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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法会法会

    荣茵看看琴心抱着的佛经,迟疑地道:“是为哥哥抄的,希望他事事如意……”父亲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那是她与母亲之间的伤疤,不揭还能心平气和,揭了只怕又是万丈深渊。

    “你哥哥的事不用你操心。”罗氏有些不高兴,叫琴心把佛经拿回去。琴心为难地看着荣茵,没有动。

    “母亲是怕我害了哥哥是吗?”荣茵唰地白了脸色,眼神怔怔地灰暗下去,罗氏跟王氏一样,信了慧能的话,觉得她会克哥哥。

    罗氏移开视线,态度坚决:“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荣茵难受地点点头,对着琴心艰难地开口:“拿回去吧,用不上了。”

    马车停在垂花门,丫鬟婆子捧了不少做法事要用的香烛和灯油,还有换洗的衣裳和用具。今年捐的银子多,法事也比以往要大,需要连做三天,王氏一早就和郑杨两家商量好了住在寺庙里,直到法事结束。

    徐婉莹从垂花门出来,笑着道:“婉莹也抄了不少佛经,一些是为大表哥抄的,盼望大表哥在春闱中能取得头筹,也为祖母和大舅母抄了一些!”

    罗氏一听就很高兴,忍不住夸赞:“还是莹姐儿懂事,你祖母没白疼你,待你大表哥中了举,也有你的功劳。”

    收拾妥当,一行人就上了马车。

    荣茵依然跟荣荨坐一辆,里面虽然烧了炭盆,琴心怕她冷,还是准备了汤婆子。

    荣荨也是好久没有见到荣茵了,她被罗氏禁足,任何人都不能去看望,进进出出的只有大夫,今日一见,没想到人瘦了这么多,担忧地问:“三姐姐好些了吗?”

    荣茵抱着汤婆子,还有些咳嗽,苍白着脸笑了笑:“已经无碍了,四妹妹不必担忧。

    “又看向荣荨脚边的箱笼,里面装的都是佛经:“四妹妹打算求什么,抄了这么多?”

    荣荨下意识地遮挡了一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掩饰般笑着道:“没什么,就是求华哥儿平安长大,还有大哥中举之类的,贪心抄多了些。”

    开元寺在定安门外,坐落于宛平和大兴的远郊,是京畿最大的寺庙,香火旺盛。下了好几天的大雪,虽然通了官道,但路还是不好走,泥泞不堪,等到了开元寺,已近午时,山门前挤满了马车,临近过年,大都是前来做法事的。

    知客师父得了消息,早早地等在山门前,安顿好车马,却不急着领众人去上香。

    杨家和郑家来的人也不少,冷风一吹便站不住了,派了随行的管家问道:“师父,这是等什么呢?天寒地冻的,还是早些上了香回居士林才好,不然夫人小姐们都要冻坏了。”

    知客师父念了一声佛号,指着官道远处行驶而来的马车说:“陆阁老今日来点长明灯,等他进了山门我们再走,大家稍安勿躁。”

    徐婉莹和郑玉屏、杨素素共乘一辆马车来的,下了车也聚在一块儿说话,听了知客师父的话,感到疑惑:“什么陆阁老?我记得本朝阁老里没有姓陆的呀?”

    “啧!”郑玉屏嫌弃的看了眼,觉得徐婉莹真不愧是小地方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整天尽梳妆打扮去了,陆阁老就是镇国公府的陆七爷陆听澜,他巡按有功,七月回来就被皇上提拔进内阁了。”

    杨素素站在一旁,眼里只有缓缓而来的马车,幽幽一叹:“他从前不是阁老的时候,不少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如今只怕是数不胜数了,就是排队,只怕也轮不到咱们。”

    徐婉莹是第一次听说陆听澜的大名,她在安庆长大,对京城的很多事都不熟悉,不以意然地道:“他都是阁老了,还没娶亲吗?”

    杨素素回道:“娶了,不过三年前就病逝了,他还守制了三年。”徐婉莹听到这话都惊住了,男子为妻子守制本就少见,而且还是三年,难怪不少人都想嫁给他,位高权重还重情重义。

    郑玉屏却不赞同,她才听说了传闻,觉得天下男子都一个样:“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人,听说他要纳杨太傅的女儿为妾,都不惜闹到皇上面前了,真是色令智昏。”

    杨太傅问斩,府中女眷都是要进教坊司为奴为婢的,陆听澜却在当日就救走了杨莺时,还被皇上罚了三个月的俸禄。世人都道陆听澜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惜与严党的人对上,她却觉得是个好色之徒。

    杨素素似乎看不惯别人贬低陆听澜,话里话外都是对杨莺时的不满:“什么色令智昏,你怎么不说杨莺时得偿所愿,她二十了一直不肯婚配,谁不知道她在等陆大人守制结束。”

    荣茵站在三人的后面,把她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听到陆听澜的事,原来他夫人三年前就死了。现在想来,也难怪在驿站那晚提到他的夫人,他会是那样的神情。

    此时马车也停了下来,周围人都知道来的是陆阁老,恭敬地等着。

    一行的有三辆马车,荣茵认出了先下马车的陆随,他放好脚凳,才上前打开车门。陆听澜下了车,里头穿了件宝蓝色缂丝襕衫,外面则披了同色的缠枝花纹灰鼠皮大氅。脸上笑意淡淡,身形高大挺拔气度风雅。

    被陆听澜扶下车的女子穿了身白色的立领大袖长衫,外面同样披着白色的兔毛披风,胸口缝了一块小小的麻布,不甚起眼。虽然兜帽盖住了脸,但是素手纤纤,风姿绰约,一看就是个美人,与陆听澜站在一起十分相配。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人群的方向看过来,定了定神。

    杨大人是陆府的姻亲,拉着郑大人上前拱手笑道:“开元寺香火鼎盛名不虚传,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陆大人,陆大人也是来做法事的?”

    陆听澜淡笑,松开了搀扶杨莺时的手,虚手一指:“携府中女眷来点长明灯而已。两位大人来了先走便是,等我做什么,耽误了做法事的吉时可不好。”

    话虽这么说,但这里他的官职最大,连寺庙的师父都不敢先于他走,众人就更不敢了。

    “哎,杨小姐家中遭逢巨变,但也算命好,陆阁老为了她连名声都不要了,今日还明目张胆地带她来寺庙给杨太傅点灯,可见是真心待她的,以后也有着落了。”

    荣茵侧身躲在杨素素身后,听着人群中发出的不少感叹,眼神黯然,不愧是名满京城的杨莺时,仅一个背影就让人眼睛都看直了,也让人自惭形秽,连陆听澜这种运筹帷幄的人,都会为了她不管不顾。

    第二辆马车下来的是陆府的二夫人陈氏和她的小女儿,第三辆则是陆五夫人张氏和张昂。杨夫人看到自己的姐姐和弟弟,上前寒暄:“阿姐从宛平过来一路可好走,累坏了吧?”

    张昂今日一身常服,少了公服的威严,整个人看起来更放荡不羁了。他看到荣府的马车,巡视了一圈,荣茵被人群遮住了,没有看见,还想走近了看看,却被五夫人拉住了。他此前当街拦车的事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可不能再当众与荣府有攀扯。

    徐婉莹看到张昂,不由想起上次及笄礼的事,那次事闹到了王氏的耳朵里,她还被责骂了一通,恨恨地瞪了荣茵一眼,眼神一转心中有了想法。这次不仅张昂在,陆五夫人和槐树胡同的太太小姐们都在,她定要叫荣茵的真面目被大家看见。

    “姑娘,走了。”荣茵被琴心的叫声拉回神,发现众人已经跟着知客师父上了山。

    荣茵走在人群的最后面,戴上了披风的兜帽,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尤其是陆听澜身边的人,她现在这副样子,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上过香,知客师父领着她们到了居士林就走了,素斋在斋堂,可派丫鬟去取也可自行去用。开元寺不仅香客频繁,素斋也做得好,能把一般的瓜果蔬菜、三菇六耳及豆制品做出既有荤菜的外形,也有荤菜鲜美的素斋,仿味仿形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在京畿一带也颇负盛名。

    王氏奔波了一上午,已经疲惫不堪,让她们自己做主,就先去歇晌了,法事要傍晚才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得先把精神养足。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晚上去吧。”彩莲拿着佛经跟着荣荨出了居士林,“要是老夫人找你怎么办?”

    “现在正是吃斋饭的时候,人少,不会被人看见。再说祖母已经睡下了,你别怕,她不会找我的。”荣荨顾不上那么多,她一个庶女能出门的机会本就不多,李氏当家后更是寥寥无几。荣茵还有田庄做借口,她却只能盼着王氏发善心,这次要不是父亲发了话,她也是没资格出来的。而且她不是第一次来开元寺,她知道路,不会耽搁太久。

    大雄宝殿是开元寺的正殿,正中供奉释迦牟尼佛祖像,两旁分侍着释迦牟尼的两大弟子迦叶尊者和阿难尊者,后殿则塑了阿弥陀佛像,是专管消灾赐福的佛祖。

    荣荨此行的目的就是阿弥陀佛,她把佛经奉上,点燃了香烛,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虔诚的脸上,她闭上眼睛跪在莲花蒲团上祈祷:求佛祖保佑小将军去病消灾,公务顺利,平平安安,信女愿倾尽所有,阿弥陀佛。然后恭敬地磕头,起身,再磕头,起身,直至三次礼毕。

    第32章 旧识旧识

    大殿寂静无声,彩莲跪在法器旁烧着佛经,这些原本是做法事时才烧的,可是荣荨的心事注定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她连祈祷都不能发出声音,只有她自己知道。荣荨看着手心里的杭绸荷包,缓慢地摸索,这是她从荣茵那儿悄悄拿走的。

    “你是荣荨吧?”身后陡然响起了男子的询问,荣荨慌忙把荷包收进袖子里,回头看去。张昂逆着阳光站在大殿门口,脸藏在阴影里,荣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张昂踱步上前,低头看着她:“问你话呢?”

    荣荨抬头,阳光在张昂的

    身后绽放,刺得她眼睛生疼却不肯退缩,他还记得她,轻声反问道:“小将军记得我?”

    张昂嗯了一声:“之前在杨府听荣茵说的,你那次不是跟她一起去的小花园么。”

    原来是这个记得。荣荨低下头,脸上闪过失落,从始至终只有她还记得罢了。佛经已经烧到最后一卷,她站起身让开蒲团:“小将军公务危险,也拜拜阿弥陀佛吧。”

    彩莲过来扶住荣荨,二人一起向门外走去,没有留意袖子里的荷包已经掉在了蒲团上。

    张昂默然,他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从来就不信所谓神佛。面前的阿弥陀佛像左手下垂,接引众生,右手当胸,掌托莲台,眼神怜悯,他嘴角轻轻一勾,若真有神灵,又岂会有战场上的生灵涂炭。

    他收回眼神就要走,忽然蒲团上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捡起来仔细一看,是他给荣茵的那个荷包!他三两步冲向门口一把拉住了荣荨,质问道:“你偷东西?”

    荣荨被吓了一跳,疑惑不已,看到张昂递到眼前的荷包顿住了。彩莲在一旁急得不行,让人看见可不得了:“小将军快松手,会有人看见的。”

    张昂置若罔闻,只看着荣荨,逼问道:“说话!这荷包怎么会从你的身上掉下来,这可是我给荣茵的。”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荣荨避无可避,她看着张昂眼里的怒火,感觉自己的手臂快要碎掉了,开口为自己辩解,却苍白无力:“……我捡到的,许是三姐姐不小心掉了,我在园子里看见就……不知道是小将军的,你拿回去好了。”

    “哼!”张昂嗤笑出声,眼里的鄙夷弥漫出来,“书香门第的荣家真是好家风,偷别人的东西还能大言不惭。”说完用力推开荣荨,拿着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姐,你没事吧?”

    荣荨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角落里晒不到太阳又冷又暗。彩莲陪伴了她那么多年,知道荣荨对张昂的情谊,被张昂辱骂,她该有多难过:“小姐,你别伤心,小将军不是成心的,他只是太生气了。”

    “不是的,彩莲,他之前只是不记得我,现在是不是就讨厌我了呢?”荣荨闭上眼睛,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新皇登基那年,京城举办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灯会,那时兰姨娘正得宠,她觉得自己能和荣蕴平起平坐,不知天高地厚地非要融入名门小姐的圈子,吵着闹着要一起去。在灯会上,她被众人挤兑,说她母亲是勾栏出身,说她跟母亲一样小小年纪就长了张勾人的脸,长大定会给荣府蒙羞。

    “荣蕴,你怎么带着她来,我们都是正经嫡出的,跟她在一起,是自贬身份。”

    “你们看们她那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一看就不像个好的。”

    荣蕴陪着笑犹豫半晌,似有难言之隐:“你们别说了,都是兄弟姐妹不该有嫡庶之分,父亲待四妹妹也很看重的。这不,我生辰那天父亲送我一副宝石头面,怕四妹妹多心,也给了她一副。”

    荣蕴表面上劝阻众人,说出的话实则是暗指她身为庶女却不知礼数,众人听完对她更是冷嘲热讽起来。

    她难堪极了,不知道平日里对她言语亲和的人私底下压根就看不起她,眼泪就要憋不住,是张昂出现斥责了众人:“你们自诩名门闺秀,如今却穿着名贵华服贬低她人,言行举止甚至还不如勾栏女子,不过是有幸披了一层身份的遮羞布。”

    那时候她才九岁,长得矮小,跟七八岁的小孩差不多高。张昂拉着她走出酒楼,带她在街头乱蹿,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两个小孩手拉着手,最后在桥头附近找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

    张昂叫摊主照着她的身形捏了一个糖人,递给她:“别为先前的事哭,你还小呢,阎王爷才管着人的生死轮回,投胎为庶女不是你的错。喏,这个能甜倒你的牙,吃了就把先前的事忘了。”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稚气,眼里含着笑,满是张狂肆意。

    糖人是真的很甜,她这么多年一直都还记得,听说他随老将军去了漠北,就日日在府里为他祈祷,盼望他能平安归来。

    在杨府再次见到他,她也只是远远地看着,第一次违背受到的教导去荣茵那里偷偷顺走了荷包,她不想他的荷包被烧掉。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从来不敢奢望,只是想留着他的荷包当做念想,可为什么会这样,连一个小小的荷包都不能满足她么。

    下午的法事在开元寺山门内的第一重殿天王殿举行,殿内供奉了弥勒菩萨。众人在殿门口依次净手净口,待鸣钟击鼓后才在法师的带领下缓缓进入殿内。法师轻轻敲响引罄,众人跪在面前的蒲团上,随着木鱼声响起,开始诵读《金刚经》。

    荣茵跪在最后一排,又回头看了一眼,她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夫人小姐在殿内做法事,丫鬟婆子都守在殿门外。郑玉屏和杨素素的贴身丫鬟都在,唯独不见徐婉莹身边的秋月,而且从进了居士林就不见了,一个小丫鬟,在寺庙里能做什么,这么久不见人。她又打量徐婉莹,明显的心不在焉,众人向佛像行三拜九叩之礼时她还直愣愣地站着,心事重重。

    夜渐渐深了,法事也迎来尾声,王氏等人带头向佛像献上香烛等贡品,等待着法师将功德回向给众人,最后又响起了鸣钟击鼓,今天的法事就结束了。

    出了殿门,徐婉莹竟然连跟郑玉屏和杨素素说话都顾不上,脚步匆忙地先走了。

    “怎么样?”徐婉莹回到居士林,秋月已经回来了,正等着她。做法会时秋月没在就是去找人打探这次来的人家都有哪些,找了好几个知客师父和仆妇,花出去不少银子,总算有了收获。

    秋月关上门,小声地说:“小姐,打听到了。这回来开元寺做法事的除了槐花胡同和镇国公府的人,还有赵府胡同的王家,王侍郎家的大公子王平璟是出了名的纨绔,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在府里还养了不少的通房和小丫鬟,哪个女子跟他沾上,名声就完了。”

    “而且上次杨府寿宴,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荣茵,曾在私底下偷偷打探过。”

    徐婉莹恶劣地勾起唇角,眼睛跟淬了毒似的,连老天爷都在帮她,竟给她送了王公子这么个纨绔过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啊,她若不好好把握住,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

    她招手让秋月上前,二人小声地密谋起来。

    第二天的法事安排在申时,斋饭过后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气温一下子降下来,荣茵犯困,让琴心去找知客师父再点一个炭盆,她一向畏冷,即使居士林烧了炕,她还是冷得不行。

    琴心拿着炭盆进来,表情很紧张,手也攥得紧紧的,她放好炭盆才来到炕边张开手小声说:“姑娘,您看!”

    荣茵打着哈欠随意瞥了眼,立即清醒过来,是张昂的荷包!不是不见了嘛,怎么又出现在开元寺了,疑惑地问:“谁给你的?”

    “一个小和尚给的,说叫您去藏经楼,有人在那儿等您。”琴心也疑惑,荷包明明是在姑娘的院子里不见的,谁又带到了寺里,她一开始见到时还以为是比较相像罢了,细细一看就是姑娘丢的那个,上面坠的珠子一模一样。

    荣茵打开荷包,里面有张字条,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不见不离”。

    “姑娘,您要去吗?”琴心接过字条拿到炭盆里烧了。

    这字潇洒飘逸像极了写它的人,狂傲又自大。荣茵想到张昂的所作所为就头疼,上次不见他就敢当街拦车,这次要是不见他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

    荣茵叫琴心找了月白的云锦白狐大氅换上,漫天大雪中这个颜色不打眼。她还是决定去一趟藏经楼,还是不要指望张昂能循规蹈矩了,寺院里再闹出点什么,她也不用活了,直接以死明志就是。

    才出居士林,迎面又走来一个八九岁的小沙弥,对着荣茵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请问是荣三小姐吗?”

    荣茵点点头:“

    我是,请问师父?”

    小沙弥没有回答,而是念了一声佛号说道:“您的母亲荣大夫人叫您去钟楼找她,她在那儿等您,您赶紧去吧。”说完也不等荣茵回话,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姑娘?”琴心等着荣茵示意,钟楼和藏经楼在不同的方向。罗氏和王氏等人住在钟楼附近的居士林,这次来的人太多,东边的住不下,荣茵和荣荨等年轻的几位小姐就住在了鼓楼附近。

    罗氏根本就不愿意看到她,又怎会突然约她在钟楼相见?不知为何,荣茵想到了从昨天起就不对劲的徐婉莹和秋月:“先去钟楼看看。”

    第33章 识破识破

    “姑娘快看,是秋月。”

    荣茵和琴心从最东边的法堂绕到了钟楼的后门,一眼就看到一个戴着兜帽鬼鬼祟祟的人守在边上,不时地张望着,看样子像在等什么人,转过脸一看,居然是秋月。

    不一会儿刚才遇到的那个小沙弥就过来了,对着秋月摊开手掌:“施主,我已经转告给荣三小姐了,我的银子呢?”

    秋月打开荷包掏出一两碎银放在小沙弥的手心里:“你再去王侍郎家住的禅房,帮我把王公子叫过来,就说‘荣三小姐找他有事’,等两个人都进了钟楼再把门锁了听到没有?”

    小沙弥听后却直摆手:“你这活计算下来都三件了,一两银子我可不干。”

    秋月急得跺脚:“还出家人呢,趁火打劫的事也干。你要多少开个数,时间快来不及了。”

    小沙弥嘿嘿一笑,趁秋月不注意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荷包,跑远掂了掂才心满意足地说:“女施主放心,事情定然给你办妥。”

    “姑娘,秋月这是要害你啊,王侍郎家的公子可是出了名的酒色之徒,我们还是赶紧走吧。”琴心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荣茵想起此前的种种,徐婉莹不是一次两次这样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果徐婉莹打定了主意要害她,这次不成还有下次,要想让她收手,只有给她重重的一击,荣茵眼眸一转有了主意。

    从钟楼出来,荣茵和琴心就直奔藏经楼。藏经楼在大雄宝殿的正后方,紧挨着方丈室有三层楼高,一楼是毗卢阁供奉毗卢遮那佛,楼上则藏了不少经书,最顶层听说还有前朝无暇法师手抄的血经《华严经》,一般人不能得见。

    穿过毗卢阁,荣茵拾级而上,琴心留在一楼盯着,若有人来也能及时发现。站在二楼楼台上,数十排紫檀木经书架映入眼帘,荣茵一排一排的走过去,终于在东边临窗的的经书架后边看到了张昂。

    张昂临窗坐着,手里拿着本《妙法莲华经》把玩,并没有看,只是一页又一页地翻着。他已经等了好久,还以为荣茵不会来了,满腹委屈,他有那么可怕吗?

    听到上楼的步伐声,张昂站起身,目光穿过架子上整齐摆放的经书落在荣茵身上,荣茵瘦得触目惊心,即使穿了厚厚的大氅,也遮掩不住,反而使她看上去更羸弱了,原本质问的话出口变成了关切:“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荣茵回避着他的视线,往旁边的空地上走去。

    张昂追上来:“是不是因为我?因为上次拦车,因为传出的那些流言,你是不是又被荣府的人苛待了,她们打你了吗?”

    荣茵无奈地笑笑:“小将军说笑了,我是荣府的嫡女,谁又敢对我动手呢。至于那些流言,小将军既然知道,今日又为何要我来藏经楼?”

    “我……”张昂第一次觉得愧疚,竟然还是因为荣茵,就像之前第一次被人当街训斥一样,他好像对荣茵真的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他抿住唇没有说话,许久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流言的事是我不对,考虑不周,被人撞见于你的闺誉有碍,这是给你的赔礼。”他其实想送的不是这个,只是怕荣茵跟之前一样会拒绝。

    这是一张面额一千两银子的银票,荣茵有些啼笑皆非,张昂该不会以为她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吧,想了想又怕张昂会继续纠缠,还是收下了。

    “总是防不胜防的,小将军也不必太过自责,下次就不要像今天一样私底下悄悄找我了,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等等,你为什么把我送你的荷包丢了?”张昂一开始怀疑是荣荨偷的,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一个荷包而已,又不值钱,偷了能干嘛,所以就猜测可能真的是荣茵不想要丢了,荣荨只是恰好捡到。

    荣茵也很想知道荷包是怎么又回到张昂手里的,疑惑地问道:“可否请小将军告知是在哪里捡到的?”

    还真是她丢的,张昂有些生气:“不是我捡到的,是你四妹妹在园子里捡的。”

    园子里?分明是在暖阁不见的啊,荣茵皱眉,忽然记起那日荣荨突然登门说要请教绣艺,还让彩莲带走了琴心,又想起来在杨府荣荨见到张昂时不自在的神情,有个猜测隐隐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荣茵沉默,随即会心一笑,这是张昂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好像冰山雪莲突然绽放,吸附了一切阳光,让周围都黯然失色。他恍惚了好一会儿,忍了忍还是将手中的荷包又递出去:“收好,下次不能再丢了。”

    荣茵摇摇头,依然笑着:“这个荷包既然已经回到小将军手里,再给我就不合适了。”

    未时末,钟楼附近的居士林突然吵闹起来,由于快要到做法事的时辰,夫人太太们已经起了,被吵闹声一惊,都走出房门来看热闹。

    “这是怎么回事?”王氏看到徐婉莹和杨素素郑玉屏正焦急地说着话,声音很大,旁边还站着四个知客师父。

    徐婉莹已经在这等了半天,才终于看到陆五夫人出来,脸上霎时挂着担心的神情,急急对王氏道:“祖母,三表姐不见了。快到时辰,我想着约三表姐一起去天王殿,可是她的禅房里空无一人,雪天路滑的,我怕她出事,就叫上了郑小姐和杨小姐帮我一起找。”

    “找到了吗?”王氏脸色变得难看,觉得徐婉莹小题大做,下着大雪,荣茵说不定在某座大殿里做功德,这么兴师动众,别人还以为荣府的人都不懂规矩了。

    徐婉莹欲言又止:“我,我不敢说。”

    王氏气得哽住,这是不敢说的样子吗?不敢说还闹得动静这么大。

    杨素素与徐婉莹交好,自然见不得她受委屈,何况还是因为荣茵,忍不住插嘴:“没有什么不敢说的,荣茵敢做,我就敢说,是她自己不觉得丢人。”

    “杨小姐什么意思?”王氏忽然觉得大事不妙,脸色变得凝重。

    “老夫人别急。彩莲守门时看到荣茵往钟楼去了,我们醒来不见她也跟着去了钟楼找,可您猜怎么着?钟楼的门锁着呢,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有些事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好说出口。喏,知客师父也找来了,您自己去看看吧。”杨素素话里有话地说完,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能让一个闺阁女子不好说出口的还能是什么,众人心里顿时都有了猜测,有些想看笑话的接过话道:“那还等什么呢,等会儿还要做法事的,可别耽误了。”

    王氏阻拦不得,只得跟着一群人乌泱乌泱地往钟楼去。行至门前,里面传出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哎呀,可真羞人,没想到荣茵还能做出这种事。”

    “怎么做不出,她从小就是个没有规矩的。”

    “还是佛门清净之地呢,真是败坏了荣家的家风。”

    这下不止王氏,罗氏的脸也难看到了极点,她哆嗦着嘴,快要站立不住。

    徐婉莹听着周围人的话,再看看陆

    五夫人也是一脸的鄙夷,心里止不住的得意。今天以后,荣茵就算是毁了,再也没有脸面待在京城,一辈子都要嫁不出去了,说不定又会被送回苏州,在道观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她光是想着,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怎地了,听说表妹在找我?”荣茵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众人惊讶地转过身去,她怎么在这里?

    徐婉莹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荣茵就站在钟楼面前的古铜香鼎炉旁,从容不迫地望着众人,嘴角还噙着笑。

    “你怎么在这里?不可能……”徐婉莹惊讶出声。

    荣茵却笑了,一步一步走上前,一脸不解地问道:“表妹好生奇怪,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呢?”

    众人也回过神来,既然荣茵在外面,那钟楼里的女子又是谁呢?催促着知客师父赶紧开锁。

    门一开,衣衫不整搂抱在一起的一对男女被众人看个正着,居然是京城有名的纨绔王公子。秋月尖叫着躲到门后,哭喊着:“小姐,快救救奴婢,王公子他,他……”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口,众人却已经看明白了,无非就是霸王硬上弓那套。

    “秋月?”徐婉莹目瞪口呆地看着秋月,怎么回事?杨素素脸色也不好看,她刚刚口口声声说的可是荣茵,别人会怎么想,该要以为她搬弄是非了。

    王平璟穿好衣裳,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扇了秋月一巴掌,怒吼道:“他娘的,你一个贱婢能得本公子的宠幸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嚎什么嚎!”

    此时得到消息的王大人夫妇和方丈也赶到了,方丈双手合十不忍再看,直念道:“阿弥陀佛,真是伤风败俗,有辱斯文!”

    王大人怒不可遏,一脚踹向王平璟:“逆子!王家的名声都快被你败完了。”

    王平璟歪倒在地,扑在地上求饶:“父亲,真不是孩儿的错,是有人约我来这儿的。”长期痴迷酒色他的身子早已被掏空,当下涕泗横流足足的酒囊饭袋模样,众人看了都觉得害眼。

    王大人欲要再踢,却被王夫人抱住了腿,哭喊道:“老爷,璟儿都说他是被人陷害的,您不赶紧找出凶手为他伸冤,作甚还要打他,他身子骨弱,经不得您的打啊。”王平璟是王夫人的独子,又是嫡子,被宠得快要上了天,从小斗鸡走马、寻花问柳那是无恶不作。

    第34章 陷害陷害

    “慈母多败儿!”王大人被抱住腿行动不得,连王夫人也一起骂起来,不过他也知道王夫人说得对。他抬头打量众人,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心一横,放下狠话:“王某不才,但仍是堂堂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今日犬子竟被人陷害以致在佛门清净之地犯下此等恶事,败坏了王家的名声,方丈若不给我个交代,恐怕不能善了。”

    一时鸦雀无声,王家这倒打一耙的本领让众人都无言以对,方丈更是无奈地又念了声佛号。这时有人悄声说道:“先前不是听杨小姐说里面的人是荣茵的嘛,咋现在又变了?”

    王平璟也想起来,立即道:“对,有个小和尚来找我,说荣三小姐约我来钟楼探讨佛法,父亲,孩儿真是冤枉的啊。”

    上次在杨府见到荣茵,王平璟当即就软了腿,一直垂涎荣茵的美貌,又打探到了荣茵的名声,听了小沙弥的话后不疑有他,还以为荣茵风流成性,在寺庙里也忍不住寂寞,急吼吼地就赶过来了。见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且蒙着脸的秋月,还以为是荣茵的把戏,没仔细看直接就扑了上去。

    众人自然明白探讨佛法不过是个借口,目光又都审视地看向荣茵,已经信了大半。

    王平璟这是要将错全推在荣茵的头上,琴心气得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那小沙弥也……”荣茵拉住激动的琴心,不能说出小沙弥也来找过她的事,别人只会更怀疑她。

    她上前两步不慌不忙地道:“王公子想必还记得那小沙弥长什么样,是真是假,叫来一问便知。”接着又看向方丈:“还请方丈能速速找来小沙弥,还王公子和我一个清白。”

    徐婉莹忽地变了脸色,秋月也心虚地低下头。她告诉自己不要怕,她嘱咐过秋月蒙着脸的,定不会被认出来。

    开元寺的小沙弥不多,传话的小沙弥不一会儿就被找了来,在路上已经被知客师父狠狠地说教了一通,一进大殿就跪在地上求饶。

    方丈勃然大怒,没想到寺院里的人真的参与了这件事,只是现在也不是发火的时候,王大人还气势汹汹地等在一旁,只得声色俱厉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小沙弥说清了前因后果,被问道是谁时忽然没了声音,迟疑地仔细看了看围着的人,过了几息才断断续续地道:“那个人带着兜帽,徒儿没有看见她的脸,不过徒儿还记得她穿的衣服和说话的声音。”抬起手指向了秋月:“就是她,她的荷包还在徒儿这里。”

    王夫人怒火中烧,旋风般冲过去劈头盖脸扇着秋月:“好啊,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陷害我儿。”今天这事儿,必须得把王府摘出去,不然王平璟的名声是再也挽救不了,王夫人顺水推舟,想把屎盆子全扣在荣府身上。

    “荣老夫人,这可是你荣府的下人,身为贱婢,竟敢肖想侍郎大人家的嫡子,如此心术不正,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王夫人下了死手,秋月被打得鼻青脸肿,听到王夫人的话惊慌不已,她清楚王氏惩罚下人的手段,她不想死,哭着拉住徐婉莹的裙摆:“小姐,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您知道的,奴婢是被冤枉的啊。”

    “闭嘴!”徐婉莹就是一个没经过事的大小姐,面对现在的情形,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慌乱地躲开秋月的触碰,又怕她把自己供出来,急忙打断了她。

    杨素素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自己被人利用了,气愤地大吼:“徐婉莹,你敢骗我?”

    徐婉莹脸变得苍白,下着雪的冬天竟冒出了冷汗:“不,我没有,是荣茵,一定是荣茵干的,她一定是叫琴心学了秋月说话,然后又将秋月引到这里,不然谁又将钟楼的门锁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你血口喷人,我家姑娘才没做过。”琴心气得跳脚,徐婉莹也太卑鄙无耻了,人证物证俱全还想抵赖。

    “没做过?难不成是秋月自己将门锁了?午时她不在房里,肯定是她做的。你是她的丫鬟,你自然向着她说话。”徐婉莹清楚,无论如何也要把秋月撇干净,不然别人只会怀疑到她头上。

    荣茵冷笑:“我与秋月近日无冤远日无仇的,一个小小的丫鬟,值得我这么大费周章的去害她?我记得没错是你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找人吧,还说里面的是我,也对,要是你知道是秋月在里面想必就不会这样引人注意了吧。”

    众人一听觉得荣茵说的有道理,她是嫡小姐,犯不着为难一个丫鬟,况且这件事也真的是徐婉莹闹起来的,刹那间看徐婉莹的眼神都变了。

    “不是我,我没有……”徐婉莹慌了神,今日的事解决不好她可就真的完了!她眨眨眼,泪水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流,甚是可怜无辜:“表姐,从你回来大舅母就没关心过你,我知道你怨我抢了大舅母和大表哥的宠爱,可你也不能这样陷害我,我是真的担心你。”

    “你自己都说不出午时去了哪里,王公子又是因为你才来的钟楼!你自己名声不好,不怪大家都往那方面想。我担心你出事才想让大家帮忙找人的,难道错了?你可不能将过错都推给我啊!”

    又是名声!荣茵觉得很无辜,当街拦马车的人又不是她,她也是受害者,怎么人人都觉得是她错了,就因为她名声不好,所以这些事就该是

    她做的吗?她沉下眼来,凌厉地看着徐婉莹,毫不退缩:“表妹如此急着定我的罪,是想掩饰什么吗?你难道对其中内情知之甚深不成?”

    徐婉莹被怼得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哭装可怜,没想到罗氏突然冲进人群一耳光重重地抽在了荣茵脸上,“啪”的一声,把大殿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罗氏的手还颤抖着,刚刚那一巴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整个大殿只听得到她的训斥声:“你不知廉耻陷害王公子,又想推卸罪责与你表妹,还不赶紧向他们道歉!”

    荣茵呼吸一滞,难以自已地哽咽了喉咙:“……我没做错,凭什么要道歉?”为什么母亲就是不肯相信她。

    “你!”罗氏抬起手还想再扇,却被人握住了,动弹不得。

    “荣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让自己女儿担下恶名,天底下有你这么做母亲的吗?”张昂甩开罗氏的手,站在荣茵面前,挡住众人看笑话的眼光。

    五夫人看到张昂为荣茵出头,又急又怒连忙出声制止他:“阿弟!不关你的事,快过来。”

    “怎么不关我的事,这件事不就是因为荣茵午时不在禅房引起的吗,你们不就是想知道她去哪里了,我来告诉你们。她去藏经楼了,她从午时到方才就一直待在藏经楼,压根就没时间去钟楼,我就是她的证人。”

    张昂鄙睨着众人,掷地有声,“你们也别自己心思下流就以为她是和我幽会去了,弘一法师也在那儿,不信大可以把他叫过来问。若是再让我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我可要状告到御前,判各位大人一个治家不严之罪!”

    张昂扯着荣茵的手腕就走,快到门口时又停住,侧过脸说道:“对了,上次拦马车的事分明是我不对,与荣茵何干?不知廉耻的人是我,不顾礼教的人也是我,既毁了她的名声,我自会负责。”

    这句话如平地一声雷,惊住了众人,他要负责?怎么负责?

    居士林里张昂小心地用冰帕子敷在荣茵红肿的脸上,她还是呆呆地一动不动,自从被罗氏当众打了之后就是这样,失魂落魄的。

    “我小时候也经常被我父亲动用家法,军棍都打折了好几根,严重的时候好几天都下不了床,你这明天就好了……”张昂懊恼地“啧”了一声,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荣茵笑了笑,张昂是真的不会安慰人,不过她不介意,知道他不是成心的,从他手里接过帕子自己敷着,轻声道:“要是真的有人去找弘一法师对质怎么办?”

    张昂像是做对事等着被夸的京巴狗一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吃一堑长一智,你以为我还会像之前一样莽撞么,要你去藏经楼之前我就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我救过弘一法师的命,他不会出卖我的。”

    荣茵低下头回避他的眼神,冷下声:“小将军回去吧,你今日最后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见过。”

    又是没听见,荣茵真是懂得怎么捅他心窝子。张昂觉得自己都要被气出内伤来,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站起身拉开门:“你说没听见就能当没听见了?今日多少人在场,他们可都听见了,我要做的事,谁又能拦得住,你等着就是。”

    “姑娘……”张昂一走,禅房里安静下来,琴心望着荣茵红肿的脸,欲言又止。

    荣茵摇摇头,示意琴心什么话都别说,她现在脑子很乱,只想静一静。

    下午耽误了时间,今日的法事直到亥时才结束。

    荣茵在罗氏的禅房外踌躇许久,她明白,有些话永远也不该问出口,说了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可是她也想要一个答案,她不能永远地自欺欺人下去。

    “三小姐!”秋燕为荣茵撩开帘子,请她进去。

    “母亲……”

    罗氏头也不抬,只看着手中的佛经:“别叫我母亲,我可没有你这么辩口利辞的女儿。”

    第35章 灯楼灯楼

    荣茵指尖轻颤,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解释:“今日的事您也看见了,我若不辩驳,所有人都会误以为是我,可那不是我做的,我不能让别人误解我,我也只是想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

    “他人的成见犹如高山,你以为你轻易就能撼动?你若从小就像你二姐姐一样,别人又怎么会对你有偏见,你看看你这样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罗氏扔掉手里的佛经,一脸嫌弃地看着荣茵。

    荣茵定定站住,一瞬不瞬地盯着罗氏,害怕错过她脸上的丝毫动容。她做了这么多,她这么努力想要获得母亲的原谅,为什么母亲就是不肯给她一个机会?为什么母亲宁愿相信表妹都不相信她?为什么?

    “您说他人之偏见如高山不可撼动分毫,我今日想告诉您,他人如何想我,我可以不在乎……您的成见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高山,是不是无论我怎么做,在您眼里都不如二姐姐?是不是我穷尽一生,您都认为我还是从前的我?”

    罗氏被荣茵的眼神刺痛,转过身语气越发冰冷:“我的答案,你是知道的,在我眼里,你无论怎样都比不上你二姐姐。今日你非但不认错还攀扯你表妹,你让莹姐儿如何自处?这事关系到荣府的名声,你让你祖母如何自处?”

    “那我呢?您要我如何自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中滑落,荣茵第一次知道还有比撕心裂肺更痛苦的事,“母亲,就算您讨厌我,您身为女子难道不知道今日的事一旦做实,我将无颜存活于世吗?您这是要阿茵死啊!”

    背对荣茵的罗氏身形一僵,深吸一口气后低声喃喃:“我就是要你死。你可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无时无刻不在祈祷时间能倒退回你出生的那天,我一定听你祖母的吩咐将你溺死。”

    心中一直压制的念头终于破土而出,她忽而转头恶狠狠地瞪着荣茵:“你怎么不去死,我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你,没有你你父亲也不会死!”

    荣茵宛遭雷击,脸色几近惨白,心里最后的堡垒也土崩瓦解,她再也无法自我蒙蔽。她清楚地知道,她在四年前失去的不仅是父亲,还有母亲。她得面对这个现实,她的母亲,不爱她了。

    “……母亲要我死,直说就是,何须如此煞费苦心。阿茵的这条命是您给的,既然您后悔,现在还您就是。”荣茵咬牙哽咽,不想让痛苦溢出分毫,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艰难,从头上拔下簪子,直直刺向脖颈。

    秋燕和琴心不敢走远,听到动静不对,立马冲进屋内拦下了荣茵:“姑娘,您这是何苦……”罗氏再也忍受不住,崩溃大哭:“你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再也不愿看见你,滚!”

    荣茵看着崩溃痛哭的母亲,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暗淡,整个人摇摇欲坠。禅房房门大开,风卷着大雪刮在荣茵身上,天地之间一片茫然,她万念俱灰地看了母亲一眼,笑得痛苦万分,头也不回地冲进雪夜里。

    冰碴刮得她脸颊生疼,她忘记自己跑了多久,她就一直这样跑着。她心中一直坚持着的信念在母亲的字字泣声中轰然倒塌。

    在道观四年,雷雨夜她被静心关在大殿睁着眼不敢睡觉的时候没有哭,她被众人联手欺负从山脚清扫落叶到山顶、手心全是水泡的时候没有哭,她被抢了吃食饿上好几天的时候没有哭,冬天被泼冷水生病发烧差点死了的时候没有哭。因为她一直相信母亲和哥哥在家里等她,等她受了足够多的惩罚就会原谅她,她们还会像以前一样。

    只是她错了,没有人在原地等她,这四年的坚持就是一个笑话,她——没有家了,早就没有了。

    “七爷,雪大了,我们还是回吧。”陆随撑

    着伞,看着越来越大的雪道。

    陆听澜点完最后一盏长明灯,扫了扫飘到衣袖上的雪花,刚想开口,却听到一阵哭声,他不着痕迹地看了陆随一眼。陆随也听到了,真是奇怪,寒冷的雪夜谁又会跑到灯楼来哭。

    陆听澜循着哭声往东边走去,远远地就看见荣茵抱着双膝蹲在灯楼的楼台上,大雪纷纷给灯火通明的灯楼披了件朦胧的纱衣,如梦似幻。她却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大氅的衣摆拖在雪地里,肩上、头上都落了不少的雪,哭得很是伤心,像极了他年少时在雪地里捡到的被人遗弃的那只小猫。

    哭什么呢。他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又动了侧影之心。

    他接过陆随的伞走过去罩在荣茵头上,也蹲下来,嗓音轻柔:“在迎风口哭,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眼泪被寒风一刮,凝在脸上,可是会长冻疮的。”

    荣茵抬起头,看到陆听澜温和的眉眼,慌忙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她不想狼狈的一面被他看见,想要走,可是蹲了太长时间,脚早被冻僵了,根本站不起来。

    “陆随。”

    陆随听话的上前,以为陆听澜要他抱荣茵回去,张开手刚要有所动作,陆听澜却把油纸伞递给他,嘱咐道:“去找知客师父煎一碗浓浓的姜汤来。”自己则弯下腰抱起荣茵朝偏殿走去。

    荣茵小小的一只窝在陆听澜的怀里,陆听澜的肩很宽厚,遮挡住了漫天的风雪,怀抱很暖,热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传出温暖着她,茫然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就这样吧,荣茵迷蒙地想,被人看到了也没关系,她太累了,也想不管不顾。

    陆听澜住在方丈室东面的偏殿,离灯楼很近,比居士林的禅房大了许多,新刷了红漆,一应用具都很齐全,里面烧了地龙。陆听澜觉得不够,又叫知客师父端了炭盆进来,是上好的银霜炭,没有一丝烟味。

    他把荣茵放在炕上,抬起她的脚亲手为她褪下被雪沾湿的鞋袜。荣茵轰地红了脸颊,收回脚想自己弄,可是陆听澜却不放手,牢牢地握着却动作轻柔,直到洁白莹润的脚趾露出来。

    他顿了顿,垂下眼眸,眼神晦暗不明,站起身背对着荣茵道:“把脚塞到被子里暖和暖和,一会儿再好好泡个热水。”

    殿中安静下来,陆听澜坐在炭盆边地替荣茵烘烤着鞋袜,眼神专注,好像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手中握着的不是女子的鞋袜,而是官员上呈的奏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人觉得安稳平和。

    荣茵悄悄地看着,心想原来陆听澜不笑得时候也是显得很冷峻的,大概是位高权重久了,身上自带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过了会儿陆随端着个托盘进来,是才煎好的姜汤,热气腾腾。

    荣茵挪到炕边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很辣,可她也不敢拒绝,面对陆听澜她总是不自觉地紧张。

    陆听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刚才抱着荣茵时就觉得她很轻,此刻衣袖随着荣茵抬起的手腕滑到肘弯,露出纤细的手臂。他忍不住皱眉,怎么又瘦了,手腕纤细如柴,连碧绿的手镯都快戴不住,看起来也精神不济,下着大雪又一个人跑到灯楼哭泣,身边连丫鬟婆子也没有,之前就听陈冲说她在荣府并不受宠,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吗?

    他之前虽然安排人查了荣府的事,知道她从小就不受宠,可毕竟是嫡女,而且荣川原来待她也还不错,就没有安排人盯着她,原来她竟过得这般不好。

    陆听澜沉吟片刻,轻轻地问:“……之前的伤,还疼吗?”

    荣茵顿住,脸埋在碗里,始终不肯抬头看他。人好像都是这样,可以一直待在阴暗里受尽苦楚,却无法忍受别人的关心,陌生人一句无关紧要的问话,会把心里压抑的委屈释放然后无限放大。眼泪又悄无声息地滚落,一滴又一滴全落到了碗里,荣茵看着晃动的姜汤,吸了吸鼻子:“早好了……陆大人,您不要问了。”

    陆听澜微不可闻地叹气,声音越发柔和:“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之前说过的话永远作数,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殿内又是一片静默。喝完姜汤,荣茵觉得自己已经缓过来了,听到陆听澜让陆随去给她打热水,连忙拒绝:“大人,已经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陆听澜低头摸了摸荣茵的鞋袜,已经干了,被碳火烘过之后暖融融的,他又站起身推开槅扇看了眼,风停了,雪也比刚才小了,灯楼的光都明亮许多。

    荣茵坐在他睡过的炕上,盖着他盖过的被子,还睁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他,眼神既畏惧又羞怯,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玉兰花香气,他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

    他确实该放她走了。

    荣茵走后,陆听澜看着她坐过的位置,手上的佛经许久都不曾翻页。

    后半夜陈冲连夜冒着大雪前来,斗笠蓑衣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眉毛都冻上了。

    “七爷,短短几天,严党的人已经压制住了骚动的百姓,上了折子的言官谏官也被找借口发落了,现在也没有人再敢为杨大人伸冤,太傅他怕是……白死了。”

    陆听澜递了热茶给陈冲,银霜炭快要烧过了,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烬,依稀只能看到点点红光,他拿着钳子拨弄,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不急,一击致命还不是时候,严党的势力从朝廷到地方盘根错节,牵一发则动全身,皇上还得要他们做事,衙门机构还得靠他们运转。石子投湖也是雁过无痕,但涟漪已经产生了,杨太傅的死能在世人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便是成功,雪花轻无,压得够多枝条总会断的,静静等待时机便是。”

    陈冲点点头,接着又问:“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第36章 拜别拜别

    “你派人把我贪图杨莺时美貌的事再渲染得热闹些,能让严党的人相信最好,其余的暂时就不要动了。”陆听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紧紧地盯着火光,“……你抽空查查荣茵的事,要事无巨细,你亲自去查。”

    陈冲惊讶地看着陆听澜,上次陆七爷虽然吩咐人查了荣府,可也只是为了荣江,现在杨莺时又进了府,虽然是缓兵之计,纳妾礼也要等到明年除服了才能办,但是府里谁都默认了杨莺时将来会是七爷的姨娘。他现在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七爷对荣三小姐的心思了。

    第二天雪过天晴,做完法事吃过斋饭,来做法会的人陆陆续续地都走了。

    山门前,荣茵坐在马车里等着丫鬟婆子搬东西,不远处有说话声传来,她悄悄掀开一角车帘,是方丈在送行陆听澜。

    陆听澜的身边站着昨晚她在偏殿没有见到的杨莺时,依然带着兜帽,看不见脸。荣茵想到昨晚在灯楼遇见陆听澜,猜测他是应该去给杨太傅点长明灯的,他对杨莺时可真好。

    荣茵抿抿唇,放下了帘子。

    从开元寺回来的当天,玉竹院里就闹了起来,听说是因为钟楼的事,一向疼爱徐婉莹的王氏对她发了好大的火,连罗氏都被骂了。

    “真是个蠢货,你的《女戒》《女训》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居然敢在佛祖眼皮底下干这种事,这下好了,整个京城都会知道开元寺发生的事,你还想嫁在京城,做梦去吧!”

    昨天事发时还在寺里,怕别人听到,王氏憋到回了玉竹院才发火。她最生气的还是徐婉莹此举会连累到荣府的名声,当时在庙里大家嘴上不说,可是心里谁不清楚秋月是被人指使的,教养出不顾亲情陷害自家姐妹的人,任谁都会觉得荣家的家风有问题。

    徐婉莹坐在一旁哭哭啼啼,她也没有想到荣茵会不上当,如今惹祸上身,只觉得天都要塌了:“祖母,秋月也是被人打晕了扔进钟楼里的,她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这个人一定是荣茵,荣茵恨我抢了大舅母和大表哥的宠爱。”小沙弥打着罗氏的幌子,荣茵怎么可能不去钟楼。

    “祖母,您要相信我啊,婉莹这几年在府里一直都恭敬着您,您难道还不清楚婉莹的为人嘛!”

    王氏更是生气:“还敢说!我早就跟你说过荣茵再不好也是荣家出来的,她昨日要是在钟楼里,毁的不仅仅是她自己,更是整个荣家。你害了她你以为你还能落着好?有个与人私通的表姐,你的名声照样好不了,还有你大

    表哥,他明年可是要下场的,真是气死我了。”

    罗氏心疼徐婉莹,忙上前护着:“母亲,莹姐儿还小,又心性单纯,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您就不要责怪她了。”

    王氏恨不得跳起来打罗氏一耳光,指着她骂道:“一对蠢货,她要发疯你也不拦着?王公子的名声谁不知道,王夫人正愁找不到借口,她偏要撞上去给王家当背锅的,你如今想想怎么给王家交代吧!”

    王家安抚不好,真要闹将起来,即使徐仲达来了也不好使,不过罗氏昨夜就想好了解决的办法:“王夫人不是说了嘛,一个丫鬟勾引有钱有势的少爷不就为了能做姨娘享荣华富贵,这一切都是秋月的主意,其余的莹姐儿打死不认谁又奈何得了?王家也理亏,总归不会拿到明面上去说,莹姐儿背后可还有他父亲撑着腰呢。”

    王氏阴沉着脸,罗氏这句话也在提醒着她,徐仲达只要一日不倒,徐婉莹就还是四品知府的女儿,她就还有求着徐家的那一天,连重话都不能说过了。

    此事也只能这样了,她缓和了语气:“表面功夫也得做足了,秋月这种惑主的丫头是留不得了,乱棍打死丢到乱葬岗去,再给王家好好地准备一份大礼道歉。”说完冷冷地看了眼徐婉莹,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柔和,“此番事了就和你母亲回安庆去,等风头过了再回来,你知道祖母一向是疼爱你的。”

    要把从小伺候自己的秋月打死,徐婉莹根本就不在意,只要能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不毁了她的名声就好,一个丫鬟而已,死就死了。她真正急的是王氏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回安庆去她就再也没有指望了,如何还能回来?只怕张氏立时就能将她随便嫁出去,那她这三年不是做了无用功?

    她不死心跪在地上哭求,拉着王氏手:“祖母,不能送婉莹回去啊,您忘了我的母亲?她可是您唯一的女儿啊,您当初答应过会好好照顾我的。”见王氏不为所动,她膝行走到罗氏面前,哭的狼狈不已:“大舅母,婉莹一直敬爱您,您是知道的呀,您求求外祖母让我留下来吧,这件事真的不是婉莹做的,您要相信我……”

    这个家做主的自始至终都是王氏,罗氏就算再如何心疼徐婉莹也无济于事:“莹姐儿,你的心意大舅母自然是明白的,不过这一切就照你外祖母说的,等风头过去了大舅母亲自安排人接你回来,啊?”

    转眼就到了腊月,天越发的冷了,大雪一连下了十来天,王氏把请安都免了。上次荣茵偷偷溜出门被张昂拦车后,西角门的守门婆子就全都换了,连永和也联系不上,栖梧堂又被严加看管起来。

    琴心挑开帘子,站在门口抱着双手不停地摩擦,身上都冒着白气,大雪还是没停。“姑娘,我私底下找荣成大哥问了,说永和被发卖了,被卖到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荣茵坐在临窗的炕上,头发用一根素净碧玉簪随意地挽着,膝上摊着一直未完成的玉兰图刺绣,琴棋和琴书坐在炕下的杌子上做针黹,一旁燃着炭盆。

    听到琴心的话荣茵心里咯噔一下,是她害了永和,被主家发卖,也没有好人家愿意买他了,要是能知道被卖到哪里就好了,她可以把他赎回来放到田庄去。这件事只有苏先生能帮她,可惜她现在哪里也去不了,没有了永和,她连外面的消息都收不到。

    “哥哥回来了吗?”荣茵想或许哥哥能帮他打听打听。

    琴心觉得身上的冷气都散了,才走进屋内道:“还没呢,不过就在这几天了。”听范妈妈说大公子要赶回来给罗氏庆祝生辰,离初六也没几日了。

    琴心搬来梧子坐下,将冻僵的手放在炭盆边上烤着,又说起了前院的事:“姑奶奶和表小姐这就要启程回安庆呢,老夫人、二夫人和夫人都在,姑娘,您要去送送吗?”

    本来一早就定好在十一月底走的,给王家道歉又耽误了几天,听说送出去了不少好东西,还有徐家在京城一个最赚钱的铺子,把张氏心疼得够呛,三番两次的闹,可有王氏拿孝道压着,她也只能忍了。王家也答应不再追究,两家一致对外说是秋月心术不正,徐婉莹完全不知情,这事模糊着也就过去了。

    荣茵摇摇头,徐婉莹和张氏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她,她去送她们只会以为她是去看笑话的。

    炭火烧的正旺,琴棋拿出一早从大厨房要来的芋头和板栗埋进炭盆里烤着吃,冬天下人们都喜欢这样弄,吃着好玩又能打发时间。不一会儿香味就飘了出来,琴棋和琴书眼巴巴地等着,琴心和荣茵都忍不住笑,整个西次间里暖意融融。

    “三小姐在吗?”门外响起沈娘子的声音,琴书擦干净脸上的灰把人迎进次间里。

    “哟,这是在吃点心呢,一个个跟小花猫似的。”沈娘子在门口褪了披风,连同手里的蝶恋花油纸伞一并递给琴书,看着她嘴角没檫干净的痕迹笑着道。

    荣茵起身拉着沈娘子坐在自己的对面,亲手给她倒了杯茶:“下着大雪怎么想着过来了,喝杯热茶暖暖。”又叫琴棋扒拉刚烤好的芋头和板栗出来:“这芋头是庄子上才送来的,新鲜又绵密,板栗也是软糯香甜,你尝个趣儿。”

    沈娘子笑着拒绝:“才吃饱了来的,现在你就是给我龙肝凤髓也吃不下,别忙活了坐下我俩好好说说话。”

    沈娘子是来辞行的,前几天她父母托人从宣府来给她递口信了,说她兄嫂嫌弃父母年纪大了没用,还动不动生病花钱看病吃药,把老两口撵回了老宅自生自灭,叫她赶紧回去看看,怕晚了就看不上了。

    琴心气愤:“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两位老人天寒地冻的可怎么活,官差也不管吗?”

    沈娘子摇头,她嫂子娘家哥哥就是县衙里的捕头,邻里乡亲说句公道话都会被他找借口关进大牢,根本就没人敢管。

    “那您就决定回去侍奉双亲了?”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荣茵清楚沈娘子之前与夫家和离回家被赶出来的事。说来沈娘子的父母也是心狠的人,觉得女儿和离归家丢人,怕连累家里连门都不让进,沈娘子要不是遇到了好心的同乡一起来到大兴谋生,只怕早就饿死了,如今老两口老无所依又想起沈娘子的好来。

    想起父母的狠心,沈娘子也红了眼眶:“不怕三小姐笑话,一开始我也不想管,甚至觉得他们活该。可我父母都快六十了,一想到他们这把年纪了连安享晚年也做不到,我就狠不下心。不管当年他们待我如何,至少他们也把我抚养长大了,没少我一口吃的,我……就当偿还他们的养育之恩,下辈子投个好胎,再不要相见。”

    第37章 不甘不甘

    荣茵听完唏嘘不已,世间事不全是一恩一报的说法,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待沈娘子缓和了,荣茵叫琴心开箱拿来五十两银子做程仪,沈娘子推拒:“三小姐可别,我在这府里也就能跟您说得上话,想到要走舍不得的也只有您,今日就是想来谢谢您在府里对我的照顾。”

    荣茵握着沈娘子的手,不容她拒绝,笑着道:“此次一别,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相见,这写银子也是我对娘子的心意。阿茵只有一个请求,娘子切不可将身上的钱财都尽数说与他人知道,无论何时都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沈娘子又双眼含泪,荣茵说的她都懂,当年她和离归家身上没有半分钱财,哥哥嫂子就拾掇父母将她赶出来,若是知道她带了钱财回去怕是会想尽办法刮尽她的钱财,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又有什么办法。“三小姐不必担心,经过此前的事我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我会小心的。”

    大雪一直下到后晌才停,荣茵跟沈娘子说了一晌午的话才散。琴心把沈娘子给荣茵做的衣裳收到箱笼里,是一件碧山色缠枝花的竖领长衫,里面则是荷花白的璎珞杂宝纹湘裙,做工精美绣艺精湛,春天穿最适宜。

    荣茵叫琴书和琴棋搬来绣架把玉兰图绷上,她还是决定把屏风绣完,她也不甘心的,真不甘心啊。

    初六这天,荣茵终于绣完了,还找了木匠师傅用紫檀木边座围成屏风。玉兰花栩栩如生,远远看去仿佛真看见了一片花海,丛丛绿叶中偶尔探出一两朵零星的花骨朵,粉的、紫的、白的好不热闹,一针一线都藏着荣茵不能说的心酸。

    虽是罗氏的生辰,可府里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一是罗氏年纪还轻,不是大办的时候;二是罗氏自己喜净惯了,也不让热闹,只让大厨房做一桌好菜在自己的院子里过,这是连王氏等人也不愿见的意思。

    好像从开元寺回来以后母亲更深居简出了。荣茵听了琴心的话陷入了沉思,随后叫守门的两个粗使婆子搬起屏风随她一起去了玉兰院。

    玉兰院里更是冷清,罗氏一早就放了婆子和小丫鬟的假,范妈妈叫大厨房给她们单独弄了一桌席面,让她们去后罩房吃席,正房里只留下大丫鬟秋燕和瓶儿。

    荣清刚回来就赶到了玉兰院,罗氏又是几个月没见他了,看着他被风雪浸湿的大氅心疼不已:“这么大的雪又何必急着回来,母亲不在乎这些虚礼,只要我的清哥儿好好的就行。”

    荣清越来越像去世的荣川,虚岁也二十了,显得成熟许多,笑起来清俊硬朗:“母亲说的哪里话,您的生辰一年才一次,儿子怎么能不回来?”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玉兰花样的银簪,有些自得:“初一那天国子监上个月大课的榜单出来了,儿子有幸取得了甲等,先生给了一两银子,儿子用它给母亲买了根银簪。虽不值钱,但是儿子的一番心意,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罗氏欣喜地接过簪子凑近小烛台仔细地看,儿子的懂事与孝顺让她感到欣慰:“你明年就二十了,等你参加春闱考中进士,母亲亲自为你说亲。”如果不是因为丁忧,荣清早就参加会试了,也不会拖到现在都还没有说亲。

    荣清沉下眼眸避而不谈,反而说起了荣茵:“妹妹回来快半年了,母亲,您还没有替她相看好人家吗?”

    不是没相看好,罗氏根本就没管,她满不在意地道:“你怎么问起她的事,你祖母和二婶会替她相看的。”

    荣清叹了口气,母亲讨厌得太明显了,连婚姻大事都不想沾手。他语气郑重道:“母亲,这事光靠祖母和二婶是不行的,她二人要是上心,哪能现在都还没听见个响?您过了年就把这件事提起来,嫁在苏州最好了,阿茵之前也在苏州待了四年,想必已经熟悉了。”

    “清哥儿,你这是何意,为何一定要是苏州?”罗氏不解,对她来说荣茵嫁或不嫁,嫁给谁都不重要,她已经当没有这个女儿了。

    荣清听了之后更是无奈:“您刚才不是说了么,明年就要给我说亲,阿茵名声实在不好,有这么个妹妹,我……再说了,苏州不但富庶,外祖家还在那边,照我看来,也不用相看了,两位舅舅家的表哥最合适不过。阿茵嫁过去不但能借机修复好与外祖家的关系,还能有人照应她,山高水远的以后您不想见也就见不着了。”

    “不行!”罗氏反应激烈,她想起了未出嫁前在苏州的时光,她出生于巨贾之家,生下来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又因小时候身子骨弱,备受父母和两位哥哥的疼爱。她小时候有次发烧都差点不行了,还是父亲日夜不疲地守在她床边,把她拉了回来。

    是父母和哥哥把她惯坏了,她为了嫁给荣川任性地与家里决裂,不知道多伤他们的心,她不能再害了他们。“荣茵是天煞孤星,会害了你外祖家的。”

    荣清隐隐有些生气,语气也开始不耐:“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要早些把她嫁出去,母亲,您难道不为我想想?我可是您唯一的儿子,明年我就要下场,我的前途我的婚事难道不重要吗?”

    荣茵就这样站在门外听完了全程,仿佛又回到了在道观最初的那段日子里,阴冷又孤独,所有人都讨厌她。她以为回到京城就好了,有母亲有哥哥,可是原来是没有区别的,都一样,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她的位置。

    她原以为自己会十分伤心难过的,可不知是不是最近伤人的话听了太多,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只觉得可笑至极,也真的笑出声来,怎么会有她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小丑,不甘心什么呢?连不甘心的资格都没有。两名粗使婆子站在屏风旁,连头都不敢抬。

    听到笑声,说话声停了下来,屋里屋外一片死寂。过了几息瓶儿推开门,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向她行礼:“三小姐。”

    荣茵又笑起来:“母亲生辰,我亲手绣了座屏风送来,你看着办吧。”说完也不待瓶儿的回应,转身走了。

    腊月二十四这天是小年,家家户户都要祭灶神。书房里竹编的摇椅晃动,不时发出细微的嘎吱声,陆听澜坐在上面沉默地听陈冲回话。

    “查清楚了,在开元寺做法事期间,徐仲达的女儿买通了小沙弥,欲陷害王侍郎家的公子与仙姑行苟且之事,谁知被仙姑识破并将计就计。当场对质时徐小姐还想把过错栽赃到仙姑身上,却被仙姑有理有据驳了回去。小将军出现给仙姑做了人证……还说出要对她负责的话。”

    “至于仙姑后来为什么跑到灯楼哭,听说是白天当众被她母亲打了一耳光,晚上又与她母亲起了争执,丫鬟跑进去劝阻时房门大开,不少人都看见仙姑手拿发簪欲刺向脖颈,两人泪流满面,具体为什么争吵却不清楚。”

    陈冲越说越心凉,荣茵之前的事都是他查的,他最清楚仙姑在荣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竟又被自己的母亲逼得要自尽,实在是命苦。

    说完也不见陆听澜有什么指示,陈冲等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道:“七爷,您若是对仙姑有意,咱们现在就可以……”

    嘎吱声蓦地停住,陆听澜坐起身,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件事不用再提,你派人盯着荣茵,必要时出手保护她。”

    “……是。”陈冲想不明白,他直觉七爷对荣茵有意,可又不知道七爷在顾虑什么,再不行动可就真来不及了,小将军那日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松香院陆府的几位主子都在,正围着陆老夫人说话,地龙烧得热热的,二房长子陆文懿才满周岁的儿子欢哥儿坐在老夫人身边,抱着根长长的麦芽糖在啃,口水流了满手。

    欢哥儿张着嘴巴露出两颗大大的门牙,陆老夫人看着喜庆,一点儿也不嫌弃,亲自拿汗巾子给他擦嘴。

    二夫人陈氏说起晚饭的安排:“天这么冷,正巧庄子上今日送来了新鲜的羊肉和蔬菜,晚上就弄锅子吃吧,热闹又暖身的。”

    陆老夫人觉得可行,今日陆听澜难得不用去内阁,能陪她好好说会儿话。

    宋妈妈掀了门帘进来,满脸笑意:“老夫人,您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杨莺时跟在宋妈妈身后,穿着素净,瓜子脸上略施了薄粉,步履轻盈地走进来给众人行礼,笑着道:“今日过节,该是莺时来看望老夫人和几位夫人才是,还连累宋妈妈抽空去看我,她管着老夫人院里那么多事,是莺时失礼了。”

    杨莺时自从到了陆府因为要守孝就一直深居简出,今日祭灶神陆老夫人怕她觉得清冷,便派宋妈妈去给她送祭灶神用的吃食和灶糖。

    宋妈妈被杨莺时的一番话熨帖得舒舒服服的,也笑着开口:“杨小姐客气了。老夫人

    您不知道,杨小姐一早便想来的,只是做吃食耗费了些许时间,老奴去时正赶上做好,有幸尝了尝,那手艺真的,老奴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芝麻糖。”

    陆老夫人惊奇,没想到杨莺时这种大家闺秀也会做灶上的事,便让杨莺时赶紧拿出来让大家尝尝。

    杨莺时打开食盒,做的是芝麻馅的烧饼和芝麻糖。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每年腊月二十四母亲都会做了来祭灶王爷,莺时也跟着母亲学了做,就是一般的吃食,宋妈妈谬赞了。”

    第38章 提亲提亲

    众人尝了都说好,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杨莺时早晚是要给陆听澜做姨娘的,难免要高看她一眼。虽说是做妾,可是陆听澜自发妻去世后一直没有再娶的心思,也没有通房小妾,以后说不定七房的子嗣只会从杨莺时的肚子里出来,到那时是不是正室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众人还都认为陆听澜原本就是想娶杨莺时做填房的,只是杨太傅的事来得太突然,为了不得罪严首辅,如今只能先委屈她做妾了。

    陈氏等人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打量杨莺时,没想到盛名之下还真有名副其实的,人不仅长得漂亮气质更是出众,浓浓的书卷气,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要是杨太傅没出事,配上她的家世都能嫁给皇子了。

    三夫人赵氏就夸道:“早就听说杨小姐的才名了,诗词歌赋就没有不会的,今日一瞧,竟连吃食都做得这般好。”

    陈氏原本是打算再介绍家族里的人嫁过来的,被杨莺时突然横插一脚,自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不冷不热地跟着夸了几句。

    陆老夫人也觉得好吃,她看着端庄娴静的杨莺时就喜欢,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怜爱地跟她说话:“虽然是在热孝期间,可你也别太拘着自己,有时间就多来松香院,跟老婆子我说说话。”

    又接着问起她平常都会做些什么,听雨轩可还住得惯,缺了什么就跟宋妈妈说,若是觉得闷了也可以叫女先儿进府来说书给她解闷。

    杨莺时都一一回了。

    外头小丫头一叠儿声的请安声响起:“七老爷来了。”

    屋里的说话声一停,众人促狭地往杨莺时看去。杨莺时也忍不住红了脸颊,她自开元寺后就没见过陆听澜,她要守孝,二人只能避嫌。

    陆老夫人佯装生气地数落跨进门来的陆听澜:“你今日不用去内阁怎么不早点过来,祭灶神都过了才来,可是躲懒去了。”

    陆听澜进来才知道杨莺时在,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坐在陆老夫左下手的官帽椅上,笑着回道:“二哥年年都做比我熟悉多了,哪还用得上我。”

    “那你这会儿怎又过来了?”陆老夫人是成心要打趣陆听澜,问完还往杨莺时的方向看了看。

    “我看啊,七爷是知道了某人在这儿的消息才来的吧。”五夫人张潇开口打趣,众人又哈哈笑起来。

    “你这个促狭的!”陆老夫人也忍不住笑,再看一旁的杨莺时,低着头脸都红透了。

    陆听澜嘴角的笑僵了一下,若无其事替陆老夫人剥着核桃,并未搭话。

    陆老夫人接过他剥好的核桃,指着青花双龙赶珠高足盘对他说:“尝尝,杨小姐亲手做的,都觉得好吃。”

    杨莺时害羞地看着他,想知道他会不会也觉得好吃,然后夸赞她,跟她说话。她今日原本就是做的两份,其中一份本想让丫鬟送去书房给他,可两人还未过礼,名不正言不顺的,她怕别人说她不懂礼数,就全都带来了松香院。

    陆听澜察觉到杨莺时的目光,不禁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高足盘并未动手,他不喜甜食,继续剥着核桃问老夫人:“您今日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

    说到这儿,老夫人的笑意更加明显:“祭灶神就是大喜事,还不许我高兴么,不过喜事也真有那么一件,你猜猜。”

    陆听澜失笑,这他怎么猜的着。老夫人朗声笑起来,她难得看到陆听澜吃瘪的时候:“是你五嫂的阿弟,小将军相到合适的女儿家了,已说动你五嫂过了元宵就去提亲,你说说是不是大喜事。”

    陆听澜微微颔首,礼貌地问道:“是谁家的姑娘?”

    “大兴荣家的三小姐。”张潇说到这个就不高兴,在她眼里,荣茵是一千个一万个配不上自家弟弟的,不仅仅是因为名声差,还丧父,虽然有个哥哥可也只是举人功名。可张昂跟着了魔一样,她怎么劝都不听,非荣茵不娶,还私自写信告知了远在漠北的父亲。

    老夫人没听说过荣茵的名声,还以为五夫人是嫌弃荣家的家世,劝道:“都说高娶低嫁,我却不认同,娶个身份高的回来还得小心的伺候着,生怕说错了话惹出事来,这是娶媳妇儿,不是娶主子。我看啊,这门亲事使得,大兴荣家也是书香门第,女儿家差不了的。”

    五夫人尴尬地笑笑:“就是这个理儿,我父亲也同意了,说姑娘人好就行,将军府就够显赫的了,不用在乎家世门第。”老将军跟张昂一样是个心大的,最烦跟豪门贵族打交道,觉得规矩太多不耐烦,可惜母亲死的早,她反对不了也只能附和,不然要是说荣茵名声不好也是打自家的脸。

    赵氏和陈氏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几个妯娌里张潇的家世是最高的,身为将军府的嫡长女从小就众星捧月,仗着自己的家世在陆府里除了老夫人和陆听澜谁都不放在眼里,陈氏尤其跟她不对付。

    陆家现在是陈氏主中馈,陆听滔虽然占了长但总归不是嫡出,张潇就不怎么服她。五房每月的用度都要超出其他房的,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不符合规矩,陈氏就做主削减了,张潇知道后说在将军府就是这么个排场,陈氏在保定长大,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以后多出的部分她自己拿嫁妆贴补。

    话传出来,陈氏被气了个倒仰,张潇这分明是说她出身低没有见识。自此二人也不来往了,平时只在老夫人那儿做做表面功夫。如今张昂要娶没落世家名声不好的女儿,在陈氏眼里也算是现世报了。

    赵氏则是因为之前想把自己的妹妹说给张昂被张潇讽刺了一通。她还有一个小妹是继母所出,明年就要及笄了,她父亲希望她能帮着说给陆听澜,那怎么可能!不要说陆听澜现在已经是阁老了,就是之前也没戏,连做妾都不一定看得上。今年张昂回京来说亲,她觉得说给将军府也不错,谁知张潇根本就看不上,几次三番拿话挡她,一点儿都不客气,她也恼了。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谁都没有留意到在听到提亲对象是谁后陆听澜就变了的脸色,他一掌捏碎了手心里的核桃,眼神下沉,嘴角紧抿。

    “你怎么了,想什么东西这么入神?”陆老夫人看到陆听澜的手背青筋暴起,吓了一跳。

    陆听澜若无其事松开掌心,核桃已经碎成了渣,他擦干净手掸了掸衣袍起身,表情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没什么,突然想起还有事,晚饭就不用等我了。”

    过完元宵节没几天,张潇带着仆妇去荣府提亲,玉露糕、金花团饼、红枣、麻糖、酥糖等都装了双盒,还有两坛子满殿香。马车才出陆府,就被下值回来的张昂拦下。

    “你这是作甚?”张潇看到张昂在自己对面坐下,心中预感不妙,“提亲你不能去,这不合规矩。”

    张昂双手抱胸靠在车壁上,似笑非笑:“长姐明知我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就不要拿规矩压我了。”

    张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是怕自己在荣家摆脸色说出话的不中听坏了他的亲事,心中不快:“我既已经答应你,就不会再从中作梗,你要是这么不放心我,你找别人去好了。”

    张昂毫不在意,他昨夜当值熬了一宿疲惫不堪,闭上眼假寐道:“就是不找媒人,我一人去提,荣家照样高高兴兴地答应,只怕到时候外人说将军府的人不懂规矩又惹长姐不高兴了。”

    “你!”王氏那贪慕虚荣的

    样真有可能会答应,张潇气得肝疼,也是真的拿他没办法,恨不得打两下出气,懒得再理他。

    玉竹院里王氏靠在罗汉床上和李氏商量开春后田庄上春耕的事:“朝廷近几年大力推行改稻为桑,我看把一半的庄子都拿来响应朝廷,剩下的一半照旧就好。”

    完了又说起把兰姨娘送到庄子上的事。年前已经把华哥儿记在李氏的名下了,华哥儿以后就是二房的嫡子了,也要参加科举走仕途的,传出有一个做姨娘的生身母亲不好听。

    王氏想了想,荣家在顺义还有几个庄子,那里正合适,也不算太远,派人守着不叫她跑回来就是。

    “我看不如把兰姨娘送到祖籍保定去,老宅还在呢,也顺便让她守着。”李氏年轻时没少受兰姨娘的气,已经忍了她很久了,能让她活着安享晚年已是自己的仁慈,怎能放心让她就在京畿附近的庄子上,要是荣江想念她的好了岂不是随时都能死灰复燃,自己决不允许这种可能性存在。保定的老宅就最好,离得远,荣府的人轻易也不回去。

    白芷掀帘进来通传,王氏和李氏都吓了一跳:“你说谁?”

    白芷又说了一遍:“是镇国公府陆五夫人和小将军,带了不少的糕点、糖食,还有两坛子酒呢。”

    王氏听着觉得不对劲,除了没有大雁怎么全像是提亲才会拿的东西。赶紧叫半夏拿鞋过来穿了,又伺候着换了身新的比甲才去了宴息处。

    张潇生得比一般女子高大,穿着湖蓝色的竖领长衫和织金湘裙,梳了高挑的桃心发髻,顶部和两侧插满了华胜,金镶宝耳坠挂在耳朵上,眉眼高挑,把将军府嫡长女的气派拿得足足的,连随行的丫鬟婆子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王氏将张潇迎在宾位坐下,笑着寒暄:“……怎么不见小将军?”不是说他也来了么。

    第39章 道歉道歉

    丫鬟次第端茶进来,张潇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口,是去年的新安松萝,虽然不是陈茶,可口感也不是上佳,喝了一口就不再动。她轻轻掀起眼皮,看着王氏对着自己的谄媚,忍住嫌恶淡淡地道:“今日来是有些事要跟老夫人谈,阿弟不好旁听,听说贵府的花园修得有韵味,就去逛园子了。”

    荣府宴息处旁边就是花厅,建在了花园的中间,周围还有几座凉亭。这个季节梅花开的正好,风一吹,冷香四溢,张昂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东边月洞门上刻着两个大字“梅园”,红梅的枝条也悄悄探出来。

    张昂对跟着他的小厮说道:“不必跟着。”然后独自向梅园走去,还未走进,就听到一阵说话声。

    “小姐,这株红梅开得正好,剪了插在素色柳叶瓶里一定好看,就放在炕桌上,您做女红时还能闻着香味呢。”彩莲指着最高处的枝条,那上面的梅花将开未开,剪下来能养好几天。

    荣荨思量一番,微笑着道:“我倒觉得用观音瓶插了才好。”

    “我也觉着用观音瓶更好。”

    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荣荨和彩莲一跳,她们进梅园时才在四周仔细看了,今日花厅没有筵席也没有宴客,怎么会有外男在?

    张昂穿过月洞门,走到荣荨身边站定,伸手将方才她们说的那枝红梅摘下来,递给她,淡淡地问:“还有吗?高处的你们够不到,我帮你们摘了。”

    荣荨呆愣愣地看着张昂,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荣府的梅园里,还穿着公服,这么早,应是才下值,脸上也带了倦意,身体却依然笔直得紧。

    不会是自己日思夜想做起了白日梦吧?不然他怎么会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还直直地盯着她。

    张昂又问了一遍,荣荨回过神,发现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可听到耳里却觉得跟平常的玩世不恭和嚣张肆意不一样,带了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她忽然就感到脸上有些发热,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红梅,就像当年接过的糖人。红梅确实开得正好,花苞微微张开了一道口子,浓香袭人,放在花瓶中还能养四五天。

    可就跟糖人注定会化一样,红梅也注定要枯败的……如果真的是做梦,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任性一些呢?

    “这可不够插瓶的,小将军再多摘几枝,就要这种的。”

    张昂没有犹豫,三两下就摘了许多。“喏,这么多,够了吧?”

    荣荨开心地点点头,这是第一次她主动要求张昂给她东西,而他也没有拒绝。她把花束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的。

    张昂其实对荣荨没什么印象,几次相见她都是默默地跟在荣茵身边,说话也是唯唯诺诺的。他是第一次给女子摘花,这种吟风弄月的事他做起来心中很变扭,但想到上次寺庙误会荣荨的事,还是做了,低声问道:“不生气了吧?”

    荣荨的笑容还晕在嘴角,睁大眼疑惑不解:“小将军这是何意?”

    张昂眼神躲闪,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收紧下巴道:“上次是我误会你了,荷包是荣茵不小心掉的,与你无关。”

    “……是三姐姐亲口跟你说荷包是她不小心弄掉的,还是在园子里?”明明就是她偷的啊,根本就不是掉在了院子里。荣荨心一紧,不敢想荣茵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要这样说。

    所以也是因为觉得错怪了自己,心有愧疚才会不厌其烦地替自己摘红梅,才会这么温柔地对自己说话吧。

    张昂一脸不解地嗯了声,说道:“不是你说的嘛在园子里,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荣荨茫然地问:“小将军说‘一家人’是什么意思?”

    张昂忍不住笑起来:“我今日是来给你三姐姐提亲的,等我娶了她就是你的姐夫,可不就成了一家人。”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她:“这是给荣茵的,你告诉她,让她安心等着就是,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

    荣荨愣住了,过了好久才相信这是真的。

    她刚刚还因为得到了他亲手摘的红梅而暗自窃喜,而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像是敲在她心上的闷锤。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疼痛被揉碎了砸进骨肉里,当年那个糖人的甜全化成苦涩从心底蔓延至嘴角。

    “小姐。”彩莲看出她的不对,走过去贴在她背后扶住她。

    彩莲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小姐。明明小时候小姐也算得宠,过了一段任性娇宠的日子,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说不定今天小将军来提亲的人是她。

    这要小姐可怎么活啊,生母就要被送走,弟弟以后也不能依靠了,爱慕多年的心上人如今又要娶她的姐姐,彩莲光是想想就忍不住难过。

    荣荨艰涩地张张嘴,手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抓住。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的一厢情愿结束了。

    宴席处这边,王氏听完心里一震,还真是来提亲的!想起了在开元寺里小将军说的话,眉梢眼角都挂上笑意,还是假意客套道:“五夫人来得突然,老身也没有个准备,不知道这提亲的是……”

    张潇强压住心里的怒气,皮笑肉不笑地道:“自然是给我阿弟来提亲的,说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府上的三小姐荣茵。”

    张潇就是语气再不好,王氏也不在意,能攀上将军府,就是与陆家也攀上了关系,有个在内阁当阁老的姻亲,荣府不说飞黄腾达,至少荣华富贵是少不了了。想到春天就要参加会试的荣清和以后也要走仕途的华哥儿,有了这层关系在,还愁什么呢!

    王氏简直快被这份喜悦冲昏了头,恨不能马上就答应下来,明天交换庚贴后天就拜堂。

    她激动得连手都在微微颤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镇定下来:“能嫁给小将军这样年轻有为的后生,是茵姐儿前世修来的福分,荣家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家,这事等我与茵姐儿的母亲商量商量,过几日再给夫人答复。”

    张潇不以为意,这就是走个过场,没有女儿家会当面就答应的。她也不担心荣府会拒绝,又不是个傻的这么好的亲事燕京城里眼巴巴望着的人家可不少,当然要是拒绝就更好了,她本来也看不上荣茵。

    张潇和张昂走后,王氏冷静下来想了想,脸色又变得凝重。她想到了之前徐婉莹说的话,荣茵在荣府从小就受尽了冷落,就她自己来说,对荣茵动辄斥责禁足,四年前还把人赶去了苏州道观!心里指不定怎么怨恨她。

    要是任她选,她宁愿小将军来提亲

    的对象是荣荨也不想让荣茵这个小贱人得意。一边是荣家以后的繁荣,一边是丈夫和大儿子的惨死,怎么就非得是荣茵呢!要是荣家再多有几个嫡出的小姐就好了。

    “母亲,这是怎么了?”张潇身份贵重,李氏刚才都没有说话的份,现在见王氏脸色不对才开口问道。在她看来,这是一件好事,荣茵不仅嫁出去了,而且再无与齐天扬在一起的可能,她与蕴姐儿也能放心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嫁得太好了,比蕴姐儿还要好。

    王氏数着佛珠,心渐渐平静下来。荣茵把罗氏和荣清看得很重,只要他两在,不怕荣茵不回报荣府。“你去叫白芷把罗氏和清哥儿叫来,要快。”

    “祖母,您说的是真的?”荣清惊讶得都坐不住了,噌的一下从交椅上站起来。

    王氏今日就没安稳过,差点又被荣清吓住,茶水呛到了嗓子里,连咳了好几声,眼泪都险些呛出来,气恼道:“你慌什么,一个将军府就把你激动成这样。”

    那可是镇国将军府,荣家在大兴都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二流世家,在它面前只怕连个芝麻都算不上。荣清腹诽,又坐在了椅子上。

    王氏顺过来气,又问罗氏:“你是她母亲,你怎么想的?要是你也没有意见,明日我就回复五夫人了,这件事得赶紧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她现在都还有种不真实感,怎么都想不通荣茵会被将军府看上。

    罗氏为难地用眼神询问荣清,上次他才说了最好把荣茵嫁在苏州去,可观王氏的意思,她是想同意将军府的提亲的。

    罗氏跟王氏不同,王氏就是再厌恶荣茵,也要为整个荣家着想,可罗氏心里眼里只有荣清。

    荣清当然是同意的,之前不知道荣茵能被将军府看上,他只想把荣茵嫁得远远地,免得拖累了自己的名声,现在能搭上将军府更好了,有了张家和陆家做后盾,他以后的仕途会好走很多。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然后就是互换庚帖合八字了,快的话能赶在秋天前完婚。

    李氏见商量完了问道:“那要现在就告诉茵姐儿吗,好让她准备着绣嫁衣了。”还有嫁妆的事,她主中馈,得先理个单子出来再拿给王氏定夺,就先比照蕴姐儿之前的嫁妆来。

    王氏一想到荣茵以后要享荣华富贵就气不顺:“哼,告诉她做什么,倒叫她得意了,以她的性子只怕又惹出什么事来。嫁衣就让绣娘做,最后盖头她来绣就是,这段时间你再多安排两个婆子守着栖梧堂,不要让她轻易外出,成亲之前千万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下人的嘴也都给我嘱咐好了。”

    第40章 下药下药

    “姑娘,门口那两个婆子还没撤走,奴婢去问就只说是老夫人安排的,也不许您出去。”琴书又去院门口看了一次,那两个婆子已经守了三天了。

    荣茵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王氏连请安都不让她去了,也没说禁足,可却跟禁足无异。自己这段时间也没做错什么,迟迟没能联系上苏先生,她都快急死了,也不知道苏先生查到二叔到底在做什么没有。

    荣茵心绪不宁,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而且仅靠苏先生的一个人是不行的,他也只是个小小的账房,能查到的东西也有限,她决定先试探二叔,便叫琴书去前院守着,二叔回府了就来告诉她。

    荣江入夜才带着一身酒味回来,最近他都歇在栖霞院,兰姨娘还在等他。

    兰姨娘原本以为有了儿子做倚仗,她今后在府里就能爬到李氏的头上作威作福,李氏除了正妻的位置什么都不如她。可没想到李氏居然这么狠,抢了她的儿子还要把她送走,她这几天为着这件事一直在跟荣江闹。

    听到下人的问安,她又开始抹眼泪。

    荣江这么多年还是最喜欢兰姨娘身上我见犹怜和千娇百媚的妩媚劲儿,上前把她揽在怀里:“爷的心肝儿这是怎地了,可是有人惹你生气,你说出来,爷定饶不了他。”

    兰姨娘扭了扭身子,语气埋怨:“二爷明知道我是为什么哭,还装傻呢。”

    又是这事!荣江瞬间没了耐性:“这事早就说定了的,不然夫人怎么可能答应让华哥儿做嫡子?你不在府里夫人才会真心对华哥儿好,再说了夫人娘家哥哥是福建都指挥佥使,以后还能往上高升,有了他做后盾,华哥儿以后娶亲、当官哪样不沾他的光?”

    “那是之前,等三小姐嫁进将军府,华哥儿的靠山轮也轮不到夫人的娘家。”兰姨娘冷笑一声,都当她傻呢,华哥儿以后都不认她这个母亲了,好与不好又与她何干?她要是被送走,那才是什么都没了。

    “你说什么,茵姐儿嫁给谁?”荣江这几天早出晚归,泰兴商行那边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根本就没心思过问府里的事,兰姨娘此话一出,他惊得脸色都变了。

    兰姨娘泪水盈盈,双手搅动着帕子,十分委屈不解地道:“二爷不知道将军府来给三小姐提亲的事?那日夫人也在场呢,都好几天了她没跟您说么?”

    李氏就着松油灯还在理嫁妆单子,齐家家世本就比荣家高出不少,蕴姐儿当时的嫁妆就往多了给,可将军府又比齐家还要显赫,荣茵的嫁妆就只能比蕴姐儿的还多。

    李氏不由得叹气,荣家已经比不得以前了,再拿出这么多嫁妆不说伤筋动骨也会大伤元气,何况这些东西还是给荣茵的,想想就肉疼。

    砰的一声,门被人用力踹开,李氏吓得手里的单子没拿稳,被火苗燎掉一角。

    “怎么这么没规矩!”她压住火气抬起头,却看到荣江脸色铁青大步进来,“二爷这是怎么了?不好好待在栖霞院反而跑来给我摆脸色看。”

    荣江看到李氏在理嫁妆单子火气更是噌噌地往头上蹿,杨太傅的死虽然被压住了,但是吴守敬的案子又被翻了出来,蕴姐儿那又迟迟等不到消息,他最近是寝食难安。李氏倒好,明知道他要把荣茵送给齐天扬做妾,将军府上门提亲居然都不告诉他。

    “我怎么了,我倒想问你怎么了,将军府来提亲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是要等到拜堂成亲那天我才能知道?”

    李氏气不打一处来,他日日早出晚归的,一回来就去兰姨娘的院子,自己倒是想告诉他也没机会呐,也没好气道:“您现在不是知道了。”

    荣江额头直跳:“我现在知道还有什么用,都交换庚帖了,你明知道茵姐儿是要送去齐府的。”

    一提这个李氏就心疼女儿:“去不了正好,蕴姐儿本来在齐府就过得艰难,再让她日日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这不是捅她的心窝子嘛。”

    荣江气得手指发抖,恨不得扇她两巴掌解恨:“好啊,难怪我说蕴姐儿这么长时间没个准信儿,原来是你!你什么不好教,偏偏教蕴姐儿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我看兰姨娘也不用送走了,就留在府里日日碍你的眼。”

    “你敢!你明明答应我了要送走的。”

    “我为什么不敢,兰儿为我生儿育女,这么多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也是半个主子,就该留在府里。”荣江撂下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氏被气得双眼发黑,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华哥儿成了嫡子,兰姨娘也没有被送走,是不是再过几年荣江连正室之位都要送给兰姨娘了?她该怎么办,她的蕴姐儿要怎么办,没了娘家的支撑,齐府怎么容得下她。

    荣江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说什么是为了蕴姐儿好,其实是为他自己!两人成婚这么多年,她除了没有为他生下嫡子还有哪里对不起他?他竟然敢这样对自己。李氏双手撑住桌面,眼神阴郁。不行,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的蕴姐儿,决不。

    “三小姐,二老爷身边的赵管事来

    了,说请您过去前院书房。“守门的婆子进来通传,对着荣茵讨好地笑。

    琴书昨天在前院守了一天都没等到二叔回来,没想到今天二叔主动找自己。荣茵理了理发髻,问守门的婆子:“祖母说我可以出去?”

    婆子的腰弯得更低:“老夫人说了,您只可以去前院的书房。”

    荣茵心底疑窦丛生,府里的下人何时对她这么恭敬过,更别说还是看管她的人。

    荣江的书房在一进院的东侧院,从栖梧堂过去近乎要穿过大半个荣府,赵管事在前引路低着头一言不发。荣茵感到有些不安,二叔找她,宴息处、花厅都可以,实在不行内院正厅的东西耳房也空着呢,怎么偏要去人员来往混杂的一进院。

    快要走出内仪门,荣茵出声叫住赵管事:“女眷不好到前院去,若是被祖母知道了会责罚我的,今日我就不过去了,烦请你转告二叔等他有时间到内院的时候我再找他。”

    赵管事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道:“三小姐可是怕外人看见?放心,我带您走抄手游廊过去,二爷早就吩咐了不许任何人靠近,没有人会看见您的。再说了二爷每日忙得连回来陪老夫人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您要等到何时去。”

    荣茵沉思片刻,觉得赵管事说得有理,琴书那么久都没等到二叔,反正也走到内仪门了,还是去看一眼吧,问完话就回来。

    果然如赵管事所说,从抄手游廊到书房一路都没遇见人。书房理荣江好似等了很久,见到荣茵进来笑得很是和蔼,却让荣茵不自在了,她从苏州回来仅有的几次见到二叔的时候,他都肃着脸,从未像今日这般。

    荣茵行完礼,坐在荣江的下首,恭敬地道:“是阿茵不懂事了,二叔这么忙还得抽空听我说话。”

    荣江使了个眼神,赵管事就带着琴心退到了书房外面。“琴心姑娘到厢房里坐着喝茶等吧,二爷和三小姐有许多事要谈呢,咱别站在这里打扰了。”

    琴心点头,随着赵管事走了。

    书房里点了熏香,荣茵闻着便觉得气闷,喝了口热茶定了定神才问道:“二叔也知道父亲给我留了一些田庄和铺子,我听说二叔打理的铺子每年都能赚不少钱,便想来向二叔请教。”

    荣江见荣茵喝了茶,放松了些,随意回道:“你的铺子开在哪里,我让赵管事去看看,这做买卖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荣茵一时语塞,她可不是真的来请教怎么经营铺子的,想了想回道:“宝泉局附近有一个,不知道二叔觉得做什么买卖能挣钱?”

    荣江没回答,反而催促荣茵再多喝几口:“这是福建武夷大红袍,一两千金,并不多见。茵姐儿今日有口福,多尝尝。”

    茶是不是好茶荣茵已经没有心思品尝了,她觉得书房太闷热,这么冷的天居然也闷出汗来。头脑还有些发晕,不知道是不是被熏香熏到了,荣茵长长地吐出口气,决定不再绕圈子:“这几年南方迅速崛起了一个泰兴商行,生意做得很大,不知道二叔知不知道?”

    荣江握着茶杯的手突然用力,看向荣茵的眼神也变得凌厉,随即想到了什么笑着道:“是你在苏州时听你表哥说的吧。泰兴商行确实与我有些关系,都是些正经买卖,是不是影响到你外祖家的铺子了?我会去信让他们看顾罗家的生意的。”

    荣茵头脑越发昏沉,荣江说到后面的话都有些听不清了,她还想问既然是正经生意,为什么会低出市价那么多,可惜还没问出口就倒在桌上,茶碗碎了一地。

    荣江看着人事不省的荣茵,脸色变得阴沉:“茵姐儿不要怪二叔心狠,二叔也是为了荣家,我要是出事荣家都好不了。”

    他昨夜一晚没睡,想了很久,齐大人要跟他割席的意图太明显,已经夺了他在福建的权力。吴守敬的案子一直被讨论早晚有一天会查到泰兴商行,到时候他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杀头的。

    就算荣茵嫁进了将军府也没用,老将军远在漠北,在朝中没有势力,严大人权势滔天,将军府也保不了他。他唯一的筹码就是齐天扬,只有把齐天扬拉下水,齐元亨才不会推他出去做替死鬼,他不能被齐家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