾村?
神使的身份,村民的口供,还有诡异的尸坑,现如今又多了一宗。案件扑朔迷离交织缠绕在一起,南川之下究竟掩盖了多少秘密?——
安副局办公室里,聂徐川正在汇报案件进展。
“这个阿瓦,是南川的关键人物,一定要尽全力搜捕。”
“已经通知了各大机场、火车站、汽车站,高速公路收费站,就连交警和海警都收到协查通告了,他绝对跑不出南川。”
“还有季双这个案子,要尽快破了,未成年/人/涉/毒不是小事,毒品的来源去向一定要查清楚。”
“我们现在怀疑,季双接触的这种毒品正是我们追查的新型毒品,时归正在化验确认。”
安副局少见地沉下脸,背部挺直了坐在办公椅上,手指一下下击打着茶杯的边缘。
“折进去一个林伯山还不够,他们的手伸得更远了。”
聂徐川看着安副局藏不住的白发,顺口提了一句:“林伯山的死因,查清了。”
安副局摆摆手,“不用再说了。”
殷竹和杜文进一交代,他就已经明白了。林伯山被人当了投名状出卖了,促成了一桩集体的谋杀,和时归的尸检结果相符。
五年前,林伯山从最低等的马仔做起,一路闯进了檀华。可是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檀华只是拆家的地盘,新型毒品的上游比想象中藏得更严密。
找出了一个叛徒,罪恶的狂欢就开始了。
腹部有阿瓦留下的一拳,几乎击碎他的内脏,杜文进不耐烦地把他的手臂当成了烟灰缸,对于他们而言林伯山的性命如蝼蚁一般渺小,对于其他人而言,则是一场巨大的服从性测试。
他们顺从地用自己的方式折磨林伯山,越狠,就越忠心。甚至没有浪费一颗子弹。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林伯山的死就像一颗炸弹,炸开了穿山隧道的黑暗一角,瞬息的光芒照亮无边无际的黑暗。
安副局猛抽了一口,呛咳不已,“一群狗娘养的玩意儿!”
“也就是说,林伯山是到了檀华以后,才传出了710爆炸案的线索?”
聂徐川隐约记得,710爆炸案中那家娱/乐/城也在升平路,但案卷尘封实在太久,记忆有些模糊。
“是的,当时的爆炸地点离现在的檀华并不远,隔了几家商铺。”安副局沉声说:“710作为悬案档案一直存放在省厅,可一直没有新的证据”
十二年前,不仅仅是一场爆炸。
十八个人的命运在爆炸中颠倒,意气风发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病退、残疾甚至死亡,囿于一方小小的木盒。
聂徐川知道,那是安副局心里的溃烂的伤疤,每每提起往事,他挺直的脊背仿佛支撑着千斤重物,隐忍而沧桑。
他平时和安副局嘻嘻哈哈没大没小,可他真把安副局当师父。入行的愣头青被安副局一点一滴地带过来,遭了多少罪他心里是知道的。
“您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一早,会议室里东倒西歪了一片,咖啡和茶叶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猛吸一口方可续命。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随意摆在桌上,讨论两句又拿起来咬两口。
化验结果出来,时归发现两者成分相同,正式并案处理。谢黎和欧阳翻动着猴子恢复出的聊天记录,寻找下一步的侦破方向。
“结合尸检和化验结果,季双身上没有针孔,通过肺部和胃内容物的化验得出他应当口服了毒品,但由于初次接触与毒品纯度过高,引发了幻觉和心律失常,最终导致了跳江行为。”
“所以小时你和聂队怀疑和这个叫阿笙的女孩有关?”
聂徐川接着说:“季双的人际关系简单,几乎没有朋友。由于不喜与陌生人接触,保洁阿姨也是每个月趁着季双上学的时间来打扫一趟。阿笙可以算是除了父母以外与他联系最紧密的人,暂时无法排除嫌疑。”
“我觉得不对啊,他们网友都没见过面,毒品到底是怎么到季双手里的呢?”
“既然ip地址定位在彰雾村,就先审一审彰雾村里有没有这号人物。”聂徐川看着欧阳连连躲闪的目光,“这次我亲自审。”
谢黎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聊天记录,“你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几个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什么不对劲?”
谢黎扫了一眼,队里三个铁血钢铁直男加上小时一个闷葫芦,确实是指望不上。
“使用文字消息聊天,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习惯。一旦形成,在不可以控制的情况下很难改掉。”谢黎挨个分析,“比如老大,发消息永远是简短有效,不带句号;欧阳你的标点符号就特别多,一激动就是一串感叹号;猴子的生活微信开了免打扰,所以回消息的速度很慢。至于小时嘛,回答问句总是一个字。”
“牛啊黎姐,不愧是细节控。”欧阳忍不住竖起大拇指,随后转向时归:“小时你看你来这么久了还没加我微信呢,赶紧加上赶紧加上,太不够意思了。”
聂徐川轻咳一声拉回正题:“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阿笙的聊天习惯有问题?”
“季双从始至终的聊天习惯都趋于统一,但阿笙的却风格很割裂。”谢黎摆出两张不同时间的聊天记录,时归赶紧凑上来学习,卡在谢黎和聂徐川中间,让聂徐川碰了一脸头发。
“你们先看第一张,在抱怨父母对她一面严厉一面却又漠不关心,这里的感情很充沛,大段大段的文字以及标点的使用,就像是一个普通小女孩在抱怨在手机的另一头愤怒地哭泣。”
聂徐川的手扶住时归的脑袋,顺着那张打印纸往下看,的确和谢黎说的一样,长段长段的句子铺满了屏幕。
“再看另一张。这里是在说阿笙的哥哥,一不小心撞破了她的头,导致她卧床了很久。”谢黎的手指挨着白色的方框往下滑,“但是习惯却和上一张大相径庭,几乎都是短句,仿佛只对事实进行了描述,几乎无法透过句子识别阿笙的感情。”
“不过黎姐,有时候我在心情都不好的时候,也会懒得发标点符号啊;或者是跟领导汇报的时候,也不敢乱发。”欧阳挠挠头,觉得有些解释不通。
“你看,你自己也说了,心情不好是状态上的改变,跟领导汇报是对象上的改变。但是你们看这两张聊天记录的时间,中间只间隔了十多分钟,并且聊天对象季双也没有改变。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所以这个阿笙,可能并不是一个人?”
第25章 村民 “我提供一种思路,如果……
“我提供一种思路, 如果仅凭这些的确也有些武断。”
聂徐川冲谢黎点了点头,“做得很好。”
时归也暗自拿出笔记本唰唰记下,这些天跟着大家一起破案分析,他的小笔记本已经记录了不少东西。
“小时法医, 你再学一段时间都能转行了。”
“不行的, 我格斗技巧不合格, 体能也勉强过线。”时归是个实诚孩子, 自己的黑历史统统往外抖落。
“没事的, 到时候给你配枪,一枪一个小毒贩。”
“你们几个别逗他了,闲着没事的去给我审村民。”
一听聂徐川说要审村民, 一个两个溜得比兔子还快,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时归和聂徐川四目相对。
“他们都跑了, 你跟我去?”
“好。”时归初生牛犊不怕虎,跟在聂徐川身后就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里, 村长儿子微微昂着头略有些不满, 他妈的审了一次又一次, 有完没完了。
灯光啪地亮起,他眯了眯眼,门口进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看清来人, 他偏过头去嘁了一声, 随后又用一种挑衅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时归。
“这么喜欢看, 不如去看看你爹?”聂徐川不动声色地挡在时归身前, 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对面坐姿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他双手一摊, 整个人面条似的挂在椅子上:“要问什么就赶紧问,大清早给我拉出来。”
聂徐川坐在原位不动,也没有理会他的抱怨, 手里翻阅着一本小册子,时不时皱眉碰一碰时归让他一起看。
“你们俩谈恋爱呢?”村长儿子狐疑的目光来回扫视着聂徐川和时归,“腻腻歪歪的。”
“你别管我俩谈没谈,反正我知道你是没谈。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对象也没有。”聂徐川冲他扬了扬下巴,说罢继续引着时归看手里的资料。
“你!”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他有点不爽,前几次来审讯的俩人哪一回不是被他绕得团团转。
“哼,我不是想谈就能谈?像这样的”村长儿子从鼻孔里发出声音,身体往椅背上靠,用下巴指了指时归,歪着脑袋作出一副轻松姿态。
“你可别吹牛逼了。”聂徐川嗤笑一声,“你们村人口普查统计资料都在这儿,你是跟四十三岁的李二芬谈,还是和八岁的牛大丫谈?”
“差点儿忘了,你要是喜欢男的,村里的适龄青年倒是不少,只不过你爸肯让他们进门?”
“你他妈的!”村长儿子伸长了脖子反驳,“这年头你不上网?微信摇一摇不会?”
聂徐川挑起眉毛轻笑一声:“还有姑娘为了你肯来这穷乡僻壤?”
时归从侧面看聂徐川,发丝根根硬挺,侧颊线条流畅,笑起来时才微微柔化了眉梢眼角的冷硬。
看着聂徐川一句一句刺激、引诱,他脑海里只有两个词,挖坑设套,游刃有余。
夹枪带棍地聊了半天,对面果然不设防:“我们这儿大着呢,你以为彰雾村就只有我们这一村吗?东南西北几块山头几年前都叫彰雾村,比你们局里的男人婆水灵多了!”
聂徐川笑笑不说话,时归这实诚孩子又来添一把火:“这就是黎姐说的普信男吧?”
“你他妈普信男,你们全家普信男!”村长儿子涨红了脸骂骂咧咧,“我找老婆是要讲吉利的,不吉利的女人根本不配进我们家的门!”
“不吉利的女人?”
“听不见神使指引的外人,本身就低人一等。”他两颊肌肉向上做了个不屑的怪表情,两条竖眼显得更小。
“是申请了没通过吧。”聂徐川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他的谎言,在目的未得逞时将对方进行污名化,是心胸狭窄小人的惯用伎俩。
“你放屁!”
“阿笙也不会喜欢你这种人吧?”
“她怎么就不喜欢了?我他妈还看不上她呢!”
聂徐川将那叠手机里的申请记录扔过去,纸片如雪花般纷纷落下,村长儿子还不知说错了什么,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那就说说看吧,你认识的这位阿笙。”——
村子里压根没有名字里带笙的人。
彰雾山周围几个村子都跑遍了,甚至连一个适龄少女都没找到。
根据村长儿子和他本人的供述,他们觉得笙这个字被写在村里那座古怪的墓碑上,里头还存在过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直接给这个字打上了不详的烙印。
聂徐川不免讥讽道:“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念着神使吗?说不定正是神使的杰作呢?”
“荒唐!神使带领我们看到光明!我们是走投无路的老鼠,是他让我们重新成为人!”
“那你们还不如做老鼠的社会危害小。”聂徐川真诚发问:“考虑过重回老本行吗?”
局里请来了心理治疗师进行辅导,聂徐川一来村民们就一片谩骂,只好被委婉劝出了门建议换个人来问话。
聂徐川一步三回头骂骂咧咧地走开,他妈的,现在精神病可他娘的惹不起。
时归猫猫一样跟在他旁边:“你是怎么知道村长儿子会认识阿笙的?”
聂徐川一边回忆一边解释道:“我们第一次见他,他在看直播刷视频。我们走访过全村,村子里的其他人使用智能手机的频率很少。阿笙使用微信,刚需智能机。以现在互联网信息泄露发生的程度,我猜想村长儿子至少在一个平台上对这个人有印象。”
“所以一试就出来了。”时归接过话,停在门口看向聂徐川,“我觉得你想法很大胆,不是贬义词。”
聂徐川强压下嘴角很酷地嗯了一声,和他并肩走进办公室。
“结合黎姐之前的发现,阿笙这个人是虚构的,可能是好几个人假扮的,那彰雾山这个ip地址也很有可能是用来混淆视听的?”
“但怎么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欧阳听着猴子的复述,疑问道:“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假扮阿笙的人和季双时间根本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啊。”
聂徐川想到那一沓聊天记录,他们的生活没有交集,也不掺杂金钱,认可道:“欧阳说的没错,排除了物质上的利益,就只剩下情感上的利益了。”
“老大,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俩在谈恋爱?情杀?”
“我咨询了局里的心理治疗师,情感缺失这种症状经常性伴随着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或者是躁郁症同时发生。但是季双只有情感缺失这一种症状,并且医院的鉴定结果为轻度,其表现就外化为父母所说的内向、不爱说话。”
聂徐川看着手机上发过来的资料和相关解释,结合案情讲解着,“情感缺失的患者在人际交往中往往呈现出很强的边界感,甚至是回避、自我保护。但是阿笙在走进季双的设定边界后,季双产生了一种对她的情感依赖。”
借由谢黎的观点审视后面的聊天记录,消息简短、回复间隔拉长,这些细微的变化在季双眼里几乎等同于无,他察觉不到阿笙逐渐抽离的情感和倾诉欲,直到最后一条消息,一直没有被回复。
阿笙就这样从他的世界忽然消散了。
“难不成他真是自杀?”
“不会。我们已经拿到彰雾村民的证词,这个阿笙的ip地址并非作假,而是隐藏在他们中间。”
“毒品、阿笙、情感缺失。”时归望着远方出神默念着,“夜莺。”
“小时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我在想,这个阿笙的扮演者会不会包括阿瓦?”
“你的猜测也很大胆。”聂徐川抬眼看他,眼里不乏欣赏。
“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假设,只剩下他,只有阿瓦能够和这一切产生关联。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到新型毒品,他可以悄无声息地隐藏在彰雾村里,他也和那个名字里带笙的女孩脱不开关系。”
“阿瓦!怎么又是这个阿瓦!”欧阳一拳砸在桌子上,茶杯半满的水跟着震了一震,“要是抓捕那天再快一点,再早一点分析出来,说不定季双就不会死。”
谢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办公室里唉声叹气,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人,但这个人就是怎么也抓不住,甚至没有蛛丝马迹可查时,憋闷、后悔的情绪蔓延开来,没人肯开口说一句话。
“一个个的都给我打起精神!”聂徐川沉声道,“抓不到的人就不抓了?没有线索就不查了?南川刑侦支队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欧阳憋红了眼圈,他那天去法医室看了尸体,也碰见了季双的父母。
自从这案子开始查,季父季母除了努力寻找任何可得的线索外,其他时间就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的尸体,和躺在解剖台上的季双没什么两样。
作为刑警,生离死别的事情看多了应该早就麻木了,但正是那些触动的瞬间,一次一次在绝境中引导着他们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老大,对不起我没想放弃,我一定要把这个案子破了,给季双一个交代!”
“好。”
时归默默捂住了心口,好闷,好难受。
本应该无动于衷的。
看到欧阳泛红的眼圈,大家低垂的头颅,还有聂徐川半是威严半是安抚的话语——细细密密的震颤抚上时归心头,呼吸变得断续而急促。
“大家冷静下来,这不还不是最后,还有一个办法。”聂徐川盯着桌面上阿笙的聊天记录,A4纸打印出来厚厚一沓挡住了大半视线。
他猛然间抬头,时归侧对着他,肩膀微微起伏,露出一小块汗湿的额头。
大家屏息等待着聂徐川的后话,可他却像被定住了似的卡壳了。
第26章 抓捕 聂徐川心中像被铺下一层细细密密……
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时归的异样。
聂徐川凝眉,空气中静默了两秒。
“阿瓦很看重杜笙,他一定会回来。”
讶异了一瞬,聂徐川想说的话被时归抢先一步, 尽管他尽力压下声音中那一丝颤抖, 但急促的呼吸仍然暴露了此刻的不寻常。
聂徐川定定地看着他, 果然, 他又习惯性地捂住了心口。
“小时你还好吗?”谢黎有些担忧, “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没事。”时归强压下心口的不适,偏头看向窗外来往的人群,几次深吸间略微平静下来。
“时归说的没错。”聂徐川强迫自己的注意力到案子上来, “从尸坑案就起,阿瓦和杜笙就关系微妙。神使的身份现在并非关键, 彰雾山在阿瓦的控制下一直笼罩在毒品和邪教的阴影当中,涉及到阿笙尸体的转移, 从简陋的石棺到万人朝拜的塔葬。”
“除此之外, 根据杜文进和殷竹的供述, 是阿瓦绑架了杜笙,一个绑架犯怎么会给被害人如此隆重华丽的葬礼?还有杜笙的死亡,她置于阿瓦的控制下, 是控制殷竹和杜文进的棋子, 竟然就这么死了, 这也很不寻常。”
“阿瓦虽然张狂但行事低调, 唯一大张旗鼓显得出格的只有彰雾村的邪教, 虽然定有教规,实际上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这完全偏离了他的风格。”
聂徐川的语速很快, 结论呼之欲出。
“阿笙的尸骨还存在法医室的停尸房,他一定会想办法拿到。”
商量完对策会议结束,大家三三两两地散了,聂徐川叫住正往门口走的时归。
“你刚刚不舒服?”
“我不知道。”时归深呼吸几次,右手按住心口的位置,“这里,很难受。”
聂徐川不敢耽误,拉着时归就去了医院,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医院来往的人□□错杂乱的光与影切割出一幕幕陌生的场景,鼻息间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前方,是熟悉的洗衣液清香。
廊檐的长椅上,时归的手被牵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汲取更多。
“心脏超声和冠状动脉造影结果正常,心电图显示心跳偏快,但总体来讲没什么问题,还是在正常范围内。”
聂徐川紧蹙眉头听着医生的结论,“医生,您再仔细看看,病患一个月以内平均出现三到四次心脏不适,会不会是没有诊断出来?”
医生叹了口气,看着手牵着手的小年轻:“有时候生理上的不适也有可能是心理原因引起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带您的伴侣去看看心理医生?”
时归顺着医生的目光看过去,低头望着自己被聂徐川握着的手,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好的医生!那我再去挂个号。”
他没有否认。
可能是没有注意。
时归暗自叹了口气,想着之后一定要找机会解释清楚这个误会。
“聂徐川,我现在没事了。”
他很少被时归直呼其名,听到身后人的轻唤不免一愣,随即手中温热的手掌被挣脱开。
“谢谢你,我想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时归停下脚步,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你没事就好。”聂徐川用被松开的那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你是刑侦支队的一份子,时刻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健康,不然我,作为队长,会担心。”
“好的聂队。”
又回来了,为什么又是聂队。
聂徐川心中像被铺下一层细细密密的玻璃碴,晶莹美丽的外表下是无法靠近的残忍,他不敢想。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时归对上他失措的双眼,“你是因为这个才答应我留在支队吗?因为我的病。”
天气好热,医院的恒温系统好像坏掉了,聂徐川周身甩不掉的烦闷袭来,时归还在等他回答。
“不是。”聂徐川向前一步,眼神坚定,“如果你不够格,我不会答应。”
“好。阿瓦还没抓到,我们先回队里吧。”
时归转身朝着大门口的光亮走去,刺眼的光芒让他的背影漆黑一片,挺直而轻如蝶翼的脊背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时归!”聂徐川脱口而出。
时归回头,侧脸隐没在极致的光亮中。
“我知道,但我不逼你,时归。”聂徐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但是你也要答应我,当你想说的时候,我一直在这。”
简单一个好字被大门推开扬起的风吹散,聂徐川知道,他的心理可能也不对劲了——
市局停电了。
全力抢修了一个半小时后,法医室还是一片黑暗。小孙和时归在走廊里焦急等待着电力检修反馈。
“小时法医,怎么突然就停电了?”
时归指了指门外,“听说是变压器的问题。”
“不过幸好,最近案子里需要解剖的尸体都已经出结果了,不然肯定要耽误案子。”
“嗯。”时归答应了一声,“你闻到什么了吗?有股臭味。”
“不好!”小孙大惊失色,“停尸房里存的尸体可能全部都要化冻了!”
小孙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场景,空气中腐臭弥漫,不明液体从尸柜缝隙处滴答流出,“小时法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时归盯着无头苍蝇似的小孙叹了口气,“没事的,我打电话联系分局,暂时运去他们那边存一段时间。”
聂徐川和猴子听说了情况也随后赶来,押运车很快就准备就绪。两辆大运输车拖着尸体往分局进发,时归和聂徐川坐在前一辆车,欧阳带着小孙坐后一辆。
从市局到澜兴区分局的路程并不遥远,开过两条闹市街区后,转上辅路上高架桥。
前面的运输车忽然失去方向,小孙坐在副驾上还没来得及惊呼,一阵颠簸瞬间袭来,猴子用力把住方向盘但仍然控制不了车辆往右偏移直直撞上一侧的防护栏。
“轰隆!”“轰!”
接连两声巨响,运输车前盖冒着烟几乎撞裂了车道边的防护栏,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几乎把小孙闷晕过去。
一辆越野摩托急停在侧,高大健硕的身影下压轻巧翻下车,熟练撬开货车后备箱从上到下扫着着尸袋上的名单。
“不许动!举起手来!”
欧阳从一辆伪装的出租车上下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那个眼角疤痕的男人。
“哦?”阿瓦轻笑了一声,“原来是个圈套啊,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不少了。”
“别废话!”欧阳一步步小心靠近阿瓦,周围一圈被堵住的车辆中鱼贯而出手持防爆盾的警察,聂徐川带着车上的几人从另一个方向逼近。
他无路可逃。
阿瓦举起双手,黑色紧身衣背后有一小块凸起,他歪着头向防护栏挪了两步,时归眼前一紧,熟悉如同电流般的感觉击中了他。
“不好!快闪开!”
欧阳闻声迅速侧身闪开,一枚手榴弹精准掷向欧阳方才站立之处。
嘣的一声白烟四散,阿瓦从借着两辆车身作掩体,从辅路上一跃而下,手臂勾住栏杆借力,惊人的弹跳力和控制力让他双手下甩平稳落地。
聂徐川在第一时间扣响板机,阿瓦从枪林弹雨中出走,躲避飞速而来的子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前方是城市飞驰的车辆,后方是紧追不舍的警察。
几枪未中,聂徐川拔腿追赶,后面的兄弟们立刻上车辅助。阿瓦很机灵,没有往大路走,反而横七八拐钻入了一条小巷,阻挡了体型庞大的警车。
聂徐川暗骂一声,跟着他钻了巷子,垃圾桶被撞倒,脏污蜿蜒出恐怖的痕迹,传来阵阵腐臭。阿瓦从天而降扑倒闯入的聂徐川,手枪被狠踹向垃圾桶的方向,滚落到污水里。
聂徐川双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将企图扼住他脖子的男人掀翻,两人的反应力都是顶级的,瞬间扭打在一起。
“在巷子里,没人能赢过我。”阿瓦啐了一口,仿佛在嘲笑聂徐川的不自量力。
“这么喜欢钻巷子,你是下水道的老鼠吗?”聂徐川压根不想给对方装逼的机会,一拳直冲面门而去。
阿瓦单腿后撤曲腰躲过,强大的核心爆发出恐怖的肌肉控制力,在空中回旋半周左拳直击聂徐川防守薄弱的腹部。
如果细看的话,这位置竟然和林伯山腹部的拳痕一模一样!
聂徐川生生挨上一拳喉头涌起一阵腥甜,血性被彻底激发,当然不会让他占到便宜,双手横绞住他的脖颈,小腿下踢几乎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阿瓦一时不察失去平衡,聂徐川趁机抱住他的头往地上狠砸,砰砰作响毫不留情,一边脑袋要被砸烂,血液几乎聚成一个小坑。
但没想到阿瓦还有继续行动的能力,双手使力硬生生掰断了聂徐川的手指,让脖颈挣脱出来。
聂徐川垂着左手的断指继续前扑,阿瓦摇晃着血糊糊的脑袋堪堪躲过,喉咙如同风箱般沙哑喘气,“很好,很好你是真的,激怒我了!”
阿瓦的拳风在下一秒凌厉而至,聂徐川丝毫不憷与他对上,“你他妈!先把普通话练好再来中国!”
一分钟之内数不清过了多少招数,两个人缠斗在一起你来我往甚至出现残影!阿瓦招数下流狠辣,专挑聂徐川的伤处出手,腹部的几次遭受重击的聂徐川喷出一口血来。
但聂徐川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拳拳往他脑袋上招呼,阿瓦几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和他打。
“不许动。”
时归如鬼魅般出现在阿瓦身后,冰冷的枪口对准阿瓦的后脑勺。
听到到熟悉的声音,阿瓦放开手,双手缓缓举过头顶。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在颤抖,但这种颤抖并非来自于恐惧,他眼底无边的兴奋就快要掩饰不住,他仿若高/潮/般激动,眼角蓄起的一滴泪水轰然落下。
聂徐川浑身是血地从地面撑着身体站起来,看着与他对视的时归,还有虔诚跪于地面血泪交杂的阿瓦,这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阿瓦颤动着想要转身。
“我说过,不许动。”
第27章 阿瓦 他眼睁睁看着聂徐川跳下救护车,……
“你终于来了, 小时法医。”仿佛是某种莫大的讽刺,阿瓦狂笑不止,“我等你好久了。”
“你的枪法很准,但是我已经不想再陪你玩这过家家的游戏了。”阿瓦一字一顿, 很难想象期待、仇恨、激动夹杂着几丝似有若无的宠爱在同一个句子里出现。
聂徐川如捕食的猎豹一般蓄势待发, 直勾勾盯住跪在地上的阿瓦。余光中, 时归举枪挺直而立, 姿势标准。
“你我都是笼中鸟, 不过你的笼子,稍微华丽些。”血液啪嗒啪嗒如雨点般砸向地面,开出一片残忍艳丽的花, 阿瓦熟视无睹,疯魔般自言自语:“逃离了最中心, 你以为你得到了自由,但这只会让你越来越认识到牢笼的存在, 你逃不掉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时归握枪的手不偏不倚, 手心里的汗却悄然沁湿了枪把, “你说的我听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哈!你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因为你的新朋友在这里所以才听不明白?”嘲讽刻薄之色浮现在他微微眯起的眼角,“没关系, 现在还有时间。”
“我出生认识的第一样东西不是母亲的面庞, 而是沙漠里滚烫的子弹。”阿瓦指了指眼角的疤痕, “一开始我就被打下烙印, 我是奴隶、是人质、是老爷和少爷的狗。”
“一辈子被控制, 被摆布,他们都以为我习惯了,但是人怎么会习惯当狗呢?就像你, 一出生就被关在笼子里,但是你仍然渴望自由,不是吗?”
聂徐川看不清时归脸上的表情,他仿佛雕塑般沉默,阿瓦的字字句句如同铁锤敲碎了他。
“所以你和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小夜莺。”
“时归!”聂徐川忽然脸色大变,瞳孔瞬间凝滞,立刻撞向时归手臂,“你冷静点!”
“啪!”的一声,弹道偏离原本的轨迹,老旧的水泥地面碎片飞溅,差一点就要打爆阿瓦的脑袋。
“看到了吗聂队?这只能说明,我说的都是真的。”阿瓦在一旁狂笑不止,几乎要呕吐还不停止。
聂徐川回身捡起自己原本掉落在污水里的枪支,时归脸色苍白站在原地,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你是他派来的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露出这样的表情,”阿瓦终于转过身来,用他那可怖的脑袋对上时归,“恐惧、紧张、胆小如鼠,他最讨厌的你都有。”
“但是我不一样,我很喜欢你。喜欢看着你可怜兮兮像条小狗一样摇尾乞怜,看你因为他的一句话而瑟瑟发抖。”
“他是谁?”聂徐川用枪抵住阿瓦的脑袋,余光瞄着时归的方向,“不要和我打哑谜。”
“时归,看来你的新朋友不太信任你,你这算是交友不慎么?”阿瓦被枪指着也不改那疯癫的状态,时归更是紧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阿笙是你假扮的吧。”聂徐川换了个切入点,“你是变态吧?”
“阿笙,阿笙”阿瓦默念着这个名字,眼里凶光毕露,像匕首上淬染的寒光,“时归,阿笙是在替你抵命你知道吗?”
“我早该怀疑的,他怎么会派我来杀了你。”
黑暗中,阿瓦的反应速度比常人要快出许多,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用电线勒断舌骨的时间不超过三秒,脖颈几乎都断成两截。
确保眼前人再无生还之机时,阿瓦转过了那悬挂的头颅,看到的却是杜笙的脸。
“所以是你杀了她。”时归面无表情地开口,“阿笙从始至终都是你一个人扮演,你患有精神分裂症对吗?”
“自从阿笙死后,你就分裂出了第二个人格,代替她活在这个世界上。”
“阿笙是我唯一的朋友。”
“可是你绑架了她,如果不是你,阿笙应该已经到了美国,过上正常的生活。”
阿瓦痛苦地抱住脑袋,猛烈的撞击几乎压扁了他的脑袋还比不上一句阿笙来得痛:“阿笙是无辜的,我是凶手,他是凶手,你也是凶手。”
“季双也是无辜的。”聂徐川厉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在向我复仇。”时归抢先一步回答了聂徐川,“你杀不了我,或者说你并不被允许杀了我,对吗?”
时归打量着阿瓦隐没在血迹里的神情,“你对我的感情很复杂。”
“你同情我,以为我也是他捡来的一条狗;你嫉妒我,因为没有得到他的重视;你恨我,因为他让你错杀了阿笙;那你喜欢我,纯粹是因为变态吗?” 时归从聂徐川那儿拿了词就用,“不过我不在意,我不在意你,因为我不认识你;并且我也不在意他。”
“还有,你说我和你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我有自由,而从今往后你都不会拥有了。”
远处的警笛声呼啸而来,荷枪实弹的刑警穿着统一的防弹衣迅速赶到对阿瓦进行抓捕,小巷内被围得水泄不通,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插翅难飞。
“是吗?”阿瓦喃喃自语,“自由?”
“时归小心!”
无数枪支齐发,子弹没入身体发出沉闷的响声,飞扑向时归的阿瓦在空中吐出一口血花,重重摔落向地面。
“牙齿,牙齿!”阿瓦喊出两声,终于在如烟花般绽放的弹雨中咽了气——
救护车停靠在巷子口,聂徐川拉着时归钻进了车厢,医生简单为聂徐川处理了手指骨折,司机发动车子拉着俩人去做全身检查。
“我没受伤。”
“我知道。”
车厢里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医生见多了这种自称没病的人,“同志,咱们这儿可以走报销的,检查一下为好。你同事也是为你好。”
时归“嗯”了一声。
只回答一个字儿,这让医生也接不上话,干脆拉了帘子眼不见为净,车厢里再次陷入寂静。
“他是谁?”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时归抬眼看向坐在车厢边缘看不出喜怒的聂徐川,“是不知道。”
“为什么要开枪?”
“那一瞬间,很愤怒。”时归回想着当时的情绪,解释给聂徐川,“当他说出夜莺的时候,心里像着火一样。”
聂徐川回想起那只在出租屋里惨死的夜莺,难道阿瓦是用夜莺来发泄对时归的怨气吗?
“你说你不认识阿瓦?”
“你是在审问我吗?”时归淡淡垂下眸子,“如果是,应该要去市局,两人以上才能审。”
“时归!”聂徐川不明白他的抗拒到底来源于哪里,上一次说的不会逼他简直就像放屁一样,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关于时归的一切。
“我不管你在隐瞒什么,抗拒什么,你要知道你首先是一名警察!”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开始就意识到阿瓦藏在病房门口!隐瞒重要线索,身份存疑,我都不和你计较,但你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阿瓦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又断在这里,只有你知道!”
时归缄默良久,直到救护车稳稳停靠在医院侧门,他才轻声开口:“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他眼睁睁看着聂徐川跳下救护车,那种失望的眼神几乎要灼伤他。
聂徐川最后冷冷向后一瞥,忽然被人拽住了衣角,“我没有撒谎。”
那冰冷的眼神在接触到时归的一瞬间垂下,带着一丝不忍心。
“你自己选。在这儿说,还是回局里说。”
“我能记住的,不多。”时归松开他的衣服,又重新拉开距离,“你要听吗?”
第28章 记忆 “如果你想要把我交给市局调查,……
连着来了好几次医院, 时归轻车熟路地找到花园里的长椅,他和聂徐川占据两端,中间好似隔着银河。
聂徐川的左手被石膏裹成粽子搭在扶手上,“你要说什么, 我听着。”
时归坐在长椅的边缘, 只占据了一小块位置, 双手交叉相握:“你知道记忆封闭吗?”
“记忆封闭?”聂徐川咀嚼着这个词, 记忆如同时间海洋里的珍宝, 有时会被遗忘,而有时会被刻意地藏起,而记忆封闭显然属于后者。
“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 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尤其是关于小时候,我像是一条没有起点的线, 不断向前延伸,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只清楚不能回头。”时归一五一十吐露的同时, 情绪也变得低沉。
“这种情况可以找心理医生处理?”
“已经试过了。医生诊断为自我保护型记忆封闭, 我尝试过催眠、药物诊疗、电击多种方法唤醒我的记忆,都没有效果。”
时归像是抽离出整个自己,在描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甚至不清楚我到底想不想要恢复记忆。”
“你的情绪缺失与记忆封闭有关系吗?”聂徐川记得他曾经在一本书里看过, 即使记忆丢失但是习惯还在。情绪反应作为一种先天本能理应发育完全, 时归身上的不完整很可能意味着他从来未曾拥有过这个阶段。
“可能有关。我不记得小时候发生了什么, 但是我很抗拒回家, 回到那间属于我的卧室。仿佛逃离的念头从一开始就种在我的心里。”时归眉头紧皱, 回忆逐渐变得痛苦,“对于我的父母,我也没什么印象了。”
“我知道我的母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父亲也不常回家。”时归想得有些费力,额头上逐渐涌出一层细汗,“或者说,我住的房子并不是我父母的家。”
“屋子里有我,有保姆,还有,”时归停顿了许久,下定决心才终于坦白,“还有一只夜莺。”
夜莺。
聂徐川猛然抬头,正是在阿瓦对时归的这句称呼的刺激下,时归扣响了扳机。
“他为什么会这样叫你?”
“我不知道。”时归呼吸急促起来,回想起那个场景仍然让他汗毛直立,仿佛触发了身体里的某个开关,“他让我很不舒服,感觉就像,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对不起,聂队。”
聂徐川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轻轻擦去他额角的汗水,一时间无言。
“我可以相信你吗,时归。”聂徐川偏头不看他,眼神远远落在医院小花园中央的喷泉上,飞溅的水花明明咫尺就要逃离桎梏却在空中狠狠跌落,再次化作池中之物。
“如果你想要把我交给市局调查,或者去省厅,我没有意见。”
阳光分明很好,但四周很暗。大门关闭的吱呀声沉重而诡异,远处传来几声夜莺的低鸣,时归缓缓睁开眼,一切却又消失不见。
聂徐川长久地沉默着,他知道此刻最正确的做法是全盘托出,时归会立刻接受调查,不论是市局还是省厅,会有审讯专家、心理医生轮番上阵,迟早会从时归口中得出一个似真或假的答案。
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时归,他侧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显得十分疲惫,任何对于过往的回忆于他而言相当一场酷刑,是绵密而持久的疼痛。
瘦削的身躯不知背负着何种沉重,他的脊背仍旧挺直。低着头,脖颈处露出优美的弧线。
聂徐川也知道,如果时归真想被审讯,他不会选择在这个时机向自己坦白。
他在赌。
苦笑一声,聂徐川捂住脸,“时归,我算是输了。”——
“由于情况危急,犯罪分子阿瓦仍然存在战斗能力,时归同志不得已向他开了一枪,可惜没有打中。”
聂徐川面不改色扯着谎,安副局臭着脸听。
“你小子,虽然我说了让你带着他点,但是这么危险的抓捕行动你也要带上时归?”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没有下次了。”安副局摆摆手,“阿瓦死了,死前对于之前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你们写个报告结案吧。”
“安副局,我认为是时候重启十二年前爆炸案的调查了。”聂徐川的手还肿着,打着石膏吊得老高,“阿瓦死前喊的话,您也听到了。”
安副局挪动了两步,一屁股陷进了沙发里,“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足够的证据,上面不会轻易同意重启调查。”
“这件事情,是整个公安系统的痛,没有动机、没有线索、没有结果。参与了行动的同志死的死伤的伤,好不容易活下来,还要被当成内鬼摸排,阻力很大。”
聂徐川刚要争辩,却又被安副局打断:“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我让你们注意牙齿,也是一种默许。背后的始作俑者迟早会露出端倪,在此之前敌在暗我在明,所以办案要知道变通。”
聂徐川明白了安副局话里的深意,隔着茶几应了一声。
“还有,你个半残查个屁查!”安副局冲这聂徐川包成猪蹄的手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查个水表都费劲。”
“”
您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本事
“市局这边留存了部分710爆炸案的资料,当时移送比较匆忙,留下了一些边角。”安副局拉开柜门,里面是个小型保险箱,银色柜门光芒锋利刺眼。
“这是”聂徐川接过安副局手中牛皮纸封的文件袋,“当时的资料吗?”
“我一直留着,现在到了起作用的时候了。”安副局的目光落在聂徐川手中的文件袋上,“好好用。”
聂徐川点点头,神色还未凛然一秒,安副局的魔法攻击再次到来:“听说你跟彰雾村那犯罪嫌疑人说你和时归是一对儿?你小子怎么回事,皮痒了是吧!”
三十多年来,聂徐川闯过的大大小小的祸他什么没见过,从小遭狗嫌的玩意儿作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不就是编个瞎话糊弄犯罪嫌疑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安副局随口打趣了一句,聂徐川却在原地沉默了。???
“你小子别跟我说你俩是真的。”安副局颤颤巍巍端过办公桌上的茶杯,随即想到什么又缓缓放下,“你他妈要死啊!”
聂徐川单手插兜往那儿一站,资料夹在臂弯之间:“没有。”
安副局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又嘴贱补上一句。
“暂时没有。”——
案子剩下一点尾巴移交给禁毒那边继续查,齐非一听说阿瓦死了差点儿没给刑侦办公室屋顶掀飞咯,线索正正好好断在这儿,还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继续摸排。
刑侦办公室一团和气喜气洋洋,摩拳擦掌准备放假。
“大家最近都辛苦了,轮流值班,一周假期。”
“耶!”
周五下班了大家风一般往外跑,聂徐川摇了摇头看着这群疯崽子,拿上外套准备回家,办公室门口立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在等我?”
聂徐川就是嘴贫一下,但时归认真地点了点头,“在等你。”
聂徐川靠过去,离他只有两步距离,“说吧,找队长什么事儿?延长假期还是陪吃陪玩?”
“你的手,是不是不方便?”时归指了指聂徐川被绷带缠紧的左手,聂徐川下意识往后一藏。
“没事我这”
“我可以去帮你换药吗?”
“我这确实是有点不太方便。”聂徐川如获至宝地将身后的左手抽出,洁白粗糙的绷带上还挂着点血星子。
这几天都是他自己换的药,急匆匆出门也没好好包扎,把伤口盖住了就是完事儿。没想到无意间成了鱼饵,钓上了时归这条大鱼。
“为什么要给我包扎?”聂徐川眉眼带笑逗他,“心疼队长了?”
“心疼?”时归疑惑不解,“那天去了医院,我的心已经不疼了。”
“”我最恨你是块木头。
“没什么。”聂徐川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你什么时候过来?”
“鉴于我对你家药物品种的不熟悉以及还会居住其他人的可能性,我可以带着小药箱来你家门口,换完了就回去。”
时归一本正经地说着,但聂徐川的脑子里已经在想怎么把他带回家了,“那要不我搬去你家?”
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边儿追的聂徐川瞄了一眼时归的脸色立刻纠正,“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可以。”时归凝眉思考,细说着理由,“我租住的房子本身就是你的,你可以住在另外一个卧室。而且你也不用担心家里有其他人。”
其他人,我不是其他人。
聂徐川前几天阴霾的心情瞬间一扫而光,向时归靠近一步揽着他往前走,却被时归躲开了。
“你不要靠我太近。”时归伸出手挡了一下,退开一小步。
聂徐川:?这不都要同居了?
想起来时归貌似有点洁癖,聂徐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换上的衬衫慢慢退开,留出一个两步的安全距离。
“回家?”
时归缓缓松了一口气,“嗯。”
第29章 馄饨 华灯初上,跨江大桥……
华灯初上, 跨江大桥的路灯照亮了一旁加高的护栏。江水拍打岸礁,浑厚的前浪掀起后落下清脆的响声。
聂徐川两条长腿迈着熟练的步伐往家走,时归落后他半步跟着。
今天下班早,没在局里吃饭, 而聂徐川已经摸清了时归的脾性, 装作不经意问道:“吃点儿东西?”
时归冲他点点头, 聂徐川就带他往桥边走。
那边儿支了个馄饨摊子, 鸡汤的香味随着傍晚的江风飘飘荡荡直往人心口钻, 平凡的温暖抚平一天的劳累。
两大碗鸡汤馄饨端上桌,湿乎乎的潮气都被驱散了不少。时归额间的头发被江风吹乱,他随意地拨向一边, 从熬得金黄的底汤中舀起一颗饱满的馄饨。
“小心烫。”
时归闻言吹了吹,奶白色的雾气蒸腾起来, 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似乎看到聂徐川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笑什么?”
聂徐川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一点儿转弯没有的直球时归, “笑你可爱, 你吃饭一直都这么可爱吗?”
时归“唔”了一声, 用另一只手蹭了蹭脸颊,礼貌回答,“谢谢, 你也很帅。”
聂徐川眼里的笑意更盛, 他想到上次和时归贴着脸在山里的巨石上躲避, 他就是这样盯着自己, 语气平淡地陈述他的脸有多么符合黄金比例。
时归应该也不讨厌自己吧。
聂徐川没了吃饭的心思, 掏出手机搜索,一会儿历史词条就刷新了好几轮。
“夸对方帅是喜欢吗?”
“怎样追求自己的下属不算性/骚/扰?”
“小男生的心思怎么猜?”
划拉了半天也没看到一个靠谱的答案,聂徐川“啧”了一声, 按熄了手机屏幕,一抬眼时归还眼巴巴看着自己。
准确地说是看着自己面前那碗一筷未动的馄饨。
“你不吃吗?”
聂徐川扶额,你小子勺子都要伸我碗里来了你还问我吃不吃。
“你吃吧你吃吧。”
时归压住嘴角的一丝惊喜,小心翼翼地给他那一碗挪到自己面前,晃散了碗面上的葱花,“你每次选的地方都很好吃。”
“那是当然,我老南川人了。”聂徐川看着他一口一个馄饨,又伸手要了杯手磨豆浆放在他碗边儿。
“我妈只会做实验不会做饭,我爸当时正忙着评教授呢工作也忙。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拿着零花钱出去吃,每天都不重样,整个南川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店。”
时归注意到,聂徐川谈起父母时,眼底就会铺上一层柔软的底色,一种对他来讲极其陌生而感到好奇的情绪。
“除了学校附近,要想吃地地道道的南川味道,还是得走街串巷。一些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都藏着好店呢,比如二桥边上的阿婆炒面,菜市场档口旁边的杂酱粉,改天带你去试试啊。”
时归胃里的馋虫被勾起来,顺从地点点头,好似有点明白了聂徐川跟任何人称兄道弟的能力从哪里来了。
随即聂徐川话锋一转,“上次不是说要去我家玩儿吗?啥时候去?尝尝我爸的手艺。”
时归想了想,问道:“我需要带什么礼物吗?我看到去别人家都得带礼物,如果你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会给我钱让我滚出去吗?”
“”
“你在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小孙拉着我看休息室的电视,电视剧里说的。”
“你俩不会是加班偷看晚上八点档的吧”聂徐川满头黑线,赶明儿就向局里反应给休息室那破电视给拆了。
看着时归意犹未尽地在空碗里捞了捞,聂徐川问道:“吃饱了吗?”
时归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默默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撑。”
“要扶着我吗?”聂徐川将右边手臂递过去,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毕竟现在时归不愿意他靠太近。
所以他到底讨厌自己吗?
聂徐川忍不住胡思乱想,手臂却被轻轻搭住,一瞬间温凉的触感从皮肤直冲大脑。
“我这几天,有点奇怪。”时归的手掌还虚虚扶着聂徐川的手臂,时而靠近,时而远离。
“怎么了?”聂徐川压低了声音,有点无法控制乱跳的心脏,被搭住的手臂僵硬在原处。
“你离我太近的话,心脏就跳得好快。”时归右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模仿着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扑通。”
两个人缓步往前走着,江风轻抚过浪花惊起一阵战栗。时归惊奇地发现从聂徐川的耳垂为起点红了一大片,好像傍晚天空中绯红的云霞。
“你耳朵,红红的。为什么?”
聂徐川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还是被这几记直球打趴下了。他伸手轻轻揽住时归的肩膀,不想错过这片夜色。
时归轻轻托起他的左手,一切都恰如其分。
“你绷带散了,回去重新包扎一下。”
“”
妈的。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聂徐川压过心中那片擂鼓般的轰鸣,饱胀的情绪破开一个小口,如握不住的氢气球般向天边而去——
说是包扎真的是包扎,时归虽然是法医,但是基本的医学基础还是非常牢固的。他将小型固定板取出,散落的绷带被他一一清理,缠绕上几圈新的。
聂徐川的手指毫无知觉,只觉得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时归垂下眸子,客厅明亮的灯光下睫毛如蝴蝶翅膀般颤动,覆盖住那抹清冷透亮的灰色。
他该剪头发了。
是他该剪头发了,还是我想看清他的眼睛。
聂徐川有点后悔,他该在那一秒吻上他。
可是又多出一分庆幸,没被发现那点微妙的心思,留下了一些转圜的余地。
“包好啦。”时归系上最后一个结,利落地剪短多余的绷带,跟时归的手法相比,聂徐川自己胡乱弄的堪比楼下王大爷家的狗。
聂徐川有些晕晕乎乎地应了一声,目送时归的背影往房间里去,面前的人却忽然转过身来。
“忘了,应该先洗澡再包扎的。”
“没事儿我”
“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我确实有点不方便。”
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聂徐川的话都快学会转弯了。
时归帮他脱掉衬衫和外裤,顺手丢进了洗衣机,聂徐川单穿了条内裤坐在浴室的小板凳上。
虽然天气回暖了,一般紧张一半冷地咬牙挺紧了肌肉。他回想起刚刚在手机上刷到的追人秘籍,要善于展示自己身材。
聂徐川收回了去够浴巾的手,宽阔的背肌紧实的腹肌都展露无余,如雕塑一般焊在浴缸旁的小凳子上。
时归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坦荡如斯,不羞不避。
反而上下扫视了几眼,终于在他目光朝下要看到某个关键部位的时候,聂徐川顶不住这种3D建模一般的扫描率先败下阵来。
“没事儿,你身材挺好的。”时归看着他慌忙拿起浴巾裹住自己,想起欧阳之前的玩笑话,补充上一句。
“你无需自卑。”
“”
聂徐川心想,话是这么说我的确不自卑哈,但怎么总感觉怪怪的,于是嘴硬道:“我就是有点儿冷。”
时归点头表示我懂。
聂徐川扶额无语,干脆不再解释,让时归顺顺当当地帮他冲了澡,擦了擦背。
其他的事情聂徐川还没不要脸到那种地步,三两下收拾完了出了浴室,思考着手机里那份追人秘籍。
除了身材,还要善于展示自己的财力。
聂徐川暗下决心,明天一定要带时归吃点儿好的。
第30章 梦境 聂徐川做了一个梦。 沾着……
聂徐川做了一个梦。
沾着露珠的接天碧绿草地延伸尽头垂落无数小小微光, 萤火虫一般闪烁。洁白玫瑰缠绕而成的花门穿越而过一群白鸽,几片绒羽遮挡了他的视线。
踩着洒满花瓣的地毯穿过花门,幽蓝的聚光灯打在巨大的仪式台上,时归站在那灯光下穿着一袭白色西装。
他皮肤白, 很适合浅色。裁剪精良的礼服显得整个人挺拔而精神。时归远远地笑着, 灰色的眼眸像浸在湖水里的玻璃珠, 折射出清浅的光芒。
聂徐川抬脚向前, 一旁巨大的海报上是连绵的wedding字样。
谁的婚礼?时归的吗?
聂徐川往下一瞥, 巨大的花体字下方时归笑意缱绻地搂着一个穿白纱的姑娘,是他从未见过的神采。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他满腹的委屈化作往前奔跑的力量, 他要找时归问个清楚。
你讨厌我吗?
或者说,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四周风很大, 大片花香熏着他的头脑,脚步几乎迈不开。明明踩在柔软的地毯上, 脚仍旧被磨得生疼。
他终于赶到时归身边, 时归正用海报上同样的眼神望着他, 把他的话堵在喉咙里。
“时归,你!”
司仪从暗处走上台,宣布新郎新娘到场。
聂徐川低头一看, 自己正穿着抹胸婚纱还有高跟鞋, 被时归搂在怀里。???
“呼!”
聂徐川一个猛子坐起来, 脑子里还是自己小鸟依时的样子, 三两下套上了衣服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
伸手截断冰凉的水柱, 飞溅的冷水从镜子上滑落,聂徐川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聂徐川没谈过恋爱,见过组织上介绍的相亲对象但最后也没成。这么多年来, 也没遇见过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对象。
爱情于他而言,是猜不透颜色的晚霞,是刻舟求剑的海水,是虚无缥缈的云烟。
“你还要用洗手池吗?”
聂徐川一回头,时归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站在他身后,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头顶的呆毛立起来两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但所有的感情就在这一刻具像化。
喜欢。
他已然喜欢上这只懵懂又聪慧的小幽灵——
聂徐川大清早就让人给他送来了俩大行李箱,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知道时归是识货的,一定会夸他。
他们要去南川市地标性建筑江心塔,108层有个旋转餐厅,法国菜。平时排队预约都到半年以后了,聂徐川花了四倍价格搞到了今天临窗的晚餐预约,南川夜景一览无余。
他心里盘算着,先带时归坐游轮观赏江景,然后到达江心塔观光,最后再去旋转餐厅用餐。这样既展现了自己雄厚的财力,华丽的外表,还有细腻的内在,时归好感度这不刷刷往上涨?
聂徐川推开卫生间的门,时归果然应声走过来,瞄了一眼又径直走进房间,临了才问了一句,“你喷香水了?”
“你不喜欢?”
“没有,挺好闻的。”
咣当一声,卧室门关了。???
怎么回事?
聂徐川低头审视自己,棕色长款薄呢大衣,黑色高领内搭配休闲西裤,抓了头发刮了胡子甚至喷了香水。
怎么回事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啪嗒一声房门打开,时归穿了一件与他款式相近的大衣出来,“我刚刚在网上查了一下,去旋转餐厅好像有着装要求,我跟着你穿可以吗?”
时归简单套了件黑色大衣在白色羊绒打底衫外边儿,乌黑的头发软软垂落在耳侧,他眨着眼睛问聂徐川话,聂徐川却像整个人被定住了——他主动和我穿情侣装耶!
“可以出发了吗?”时归看他一动不动,碰了碰他的左手,觉得触感有些不对,低头瞥过去发现固定板被拆下来了。
“你怎么不遵医嘱呢?”聂徐川的左手被轻轻托住,时归皱着眉头发问:“医生不是说了要四周才能拆吗?”
聂徐川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对阿瓦的恨更深,你他妈打哪里不好给我把手掰折了,法餐我他妈用单手使筷子吃吗?
聂徐川不敢反抗,老老实实让小时法医给他把手重新裹成了粽子。
“我明白你欣赏自己的外表,但是首先功能性痊愈后才能考虑美观性。”时归坐在沙发上教训道,聂徐川哑然。
“我没有欣赏”
“你今天在卫生间的镜子面前待了一个小时四十八分钟,就为了确认你的额前刘海是否为精确的三七分。”时归冷静陈述事实,伤害性极强,“但是聂队,您平时的发型更加接近于我们俗称的寸头,是几乎没有额前刘海这一组成部分的。”
“”
聂徐川尴尬而又不动声色地抹掉三七分界限,“出门了,走。”
“你今天不太方便用刀叉,或者我们改天再去?”时归试探着发问,“之前都是你带我去吃饭,我也可以给你推荐一家。”
关心我。
聂徐川心中暗喜,四倍价格换到的旋转餐厅没了也值了——
他们最终来到一家附近的老年社区食堂。
食堂刚开门,大师傅们陆陆续续把盛满菜肴的大盆卡进保温设备里,雾气蒙蒙蒸腾上盖子,看不清里面的菜色。
“你又来啦?”盛菜的阿姨看到时归,熟捻地打招呼,“今天吃什么?”
时归明明没什么表情,很容易被误会是冷着一张脸,但可就是莫名讨了很多人的喜欢。聂徐川看着他挨个观察,不一会就选好了菜。
食堂里大多数是附近的老年人,还承包了养老院的餐食供给。
他俩找了个窗边的位置,时归挑选了几样清淡营养的菜,还照常去领了两份例汤。
“你经常来这里吃?”聂徐川看着他熟练的样子不禁发问。
时归点点头,“很好吃,也很实惠。”
他环顾四周,爷爷奶奶们也结伴来到食堂用餐,阿姨们热情细心地询问,细细密密的说话声传来,有一种莫名的温馨和安心。
“我很喜欢这里,让我感觉到很舒服。”
窗外阳光很好,软软铺开一层淡金色的晕,时归低头坐在对面吃饭,头发丝闪着微光,皮肤白皙而嘴唇红润,散发出一种柔和坚定的魅力。
聂徐川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窗外,右手撑在唇边掩饰那压制不住的笑意。
“等我手好了,我们可以一起来这里做义工。”
“义工?”时归有些惊讶,顺着聂徐川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穿着红色志愿者马甲的男人正往食堂搬着几个大箱子,“我之前来好像没看到。”
“哦,那可能是最近才开始的吧。”聂徐川没有在意,这种穿红马甲的志愿者在南川一抓一大把,有时候体制内的员工也会被安排来做一些志愿工作。
他之前刚入警时,还被发配到十字路口劝导文明礼貌过马路,穿个小红褂被他的交警同学好一顿揶揄。
时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的动作。
“怎么了?”聂徐川有些不解。
“没有。”时归转过头来,“那个人,好熟悉。总感觉在哪儿见过。”
闻言,聂徐川又多看了几眼。
搬箱子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身材中等,头发打理得很整齐。不太合身的红色马甲里面是一件轻便的夹克。聂徐川眯着眼睛观察,他鼻子下方还残留着八字胡的胡茬,确实感觉在那里见过。
他仔细回忆着,记忆闪回到当时带时归去吃豆腐脑的那天。南川一中门口的宣传栏里,展览了好几位优秀校友事迹,其中好像就有这个人——乔观。
乔观是聂徐川前几届的毕业生,家境贫寒靠助学金生活,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后,现在已经是南川龙头企业海梧的CEO,前些年还给母校捐了一百万。
“没想到他还会亲自来做义工,好低调。”聂徐川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时归,但他并没有显得很惊讶。
“你要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聂徐川摆摆手,“人家大企业家低调做好事,现在上去跟碰瓷儿似的。”
他俩专心致志吃自己的饭,没想到乔观自己找上门来了。
“聂队,好久不见。”乔观走到他们俩的饭桌边,主动朝聂徐川伸出手,“上次见面还是在学校吧。”
随即他又转向时归,“这是小时吧,也好久不见。”
聂徐川还在回忆乔观说的在学校见过,但时归向来说话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问了:“我们见过吗?”
“小时还是这么有意思。”乔观哈哈大笑,额头上浮现几道皱纹,“不过你记不得我也正常,当时我是去见你父亲,一晃这么多年,长这么大了。”
聂徐川终于想起来,乔观和他是在母校周年典礼的后台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乔观竟然还记得。
“乔总好记性啊。”聂徐川有些佩服,人要是成功总是得有些本领在身上的,乔观识人记人的本事已经能让他迅速脱颖而出了。
“没想到你们二位竟然认识。我记得小时你不是在北原市高就?”
“小时法医调任来南川,现在我俩是同事。”聂徐川准备站起来,又被乔观摆手拒绝。
“你们二位安心吃饭,我那边还有点事情要忙。下次有时间再聚。”
乔观说得很客气,最后还补上一句让聂徐川好好养伤。
“乔观认识你父亲?”聂徐川有些好奇,等到乔观走远后忍不住发问。
时归低头喝着例汤,里头漂浮着几片葱花,半晌才开口,“我不太了解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