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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寿宴寿宴

    十月十五,是鸿胪寺卿杨大人母亲的六十大寿,请帖早早地就送出去了,荣府自然也收到了,意外的是这次请帖上写了荣茵的名字。

    杨大人位高权重,妻姐还嫁入了镇国公府陆家,自己又是当朝首辅严怀山的得意门生,来往的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王氏看到请帖愣住了,她没想过杨府会特意邀请荣茵,或者说她以为经过退亲的事后京城叫得出来名号的勋贵世家都不会求娶荣茵,在她眼里,这个孙女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所以才会和李氏商量将荣茵远嫁,至少要保住荣蕴与齐府的亲事,再加上她讨厌这个孙女,自然也不希望她过得好。但其实荣茵嫁得好对荣府是大有裨益的,以她对荣清的看重,至少荣清的前途就差不了。

    王氏左右衡量了一番,决定这次赴宴带上荣茵。荣茵名声是差了点儿,不过容貌却是实打实的出众,想来攀附高门大户,还是有可能的,因此还吩咐李氏着人给荣茵做了几件新衣裳。

    初五这天,范妈妈挑了一件茜红色折枝花褙子叫荣茵换上,底下搭了一件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配上琴心梳的堕马髻,施了薄薄的一层脂粉,真真是人比花娇。

    “姑娘,你真好看!”琴书在一旁看呆了,她知道自家姑娘好看,但平时穿得太素净了,让人觉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没想到姑娘穿红戴绿的更好看了。

    荣茵笑不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艳丽的装扮过了,铜镜里的人让她觉得很陌生,很不自在。再说,这样未免也太惹人注目了,她不想在别人的寿宴上出风头,想叫范妈妈拿素净的衣裳来换了。

    范妈妈却不答应,今日老夫人带姑娘去赴宴,摆明了是让姑娘相看的,夫人一直不闻不问,姑娘翻过年就要满十七,谁家的姑娘家这个岁数还没定亲的,婚事再不能拖了。

    杨府同荣府都在槐花胡同,离得不远,不过上门做客也是有讲究的,去得早了不行,去得晚了也不行。晌午刚过,王氏才带着一群人去赴宴,罗氏照例是不出门的。王氏带着徐婉莹上了第一辆马车,后面一辆坐着的则是李氏、荣茵和荣荨。

    徐婉莹回京城的目的就是为了说亲,只要是宴会她都会跟着出门,而荣荨则是因为明年春天就要及笄了,也是到了说亲的年纪。王氏也思量过,荣荨身份是低了些,但胜在长得好看,说不准也有不在乎门第的人看上,总之对现在的荣家来说都是好事。

    王氏带着众人到的时候,杨府外的车马已经围了一圈,等了一会儿才有小厮来引路。鸿胪寺卿虽然也是正四品的官级,但杨大人祖上世代白衣,底蕴与书香门第的荣府一比,还是有些逊色了,一个小小的寿宴操持起来竟都忙得转不开。

    杨夫人亲自将王氏等人迎到了宴息处,里面已经坐着了好些来赴宴的太太小姐,一看到荣茵,都悄声说起话来。

    大兴的名门圈子就那么大,荣茵回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这还是第一次正式出门,大家都觉得新奇,之前苏绣的事大家虽然有所耳闻,但因为荣茵以前的名声在外,还是有些不信的,以为是夸大其词,不时朝荣茵的位置看。

    荣茵低着头,心跳如鼓,身边只有荣荨。

    徐婉莹在荣府住了快三年,已经和杨大人的嫡次女杨素素混熟了,两人早就跟相熟的几个小姐妹坐在了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徐小姐,那就是荣茵啊,长得真漂亮。”不知谁第一次看到荣茵,说了这么一句。

    徐婉莹瞟了不远处坐着的荣茵一眼,低声道:“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被退了亲,草包一个。”荣茵今天这身衣裳还是她选剩下的,早知道荣茵穿起来这么好看,她自己留着了。

    说话的人被徐婉莹一噎,又好奇地问:“不是说她女红很好嘛,真的假的啊?”

    这下连杨素素都不高兴了,今天是她祖母过寿,她才是主人,荣茵打扮这么好看明显是要抢她的风头,心里不满,故意大声道:“荣三小姐,既然你的女红那么好,那现场给大伙儿展示展示呗,好不容易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可别憋坏了。”

    这话着实不好听,荣茵是荣府正经的嫡小姐,又不是绣娘和丫鬟,随意供别人观看。换做以前的荣茵,才不会忍受别人这么贬低自己,与杨素素定会闹起来,众人一时安静了,都等着看笑话。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道闲适慵懒的声音突然出现,众人看过去,杨素素的哥哥杨允文带着几个公子哥儿走了过来,其中一人个子最高,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脸上还带着玩味的笑,在一群柔弱书生中很是亮眼,话就是他说的。

    荣茵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张昂,一时也惊住了,想到他在田庄说的身世,如今又出现在杨老夫人的寿宴上,他该不会就是杨大人的妻弟吧!杨大人的妻子来自将军府的张家,还有一个姐姐嫁给了镇国公

    府陆家。

    “小舅舅!”杨素素脸色微红,上前与张昂打招呼。张昂点点头:“问你们呢,在说什么?”。

    众人听到杨素素的问候,看向张昂的目光更加深邃了,他竟然就是将军府的小将军,是在座身份最权贵的一个。不到二十就已经上阵杀敌,几次击退了匈奴的来犯,今年年初才回的京城,听说是为了亲事,不少有适合龄女儿的勋贵人家都蠢蠢欲动,想跟将军府攀亲。

    杨素素不想荣茵惹得一帮公子哥的注意,随便敷衍道:“说胭脂水粉呢,听说玲珑阁里新到了一批从扬州来的胭脂,连宫里的娘娘都在用,我都还没买到呢。”

    “是么?我怎么听着不太像。”张昂抬起头,漫不经心看了眼众人,眼神一转,看向角落里的荣茵。只见她低着头自顾自地喝茶。

    荣茵就算坐在那儿不说话,几名公子还是注意到了她,不停地往那边看,讨论着是谁家的小姐,怎么之前都没见到过。张昂眉心一皱,语气有些不快:“走吧,不是说要去后院看马么。”

    杨大人刚得了御赐的汗血宝马,小心地养在后院里,暮名前来的人不少。张昂这么一说,几名公子的兴趣又来了,嚷嚷着快点走。

    待人走后,不少姑娘都羞红了脸,徐婉莹也不例外。她小声地问杨素素:“杨小姐,刚才那人是谁呀?”

    杨素素看着身边小姐妹的姿态,心里就得意起来:“是我小舅舅,将军府的小将军张昂。”

    “原来是小将军啊!他怎么会在京城,不应该在漠北驻军嘛?”徐婉莹眼神一转,不着痕迹地打听起来。

    杨素素更骄傲了:“漠北有我外祖呢,舅舅早回京了,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个缺,前不久还因抓捕盗贼受伤得了皇上的嘉奖呢!”

    姑娘们闻此呼声更高,羡慕杨素素有这么一个厉害又长得英俊的舅舅,对她比之前更巴结了几分。

    原来是抓捕盗贼,也不知道伤口恢复好了没有,受伤时看起来蛮清冷的一个人,没想到好了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荣茵想着出了神,没留意到一旁的荣荨也含羞带怯。

    张昂一打岔,众人也忘记了阴阳荣茵。荣茵就坐在边上静静地喝茶,感到有些尿急,轻声问荣荨要不要更衣,二人便携手离开了宴息处。

    杨府的宅子不大,院子却修得漂亮,是苏州园林的风格。荣茵在苏州四年,也看过不少,见到便觉得亲切,想到回宴息处也是无事,就打算在花园小坐片刻。

    苏州园林,无石不园,杨府的也不例外,园内假山密布,形态各异。荣茵带着荣荨绕过太湖石堆砌的狮子林,走到湖心亭,才发现里面坐着张昂。

    其实刚才张昂远远地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荣茵,打扮得张扬艳丽,倒有点像以前的她了。他是故意带人走过去的,没想到荣茵看都不看他一眼。

    荣茵看到张昂,想也不想转身就走,她身边跟着荣荨,还是假装不认识好了。

    偏偏张昂不如她的意,慢悠悠地叫住她:“荣三小姐,怎么一见我就要走,不认识我了?”

    想装作不认识都不行了,张昂可是连她的行第都清楚,荣茵无奈地回头:“小将军,我与四妹妹不知道此处有人,打扰了。”

    “不打扰,我是故意在这儿等你的。”张昂斜倚在飞来椅上,一手支着下颌,懒懒地道。

    啧,怎么不知道他还这么缠人,她可不记得自己哪里惹了他。荣茵看了看身旁的荣荨,担心她多想,扬高了声调:“小将军慎言!”担心还有其他人来,行了礼拉着荣荨就走,“我与四妹妹还要回宴息处,就不耽误小将军看景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杨素素此时也带着人过来游园,说话声越来越近。

    “徐小姐,荣茵真那么骄纵么?怎么今日一见还挺娴静的。”

    徐婉莹欲言又止,杨素素抢过话说道:“自然是真的,你是没见过她以前的样子,比现在厉害多了!她不是被荣老夫人赶去苏州四年了么,在道观里规训了那么久,肯定比以前乖觉了。”

    徐婉莹咬着下唇,声音低低的:“……其实也没好呢,有些话我原不该说,可又实在气不过,大家今日听过就算了,可别说出去。”

    第24章 污蔑污蔑

    荣茵听到这还不明所以,可徐婉莹接下来的话让她感到十分愤怒。

    “三表姐回来没多久,就霸道地抢走了我和四表妹的刺绣师傅,还要把她房里的管事妈妈给撵出去,她去苏州四年刘妈妈兢兢业业地做事,没想到她一回来就……唉,刘妈妈的孙子还生了病,一家子都靠她的月钱过活,我实在不忍心,就开口求情,把刘妈妈留在了我的房里做事。为此,三表姐已经恼了我许久,我一个寄居在外祖家的,也只能忍了,都怪自己不忍心。”

    徐婉莹越说越可怜,众人纷纷开口安慰她,指责起荣茵:“她怎么这样啊,还是嫡小姐呢,一点容人的气度都没有,难怪会被退亲……”

    荣茵嘴角紧绷,不明白莹表妹为何这样颠倒黑白,自己根本就不记得以前不懂事的时候有欺负过她,她也太狠毒了,难道不知道名声对一个女子有多么重要么!

    张昂揣摩着荣茵的表情变化,试探地问:“我没听错的话外面的人好像在说你坏话,你怎么不出去教训她们,难道真如那个女子所言?”

    “当然不是。沈娘子是二婶请来的师傅,府上小姐的绣艺都是她教的。那个刘妈妈的事也不是真的,是刘妈妈勾结掌柜和庄头做假账吃空银子,三姐姐忍无可忍才撵她走的。”荣荨小心地看了眼张昂,替荣茵解释。

    张昂听完拉起荣茵的手腕就要往外走,荣茵吓了一跳急忙挣扎:“小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

    张昂一脸理所应当:“自然是带你讨回公道,别人污蔑你你难道不生气?”

    当然是生气的,还很愤怒,可是今日是杨老夫人的寿宴,外面说她坏话的人又是杨素素。荣茵与杨素素一向不对付,杨素素才不管徐婉莹说的是真是假,她只想摸黑荣茵,因此出去解释是没有用的,反而会把事情闹开。上次刺绣的事已经惹得母亲不满了,她今日若又在杨府闹起来,只怕母亲会更失望。

    荣茵用力挣脱了手,福了福身道:“没有人会在乎真相是什么样子的,多谢小将军,只是这是荣茵自己的事,就不劳烦小将军了。”

    上次香河县一别,张昂回京就打探了荣茵之前发生的事,再看到她现在被人欺负也顾虑着不敢还手的样,不知为何,张昂莫名觉得气闷。他还是喜欢荣茵以前骄纵跋扈的样子,她那么美,就应该是张扬肆意俾睨众人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好像明珠蒙尘,一身的光芒都被掩盖。

    回宴息处的路上,荣荨一路都低着头,也没问荣茵怎么与张昂相识的,叫荣茵松了口气。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在田庄救过张昂的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单独出远门还救下陌生男子,总会有不好听的声音。

    不多时,戏班就要开唱了,杨夫人派人来把夫人小姐们都请去了戏台子那边,今天请的是京城有名的梅园戏社。平时要看一场梅家的戏,都得提前好久定位置,可见杨大人今天是下了大力气。

    由于梅家的戏不可多得,便也没有顾忌着男女大防,而是中间立了屏风,分开坐了。

    丫鬟领着王氏走到了后排,王氏皱着眉,心有不满。杨夫人也太不懂规矩了,荣府如今可是齐府的亲家,跟一般小门小户的坐在一起,像什么话。也不管领路的小丫鬟,带着李氏径直走到了第一排坐下。

    小丫鬟还以为王氏走错了,

    好心提醒道:“荣老夫人,您坐错了,那儿不是荣府的位置。”

    王氏充耳不闻,反倒训斥起小丫鬟:“瞎了你的狗眼!我儿是前顺天府府丞,我孙女嫁进了正三品大员的齐家,这儿我如何坐不得?你们夫人见了我还得客客气气的,偏你这丫鬟狗眼看人低,待会儿定说与杨夫人知道,把你撵出去,免得败坏了府上的名声!”

    小丫鬟被王氏一番严厉的斥责吓住,担心自己真的被撵出府去,害怕得哭起来。

    周围人听到动静,齐齐往这边看来,有鄙夷有不赞同,交头接耳的。李氏的脸早已涨红,可王氏是她婆母,她不能当面反驳,要是落个不敬婆母的名声,她也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只得尴尬的站在一旁。

    荣茵和荣荨走在后面,也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自父亲去世后,王氏怕荣府被人看轻,出门在外比以前更注重脸面,可越是这样,做出的事越为人诟病。荣茵知道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劝的,越是顶撞,她越要撒泼。

    感受到落在身上轻蔑的目光,荣茵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荣府的名声,她卸下手腕上的红珊瑚手钏,叫琴心把小丫鬟拉到一旁,给她戴上,温柔地说:“别哭了,我祖母年纪大了,眼睛昏花,只是想要坐在前面看得清楚些,不会告诉杨夫人的,去洗把脸吧。”

    杨夫人听到下人禀报,与自己的姐姐陆五夫人匆匆赶到时正看到荣茵安慰小丫鬟的一幕。大喜的日子不好闹开,只得陪着笑脸,说是小丫鬟弄错了,让王氏和李氏就留在第一排看戏。

    陆听澜进入内阁后,陆家更是水涨船高,今天这一院子的女宾,就属陆五夫人最贵重。王氏看她入座,便想上去攀谈几句,可陆五夫人因为刚才的事,心里不耻王氏的为人,只淡淡地应了声。

    戏还没开唱,张昂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进来,坐在了陆五夫人的身旁。姑娘们见到他,又开始浮想联翩了,张昂身份贵重,又没有定亲,是世家贵族圈子里的香饽饽,长得英俊又有能力,是做夫婿的上好人选,不少人都盯着他。

    徐婉莹也不例外,她想嫁在繁华的京城,安庆再好,那也不是京畿,若是真成了将军夫人,以后就是别人来巴结她了。她也不能只指望荣府,以荣府如今的地位,王氏帮她说亲也高不过荣蕴去,她得为自己打算。

    原本王氏骂小丫鬟时,她觉得丢脸悄悄地躲在了一旁,眼下见张昂在第一排坐下,也不管丢不丢脸了,理了理衣襟和发髻,袅袅婷婷地走到王氏的身旁,与陆五夫人见礼。

    徐婉莹担心陆五夫人因刚才的事对她也有偏见,先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家父是现任安庆知府徐仲达,我是家中的嫡女。”

    随后又看向了张昂,轻声细语地道:“这是小将军吧,常听父亲说起你在沙场上的事儿,今日一见,果真英勇不凡。”

    徐婉莹心里砰砰直跳,说完脸都红了,害羞的低下头。

    陆五夫人看着徐婉莹一副小女儿家的娇羞姿态,双眉微蹙,对荣府的印象更差了一层。

    戏子在台上咿呀咿呀地唱起来,唱的是应景的《五女拜寿》,荣茵和荣荨在后排随便找了两个位置坐下。张昂懒洋洋地抬头上下打量了徐婉莹一眼,就转回头和陆五夫人说话。

    徐婉莹以为张昂没听见,不死心继续道:“小将军听说您在抓捕盗贼的时候受伤了,好些了吗?”

    五夫人也才听说弟弟受伤的事,埋怨了他两句,两人都没有搭理徐婉莹的意思。

    徐婉莹的笑僵在脸上,尴尬地回到位置上坐下。

    张昂抬起头寻找着什么,看到坐在最后两排的荣茵,靠近陆五夫人耳边说了几句,陆五夫人也抬头往荣茵的方向看过来。

    一出戏唱完,陆五夫人的贴身丫鬟就来请荣茵过去。

    荣茵本意是不想惹人注意的,更何况这人还是张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一不小心就会成众矢之的。可她也不能拒绝陆五夫人的邀请,不知好歹也够招人恨的了,多少人想上去行礼都不行。

    “请陆夫人安!”荣茵恭敬地行礼,也不抬头往张昂那儿看,眼观鼻鼻观心。她知道,定是因为张昂陆五夫人才会想见她。

    陆夫人刚才见到荣茵处理小丫鬟的事,虽然觉得她应对有度,还救了自己的弟弟,眼下也算端庄守礼,比起徐婉莹不知道好了多少,但她毕竟也是荣家的人,心里自然喜欢不起来。

    面上虽然带着笑,但语气还是掩饰不了的轻蔑:“阿弟说幸亏你在田庄上救了他,我这做姐姐的,也十分感激你,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我一定满足你。”

    这是想要撇清关系的意思了,荣茵也没想过要攀附将军府,果断开口拒绝:“夫人不必如此,小将军抓捕逃犯也是为了朝廷和百姓,荣茵能尽一份力是应该的。”

    王氏原本还因为五夫人的冷淡觉得脸面挂不住,心里有些生气,知道荣茵救了张昂一命,不觉就有了底气,也见缝插针地搭起话来,笑着说:“陆夫人客气了,‘施恩不图报,图报不施恩,容人须学海,积德厚若山’乃荣家组训,不必提什么谢礼。”

    陆五夫人心中冷笑,若真是福德深厚的人家,又怎会大庭广众之下为难一个小丫头。她不理会王氏,拔下头上簪的赤金松鹤长簪,插到了荣茵头上。

    “夫人,这太贵重了……”仙鹤嘴里还衔了一颗拇指大的东珠,通体莹润,也只有陆家才有这么深的财气底蕴。荣茵被五夫人的大手笔吓住,连连拒绝。

    “给你,你就拿着,什么当得当不得,本将军我就这么不值钱?”张昂突地打断荣茵还想拒绝的话,语气颇为狂傲。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再不接显得不懂礼数,荣茵无奈地收下,向五夫人道谢,便想回到后排。

    “慢着。刚才是我长姐的谢礼,我的还没给呢,你急什么。”张昂突然笑起来,荣茵先是装作不认识他,现在又急着退下,压根不往他这边看,一副不想跟他搭上关系的样子,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第25章 荷包荷包

    张昂站起身,白色麒麟暗纹圆领袍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辉,他从腰间的系带处解下一枚杭绸制的月色荷包,直接丢到荣茵手里:“这是我的谢礼,收好了。”

    荣茵瞪大了眼,张昂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哪有送荷包的,这也太暧昧了,谁看了都要多想!急着要将烫手的荷包还回去,可张昂早料到了,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看着她,嘴角的笑不怀好意。

    陆五夫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荷包可是贴身之物,沉下脸训斥道:“谢礼哪有拿荷包的,倒显得没有诚意了,你若今日身上没有带合适的谢礼,不如改日寻着合适的再登门道谢。”边说边用眼神示意张昂收回荷包。

    张昂视而不见,不紧不慢地笑着道:“方才阿姐拿了金簪做谢礼,我看荣三小姐一脸犹豫,荣家又是书香门第,看来是不喜这些黄白之物,这枚荷包是我回京时母亲亲手所制,对我意义重大,拿来做谢礼,既有诚意又不俗气,料想三小姐是会喜欢的吧?”

    荣茵语塞,怎么回答都不好,愣在原地。周围人一直看着这边,陆五夫人不想传出张昂与荣茵的流言,只得蹩脚地为自家弟弟解释:“既如此三小姐就收着吧,阿弟在军营中长大,不懂规矩了些,还望三小姐不要介意。”一番说词将不合时宜的举动解释成不懂规矩,不给别人话柄。

    荣茵点点头,也只好收下了,等回到位置上,众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徐婉莹心里也不由愤愤,怨恨地盯着荣茵,怎么什么都要跟她抢,明明是她先看上小将军的。

    戏班又接着唱起来,众人却没有了之前看戏的心思,荣茵手里还握着那枚荷包,如坐针毡。一旁的荣荨时不时看几眼,抿了抿嘴,怅然若失的样子。

    听完戏已经到了傍晚,杨夫人又请众人移步到花厅进席。前排的人都走完了,就剩张昂还坐在位置上,大家又都慢下步子,想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荣茵真是怕了他了,拉

    着荣荨从男宾那边走了。张昂等了半天也不见荣茵上前来,回头一看哪里还有她的半点影子,显然早走了,眯了眯眼,心头不悦。

    回程的时候,王氏把荣茵叫到了第一辆马车上,责备起她来:“你救过小将军怎么不早说?”要是早知道有这回事,今日她何须对一个小丫头发火,落了面子不说,还能与陆夫人搭上话,眼下白白浪费了一个好机会,她自然恼怒。

    “祖母息怒,不是阿茵不想说,之前在田庄虽是我开口救下了小将军,不过一切事宜都交给了庄头去办,压根就没见过小将军,也不知道他的门第。”王氏这话和今日看戏时的举动,实在古怪,她该不会想借此攀附陆家吧?还跟自己共乘一车,她一向最不愿意看见自己了。荣茵垂下头,暗自思索。

    回到栖梧堂,荣茵才把荷包拿出来,越看越生气,今日那些小姐太太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好了,还不知道会不会传出什么话来,她的名声本来就够差了,只怕会更上一层。

    琴心看着生气的荣茵问道:“姑娘,这荷包怎么办?”虽然今天说了是谢礼,但毕竟是外男的东西,姑娘是不可能留在身边的。

    “拿出去烧了……”荣茵把荷包递给琴心,突然摸到了荷包里好像有东西,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想来这才是张昂说的谢礼。

    荣茵更生气了,张昂是故意的!他就是想让众人都误会两人的关系,可他为什么要这样?

    “姑娘,四小姐来了。”荣荨跟在琴书身后进了暖阁,一旁彩莲手里拿着笸箩,里面装了些针黹。

    荷包还静静地躺在桌上,荣荨眼神闪了闪,笑着说:“总是听沈娘子夸赞三姐姐的女红,今夜闲来无事,求三姐姐指点,不会打扰三姐姐吧?”

    荣茵怔愣,这府里若荣蕴是得到夸赞最多的那一个,那第二便是荣荨,她们二人从小就女红出众,怎么也轮不到请教自己才是。她觉得荣荨就是想来找自己说说话,忙请她坐下,还让琴棋端来热茶和云片糕。

    荣荨低头喝茶,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是小将军给三姐姐的荷包吧,怎地放在烷桌上?”

    荣茵看了一眼,不在意地道:“等会儿就叫琴心拿去烧了。”

    “……小将军似乎与三姐姐很熟,小时候你们到不怎么说话的。”荣荨揉捏着汗巾子,踌躇了半晌问道。

    “嗯?”荣茵吃惊反问:“小时候我与小将军认识?”她还以为在田庄是她与张昂初次见面,现在仔细想想,难怪当时张昂会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她,可她完全不记得之前见过的事了。

    荣荨点点头:“算认识吧,看见你们说过几次话。”

    荣茵没有多想,小时候她经常参加各种宴会,应该是在宴会上偶然遇见了,指着烷桌上的鱼戏金莲的高足盘道:“四妹妹尝尝这云片糕,今日刚做的。”

    荣荨从善如流,拿起一块吃了,惊喜地问道:“这云片糕真好吃,与大兴的风味不同,是苏州的口味吗?”

    荣茵不爱吃糕点,也没留意过大兴与苏州的有何不同:“琴心在苏州吃过几次,觉得比大兴的还绵软些就试着做了,你若喜欢,改天我叫琴心做了给你送去。”

    荣荨看了看被笸箩压住的荷包,又转头看向琴心:“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身边的彩莲也会做糕点,不如琴心你今天就教教她吧。”

    琴心见荣茵没有反对,就带着彩莲去了小厨房。

    另一边的陆府也不平静。张昂回京两个月,一直住在陆府,陆五夫人好多年没见过阿弟,又急着为他议亲,便将张昂接到陆府住下。

    马车停在垂花门,陆五夫人等张昂走近压低了声音问道:“今日你怎么回事?京城可不比漠北,你当着众人的面送荷包给荣三小姐,别人误会了可如何是好,你别忘了你是在议亲的人!”

    张昂顿了顿:“别人误会又如何?”他知道他回来是为了亲事,这段时日以来,陆五夫人给他张罗了不少,可他实在觉得京城中也没什么好姑娘,整日不是吟诗作对就是衣裳首饰,乏味得紧。

    直到在香河县遇到荣茵,他觉得她跟京城中的女子都不一样,她有勇有谋,遇事沉着冷静,回来后就一直想着她。今日看到荣茵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就不舒服,才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你这叫什么话,那可是荣茵!她的名声……”陆五夫人想到荣茵在坊间的传闻,实在不好听,她也不好说出口,“总之你记住,别和荣三小姐牵扯在一起就行。”

    “众口铄金,长姐,你今日亲眼见到荣茵,难道也觉得她是传闻中的那种人吗?”张昂皱眉,就算是自己的长姐误会荣茵,他也不高兴。

    “无风不起浪,她救过你一次,你就断定了传言是假?”陆五夫人看着油盐不进的弟弟,气得冷笑,“好,就算是假的,你跟她攀扯在一起,以后还怎么议亲?”

    “长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今日你没瞧见荣茵的态度吗?她比你更巴不得不与我扯上关系,你放心好了。”一想到今日荣茵的避之不及,张昂就生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他只是不想欠人恩情而已,荣茵避讳他做什么!

    在陆五夫人看来,荣茵这是欲情故纵,谁不知她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名声都那样了,又会清高到哪儿去,还胆大地救下陌生男子,家世、名声、德行样样都不行。“哼,小门小户妄想攀高枝儿的把戏我看得多了,不管你怎么想,荣茵就是不能进将军府的门,就是做妾都不行!”

    张昂冷笑:“我的亲事,我自有主张,大姐就不要越俎代庖了。”

    陆五夫人也气得狠了,拿出强硬的态度来:“长姐如母,母亲不在,你的亲事就是我说了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什么叫做连做妾都不行,荣茵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是她不顾名声救了自己,自己的姐姐却连道谢都带着高人一等的不屑。张昂突然就失去了辩解的欲望,是她们给荣茵钉下了标签,打下了烙印,是她们以己度人,是她们让明珠蒙上了灰尘。

    张昂想起在花园时荣茵说的那句话,她说没有人会在乎真相是什么样的。她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连亲近的表妹都会诋毁她,她也不想着去反驳,在外面都这样了,那在荣府里呢?

    待陆五夫人也走后,垂花门的角落走出来一对主仆,正是陆听澜和陈冲。陈冲看着阴影处七爷冷峻的侧脸,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一直觉得七爷对荣茵不一般,可如今荣家又卷进了泰兴商行一事,他也猜不准了。

    陆听澜身上还穿着绣锦鸡的绯色官服,脸色沉重。荣家不单是官商勾结这么简单,今日暗探传来消息,泰兴商行的账目有问题,高价进货低价卖出,在短时间内变现了大量的钱财,只要略一深究,便知这其中的蹊跷——有人利用泰兴商行将见不得光的钱财过了明路,帮助官员贪污受贿,这罪名一旦做实,荣家将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荣川死后荣江才成了泰兴商行的二当家,而且还是一夜之间,这其中明显是有关联的,他现在觉得荣川的死或许没那么简单了。

    “备马!”

    第26章 簪子簪子

    “你说谁来了?”武定侯府内,郭兴接到小厮的通传一脸惊讶,他与陆听澜不过在大兴喝过一次酒,平常也无甚来往,大晚上的登门拜访,所为何事?

    管家听闻来的人是大名鼎鼎的陆阁老,早就把人领到了回事处,还升了盆炉火,郭兴过来时,陆听澜已经捧着一盏热茶在喝了。

    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晃荡几下将夜晚的寒露隔绝在外,郭兴跨进门,笑着道:“阁老深夜前来,不是请我去喝酒的吧?”

    陆听澜放下茶盏站起来,也笑道:“深夜叨扰,实在是事出有因……”

    “陆阁老到底想说什么?”郭兴父亲是个武将,他虽是个文官,但性子还是随了武将的直爽,最烦文官的弯弯绕绕,他听了半天,还是没听明白陆听澜想要说什么,怎么能扯上他在江南织造局的事。

    陆听澜摩挲茶杯的手顿住,淡笑道:“世子快人快语,陆某也就直言不讳了。我记得世子在江南织造局主事时,荣川是您的部下吧?后来您调职回京,也带走了荣川……”

    “哼,这都是公开的事,阁老今日提起,意欲何为?”郭兴表面还算平静,内心早已警铃大作,荣川都死了四年,他以为当年的事早就过去了。

    感觉到茶不烫了,陆听澜啜了口茶,声音低沉:“前不久,我偶然得知荣川死后不久,他的马夫也死了,世子您说,会不会太巧合了点?”

    郭兴浑身都紧绷起来,陆家在朝堂上从不卷入党争旋涡,陆听澜能进内阁,是皇上为了平衡严党势力安排的。也就是说,他是皇上的人,可为何要关心区区四品官员的死,是皇上授意的还是另有原因?

    陆听澜看了眼充满警惕的郭兴,笑了笑:“上次在大兴喝茶时,我记得世子曾提起过泰兴商行,不瞒你说,我之前巡按江南,已注意到了。我还注意到,世子也曾暗中调查过,世子不必对我抱有敌意,我今日来,不过为了证实一个猜测。”

    等从武定侯府出来,天已经快亮了,再回陆府已经是来不及了,陈冲赶了马车直奔午门,今天是三日一朝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琴心伺候荣茵起身时,疑惑地问:“姑娘,小将军的荷包您是收起来了吗?昨日四姑娘一来我就忘了烧荷包这回事,等到您睡下了才想起来,可是去暖房里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荣茵的脑子还迷糊着:“再好好找找,是不是被琴书她们收着了。”

    “姑娘!我问过她们了,都没看见。里面还有五百两的银票呢。”琴心给荣茵穿好衣裳,又拉到梳妆镜前坐下,给她梳头。

    荣茵打了一个哈欠:“傻琴心,银票我已经拿出来了,跟账本放在一块儿的。”

    琴心无奈地叹气:“我的好姑娘,银票就算了,那可是外男的荷包,您留着被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荣茵清醒过来,脑子里闪过荣荨的脸,又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四妹妹之前都不认识张昂,怎么会处心积虑地拿走他的荷包。荷包留不得,她吩咐琴心:“你再好好找找,今日请安琴棋随我去。”

    今日的玉竹院里很热闹,姑父徐仲达的填房张氏从姑父的祖籍保定府探亲回来了,她这次北上除了探亲还要给徐婉莹办及笄礼,十一月初徐婉莹就要及笄了。

    罗氏也在,她们正在商议徐婉莹的及笄礼该怎么办。荣茵请安完,就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要我说,及笄礼的正宾请郑大人的夫人来,赞者就让茵姐儿来吧,再把与咱们府有来往的夫人小姐们都请来观礼,办得热热闹闹的。”王氏怜爱地将徐婉莹抱进怀里,抚摸她的头发。

    罗氏皱眉:“茵姐儿就算了,她那个名声……莹姐儿不是和杨大人家的嫡次女交好吗,让她来当赞者吧。”

    张氏听到这儿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一个丧母长女,至于这么兴师动众么,让自己跑一趟不说,还要请这么些有头有脸的夫人太太,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王氏疼爱徐婉莹没错,可及笄礼这么大的事需要用到的发笄不能敷衍了事,她可没想让荣府掏这笔钱,于是看向张氏:“莹姐儿及笄礼上的簪子想必姑奶奶带来了吧?”

    张氏目光闪了闪,叹了一口气:“自然是带了的,莹姐儿的及笄礼我和她父亲都是极为看重的,才十月初,夫君就急吼吼地让我赶紧上京来,说要给莹姐儿好好儿地办一场。只是……老夫人您也知道,夫君为人老实本分,府中开支全靠他那点微薄的俸禄,砚书又是长年吃着药的,这即使有心也是无力啊。莹姐儿,你也不忍心看着你父亲为难吧?”

    张氏拿出来的簪子,是一根很普通的金簪,只雕了并蒂开的梅花,连宝石珍珠都没有镶,孤零零的,一看就是便宜货,王氏看了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徐婉莹直接心里一凉,张氏这是作践她呢,及笄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出这根簪子她还有什么脸面,杨素素和郑玉屏还不知要怎么笑话她。她用力挤了挤眼睛,小声地哭出来:“父亲宵衣旰食,我每每想起来都心疼,婉莹自己的脸面有什么要紧,怎么说都是父亲和母亲的一番心意,只是及笄礼上来的都是官家太太,要是戴了这根簪子,只怕丢了外祖母的脸面。”

    王氏脸色难看得紧,离及笄礼只有十几天时间了,现在找师傅打一根金簪怎么来得及!罗氏一脸心疼:“莹姐儿别哭了,不就是一根簪子嘛,等会儿开了大舅母的库房找找,找不到就去玲珑阁里挑,总不至于让你在及笄礼上出丑的。”

    荣茵盯着对面墙上的水墨画,感受到心里的无波无澜,低头笑了笑,细细想来,罗氏从来就没有在外人面前维护过她,以前在意的不行,现在却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徐婉莹转动着眼珠,坐直了身子:“这怎么行,只是在及笄礼上那天簪,怎好让大舅母破费……我想借三表姐的赤金松鹤长簪用一天,三表姐你会同意的吧?”

    荣茵平静地看着徐婉莹。如果说昨天还有些怀疑徐婉莹在小花园的那番话不是故意为之,那么今天她就已经确定了,徐婉莹是真的不喜欢自己,而且一直都在算计自己。

    罗氏想了想,她不记得荣茵还有这个东西,奇怪地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昨日在杨大人府上做客,陆五夫人赏的,大舅母你不知道,那簪子上的东珠有拇指大呢,我想及笄礼那天簪在头上给来观礼的宾客看,那荣府的脸上多有光啊。”徐婉莹眼泪还包在眼里,希冀地看着荣茵,一如平时可怜的娇弱模样。

    张氏一听,想也知道这个簪子的贵重,反正只要不叫她拿钱出来就行,也说道:“茵姐儿,你这个当姐姐的,不会舍不得吧?”

    “借什么,荣府还不至于轮流用一根金簪撑场面,茵姐儿平日也用不着,直接给你就是。”王氏也觉得这个可行,既不花钱还能保住荣府的面子。

    荣茵没有回话,而是定定地看着罗氏:“这根簪子是陆五夫人送我的谢礼,母亲,我很喜欢。”她想起自己的十五岁,在冷冷清清的道观里,没有正宾没有赞者没有金簪。她想知道母亲会不会想起来自己的女儿也是需要及笄礼的,会不会感到一丝愧疚。

    罗氏皱着眉,厉声道:“陆五夫人怎么赏你簪子,你是不是又出风头了?”

    张氏被罗氏的语气吓了一跳,不是说世家大族最重规矩了嘛,怎么教训起自己的女儿也是不分场合的。

    荣茵倔强地望着自己的母亲,再一次重复:“母亲,那是谢礼……”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能得到谢礼,定又不知礼数地出丑了,你怎么配得上陆家的东西,还不赶紧拿出来给你表妹。”罗氏气得手都在发抖,说出口的话尽是刺向荣茵的利箭,字字伤人。

    荣茵艰涩地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放弃了,无力地垂下头,惨然一笑,她在期待什么呢,明明知道结果的,希望果真最折磨人。她站起身,眼睛虚无地盯着墙角,声音很轻:“母亲说的是,是阿茵配不上,我这就回院子拿。”

    罗氏倏地抬眸,却只看到荣茵落寞的背影,闭上眼,攥紧了手。

    冬至一过,没几天就是徐婉莹的及笄礼,天渐渐冷了,母亲的生辰也越来越近,荣茵这段时间除了请安就是窝在暖房里。玉兰图还是之前的样子,她抚摸着绣好的一丛丛深浅不一的树叶,只差花瓣就能完整,却犹豫着,没有再绣。

    “姑娘,老夫人身边的丁

    香过来了。”

    听到琴书的话,荣茵从思绪中回过神,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祖母有什么吩咐?”

    今日是十一月初三,徐婉莹的及笄礼,府里一大早就忙开了,荣茵早上去玉竹院请安时就向王氏请示了今日不会去前院观礼。

    丁香行礼回道:“将军府的公子上门拜访,老夫人叫您过去呢。”

    “二叔没在府里吗?”荣茵蹙眉,张昂是外男,将军府平常与荣家并不走动,上门拜访应是二叔去待客才是,王氏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去见客,也太不符合规矩了。

    “二爷正陪着呢,老夫人叫您过去看看,小将军是来道谢的。”丁香笑着回道。

    这是逼着她去了。荣茵隐隐知道王氏的心思,搭上陆家,荣家就算没有人在官场,也没人敢小看了。王氏利欲熏心,根本就看不清陆五夫人那日话里话外无不在撇清与荣府的关系,还一门心思想攀扯,今日张昂上门拜访,正好给了她这个机会,连男女大防都不管了。

    第27章 登门登门

    这厢荣茵还在犹豫,另一边得到消息的徐婉莹却心跳加速。她只是寄居在荣府的表小姐,因此即使是看在荣府的面子上,来观礼的人也不多,原本她还有些不高兴,却听闻小将军登门拜访,难道是特意来观礼的?想到这种可能,她的脸瞬间红了。

    张氏被热闹奢华的场面惊得直咂舌,硬要跟着李氏待客,拉着郑玉屏的手就不放:“听闻你父亲是詹事府的学士,啧啧,瞧你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就跟一般人不一样,仙女似的。”

    “噗呲。”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围观的众人表情也古怪。郑玉屏嫌弃的抽回手,小声和徐婉莹嘀咕:“这真是你母亲?怎么跟乡下村姑似的,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穷酸样儿。”

    徐婉莹脸色一白,敷衍几句,然后悄悄把张氏拉到角落里:“母亲,您一早待客也累了,不如回房歇息一会儿吧,这有二舅母看着呢。”

    “歇息什么,刚刚不是有丫鬟通传说小将军来了,我还没见到他呢。”张氏余光里走过一个夫人,穿戴气派,好像就是杨大人的妻子,已经被李氏迎着往里走了。不行,她不能错过这个结交的机会,在安庆哪有机会跟这些名门夫人搭话,不耐烦地甩开徐婉莹的手。

    她还想见小将军?徐婉莹都要气笑了,小将军身份尊贵,岂是她说见就见的。死死地拉着她的手不放:“母亲!您身份不适宜见小将军,您还是回房吧。”

    徐婉莹在京城汲汲营营三年,讨好王氏和罗氏不说,还像丫鬟似的捧着杨素素和郑玉屏,街坊四邻就没有不夸她好的。好不容易才盼到今天,今天是她最风光的日子,而且今天过后她就可以正式说亲了,她怎么能让张氏破坏她的及笄礼。

    张氏听出来徐婉莹这是嫌弃她呢,心里不痛快,觉得她还真把自己当荣府的大小姐了,忘了以前做低伏小伺候自己的时候了?冷着脸训斥:“我的身份不适宜,你的身份就适宜了?你不会还痴心妄想以为你这样的就能嫁给小将军吧?听到小将军来脸都红了,你也不照照镜子,这满屋子都是金枝玉贵的大小姐,就说三小姐,她容貌就胜过你许多,小将军眼瞎了才会看得上你!”

    徐婉莹脸色阴沉,她怎么就不配了,荣茵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能跟她比的。宴息处又喧闹起来,是杨素素来了。徐婉莹也不好再与张氏纠缠,换了副笑脸走出去迎接,故作埋怨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没有赞者,我的及笄礼不就泡汤了。”

    “哎呀,对不住,我小舅舅让我等他一起,这还没到时辰呢,我心中有数,迟不了。”杨素素撇撇嘴,真不知道小舅舅干嘛要来,这不是平白给徐婉莹做脸嘛。

    徐婉莹冷却的脸又红了,害羞地问:“小将军也来了啊,他人呢?”

    杨素素没回,反而和郑玉屏讨论起了玲珑阁新出的发簪样式,接着又说起了等下及笄礼上插笄用的金簪,吵着让徐婉莹拿出来看看。

    “这不是我姨母赏给荣茵的嘛?”

    徐婉莹讨好地笑笑:“正是呢!祖母说了陆五夫人身份贵重,赏的东西也是顶好,今日用来插笄既能显示对陆五夫人的敬重,又能博得脸面。”

    徐婉莹最懂怎么拿捏杨素素虚荣的性子,一番话说得她舒舒服服的,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可不是么,也不是人人都配得我姨母的赏的,荣茵就配不上,给你正好。对了,怎么不见荣茵呢?”

    “为这事儿三表姐都生气了,又怎么会来观礼呢!我也不是要抢她的东西,是祖母非要这么安排的,我也说了及笄礼过就还给她。”徐婉莹说着说着好似就要哭出来。

    一旁的郑玉屏更是不喜荣茵,冷笑道:“连一根金簪也要抢,估计是没有脸出来吧,她可是连及笄礼都没有的。”

    闲聊没几句,时辰就到了,白芷又来请众人都到花厅去。

    中堂,荣江有意奉承张昂,毕竟他身后还站着陆家,讨好地向张昂打听起漠北的事。才知道漠北的冬天比京城冷得多,北风刮在脸上都带着冰碴,每日还要巡守边防,只能喝些烈酒暖身,不由恭维道:“小将军在漠北多年,年纪轻轻也能吃下这苦,实在令人钦佩。”

    王氏也在一旁夸赞,今日张昂登门拜访,让她更是蠢蠢欲动了,想着极有可能攀附陆家,越发地谄媚。

    话音才落,丁香进来禀报:“回老夫人,三小姐得了风寒,说就不过来了,怕过了病气给贵客。”

    早晨请安时还好好儿的,这会儿却称病不来,明显是故意的。王氏气得差点破口大骂,顾忌着还在等的张昂,勉强压下怒气,笑了笑:“小将军,不如帮你转交如何?”

    张昂早已不耐烦与王氏和荣江客套,见荣茵不来,站起身就想走人:“不劳烦老夫人了,道谢这种事,还是亲自来比较好,改天吧。”荣江见挽留不住,亲自送张昂出府。

    徐婉莹在花厅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张昂的身影,听到丫鬟说他走了,急忙追出来,终于在垂花门追上了:“小将军留步!”

    她担心一路匆忙弄乱了发髻,用手顺了顺,看到张昂回头莲步轻移上前,嗓音婉转:“见过小将军,来了怎么不去花厅观礼呢,那儿才热闹呢。”

    张昂一眼就看到了徐婉莹头上的金簪,觉得眼熟多看了几眼,并没有答话。

    徐婉莹脸上的红晕更深,看到张昂手里拿了一个锦盒,以为是送自己的及笄礼,想也没想就伸过手去:“小将军还带了什么,你能来婉莹就已经很开心了。”

    张昂后退一步躲开徐婉莹的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记得你父亲是徐仲达吧?”

    徐婉莹面上一喜,他果然还记得自己,还没等她说话,又听见他说:“好歹也是一州知府,想来也为你请过先生吧,怎么你如此不懂规矩,见到别人的东西不问自取?”

    垂花门过了就是外院,来来往往的宾客都要经过这里,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

    徐婉莹一脸迷茫:“小将军今日来不是为了观看我的及笄礼的么,你拿的不是要给我的礼物?”

    张昂嗤笑出声,心想莫不是太阳太烈,晒得她头脑发昏,大白天竟做起了白日梦。“我为什么要给你送礼,你及不及笄与我有何关系,我今日是特意来向荣茵道谢的,这个锦盒也是要送给她的。”

    徐婉莹脸上的笑瞬间僵硬了,手垂在身侧不停地颤抖,她才知道张昂是为了荣茵而来。怎么可能呢!不是因为她的及笄礼吗?

    她心里只觉得火冒三丈,又是荣茵!一个草包而已,怎么连小将军都要被她的容貌蒙蔽。徐婉莹深吸了口气,又叫住了要走的张昂。

    张昂面色不虞:“徐小姐还有事?”

    徐婉莹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副为他着想的口吻:“小将军,三表姐名声不好的,你千万不能跟她牵扯在一起,会连累你的。”

    张昂这下是真的觉得徐婉莹脑子不清醒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日在杨府小花园说荣茵坏话的人吧,明知道是奴才昧下主家的银子才会被荣茵赶走,却还要说慌诋毁自己的表姐,你嫉妒心

    是有多重?这么见不得人好?”

    徐婉莹没想到那日的话被张昂听了个遍,心里慌了起来,立马换上可怜的口吻道:“小将军你冤枉我了,我那些话都是真的,三表姐她真的……”

    “需要把人找来对质吗?”张昂上前一步,上下鄙夷地打量着她,“你说你一个寄居在荣府的表小姐怎么老是上蹿下跳的,跟个猴耍一样。”

    徐婉莹心中一懵,她根本没料到张昂会这么毒舌,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她看了看围观的人,已经在对她品头论足了,她不能承担这个恶名。

    她眼泪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掉:“小将军,你真的误会了,我来京城四年,街坊四邻都知道我的为人的,你不信可以问问杨小姐,她与我最要好了,她是你的侄女定不会骗你的。”

    小厮牵来马,张昂翻身上马,俯下身看了看周遭围观的人,朗声道:“哦对了,我还想起来,你头上这根簪子是我长姐给荣茵的谢礼吧,怎么,你还会偷东西?还有,像你这种说背后说人不是的人才是真正的品行不端,今日荣府一行,可真叫我大开眼界。”

    周围人的议论越来越大声,徐婉莹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脑中嗡嗡直响,她完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惊慌地冲着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人大喊:“看什么,滚!”

    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耳光,名声被毁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都是因为荣茵,要不是荣茵小将军怎么会说她品行不端;要不是荣茵她又怎么会在人前丢脸,都怪她!她一定会把今日的屈辱百倍千倍的还给荣茵!

    荣江送走张昂,回到云霄院找李氏,脸色十分凝重。

    “二爷,这是怎么了?”李氏正在宴息处招待前来观礼的夫人太太们,听到秋菊的传话,说二爷脸色不对,还以为是夸张了,不紧不慢从前院回来,看到荣江沉重地坐着,心中一凛。

    荣江沉下声音:“你收到蕴姐儿的回信没有?那件事儿到底行不行得通?”

    第28章 出事出事

    李氏觉得荣江也太急了些,这事儿不得好好找个由头嘛,两女共侍一夫,说出去荣家还怎么立足。“二爷,您别着急,蕴姐儿想必也在想办法,这事儿是急不来的。”

    没想到荣江的回答却唬了她一跳:“怎么就没时间了,不是好好地儿嘛,茵姐儿也不去苏州了……”

    荣江打断李氏:“你可知今天小将军为何要登门拜访?”说完也不要李氏回答,继续道:“是茵姐儿!他是专程为茵姐儿而来!”

    “怎么会!不是为了来观礼的吗?”这句话说完李氏自己都不信了,徐婉莹何德何能,既无艳冠京城的美貌,又无七步成诗的才学,家世更是平平无奇,哪里都不值得小将军特意跑一趟。

    荣江脸色越来越难看,张昂今日登门拜访,虽说是以道谢之名,可在世家贵族的圈子里一打听就知道了。陆五夫人才给过谢礼,张昂大可不必再来这一趟,他分明是对荣茵有意,就算不是,舆论也只会往这方面说,风花雪月的事传得最快了,人们根本就不关心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到那时,荣家还怎么把荣茵送去齐府?谁家会放着正头娘子不做,甘愿做妾,还是自己姐夫的的妾,只怕天下人的唾沫都要淹没荣府了。

    李氏看着着急忙慌的荣江,心里反而放松了:“若真是这样就罢了,蕴姐儿本来也不想给女婿纳妾,凭女婿对茵丫头的一番情义,等茵丫头进了门,哪还有蕴姐儿的立足之地。”这事李氏早就想过,等荣茵生下孩子,恐怕蕴姐儿也要被休了,还不如让茵丫头远嫁,子嗣的事再另想办法。

    “你!”荣江气得说不出话,他那些话能说给荣蕴听,却不能说给李氏知道。他本来就是想要利用齐天扬对荣茵的情义来让齐荣两家紧紧绑在一起,若是荣茵嫁给了别人,就算荣蕴能生下嫡子,只要齐天扬不在乎她,齐家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

    “你再递口信儿催催蕴姐儿。”

    灰蒙许久的京城终于下起了第一场大雪。雪是半夜下的,雪势太大,落在屋檐上时还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屋顶、台阶、院子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反射着照亮了黑夜。

    陆听澜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翻身看向透着亮光的窗外,猜测应是下了雪。陆随听到声响,提着盏灯进来,还拿了盆炭火。“七爷,还早着,您再睡会儿,现在外面下着大雪,奴才给您添盆炭火驱驱寒气。”

    陆听澜嗯了声,听着更漏的滴答声心里却想着这么大的雪,明日早朝恐怕路上难行,得比往日更早一点出门。正思索着槅扇外却突然亮起了灯火,有人举着火把靠近,陈冲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快叫醒七爷,出事了……”

    陆随再次举着烛火进来时,陆听澜已经穿好了衣裳,淡淡道:“走吧。”

    雪越下越大,还刮起了风,抄手游廊上也被刮进了不少,踩上去还能听到细微的嘎吱声,陆听澜穿着对襟鹅毛大氅,一路行过卷起了不少残雪。

    书房里等候的孙先生急得来回踱步,玄青直愣愣地站在一旁,眼中也尽是焦急之色。小厮端了热茶进来,燃起的炉火也慢慢驱散了屋内的寒气。

    陆听澜带着一身风雪进门,阻止想要行礼的孙先生,道:“不必多礼,说正事要紧,坐吧。”陆随接过陆听澜脱下的大氅,拿到槅扇外拍落积雪,“啪啪”几声就抖落干净,再拿到炉火旁慢慢烘烤。

    孙先生也等不及坐下,就急急开口:“七爷,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我跟玄青多番辗转找到了吴守敬的老母亲,吴守敬确实留下了一封书信,不过他夫人早几天就拿着书信进京了,我们担心他夫人有危险,又立即返回京城一路寻找。谁知,还是晚了,他夫人昨日亥时已经拿着遗书敲响了长安右门外的登闻鼓,六科给事中掌印赵贞元一听是为了吴守敬的案件平反,就把人移交给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一起审理……只怕,人这会儿已经死在了刑部大牢。”

    本朝规定,击鼓鸣冤的最后时间定在死刑前三天,过了这个时间再来击鼓就不作数了,而吴守敬死在两年前,他夫人的父亲是举人不可能不知道,她想必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只为了洗清吴守敬身上贪墨的污名。

    陆听澜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刑部是严怀山的势力所在,若是那封信落到了刑部的人手里,想必已经被销毁了,怕就怕落在都察院的人手上。都察院都是恩师太傅杨炳文的人,他早已不满严怀山的专横权势,定会借机向严党发难,可现在绝不是发难的好时机。

    马上就是寅时了,陆听澜从书房出来直接上了马车去上早朝,得赶在午门之前截住杨炳文,一切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早上琴心端来热水伺候梳洗时,荣茵才知道昨晚下了大雪,难怪睡到半夜突然感觉到冷,还以为是炭盆息了,今年雪下的比往年都要早些,地龙也得早早地烧起来了。

    “怎么不叫醒我?”就算是下了大雪,没有吩咐就还是要去请安,现在这个点儿已是迟了。荣茵着急,动作都变得慌乱,上次张昂来荣茵借故没去,已经惹得王氏不高兴了,今日去迟,说不定就要被训斥。

    琴心上前为荣茵系衣裳的系带,笑着安抚:“姑娘别急,老夫人带着夫人和二夫人去郑大人家里捐银子去了,今日不用请安,奴婢特意没叫您起床的,这段时间你总是睡不好,眼下都青了不少。”

    槐花胡同的住着的几家高门大户,每年年底都会凑一笔银子出来到开元寺做一场法事,

    以求佛祖保佑家族的兴旺昌盛和平安顺遂。明年春闱不少家族子弟都要下场,想来今年更多求的是功名了。

    荣清明年也是要下场的,荣茵想自己也可以帮哥哥多抄写经书,还有每日都诵读经文以求保佑。“对了,你把我给哥哥做的灰鼠皮披风拿给永和,叫他给哥哥送过去。一下雪就冷,可别把哥哥冻着了,再带些云片糕和核桃酥,哥哥就爱吃这两个糕点。”

    “知道了姑娘。不过早上永和才传来口信,说苏先生请您抽空到铺子里一趟,说有事要向您请示,您看看安排什么时间,我也一并给永和说了。”琴心得了荣茵的吩咐,拿了银钱打点永和,叫他帮忙传递消息,现在永和也算她们的人了。

    这事不好办,王氏管家轻易不让女儿家出门去闲逛,要是不想办法就只能等到腊月说要上街为母亲挑选生辰礼才行了。可是离腊月还早呢,荣茵担心苏先生有急事,又想到王氏等人捐了银子还要商量法事的一切事宜,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这样吧,你把要给哥哥的东西收拾好让王管家另外找小厮送去,让永和赶了马车在西角门等着,我们悄悄出去,赶在午时之前回来。”

    荣川给荣茵的铺子有一间在宝泉局的方向,离荣府最近,为了方便联络,荣茵就把苏先生安排在了这里。

    苏先生是来说铺子上的事的,荣茵的两间铺子位置都不错,收益一直不好是卖的东西不对,他建议宝泉局的这个可以改成绸缎庄,这里挨着仁寿坊,附近都是高门大户,方便做太太小姐们的生意;四方街的那个就改成书斋,离国子监和府学都不远,再加上外祖家的商铺也在那边,还能有个照应。

    至于田庄那边,秦方已经做了统计,要种桑的也交了部分订金等开春之后就买桑苗。其实要种桑的也不多,村民还是都先紧着粮食种,就怕明年桑价不好饿肚子。秦方也算机灵,为人又忠厚,村民对他也算信服,比王金在时好多了,没有了闹事的人。

    说完铺子和田庄,苏先生接着说起了荣江的事。之前收到表哥的信,荣茵虽然察觉出了不对,但又想不通其中的关系,就拜托苏先生帮她暗中查探,此番之所以要面见荣茵,更是因为此事。

    苏先生的语气变得郑重:“三小姐,荣二爷想必是在为朝中的官员做事,而且事情还不小。”

    荣茵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是说官商勾结?”

    苏先生摇了摇头:“恐怕比这个还严重,前福建布政使吴守敬的死听说就跟泰兴商行有关,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具体是什么,他现在还没有找到线索,也不敢乱说使荣茵担心,只能是先提个醒。

    荣茵心中一沉,什么事能比官商勾结还要严重,她简直不敢往深处想,二叔如今管着荣家,他犯事就是整个荣家犯事,他会害了荣家的。不行,这件事必须得弄清楚,只是今日时间匆忙,她也不能多待,只好嘱咐道:“劳烦苏先生再打听打听,腊月我找机会出来,我们再详谈一二。”

    马车停在仁寿坊的街上,荣茵和琴心一前一后的出来,永和守在马车旁,神色有些古怪。荣茵没有多想,挑开车帘却呆住了——张昂怎么在她车里!

    张昂穿着五城兵马司的公服闲闲地靠坐在车里,手里拿着一个碧玺手串把玩,怀里还揣着一个锦盒,车帘挑开的瞬间抬头看过来,见到荣茵吃惊的脸,嘴角得意一笑:“荣三小姐,真是让本将军好等。”

    第29章 拦车拦车

    张昂上次没有在荣府见到荣茵,就知道她故意躲着自己,回去之后越想越气,谁见了他不是奉承巴结,尤其是那些名门闺秀,恨不能马上嫁给他,只有荣茵,次次拒他于千里之外。于是便派人在荣府周围蹲守,好不容易逮到荣茵出门,他放下公务立即就赶了过来。

    仁寿坊不仅住了不少的达官贵人,还有京畿最大的酒楼,是大兴最繁华的去处,街上人来人往,张昂又穿着显眼的公服。想到各种可能,荣茵的脸霎时就白了:“小将军,你这是要害死我。”

    荣茵立即退到了马车外,吩咐永和把车赶到东四牌楼北街等她,那边远离仁寿坊,行人没有那么多,相对清净些,她则和琴心从铺子的后门走小路绕出去。她担心有人看到张昂上了她的马车,她要是也上了就是孤男寡女共乘一车,再经过有心人的添油加醋真是百口难辨了。

    日头渐渐升高,昨夜的大雪化成雪水湿漉漉地在地面流淌,风一吹,路过的狗都要忍不住哆嗦,北街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路边有人支了一个馄饨摊,张昂点了两碗馄饨,让永和也过来吃一口热的暖暖身。一口热汤下肚,永和喟叹一声,这天真是太冷了。等了许久,才等到荣茵过来,张昂又让店家再煮两碗上来,对着荣茵问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荣茵还在担心被人看到的事,心里乱成一团,今日真不该出门,现在只怕流言已经传出去了,生气地瞪了张昂一眼,根本不想搭理他。

    张昂觉得莫名其妙,他不过是想道谢而已:“我到底怎么你了,你把话说清楚。”

    “你之前大庭广众下赠我荷包,之后又煞有介事地登门道谢,今日更是大张旗鼓地拦下我的马车,你说怎么了?”见他还不依不饶,荣茵也提高了声音,“小将军,荣茵以前确实做了很多错事,但是自问并没有得罪过你吧?就算有,我在香河也救过你一命,就不能两相相抵吗,你为何要故意耍弄我?”

    张昂也气恼,皱了皱眉:“谁耍弄你了,我不过是要送你谢礼,谁叫那日我登门拜访你不出现的,我只好拦车了。”

    两碗馄饨也煮好了,店家端上来,笑着道:“两位贵客先坐下来吃口热乎的,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不是。”

    荣茵看看在一旁冷得直跺脚的琴心,叫她坐下来吃,自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早知道他会狂妄到当街拦车,当日即使王氏会因为她的出现生出不切实际的心思,她也应该去见张昂的,荣茵后悔不已。“小将军,我说过,我救你不是为了谢礼,更何况当日在杨府五夫人已经替你谢过了,你也给了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早就跟你说了本将军很值钱,区区五百两怎么够,喏,这也是给你的谢礼。”张昂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递上一直抱着的锦盒,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不少。

    荣茵却不为所动后退一步:“小将军,那日我当众收下了五夫人的簪子和你的荷包,别人就都知你我已经两清了。我知你是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你不懂这些繁文缛节也是情理之中。可你无长辈随同登门道谢,我再不顾礼教亲自待客,外人只以为你对我有意;今日闹市拦下马车,别人更会以为你我二人私下幽会……”

    荣茵深深吸气,声音由愤怒变为清冷:“你是男子,这个世道总对你宽容得多,可我就不同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闺阁女子,名声还不好。张荣两家门第悬殊,世人只会说我不知廉耻妄想攀附高门,人言可畏,可以杀人于无形,你没体会过,你不知道,可我才从苏州回来……我不想再被赶走了。”

    望着突然示弱的荣茵,张昂僵立原地,他没想那么多,他一向肆意妄为惯了的,哪会顾忌着别人。他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训斥,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好像一直兴奋的大脑被人突然泼了一盆凉水,才清醒过来。

    张昂看着荣茵面前一动未动的馄饨,思虑良久道:“你放心,我行事一向小心……若真传出什么流言,大不了我娶你就是,我不会让荣家的人再赶你走。”

    荣茵苦笑,张昂根本就不是想娶她,他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他只是不能忍受别人拒绝他。“小将军,这话我就当没听见过,你穿着公服,想来还在当值,你回去吧。”

    张昂的脚动了动,手里还拿着锦盒,试探地道:“那这个,你是不是也不能收了?”

    荣茵摇摇头,屈身行礼,转身上

    了马车。张昂盯着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整套由红珊瑚制成的头面,他巡逻时一眼就看中了,他觉得很适合荣茵,戴起来一定是娇艳如海棠花般的,就像以前的她一样。

    他自嘲一笑,荣茵压根就不相信他会娶她,她那么避之不及,怎么会想嫁给他。

    琴书在西角门来回张望了几次,才终于看到永和远远地驾着马车往这边赶,待荣茵一下车就迫不及待迎上去:“姑娘,老夫人和夫人一盏茶前就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做法会的事有了冲突,脸色都很不好。一回来就派人叫您去玉竹院,也没说为了什么。”

    “只叫了我?”荣茵下了马车,才发现天又变阴了,也变得更冷,好像又要下雪了。

    “阖府的主子都叫过去了,很严重的样子。”琴书拿出带来的缂丝兔绒靴子给荣茵换上,她脚上还穿着方便外出的木屐。几人早就商量过了,若是王氏等人先回来,琴书就拿着鞋在这里等。

    琴心塞了一两碎银子给守门的婆子,就随着荣茵急匆匆往玉竹院走。荣茵边走边思索,法会的事已经办了好些年了,王氏等人过去无非就是添银子,年年的章程都是那样,能起什么冲突,肯定是因为别的事。

    荣茵在夹道上遇到才从前院赶来的荣江,一脸肃容,连她的请安都不予理会。

    玉竹院里气压很低,荣茵紧跟着荣江进了门,王氏看人都到齐了,才沉沉开口:“在郑大人府上,听闻了一个消息。今日早朝,太傅杨大人因污蔑首辅严大人与福建布政使吴大人的死有关,惹怒圣上被下了诏狱。”

    消息传到郑大人家里时,满屋子的人都慌了神,那可是帝师,教导过还是太子的圣上,如今因为严怀山的一句“污蔑”,便被抄了家,消息一传开,人人自危。

    王氏接着又道:“现在外面并不太平,无事就不要轻易外出了,都给我好好待在府里。”太傅一死,流言兴起,严党的暗探无处不在,正在四处抓人,阻止谣言散布。

    荣江还是肃着脸,眉头深深皱在一起。

    想到苏槐今天说的话,荣茵心情复杂,吴守敬的死不但与泰兴商行有关,现在还牵扯到了首辅严怀山,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她不着痕迹地打量荣江,二叔在福建做的事,祖母到底知不知情,她那么想要荣家辉煌繁荣的人,会允许二叔做这种事吗?

    北风呼啸,漫天大雪又簌簌飘落,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不一会儿就被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陆听澜捻着佛珠立在槅扇前,沉默地看着,任风卷着雪刮在脸上。

    “老七,你今日会不会太冒险了,此举要是惹怒了严大人,陆家……”陆老夫人看着陆听澜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今日陆听澜带人冲进教坊司带走杨莺时一事已闹得沸沸扬扬,连她都听说了。她这个儿子从小就听话,一直循规蹈矩,按照他父亲的意愿做事,可自他父亲去后,她却越发地看不懂他。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怕冷,下人早早地就把松香院的炕烧了。陆听澜回首,扶着陆老夫人坐在热炕上,自己坐在了另一侧:“母亲,杨大人是清流一派的能臣,我虽秉承父训不参与朝堂党派斗争,但杨大人曾有恩于我,且我也甚是佩服他的为人。他不过是求我保住他唯一的女儿,拳拳爱女之心,我怎能拒绝,教坊司那种地方,女儿家一但沾上,名声就毁了,我只得如此。”

    他看着陆老夫人担忧的眼神,为了安她的心,只好进一步说明:“您放心,杨小姐艳冠京城,才貌双绝,我说纳她为妾,旁人只会以为我色令智昏落井下石。”

    事已至此,陆老夫人也只能点点头:“你是个极有主意的,陆家现在是你当家,你自己清楚不会动摇陆家的百年基业就好。你身边也确实需要人伺候,杨大人如今是罪臣,杨小姐也只能委屈给你做妾了,只是这纳妾礼……”

    陆听澜捻佛珠的手顿住,说纳杨莺时为妾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纳妾。想着母亲的殷切盼望,他确实也该考虑子嗣的事情了,更何况严党的人一定会紧密地盯着他,看他到底是不是在帮助杨炳文,这妾是非纳不可了。

    “杨大人刚死,等她热孝过了再说吧。”

    “是这个理,热孝还是要守的,不过杨大人的府上被抄,想必杨小姐也无处可去,你就先把她接到府里来,我叫管家把听雨轩收拾出来,那里僻静,也能守孝。”最重要的是,那里离陆听澜的书房也不远,陆老夫人原先还担心纳杨莺时为妾会影响到陆家,现在没有了担忧就高兴起来,陆听澜已经三十了,陈氏都走了三年,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第30章 佛堂佛堂揭真相

    大雪一连下了几天,杨炳文的死牵动了不少百姓的心,自发到官府门口闹事,严党的人一直在全城搜捕,抓了不少人,言官谏官上了许多折子都被压了下来,弄得人人惊惶,风声鹤唳。

    这天天色未明,荣茵还没来得及去给王氏请安,就被范妈妈请去了玉兰院。还是在西次间,范妈妈停在了软布门帘前,示意荣茵进去,眼中充满了担忧:“姑娘,无论夫人说什么,您听着就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夫人她心里苦啊。”

    瓶儿和秋燕一早就退到了门外候着,罗氏早就吩咐了,任何人没有命令都不能进去。

    荣茵看着门帘上的宝相花,迟迟不敢掀开,在她心中,这小佛堂就像是母亲对她封闭的心,这宝相花是长满了刺的荆棘,她要把刺都拔完了才能进,如今突然告诉她不用拔刺了,她心里没有高兴,而是充满了惶恐。

    荣茵还在犹豫忐忑,里间等着的罗氏却早已怒火滔天,她的手从软布后伸出来,将荣茵拉扯进去,用尽了全力掼倒在地,嗓音沙哑地吼道:“你给我跪好!”

    突然间被用力推搡,荣茵没有防备,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双手惯性地往前撑住,头差点就磕上供桌,挽好的发髻也变得松散,朱钗都散落在一旁。

    还未稳住身子,罗氏止不住的怒气又响在耳边:“你回府那天,我才告诫过你要安守本分,我原以为这四年你受到了足够的惩戒,没想到你不但本性难改,还变本加厉。”

    荣茵被突如其来的责骂弄得懵了,不知道母亲为何突然发怒,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母亲您说什么,阿茵没有……”

    罗氏站在荣茵的左前方,横眉怒目地看着她:“还敢狡辩!小将军都当街拦你的马车了,现在京城都传遍了你二人私下幽会的事!今日要不是你表妹过来请安说起,我还不知道你比以前更加肆意妄为,四年的道法都没能改变你的心性。”

    “……从小你父亲就请先生教你知书习礼,盼望你和婉谦卑、兰心蕙性,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你抬起头好好看看,你父亲在天上看着你呢!”

    小佛堂很黑,窗户都被厚厚的幡布盖着,密不透风,空气中满是香烛的烟味,唯有供桌上的两根蜡烛,发出微弱的亮光。荣茵抬起头,努力辨认,才发现供桌上除了地藏王菩萨的金身佛像,一旁还有父亲的画像。

    是父亲升任府丞那年请画师画的,身上穿着绯色官服,胸前的补子上是代表四品官阶的云雁,父亲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好似活了过来。

    那一年她八岁,父亲刚调任到京城,才带着母亲和哥哥回大兴,给她定了亲事,她第一次被允许出院门,也是她自五岁后第一次见到父亲母亲和哥哥。以前她总是听身边的嬷嬷说父亲会偷偷地来看她,她玩的拨浪鼓、弹弓和九连环都是父亲给的,可她都不记得了。

    唯有那天,父亲高高把她举过头顶时的失重和母亲抱住她时身上的玉兰花香气她始终记得。后来,她每天都能见到父亲了,无论多晚回府,父亲都要来栖梧堂看一眼她,经常从怀里掏出各种小玩意儿给她解闷,很多时候太晚她都睡着了,父亲就会悄悄地放在她的枕头边,等她第二天一睁眼就能看见。

    她都八岁了,还不识字,父亲就请先生给她启蒙,可她坐不住,不知道被先生打了多少次板子。父亲只会自责,心疼她红肿的手掌,然后再

    换先生。她觉得自己很笨,什么都学不会,急得直哭,父亲就会摸摸她的头安慰她,再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地亲自教她。

    然后就是父亲给她物色好了田庄和铺子,替她准备嫁妆,说要亲自送她出嫁,看着她成婚生子美满一生。

    热泪倏然滚落,荣茵泣不成声。

    “你从小就爱出风头,善妒成性,你见你二姐姐的生辰请了街坊四邻来家里筵席,你便也要,缠着你父亲好几天,你父亲明明忙于公务,在你生辰当天应酬完还是赶回来为你过生,这才醉酒骑马摔倒……”罗氏说到此处,回想起丈夫的死状,肝肠寸断,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哽咽。

    “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是惊了马被乱蹄踏死的!你如今竟还死性不改,你对得起你父亲的教诲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你果真如慧能大师所说,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害死了你的祖父和你父亲!”

    荣茵怔住,脑子一片空白:“不,不是的,一定不是的,母亲。”

    泪水模糊了荣茵的眼睛,她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母亲的神情,母亲一定是在骗她,她怎么可能害死父亲?

    荣茵不记得了,刚到苏州的那段时间,她过得浑浑噩噩,反反复复地生病,好几次差点就病死了。病好后四年前的记忆好像在她大脑凭空消失了,她只记得收到小厮的报丧,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哭喊,府里乱作一团,父亲竟是这样死的么?

    她泪如雨下,不断地摇着头,不,不是她,不可能是她。尘封的记忆碎片接连涌入脑海,那些被她刻意忘记的事实,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串联成片。痛苦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啊,是她,她想起了祖母吩咐打死的疯马,想起了母亲甩在她脸上的耳光,想起了哥哥冷漠的背影,竟真的是她,是她害死了父亲。

    荣茵痛苦地抱着头,喉咙像含着尖锐的刀片,想吼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撕心裂肺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她害死了疼爱她的父亲。

    罗氏看着蜷缩在地的荣茵,心也被撕碎了,她后悔了,早就后悔了,当年不该不劝着丈夫,一直待在浙江夫君就不会死。更或许,当年就不该生下荣茵。

    她的声音寒冷如冰,像是从黑暗荒芜中展开的、由荆棘编织的大网,一碰上就会被尖细的刺弄得遍体鳞伤:“我情愿,从来没有生下过你。”

    气力渐渐地从荣茵身上抽离,小佛堂越来越暗,荣茵无力地躺在冰凉的地上,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失神地望向黑暗中唯一的光亮。供桌上的蜡烛还在燃烧,偶尔爆出一两颗火星子,复又归为平静。过了许久,两根蜡烛晃动着越靠越近,直至重叠,烛光也越来越来明,荣茵的眼神慢慢聚焦,鸡翅木的三足灯台立在正对着的墙角,琴心的脸出现在视线里。

    荣茵看了看头顶的天青色承尘,又转动眼珠透过槅扇的缝隙看向窗外,天色还暗着,能隐约看到早就没了桂花的丹桂,上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枝条弯弯的快要不堪重负。这是栖梧堂里自己的寝室。

    琴心坐在床前的锦杌上,正趴睡着。荣茵动了动唇,想叫醒琴心,可嘴唇干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姑娘,您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琴心似有所感,抬起头果真看到荣茵醒了,忙端起一旁温着的茶水,给荣茵润口。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荣茵还记得自己躺在小佛堂里,耳边一直回荡着母亲的话。

    “姑娘,您都昏睡三天了,一直说胡话。那天范妈妈把您送回来,当夜就发了烧,大夫说是风寒入体,忧思过重。”琴心三两句交代完,又从碧纱橱端来碗清粥,“您肯定饿了吧,大夫说您刚醒肠胃虚弱,吃些清粥小菜才好,这山药粥一直在小火炉上炖着,可软烂了。”

    喝完粥,天变成了青色,再过半个时辰,就要亮了。昏睡了三天,荣茵脑中一片清明,过去的许多事变得清晰明朗,她歪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盯着丹桂出神。

    想到在小佛堂里母亲说的话,泪水又忍不住的滚落,荣茵环抱住双膝,将额头置于膝盖上,慧能大师,她都快要将这个人忘了,如今又想起来。

    她出生的第三天,平素身体健朗的祖父突发疾病而亡,祖父的好友慧能大师来府上替祖父做法事时说祖父是被人克死的,而这个克死祖父的人,就是她。

    祖母深信不疑,叫慧能大师批了自己的八字,结果居然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父亲不忍将自己送走,就依祖母的话关在偏僻的栖梧堂里不得出去。

    栖梧堂里只有奶娘和两个小丫鬟,她是不受宠的主子,就连下人都看不起她,送过来的饭食常常都冷了。五岁那年奶娘解事出府,她连唯一可以撒娇的人都没有了。八岁那年定了亲,她能出去了,可大家都不喜欢她,嫌弃她不识字,嫌弃她不懂规矩,都离她远远的。

    她不喜欢这样,于是什么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她就做什么,像个男孩子一样的淘气,爬树、捉鱼、逃课,她想证明自己是特别的,而不单单是为了出风头,她只是想……让大家都看得到她记得她。

    她不想再被人遗忘了。

    等荣茵再次踏出栖梧堂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这次的病又缠绵了许久,荣茵比刚回府时更瘦了,连衣裳都撑不起来,簇新的方领杏黄底披袄松垮地挂在身上,风一吹,直往里灌冷气,琴心心疼地悄悄抹泪。

    十一月十八,刚好是槐花胡同在开元寺做法事的日子,今年荣府捐了一千两银子,比去年还高出四百两,郑杨两家也比去年捐的多,对来年的春闱抱了很大的期望,其他人家大大小小也捐了不少。

    罗氏正跟王氏说着话,看到荣茵过来,不自在地转过眼,语气生硬:“你带着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