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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生气生气

    饭用到一半,荣江见气氛差不多开口道:“听闻朝廷有意在浙江再建一个织造局,不瞒七爷,去年改稻为桑推行之后,我便在浙江和福建一带购置了大量的土地,每年可产生丝不计万数,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不知道七爷能否给个方便?”

    荣茵心里一紧,手中的玉箸掉在碗碟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陆听澜笑容不变,左手往后搭在荣茵的椅背上,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轻抚她的后背,右手把玩着茶盏,淡淡道:“织造局是司礼监的事,并不在户部,不过司礼监一向只与巨贾富商合作,二叔这么有把握?”

    荣江自得一笑:“实不相瞒,这几年我手下经营起了一家商行,不敢自称巨贾,但也有二十家作坊、两千架织机和一百多家绸缎行。七爷说这不是户部的事,但您的话可不止在户部有用,为我行方便,也是为七爷自个儿行方便不是。”

    这是赤裸裸地行贿了。荣茵心知肚明荣江说的商行就是泰兴商行,这背后有那么多触目惊心的肮脏事,她虽还没彻底查清楚,但也知道了个大概,怎么可能让陆听澜与他狼狈为奸。她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我与七爷也该回府了。”

    荣江脸色僵住,压抑着怒气笑道:“茵姐儿,这饭还没吃完呢。”

    “太晚了回去不好赶路。”荣茵很不喜欢他们明里暗里敲打的话,也不想拖累陆听澜的名声,他在坊间一向是被人崇敬爱戴的。

    “放肆!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王氏气得不轻,陆听澜贵为户部尚书,荣江所说之事于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更何况他现在还成了荣家的女婿,拉拔夫人的娘家不是应该的嘛,荣府的人就没有想过他会不同意,更没想到荣茵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李氏也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道:“茵姐儿,你二叔也不是为了他自己,这一大家子现在都指望着他呢,不说远了,你出嫁时的嫁妆不就是你二叔拿的嘛。”

    荣茵的心一点点冷下来,难怪她说王氏怎么突然好心让公中出这么多银子给她置办嫁妆,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他们是真心为她打算吗?不过是为了攀上陆家,觉得有利可图,她才嫁过去三天,就等不及要回报了。

    “大不了再把嫁妆抬回来就是……”

    “妹妹!”荣清厉声打断荣茵,“荣府始终是你的娘家,二叔拿下织造局,你的面子上也有光。”

    荣清会这样说,荣茵早就不意外了,下意识看向罗氏,她坐在位置上,正愠怒地看着自己,王氏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他们都赞同二叔说的。荣茵根本不敢去看陆听澜,让他知道荣府的人这么对自己,他又会怎么想呢?

    “老夫人!”陆听澜突然出声打断王氏,王氏一呆,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面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又习惯性地辱骂荣茵了,尴尬地笑了笑:“陆大人见谅,我这是关心则乱,素日里我可是很疼爱茵姐儿的。”

    陆听澜心中很不高兴,当着他的面,这些人就敢这么欺负荣茵,可想而知以前没嫁给自己的时候,她在荣府过得有多不容易了,他现在十分庆幸自己将婚期定在六月,能让她早一点嫁给自己。

    荣茵拉过他的手,起身离席。

    荣江慌了,不死心地在后头追问:“陆七爷,茵姐儿一个妇道人家,她不懂着其中的厉害关系,您难道还不懂吗?”织造局一年能产绸缎上百万数,换成真金白银不知道有多少,荣江不信陆听澜不心动。

    陆听澜果真停下脚步,荣江还不及高兴就听他道:“司礼监的事一向由皇上亲自过问,我还真说不上话,二叔若真有那么多织机和生丝,想来司礼监不会不同意的。”

    荣江哽住,这是多少织机和生丝的事吗?他有别人也会有,而且只会更多。陆听澜一开口,司礼监还能不给他面子?最重要的是自己还能趁此机会拉拢镇国公府,让别人知道他二人是一条船上的,也让严怀山高看他一眼。

    “对了,刚才老夫人说这里没有阿茵说话的份。”陆听澜转过身直看着王氏,“老夫人错了,阿茵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我说话的份,就有她说话的份。”

    在荣府待了不到两个时辰,马车又驶回宛平。荣茵坐在车厢里双眉紧蹙,盯着前方愣神。

    双手忽地被另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荣茵抬眸,看到陆听澜儒雅的脸,下意识地挣脱手,向他道歉:“让七爷见笑了,您是不是没吃好?”一来一去好几个时辰都没吃上东西,肯定饿了吧。

    陆听澜叹息一声,反问她:“你呢?肚子饿不饿?”

    荣茵心中烦乱不已,哪还有吃饭的心思,后悔让他跟着回门了,才让二叔找着机会开口,这种事他不帮忙会显得不近人情,可帮了忙又会惹得一身骚,左右为难。摇头道:“以后回娘家您让我一个人回来吧,以免惹上麻烦。”

    陆听澜官场上纵横捭阖数年,最擅观察人心,又怎么会看不出荣茵对自己的疏离,他往后退开,轻声问:“你是不想麻烦我,还是不忍麻烦我?”

    荣茵不懂,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总之都是不想他因为自己做一些不好的事,他娶自己就已经不是自愿的了,还要强迫他违背的自己的意愿做事吗?

    车厢中安静下来,车轱辘碾过长街辘辘作响,没多久又热闹起来,马车驶到了德胜门大街。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随处可见各色的茶楼、当铺、酒楼、饭店,街上行人如流水,不少衣着华丽的人来来往往,是宛平最繁华的一个去处。

    “七爷,到了。”马车停下,外面响起了陆随的声音。

    马车停在了一家叫“槐叶冷淘”的面店前,荣茵不明所以地望着陆听澜。面店不大,但是很干净,只摆放了五张小方桌,掌

    柜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看见陆听澜进来就笑着招呼:“大人,好久不见您来了,这位是您的夫人?”

    陆听澜笑着颔首,领着荣茵坐在靠里面的位置。不一会儿大爷端上来两碗冷面,陆听澜从筷篓里拿出竹筷递给荣茵:“不是饿吗,快吃吧。”

    荣茵诧异地看着他,自己不是摇头了嘛。想到他说过的即使不饿也要吃上一些,不然对胃不好,所以,他是怕她胃疼才带她来吃的吗?

    陆听澜见她不动筷子,说道:“你放心,店主很爱干净,吃了不会闹肚子的。”这家店他与冯征明夏日常来,与店主相熟。

    “不是……”荣茵有些不好意思,“我没见过这样的面。”

    这面也是三四年前才传到京城的,陆听澜一顿,想起了她之前一直待在道观,耐心给她解释:“这是用槐叶汁水和面制成面条后放入井水中冷却而成,夏日里吃起来清爽甘甜还能消热解暑。”

    荣茵想了想又问:“那这店后院有井了?”

    陆听澜点头:“吃吧,吃完我们再回去。”

    他一如既往的柔和,那应该是没生气吧。荣茵想了想,拿起竹筷低头吃起来。

    吃完面回到车厢,气氛还是有些凝滞,谁也没开口说话,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终于回到了镇国公府。马车在内院的垂花门停下,陆听澜下了车却没有往踏雪居的方向走。

    “七爷不回踏雪居吗?”荣茵连忙问道。

    陆听澜嗯了声,抬起手腕整理袖口:“书房还有事,需要我过去处理。”说完也没有看她,径直离去。

    荣茵这下是真的确定他在不高兴了,可为什么呢?

    说有事不是为了骗她,是真的有事,陆听澜一到书房就接过信件看起来,这阵子忙着婚事许多事都交给了府中的幕僚去处理,可还是有他们也无法决断的事。

    顾辞简散了值直接打马来到陆府,三伏天太阳火辣,他进到书房时已是满头大汗,紧皱眉头直道:“新官上任三把火,齐云廷才刚任大理寺少卿就对都察院下手了,今日佥都御史被他以收受贿赂的罪名下了大牢。”

    陆听澜搁下信件,叫陆随端凉茶进来,说道:“杨太傅一死,就是严怀山清洗都察院势力的好机会,佥都御史的事只是开始。”

    顾辞简端起凉茶一口气喝完,不停歇又道:“真是难为他等了半年之久才动手,照这样下去整个朝廷全是他的人了?”

    陆听澜想到郭兴,沉吟了会儿:“你在兵部,方便与武定侯来往,最好接近郭兴。”

    “你是叫我拉拢郭兴?”顾辞简惊讶出声,“你别忘了他可是赵珺的小舅子,是严党的人。”

    陆听澜笑了笑:“只是他姐姐嫁给赵珺而已,他不曾为严党做事,我娶了荣府的人,你又能说我投靠了严党?”

    荣府是齐元亨的亲家,在世人眼里自然是严党一派,当初得知陆听澜要娶荣茵,身边同僚都在私底下劝过,可他说:“严怀山门生遍布朝野,裙带泛泛不可数,然尽数归附耳?”

    顾辞简语塞,问起他回门的事:“你今日回门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陆听澜看他一眼,语气不明:“我的家事也需要向你禀报了?”

    顾辞简讪笑几声,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我这不是听说你小舅子在谋差事嘛,还以为今日回门会让你帮他这个忙。”

    荣清现在虽然身为庶吉士却是没有官职的,如果不是遇到恩科提前散馆,则需要在翰林院深造三年,散馆时通过朝考才会被授予官职。荣清显然是等不了三年的,上个月就听闻他在走动关系想提前入仕,还以为他今日会跟陆听澜提起。

    陆听澜没有回话,今日那种情形荣清根本就没机会提起,等他明日去内阁就知道了。

    第62章 敲打敲打

    从大兴回来怎么着也得去跟陆老夫人说一声,即使陆老夫人提前说了今日舟车劳顿不必去请安,**茵想了想还是让琴心伺候她换了身褙子,拿了几盒大兴的糕点就去了松香院。

    荣茵到时,松香院已经很热闹了,才吃了晚饭各房的人都过来了。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青溪打了帘子请她进去,她进到里面一看除了陈氏、赵氏和张潇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子,通身的贵气。坐在杌子上指点张潇的小女儿泱姐儿女红,荣茵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陈氏等人的眼神来来回回在她与那名女子的身上打转,欲言又止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荣茵不知为何,心底有些烦躁。陆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笑着拉她坐到自己旁边:“今日回门来回折腾够累的,不是都叫你不用过来了?”

    陆老夫人待人宽厚,荣茵却不敢恃宠生娇,笑着回道:“坐在马车上也没累着,这是大兴时兴的糕点,祖母叫我带回来给您尝尝。”

    “还是你祖母想得周到,大兴的糕点我也有许多年没吃到了。”陆老夫人顺手递给宋妈妈,让小丫鬟拿出去摆盘再端上来。

    糕点用金玉满堂的高足盘盛了五盘,有云片糕、八珍糕、海棠酥、蟹壳黄和酥油鲍螺,分别放在众人身边的高几上。荣茵盯着高足盘陷入沉思,在荣府闹成那样,王氏哪还有心思叫人把准备好的回礼拿出来,这些都是陆听澜吩咐陆随准备的,他那么细心,连自己在妯娌面前的脸面都考虑到了。

    “弟妹,母亲问你话呢。”陈氏陡然大声说话,荣茵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见陆老夫人正看着自己笑。她一下子就脸红了:“母亲,您刚问我什么?”

    陆老夫人并不介意,仍笑呵呵地:“老七怎么没跟着你一起来,这几日不都是你走哪他就跟到哪儿的嘛?”

    荣茵顿住,伸出去端茶盏的手又伸回来,声音有些发虚:“七爷说书房还有事等着他处理,就不来给母亲请安了。”

    泱姐儿很喜欢海棠酥,觉得粉粉的颜色很好看,吃起来还挺酥脆,吃完了盘子里的对荣茵脆生生地道:“小婶婶,这海棠酥还有吗?我明天还想吃呢。”

    泱姐儿才五六岁,正是天真可爱的年纪,荣茵对着她笑笑:“还有呢,我等下叫琴书送到喜春阁好不好?”喜春阁是五房住的院子,泱姐儿现在还小,还和张潇夫妇住在一起。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泱姐儿开心地回到位置上,依偎到那位女子的怀里:“莺姐姐,小婶婶说给我送来,明天你来,我们一起吃。”

    听到泱姐儿的称呼,荣茵还以为那女子是五房的亲戚,正想开口问却听到张潇笑骂道:“都说了不能这么叫,怎么老是记不住。”

    陆老夫人看了张潇一眼,拍拍荣茵的手:“说来离敬茶的时候还早,不过你们早晚也要认识的,今日就先见见,这位便是杨太傅之女杨莺时。”

    杨莺时起身几步上前,屈身行礼:“见过七夫人。”肌肤胜雪,柔美动人。

    原来是她!难怪自己刚才觉得眼熟,上次在开元寺的山门前就已经被她优美的身姿惊到,没想到正脸更是出众,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荣茵起身回礼,刚才陆老夫人说的话她听得清楚,又看到杨莺时胸前缝的麻布,才知道她还在守孝,未正式成为陆听澜的妾室。

    果然,陆老夫人接着又说:“十一月下旬莺时出了热孝,到时候纳妾礼就要由你来操办了,你是主母,老七房里的事你安排好,早日为陆家开枝散叶。”

    十一月,算下来只有五个月了。荣茵抿抿唇,笑着应是:“母亲放心,我都省得。”陆老夫人的话也是在敲打她呢,让她牢记自己的身份,不能生了嫉妒的心,独自霸占陆听澜的宠爱。

    她觉得陆老夫人多虑了,陆听澜都为了杨莺时不惜与严首辅对上,又怎么会不宠爱她呢。

    杨莺时也在悄悄打量荣茵,原本还以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才会让陆听澜甘愿娶她,今日一见倒让自己松了口气。想来绿荷说的就是事实,若不是她强闯官轿,陆听澜是不会娶

    她的。

    张潇用汗巾子擦擦嘴角,凑趣儿地道:“母亲这回可是真的放心了,七爷不仅取了娇妻还得了美妾,孩子那不是说来就来嘛,只怕您到时候左手倒右手都忙不过来。”

    陆老夫人很是高兴,哈哈笑道:“借你吉言,老婆子我等着呢。”

    入夜松香院的热闹才散了伙,荣茵回到踏雪居第一件事就是吩咐琴书去喜春阁送海棠酥。由着琴心伺候梳洗后,换了身襦裙坐在小榻上找尺头绣荷包,今日无意间撇到,陆听澜身上的那个似乎有些旧了。

    不知不觉,琴画守在边上打了个哈欠:“夜深了,夫人早些安置吧。”

    荣茵抬头看了眼院门的方向,陆听澜还没有回来。“再等等吧,等把这边收完。”

    又等了一会儿,院里忽然响起了陆随的声音,又听到琴心从明间出去与他说话。不消片刻,琴心进来禀报:“夫人,陆随来禀,说七老爷今夜事多不知道忙到几时,让您先安歇。”

    今夜是琴画守夜,待荣茵上床,她放下幔帐,灭了烛火就到碧纱橱歇下了。

    陆听澜不在,荣茵孤零零躺在床上才觉出床的大来,像一间密闭的暗室,她感到气闷,起身又把幔帐挂在铜环上,听到外面刮起了风,西府海棠的枝丫簌簌直响,似乎要下雨了。

    要是下雨从书房过来会被淋湿的吧。荣茵烦乱,一时又想起身派人去书房说一声,若是下雨就让他歇在书房吧,也不必回后院了。一时又觉得陆听澜的意思说不定就是不回来了,自己倒也不必多想。

    辗转反侧不知几时才睡着。再睁开眼,窗外仍然黑着,果然下起了雨,也不知下了多久,檐下水槽已经积了不少水,只听得雨声叮咚。

    等天彻底亮起来时,雨也停了,陆听澜的锦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侧,一夜未回。

    陈妈妈端来热水伺候她起床,望着荣茵微肿的眉眼,问道:“夫人昨夜没睡好吗?”

    荣茵应了声,明显有些疲惫:“雨声嘈杂,扰得人无法安睡。”

    “奴婢也被吵到了。”陈妈妈心知肚明笑了笑,“夫人不必多心,七老爷忙起来歇在书房是常有的事,您未过门之前,他大半时间都在书房里呢。况且今日七老爷还要上早朝,起得早呢,也是怕打扰您睡觉了。”

    荣茵用凉水敷了会儿眼睛,消肿了才带着陈妈妈和琴心往松香院去给陆老夫人请安。

    回来路过梅林,荣茵无意往里边瞟了眼,似乎看到后边儿还有一座宅子,青砖黛瓦的院墙隐藏在梅树的枝叶中。成亲第二天陆听澜带她游园时并未经过这里,于是疑惑地问陈妈妈:“那是个什么宅子,怎么看起来没有人气的样子。”

    陈妈妈迟疑道:“……是先夫人的院子,自先夫人病故后就上了锁,一般没人往那儿去。”

    算起来也快四年了。荣茵默了会儿又问:“她怎么住在这里?”梅林太安静了,周边除了树什么都没有,实在不太像人住的地方。

    “这是太夫人安排的院子。”陈妈妈答道。

    荣茵微不可闻叹息一声,小陈氏的院子离松香院最近,陆老夫人一开始就是想培养她当宗妇的,听闻她也是书香气很浓的一个人,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就跟杨莺时一样,满腹诗书。

    以前小陈氏可以说是京城闺阁小姐最艳羡的人,荣茵在宴会上没少听人提起她,可渐渐的羡慕变成了讥讽。再听人们提起,都是在说她如何被陆听澜冷落,终日郁郁寡欢。没想到这么年轻就香消玉殒了,去世时也才二十五岁。

    陈妈妈知道外界一直都在传小陈氏的去世与七老爷有关,再看荣茵怜悯的神色,想必已然全信了,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内情说出来:“夫人,有些话本是七老爷下了命令不许说的,但奴婢不想七老爷背负恶人之名,还是决定说出口。”

    荣茵见她说得认真,正色道:“你说,我听着。”

    陈妈妈虽不是陆听澜的乳母,但也算看着他长大的,这么多年一直在他身边做事,受过他不少恩惠,不忍心荣茵误会他,夫妻二人离心。

    “先夫人是太夫人去保定探亲时相中的,陈家为了亲上加亲,看出太夫人的心思便主动提出结这门亲事,太夫人心里欢喜,也就应了。可是陈家人没说实话,先夫人是定过亲的。”

    说起来也是老生常谈了,与小陈氏定亲的男子后来家道中落,陈家觉得无利可图就提出退亲,转头与陆老夫人商定了亲事。小陈氏嫁过来后心里一直装着那男子,对陆听澜也较为冷淡,那会儿陆听澜刚入仕,一心都扑在了官场上,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对此也不以为意。

    后来那男子不知道从哪儿得的消息,买通了小陈氏身边的丫头,经常与她通信,嘘寒问暖。时日渐长,小陈氏更是觉得辜负了心爱之人,心里积郁,开始回避陆听澜,连他外放汝宁府都称病没有跟随。

    不想那男子早有打算,拿着二人的来往的信件找到陆听澜,要他为自己安排官职,否则就要昭告于天下,让镇国公府颜面扫地。陆听澜使了手段,此后再也不见那男子拿此事来威胁,小陈氏知道后,这才看清楚自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竟是在利用自己,心里悔恨不已。

    第63章 书房书房

    陆听澜为了陆陈两家的颜面并没有追究此事,只是对小陈氏更加疏远了,但也没有苛待她,也嘱咐过知情的人不要将此事说与陆老夫人知道,不想让陆老夫人愧疚,也维护了小陈氏在陆家的体面。

    小陈氏后来追悔莫及想再去讨好陆听澜,但正逢老太爷去世,镇国公府风雨飘摇之际,陆听澜忙得脚不沾地,几乎不怎么回后院了。小陈氏别无他法,又跑到陆老夫人面前哭诉,老夫人不知内情,还一味地训斥陆听澜,他也不解释,皆默默地受了。

    小陈氏终日惶惶不已,怕被陆家休弃,又被陈氏一族施压,便张罗着要为陆听澜纳妾,做着去母留子的算计,自己仍可以稳坐陆家宗妇的位置。陆听澜听说后第一次对小陈氏发了火,陈妈妈至今仍记得当时的情景。

    大雨滂沱,陆听澜才从松香院知道了此事,冒着大雨来到梅林,他嘴角紧抿,眼里尽是狠厉。他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违抗不得,负了心上人嫁与我不是你的错,我不会因此追究于你。可你当断不断,仍与他人藕断丝连,险些令陆府蒙羞,毁陆陈百年情谊,如今更是非但不思己过,还为一己私利意图利用我母亲逼我、迫我、把控我,视她人性命为草芥,一心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心思之恶毒,德行之浅薄,实在是令人不寒而栗。”

    小陈氏自己心里本就有鬼,被陆听澜一番正言厉色说得羞愧交加,再加上之前的积郁成疾,就此病倒了。京城有名的大夫都找来看过,可身体还是每况愈下,最后含恨而去。

    荣茵听完沉默良久,原来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她看向陈妈妈:“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陈妈妈屈身答道:“虽然您嫁进来时日尚短,但七老爷对您的爱重奴婢看得分明,奴婢希望您不要误会七老爷,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小姐,小姐。”绿荷几步奔进听雨轩,见杨莺时倚在小窗边做女红,一把夺过绣绷放下,兴奋地道:“奴婢打听到了,昨夜陆大人没有回后院,独自歇在了前院书房。”

    “当真?”杨莺时激动地抓住绿荷的手臂。

    绿荷笑着点头:“宋妈妈告诉我的,还能有假?连太夫人也知道。”

    新婚第四晚陆听澜就不回后院了,杨莺时心里高兴,他果真是不喜欢荣茵的。她坐到梳妆镜前,把胭脂水粉的盒子都打开,让绿荷伺候她重新上妆。

    “小姐,这是作何?”绿荷不解地问。

    “上次向陆大人借的书早就通读完本,也该还给他了。”杨莺时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黛眉朱唇,清丽无双,只是青玉耳铛稍显寡淡,称不出她的好颜色来。纠结片刻,让绿荷拿来红珊瑚的耳坠换了。

    绿荷兴奋地附和:“小姐早该这么做了。瞧天色陆大人的马车也要到了,现在赶过去正合适。”

    荣茵用完晚膳坐在罗汉床上继续绣荷包,收完边槅扇外天已近黄昏,她问琴心:“七爷还没回来吗?”

    琴心把用剩的线和尺头收到笸箩里,回道:“回了,在书房呢,前儿陆随来禀,奴婢看您绣得专心,就没打扰您。”

    荣茵盯着新制好的荷包凝神思忖,脑子里全是白日陈妈妈对她说的话。陆听澜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她知道,他对自己那么好,自己也该投桃报李才是。

    忽有凉风从槅扇外吹进来,荣茵咬咬唇,叫琴墨拿锦盒把荷包装了,随自己一道去前院书房。出了院门,走过青砖甬道就是三面环水的水榭,周边围种了一圈柳树,蝉鸣吱吱。荣茵白日里还来过这里纳凉,现在却全没了看景的心思,直朝着月洞门走去。

    穿过第一段抄手游廊就来到外院,陆听澜的书房是一座两层楼高的碧瓦朱檐小楼,远远地就能看到飞出来的勾头瓦。再走一段抄手游廊就能看到匾额了,荣茵突然怔在原地。

    “夫人?”琴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杨莺时带着她的贴身丫鬟绿荷正往书房而来,隐约间还能听到她们的对话。

    “小姐,您上次说无事可做,陆大人就派人给您送了一箱子的书册解闷,陆大人对您可真好。今日您特地做的糍粿来,他也一定会喜欢的。”

    杨莺时不好意思地笑笑:“陆大人照拂我颇多,一点糍粿算不得什么,聊表谢意而已。”

    才到院门口,就见陆随迎了出来,笑着行礼,说了几句话又把她们迎进去。

    琴墨悄悄打量荣茵的脸色,犹豫地问:“夫人,我们还要去吗?”荣茵没说话,转身就往回走,脚步快得琴墨都要跟不上了。

    回到踏雪居,荣茵径自掀帘进门,对满院仆妇的行礼问安充耳不闻,珠帘来回荡开,噼里啪啦直响,琴心一脸疑问地看向后面跟着的琴墨。

    琴墨摇头噤声,这种事儿她可不敢乱说。

    荣茵不知道自己心底冒出的怒气是为什么,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早就知道了不是么?荣茵长叹口气,将装着荷包的锦盒随手搁到博古架上,起身叫人端热水进来伺候自己梳洗。

    斜阳穿过槅扇,洒在陆听澜身上,给他镀了层柔软明亮的金色,更显出他身上的儒雅沉稳来,杨莺时看得痴了。陆听澜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眼睛微眯:“杨小姐找我有事?”

    杨莺时把被青色棉布包好的书册递给陆随,坐下时用手抚了抚鬓角的碎发,红珊瑚的耳坠晃晃悠悠,然后轻启朱唇:“多谢大人赠书解闷,今日莺时是来物归原主的。”

    陆听澜不紧不慢地道:“这些书册是陆随在书肆买的,算不得名家孤本,杨小姐自个儿留着就是。”见她无话,叫了声陆随便要送客。

    “大人……”杨莺时一咬唇儿,从身旁绿荷的手里接过食盒,“这是特地给大人做的糍粿,莺时厨艺拙劣,万望大人不嫌弃才好。”

    食盒打开,还冒着热气的糍粿映入眼帘,陆听澜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他当日为了完成恩师的遗愿救杨莺时于教坊司,将她接进了府里,为了不引起严党的怀疑放出消息说要纳她为妾。自己此举虽不得已但确实有损她的名声,也在母亲的劝说下默许了,但那时他没想过会娶荣茵。

    可事实是他娶了荣茵,也甚为欢喜她,莫明就不想让她伤心失望,试问哪个做妻子的又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夫君纳妾?他也不想过那种倚红偎翠的日子,能得一知心人相伴余生已是上天对他的垂怜。但现在严党的人还虎视眈眈,他也不能将杨莺时推开,那样会害了她。

    陆听澜指敲桌沿,凝思片刻稍显冷淡地道:“杨小姐今后有何打算?”

    杨莺时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接自己回镇国公府的第一天就曾告诉过自己,他并不是真的要纳自己为妾,等风波平息之后,他就放自己离开。可她根本就不想离开他,后来他没有再开口说类似的话,阖府上下也都默认了她早晚会是他的姨娘。他现在问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戌时初,陆听澜忙完回到踏雪居,一入院子就皱紧了眉,正房的屋子黔黑,只廊下还点着几盏红灯笼,被风吹得一荡一荡的。

    陈妈妈从厢房迎了出来,陆听澜问她:“夫人睡下了?”陈妈妈应是,陆听澜又问:“今日夫人做什么了?”莫不是白日累到了才一入夜就歇下。陈妈妈回道:“晨起去了太夫人的院子里请安就回来做绣活,午时过后去水榭纳了会儿凉……”

    陆听澜听了更是不解,摆手让陈妈妈退下,自己则轻手轻脚入到室内。借着清冷的月光,他挑开幔帐,看到荣茵面朝里侧躺着,呼吸均匀,放下心去净房洗漱。

    再回来时身上带着梳洗后的潮气,他脱鞋上床,把荣茵揽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角。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紧绷,他牵起嘴角,轻声问:“没睡着还是被我吵醒了?”

    荣茵不答,他又凑过去亲吻她的颈侧,一下一下:“昨夜我没回房是不是生气了?”等了半晌还是没听到她答话,陆听澜轻笑出声:“真生气了?”

    荣茵暗自羞恼,谁生气了!说得自己好像深闺怨妇,他回不回来自己又能如何呢,左右这诺大的陆府都是他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在后宅仰望他鼻息过活的人。

    “跟我说说话,阿茵。”陆听澜无奈,昨夜自己也不是故意不回来的,事情积攒了一堆,等他忙完天已拂晓,又到了上早朝的时间。今日在内阁批阅奏折时还一直在想她,怕她因为自己一夜未归而生气,进到院子看见正房灭了灯时才恍然她根本不在意,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着恼。

    荣茵躲开他的手将脸埋进被褥里,闷闷地道:“没有生气,七爷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好。”陆听澜沉默会儿翻了个身,面朝外睡了。

    转眼立了秋,秋老虎也随之而来了,空气里热浪翻滚,屋子里放两个冰盆都消不了热气。荣茵坐在在楠木书桌后边整理苏先生递进来的账本。

    忽听廊下有人说话,是张潇身边的大丫鬟端绣,几息之后陈妈妈进来禀告:“夫人,五夫人在水榭办荷花宴,请您过去呢。”

    荣茵问:“都请了哪些人?”

    陈妈妈笑道:“都在呢,连太夫人也在。”

    琴棋书画荣茵就没有一样擅长的,也不知宴会上会不会吟诗作对。她看向窗外,日头正盛,阳光晃得人眼睛疼,实在是不想去,可一府的女眷都在,自己不去倒显得拿乔了。陈妈妈也劝道:“水榭那边凉快,夫人若热得受不住,小坐片刻借故回来就是。”

    第64章 乞巧乞巧

    荣茵换了身软烟罗的长衫出门,端绣还等在院中,见了她便屈身行礼。水榭那边已经热闹起来了,隐隐能听到飘过来的喧闹声。

    水榭池塘里的荷花没有祠堂后面的多,但养了许多鲤鱼,不时有鱼跃出水面摇曳生姿,红的、金的、黑的与粉的、白的荷花相映成趣。湖心亭里置了七八张桌案,案上皆用红漆盘装了茶水点心和笔墨纸砚,笑闹声皆来自那里。陆老夫人坐在主位,陈氏、赵氏和张潇按次序而坐,各房的小辈坐在后一排,剩下一张空桌就是荣茵的位置,而她旁边则坐着扬莺时。

    荣茵走近前,陆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端绣去了那么久,我们还当你不肯来。”

    张潇闻言懒懒地道:“天再热弟妹也不能整日

    窝在踏雪居不动弹,再这样下去当心养成惫懒的性子,今日乞巧,出来来赏花吃茶才好。”

    荣茵依次见礼,温和地笑笑:“天热,又擦了汗换身衣裳才出门的,让嫂嫂们久等了。”她嫁过来不过半月,陆府的事还有许多没有摸索透彻,每日除了请安就在踏雪居里理事,忙起来都忘了今夕何夕。

    赵氏让她坐下,可惜地道:“你来晚了,方才杨小姐即兴赋诗一首,咏了满塘的荷花和锦鲤,羡煞人也,我什么时候也像她一样出口成章就好了,你三哥都要高看我一眼。”

    陆三爷当年也是举人的功名在身,却在陆老夫人的的安排下娶了没怎么读过书的赵氏,心里一直颇有微词,后来纳了两个擅长琴棋书画的小官之女为妾。

    “三夫人谬赞,不过是拙诗一首。”杨莺时以茶代酒,敬了赵氏一杯。

    “诶,你可不能自谦,杨小姐的才名京城谁人不知?你那是拙诗的话,我们的就只能说是不堪入目了。不过……”张潇扫了眼荣茵,似笑非笑,“七弟妹书香门第出身,想来才情不在杨小姐之下,今日过节,不如你也给我们吟诗一首?”

    杨莺时放下茶盏看向荣茵,盈盈一拜:“久闻大兴荣家书香门第,莺时不才,恳请七夫人不吝赐教。”

    荣茵手不自觉握紧,环顾四周,众人都在等着自己,她舔舔干涩的唇,正准备如实告知自己不会作诗,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母亲好兴致,竟还办起了诗会!”

    众人唬了一跳,朝青石小径看去,就见陆听澜穿着绯色朝服三两步跨进了湖心亭。二房的几个侄媳妇见了他忙起身福了福,荣茵的余光里见杨莺时也起身行礼,脸色微红,也不知是热气熏的还是羞的,她又看向陆听澜,他正往这边看过来,眼神柔和。

    陆老夫人意外地道:“你今日回来得早!快去换了朝服再来,瞧把你几个侄媳妇都吓坏了。”

    “今日内阁无事,便回来得早些。”陆听澜挨着荣茵坐下,端起荣茵未吃尽的茶盏一饮而尽。他从内阁出来就直接回了府,疾步回了踏雪居却不见她,问了陈妈妈又往水榭赶来,早已热得口干舌燥。

    荣茵见他鬓角洇湿,大热的天还要穿着厚重的朝服上朝,也是很辛苦的吧,端起茶壶又给他续了一盏:“烫,您等会儿再喝。”一只烫人的大手从桌案下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荣茵抬头,迎上陆听澜柔和的目光,心奇怪地放松下来。

    杨莺时坐在一旁将这幕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暗自生恨。那日书房陆听澜问她有何打算,她羞羞答答没敢将愿意给他做妾的想法说出来,只道等除服了再做打算。他听了便没有再追问,却将她带的糍粿拒了,说他的衣食住行自有夫人会为他打理。

    真是可笑,荣茵怎么配做他的夫人!连一首诗都不会作。一股强烈的嫉妒萦绕心头,杨莺时移开眼:“大人来得正好,七夫人刚要为我们赋诗一首,您三元及第学问自是不一般,也一起听听。”

    荣茵此时已经平静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更做不出锦绣华章,她欲挣脱手起身说话,却被握得更紧了。她不明所以,只见陆听澜笑了笑:“倒是要让母亲和各位嫂嫂见笑了,阿茵闺中疏于学问,倒是女红一绝,在大兴也算有些名声,曾得了詹事府郑学士夫人的称赞。”

    “这是真的?”陆老夫人喜出望外,郑学士的夫人出阁前就凭一手高超的绣艺在京城里声名大噪,裴老夫人当初还想聘她为宗妇,可惜去晚了一步。能得她的赞赏必定不差,又问道:“学的什么绣艺?”

    荣茵眼神闪了闪,答道:“跟着我祖母请的绣娘学的,是苏绣,将能缝补而已,郑夫人客气之词,不可当真。”

    陆听澜拉着荣茵起身向陆老夫人请辞,他今日之所以回来得这么早,是因为晚上顾辞简在家设宴,邀他和荣茵同去,特回府来接荣茵的。

    从水榭出来,二人又回了踏雪居。陆听澜换了身直裰,坐在窗边喝茶等荣茵,看她梳了雍容华贵的发髻,再插上珠光宝气的发簪,灿如千阳。成亲那日他揭开盖头后就发现了其实荣茵也很适合明艳的装扮,现在年纪还小不觉得有什么,等过几年彻底长开了或许就真的是明艳不可方物了。

    “你就是见色起意,小姑娘不小心闯进你的官轿,就非人家不娶了!”想起冯征明骂他的话,陆听澜忍不住笑,这么说好像也挺合理。

    他放下茶盏,见荣茵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着道:“走吧。”

    马车摇晃着驶离兴化寺胡同,每年的七夕,大兴都会举办香桥会,人们自己带了粗长的裹头香聚到寺庙搭制香桥。等入夜,搭好的香桥会被众人抬着从街头走到街尾,最后再抬回寺庙里焚烧。晚上还有游船,少年少女们乘船沿街而过,找到满意的地方就会将河灯放到河里,热闹一点儿也不输元宵节。

    荣茵没见过宛平的七夕,撩起帘子朝窗外张望,同为京县,宛平也是热闹非凡。现在才近黄昏,街上就已经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了,各种叫卖声络绎不绝,等天黑,不知又是何等的繁华迷眼。

    “看什么?”都看了一路了。陆听澜从身后拥着荣茵,下颌抵在她的肩上。

    荣茵放下帘子,转过身问起香桥会的事,也顺便挣脱了他的怀抱。陆听澜笑容不变:“自然是有的,游船也有,你想去吗?”荣茵摇头,说了是出来参加他同僚的宴会,自己又怎么会不懂事的要去游船。陆听澜笑而不语,牵过她的手指把玩。

    驶过热闹的街区,马车未停,嘎吱嘎吱继续前行,好半晌,才听到车夫的“吁”停声。陆听澜率先撩袍起身,站定后再伸手扶荣茵下车。

    马车停在寺庙的山门前,太阳西沉,落在了石雕牌坊后面,荣茵努力辨认才看清阴影里牌坊上写着的是“广济寺”。广济寺是京城第二大寺,也是宛平的第一大寺庙,纵使没来过,但它的大名荣茵也早有耳闻,听说这儿的佛塔修建得比开元寺的还要盛大,里面供奉了前朝弘一大师的舍利子。她回头疑惑地看向陆听澜,挑挑眉用眼神询问:不是去参加宴会的么?

    “诳你的。”陆听澜伸出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哪有什么宴会,他不过是见她在府中待得无聊,借口带她出来散散心。

    寺庙里的香客寥寥无几,今日街上热闹,全都跑过去看香桥会了。陆听澜没有惊扰主持,独自带着荣茵往佛塔走去,陈冲远远地跟在后边。

    “来,我牵你。”广济寺的佛塔建在山顶,数千级台阶依山而建,陆听澜怕她累着,想要牵着她走。荣茵拒绝:“佛门清净之地,不好如此。”

    “怕甚,你我是拜过天地的夫妻。”见她仍然坚持,陆听澜也不再勉强她,放慢了步子走在她身边。爬到一半,荣茵累得开始喘气,看到再次伸过来的大掌,不再犹豫,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让他牵着自己走。

    陆听澜步子缓慢,嘴角噙笑:“广济寺的佛塔能俯瞰宛平,等我们登顶,夜幕降临,就能看到今夜香桥游街与河灯顺流而下的景致,比在街上看的还壮观。舞象年岁,宋国公常曾邀我至此。”那时他刚中状元,胸中怀着“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1]的傲气,誓要在官场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不辜负祖父的期望,也打破那些说他只能凭家世平步青云的世俗偏见。

    “您以前常来吗?”荣茵好奇,陆七爷现在给人的感觉一向都是儒雅沉稳的,实在想象不出他年轻时与友人登高望远意气风发的模样。

    自然不是,他随祖父求学回京时,已经十六岁了,转年就中了举,随后就一心扑在官场上,很少有放松自己的时刻。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山顶,陆听澜把荣茵拉至身前,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遥指前方:“看,那就是佛塔。”

    此时天还未全黑,夕阳金黄的光斜照在八角五层佛塔上,墙面岁月斑驳,风一吹,檐下的兽面铃铛叮当作响,如银色的流水清澈悦耳。仿佛古朴厚重的历

    史气息穿越千年的时光,在耳畔回响。

    “难怪都说广济寺的佛塔一绝。”荣茵看了许久,直到阳光散尽,夜幕低垂。陆听澜牵着她来到石栏边,放眼望去,宛平的长街宛若霞光绚烂。

    荣茵难以置信,这儿真的能看到香桥游街时的火光流动。

    “阿茵。”陆听澜府身盯着她明亮而欣喜的眼眸,粼粼火光倒映在她的眼底,“不管你之前为何嫁我,如今你我已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将来还要白头偕老。我希望你能对我坦诚,不求你一时敞开心扉接纳我,但求你能将我放到心里,试着信任我、依赖我、欢喜我,我亦如是,可好?”

    [1]贾岛,唐,《宿山寺》。

    第65章 心迹心迹

    长空如洗,一轮弯月悬空高挂,并点点星光,清冷的月辉将陆听澜温和而坚定的脸庞照耀分明。荣茵眼睛发酸,陆听的话触碰到她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从小到大都是她在求着别人喜欢,求着别人将自己放在心里,求着别人看得见她。

    可无论她怎么做,所有人还是讨厌她,就连母亲也憎恨她,就因为她被说是不详的,所以被人喜欢的资格都没有。她娇纵蛮横实则卑微惶恐,她嫉妒成性实则艳羡奢望,她嚣张跋扈实则无望破碎。

    她步步行得艰难,挣扎过、反抗过、不甘过,到头来才明白一切不过是镜里观花。渐渐的认了命,水中是捞不到月亮的,她这一生就是那风前絮、不系之舟、无绊纸鸢,只有来处,没有归途。

    挟恩嫁他,已经做好了会被冷落的心里准备,她经受了那么多,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呢。可成亲后他却对自己尊之爱之,说没有触动是假的,但她的心已是腐朽之木,她尝试过太多失望了,不想也不愿再受到伤害。

    风又起,陆听澜抬手整理荣茵被吹乱的头发:“你不必现在回答我,日子还长,你总会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

    “……好”荣茵喉咙哽住,泪珠断了线般滚落,胡乱地点头。或许能试着相信他,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太疲惫了。

    檐下的兽面铃铛又响出声,陆听澜仿佛看见了十七岁站在山顶上俯瞰京城的自己,胸中的傲气历经多年分毫未减,在十三年的岁月中慢慢沉淀下来,此刻全都变成喜悦在胸腔来回冲撞。

    他双手捧起荣茵的脸,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干了又湿,总是不尽。他叹息一声,轻轻吻上去:“乖,不哭了,以后都有我呢。”

    香桥已经游完了长街,又被众人抬着往焚烧的寺庙去,远处有人在燃放烟火,砰砰几声过后,火树银花绽放在夜空之下,佛塔前荣茵软倒在陆听澜怀里,顺从地仰起头回应他追逐他,缱绻不休。

    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扇洒进室内,陆听澜晨练回来,去净房洗漱过了才掀开幔帐用铜环勾住,见荣茵陷在如云朵般柔软的锦缎里,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低下头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

    荣茵被热乎乎的唇瓣一烫,不耐烦地哼唧一声,左右轻晃着头,将脸蒙在锦被里继续睡去。陆听澜扬唇轻笑,追上去又亲了一下,才起身从圆桌上的笸箩里翻出剪子。

    轻细的咔嚓声响起,荣茵不情不愿地醒过来,目光还迷离着,就看到陆听澜低着头专注地在修剪自己的指甲,阳光里还能闻到独属于他的檀香味。

    “别动。”陆听澜知道她醒了,头也不抬地道:“剪坏了可不兴哭鼻子。”鸟儿在西府海棠的枝丫上啁啾,阳光明媚,荣茵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中。剪完了陆听澜握着她的双手看了看,她的指尖粉粉的很是爱人,低头亲了亲。

    荣茵心底一片柔软:“您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剪指甲了?”

    “你说呢?”陆听澜意有所指。

    荣茵想到什么羞红了脸不说话。昨夜从广济寺回城,陆听澜又带她到街上逛了会儿,还去放了河灯,回到踏雪居时已经快亥时末了,偏他还拉着她胡来,叫了两回水都不停歇,后面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忍不住挠了他。

    “您今日不用去内阁吗?”荣茵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陆听澜扶她起身,可不能再睡了,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温和地回道:“今日休沐,等会儿要和宋国公、顾大人去茶楼吃茶,晚饭回来陪你用。”

    荣茵闻言心里一动,想起成亲后就没有见过苏先生了,说不定他已经有了线索,于是跟陆听澜商量道:“七爷,我可以出去吗?”

    “自是可以的。”整日待在府里她也烦闷,出去逛逛散散心也好,陆听澜轻抚她的脸颊,“不如我推了宋国公和顾大人陪你?”

    他虽然说是去吃茶,但肯定有事相商,荣茵犹豫,不想耽误他办正事,况且自己找苏先生做的事也不能让他知道。陆听澜看出她的不愿,笑了笑:“逗你的,今日的茶可推不得,我让陆随带几名护卫跟着你?”

    这样会不会太招摇了?荣茵摇头:“还是算了,陆随要伺候您,我只是想找我的陪房说几句话,问问铺子上的事。而且我也不是今日就要出去,还未去母亲那里请安呢。”

    陆听澜叹息一声,将她抱到怀里,嗅着她身上的玉兰香气,觉着满足了才开口:“你想什么时候出府都可以,陆随也可以不去,但是护卫必须跟着,这样我才能放心,听话。”

    也只能这样了,她现在是陆听澜的夫人,盯着她的人比以前还要多,想低调行事看来是不行了,得嘱咐苏槐比以前更小心才行。荣茵点头应允:“可不许多了。”

    陆听澜屈起手指捏住荣茵的下巴,抬起她的脸,重重地吻她,荣茵一开始还温顺地回应,七爷一向待她都是十分温和的,她不怕。可是今天却很反常,吻越来越激烈,呼吸热辣滚烫地交缠,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上作乱,扯开了肚兜的红绳,用力地握着滑腻雪白,上面还残留着昨夜情到浓时留下的青色指印。

    荣茵渐渐地无法承受,见他似乎不打算就此停手,用力推开他,气喘吁吁,脸色绯红:“宋国公还在等您。”

    两人额头相抵,陆听澜大口喘着粗气,虽然知道荣茵是为了提醒他,可从她嘴里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莫名就是不舒服。过了半晌,陆听澜觉得平息差不多后又温柔地舔舐她的唇瓣:“晚上,等我回来。”

    离计划出府的时间晚了近两刻钟,在陈冲等不及要亲自到踏雪居询问时才终于看到陆听澜大步而来,后面跟着陆随。他挑开车帘子,迎七爷上马车。

    陆听澜俯首整理刚才弄乱的衣袍,对着他道:“你安排两个身手好的护卫,日后护着夫人出府,再找两个暗卫悄悄跟着,不能叫夫人知晓。”荣茵不想惹人注目,他却不能随了她的意,以他如今的地位,万事必须小心为上。

    宛平安庆坊西街的庆春园,陆听澜和顾辞简、冯征明正在后院的一雅间内密谈,这间茶楼虽然是冯征明名下的产业,但几人为了安全还是尽量压低了声音说话。

    顾辞简端起冰碗吃了一大口:“好好的茶楼,你怎么做起这么个玩意儿,这是小娘子才爱吃的吧,甜丝丝的。”

    冯征明端了一碗放到陆听澜手边,让他也尝尝:“这叫冰雪冷元子,我夫人说天热茶热苦口,这个吃了清爽舒适,能平心静气。”

    陆听澜拿瓷勺舀了,元子是用豆粉和糯米粉做的,里面加了蜂蜜,吃起来口感绵密软糯,荣茵应该会喜欢。他看了眼冯征明道:“等会儿走的时候叫后厨给我做一份带走。”

    冯征明戏谑地笑了几声,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怪异:“一树梨花压海棠,陆阁老这嫩草嚼得心满意足啊。”

    顾辞简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不过说起陆听澜的夫人,他到想起一件事来:“听闻肃之兄替大舅兄谋了詹事府的差事,他还是求到你头上了?”

    冯征明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事,惊讶道:“你向来不是最公私分明了?居然也有以权谋私的一天,看来我得找个机会见见你夫人。”亲事过后,冯征明的妻子江氏回府就对他提起过荣茵,说陆听澜娶了个天仙似的夫人,他当时还以为江氏夸大其词,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陆听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看我夫人做什么,不过六品府丞的官职。”他亲自看过荣清的文章,有勇无谋还好高骛远,实在不适合官场。对荣清而言,待在翰林院历练是最好的选择,可他急功近利沉不住气,亲自求到自己面前,听说荣茵还挺看重她这个哥哥的,为了磨砺他的性子,陆听澜只能先将他放到詹事府去,那儿全是他的亲信,不用担心会被有心人利用。不过这些他并不打算让荣茵知道。

    “还是说正事吧。”陆听澜又把话题拉回来,三人此次相聚本是为了密谋对付严党的事。顾辞简叹了口气:“郭兴戒备心太重,不好取得他的信任。”他几次三番的有意亲近,倒叫郭兴起了防备之心。

    “我倒有个突破口。”陆听澜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二人查看。

    “前浙江盐运司王之行,这与他有何关系?”顾辞简百思不解其意,当年王之行的案子涉事金额巨大,证据确凿,基本上没有什么异议,办案速度很快。冯征明也想不通:“王之行都死八百年了,还能扯上他?”

    陆听澜收回书信,放在瑞兽香炉里点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若说王之行的案子也是赵珺审判的呢?而且同样也死在押解回京途中。”

    顾辞简这下明白过来他为何要自己接近郭兴了,赵珺是郭兴的姐夫!

    冯征明沉吟了会儿:“现在大理寺已被严怀山的人把守,想要拿出王之行的案件卷宗不是易事,就算拿得出来,恐怕也早被他们粉饰干净,看不出什么了。”

    陆听澜笑了笑:“严党的人也并非铁板一块,改日我亲自走一趟大理寺……郭兴那里不能放弃,拉拢他对我们至关重要。”

    “不行!”冯征明皱着眉,不赞同,“你去大理寺严怀山就能怀疑到你身上,他那样多疑的人,宁可错杀也绝不会放过。”上次杨莺时的事就已经惹得严怀山忌惮了。

    陆听澜做了决定也是不容人拒绝的,回道:“此事不容再议,我自有分寸。”

    第66章 练字练字

    荣茵从松香院请安出来,回到踏雪居从陪嫁的箱笼里找了几本字帖打算练字,她的字历来都写得不好,先生说她没有定性,是顽石冥顽不明,她就不信了,连绣不好的女红她后来不都能做得很好嘛。

    描红几张都不甚满意,越小心翼翼越是写不好,不是墨晕染不开,就是笔锋不够有力,荣茵气恼,不一会儿桌案上就多了七八个揉皱的纸团。

    琴心在一旁磨墨:“夫人您以前不是说能看懂就行了,练它做什么,反到给自己添一肚子气。”

    那是以前,现在她是陆听澜的夫人,怎么能一样。荣茵泄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无论是小陈氏还是杨莺时,她们都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自己却连字都见不得人。想起昨日在水榭中陆听澜替她回绝的话,他心里是介意的吧?不然也不会提及她还算拿得出手的女红了。

    荣茵抿抿唇,让自己出口成章怕是不能了,但写字还是能练一练的,勤能补拙不是吗?她也想变得更好,理直气壮地站在陆听澜身旁。

    没写多久,外面响起通传声,荣茵唬了一跳,还以为是陆听澜回来了,可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写的这些,不然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赶紧招呼琴心把纸团丢进了楠木朱红漆架子上的青瓷卷缸里,再拿两本书盖在上边遮掩。

    琴书这时进来禀报,陆老夫人身边的青竹过来了,说是裴老夫人过府来找太夫人说话,太夫人叫各房的夫人都过去。

    荣茵松了口气,把挽起来的衣袖放下理顺,又照了照铜镜,见没什么不妥才出去了。

    踏雪居离得远,等荣茵到时各房的夫人已经到了,隔着门帘子就听见热闹的说话声,进了门才发现裴老夫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她的孙媳妇林氏。

    陆老夫人笑着招手,让荣茵坐到她身边去,对她道:“林氏就比你早三个月嫁过来,也是大兴的,之前可见过?”

    林氏的父亲是国子监的祭酒,不过也是在荣茵去苏州后才搬来京城的,之前一直在任上,自是没有见过的,荣茵摇了摇头,笑着端了高几上的豌豆黄递给她:“虽是没见过,但兄长在国子监读书时曾提起过林大人不仅满腹经纶,还克勤克俭高节清风,可为百世之师。想来侄媳在林大人的耳濡目染之下,德言容功也是顶好的。”

    林氏接了豌豆黄却不吃,不好意思地朝荣茵笑笑,还是裴老夫人替她解释道:“你侄媳有喜了,害口厉害,这些她都吃不下。”

    “这是嫁进来第一个月就怀了?”陆老夫人惊喜地看着林氏,忙叫宋妈妈去厨房安排几样酸甜的茶点来。民间习俗,怀孕三个月后才能告知他人,今日裴老夫人大摇大摆地带着人上门做客,显然是满三个月了。

    裴老夫人也很高兴:“正是呢。”又拿手指了指荣茵,道:“要不了多久你也要抱孙子了。”

    陆老夫人比谁都希望荣茵怀孕,笑眯眯地顺着裴老夫人的话:“她与老七感情和睦,有喜是早晚的事儿。”

    裴老夫人回道:“是这个理,该来的总会来的。你家老七与夫人都长得好看,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也差不了。”

    陆老夫人和裴老夫人越聊越尽兴,不知不觉就到了摆晚膳的时候,荣茵想着陆听澜出门时说过要回来吃晚饭的,就向陆老夫人请辞回了踏雪居。

    荣茵进到院内就吩咐陈妈妈:“你去厨上告诉厨娘,晚膳七爷要回来用,让她做几道七爷惯吃的菜。”陆听澜和荣茵的口味相反,他爱吃清淡的,但荣茵喜欢咸香重口的,因此只要二人一同进食,厨房都会兼顾他俩的口味,各做一些菜。

    陈妈妈笑着回话:“七老爷已经回来了,晚膳也安排好了。”

    这么早!荣茵心里甜蜜,笑着颔首,然后转身迈过门槛,没有在云龙地屏后面见到陆听澜的身影,还以为他去了内室,又从紫檀板壁隔穿过去,还是没有看见。

    难道在净室?正纳闷着,她突然暗叫一声:“不好!”疾步往书案奔去。万字纹的窗户大敞,凉风习习,陆听澜正站在书案前看着什么,荣茵仔细一瞧,那发皱的纸不就是她练废扔在卷缸里的字帖嘛!

    “您不许看!”荣茵羞恼,冲过去用手盖住字帖,可是字帖太大,她根本遮不住,又急得转身去捂陆听澜的眼睛。“您怎么这样啊,堂堂阁老竟连污秽之物也翻。”

    陆听澜生得高大,荣茵堪堪到他锁骨的位置,他轻而易举就将荣茵拢在怀中,任她蒙着自己的眼睛,沉沉地笑出声:“夫人怎可自我贬低,那不是秽物,分明是夫人的墨宝。”

    还取笑她,这人真讨厌!荣茵收回手要去收拾桌案上的字帖,可挣扎了几下还是被陆听澜紧紧地抱着,索性垂下眼眸,赌气不跟他说话。

    陆听澜觉着好笑,用手戳了戳她气鼓的脸颊,不想她更生气了,撇过头去。

    陆听澜双手用力,将她抱到桌案上,腰身顺势挤进她**,俯下身子去看她的眼睛:“生气了?”这样的姿势,荣茵羞得不行,拿手抵住他的胸膛:“您快放我下去,这哪是能坐的地儿。”

    “不放。”陆听澜猝不及防含住她嘟起的唇瓣,敞开的窗扇,随时都可能有仆妇经过,只消往里探一眼,就能看到他们在做什么。荣茵心里紧张,往后仰着身子躲避,陆听澜紧随而上,越来越深的纠缠,书房里响起了啧啧的声音。

    “七爷……”荣茵话才出口,又被陆听澜吃进了嘴里,她担心被人看见,扭捏着身子不肯配合,没想到七爷却更来劲了,直接压着她躺在了冰凉坚硬的书案上。

    窗外不知谁用竹竿打飞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振着翅膀扑簌簌地飞远了。“馋鸟,用来做枕头的黍子还未晒干倒要被你等吃了个干净!”

    陈妈妈提着食盒跨进院门,笑着骂道:“叫你用纱布盖了偏不听,现在又跟几只鸟置什么气,还不快来摆晚膳。”

    “是。”小丫鬟忙扔了竹竿过来接过食盒。

    走动声越来越近,荣茵快要哭出来,缩在陆听澜的怀里小声央求:“求您了,会被丫鬟瞧见的,放我下去吧。”

    “乖,别哭,是夫君不好。”陆听澜喘息几声,亲了亲荣茵的额角,把她扶起来,整理弄乱的衣裳。

    等荣茵从净室整理完出来,西次间的桌面上已摆好了饭菜,陆听澜知道她脸皮薄,早已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亲自为她布菜。

    “这个是什么?”荣茵见面前的青竹纹菱口碗里装了些似元宵的小圆子,奇怪地问道。

    “叫冰雪冷元子,宋国公茶楼里的吃食。”陆听澜舀了勺蜂蜜加在里面,用勺子搅拌均匀了示意她尝尝。荣茵是第一次吃,尝了一口就被圆子冰凉软糯的口感惊艳到,又接着吃了好几口。

    “不生气了吧?”陆听澜笑着看她。

    荣茵放下勺子,提起刚才的事还是有些恼:“那可是书房,您还是读书人呢,也不讲究一下,下次再这样我就……”荣茵说不出威胁的话,想了片刻只道:“总之您以后不许这样了。”

    陆听澜笑而不答,拿走青竹碗,给她盛了米饭。荣茵不解:“我还没吃完呢。”

    “这东西不好多吃,会吃不下饭的,下次我带你去茶楼,刚做出来的味道更好。”陆听澜又用公筷夹了几样她爱吃的菜放到盘子里。

    今天厨娘的菜做得不错,胡椒鲜虾、麻辣鸡丁、东坡肉都是荣茵爱吃的,麻辣开胃。陆听澜不怎么饿,见她吃得香,便一心只顾着给她布菜:“你好像很喜欢荤食,这倒有些不同寻常了。”一般的夫人小姐,向来口味清淡。

    荣茵没有搭话,别的夫人小姐,哪里又知道天天吃素的滋味儿呢,要是饿上好几天,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恨不得把衣裳都吃了。

    “对了。”陆听澜又给她夹了一个虾仁,想起字帖的事,“你是想要练字吗?下午我看了,你的字帖是之前教书先生留下的吧,那是馆阁体,一般读书人爱用。”馆阁体虽然实用,不需要复杂华丽的技巧,却需要相当深厚的功力,对荣茵来说还是有些难了。

    “簪花小楷笔画纤细,形态端庄秀丽,更适宜你练,我那儿有几本字帖,明日我叫陆随送来。”

    荣茵哪里知道什么字体适宜什么字体不适宜呢,她以前从来不在这种事上费心思。她嚼了好几下才把嘴里的饭菜咽了,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孤零零的虾仁,片刻后小声地道:“七爷,我不仅不会下棋,字也写得不好,更不会作画,除了女红勉强算是入眼,其他没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

    她声音越来越低,周身散发着低落的气息,陆听澜搁下筷子,握着她的手:“能缝补衣裳、识字明理就是顶有用的,其他的也不过是附庸风雅,何来拿得出手一说。”

    “可是其他夫人小姐都比我做得好。”荣茵愧疚,将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

    陆听澜笑了:“你都说是其他夫人小姐了,与我有何关系,你才是我的夫人,在我眼里,你自然是最好的。我送你字帖,也是看你喜欢,你若不想就不练了,随心自在就好。”

    荣茵心底蓦地一动,抬起眼眸,他也在注视着她,他的脸被温柔的橙黄色夕阳晕染,显得十分的俊朗儒雅,眼神也柔和极了。荣茵恍然,好像他一直是这样的,看自己的眼神从来都是充满了温和柔软。

    第67章 试探试探

    齐天扬两个时辰后才从阴暗潮湿的天牢出来,嘴唇泛白,额头布满了冷汗,身上的官服似乎都能氤氲出带着腐尸腥臭味的水汽,锁链碰撞时发出的哗啦声还在耳边响个不停。手背上不知何时溅上了血滴,他忍住心里翻滚的嫌恶,迅速走到水槽边搓洗。

    一阵快捷的脚步声靠近,来人是大理寺寺丞,拱着手道:“王大人要调阅前浙江盐运司王之行的案件卷宗,主簿大人说在您这儿,烦请齐大人交给在下。”

    王之行一案八年前就结案了,一般人不会想起来查看,齐天扬掏出手帕擦手,坦然自若地问道:“大人怎突然想起查看卷宗了?”王纶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全靠他投机取巧而得,大理寺的事向来不怎么过问,全交给手底下的人来做,他与严怀山关系亲近,无人敢置喙。

    寺丞笑着回:“听说是内阁来人要取十年来由大理寺经办的浙江官员案件卷宗。”

    “内阁哪位大人?”齐天扬又问。

    寺丞嗨呀一声:“您说还能是哪位大人?能让王大人阿谀逢迎的不就那几位嘛。”寺丞左右看了看,用手掩着嘴悄声道:“是镇国公府的陆阁老。”

    陆听澜!齐天扬目光一凛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道:“我亲自给大人送去。”

    主簿院内,王纶亲自将找出来的卷宗放入红漆箱箧:“大人,这些都是您要的卷宗,王之行一案的马上就送过来了,您稍等会儿。”

    “王大人也坐,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陆听澜闲适地坐在官帽椅上喝茶,身旁站着陈冲,不远处还有四名侍卫。

    齐天扬很快就赶了过来,他奉上卷宗,对王纶说道:“案件卷宗外人不可私自调阅,大人是否该考虑一下?”

    “怎么说话的?这可是陆大人。”王纶一面呵斥齐天扬,一面笑着对陆听澜道:“大人莫怪,齐少卿不知圣意才多有冒犯。”

    陆听澜将茶盏放到桌面上笑了笑:“王大人不必惊慌,我与齐大人说来还是连襟,也算是一家人,岂有怪罪之理。”

    王伦恍然大悟,作势拍了拍额头:“瞧我,倒把这茬儿忘了,想必二位还有话说,下官就不打扰了。”王纶找到借口,顺势开溜,一点都不想掺和。

    等脚步声远去,齐天扬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陆听澜身上,他没有穿官服,却官威不减,一身普通的鸦青色直裰越发称得他雍容闲雅。一般男子成婚后,服饰都是夫人在打理,想到荣茵坐在绣架前为别的男人一针一线缝补衣裳,齐天扬就觉得心被针扎般细密地疼。

    他盯着陆听澜,双眼如鹰:“听闻大人巡按江南时曾断过几桩冤假错案,被当地百姓称为再世青天,怎么现在也对这些陈年旧案感兴趣了?”

    “我对齐大人更感兴趣。”陆听澜唇角微扬,以他的身份地位,要娶荣茵自然将她之前的事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包括齐天扬。“齐大人从小就身子骨弱,受不住血腥的场面,没想到能在大理寺审讯囚犯。听王大人说你不仅宵衣旰食,还翻阅旧案卷宗学习经验,比如……王之行的案子。”

    齐天扬神色一冷,谁都知道他是严怀山的人,他翻阅王之行的卷宗,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陆听澜是什么意思?

    陆听澜整整衣袖起身:“齐大人一身血腥之气,想必还要回天牢提审犯人,陆谋就不耽搁了。”

    走出大理寺,陈冲紧跟在后面道:“大人,王纶也太鸡贼了,他不想违背严大人,也怕得罪您,居然借由齐天扬的手将卷宗交给您。”

    王纶擅长溜须拍马,最爱做的就是墙头草,如今形势不明,他骑墙观望不足为虑。陆听澜觉得奇怪的是齐天扬,心里有了个猜测,但又觉得不可能。

    转眼,京城又刮起了萧瑟的秋风,早晚渐凉,还有银霜盖地,荣茵嫁过来已满三个月了。

    琴画和琴墨将门上的珠帘拆了,要换上稍厚一些能挡风的布帘,铺在罗汉床上的竹席也要换成布垫。琴心捧着苍色的幔帐过来,打算将薄纱的床帐也换了,荣茵看见制止道:“依然换成薄纱的吧,透亮些。”拔步床已经够闷的了,再换成厚实的幔帐,荣茵怕自己会睡不踏实。

    陈妈妈进来,请示晚膳要摆的菜色。荣茵回头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陆听澜就要回府了,这段时日他只要不忙都会回来陪自己用晚膳。他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好像很喜欢在饭桌上听她说每日在府中的家常,遇到她不能决断的事儿,会耐心的替她想出解决的办法,也会跟她分享他觉得有趣的事儿。

    陆随送过来的字帖,他亲手教自己描红,休沐的时候还会带着自己到宛平的各处走走,有时是去听曲儿看戏,有时只是简单的郊外踏青。甚至他应酬时遇到的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会给自己带一份。

    想到这儿,荣茵笑得如盛放的西府海棠,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在想什么?”陆听澜踏着残阳进门,手里拿着一个瘦长的锦盒。荣茵应声望去,忘了手里还拿着绣花针,没留意扎进了指尖,细细地嘶了声,有血珠滚落出来。

    “怎么了?”陆听澜三两步走近,荣茵擦去了血珠摇头说没事,他仍不放心,握住她的手去看指尖的伤处,毫不犹豫含进嘴里。

    荣茵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陆听澜,手指被一片潮湿的温暖包裹,心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最近她面对陆听澜的时候总是这样,她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感受,是一种陌生的新奇的经历,虽然不反感,但还不能完全适应。她慌乱地收回手,看向圆桌上的锦盒:“这是什么?”

    陆听澜又抓回她的手仔细地看,确定不再出血后才打开锦盒,温和地说:“看看喜欢吗?今日回来时无意看到,觉得很衬你,便买下了。”

    是一只金嵌玉的红宝石发簪,玉石雕刻的花上还趴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蝴蝶,翅膀薄如蝉翼,这种手艺一看就是找名家大师提前定的。荣茵忍不住嘴角上翘:“您不是才给我置办了换季的衣裳和首饰,怎么又买这个?会不会太铺张浪费了?”

    “你放心,以夫君的俸禄还是买得起的。”陆听澜拿出发簪,亲手插在她的发髻上,凝视片刻,微笑着道:“果然很称夫人的美貌。”

    荣茵害羞地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吃晚膳时荣茵提起了省亲的事,信是今早收到的。上次回门闹得不愉快,王氏过后怒气消了也觉得不应该在陆听澜面前不给荣茵面子,只是她在荣茵面前一向强势惯了的,一时拉不下脸来服软,这次正好趁荣清的亲事来信叫荣茵回去住几天,缓和彼此间的关系。

    “明日就回去?”陆听澜记得荣清的亲事还有好几天的时间,他早就收到了郑大人的请柬。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荣清要迎娶的女子正是同住槐树胡同的郑大人的嫡女,与荣茵一直都不怎么对付的郑玉屏。这门亲事在荣清会试放榜以后才定下的,算来也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是有些匆忙了。

    荣清考取功名,如今又在陆听澜的荫庇下入了詹事府,有许多媒人上门说亲,郑大人也是觉得他前途灿烂,才急着把女儿嫁给他。

    荣茵颔首:“家里人少,祖母希望我早点回去帮着招待宾客。对了七爷,哥哥要娶的人是郑学士的女儿,您了解郑大人吗?”

    “……哥哥按理是要在翰林院待三年的,可现在没有经过朝考就去了詹事府做官,您说是不是郑大人暗中帮忙?”荣茵犹豫半晌,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测,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陆听澜的心思,若是以后哥哥出事,他会不会出手帮忙。

    陆听澜看了眼她不自觉攥紧的手,笑着道:“郑大人老谋深算,做事滴水不漏,就算有事也还有我呢,你放心。”

    荣茵暗自松了口气,有他这句话,届时要保住母亲和哥哥他应该也会答应的吧。

    吃完饭,陆听澜去了前院书房,荣茵则把琴心叫进来问话:“以前没想着给你找婆家是觉得荣府没有合适的人,如今在陆府也算安定下来了,我看七爷身边的管事和长随都不错,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琴心头摇得像拨浪鼓:“奴婢不嫁人,一辈子守着夫人。”

    荣茵心里一阵温暖,她甘愿一辈子做老姑娘,自己还不忍心呢。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像小时候她们靠在一起说悄悄话一样:“你不说,我就叫七爷把名册拿来随便选了。”

    琴心闹红了脸,她一个丫鬟哪里配七老爷这么重视了?见拗不过荣茵,好半晌才扭捏着说:“奴婢欢喜苏先生。”

    “你说苏槐?”荣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想过陈冲想过陆听澜身边的那几个幕僚和管事,甚至连陆随都想过了就是没想过苏槐。她有些难以接受,不是说苏槐不好,而是他年纪大了琴心许多。

    琴心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知道夫人在顾虑什么,您是为了奴婢好,奴婢心里感激。苏先生年纪是大了些,可苏先生中过秀才见多识广,奴婢心里钦佩。他还是您的陪房,嫁给他奴婢以后也能在您身边做事……”

    她一副怕荣茵不同意的样子,磕磕巴巴说了许多苏槐的长处,荣茵哭笑不得,明明方才还是不肯嫁人的,笑着点头:“好了,我同意了,等省亲回来就给你们办喜事。”

    琴心能嫁给自己的心爱之人,荣茵自然为她高兴,想想苏槐除了年纪大一点,其他的确实没什么不好,有自己做主,谅他也不敢对琴心不好,遂不在反对。

    不想琴心却患得患失起来:“您还是先问问苏先生愿不愿意娶奴婢吧。”

    “我的琴心这么好,他能不愿意?”荣茵第一次见琴心流露出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可见有多喜欢了,她笑着道:“明天回荣府前我们先去铺子一趟,我亲自问他。”

    第68章 省亲省亲

    第二天荣茵送陆听澜上内阁后去了松香院请安,她昨日就向陆老夫人说过了要回去省亲的事,今日还要去铺子里一趟,时间紧请完安就要走。

    陆老夫人准备了给荣清的贺礼还有给王氏和罗氏的礼品,满满的装了一马车。这些都是走公中的帐,荣茵怕惹其他房的不满,推拒道:“您不用准备那么多,七爷都备下了的。”

    陆老夫人笑着道:“这是母亲给的,旁人不敢说什么。你回去帮忙注意不要累着了,老七会心疼的。”

    荣茵最不擅长的就是跟老夫人相处,她知道王氏不喜欢自己,所以在她面前尽量闭嘴不说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可陆老夫人不一样,她是陆府除陆听澜外对自己最好的人,不回应她会心生愧疚,可自己又实在做不出来讨巧卖乖的事。

    就比如现在,被陆老夫人打趣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红着脸道谢。

    陆老夫人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笑着又提起了荣清成亲的事:“你哥哥是个有福气的,听说这几年向郑家提亲的人不少,媒人都快把郑家的门槛踏破了也没说成,没想到最后说给了你哥哥。”

    青竹拎来早膳摆在桌上,荣茵端起红枣熬的粳米粥一勺勺地喂给陆老夫人:“谁说不是呢,还都住在一个胡同里,知根知底的,我母亲和祖母都很高兴。”

    吃完早膳,荣茵就告退走了,

    宋妈妈送她到院门外,回来时对陆老夫人说道:“七夫人对您也太冷淡了些。”

    陆老夫人却觉得这样很好,她身边巧言令色的还少么,真心才是最难得的。

    这次回荣府,是李氏带着仆妇在垂花门等着的,接到荣茵,先去玉竹院给王氏请安。以荣茵如今的身份,回来就是撑场子的,王氏的态度就好了许多,虽然谈不上多热情,但也算和颜悦色了。难得对荣茵露出了笑脸:“这次回来多住几日,栖梧堂早几天就打扫干净了。过几日你二姐姐也要回来,你们许久没见了,也多说说话。”

    荣茵应是,微微侧过脸看向母亲。

    罗氏穿戴一新,整个人容光焕发,她知道儿子进詹事府女婿出了不少力,试着对荣茵微笑,努力一番却只是扯动了嘴角,比哭还难看。不冷不热地道:“你如今身份不比从前,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不要丢了陆府的脸面。”

    果然如此,荣茵意料之中地笑了:“是,母亲。”

    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在乎罗氏是什么态度了。今日与苏槐见面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也有意琴心,说会择日来提亲,自己回去后就要着手准备出嫁的一切的事宜了。忧的是二叔真的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苏槐查了几个月还是一无所获。

    她知道以苏槐的能力要查到泰兴商行背后的官员绝非易事,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苏槐身上,可她又能指望谁呢?她需要证据,有了证据才好劝哥哥分家!

    只能先找哥哥谈一谈了,看看哥哥对分家是什么样的想法。若他也同意分家,那这件事由他出面是最好解决的。

    从玉竹院出来,荣茵就直奔荣清的院子。

    荣府没有陆府大,新房就设置在荣清居住的岁寒居,四五个小厮正在廊下挂着红灯笼和红绸,见着荣茵过来忙不迭地行礼。荣清的贴身小厮荣贵请荣茵到东次间喝茶,自己则跑去正房通传。

    荣清过来时手里还拿着大厨房筵席拟的菜单子,他的同窗好友和同僚明日断断续续的就要过来了。他笑得十分和煦:“听荣贵说妹妹有事找我,陆大人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七爷内阁事忙,亲迎那天才来。”气氛微妙,二人之间的隔阂一直存在,荣茵尽量显得自然,“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荣清屏退左右,待荣茵说完却笑起来:“我还当什么事,好端端地分什么家,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吗?”

    自然不是,荣茵苦于没有证据不好明说,可看荣清这样子,不得不说了。她斟酌着开口:“大表哥查到了二叔一些不好的事情,似乎与官商勾结有关。”

    “胡说!”荣清皱眉,语气变得冷硬,“我知道你在苏州四年多亏了大表哥的照拂,可是外祖一家与咱们早生嫌隙,大表哥的话不能尽信。何况父亲在世时府中的商铺就一直是二叔在管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哥哥……”

    “你若是为这件事就不要再说了。”荣清打断荣茵,神情很不耐烦,“二叔商铺上的事我早已知晓,都是些清白的生意。还有,以后分家的话也不要再说,二叔为了整个荣家一直行商,不惧他人言语,我刚考取功名就提出分家,外人怎么想?你如今贵为阁老夫人,娘家的事也不是你该过问的,你今后管好自己就行。”

    无论荣茵怎么说,荣清就是不信,也不同意分家,他不同意这事就办不了。即使能说动陆听澜出面又有什么用呢?权势再大,也不能强逼着别人分家,到时只怕御史都要参他。

    荣茵心情沉重地回到栖梧堂,脑子混乱一团,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她什么办法都没有,难道真的只能在最后关头靠七爷保命了吗?

    一早起床就往大兴赶,琴心看她一脸疲惫劝道:“夫人,您还是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傍晚郑家要来人铺床,到时候您还要去作陪的。”

    荣茵摇头,她现在又怎么睡得着。

    郑家是郑夫人带着郑玉屏的贴身丫鬟来铺床的,王氏携荣茵作陪,罗氏和李氏留在宴息处招待其他宾客。郑夫人对荣茵很是热情,拉着她的手就不放。“陆夫人从宛平过来一路辛苦了,还劳累您要陪我说话。”

    郑夫人这也是为了郑玉屏,以前郑玉屏没少跟风欺负荣茵,包括上次在开元寺。那时谁能想到荣茵有今天的造化,成了阁老夫人,谁见了她都要矮上三分。

    想到郑玉屏之前做的混账事,郑夫人额头就沁出一层冷汗,她对着荣茵笑得很生硬:“屏儿性子单纯,被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年纪小做了许多荒唐事,陆夫人如今身份贵重,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

    “怎么会呢,今后都是一家人。”荣茵笑了,让郑夫人放心。

    等送走了郑夫人荣茵就回院子里歇息了,累了一天,白日里还没有午睡,她以为自己会很快入梦的,可却怎么都睡不着。

    栖梧堂许久没有人住过,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霉味,她又翻了下身子,叹口气睁开眼,枕边空荡荡的,要是陆听澜在,这时候他一定会把自己抱在怀里拍着背轻哄,无意识地亲亲自己的耳朵或头发。他半梦半醒的时候声音低沉充满磁性,自己听着倒是能睡得着了。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分开才不过一日,她竟有些思念他了。

    亲迎这日,荣茵才见到荣蕴,一同前来的还有齐夫人和齐天扬。齐天扬去了前院,荣茵并没有看见他,对着荣蕴和齐夫人点头微笑,齐夫人的脸僵了一下,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荣蕴快速打量了眼荣茵,穿了身翠绿色缠枝花的缂丝褙子搭素色湘裙,脖子上挂着点翠福禄璎珞,一身清冷又贵气,被众人簇拥着逢迎讨好,见她望过来,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时花厅又响起了一阵热闹声,是鸿胪寺卿杨大人的妻子曹氏到了。“杨夫人。”荣蕴唤了一声,端着笑脸迎上去,她嫁人前经常去杨大人府上做客,曹氏也颇喜爱她。

    不想,曹氏没往她这边看,径直略过她走向荣茵,满脸的笑意:“陆夫人,好不容易回大兴一趟,您可一定要多待几日,明儿我定了梅园戏班的戏,咱们一起去听听。”

    荣蕴呆立片刻,僵着身子回到位置上坐下。身边传来了几声轻笑,她脸一白,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曹氏的女儿杨素素之前没少联手郑玉屏欺负荣茵,荣茵嫁给陆听澜后,杨大人怕被报复,呵斥了杨素素,叫她登门道歉,可杨素素娇生惯养,怎么也拉不下脸来,被禁足了好长时间。眼瞧着郑玉屏跟荣茵冰释前嫌嫁进荣府,曹氏也坐不住了,不得不亲自讨好荣茵。

    荣茵笑了笑:“要辜负夫人美意了,七爷内阁事忙,明日等新人敬完茶就得赶回去呢,有空您去宛平,我亲自招待您。”

    花厅的人越来越多,王氏挽着荣茵的手就没松开过,见到谁都要着重介绍一番,而满花厅的夫人太太们眼里似乎也只看得见荣茵,都围着她说话。坐在角落里的荣蕴心生愤恨,以前王氏眼里哪看得见荣茵,自己才是最被她疼爱的那个孙女,如今荣茵成了阁老夫人,人人都要去捧她的臭脚了,明明从小到大自己在人群中才是被夸赞的那个。

    荣茵很不喜欢王氏的做派,面对别人的奉承只是简单地笑笑,加上这几日都没有睡好,只觉得周围叽叽喳喳地吵得脑仁疼,借口去更衣出了花厅。一路都是来往的仆妇和小厮们,今日宾客众多,人人都忙得脚下生风。她一个人避着人一路沿着安静的道走,不知不觉来到了小花园。

    荣茵走到凉亭里坐下,四下望去,连残荷的影子也没有了。枯黄的野草和落叶铺了一地,池塘里的杂草无人清理成了堆,散发着烂泥的腥臭味。印象中荷叶满池,幽香弥漫的小花园竟也破败了。

    “阿茵。”忽然,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第69章 发怒发怒

    荣茵循着声音回头,来人是齐天扬,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看,竟无一人跟着。

    齐天扬抬脚跨进凉亭,望着满池的荒凉,陷

    入曾经的回忆里:“你还记得以前我们经常躲在这儿玩耍吗?那时下人但凡跟丢我们,一准儿会来这儿找。”

    荣茵皱眉,过去的事她不想再提了,这里是后院,紧挨着玉竹院,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他待你好吗?”齐天扬的目光从池塘移开落在荣茵身上,她已经梳上了妇人发髻,却不是为了自己而盘,她的身旁早已是旁人了。

    荣茵深吸口气:“自然是极好的。”

    “极好的。”齐天扬苦笑一声,喃喃地复述她的话。

    先前起了风,琴心回栖梧堂给自己拿披风还未回来,荣茵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等下去了,她跟齐天扬之间不是能叙旧的关系。

    “抱歉,我食言了,我说要带你走的,却做不到。”

    她福了身就要走,却听见他痛切怅然的话。“我答应你的事全都做不到了,你恨我吧。”

    齐天扬红着眼眶,声音里全是压抑的痛苦。荣茵停住回过身,不管他做过什么,他始终温暖过以前无助的自己,那些美好的回忆真实的发生过。自己确实也怨过他,但现在那些已经过去了,她嫁给了陆七爷,被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她过得很好,也希望他能过得好。

    “过去的都不重要了。听说你如今在大理寺任职,也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了,二姐姐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好好的待她,夫妻恩爱……啊!”荣茵话音未落,双臂就被齐天扬大力抓住。荣茵奋力挣扎,他疯了!孤男寡女的,要是被看见了说都说不清楚。“你做什么,放开我。”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替荣蕴着想,她……怎么这么傻!齐天扬喉咙一堵,差点将真相宣之于口,咬着牙恶狠狠地:“你要恨我,要恨荣蕴,你要一辈子都不原谅我们!”

    “荣茵!”一声怒喝响起,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荣茵趁此空档挣脱开,往后退了几步。荣蕴带着红玉疾步走过来,扬起右手就要往荣茵的脸扇,却被齐天扬一把抓住了手腕:“你做什么?”

    荣蕴仿似炸了毛的猫,怒气腾腾:“我做什么?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们才对,你们在做什么?”

    齐天扬挡在荣茵面前,冷着脸道:“与阿茵无关,是我自己要跟着她。”

    荣蕴瞪著他,泫然欲泣:“与她无关?她丫鬟呢?她小时候不就喜欢这样屏退丫鬟跟你在这儿私会么?”说着又瞪向荣茵,哭着继续道:“你已经嫁人了,你知不知道要守妇德,你这样与自己的姐夫在小花园幽会算什么!陆大人知道么?”

    “你闭嘴!”齐天扬阴沉着脸喝止她。

    小径上有几名丫鬟端着托盘经过,听到声响往凉亭看过来。荣茵估摸着亲迎的队伍就快回来了,不能再待下去,但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她不能让七爷蒙羞。

    她推开齐天扬走上前,从容地看着荣蕴:“二姐姐未免也太小看了七爷!七爷贵为内阁阁老,朝廷二品大员,生得又高大俊朗,我并非眼盲心瞎,知道该怎么选。”

    琴心取了披风赶过来,荣茵拉着她就走。齐天扬冷冷地笑了,看着荣蕴的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你真可悲。”说完转身也走了。

    荣蕴浑身发冷,脸色铁青,荣茵说得好听,可她嘴里的每一个字自己都不相信,这小花园是她们以前经常私会的地儿,无缘无故的她干嘛要过来?自己都亲眼看到了。

    荣茵真是好本事啊,两人私奔不成,纵使现在成了亲也还勾搭齐天扬不放!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见不得自己过得好,抢了自己夫君的心,让齐天扬吃醉了酒梦里都念着她的名字,害自己独守空房在别人眼里就是不下蛋的母鸡,将自己的尊严放在脚下肆意践踏。还要夺走属于自己的尊荣,如今人人都称赞荣家三小姐,哪还记得以前风头更盛的自己?

    荣蕴闭了闭眼,心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她决不能让荣茵得意下去,凭什么自己辛苦筹谋的一切她轻易就能得到,她明明哪里都比不上自己。

    荣茵和琴心回花厅的路上遇到来找她们的琴书,亲迎的队伍已经到了,七爷也来了,王氏叫她过去呢。荣茵赶到厅堂时七爷已被荣江叫到了宴息处,恰逢拜堂开始了,她想着七爷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就去了中堂观礼。

    等拜堂结束,她也脱不开身了,被众人挟着又去了岁寒居看新娘子。玩闹半晌,花厅就开席了,王氏又带着她回花厅招待女眷进席。

    陆听澜身份尊贵,平日里难得见到,宴息处的男宾对他又敬又怕,但也有些个胆大的端了酒来敬他,没坐一会儿,他便找了借口离席。

    经过抄手游廊时,听到假山后面有两个仆妇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李嬷嬷,三小姐嫁了阁老真是不一样了,这次回来您看她那周身的气派,啧!连老夫人都不敢对她摆脸色。”

    被叫做李嬷嬷的人啐了一口:“表面再光鲜亮丽又如何,以前为了口饭还不是跪在我面前磕头求我。”

    那婆子惊讶道:“真的?”李嬷嬷一脸得意,想到阁老夫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就觉得自己似乎也高人一等了,自得地道:“还能有假?她以前都被我关在栖梧堂,不听话就没有饭吃,好几次饿得不行了就跪在院门口求我,讨我欢心。我若是心情好了就赏她点剩菜剩饭,若是不好就让她饿上几天。”

    那婆子是后来才进的荣府,对以前的事都不清楚,问道:“三小姐那会儿还小吧”

    李婆子吐掉嘴里的瓜子皮:“小不小的有什么打紧,老夫人不喜她,大老爷和夫人在任上也不管她,她满月就被关在栖梧堂了,身边就只有一个奶娘和两个小丫鬟。那奶娘起先还尽心照顾她,后来见她是真的不得宠,就解事出府了。小丫鬟得了我的令,合起伙来欺负她,大冬天的衣裳被褥都是她自己洗的,一双手冻得通红。她就不是小姐的命,谁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阁老看上。”

    “您就不怕她现在得了势回来报复您?”那婆子又问。李嬷嬷不屑地道:“她敢?她也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吧,堂堂阁老夫人竟连狗都不如……”

    两个人越说越兴奋,陈冲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此前并未查到夫人小时候竟过得这般艰苦,再看七爷,脸上乌云密布,是前所未有的阴冷。

    荣江听到小厮的传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陆大人无端地怎会对荣家下人施予杖刑,难道是下人不小心冲撞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不敢耽搁,快步赶去游廊,等到时李嬷嬷和那婆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吊着了。虽然一直都知道陆听澜不如表面上的温和,但他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陆听澜儒雅面孔下藏着的杀伐果决,哆嗦着抬袖擦去额上的冷汗:“大…大人。”

    陆听澜凉凉地看他,荣茵被下人欺负,荣府的人都有责任,他们默许了这些事的发生。荣江感受他的目光,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了下去,被身后的管事拖着,一旁的小厮身子早已抖似筛糠。

    “……大人,下人不懂规矩,小的这就将她们打死扔去乱葬岗。”荣江战战兢兢地开口。

    陆听澜的脸色非常平静,“只此一次。”

    花厅里,席面都撤了,又上了茶果点心,接下来就是听戏了。荣茵回来,又有不少的夫人太太围上来说话。

    “陆夫人,恭喜令兄今日大喜!我先前匆匆见了您二姐姐一面,听说嫁给了顺天府尹的齐公子,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的,也是个有福的。”说话的是左侍郎的夫人,体态丰腴,语气也甚是真心,看样子并不知道之前齐天扬与荣茵退亲的事。

    围着的几家太太,知道内情的人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皆拿眼覷荣茵。

    荣茵不在意地笑笑,别说左侍郎的夫人是无心的,就算是有心又如何,自己早已不在意这些

    往事了,更何况,现在她有陆七爷呢,这些人巴结她还来不及,怎会故意给她难堪。

    她端过桌上的杏仁酥递给左侍郎夫人,笑着道:“这是百味斋的杏仁酥,天亮才做好送来的,听说是独家手艺,京城里谁家都比不上,侍郎夫人尝尝。”

    “谢陆夫人。”侍郎夫人感觉谈话的氛围有些怪,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可观荣茵并无异样,接过杏仁酥,不由得松口气。

    此时琴棋把戏本送上来,大家讨论着等下要开唱的戏曲,才把这件事岔过去。

    陈冲派了一名小厮来花厅传话。琴心听了后,疾步走到荣茵身后,弯腰低声禀报。

    七爷喝醉了?荣茵有些但心,七爷一般不喝醉的,他也不怎么喝酒。但此时不好丢下这些太太们回去亲自照看,只得让琴心带着陈冲把七爷带到自己的院子里休息,顺便让琴书去厨房端碗醒酒汤给七爷醒醒酒,今日大厨房应备着不少。

    琴心在前面引路,时不时回头提醒陆听澜注意脚下,陆听澜却连“嗯”都没有。琴心觉得陆七爷有些奇怪,虽然平时话也少,但是对待下人从来没有这样肃着面容过,看着有些吓人。

    第70章 挑拨挑拨

    荣茵出嫁前的闺房在玉兰院的西北角里,穿过三回九转的游廊,才能看到写着“栖梧堂”三个字的牌匾。门前并没有婆子守着,今天府里办喜事,估摸着都跑去前院讨喜了。

    陆听澜叫陈冲守在门外,也不用琴心,自己上前推开了院门。

    院门后立着一面影壁,墙上有一折扇形漏窗,一丛竹叶正探出头来。绕过影壁墙,就看见正房檐下坐着一口云纹石缸,里头养了几尾小红鲤鱼,还卧着几朵紫色的睡莲。西边的墙角下摆了一溜儿的花盆,荣茵出嫁后就没人看管了,花早已枯死。东边有些空,就只劈了一角栽种丹桂。

    陆听澜脚步有些不稳,他挥开琴心要搀扶的手,进到了房内。

    房里的布置简单,一张黄花梨架子床,挂着天青色床帐,床前立着三足灯台;左面摆放的是贵妃榻,榻上有一烷桌,桌上的笸箩里还装着针线;右面放着鸡翅木的面盆架和梳妆台,墙上并没有挂字画,倒是挂了七八个香囊。

    琴心看陆听澜的视线盯着香囊,以为他感兴趣,便开口说:“夫人七岁那年亲手在院子里种了丹桂,开花后夫人可开心了,每年都亲手摇了桂花叫奴婢做些桂花糕来吃,剩下的做成香囊,挂在墙上说是让满屋都有桂花香,睡觉做梦也能闻见。”

    陆听澜闻言还是没有什么表情,挥手让琴心退下,自己转身坐到贵妃榻上。

    傍晚时分,栖梧堂的光线并不好。陆听澜看着阴暗的房间,喉咙像被人用绳子狠狠勒住,窒息感席卷了他的全身,又涩又疼。这方狭窄逼仄的院子没有秀楼、没有凉亭,甚至连秋千都没有,那棵亲手栽种的桂花树是她唯一的快乐了吧。

    难怪啊!陆听澜眼眶发酸,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面颊,难怪荣茵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在陆府她不喜欢什么从来不说,像一只困兽,藏起了自己所有的爪子,忘掉了喜怒哀乐,试探讨好周围的一切。

    荣茵过来时院子里一片漆黑,还以为七爷睡着了。看到琴心站在檐下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奇怪,怕自己的声音吵到七爷,轻轻地问:“怎么不点灯,七爷睡了吗?”

    琴心摇头:“七爷坐在贵妃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叫奴婢点灯。”

    “不叫你就不点么,这么黑万一看不清撞着哪儿了可是不好。”荣茵有些担心。

    琴心还是摇摇头:“奴婢不敢,七爷喝醉了有些凶,奴婢瞧着害怕。”说完还缩了缩脖子。

    七爷严肃的时候是挺吓人,可能位高权重久了,不自觉就带些官威,给人压迫感。荣茵无奈地叹气:“你去点灯,我在。对了,琴书端醒酒汤来了吗?”

    “就放在小烷上的,不过喝没喝奴婢就不知道了。”琴心无辜地耸肩。

    烛光亮起,荣茵看到陆听澜仰着头靠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寻思事儿,旁边烷桌上的醒酒汤果然一点没少。

    荣茵脱鞋也上了榻,怕明日酒醒头疼,上前揉着他的额角。揉了没几下就被陆听澜握住手,反抱在怀里。“七爷?”荣茵这才发现他没睡着,关心地问道:“您身子难不难受?醒酒汤也不喝,明早起来该头疼了。您让我起来,醒酒汤冷了我叫琴书再端一碗来。”

    陆听澜不说话,下巴搁在荣茵的头顶轻轻地蹭,手越抱越紧,像要把她勒进自己的骨血,与自己融为一体。荣茵觉得陆七爷有些不对劲,难怪琴心今天那么怕他。

    “七爷,您怎么了?”

    陆听澜没有回答,抬起手慢慢摸索着荣茵的脸,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鼻尖、脸颊、下巴,最后是嘴唇。“七爷,这里不行!”夫妻回娘家不能行房事,荣茵怕他喝醉酒乱来,用力地推着他。

    “我知道,阿茵,我只想抱抱你,让我抱抱你吧。”陆听澜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

    荣茵这时才觉得他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可是他的声音又很奇怪,很克制、很沉重,像是努力压制着什么。荣茵莫名就有些心疼他,手停住推拒,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这一天荣茵应付各家太太其实也累了,闻着陆听澜身上的檀香味,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夜深了,按规矩七爷得去前院睡,虽然今天的七爷让琴心有些怕,但是为了姑娘的名声她只能硬着头皮进房去提醒。

    陆听澜打横抱起荣茵走向架子床,将她放在床上褪去外衫,拉过锦被盖好,又卸下满头的朱钗,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之后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才放下幔帐走了。

    陆听澜被安排歇在前院的西厢房,闹喜的宾客俱都散了,整个荣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陈冲走在前方提着羊角灯笼照路。

    及至西厢房,却见一主一仆早已等在了门前,荣蕴坐在廊下的石墩上,红玉站在一旁,二人连灯笼也不打,像是怕人看见。

    陆听澜蹙眉,停步不前,陈冲则上前拱手唤道:“齐夫人?”

    荣蕴连忙起身携红玉行礼,更深露重,不知等了多久,她脚都麻了,声音微颤:“陆大人,有些事我认为您有必要知晓。”

    陆听澜颔首,示意陈冲站到二人中间举着灯笼照明,让她有话就说。

    羊角灯明亮清透,将四周照耀分明,荣蕴心中一紧:“还请大人让随从将灯灭了,不好让他人知道。”

    陆听澜负手站立,淡淡地道:“齐夫人既知深夜前来不能现于人前,那就请打道回府吧,你所欲说之事,我并不想知晓。”

    荣蕴一噎,她前来说的事只会与荣茵有关,可陆听澜竟听也不听,他到底看不看重荣茵?随即想到不管怎么说,荣茵毕竟是他的夫人,他应该也不愿意面子被抹黑,便意有所指地道:“就怕大人行卧端正却因他人坏了名声。”这是她能见陆听澜最后的机会了,明日新娘子敬茶认完亲,他就要带着荣茵回宛平,她要再见他是难上加难。

    罢了,就是别人看见她来找过他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自己说的全是实话,该害怕的是荣茵才对。心一横,索性直话直说:“你可知当初三妹妹为何嫁你?”这句话果然有用,陆听澜立时就停下脚步,等她接着说。

    “因为她嫁不了心上人了。”荣蕴盈盈含泪,至今想起齐天扬说和离的场面,都还觉得心如刀割。“她嫁你前曾与我夫君商定好了一起私奔,后来夫君弃她不顾,祖母要将她嫁去安庆,她被迫才嫁了你。他二人今早还在小花园幽会,把丫鬟小厮都打发走了,我亲眼所见他们搂抱在一起!”

    万万没想到荣蕴要说的竟是这等损害夫人名声的事,陈冲吃惊地望向陆听澜,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急忙低下

    头去。

    秋夜寒凉,连一丝月光也无,廊前草地里不知名的虫子在唧唧叫唤。陆听澜转过头来,眸光凉凉地扫了眼,荣蕴被他眼里的寒意吓得后退一步,牙齿打着颤:“我说的都是真的,夫君曾递交过自请外放的文书,您一查便知,还有小花园,他们从小就爱在那里私会,府中不少下人都知道,你随便找个人都可以问。”

    荣蕴以为他会勃然大怒,会暴跳如雷立时就要唤荣茵来对质清楚,可等了许久只听到他平静地问:“你说完了?”

    荣蕴不明白他什么意思,难道这个还不严重吗?他怎么不生气?梗着脖子继续道:“我只是希望大人不要被三妹妹骗了,她举止出格,让您蒙羞,她…她不配为阁老夫人。”

    陆听澜面无表情打断她:“你说得再多,于我也无用,我并不信你,阿茵是我的夫人,我不会因你的一面之词就迁怒她。”

    荣蕴觉得他是被人当众戳穿了面子挂不住,硬撑着说了这席话,嘲讽地笑起来:“您若不信又怎会浪费时间听我废话许多?”

    “因为我想看看你是怎么污蔑我夫人的。”陆听澜突然肃了面容,严厉地道:“这些话我希望齐夫人只说这一次,以后也要学着谨言慎行才是,若是有流言蜚语传到我耳中,你这齐夫人的位置,只怕也要到头了。”

    说了这么多竟被他当跳梁小丑看待,荣蕴脸色青红交加,恼羞成怒地道:“您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荣茵从小就爱缠着我夫君,他们青梅竹马,早已情根深种……他们仍在纠缠不清。”

    “送客!”陆听澜转身推开房门,陈冲立即上前做出了请的手势,荣蕴咬咬唇,心有不甘地走了

    第二天陆听澜发作李嬷嬷的事就传遍了,李嬷嬷当初的恶行多少得了自己的授意,王氏害怕他迁怒自己迁怒整个荣府,特地留荣茵单独说了几句话。

    她语意深长地道:“仆妇不小心冲撞了,也是祖母我没有管教好下人,惹得陆大人发了火。俱荣俱损的道理祖母不说你应也明白,陆大人对荣府的态度在外人眼里就是对你的态度,你回去后好好跟陆大人说说。祖母从小待你是严厉了些,可那也是为了你好,你瞧,没有祖母你今日又怎嫁得了阁老,享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陆听澜对下人向来都十分宽厚的,即使出了错也不叱骂,大多时候都是下人自个儿受不住了跪下来认错。荣茵觉得内情不是王氏说的那样简单,可她不想跟王氏继续掰扯,点头应是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