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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娶我娶我

    小巷子是条死胡同!荣茵急得又原路跑回去,从岔路口的另一条巷子跑,就是这一下荣成等人追了上来,只差几步就要抓住她。

    “三小姐停步,快跟小的回去免得受苦!”那个婆子还在不停嚷嚷,“三小姐,奴婢劝您别白费力气耽误大家伙儿的时间了,老夫人下了死命令的,不把您送到安庆奴婢等人都要被乱棍打死。”

    那婆子的手几次摸到了荣茵的后背,像毒蛇爬过,荣茵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潮湿的触感,心里一阵恶心,大声叫了出来:“救命!”

    一束光突然照在脸上,泪水夺眶而出,前方有路!荣茵闭上眼奋力奔跑,清晨凛冽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再睁开眼,她已经穿过了巷子,铺着青石板的长街一辆枣红色的官轿缓缓靠近,走在轿子一侧的人看着十分眼熟,是陆随,居然是陆随,那轿子里的人定然是陆听澜了!

    “夫君,救我!”或许是因为上次在驿站喊了这一句之后就获救了,也或许是因为灯楼那个雪夜里宽厚有力的怀抱,又或许是揽月居里那晚的情乱。荣茵也说不清为什么,她鼻头一酸,喊出当下心里的那句话后就直直冲进了轿子里。

    陆听澜还没从陆随吃惊的声音里回过神来,腰身就突然被人闯进来死死抱住。随即耳边响起了荣茵的哭声,还有那句“夫君,救我!”。

    胸前的衣裳很快被泪水浸湿,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与上次不同,这次他没有感到不自在,只有满满的心疼,像被人重重地捏了一下。他抱着她,缓缓抬起手轻拍她的背,安抚她。

    官轿通体枣红,四人抬轿,还围了四名面无表情的护卫,荣成和婆子追上来,被护卫持刀拦下,惊慌地跪在地上请罪:“小的不长眼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知道冲撞了还不赶紧滚?”陆随双手抱臂,怒目而视。

    事情办砸了回去也要受罪,横竖都是个死,婆子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开口:“这位官爷,刚刚冲进去那位姑娘是我家小姐,还请您把人交出来,不然奴婢回去交不了差。”

    “我看你家小姐的待遇比犯人还不如,再不滚别怪爷的刀不长眼睛!”陆随作势要抽刀,婆子吓得尖叫,荣成急忙拉着她走了,先回去禀报老夫人再说。

    听到荣成等人离开的声响,荣茵平复好情绪,仰起脸,眼神与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陆听澜相撞。她呼吸一滞,下意识松开手就往后退。

    “当心!”她身后悬空,再后退就要摔在地上,陆听澜抬手拉住她,握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

    陆听澜看着蓬头散发的荣茵,眉头深深皱起,怎么每次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这次更甚,连外裳都没穿,嘴唇也是破的,隐隐渗出血丝,像被人丢弃的小动物一般。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气,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她,温和地开口:“出什么事了吗?”

    荣茵没有接,眼睛直视着他,嘴唇嚅动,却迟迟开不了口,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不然嫁给陆听澜好了,嫁给他以后在荣府就没人敢欺负自己了,连王氏对她都得客客气气的。最重要的是他位高权重,肯定不会允许自己妻子的娘家出事,别人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保住母亲和哥哥的命总不是难事。

    “慢慢说,不着急,我在听。”陆听澜语气越发温和,似乎还很纵容。

    荣茵莫名就有了底气:“陆大人,您还记不记得您曾经说过欠我一个人情,并向我许了诺,说我无论遇到什么事,您都会帮我的?”

    荣茵知道自己有些卑鄙,她在挟恩求报,可这世道对女子总有诸多刁难,即使她今日能逃走又能做什么呢?像沈娘子那样有一技之长傍身的人要在这世间谋生都

    如此不易,何况她还什么都不会!而且她还有母亲和哥哥割舍不下。

    她以后也没什么事需要他帮忙的,唯一需要的就是二叔官商勾结的事了。可这件事太大,她不敢保证陆听澜会帮她,思来想去只有自己嫁给他才是最保险的。

    “自然记得……”

    “陆大人,您娶我吧!”荣茵一鼓作气,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其他需要您帮忙的,唯有亲事,我不想再被人摆布了。”

    轿子里陷入了焦灼的安静,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久等不到陆听澜的回答,荣茵开始慌乱起来,慢慢泄了气,这确实有些荒唐。她咬咬嘴唇:“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大人发妻已逝三载,即使要娶填房也不该是荣茵这样的小门小户,大人若是为难,就当荣茵没说过。”

    “好!”

    “什,什么?”荣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么轻易的吗?

    陆听澜微笑,亲手擦去她唇上的血丝:“我说,我答应你,我会去荣府提亲,我会娶你做我的夫人。”

    黑夜渐渐褪去,天终于亮了。阳光洒满长街,穿透官轿,陆听澜逆着光,整个人像沐浴在阳光里。

    荣茵心底轻颤,眼眶还红着,蓄满了泪。陆听澜就坐在她面前,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仍感觉得到他专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格外的柔和。

    官轿又往荣府大门抬去,王氏和荣江得了消息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天一热,陆听澜就用不上斗篷了,可陆随伺候人心细,早晚出门还是会备上一件。陆听澜拿起斗篷替荣茵穿上,修长的手指梳顺了她的长发,无意间碰到了她的左脸,皮肤温热腻如膏脂。他笑了笑:“欠我两件衣裳了,等你嫁过来再还我。”

    荣茵怀疑自己听错了,堂堂陆阁老,也会缺衣裳吗?

    官轿停下,护卫分开站立,陆随挑开轿帘。陆听澜在荣茵耳边轻声说道:“不要怕,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随后牵起她的手,出了轿子。

    王氏看到陆听澜的脸,吓得一激灵。荣成回来只说是三品大员以上的官轿,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镇国公府的陆听澜!

    荣江也震惊,但很快回过神来,拱手笑着邀请:“茵姐儿惊扰了大人,实在失了礼数,还请大人赏脸,去府上小坐喝茶压压惊。”

    陆听澜穿了一件绯色定织提花圆领袍,官威犹在,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你们荣府的下人在大街上追赶自家主子还敢出言不逊,不知道的还当在追捕犯人,这就是荣家的规矩吗?”

    荣江一愣,忙赔着笑:“是小的管教失职,定会严厉惩戒他们的。”

    陆听澜听罢不再看他,转向了王氏,声音依旧清冷:“荣老夫人,不日本官将请媒人上门提亲,三小姐就麻烦您好好照看了。”他把荣茵拉到身前,揉了揉她的秀发,像安抚小孩子似的:“去吧,安心等着我就是。”

    直到官轿都看不见了,王氏才反应过来,双膝一软就往地上滑去,还好荣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快,快把罗氏叫来!”王氏对着白芷着急地喊。

    荣江劝住她:“母亲,咱回府再说。”大门口人来人往的,有不少双眼睛盯着。

    王氏心情十分复杂,慧能大师批过荣茵的八字,不是说她是天煞孤星的嘛!怎么来向她提亲的人一个比一个显赫,之前小将军还能说是因为荣茵的救命之恩,那陆阁老又能是因为什么?他那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怎么偏偏瞧中了荣茵!

    不止王氏,荣江也不相信荣茵与陆听澜今天是第一次遇见,一见钟情放在别人身上还可信,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陆听澜,心思缜密又果断无情,平日里谁见了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的样子,其实不知道踩了多少人的尸骨才爬到今天的位置。

    “老二,你怎么看?”若这事发生在徐府提亲之前,王氏都会觉得是件好事,比将军府提亲还好百倍千倍,坏就坏在发生在徐府提亲之后。荣茵今日跳车逃跑,心里指不定怎么怨恨自己,包括陆阁老送她回来说的那番话,明里暗里全是敲打。

    这些年府上对荣茵实在不好,想到以前囚禁荣茵,把她送到苏州道观,甚至还欲将她嫁给徐砚书的事,王氏就浑身发冷,忍不住哆嗦。荣茵嫁过去,以后有了陆府撑腰谁还敢给她脸色看?她要是记恨这些事非要报复荣府和自己,谁又能奈何得了!

    唉!王氏叹了口气,若是大儿子还在就好了。现在这门亲事已经不是她们能做主的了。

    荣江脸色也不好看,但细想之后又觉得未必不好。现在朝堂上严大人最忌惮的就是陆大人了,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拉拢过来。若自己能借着这层姻亲关系拉拢陆听澜,那齐元亨又算得了什么,只怕严大人都要高看自己,到那时泰兴商行就是自己说了算,谁也不敢小瞧了他。

    他也不怕荣茵把揽月居的事说出去,这件事关乎到她的清白,她若说出去也嫁不了陆家了。大哥的死因就更不用担心了,知道的只剩他们几个,不想死的谁又敢说出去,只要荣茵不知道,他就永远不会有事。他还可以借助陆听澜的权势将泰兴商行做得更大,假以时日当上皇商也不是不可能,他没有考中科举又如何,照样能出人头地。

    想通了之后荣江越看这门亲事越觉得好,还能笑着宽慰王氏:“母亲怕什么,投鼠忌器,您还有大嫂和清哥儿呢!”

    第52章 商议商议

    冯征明口若悬河,一口气说了有一刻钟之久,嗓子干得冒烟,直吃尽了三四杯茶水。见陆听澜仍坐在位置上分毫未动,连眉毛也不曾皱一下,显然魂飞天外了,新奇道:“很少见你陆七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莫不是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陆听澜睨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斟茶喝水。

    “怪哉!怪哉!陆七居然会笑。”冯征明大惊小怪地一拍桌子,学起了说书先生。“陆随,你说实话你家主子去陕西治理黄河水患是不是遇见物女了?该不会是被此妖物勾走了魂魄罢!若是真的,还不速速去开元寺请方丈来做法驱邪。”

    物女是民间传说中专勾引精壮男子的妖女,陆随噗呲一笑,躲到外间去了。

    陆听澜无奈摇头:“你又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不会笑了,值当你装腔作势怪模怪样。”

    冯征明敛了笑意正色道:“我是说真的,你素日里那笑看着怪渗人的,嘴角往上翘,眼里结冰霜,今日却眉梢眼角俱是春风得意,别人看不出我还能看不出?你呀,偶尔也该放放架子,身上担那么多事儿不累么!你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多去秦楼楚馆走走,多去教坊司看看,软玉温香在怀,保你什么烦恼都消了。有了贴心的人,这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哩,啧啧啧。”冯征明嘿嘿地笑着,越说越不正经。“我夫人娘家有个妹子,长得是花容月貌才气过人,自幼爱慕你,下个月就及笄了,要不我替你保个媒?以后左手有娇妻,右手有美妾,简直比神仙还逍遥。”

    陆听澜哭笑不得:“老牛吃嫩草,陆某以为耻也。”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你先前说的事我记下了,郭兴心里对我还有疑虑,上次并未说实话,我已安排宋先生去了浙江,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冯征明见他起身,疑惑道:“你这就要走?皇上不是放你休沐了么,急什么,等会儿一起到聚德轩吃两口,我都订好雅间了。”

    陆听澜笑而不语,径直离开。

    马车到了宛平镇国公府,陆听澜就派小厮到幕僚住的致知院里请陈冲过来。

    书房里,陆听澜坐在竹编的摇椅上。他以为自己离荣茵远些就能忘了她,不去关注她就能不在意她,可他在陕西时每天夜里还是会想起她。尤其在接到陈冲寄来的信件时,他头一次慌了神,堵缺口的沙包被冲走了都没注意,要不是陆随拉了他一把,他就

    要被决堤的黄河卷下去了。

    他没有体会过什么男欢女爱,也不曾对谁上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荣茵轻易就能挑动他的情绪,他知道,他动心了。但他也清楚地明白,如今朝堂波诡云谲,严党一手遮天,清流暗流涌动,局势不明,他深陷其中想独善其身却不能如愿。他背负了整个镇国公府的百年基业,他这样的人,是不能有软肋的。

    看过陈冲的信,他以为荣茵和张昂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他都已经决定了,荣茵嫁给张昂也算有人护着,以后遇到难事自己在暗中相助就是了,包括她二叔的事。虽然有点难,但保下她母亲和哥哥的命总是可以的。

    但他忘了,自己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就像今日,若荣茵没有跳车,若他没有去大兴恰好经过那里,那荣茵会发生什么?他一想就后怕不已。所以荣茵开口让自己娶她的时候,他没有犹豫。

    那一瞬间,他甚至是开心的,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他娶她也没什么不好,就算她父亲的死可能牵扯多年前的大案又如何呢?就算她二叔官商勾结、帮助官员贪污受贿又如何呢?就算娶她可能会被人以为投诚了严党又如何呢?他纵横官场、权势滔天,总可以把这些阻碍都一一摆平的。

    越想越觉得非娶她不可了,她无依无靠,没有自己护着怎么行呢!

    陈冲推门进来,看到陆听澜皱眉,心里就觉得忐忑,细细回想了一下,印象中没发生什么能让七爷如此为难的事啊。

    “你想办法让将军府退掉与荣茵的亲事,最好让张昂主动提出来,不要毁了荣茵的名声。”陆听澜说完就铺陈纸笔,开始写信。“你办完,再准备聘礼和提亲要用的的一应事物。”

    陈冲一听就知道七爷要做什么,大惊失色地道:“您要娶仙姑?”

    陆听澜不答,书房里只有毛笔落纸的沙沙声。陈冲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将军府已经和仙姑退亲了,现在要娶的是仙姑的四妹妹,小的想着您快回来了就没再去信……”

    陆听澜放下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还当你忙起来什么都不知道呢,那你知道荣府要将荣茵嫁去安庆的事吗?”

    冷汗顺着陈冲的额头直往下流,这事儿暗卫有来报,可他见第一封寄去陕西的信没有收到回信,以为七爷是真的不在意荣茵了,就没管。他咚的一声跪下请罪,擅自替主子决断是犯了大忌。“小的知错,这就去领罚。”

    陆听澜嗯了一声:“只此一次,下去吧。”

    “慢着。”陈冲快退到门口,又听到陆听澜叫住他,“聘礼和提亲的事先交给孙先生,叫他拟好单子拿给我,我亲自过目。”

    “是。”陈冲领命退下。

    安排好这些事,天已经快黑了,陆听澜又让陆随点了盏明角灯随他到松香院去。

    陆老夫人就着松油灯在抄写佛经,宋妈妈挑了灯芯还是觉得不够亮,又点亮一盏放在陆老夫人的左手边。“夫人,还是明日再抄吧,这样伤眼睛呢。”

    “还有一个月就是老头子的忌日,我多抄点向他请罪。”陆二爷都有孙子了,陆听澜却连孩子都还没有,陆老夫人每每想起来都觉得愧对陆家的列祖列宗。要不是她当初一意孤行偏要聘陈氏女为宗妇,现在说不定孩子都能参加科举了,唉!悔之晚矣。

    听到丫鬟的通传,陆老夫人很意外,笑眯眯地看着掀帘进来的陆听澜:“你今儿怎么想着来陪我说话了?”

    陆听澜看到炕桌上的东西眉头微皱:“您要抄佛经可以让其他人代劳,何必这么辛苦。”

    陆老夫人笑着摇头:“心诚则灵,心不诚你父亲该生气了。”提到已逝的父亲,陆听澜也沉默了,过了会儿轻声说:“那他儿媳抄,他总不会生气了吧。”

    陆老夫人一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老七说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再仔细一瞧,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也笑起来:“难怪你今日这么高兴。”

    陆听澜无奈,自己表现得这么外露吗,怎么冯征明跟母亲都看得出来。但不可否认,自己确实挺高兴的。

    “你快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陆听澜顿了顿,目光落在松油灯上,“啪”的一声,灯芯爆了个小小的火星子。“说来您也听说过,是大兴荣家的三小姐。”

    陆老夫人被这个消息惊到,失手打翻了茶盏。宋妈妈忙用细棉布擦了,将打湿的迎枕抱出去,又有小丫鬟进来扫净地上的碎片。陆老夫人忧心忡忡地思虑片刻,试探地问:“……是不是搞错了,荣家三小姐不是才与你五嫂娘家的小将军退亲吗?”

    “退亲的原因不在她。母亲,您要相信您儿子的眼光。”陆听澜一向都是儒雅内敛的,很少有这么自负的时候,陆老夫人看到这样的他,不由想起了故去的陈氏。

    陆听澜生下来的时候,先皇才继承大统,朝堂内外都不平静,藩王作乱、宦官当权、锦衣卫横行,每天都有朝廷大员被抓,京城人人自危。他父亲整日忙于朝事,自己一介女流,秉承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祖训长大,更是教养不了他,他父亲便将他交给了老国公抚养。

    老国公一心求学,也为了远离权利纷争的漩涡,带着他四处拜访名师,遍历山河风雨无阻。许是阅尽了人间疾苦,知道世间万物犹如白云苍狗,人的一生在静默不语的高山大川前始终不过沧海一粟,等他再回来时就已经是这副淡漠的性子了。

    他知道自己身上担负的重担,按照他祖父和父亲的期许,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好像完全没有自己的喜好,就连成亲也是。他十七岁中了举人,自己见陈氏女知书达礼又温柔贤淑,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可婚后才发现他们实在不相配。

    都说夫妻相敬如宾才是好的,可他们却太过相敬如宾,怎么看都没有夫妻之间的亲密。婚后不久他就外任汝宁府,陈氏体弱多病没有跟着去,夫妻二人更是冷淡下来。等他回京任职,他父亲又去了,又是三年孝期。

    陈氏多年无子,他也没提过纳妾的事,陈氏主动提及,他也不应,只让陈氏好好养病。陈氏愧疚不已,经常跑来向她哭诉,她却感到后悔,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儿子冷心冷情,本意是想给他找个贴心的人,没想到弄巧成拙。

    可是这也不能怪他,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只是不喜欢而已,不喜欢又有什么错呢。

    他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为了不辜负杨太傅的重托,接了杨莺时入府,宁可自己身担好色之徒的骂名。自己原本以为杨莺时能慢慢走进他心里,让他有个可以牵挂的人,不再是孤零零的,暗示杨莺时经常到自己这儿来。可他还是不喜欢,为了躲她连自己这里都很少来了。

    第53章 出府出府

    陆老夫人湿了眼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实在不称职,连自己儿子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她心疼他这把年纪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别人回到院子凤协鸾和如登春台,只有他,终日面对冷冰冰的书房。现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为什么要在意那么多虚名呢!

    “行,只要你觉着好就行。其他的母亲也不问了,提亲的事你看什么时候去好?”

    陆听澜笑着道:“已经请孙先生在拟单子了,等我看过了再拿给您看,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上门提亲了。”

    孙先生是陆听澜的幕僚,平常都是商量朝堂大事的,居然把这件事交给他办,可见陆听澜有多么重视这个荣家三小姐。陆老夫人不由地笑了:“你看过怎么会有问题,那媒人我就请成国公家的裴老夫人怎么样?”

    陆听澜微微颔首,裴老夫人也正是他心中的人选。“自然是行的,不过您提前跟裴老夫人说好,婚期要定在六月。”

    “这么急!”之前要为他说亲他还不乐意,自己都要担心他会孤独终老了,没想到遇到喜欢的也会着急。陆老夫人眉开眼笑:“行,赶是赶了点,不过也能早些抱上孙子。”

    陆听澜摇头失笑,他是担心荣茵在荣府过得不好,想早点让她嫁过来而已。

    三月的最后一天,是荣荨及笄的日子,而将军府的纳妾礼定在了她及笄后的第三日。由于她要去将军府做妾的事已经传遍了大兴,因此她的及笄礼王氏也没想着大办,就请了亲近的几户人家过来观礼。

    荣茵跨进栖霞院的院门,恰好听到兰姨娘在朝着仆妇发火:“我看老夫人是老糊涂了,一个表小姐的及笄礼都比这个好,荨姐儿马上就要入将军府了,这叫她的脸往哪儿搁!”

    荣茵看着院子里的榆钱树,下边已经被采摘完了,还零星剩着几片叶子,上面还郁郁葱葱的,只是人却够不到了。心里默默叹气,兰姨娘还是目光短浅了。

    兰姨娘转身看到荣茵,立即换了副嘴脸,谁都知道荣茵以后要当阁老夫人了,对她都毕恭毕敬的。“三小姐来了,荨姐儿一早就念叨你呢,你们姐妹感情一直不错,快进屋去吧。”

    人情冷暖的事,荣茵自小就见得多了,波澜不惊地笑笑不说什么,今日她是来给荣荨送及笄礼的。荣荨打开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整副头面,上面还镶嵌了红宝石,虽然不多,但粒粒都有黄豆般大,红艳艳的,很是爱人。

    荣荨不肯收,其实直到到现在,她心里都还自责不已。她知道荣茵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所以设计让兰姨娘知道自己与小将军发生了什么,并大闹定亲现场。只是她没有想到徐府会来提亲,也没有想到王氏会同意。

    就算荣茵阴差阳错要嫁去镇国公府了,她也没有感到欣慰。陆听澜权势再大,在荣荨看来都太老了,哪个少女不爱少年郎呢,她自己不就是一个。

    一阵风吹过,窗外飘来栀子花的香气,荣荨看着墙角花盆里雪白的栀子花,内心触动,她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可她不后悔,她也要为自己打算的。

    荣荨拭去眼角的泪,慢慢抬眸,盯着荣茵:“三姐姐你早就猜到了吧,小将军的荷包是我拿的。”

    荣茵点了点头,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她思慕张昂已久,如今得偿所愿怎么半点不见开心的样子。

    “要是没有我,你会答应嫁给小将军的,对吧?”荣荨想起张昂说到要娶荣茵时脸上满足的笑和眼里的期待,她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娶荣茵,只怕现在已经恨透了自己。

    “别哭了四妹妹,你是为了救我,我知道的。”荣茵抱住荣荨,不许她自责,“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小将军也不是真的欢喜我,他只是没被人拒绝过,以为我对他是特殊的,其实不是的。”

    荣茵心疼地看着荣荨,以荣家的家世,荣荨即便是庶出,但要嫁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做正妻根本就不是难事,现在却只能委屈做妾了,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三日后,荣荨是从荣府的侧门出去的,将军府来接的人也不多,放了一串鞭炮就走了。荣茵远远地站在角门里看,心里滋味难明。

    成国公家的裴老夫人是在次日上的门,王氏亲自到影壁迎接。虽然知道陆听澜不会出尔反尔,**茵还是一直处在忐忑不安的状态之中,如今裴老夫人登门提亲,心才算落到了实处。只是婚期定得太急了,算下来两个月都不到她就要嫁过去了。

    荣府也在裴老夫人离开后立即忙开了,王氏把荣江、李氏和罗氏都叫了过去。“茵姐儿本就和府里不亲,要是在嫁妆上再薄待了,只怕更没什么情义了。”

    荣江深以为然,他还指望着能搭上陆听澜呢,面子可得做足了,于是道:“大哥之前留给茵姐儿的嫁妆太少了,近几年福建铺子的收益还不错,我再拿三千两出来给茵姐儿压箱底,然后大兴的铺子也给茵姐儿拨两个。”

    李氏也没什么好说的,陆听澜那种身份,别人想巴结都找不到门路。众人商量下来,决定给荣茵的嫁妆弄足七十二担,再加上三千两压箱底的钱,面子上怎么都过得去了。

    罗氏在旁不知道想什么,帕子都快拧烂了,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也不说好还是不好。王氏不满地睨了她一眼,真不是个聪明的,这种时候就是装也要装出对荣茵的亲近来,她可倒好,还拿着架子。王氏撇撇嘴,随她去了。

    提亲的事传开,冯征明不干了,闹着要陆听澜请吃酒。“好你个陆七,那日是谁跟我说‘老牛吃嫩草,以为耻也’的?我可打听过了,荣家三小姐才二八年华呢。”与他二人交好的几位同僚也在边上起哄。

    陆听澜笑着摆手:“非也,五月就满十七了,比你妻妹还要大上两岁。”

    “呸!”冯征明咬牙,“那也是老牛吃嫩草。”一行人笑骂着往聚德轩吃酒去了,誓要痛宰陆听澜一顿。

    聚德轩二楼最豪华的雅间内,齐元亨带着齐天扬给在座的诸位大人敬酒。酒敬到大理寺卿王纶的面前,王纶拍了拍齐天扬的肩膀:“嘉和二十一年的探花郎,果然仪表不凡,要不是你早已婚配,我定把你抢了做女婿。”

    齐天扬看着酒杯中荡开的波纹,丰满醇厚的酒香直扑入鼻,笑了笑:“无缘与大人做翁婿实在可惜,听闻大理寺少卿丁大人即将告老还乡,若蒙大人垂青,云廷甘愿为大人解忧。”(云廷是齐天扬的表字。)

    屋子中气氛蓦地凝滞,今日来吃席的人都是严党一派的,早已得知齐元亨在替齐天扬谋吏部主事的缺,齐天扬冷不丁一开口,倒叫王纶不知如何接话,偷偷拿眼覷严怀山。

    齐元亨肃着脸咳了一嗓子:“官员调动吏部早有定夺,岂是你想去就去的?还不退下。”

    “唉,不可动怒。”严怀山抬手制止齐元亨的叱骂,看向齐天扬问:“你在翰林院三年之久,上次偶然间听江大人提起你似有外放之意,今儿为何又改了主意?”

    齐天扬垂下头,起身作揖,恭敬地回道:“云廷天真,在翰林院整日工读文章,研究圣人语录,自觉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无实用之途。以为七品知县直面百姓疾苦,能施展抱负,在家父一番苦心教诲下幡然醒悟,大理寺少卿审案件、定刑法、保公正,于朝廷和天下百姓而言,才是经世致用正途。”

    严怀山颔首,颇为赞赏地道:“江大人还与我说你有状元之才,今日看来其所言非虚。你勿要担忧,待丁大人致仕,我亲自替你上疏请旨。”

    齐天扬大喜过望,连敬酒三杯。

    这时厢房门开,伶人进来奏乐,店小二领着一群人来到对面厢房,只听一道调侃之音传来:“陆七,你羞也不羞,二八娇妻也娶,还敢大言不惭,今日定要多灌你几口黄汤。”

    原来是陆听澜和冯征明几人也来聚德轩吃席。王纶看了眼,询问严怀山:“是陆大人携几名同僚,可要请来一同进席?”

    严怀山笑着摇头:“那几人皆是陆大人的至交,前几日陆大人遣媒人上荣府提亲,想必是来为他祝贺的,不好打扰。”

    王纶大腿一拍,笑得不怀好意:“听闻陆大人提亲的还是云廷夫人的妹子,荣家三小姐。这下可好了,堂堂陆阁老成了云廷的妹夫。”说完又看向齐天扬,继续道:“云廷,你说说,三小姐果真国色天香?连一向不近女色的陆阁老都动了凡心。”

    王纶才调回京城没多久,对许多事还不清楚。孙至诚戏谑出声:“王大人有所不知,陆大人可不是你出京前的陆大人了,美妾早已收入府中,眼下又要迎娶娇妻,齐人之福尽可享也。不过荣家三小姐我也挺好奇的,云廷,不是说你与三小姐青梅竹马?给我们好好讲讲。”

    齐天扬与荣府换亲的事不是秘密,在座的各位大人也早有耳闻,这是借机踩陆听澜呢。齐天扬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淡淡地道:“大人听错了,我与二小姐才是青梅竹马,所以聘了她为夫人,与三小姐并不怎么往来,至于三小姐的容貌……”齐天扬仰头饮尽了杯中酒,继续道:“荣家女儿就没有不美的。”

    严怀山接过酒壶亲自给齐天扬斟酒,齐天扬诚惶诚恐地接过,只听他缓缓说道:“传言添油加醋居多,不可尽

    信,不过以后你和陆大人是连襟,多些来往总不会出错。”

    齐天扬恭敬称是。

    第54章 亲迎亲迎

    伶人弹琴唱曲不断,彩袖翩飞,齐天扬一手执壶,一手端杯,一杯接一杯地吃酒,偶有人过来与他笑谈,他也甚是开怀,直到喝得脸红。齐元亨看不下去,按住他还要倒酒的手,压低了嗓音道:“我知你心中不痛快……”

    “父亲想岔了,不日就要高升,我心里很是得意。”齐天扬垂下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月上中天,宴席才散,昌吉赶着马车径直奔向齐府。齐天扬一上车就闭目假寐,黑夜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更夫的打更声。

    “今日在宴席上你怎突然提出要去大理寺,连升三级会不会太急功近利了?就怕严大人觉着你不稳重,心比天高。”齐元亨骤然出声。

    齐天扬偏过头去,从车帘子的缝隙处往下看,青石板路面在行人日积月累的踩踏下边缘已被磨得光滑,反射着月亮清冷的光。突然想起了荣茵曾经对他抱怨:“你以后参加科举能不能考得差一点啊?我不想要你当大官,我父亲才四品官呢,整天都忙的不见人影,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你以后要是也这么忙,那我就不嫁你了。”

    她才吃了自己从国子监回来时在路边买的糖葫芦,嘴巴红艳艳的还覆了一层糖霜,晶莹剔透,嘟着嘴像是索吻的样子,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盯着她的唇看。那时他马上十六岁,就要参加科举,当时的太阳很刺眼,他记得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缓缓地靠过去,一如想象中的甜。

    齐天扬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过了很久才说:“父亲,我已等不及了。”

    五月的第一天,会试放榜了,荣清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

    五月二十是荣川的忌日。因为再有半个月荣茵就要出嫁了,王氏就不许府里像往年一样兴师动众,只在祠堂里烧了佛经,点了香烛。起身时罗氏没有站稳,身子晃动,荣茵伸手去扶,却被荣清拦住了,二人相携着离开祠堂,未曾往荣茵的方向扫过一眼。

    荣茵回去后念了一天的经,饭食都不曾用,只喝了少许的熟水。

    入夜,琴心伺候荣茵梳洗,悄悄拿出一个锦盒来,含笑道:“这是姑爷叫人递进来的,姑娘打开看看。”

    荣茵皱皱鼻子,无奈地嗔怪道:“琴心,你怎么也打趣我!”还没成亲呢,竟也不害臊地开口叫姑爷了,要是让别人听见,还以为她等不及要嫁了。

    锦盒不大,方方正正的躺在荣茵手心,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一个青花墨玉的玉镯,色重质腻,紧致温润,边缘剔透,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玉镯下面还压了张字条,徐徐展开,只见上面用馆阁体写了四个字“生辰喜乐”。

    这四个字犹如重锤,一拳又一拳地砸向荣茵的内心深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过生辰礼了,好像自父亲去世后,她就失去了庆生的资格,所有人都在这天视她为不祥的,畏惧她、躲避她、憎恨她,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刚到道观时,琴心还会为她煮一碗长寿面,可她觉得自己不配,之后琴心也不敢再提了,每年生辰这天都只缅怀父亲。

    她以为没有人会为她的生辰欢喜的,或许陆听澜只是不知道呢,不知道今天也是父亲的忌日,不知道父亲是为了给自己过生辰才去世的,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也觉得自己是不祥的呢?荣茵突然就撒开了手,锦盒掉在地上。

    “姑娘,您怎么了?”琴心惊呼一声,连忙捡起来,还好冬日在地上铺的地毯还没撤,玉镯没有摔碎。

    心中的悸动戛然而止,荣茵撇过眼:“你把玉镯收起来吧。”

    五月一过,婚期越来越近了。

    六月,镇国公府的聘礼接连不断地抬进荣府,荣府也张灯结彩起来,四处挂上了红。荣茵心里的紧张再也按耐不住,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要嫁给陆听澜了嘛?好像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呢!为了获得他的庇护,开口要嫁他,对镇国公府却一无所知,前路茫茫,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荣府也越来越热闹,族里的宗亲接到请帖陆续上门来贺喜了,荣茵被王氏领着整日都在宴息处见客,空闲下来又要试穿嫁衣,忙得脚不沾地。

    亲迎前一天的下午,荣茵终于得了闲,带着琴书和琴棋在院子里清点花盆。开春以来她种了不少的花,想着放在栖梧堂里也没人管,便打算选一些带去镇国公府,让琴书和琴棋把花盆边上的泥点都擦干净,等下让外院的人来搬去和嫁妆放在一起。

    等搬完,栖梧堂一下子就空了许多,原本逼仄的院子只剩下了墙角的丹桂。荣茵坐在丹桂树下发呆,她以后得被人叫做陆荣氏,荣府再也不是她的家了,以后没有必要她也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不回来也好,没有人盼着她回来。突然就很想去小花园看看池塘里的荷花,现在是不是已经铺满了整个池塘,她就要出嫁了,母亲怎么还不来看她呢。

    吃晚膳时,王氏又派丁香来把她叫到了宴息处,请的全福人和喜婆到了,她要去认认人。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荣茵躺在床上好久都没睡着,脑子里闹哄哄地全是明日成亲的事。后半夜有猫跳到了房顶上,踩着瓦片窸窸窣窣地响,荣茵听着这声勉强睡过去。辰时,不知是谁打翻了铜盆,刺耳的声音划破了黑夜,荣茵忽然睁开眼,天还未亮,外院处却已经热闹起来了,是大厨房在准备今日的筵席。

    荣茵翻过身,扫帚在青石板路面刷过,越来越远,鸟儿叽叽喳喳地叫起来,扑棱棱地扇动翅膀从这头飞向另一个枝头。外间亮起了烛火,琴心和范妈妈捧着热水进来。

    “范妈妈?”荣茵翻身坐起,期盼地看着她。

    “哎,姑娘别急,夫人带着全福人在外间等着给您梳头呢。”

    荣茵含着泪笑了,母亲来了就好。

    待琴心服侍荣茵换上了嫁衣,全福人领着好几位娘子进来给她梳妆打扮。全福人是荣家宗亲里的赵婆子,她双亲俱在,儿女双全,丈夫还是书院里的教书先生,年轻时中过举人,在荣家一族里也算德高望重。

    赵婆穿了一身绛红色褙子,进来先夸了荣茵几句,再用两根丝线绞合着为荣茵开脸,笑着对一旁等着上妆的娘子说:“姐儿的肤白,等下脂粉涂薄一点。”开完脸,才接过青檀木的细齿梳为荣茵梳头,边梳边唱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金玉满堂……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唱完赵婆子熟练地替荣茵盘发,一旁的娘子静静地捧着凤冠等着。凤冠是镇国公府送来的,海棠并蒂鎏金累丝金花凤冠做工复杂考究,围观的众人纳罕不止,也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是怎么做出来的。

    荣茵愣愣地看着菱形仙人纹铜镜里的自己,涂抹了胭脂水粉,脸白得跟墙皮一样,眉毛斜飞入鬓,嘴却红得像火,这样真的好看吗?

    阳光照射在槅扇上,亲迎的队伍已经到了大门,热闹声一浪高过一浪,传到屋子里来。

    荣蕴和荣荨这时过来送她,再陪她说说话,她二人都是前一天晚上就回来住下的。荣茵见荣荨面色红润,穿的戴的也比一般人家要好,想来在将军府过得不错,也就放心了,对着她笑了笑。

    不一会儿奶娘抱着华哥儿进来送别荣茵,华哥儿已经三岁半了,长得虎头虎脑的,很得荣江的看重,兰姨娘更甚,轻易不离他的身。荣茵奇怪地问奶娘:“怎是你来,兰姨娘呢?”

    “回三小姐,姨娘身子不舒服,正卧床休息呢。”

    荣荨听着奶娘的回答,手却攥紧了,她昨天回来就没见到兰姨娘,甚至连兰姨娘身边的常嬷嬷都没瞧见,问了李氏,只道兰姨娘犯了时疫被关在偏院里,有大夫守着,叫她不必担心。她心里觉得蹊跷,可府里正在办喜事,她只能忍着,等荣茵出了门子,她再去找父亲问问。

    荣蕴闻言并不搭话,在一旁默默地

    喝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现在跟荣茵已经无话可说了。

    外面响起了鞭炮声,范妈妈着急,催促道:“好了好了,姑娘去外间拜别夫人吧。”

    外间罗汉床上,王氏和罗氏一左一右地坐着,李氏在宴息处招待客人并没有过来。荣茵先给王氏磕头,再跪到罗氏面前,她鼓起勇气握着罗氏的手,眼里落下泪来。今日一别,她以后就再也不是荣家的人了,她院子的一墙之隔也再也没有母亲。

    罗氏忍了忍,终究是没有抽回手,缓缓道:“陆大人家世地位远胜于你,你嫁过去后不许再任性,要好生服侍他,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和和美美……去吧。”

    赵婆子把荣茵扶起来,替她擦干泪盖上红盖头。

    陆听澜身着锦鸡绯色公服,腰系犀花纹革带,头戴平角翅帽,唇角带笑,面容儒雅温和,身材高大清朗。身后跟着的是同样官威压人的冯征明和兵部左侍郎顾辞简。

    今日过来吃席的不少人都打着巴结陆听澜的心思,见他放低姿态,荣江满意的笑了,挺直了腰板,带他们往里去坐席。陆听澜一进厅内,就感觉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他笑着看过去,竟是齐天扬,点了点头,又回过头与相熟的同僚吃酒寒暄。

    第55章 出嫁出嫁

    齐天扬如今名义上是荣茵的姐夫,今日也是陪着荣蕴过来吃席的。冯征明不嫌事大,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低声道:“齐云廷看你的眼神不对啊,不会是想抢亲吧?”

    陆听澜把玩着酒杯从容不迫:“不自量力,有我在,他一辈子只能心有不甘了。”

    席面吃过,有小厮过来请荣清背荣茵上花轿,陆听澜则撩袍起身去向王氏奉茶请辞。

    嫁妆一箱接一箱抬出府,后面紧跟着花轿,吃席的人都凑到院门外看热闹,一路唢呐声声,锣鼓不停,浩浩荡荡。齐天扬坐在位置上,喝下最后一杯酒,把酒杯倒扣在桌面上,眼睛通红,看起来醉得厉害。他拒绝小厮的搀扶,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荣蕴接到小厮的报信,与李氏话别后匆匆赶回了齐府。齐天扬躺在书房的榻上,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但荣蕴知道,他没有。正午的阳光暖融融地晒在人身上,晴空万里无云,杨柳依依,游鱼动触,一切都那么生机盎然,连心底那一丝痴心妄想也肆意生长,她走过去坐在榻上,期盼地说:“你也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以后我们两个就好好的过日子好吗?”

    荣蕴等了好久,等到太阳西斜,书房里的光越来越暗,身上也越来越冷,齐天扬始终一动不动。她麻木地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却听到齐天扬疲惫地声音:“我们两个都是罪人,罪人是没有资格过好日子的,你我应该身在十八层地狱,日日煎熬。”

    书房彻底黑下来,荣蕴早走了,齐天扬仰面躺着,耳边响起了荣茵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仿佛没有尽头。

    “天扬哥哥,我父亲昨日喝醉了,好晚才回来,还非要来看我一眼才肯回去睡觉,他身上的酒味真难闻,差点把我熏吐了。以后你当官了也不能喝酒,好不好?”

    “天扬哥哥,我五月就满十二岁了,还有三年我就能嫁给你了,你高不高兴?”

    “天扬哥哥,我问了范妈妈,也不是非要等到十五岁才能嫁人的,她说乡下许多女儿家十三四岁就嫁了。我不想等那么久,我想早些嫁给你,到时候你就能天天陪着我了……你笑什么,不许笑,我是喜欢你才想早点嫁给你嘛,哼!”

    “天扬哥哥,你不会欺负我的是不是,别人都讨厌我,但你会一直喜欢我的对不对?”

    “天扬哥哥,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齐天扬蜷缩在榻上,胸口愈发胀痛,他用力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气,眼泪一颗颗直直砸在身下的锦被里,他的阿茵,再也不是他的了。他甚至没有脸说出:阿茵,你再等等我,求求你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了,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呢?

    怎么办,一切都结束了,他心好痛啊,像是被人用力撕碎了。

    花轿启程,沿途一路吹吹打打,荣茵抱着八吉祥纹宝瓶坐在轿子里。火红的嫁衣火红的盖头还有花轿也是火红的,她低头看到手腕上的玉镯也被染上了红色,只觉得眼睛都要花了,又饿又困,锣鼓声唢呐声吵得头疼。从大兴到宛平要走好几个时辰,得傍晚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停下,她听到琴心在外面小声地喊她:“姑娘,到了。”锣鼓声又响起,她坐直身子,不禁舔了舔唇,只听到傧相在外头唱颂。随后她便被赵婆子和喜婆扶着下了轿子,接着就是跨火盆、跨马鞍,最后手里被塞进了一段红绸。

    红绸中间扎花,另一端则握在陆听澜手中,他稳稳地牵着荣茵,步伐缓慢有力。到了正厅,荣茵紧张得什么都听不到了,陆听澜停了也没注意,还一直往前走着,直到一只温和有力的大掌拉住她,柔声道:“好了,该拜堂了。”

    冯征明大笑着起哄:“新娘子等不及要入洞房了,陆七,你也赶紧的。”满堂哄笑,荣茵听见陆听澜似乎也低笑了声,她的脸突地就红了,咬了咬唇,觉得自己丢了脸,幸亏有盖头遮着。

    拜了堂,她又被喜婆扶着到新房床上坐着,新房外面围了一圈来闹喜的人,都在等着新郎官掀盖头,想瞧瞧新娘子的模样。荣茵藏在喜服下的手紧握成拳,手心里全是汗,黏腻腻的。身旁的床榻往下一沉,陆听澜坐在了她的左手边,胳膊蹭着她的,又听喜婆笑嘻嘻地喊:“新郎官掀盖头咯!”

    盖头掀开,周围传来一阵吸气声,有人惊叹出声:“好美的新娘子。”荣茵眨了几下眼睛,等适应了这样的光线才抬头看去,入目的地方皆是红色,连窗户上都贴满了“红双喜”的剪纸。

    喜婆端来酒盅,让她二人挽臂喝交杯酒。陆听澜缓缓地靠过来,温热的呼吸洒在荣茵脸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她觉得自己又红了脸,也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

    荣茵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仰头一饮而尽,下一瞬就咳嗽不止,她从来没喝过酒。陆听澜接过她的酒盅放下,自责道:“怪我,没来得及提醒你,这酒辣嗓子。”

    这怎么能怪他?荣茵摇摇头,还在咳嗽。陆听澜端来茶水,亲自喂她喝了,一手轻拍她的脊背。来闹喜的人又笑开:“陆大人还是个会疼媳妇的,新娘子有福了。”

    赞者端来托盘,上面放着桂圆、红枣、花生、莲子、栗子和同心钱。喜婆抓起一把朝他俩身上撒去,一边撒还一边唱着撒帐歌:“一撒红罗帐,巫山云雨恩爱长;二撒鸳鸯被,荣华富贵长流水;三撒金玉堂,麒麟送子观音忙……”

    一枚同心钱正中荣茵的脑门上,荣茵疼得瑟缩了一下,陆听澜余光瞥见,往她那边歪出半副身子,那些干果和铜钱便都撒在了他身上。荣茵抬眼望去,心砰砰跳起来,平心而论陆听澜长得是十分好看的,不同于年轻男子的俊朗,他身上沉淀了岁月洗礼,如酒般醇厚,身上更带了身居高位者的气度风雅,儒雅沉稳,是很吸引人的。

    荣茵看着他的侧脸出神,怎料他突然低下头看过来,抓了个正着。荣茵连忙回头,却还是看见了他嘴角的笑……有甚么好得意的!

    喜婆和赞者撒完帐就出去了,闹洞房的人也识趣地退下。新房里静谧下来,热闹退去,荣茵不知道眼睛该落在哪里,盯着桌上燃得正盛的龙凤红烛。

    “别看了,仔细眼睛疼。”陆听澜坐在她身边,低声问:“饿么?我让丫鬟上些吃食来吧。”荣茵摇摇头,她早已饿过了,现在又如何吃得下。

    “还要吃茶么?”他又问,荣茵还是摇摇头。

    “阿茵。”陆听澜无奈地叫了声。

    阿茵?荣茵心里一紧,下意识抬头看他,只见他忽然凑近,眼眸像深幽的潭水,倒映着自己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

    看着我,不然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荣茵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就是不敢看他,声若蚊蝇地嗯了声,又低下头去。

    许是今日上了妆的缘故,荣茵向来清冷的眼睛带了些许媚色,偏又一脸的不知所措,眼皮都羞红了,一种十分矛盾的好看,勾人心魄。陆听澜忽然就舍不得走了,闭了闭眼,不再逼她,本来想揉她头的,看到她满头的凤冠,又改主意摸了摸她的脸:“正堂宾客还在等着,我一会儿再过来……你等着我。”

    洞房花烛夜,还能等他做什么呢!荣茵觉得他的话里是说不出的深意,被他摸过的那半张脸如火烧般,热腾腾的,待他走后才松了口气。荣茵走到屋子中央仔细打量着新房的布置。

    这间屋子很大,入口进来的左手边用四面雕空紫檀板壁隔了,里面是楠木镂雕螭龙纹的千工拔步床,床前的空地上置了一张金丝楠木圆桌和四张鼓凳,桌上燃着龙凤红烛。床罩的右面是黑漆描金的喜鹊登枝顶箱立柜,立柜旁放了一张小榻。左面则是黄花梨簇云纹的六柱面盆架,盆架后面架了一座屏风,里面是净室。再过去紧挨着的是一张月牙桌,上面放了荣茵陪嫁过来的梳妆镜。

    入口正对着的地方立了一个大叶紫檀七扇云龙地屏,地屏后又置了圆桌和鼓凳,还有一个多宝阁和贵妃榻,碧纱橱就设在多宝阁后边。挨着窗户的那边设了一张条案,书桌和罗汉床分设两边,墙角一个楠木朱红漆的架子上放着青瓷卷缸,里面还有几卷书画,俨然一个小小的书房。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荣茵在小榻上正襟危坐,来人四十一二的样子,自称姓陈,是陆老夫人拨过来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以后就都留在荣茵身边伺候。

    荣茵嗯了声,询问道:“既是太夫人遣过来的,可有名字?”

    陈妈妈生了一张圆脸,笑起来很喜庆:“老夫人说了,以后就是夫人的人,自然由夫人赐名。”

    “既如此,那就跟着我贴身丫鬟的名字取,叫琴画和琴墨吧。”两个小丫鬟原本只是二等丫头,取了这个名以后就是七夫人院子中的大丫鬟了,喜不自胜,跪下来道谢。

    荣茵给了赏钱,陈妈妈便领着她们去收拾床铺上的五彩果和同心钱。

    不得不说镇国公府的下人训练有素,陈妈妈领着她二人收拾床铺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动作又轻又快。荣茵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中打起了瞌睡,她昨夜拢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一放松下来便支撑不住了。

    第56章 洞房洞房

    陆听澜推门而入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扬手让陈妈妈等人退下,走到荣茵面前,见她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嘴角一弯,没忍住笑出声来。

    荣茵被笑声惊醒,低着头看到了一双簇新的粉底皂靴,懊恼地在心里啧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一动不动。

    “这样不累么?抬起头来吧,不笑你。”

    总不能这样一晚上,荣茵在心底暗忖,鼓起勇气抬起头,陆听澜站在圆桌前,双手负在身后,眼底泛红,像是喝醉了,目光温柔的落在自己身上,嘴角噙着笑。

    这个骗子!

    看她又羞红了脸,陆听澜敛住笑,还是决定不逗她了:“我叫丫鬟进来伺候你梳洗。”他转身欲走,却被荣茵拉住了袖子:“劳烦大人叫我的陪嫁丫鬟进来。”她洗漱要用的东西放在哪里,镇国公府的丫鬟都不清楚。

    陆听澜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身着凤冠霞帔,红唇似火,眉眼如画,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喉结滚动,低声道:“好。”

    琴心带着琴书从后罩房过来,捧着换洗的衣物和等下要用的香膏,随荣茵进了净室。不一会儿,叮叮作响的撩水声传了出来,陆听澜觉得嗓子有些干哑,起身走至桌前,提壶倒了盏茶。

    琴心伺候着荣茵洗漱完,抹了香膏,又换了身桃红色的襦裙,头发没有盘,用一根金镶玉蝶恋花的发簪侧挽了,垂在左侧的肩上,露出右边修长雪白的脖颈。

    荣茵心里惦记着等下要发生的事,立在屏风后边,踌躇着不敢往外走。

    “在磨蹭下去天要亮了。”陆听澜靠在小榻上看佛经,净室里的水声早就停了,久不见她出来便猜到了一二,故意出声催促道。

    荣茵咬咬唇,迈过屏风,立在床罩前。陆听澜合上书册看过去,她脸上的脂粉已经洗净了,鬓角的碎发沾湿了水,粘在脸上,乌发垂在一侧,神情不安地攥着衣角。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在驿站初见到她时的一幕,也是这般颤颤巍巍。

    好像忽然就有些按耐不住了。陆听澜深吸口气放下佛经靠近,闻到了她身上似有似无的玉兰花香:“累了一天,先去歇息吧。”

    为人妻子,伺候丈夫洗漱是最基本的,可既然他没开口,那自己就不问了吧,不然显得自己急不可耐似的。荣茵思虑完,就径直走向拔步床。

    陈妈妈取了陆听澜的换洗衣物过来,他接过就进了净室,也不要丫鬟伺候。他之前一直住在前院书房的东梢间,新房里并没有多少他的东西。

    “在想什么?”

    荣茵坐在床上愣神,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陆听澜已经梳洗完了,穿着白色中衣站在踏板前看她,眼神锐利好像洞穿了她全部的心思。即便没有穿朝服,荣茵还是觉得他的面容威严不已,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

    他走到床边坐下,荣茵却如被火烧了屁股般蹦起来,空气瞬间安静。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些,她又掩饰般开口问道:“大人可要吃茶?”

    “不渴。”

    “那可饿了?我让陈妈妈端些吃食……”

    “不饿。”

    “那您可要喝碗醒酒汤?”

    “不喝。”

    荣茵喉咙一噎,彻底说不出话来。陆听澜面无表情地坐着,视线落在她吃瘪的脸上,一息两息,终是忍不住沉沉笑出声来。

    笑什么!荣茵羞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陆听澜拍了怕身旁的位置,柔声说:“阿茵你过来,我们说说话。”

    荣茵犹豫了一下坐过去,又听他问道:“轿子里闷,今日过来可辛苦?”

    荣茵摇摇头,这算什么辛苦呢。在道观时她每日都要清扫前山各大殿前的落叶呢,从山顶扫到山脚,一扫就是一天,扫完再从山脚爬到半山腰的寮房,那才辛苦呢。

    陆听澜又道:“新房是按照我的想法布置的,也不知道你的喜好,你若是有不满的就找陆随,随时可以改。”

    也没有什么要改的,要是再添一个多宝阁就好了,嗯,可以放在小榻的边上,方便放些睡前要看的佛经还有账本之类的。荣茵的思绪随着陆听澜的话飘远,心底似乎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陆听澜想起来书桌上搁了一套围棋,便问道:“要下棋吗?这套围棋是新得的,棋子由玛瑙所制,你应该会喜欢。”

    好端端地怎么就要下棋了?荣茵脸色讪讪:“七爷,我根本就不会下棋,在船上那次您应该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最后还是他教会她如何下棋的。船上那几天的对弈,叫陆听澜现在想起还是记忆犹新,点点头不再勉强她,想了想又温柔地道:“我以后还会教你很多东西的。”

    荣茵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陆听澜笑了笑:“你以后会慢慢知道的。”唔……其实等下就知道了,“那我们睡了?”

    思绪又飘回来,荣茵的手捏紧又放开,没什么好怕的!看着陆听澜点点头,颇有种视死如归的英勇。

    陆听澜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右手扶额笑了

    出来,连胸腔都在抖动。荣茵是真的要恼了,他究竟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突然,陆听澜抱着荣茵倒在床铺上,结实有力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荣茵趴在他身上,紧张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大手缓缓往上移,从襦裙的上方伸了进去,握住,荣茵瞬间清醒,不能自已地发抖。陆听澜趁势翻身,覆在她上方,沉沉地看着她。须臾,温润的唇就贴在了她耳边,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幔帐低垂,影影绰绰,荣茵陷在大红的鸳鸯被褥里,朦胧间,看到陆听澜儒雅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嘴唇紧抿,空气里弥漫着看不清数不清的火星子,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引燃漫天的大火。

    两人肌肤相贴,荣茵能感到他粗重的呼吸洒在自己的胸前,有团火热的东西抵住了自己,一下一下又一下的耸动,她浑身紧绷,想收回腿,却紧紧挟住了他的腰。

    他的吻细密的落在了她的额头、鼻子、眼睛,然后越来越向下。荣茵呜咽出声,受不住这般的火热伸手就去推他,他不容拒绝地抓住她的手摁在枕上,然后疼痛袭来。

    荣茵闭着眼哭出声来,骗子,他又骗她,说好了不会伤害她的。陆听澜隐忍得很辛苦,俯首亲了亲她的眼睛,嗓音沙哑:“就这一次,以后都不会痛了,我保证。”

    “那您快点儿。”

    陆听澜看得出荣茵难以承受,只是这……还真快不了。他不再说话,头埋在她的锁骨处,紧紧贴着她,如狂风骤雨般,荣茵到后面已经叫不出来了,双手无力地挂在他的后颈上,泪水不停地往外流,打湿了枕头。

    雨歇云收,陆听澜把荣茵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宋妈妈还在明间吃茶等着收元帕,陆听澜缓过来就挑开了床幔,起身趿鞋下地。他转身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荣茵,头发被汗水濡湿,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皮红肿,脸上泛着潮红,唇破了皮,脖子也被自己咬红了,显得十分可怜。

    他笑着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娇!

    粗使婆子拎来热水,装满了黄花梨木的浴桶,陆听澜试了试水温,把荣茵抱到水里后才去了外面的净房清洗自己。

    宋妈妈把元帕收到盒子里,笑眯眯地回松香院去了。陈妈妈带着琴画和琴墨收拾床铺,又换了床大红色百婴嬉戏的锦被,还细心的连枕头也一并换了。

    热水缓解了身上的酸痛,荣茵醒来,一时间忘了自己为什么又在净室里,看到琴心包着眼泪替自己梳洗,还以为她刚来镇国公府便受了委屈,不由问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琴心心疼地回:“没人欺负我,是小姐,被姑爷欺负得都晕过去了,姑爷怎么下得去这样的狠手?”琴心说着便气愤起来,声音有些大。

    荣茵意识回笼,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声地道:“好琴心,七爷没有欺负我,你别说了,会被听到的。”

    荣茵洗漱完出来,才发现陆听澜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小榻上翻看之前的那本佛经。琴心心虚,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匆忙收拾完净室就退出去。

    陆听澜合上佛经,揽过她的肩上了床。过了许久,荣茵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问:“还疼吗?”

    荣茵觉得害羞,这种事情怎么回呢,干脆闭上眼装睡。陆听澜却以为她还疼,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你若是疼,我这儿有方清茂给的药,擦上能止疼。”

    擦药?擦哪儿?荣茵脑子嗡的一声,忙制止陆听澜伸进她衣服的手:“不,不疼。”随即恼羞成怒:“快睡吧!”

    陆听澜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颈侧,黑夜里弯了弯唇角,嗯了一声亲了亲她的头发,就这么抱着她入睡。

    陆听澜迷迷糊糊间又醒了过来,荣茵身上淡淡的玉兰花香若有似无的,他松开手,看着头顶大红色的承尘出神,片刻后轻轻转身朝向外侧,还是不管用,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在发烫。荣茵骤然被松开,一下子感觉到了冷,睡梦中朝着那团热源追过去,紧紧抱住。

    陆听澜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到荣茵胸前的柔软贴住自己,眼前闪过先前热烈相拥的画面,指尖似还残留着雪白肌肤的滑腻感。他感到口舌干燥,下腹胀痛。

    想到她刚才昏睡过去的可怜样和红肿的花瓣,陆听澜掀开了被褥,逼自己冷静下来,望了眼板壁前的更漏,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

    第57章 奉茶奉茶

    晨醒起床,荣茵的眼睛还有些肿,琴心煮了两个水煮蛋替她滚着。她四处看了看,都没见到陆听澜的身影,便问道:“七爷呢?”

    昨晚守夜的是琴画,她端了荣茵洗脸要用的热水进来,笑着回道:“七老爷寅时不到就起床晨练去了,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荣茵吃惊,这么早,天都还没亮,他都不会累的吗,昨日一早就赶去大兴,回来又招待了一天的宾客,晚上还闹到那么晚。

    陆听澜迈过门槛进来,脸上带着汗,看出了琴心在做什么,担忧地道:“能行吗?要是消不了敬茶就改到下午吧,我叫陈妈妈去松香院传话。”

    荣茵唬了一跳:“这怎么行,不合规矩,等下让琴心把粉敷厚一点就行。”敬茶第一天迟到不说,还让全府的长辈都等着自己,这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陆听澜点点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荣茵羞红了脸,当着满屋子的丫鬟,他在说什么呢!催促他:“您快去洗脸吧,早膳该凉了。”

    等拾掇完,陆听澜先带荣茵熟悉了昨晚住的院子。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新房布置在第二进的正房,丫鬟和仆妇住在第三进的后罩房里,后院还有个池塘。院子里种了几棵葱蔚洇润的西府海棠,花期将将过去,还残留了几朵花苞,风一吹,有清香传来。荣茵看着院门牌匾上的字,仰头望向陆听澜:“‘踏雪居’是您自己取的吗?”

    荣茵虽然梳了妇人发髻,琴书给她上的妆也较为厚重,可还是稚嫩得很。陆听澜看着她懵懂的表情,突然有种带小孩的错觉,牵过她的手朝前走去:“这是我小时候住的院子,待我读书习字后父亲就让我自己取院名,那时恰好读到了惟和的‘佛火悬青嶂,钟声下翠微。萧萧风雪夜,犹有一僧归。’[1]就取了‘踏雪’二字。”

    那时还太年轻了,人年少轻狂时总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过多读了几本书便觉看透了世事。殊不知,他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家世、地位和名望,于他而言不过唾手可得。等随祖父游历了山河万里,看遍了世态炎凉,才深知自己的狭隘与自傲,渐渐地也收敛了自己的性子,真正领悟了子瞻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2]是什么意思。

    男女之间一旦亲密无间过,好像就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丝丝悸动在荣茵心底流淌,她感到耳朵发烫,有些不习惯这般亲密的相处,抽回了手。

    陆听澜看着空荡荡的手微怔,旋即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将双手负在身后,放慢了步子走在她身侧。

    踏雪居离陆听澜的书房不远,穿过院门前的水榭往左,在再走过两段抄手游廊就到了。可是却离陆老夫人的松香院较远,穿过两个小花园,还要再经过一大片梅林才到。荣茵暗暗地算着距离,看来以后请安得再起早一点才行。

    松香院也是一座三进的宅子,位于整个后院的中心,院子周围种了一圈的松柏,远远地看着像隐匿山中的冷清寺庙,旁边是陆家祠堂,后面引了泉水围成了荷花池,边上建了几座亭台楼阁,是夏日乘凉的好去处。

    有三两个小丫鬟在庑廊下做针黹,见到他们过来忙放下笸箩屈身行礼,再说几句吉祥话。荣茵点头笑了笑,身后的琴心则上前给封红。

    走到二进院就有婆子打帘出来迎接,穿着秋香色的

    褙子,笑意盈盈:“七老爷、七夫人安好,大家伙都在里面等着呢,快进去吧。”

    陆听澜就给荣茵介绍道:“这是母亲院子里的宋妈妈,在母亲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深受母亲的器重。”

    宋妈妈笑着又行了一礼:“七老爷折煞奴婢了,承蒙太夫人看得起。”

    门帘掀起,里头的欢声笑语传出来,听起来十分的热闹。耳边传来陆听澜沉稳的安抚:“别怕,我在。”荣茵定了定神,提脚迈了进去。

    正堂中间摆着一张金丝楠木四季如意纹的长条案,墙上挂了象征康健与长寿的松鹤延年图,条案正前方摆了张紫檀木福禄寿喜的八仙桌,左右各一张太师椅,左侧的空着,右侧坐的就是陆老夫人了。东西两侧摆了一溜儿的黄花梨交椅,坐着的是各房的媳妇,还摆了不少的杌子,都坐满了人。

    见她进来,都停下说话,打量着她。在座的即使之前没有听说过荣茵的名声,但都知道她曾与小将军订过亲,看她的目光多多少少带了点探究的意味。

    陆听澜带着荣茵走到八仙桌前跪在铺好的蒲团上,一旁的丫鬟端来热茶,荣茵先恭敬地磕头,再接过热茶递给陆老夫人,抬头叫了声“母亲,请喝茶。”陆老夫人戴了凤穿牡丹纹的眉勒,中间镶了颗拇指大的翡翠玉牌,正笑吟吟地望着荣茵,看起来慈眉善目。

    陆老夫人喝了茶,笑道:“老七媳妇过来,让母亲好好看看。”荣茵看了陆听澜一眼,她在这个屋子只认识他了,会下意识地依赖他。陆听澜自然也感受到了,温和地说:“别怕,母亲她最是温和了。”

    荣茵乖巧地站过去,低下头,淡淡地笑着。陆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好生打量了一番,还是太年轻的缘故,第一次面对这种场景有些怯场,不过也正是因为年轻,以后还能慢慢教。唯一不好的就是长得太清冷了,陆老夫人原本就觉得陆七爷性子冷淡,才想着给他找个知心的人,没想到刚进门的媳妇也是这样。不过想到这是儿子自己选的,也就没话说了,儿子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样子乖巧,又懂事知礼,母亲很喜欢。”陆老夫人给了她见面礼,又道:“老七的心都扑在了朝事上,若是他冷待了你就来告诉母亲,母亲定为你出头。”

    陆听澜端着茶盏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怎么会冷待她,她那么娇,连话都不敢说重了。

    荣茵不知道怎么回,笑了笑。陆老夫人又拉着她手,给她介绍了坐在交椅上的妇人。第一个是二夫人陈氏,也是陆听澜原配夫人的族姐,因着小陈氏身子不好,病逝后陆听澜又一直未娶,所以她就代管着镇国公府的中馈,这次婚礼也是由她一手操办。

    陈氏望着面容稚嫩的荣茵,她已经上了年纪,大儿媳都生下陆家的曾孙了,没想到新进门的弟妹比她女儿年纪还小,别扭地笑了笑:“弟妹天人之姿,难怪七爷着急娶,可忙坏了我。”说完取过一对翡翠玉镯当做见面礼。

    荣茵福了福身,接过后递给了身后的琴心。二夫人一旁是三夫人赵氏,荣茵未过门之前赵氏的家世是陆府媳妇中最低的,在几位妯娌面前一向底气不足,如今虽然来了个比她还低的,但嫁给却是陆家宗子陆七爷,她还是比不过。

    赵氏从椅子上起身,亲热地拥着荣茵的胳膊:“可不是嘛,七爷还找了不少能工巧匠把踏雪居都翻新了一遍,就为着弟妹住进来能舒适些,你快说说,昨晚住的可舒不舒服?”

    众人都用帕子掩着嘴笑起来,昨夜是洞房花烛,舒服的人能是谁?荣茵没听懂赵氏的打趣,也不知众人为何发笑,不知所措地望向陆听澜。

    陆听澜轻咳了一声:“五嫂,阿茵脸皮薄,别打趣她了。”

    陆老夫人也笑道:“你这个泼皮,仔细吓着我刚过门的儿媳妇。”

    赵氏撇撇嘴:“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母亲也太偏心了。”

    “新儿媳嫩如水葱,花一样的好看,性子又好,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老婆子我自然喜欢得紧。”陆老夫人指着赵氏向荣茵说道:“老七媳妇记着她这张脸,日后千万离她远些,可不要学了她的巧嘴,尽瞎掰我的不是。”

    众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赵氏也忍不住笑道:“真不怪母亲,我见到弟妹也自惭形秽,天底下竟真有玉做的人儿。”受了荣茵的礼后,拿了个锦盒给她,里面装的是金累丝嵌玉花蝶金簪。

    最后是五夫人张潇,荣茵朝她行了一礼:“五嫂。”张潇心底五味杂陈,看着这个她原先十分瞧不上的人,本来要嫁给自己的弟弟又成了她的妯娌,如今穿着大红洒金百蝶花遍地褙子,头上插了嵌宝凤邀花簪,通身的气派。嫁给陆听澜自然是不一样了,穿得戴的样样精贵,以后自己对她也要客客气气的了。

    想到阿弟因不能娶她伤心难过买醉的模样,而她转过身就能与陆听澜定亲,张潇更是看她不满,勉力唤了声“弟妹”,从丫鬟手里接过见面礼递给她就不再言语。张潇知道那两房的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刚才陈氏和赵氏话里话外不就夹枪带棒地阴阳她之前嫌弃荣茵的事,可她就是笑不出来,装也装不出。

    荣茵也不在意张潇的冷淡,以后关了院门各过各的日子,能打交道的地方也不多。

    接下来是各房的小辈们,二房有三子一女,俱都成亲了,长子陆文懿也就是欢哥儿的父亲,二子是庶出,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四个月就要出世了。三子去年腊月才成的亲,小女儿前年就嫁到真定去了。三房最大的是个女孩也早就成亲了,男孩大的才十五岁,在国子监读书,庶出的还有两个小公子则在族学里读书。五房的陆听潭没有纳妾,膝下只有张潇所出的两个女儿和一个少爷,都还小。

    陆听澜在陆家的地位很高,他们也自知分寸,更何况认亲这种事陆听澜都不放心地陪着,可见他对荣茵的看重。他们更是不敢有半点瞧不上荣茵的意思,恭敬的行礼,接了见面礼再恭敬地道谢,言行谨慎。

    [1]徐熥,明,字惟和,《逢雪宿华严阁》。

    [2]苏轼,北宋,字子瞻,《和子由渑池怀旧》。

    第58章 认亲认亲

    说话间丫鬟送茶水点心进来,其中有盘蜜乳糕是欢哥儿的最爱,放到了荣茵和陆听澜中间的高几上,他见了便要去拿。欢哥儿已经一岁八个月了,才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走到荣茵面前,左手攀着她的膝盖,右手指向高几:“要,要糕

    糕。”

    欢哥儿长得瓷实,荣茵双手抱起他,便没有手去拿蜜乳糕了,低声和陆听澜说:“七爷,您给欢哥儿拿一块。”

    荣茵侧过脸,阳光刚好照进来,细小的绒毛在阳光里像在她的脸上洒了一层柔光,雾蒙蒙的,生嫩又迷人。她其实也还小呢,陆听澜心底发软,拿起一块蜜乳糕掰成了两半,一半递给欢哥儿,一半借着袖子的遮掩放到了荣茵嘴里,也学着她低声说:“你也是小孩子,尝尝。”

    荣茵瞪大眼睛,往周围瞟了一眼,生怕旁人看出什么,慢慢的嚼了。陆老夫人无意瞥见,一时也感慨不已,对荣茵的最后一丝芥蒂也没有了,儿子总算有人情味了,不再像以前似的只知道忙于朝事,现在就只盼着荣茵赶紧生个大胖小子,那就是真的圆满了。

    花厅里还摆了十几桌席面,陆府旁支亲近些的都还没走,陆老夫人等下还要带着荣茵去认人,陆听澜就先去前院招待昨夜醉酒宿在西厢房的成国公世子和冯征明。

    她把荣茵拉到身边坐下:“我听说你陪嫁的人里边没有管事妈妈,就把陈妈妈派给了你,她以前就是帮老七照看踏雪居的,为人也踏实能干。你看得上就用,若觉着她哪里不好就撵回松香院来。”

    荣茵嫁进来为人诟病的不止是她与小将军订过亲的事,还有她的陪嫁。她的嫁妆如何镇国公府的人不在乎,陆府家底深厚,

    不在乎那点嫁妆,可是她陪嫁的人里边儿居然没有一个管事妈妈。而荣府竟然也没有人觉得不对劲,要么就是不懂规矩,要么就是不在乎这个女儿,无论哪种情况,都叫人找到机会看轻了她。

    荣茵心底明白,陆老夫人是真心为她着想,又怎么可能撵人回去,笑着回:“母亲放心,陈妈妈我用着喜欢的。”

    这时裴老夫人携着儿媳过来了,一同的还有冯征明的夫人江氏,陆老夫人又为她引见。裴老夫人之前定亲时就见过荣茵,十分喜欢她安静的性子,对着陆老夫人道:“老姐儿,我替你做的这桩媒怎么样?”

    陆老夫人将她迎过去坐在了上座:“那是没话说,得给您包个大红封。”

    江氏是个泼辣的性子,自来熟地挽着荣茵:“昨晚撒帐我也在呢,第一次见陆阁老心疼人,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日后得闲了来找我说说话,大家都在兴化寺胡同里住,近着呢。”

    荣茵笑着应是,众人又说笑了一阵才往花厅去。

    陆家祖上为江东大族,早些年虽然分了家,但关系仍然紧密,旁支就来了近百人。等认完亲,陆老夫人乏的不行,让荣茵先回院子休息,晚上的请安也免了。

    荣茵也累了,昨晚就没睡好,今日又一直紧绷着精神,回到踏雪居歪在小榻上就不想动。琴心则带着琴书和琴棋把荣茵日常要用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归置到了新房里。

    太阳西斜,荣茵也歇得差不多了,早上陆听澜带她逛园子时她就已经看好了带过来的花要放在哪里,等仆妇将花全都搬过来后便指挥琴书和琴画在院子里摆放。

    “马上就是秋天了,山茶花要放到光照充足的地方,那几盆菊花就放到东边的墙角下,蝴蝶兰放到卧房里的圆桌上……”

    荣茵正指点着,就见陆随搬了个箱笼进来,几步走到她的面前行礼:“仙姑,不对,是夫人。”

    荣茵噗呲一笑,问他:“你扛着箱笼要做什么呢?”

    陆随挠挠头,憨憨地笑了:“七爷叫小的收拾了他一些常用的衣物,叫夫人看着归置。”

    荣茵叫琴棋和琴墨把箱笼搬进去,自己则去净了手,打开一看都是些直裰、中衣还有官服,荣茵打开黑漆描金的顶箱立柜,将衣服叠好放进去。

    琴心在一旁嘀咕:“夫人,七爷的妾室也该来拜见您了,怎么没见呢,都要天黑了。”

    荣茵手一顿,说来她挟恩嫁给陆听澜本就是卑鄙之举,最对不住的人也是杨莺时了,她原本能与陆听澜双宿双飞的,却被自己横插一脚。想起在开元寺山门前见到的一幕,那才是玉做的人儿,自己又算什么呢,走投无路夺人所爱的卑鄙小人罢了,怎还有脸让她来拜见自己。

    “杨小姐因为家事才委屈做七爷的妾室,以后这话你可别说了,她也不用来拜见我。”

    琴心不服:“夫人,她做不做妾与您可没有半点关系,您是正头娘子,该有的规矩不能少,嫁进来第一天她就不把您放在眼里……”

    “好了,下去吧。”荣茵不愿多说。

    陆听澜进来,看见她坐在小榻上愣神,手上的的衣物还未叠完,一脸凝重的样子,连他走到了跟前都未察觉,抬手拿过了她手中的衣物。

    荣茵回过神来,一抬眼正对上陆听澜放大的脸,唬了一跳,身体往后仰,就要撞到墙上。

    陆听澜眼疾手快将她搂在怀里,坐在她边上,仔细瞧了瞧那衣物,轻笑一声:“你对着我的中衣发什么呆?”

    荣茵羞得脸通红,谁对着他的中衣发呆了!自己又不是花痴。“您瞎说什么,我不过是在帮您叠衣裳。”说着伸手就要去抢,陆听澜生得高大,荣茵够了几下没够到,见他嘴角还噙着笑,打趣地看着自己。眼眸一转赌气骑到他身上,一手按住他的后脑,一手伸直了去够,此番几下终于拿到手里。

    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现了不对劲,她刚才把陆听澜的头往下压,自己又挺直了腰,现在他的头就埋在自己的胸前……还有,腿间那火热的东西正贴着她,让她想到了昨晚,那样的疼。

    荣茵惊呼一声就要下来,可陆听澜的大手早就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动弹不得。“您快放我下来,我不帮您叠就是了。”

    “那可不行。”陆听澜满含笑意的声音响起,闷闷的。湿热的呼吸透过夏日单薄的布料喷在胸前,荣茵不禁打了个战栗。

    陆听澜狠狠吮着她的耳垂,双手抓住她的腿分得更开,眼瞧着情形就要失控,突然外面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

    “夫人,摆膳吗?”琴心在门外隔着帘子通传,打破了屋里诡异的气氛。荣茵忽地松口气,立时起身站在一旁,恨不能抱住琴心亲一口,真是个好丫头!

    小厨房动作迅速,不一会儿菜就做好端上来,胭脂鹅脯、东坡肉、清蒸黄花鱼、姜汁白菜、菊花豆腐还有碗红枣乌鸡汤。汤是陆听澜特意吩咐小厨房弄的,琴画在一旁默默布菜。

    荣茵却吃不下,挑着鱼肉里的小刺,半天也不见吃一口,她累的时候就会这样,一点胃口也没有。陆听澜挥手让琴画退下,拿过汤匙盛了碗汤放到荣茵右手边:“不饿还是不合胃口?”

    荣茵摇头:“吃不下呢,认亲时在花厅多用了些。”

    那都是中午的事了,怎么会不饿。陆听澜皱眉,她都已经那样瘦了,腰细到他一只手就能搂住,不能再不吃饭了。

    “就算不饿多多少少也要用上一些,对脾胃好。”陆听澜夹了一只鸡腿放到汤碗中,不容拒绝地道:“把这些都吃了,不许剩下。以后想吃什么就让小厨房做,不用顾忌我,我没有忌口。”

    荣茵端起汤喝了一口,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她咧咧嘴又放下,转而说起别的事:“七爷,您明天让陆随来一趟吧。”她今日都忘了跟陆随提多宝阁的事。

    陆听澜听明白她的意思后,想了想道:“那还不如用博古架,你喜欢的兰花还能放在架子上。”

    荣茵眼前一亮,博古架确实比多宝阁好的多,她怎么没有想到呢。

    陆听澜笑笑,又挑了鱼腹上的肉放到她碗里:“还有什么要改的,都说出来,我一并记着。对了,后院的池塘是新挖的,你想种荷花还是睡莲?”

    鱼腹上的肉软嫩无刺,荣茵吞咽了才道:“荷花吧,叶子可以用来做荷叶鸡,花瓣能做糕点,还有莲子可以吃呢,嗯……莲藕用来炖汤也不错。”

    荣茵说完发现陆听澜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想到自己刚才说的全是跟吃的有关,他该不会以为自己嘴馋吧。顿了顿又道:“当然,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怕他不信,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陆听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终是忍不住放下碗筷笑起来,他觉得荣茵煞是可爱。

    又笑话她。荣茵嘟了嘟嘴,她觉得自己平日里行事也还算得体,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在他面前犯傻。

    镇国公府还沉浸在喜事的氛围里,到处洋溢着喜气,檐下挂的红还没有撤下,听管事的说要整整挂上一个月。来认亲的宗亲也还没走完,前院吵闹声不断。

    听雨轩靠近前院却显得格格不入的,没有挂红,入了夜更是连门前的灯笼都闭了,杨莺时倚在槛窗边望着远处刺眼的大红贴金灯笼。

    “你去看花厅看了,新夫人怎么样?”

    绿荷回道:“小姐,您打听她做什么,不过一个破落户的,名声烂成那样,怎配嫁给陆七爷?更不配为小姐的夫人。”

    第59章 落胎落胎

    杨莺时当初虽然是被陆听澜以妾室之名接进来的,可毕竟还没有正式行妾礼,没有荣茵之前,府中人还颇尊敬她,可现在荣茵嫁进来她的身份便不尴不尬了。昨日喜宴和今日的认亲都不是她能出现的,她躲在听雨轩里,听着外面的唢呐声声,心里不是滋味。

    大红贴金灯笼刺得她眼睛生疼,关上窗走回桌前:“她是个破落户的,那我又是什么呢,她好歹还做了正头娘子,可我呢?”

    “小姐!”绿荷急了,“这怎么能一样,谁不知道陆大人是碍于形势不能娶您

    为妻。听说荣三小姐曾当街与小将军拉扯不清,后脚将军府的就上门提亲了。还有陆大人也是,要不是她没脸没皮硬闯官轿,陆大人又怎会娶她?我看呀,您就是太自持身份了。”

    “小姐,您整天窝在这个小院子里,陆大人朝事繁忙,日子一长肯定就将您忘了,您与其在这儿自怨自艾,不如多去陆大人面前晃悠,当初老夫人安排您住在这儿的用意您难道还不明白?”绿荷是替自家小姐着急,要是小姐能主动些,哪里还有荣茵的事儿。

    杨莺时被绿荷的话触动,陆听澜那么温和守礼的一个人,知道她要为父亲守孝,肯定会躲着她的,自己再这么矜持下去,可不就越行越远了么。

    荣荨送花轿出门子后就回到自己出嫁前住的栖霞院,不料前一晚找不见的常嬷嬷眼下正带着人清理兰姨娘住的屋子,她激动地迎上去:“嬷嬷,你回来了,那姨娘呢?”

    常嬷嬷笑着福身:“四小姐,兰姨娘病情凶险,暂时还不能回来。”

    荣荨走到房里一看,东西都被搬得差不多了,衣物一件也没剩下,实在不对劲:“你们要把姨娘的东西拿去哪儿?她回来要用怎么办?”

    常嬷嬷依然笑着:“大夫说了兰姨娘所有用过的东西都的烧掉,以免传染。”

    这一句句的,有理有据,荣荨找不出破绽,只好道:“你带我去看看姨娘,不见面,隔着门说话也行。”她要知道姨娘是不是还好,是真的生病了还是李氏找的借口。

    “四小姐说笑了,都说犯了时疫,哪能轻易得见,奴婢还要去烧东西,就先告退了。”常嬷嬷带着人又泱泱地走了。

    荣荨有预感兰姨娘出事了,却找不出证据,只能跑到前院央求荣江去看看:“父亲,您就去偏院看看吧,好端端地姨娘怎会犯了时疫?她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荣江忙着梳理贺礼的单子,不少人看在镇国公府的面上送出手的礼都比较贵重。他心里高兴,自从荣茵要嫁给陆听澜的消息传出去后,事情一件比一件顺利,连泰兴商行的账本都又回到了他手里,他也没空管兰姨娘了:“这件事你母亲与我说过,她掌中馈那么多年,自会料理好,你出来也有几日了还是赶紧回将军府去。”

    “父亲……”荣荨不死心,还想再劝,却被荣江无情地打断:“我心中有数,你回去吧。”

    荣荨见说不动荣江,只得先回将军府再想办法,却悄悄留下了彩莲,让她盯着李氏的动静。

    “夫人,四小姐走了,现在府里已经没有外人了。”李氏房里的管事嬷嬷窦妈妈在回事处找到李氏,轻轻俯在她耳边说道。

    “哼!那就走吧,兰姨娘该等急了。”

    荣府的偏院是一座荒废了许多年的院子,里面杂草丛生,只有一间破败不堪的瓦房,兰姨娘就被关在里面。李氏注意着脚下,被丫鬟扶着往瓦房走去,地上坑洼不平,一不小心就会沾湿了鞋袜。

    门锁被打开,兰姨娘扑上来就要往外跑,带起了不少灰尘,窦妈妈身后的几名粗使婆子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一把将她掼在地上跪着。兰姨娘头发乱成一团,衣裳也是好几日都没有换过,狼狈不堪,一点也没有昔日得宠的春风得意劲儿了。

    李氏用帕子掩住嘴,讥讽道:“这还是千娇万宠的兰姨娘嘛。”

    兰姨娘抬起头恨恨地盯着李氏:“李玉贞,要是让二爷知道了你此番行径,定不会轻易饶了你!你这个蛇蝎妇人。”

    李氏冷冷地看着她,直想发笑:“蛇蝎妇人?我就是太心软才会留你活到今日,任你生下荣荨夺我蕴姐儿的宠爱,还任你生下华哥儿辱我脸面,我恨我没早些掐死你,掐死那两个孽种。”

    “你敢!二爷不会同意的。”兰姨娘直到现在都还有恃无恐,对押着她的婆子骂道,“狗东西,等我出去了非要让二爷把你们打死不可!二爷,二爷救命啊……”

    窦妈妈作势要用帕子堵她的嘴,却被李氏拦了:“你是勾栏院出来的,难道不知道恩情这种东西今日说今日算,放到他日就灰飞烟灭,做不得数的?要是没有二爷的首肯我会明目张胆地这么对你?你叫破了天也没用,二爷不会来的。”

    荣江近段时间都歇在栖霞院,不可能连她不见了都不知道,所以李氏说的是真的。想到这里,兰姨娘脸色惨白犹不肯信,喃喃道:“不,不会的,二爷不会这么对我的。”她挣扎着摸到了自己的肚子,对,她还有一张底牌,她怀孕了。

    三月时一心扑在荣荨的亲事上,没来癸水她也没多想,直到这几个月都没来癸水才真正确定了。她不能有事,荨姐儿才嫁给了小将军,华哥儿也成了嫡子,她还有大把的荣华富贵没有享受,她要把李氏斗倒,她要当主母。

    她看着李氏又得意地笑起来:“放肆,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对我,我怀了二爷的骨肉,动了胎气二爷饶不了你们!”说完又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二爷,二爷,兰儿怀了您的骨肉,八成是个哥儿,您不能这么对我!”

    兰姨娘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对押住她的婆子又咬又踢。李氏觉得她真是一个空有美貌的蠢货,自己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她发难不就是因为她怀孕了,岂会怕伤了她的肚子。李氏向后招手,只见常嬷嬷佝着身子端了碗药进来。

    “常嬷嬷,怎么是你?”兰姨娘瞪大了眼睛。

    不止常嬷嬷,兰姨娘身边但凡得脸的丫鬟仆妇都被李氏暗中收买了,李氏冷笑:“不是常嬷嬷我还不知道你又有了身孕,我已经容忍你生下了两个孽种,断不会容忍你生下第三个,来人压住她,给我灌。”

    那两个婆子迅速把兰姨娘压在了地上,用手去掰她的头,迫使她张嘴。

    “常嬷嬷,我对你不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兰姨娘摇着头,这药不能喝,喝了她就没有倚仗了。

    常嬷嬷皮笑肉不笑,轻声哄着她:“姨娘说错了,大树底下好乘凉,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这药您就乖乖喝了吧,免得受苦。”

    任凭兰姨娘拼死挣扎,药还是灌进去了大半,没多久,兰姨娘就疼得满地打滚,虚汗很快打湿了她的衣裳,温热的液体不断从她身下流出,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氏就这般看着她,直到鲜血染红了她身下的砖地,再沿着缝隙往地底下钻,等窦妈妈上前确认孩子已经没了后才冷冷地道:“大夫说兰姨娘的时疫治不好了,将她送到顺义的庄子上养病,以免过了病气给府中的人。”

    “是。”几名小厮得令,用草席裹了兰姨娘就往外抬。

    彩莲守在角门,看到兰姨娘被人扔到了马车里,意识到不大事不妙,飞奔回了将军府。

    荣荨听了焦急不已,带着彩莲急匆匆赶到前院找张昂,却在书房门口被小厮福安拦了:“姨娘留步,公子说了您只能待在后院,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兰姨娘要被送到庄子上是早就说好的,可为什么偏偏用草席裹了,还浸湿了血,这其中定是发生了什么。荣荨已经没有心思守什么规矩了,现在能帮她的只有张昂,当即不顾身份硬闯了进去。

    张昂坐在桌案后边正在看父亲从漠北寄来的书信,头也不抬地道:“出去。”

    荣荨摇头:“小将军,求您救救我姨娘。”

    “出去!”

    荣荨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我知道您记恨我姨娘当众毁了您和三姐姐的亲事,可她也是为了我……”

    “住嘴!”张昂烦躁地起身,就要往屋外去,“你姨娘的死活由你父亲和主母做主,我管天管地还能管到别人家里去?”没有之前的事,他也不会出手,别人的生死与他有什么关系。

    荣荨拉住他的衣角,她只有他了:“只要您救了我姨娘,您要什么我都答应,求求您。”

    张昂嗤笑,不以为意:“你又能给我什么?”

    荣荨泪眼朦胧地仰头看他,从进门到现在,他从来不踏进自己的院子,她知道他心里还有三姐姐,也还恨自己,可她只有他了。她需要讨他的欢心,就算不为了姨娘,她也希望他能喜欢自己,自己喜欢他那么多年,怎么不盼望能得到他的回应呢。

    想起姨娘曾教过她的,荣荨擦干眼泪站起身,柔柔地贴着他,吐气如兰:“阿荨的一切都是您的,您想做什么都可以。”她试图吻他,极尽全力地挑逗他,可无

    论她怎么做,张昂仍是冷冰冰地站着,不为所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再晚就来不及了,荣荨闭上眼,吻得更加卖力,白玉纤长的手在他身上四处游弋。

    第60章 回门回门

    张昂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眼前又浮现揽月居那一晚的画面,娇弱的喘息与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汇成热流直冲而下。“滚!”他用力推开她,声音冷得刺骨。

    衣裳还穿在身上完好无损,荣荨却觉得自己比扒光了扔在街上还要难堪,他那么嫌弃自己。

    她没有说话,万念俱灰地看了张昂一眼就朝门口走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救不了姨娘了,她该怎么办。

    突然,她的后颈被人捏住,一阵天旋地转后,她人就躺在了罗汉床上,张昂欺身向前,紧紧地压着她:“这是你自找的。”随后俯身而下,用力咬住她颈侧的软肉。荣荨疼得闭上眼,将呼声咽到了肚子里。

    福安悄步上前关上门扉,将一室凌乱尽数遮掩。

    明日就是三朝回门了,入了夜陆老夫人特地把陆听澜叫到了松香院:“我听下人说明日你也要一同回去,会不会太隆重了?”

    陆听澜现在是二品大员,就算他不在意,可只要有他到的地方,别人也会为他把排场做足了。而且,之前陈氏回门的时候他可是没有陪同的,就连第二日的奉茶认亲他都在上早朝。

    “内阁繁忙,你不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若实在放心不下派人护着她就是。”

    陆听澜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别人不会说我什么,倒会看轻了她,我既已娶了她,自是要护着她的。”

    荣茵现在有陆夫人的名头在,谁又敢看轻了她,没想到他这么看重荣茵,陆老夫人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默了稍顷道:“你是极有主意的,我就不多说了。回门礼我已经叫宋妈妈备下,等下直接送到踏雪居去。”

    陆听澜颔首,其实回门礼陈冲早就备下了。

    宋妈妈亲自送陆听澜出院门,回来时见陆老夫人望着油灯怔怔出神,小声地问:“太夫人想什么呢,如今七爷也娶妻了,您还有什么可烦心的?”

    陆老夫人长叹了口气:“我是觉得老七宠爱荣氏太过,不过新婚燕尔也无妨,过了这阵许就好了。”老夫人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希望自己的儿子多些人情味,又担忧他一颗心都系在荣茵身上,他这个年纪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

    宋妈妈弯下身子伺候陆老夫人穿鞋:“这有什么的,多给七爷纳几房妾室不就好了,七夫人一人也伺候不周,听雨轩不就住着一位?”

    宋妈妈等了半天,陆老夫人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疑惑地抬起头,见老夫人冷冷地盯着自己,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太夫人……”

    “听雨轩的人私下找你了?”陆老夫人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问。

    “怎会。”宋妈妈心里一紧,下意识道,“老奴只是随口一说。”

    陆老夫人起身趿鞋,不甚在意地道:“你跟在我身边三十几年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相信你心里清楚。”

    宋妈妈脸色凝重,恭敬应是。

    博古架天快黑才送过来,荣茵带着琴心几人往上面摆放兰花、花瓶和书册,兴致正浓时听到小丫鬟在门口禀报,说七老爷回来了。

    荣茵回头对迈过地屏进来的陆听澜笑笑:“陆随说博古架是您选的?”琴心等人屈身请安,悄声退下。陆随送过来的博古架是楠木的,没有冗杂的雕工,素简雅观,放在室内清新自然,荣茵很喜欢。

    陆听澜摸摸她的头:“留几个位置,我书房里还有几盆兰花,等回门回来我叫陆随搬来。”

    “您也养花吗?”荣茵亮晶晶地看着他,似乎觉得这是件很稀奇的事。

    陆听澜好笑地点点头:“养得不多,墨兰、蕙兰、建兰、寒兰各有一些,没你养得好。”

    荣茵心想,他是故意奉承自己呢,他养的都是些名花异草,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心思,不像自己,什么好养就养什么,还是不要在他面前丢人现眼了。转而说道:“母亲派人送回门礼来了,您要看看吗?”

    陆听澜拥着她坐到了小榻上,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与洞房那晚的玉兰花香明显不同,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问:“你用的什么香?”

    一想到外面还候着小丫鬟,荣茵就脸热,不是说回门礼的事嘛!伸手推他:“……不曾用香,大概是方才搬花时染上的香气。”

    陆听澜顺势将她楼到怀里,俯首吻上她的耳垂,然后是红唇:“明日回大兴还要早起,歇了吧?”虽是疑问,却不容人拒绝,他进院门时就已经嘱咐丫鬟去烧热水了。

    荣茵从净室出来,内室的烛火只剩下了一盏,光线昏黑,顿时就紧张了,心怦怦地跳着。陆听澜已经躺到了外侧,她走到床边脱了鞋就要往上爬,胳膊却突然被他握住,稍一用力,就跌到了他身上,然后被他抱着翻了个身。

    陆听澜的胸膛宽厚且温暖,手臂肌肉紧实有力,荣茵被困在他身下,害怕地舔了舔唇:“您不是说了明日要早起,还是赶紧睡了吧。”

    陆听澜眼眸一暗,指腹揉上她的红唇,嗓音暗哑:“不急,还有件事没做……”尾音消失在二人纠缠的唇齿之间。

    空气被他掠夺殆尽,荣茵晕晕乎乎地吮吸着他的舌,脑中糊成一团。陆听澜松开她的唇,吻向了她锁骨上的朱砂痣,又吸又舔,荣茵得了空,大口大口地喘气,她觉得自己刚刚差点就窒息了。

    他的唇四处游走,所到之处引燃一片灼热,修长的手指也在作怪,荣茵五官的敏感度被不断放大,感受到潮湿的吻落在脚踝内侧时,终于忍不住战栗嗯啊出声。

    陆听澜汗如雨下,这当口便是神仙来了也停不了,再这么磨蹭下去,自己只怕要死在她身上,克制地吻了吻她的唇,极尽温柔:“乖,这次不会疼了,我保证。”

    次日荣茵果然就起不来了,尽管昨晚陆听澜体谅她今日要坐几个时辰的马车,一次过后就歇下了,可她还是很累,琴心叫了好几声见她还是不醒,便有些着急,七爷可是早就起床了的。

    “我来吧。”陆听澜洗漱完,见状把荣茵从被子里抱出来,轻轻地哄着她:“乖,等下在马车上再睡,让琴心铺几层厚褥子,不会觉得硬的。”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荣茵一激灵醒了过来,脑子还懵着,开口唤琴心。陆听澜亲了亲她的额头:“要什么?”

    荣茵摇头,等琴心进来了才道:“口渴,倒杯热茶来。”

    茶壶就放在圆桌上,离床榻不过几步远,这点小事就不能问他嘛。陆听澜眼神一暗,松开手站起身。

    大兴荣府这边,兰姨娘在去往顺义的庄子上半道病故了,荣江得了消息后怒气冲冲地找到李氏质问:“我已经答应你把兰儿送到庄子上,你怎么还不满足要去害她?”

    消息传回来时李氏也愣住了,虽然那药不至于要了兰姨娘的命,可是刚落了胎没有得到大夫医治,就立即被送走,也难免会发生意外。只是这件事李氏不能承认,荣江并不知道兰姨娘又怀孕的事。

    她放下汤匙,用手帕擦了擦嘴:“二爷好生不讲道理,大夫都说了兰姨娘病情凶险,她死了又干我何事?您凭什么说是我动的手?”

    荣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答应送走兰姨娘,第二天李氏就说她犯了时疫,还以为是找的

    借口便没有过问,难道真的是病了?

    李氏又道:“二爷若不信,大夫还在府上没走呢,您大可去问。”

    荣江半信半疑,还欲问就听到窦妈妈在外禀报,说三小姐和三姑爷就要到了,王氏请他们去前院待客。荣江哼了一声:“我自会调查清楚。”说完一甩袖子大步走了。

    待他走远,李氏身子一软,瘫坐到了罗汉床上。窦妈妈进来扶住她低声道:“夫人千万要稳住,大夫已经打点好了,二爷不会知道的。”

    李氏点点头,换了身衣裳也往前院去了。

    回门宴席摆在了中堂,荣茵和陆听澜进来先给王氏磕头。行完礼荣清和荣江请陆听澜去花厅喝茶,荣茵则和女眷去了中堂的西次间。等大厨房把菜端上来,一行人又移步中堂吃晌午饭。

    荣蕴和齐天扬没来,荣荨就更不必说了,她如今身为妾室,轻易出不得门,众人连张桌子都坐不满。荣江一脸谄媚地为陆听澜斟酒:“七爷,这是南方的冰堂春,我特地托人从福建运回来的,您尝尝。”先前在花厅荣江没好意思提自己想说的事,便打算吃饭时在酒桌上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想来有荣茵在场陆听澜也不会拒绝。

    陆听澜伸手挡住酒杯,微笑道:“明日还要上内阁理事,酒就不喝了。”

    明日上内阁,那今日就要回宛平,而且是吃完晌午饭就要走,不然赶到都得天黑了。按习俗回门的姑奶奶和姑爷是要住上几天的,可他是陆听澜,谁敢说个“不”字。

    荣江斟酒的手一顿,若无其事地笑道:“七爷百忙之中还抽空陪茵姐儿回门,实是对茵姐儿的看重。酒不喝便罢,您尝尝菜,这锅青笋火腿乌鸡汤昨日就吊上了,鲜香入味。”

    白芷端了最后一盘菜上来放在荣茵的面前,福身道:“大公子知道三小姐爱吃辣炒鸡,一早就吩咐大厨房做了。”

    荣茵抬眼望去,荣清对着她尴尬地笑笑。其实他不记得荣茵爱吃什么,想必这是范妈妈私底下做的,希望缓和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罗氏是劝不动了,只能从自己这里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