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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金玉 亲生父母

    021

    郑云州挪开视线, 他舀起一勺粥:“怕吗?怕的话就张嘴,说你怕。”

    “开了这个口,郑总就会帮我吗?”西月反问。

    郑云州也看着她:“你都还没开口, 怎么知道我一定不会?”

    僵持了几秒后,林西月摇头,扬了扬唇:“还是不了。”

    “为什么?”郑云州几乎立刻皱起眉头。

    她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活成了铁板一块, 能一而再地拒绝他。

    “不怕, 我又没有违反校规, 怕什么呢?”林西月接上他的话,轻声说:“不能什么都麻烦您,郑总的恩情,我也不是每次都还得起。”

    他哼笑了一声:“只要你想还, 没有还不起的。”

    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 林西月的睫毛颤了下, 低着头不作声。

    这个犟脾气, 有时候还真是挺像他的。

    安静吃完早餐,林西月放下了汤匙。

    中途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但她不放心, 还是问了声:“郑总, 今天是真的不用去佛堂吗?”

    郑云州被问燥了, 扯过餐巾揩了揩唇角, 又信手丢下:“你又不出家,天天想着侍奉佛祖干什么, 回学校去。”

    “哦,谢谢。”

    林西月起身走了。

    她也适应了他别致的表达方式。

    郑云州就是这么个人,大概从小就被身边人当皇帝捧, 说话做事全由着自己高兴。

    譬如现在,明明做了一件于她有益的事,是在关照她。

    换了那些内心空虚不足的男人,早就变着花样邀上十来遍功了,不断展示他乏善可陈的能力,直至对方厌烦为止。

    可郑云州却懒得提及内情,连口气也冷得像在教训人。

    司机送她到了宿舍楼前,西月道谢后下了车。

    这一晚像个荒唐失真的绮梦。

    她住在湖畔的幽静小楼里,吃了专机空运来的,她见过个头最大的竹蛏,睡了她有生以来睡过的,最贴合身体曲线的床垫,穿着够抵她一年生活费的睡裙,事事都t?有人殷勤周到。

    手边的那部电话,仿佛就是通往另一个阶层的桥梁。

    只要拨出去,一切的物质资源都凭她随心调配。

    可惜,不管那个世界再怎么明亮有序,她也始终是局外人。

    就像午夜一到便要失效的魔法,华丽马车恢复到南瓜模样,拉车的骏马变成灰毛老鼠,漂亮的衣裙自动褪色脱落,所有虚幻的美好都原形毕露。

    林西月回了寝室,把脏衣服拿出来后,将那个纸袋,连同身上脱下来的昂贵裙子,都塞到了柜子深处。

    窗帘紧闭,一点日光也照不进来。

    她平静地换上自己朴素的衣服。

    林西月在感情上不是个木头。

    非但不是,因为不染凡尘气的长相,从读高中以来,身边总是围着不少男生。

    她隐隐约约地感觉,郑云州在男女之事上,亲手给她出了一道谜面。

    他撇下付长泾,深夜带她去酒店,却恪守分寸,为她从头换上新装,把她的时间还给她。

    郑云州做完这些便躲到暗处,等着看她费劲力气拆开谜面,把谜底说给他听。

    但林西月绕道而行。

    她跳过了一切的猜疑,像忽略阴雨夜里的月亮那样,只管继续自己该做的功课。

    陷阱再精美巧妙,对毫无冒险精神的人来说,也是徒劳。

    林西月洗完衣服,晾在阳台后,拿上书去了自习室。

    早餐吃得很饱,午饭她只啃了个全麦面包。

    太噎了,她打开水壶,连灌了几口茶才顶下去。

    学到下午两点多,林西月放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臂。

    她抬起头,导员就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看见她后,招了下手。

    林西月放好书,不慌不忙地走出去。

    导员拍了下她的肩,笑说:“好用功,怎么电话也不接了?”

    “我没听见。”林西月眨了眨眼,“有什么事吗?”

    她是故意调了静音塞进书里面的。

    但自习室里有她的同班同学,总有人报信。

    林西月自然知道瞒不住,只是不想那么快被找到,耽误更多的时间。

    导员说:“齐院长给我打电话,让你现在去他的办公室。”

    “哦,那我收拾下东西。”

    “知道哪一栋吧?”

    “知道。”林西月点头。

    她这学期选了齐院长的《行政法与行政诉讼法》,怎么会不知道呢?

    走出教学楼时,付长泾的电话就紧跟着到了。

    对于家里这些动作,也不晓得他是真不知情还假不知情。

    他一出声,仍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打转:“总算能找到你人了。”

    “你一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林西月轻声问。

    付长泾觉得她未免也太四平八稳了。

    和郑云州过了一夜,第二天被他的司机送回学校,一整天不接电话,她居然还能如此泰然。

    付长泾的声调变得夸张:“你说呢?是不是明天见了你,就得改口按长辈叫了。”

    “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我怎么会知道?”

    强烈的光照下,林西月眯了眯眸子,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操场,她说:“在去齐院长办公室的路上,这都是托你的福。”

    说完她就摁了挂断键。

    大家都是明白人,话讲到这个份上,明天再提分手,就水到渠成了。

    她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愿再跟出身高贵的付公子说。

    什么叫无妄之灾?这就是。

    站在院长办公室前,林西月屈起指节,敲了一声门。

    一道浑厚的男声响起——“请进。”

    林西月推开门进去:“齐院长,您找我。”

    齐院长还算客气,想必事先也做足了功课:“哦,是林西月来了,请坐。”

    他贵人事多,又是大班授课,哪里记得住学生名字?何况西月从不发言。

    但今日这副口气,却熟稔得仿佛自己是他的研究生。

    林西月按他的指引,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没说话。

    “喝杯水。”齐院长把个纸杯递给她。

    西月双手接过:“谢谢您。”

    齐院长点头,含笑颔首地坐下来时,打量了这个女学生一眼。

    长颈项,削肩膀,纤弱娇柔的气质有一无二,像插在玉净瓶里的那根杨柳枝,整个人身上有一股神性的美。

    难怪付家老二痴迷成这个样子。

    接到他老子电话的时候,齐院长还疑惑,付长泾不是挺听话的,怎么也反叛起来了?

    齐院长露出个和蔼的笑容:“小林啊,我看了你大一和大二的期末绩点,保研的话,希望很大的。”

    林西月也笑:“谢谢院长。”

    对方和她打太极,不肯直接点明中心主旨,她也只好装傻。

    齐院长语重心长:“但是最近总有一些话,说你男朋友是哪一位领导家里的小孩,搞的影响很不好,你自己要多注意啊,不要被这些负面新闻缠上。”

    弦外之意,她再执迷不悟的话,就真的莫问前程了。

    林西月装不明白:“您说的是哪一位呢?我没这么厉害的男友。”

    她看着齐院长,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

    齐院长被她这一军给将住了。

    言下之意,她一个当事人都不清楚情况,只是简简单单地交往个男同学,这还什么注意影响?

    他扶了扶镜框:“你和付长泾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他没告诉你?”

    “从来没有。”林西月摇头,“他没有说过他家的任何事情,而且,我们交往的时间非常短,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没有着重强调,自己是在付长泾全年无休的纠缠下才松口的。

    那样的话说出来,非但齐院长不信,也难逃自抬身价的嫌疑。

    叫别人知道了,不仅要当笑话去散播,保不齐,背地里还会骂她装。

    齐院长抬了一下手:“不管是什么样,我也不去评判你们小年轻之间的关系。但作为你的老师,还是要说一句,女孩子最好学会爱惜自己,不必为眼前一点蝇头蜗角的小利,就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你说是吗?”

    他话里的停顿让林西月听不下去。

    这是不问青红皂白,就先安上罪名了呀。

    把她的行为定性成刻意攀附,想利用付长泾达成某种目的,且已到了不要面孔的地步。

    但她得罪不起齐院长。

    何况,人家还打着为她好的幌子,这当中没有付家半点事。

    至少是扯了一块遮羞布。

    也对,文人风骨的清高教授,怎么会承认自己沦为权势的走卒,目的当然是教书育人。

    齐院长很能讲,也不知道付家下了怎样的死命令,他游说起来相当卖力。

    林西月听得都犯困了,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劝导,唾沫横飞。

    直到天黑透了,齐院长看她也还算受教,不像冥顽不灵的个性。

    他说:“就到这里吧,今天你先回去。”

    这个“先”字用的很微妙。

    假使她还不开化,仍继续和付长泾搅和,这样的“诫勉”会成常态。

    换个嘴皮子功夫更厉害,位置更高的人来也说不定。

    林西月站起来:“谢谢院长,您的话我都记住了,也会和付长泾分手的,打扰您了。”

    她平静地走出办公楼。

    来时面无表情,走时仍旧神色宁和,好似无事发生。

    林西月走了几步,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Taycan里,有人探出头来叫她:“西月。”

    她回头,看见是赵恩如:“哎,你怎么在这里?”

    “找你吃饭,肯不肯匀给我两个小时啊?”恩如说。

    西月猜她是要说昨天的事。

    正好,本来也要去食堂。

    况且恩如特地来找她,不好张口就拒绝人家。

    她点头,打开车门上去,系好安全带:“好了,走吧。”

    “怎么从办公楼出来啊?宋伯说你今天没去抄经,我以为你在自习呢。”赵恩如问。

    磋磨了几个小时,听了一车的好言相劝,还有那么几句引而不发的威胁,林西月非但不怎么怕,还有点想笑。

    风吹起鬓边的发丝,她随手拨到耳后:“我们齐院长,知道我和付长泾在一起,给了我一个口头警告。”

    “啊?”赵恩如听着都荒谬,她说:“警告也太是付家安排的吧?否则你们院长何必管这样的闲事。”

    林西月笑:“是啊,我这还是第一次和院长亲切交流,在课堂以外的地方,沾了付长泾的光。”

    但看起来对她丁点影响都没有。

    赵恩如钦佩地点头:“幸好你是这样的心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被院长找去谈话,光听着就要腿打抖了。”

    林西月垂下眼帘,小声道:“没事,齐院长还算温和,他没说我什么,都是一些金玉良言,为我好呢。”

    小时候经历的事太多,只是字句上的明枪暗箭而已,还不至于让她伤筋动骨。

    赵恩如拍了拍她的腿:“别想那么多,我t?带你去一家新开的日料店,报答你昨天救了我。”

    “哪有谈的上什么救,不用客气的。”林西月说。

    赵恩如出言极快:“当然谈得上!被我那位大哥看见,又免不了一顿教训,你知道他的,骂谁都一样凶。”

    林西月转头看着她:“所以我看到的那个也是你表哥?”

    “是,他叫郑梁城,是我姑父的亲侄子。”恩如说。

    只是姻亲,不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哥,那还好。

    西月抿紧了一双唇,欲言又止。

    但怎么至于偷偷摸摸地见面?

    长辈反对么?还是这个郑梁城另有家室?

    林西月没问,这不是她能发表看法的语境。

    自己都泥菩萨一个,还去置喙别人的事吗?

    恩如哎唷了声,风轻云淡地说:“知道你想问什么,跟你说吧,我不是赵家亲生的!你难道没怀疑过,为什么我一点都不像他们家人吗?”

    这句话又叫林西月惊得瞪大眼。

    她实事求是地摇头:“不,我觉得你是他们家最好的人,除了赵董之外。”

    在西月心里,大家闺秀都该像恩如这样,知书达理,性情平顺。

    恩如被逗笑了:“谢谢你对我的夸奖,但我真的不是。”

    她开着车,三两句话道出来历。

    原来赵恩如的父母,也就是赵董事长的大弟弟和弟媳,从结婚起就磕绊不断,男方从楼梯上摔下来,险些断腿,女方两次怀孕都不慎小产。

    后来赵老爷子去妙华寺上香,请来了一道消灾解难的法子。

    大师的意思是,他夫妇二人八字里带的火太重,要往西南边去,找一个雨水这日出生的女孩儿,养在身边才能压得住。

    恩如就这么被抱到了赵家。

    打她进了门,她爸妈就一路顺遂到如今,又添了个小儿子,两年前一家三口飞往美国,陪着孩子读高中去了。

    因此,全家上下都对她分外亲厚,从未有过亏待。

    林西月听完,想起自己幼年颠沛,不禁悲从中来。

    同样是被收养,她们两人的命运真叫一个天,一个地。

    她不无羡慕地说:“真好。不过,你去找过你亲生父母吗?”

    “没有,也找不到。”赵恩如摇摇头,有些伤感地说,“他们拿了一笔钱,因为畏惧卖女儿的闲言,连夜收拾东西离开村子,去了大城市定居,再没有回来过了。”

    看来这些年,她是去过自己家乡的。

    否则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林西月怕勾得她难受,拉过她的手说:“往好的方面想,他们有了更优质的生活,你也是。而且你爸妈养了你二十多年,比跟他们感情深呀。”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赵恩如朝她笑,“到了,我们进去吧。”

    刚步入中庭,林西月就看见了郑云州。

    他和三两个男人站在一起,肩上落了半轮昏淡的树影,修长指骨间夹着支烟,说上一句话,就笑着递到唇边抽一口,一点星红,明明灭灭。

    她站在原地,青烟缭绕间,只觉他清瘦挺拔,形容不出的丰神俊朗,像黑白两色的泼墨画里,最浓重的那一笔。

    “大哥。”赵恩如规矩地朝他,又依次称呼了其他几人。

    郑云州懒懒地点了个头,幅度小到看不见。

    他站在树下,不紧不慢地吁了口烟。

    风里吹来一股沉香味。

    林西月疑心他注意到了自己,赶紧点头:“郑总,您好。”

    她只认识他,也只能向他问好。

    但郑云州没反应,目光从她脸上掠了过去,仿佛是在看天色。

    赵恩如拉着她进去了。

    西月转了身,郑云州才望向她的背影。

    这么会功夫又换裙子了?

    他送的衣服长了刺,就是不能上身是吧?

    想不到第一次给女孩儿置办行头,就这么不招待见。

    人走了以后,周覆盯了郑云州一阵。

    他笑着揭穿:“这有些人哪,姑娘家叫他的时候,他偏要拿乔,像聋了一样。现在这个眼珠子啊,又贴到人家背上去了。”

    郑云州掐灭了烟,笑了下:“少管。”

    第22章 贼心 那么喜欢

    022

    这家店名义上的老板, 是赵京安。

    听赵恩如回忆,前一阵子小少爷在家闹脾气,说自己活得没人样儿。

    赵木槿听后就笑:“你整天东游西逛, 按月份换女朋友,是太不像个人了,人哪有这样活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京安又黏上了他姑妈,“我想开一家日料店, 就连青如都可以开画廊, 我为什么不能做点生意?”

    赵木槿无可奈何:“生意不是那么好做, 你不如说要多少钱,姑妈给你。”

    “为什么还给他啊!前年他在澳门赌了七天七夜,输了多少!您说了不再给他钱的。”赵青如不同意。

    赵木槿向来疼爱孩子,笑说:“总是你堂弟呀, 他肯改过就好了。”

    赵京安的父亲是她年纪最小的弟弟。

    父子俩一路货色,赵卫国五十出头的年纪, 妻子换了三个, 头一个也是豪门小姐, 实在难以忍受丈夫的风流行径,离婚后改了嫁。

    现任太太模特出身, 比赵卫国小十七岁, 和他儿子京安站在一起, 俨然俩姐弟。

    赵青如也轻蔑地笑:“我好歹是RCA毕业的, 和你这种差点被学校开除的人,比不起。”

    原以为他闷闷不乐两天也就过去了, 后来竟闹到要绝食。

    看家人担心,越发得了意,还演起跳楼的戏码。

    那天郑云州刚进院子, 看见佣人们奔走忙碌,过去一瞧,赵京安坐在阁楼的窗口,作势要往下跳,宋伯拉都拉不住。

    “给我下来!”郑云州站在紫檀隔断处,大声喊道。

    赵京安一贯怕他表哥,死死扒住窗户不敢动了。

    本来是虚张声势,但他怕惹急了郑云州,会亲手把他推下去。

    宋伯松了口气,总算大少爷威势足,也有大局观,再怎么看不上弟弟,还是希望他好好的。

    但下一秒,郑云州就对他说:“这里才多高,跳下去顶多摔成残废,还得找人伺候你。去拿根绳子来,让他吊死在这梁上得了,一了百了。”

    他这么一说,楼内众人,包括赵京安在内,脸全白了。

    表哥说话做事,也不是他能琢磨揣测的,毫无章法可言。

    他嗫喏着:“我我就是想开个日料店,平常有地方好去。”

    “是有个地方好吃喝嫖赌吧。”

    “不是。”

    郑云州斜乜着他说:“下来,你要开什么,我给你开。”

    “真的?”

    “真的。”

    赵京安两股战战地跳到地毯上,走过去。

    刚到他身边,郑云州反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把他抽得滚到了地上。

    但过了一礼拜,这家店仍红火地开了张,场地、料理师和食材,都是郑云州过了目的。

    赵木槿问儿子说:“不是把人给弄住了吗?怎么还要开呢?”

    郑云州说:“我有钱多,给你侄子打水漂玩儿,行吗?”

    “说正经的。”赵木槿瞪了他一下。

    他说:“正经的就是,我看赵京安这次是下了决心的,就让他去试试吧,不行也就这么点本钱,不能总拿人当小孩儿看。”

    赵木槿点头:“你啊,嘴上比谁都硬,其实还是心软,是不是?”

    郑云州仍是吊儿郎当的:“您怎么说怎么是,谁让我是个孝子呢。”

    “你是就好了!”

    赵恩如没订上包间,和西月坐在板前位上。

    一边吃,一边和她说起这家店的由来。

    听得林西月几度忍不住弯唇角。

    郑云州有思想深度,处事果决,行动不受控制,也从不俯身迎合别人。

    他的个性太鲜明,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偶尔当成故事的主角来听,还蛮有兴味。

    但回归现实,像这类桀骜难驯的男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何况每次与他交锋,再回到学校,总像是虎口脱险。

    吃了将近一个小时,一道接一道的菜呈上来,那例鲍鱼肝酱素面放到面前时,林西月快吃不动。

    恩如还在叫她:“怎么了西月?味道不好吗?”

    她扶着桌子,说话都很吃力:“不是,我很饱了。”

    恩如笑:“那就别硬撑了,我送你回学校,等我一下。”

    林西月拿了自己的包,走到外面的回廊上。

    在室内闷久了,她脸上有点热,想要去吹会儿风,清醒一下。

    用餐时,恩如半句不提她与表哥的事,西月也没问。

    左右逃不过一个两小无猜。

    赵卫国从过道尽头的包间走出来,手里提着瓶清酒。

    他一眼就瞥见了林西月。

    这个水秀的南方姑娘,往暗红廊柱前一站,一股教人生怜的娇娆。

    实在是很难不注意到她。

    林西月听到脚步声,看清赵卫国的t?同时,快速低头。

    知道这不是个正经人,她一直很小心。

    在赵家抄经时,碰上他们父子中的任何一个,西月从来不抬头。

    脖子低得再累再酸,也不会直勾勾地去看他们。

    她一个女孩子,一个无依无靠,没有家世傍身,孤身在异乡求学的女孩子,最好不要在这样色欲熏心的有钱人面前,过分地展示自己的婉转灵动。

    所以赵京安才总觉得她轻视他。

    赵卫国走过来,笑着问:“小林也在这儿,谁带你来的?是不是京安?”

    “不,是二小姐。”西月讷讷地说。

    赵卫国看惯了她像块木头一样杵着。

    他又要来拉她的手:“你就穿这么点衣服,我摸摸看手凉不凉?”

    在他快挨上自己时,西月忙往后一躲,反应很快地退开。

    但赵卫国没动,他的视线越过林西月瘦弱的肩,和她身后高大的男人相碰时,退缩了几分。

    西月察觉到,回过头看了一眼。

    廊外树影婆娑,郑云州就站在她后面。

    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她身前,青山般沉稳。

    不知道为什么,她吊着的那口气,倏忽间就松了。

    她往前一步,自发退到他后面,转身。

    郑云州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勾了下唇。

    也只有在窘境里,她才会靠拢他了,是个惯会骑墙的。

    看见外甥,赵卫国干笑了声:“云州,你也在哪。”

    郑云州拖着腔调,闷声低笑:“是啊,我不在,怎么知道您这么好强,零部件儿都老化了,还贼心不死哪。”

    当着外人的面,赵卫国被说中痛处,男人的那点尊严贬得一钱不值,登时恼羞成怒。

    “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态度?”赵卫国不如他高,恨不得跳起来骂,“娘亲舅大,你眼里没有你妈妈,就连舅舅也没了,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冷然掀起眼皮:“教训谈不上,但我想提醒舅舅一件事。”

    “什么事?”赵卫国警惕地问。

    郑云州目视着他,往后一伸手臂,极自然地牵住了林西月。

    粗糙掌心里传来细腻柔软的触感,郑云州纳闷,本来是想搭一下手臂的,鬼知道怎么就摸到她的手了?

    难道是她自己递过来的?

    他声调微沉,强压着一股怒气:“我那么喜欢她,都忍住了没怎么样,您妻妾成群的人了,还敢把脏手往她身上伸?这怎么能行呢,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林西月漆黑的瞳孔震了震。

    廊下骤然生出的这阵冷风像有了斤两,压着她的耳膜吹过来,震出嗡嗡的响声。

    郑云州说什么?

    他喜欢她?

    前面还有个加以修饰的程度副词——那么。

    应该不是的,郑云州是为了同舅舅争论,有个正确立场。

    恩如说,她大哥嘴里讲出来的话,从来叫人分不清真假。

    郑云州阴着脸,眼皮不过掀了些微的弧度,却透着浓浓的凌厉与狠绝。

    赵卫国被外甥盯得醒了几分酒。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心狠手毒的角儿,心胸窄,手段高明,睚眦必报的。

    如今集团大权都落到了他手里,赵卫国心想,自己都寻花问月几十年了,身上什么本事也没有,那点信托根本不够他开销的,少不得伸手问姐姐要。

    别到时被小辈断了供,丢人还是其次,老了老了,还要吃没钱的苦。

    赵卫国晃了晃手里的酒,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云州啊,你早说你喜欢就是了,何必跟舅舅吵呢?难道我还会不让你?不说了,我先走了。”

    他不敢多待,说完,脚步凌乱地下去。

    见郑云州没注意,林西月想把手抽出来,但指尖一屈,就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像是早防着她过河拆桥这一出。

    她抬起头,目光如山雾轻薄,迷惑地看着他:“郑总?”

    郑云州突然气道:“你手长了干嘛的?不会打他吗?”

    西月轻咬唇瓣,她细声:“在不构成正当防卫的条件下,打人犯法。”

    “你先打了再说,还怕没人给你评理?”

    林西月顺嘴问道:“有谁会站在我这头?”

    人们总是更愿听信富人的说辞。

    到时被赵卫国反咬一口,讹上她,只怕更糟糕。

    静了一瞬后,郑云州刚想开口,被西月先行打断。

    她说:“郑总,我不会多心的,我知道您刚才说喜欢我,是为了帮我。您说话虽然但英明又正直,是个很好的人。”

    林西月好像也不想听他的答案。

    并自以为是的,喂了一颗定心丸给他吃。

    “少贫嘴。”郑云州居高临下地瞪她,唇边一抹邪笑,“你才认识我几天?我三分之一的面目你都没见识到,就敢下这样的结论。”

    “我”

    赵恩如从里面出来,还没抬头看清状况,先发问:“西月,我送你回去吧?”

    等她表哥的身影落入眼中,她吓了一跳。

    尤其他们两个还牵着手,姿态亲昵。

    看得出,这段由来不是一两日了。

    换了别人还合情合理,可一个是她不近女色的表哥,连青如挽着他都被嫌弃呢;另一个是戒备心极强的林西月,任何异性她都远远躲开。

    这两人暧昧推拉?

    怎么那么不可思议?

    西月慌张地把手抽出来,在她面前站定:“好,走吧。”

    “表哥,我们先走了。”

    赵恩如不敢多问,忙和她下了台阶。

    出门后,她把车顺利倒出来,才问西月:“你和我哥刚才”

    林西月正愣神,胸口像关了一群扑翅的小雀,左突右撞地乱飞。

    车厢内很静,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地撞。

    方才郑云州握住她,生着薄茧的掌心裹住她手腕,拇指重重摁在她脉搏上时,林西月听到的,也是这样一阵密集的鼓声。

    虽然不敢信,但从他说了喜欢之后,她浑浑噩噩到现在。

    “恩如姐,你说什么?”西月没听清。

    恩如又复述一遍:“你是不是跟我哥在谈恋爱呀?”

    西月摇头:“怎么会呢?刚才你小叔叔又犯浑,郑总帮了我。”

    “哦,你没事吧?”

    “没事。”

    过了一阵,赵恩如又慢慢说起郑云州的事。

    她叹气:“其实我大哥也蛮难的呢,集团里好些人事要整顿,那帮老头子仗着自己功劳大,老和他唱反调,处置了几个才肯消停,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工作,姑父姑母总催着他成婚,聂家那边也急等他表态,他脾气好得起来才怪。”

    林西月问:“是他家的小女儿?”

    上次在医院包扎,王院长的话,她听见了两句。

    恩如点点头:“叫子珊吧,隔三差五就来园子里见姑妈,两个人母女般的亲热,我见了都自叹不如。”

    “哦,挺好的。”

    一股陌生又难言的酸楚她涌上心头。

    林西月看向车窗外。

    恩如又笑说:“所以啊,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我还以为我哥为了反抗家里,先和你谈起恋爱来了,也有了名正言顺拒婚的理由。”

    林西月艰涩地摇摇头:“你太抬举了,我哪有那个福分。”

    赵恩如把她送到校门口。

    车都停了,林西月仍端正坐着,注视前方。

    她两只手绞缠在了一起,像正做着激烈的内心斗争。

    “到了哦。”赵恩如出声提醒她。

    西月迟钝地转头,学校大门近在眼前。

    她羞赧笑笑,忙去解安全带:“谢谢。”

    “不客气,再见。”

    “再见。”

    林西月站在原地招手,目送她离开。

    车子开远后,她的手腕无力垂下。

    动作太快,像从枝头硬生生被折断的树枝。

    林西月没回寝室,时间还早,她仍去教室自习。

    可心里烦乱,导致一晚上的复习效率都很低。

    前面有男同学转过来问她:“林西月,你自己总结的那张刑法考点默写,能借我一份吗?”

    “哦,好。”

    林西月低头去书包里找。

    摸了一阵,拿出一张写满了的卷子给他:“喏。”

    同学扫了眼:“不是这个,是填空。”

    林西月又红着脸塞回去。

    她重新找给他:“不好意思,拿错了。”

    “谢了,我看完还给你。”

    林西月摆手:“你慢慢看,不用急。”

    晚上十一点多,她从教学楼里出来,走在路上看手机。

    西月翻了翻信息,弟弟到现在都没个音讯给她,难道还没回家?

    她打电话过去,连拨了好几遍,都是无人接听。

    西月给他发消息:「小灏,下班没了没有?到家跟我说一声。」

    可直到她洗漱完去睡觉,也没能收到回复。

    林西月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睡也睡不着。

    不行,明天还是去找一趟弟弟。

    本打算上午去,可一大早的,导员又把她叫去谈心。

    内容比齐院长的还丰t?富,围绕着她的个人问题,扯出了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但她耐心听着,不时点头。

    看得出来,导员也是被压迫的那一个,何苦叫她交不了差?

    聊到中午,林西月礼貌地站起来:“老师,昨天我和齐院长也说了,不会和付长泾再来往的,我很担心我弟弟,先走了,抱歉。”

    眼下是火烧眉毛,不分也得分了。

    就这么个聊法儿,她还要不要念书了!

    林西月连午饭都没吃,急匆匆地去坐地铁,赶到了铭昌集团。

    她刚进去,保安大叔就告诉她:“小林,你怎么还来?你弟弟都辞职了,昨晚就走了。”

    一股惊惧从身体深处升起来。

    大堂内人来人往,身边都是散乱的脚步和笑声。

    西月的手心凉透了,她问:“这孩子,他辞职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连电话也不接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家里找找他。”保安说。

    西月点头:“哎,谢谢您。”

    午后的天边乍现一轮暖阳,照得路边的梧桐树像镀了层金。

    光照刺激下,林西月本能地闭了闭眼。

    身后的玻璃转门不停旋转,太阳晒在她脸上,她也丝毫感觉不到热,后背冷汗涔涔。

    赶到五环时,已经接近黄昏,日影西斜。

    她走进那栋破旧的楼房,上去敲门。

    好几声后,是董灏的室友来开的,他也是云城人。

    看见林西月,他反倒很高兴的样子:“阿姐,你来替小灏收拾东西啊?”

    “收拾什么东西?”林西月上楼上得急,喘着气反问。

    他指了下房间:“你看看,他把柜子弄得乱七八糟,就这么提着行李箱走了,也不说回不回来。”

    林西月蹙着眉说:“他去哪儿了?”

    他摇头:“这你别问我啊,我只知道他买了高铁票,这会儿已经发车了吧。”

    林西月咬了下唇,也没精神和他细说什么,匆匆跑下楼。

    她冲出单元门,一辆黑色迈巴赫开到眼前,险些撞上她。

    车门打下来,林西月认得这张脸,是郑云州的司机。

    “林小姐,请上车吧。”他机械冰冷地说,“郑总在等你。”

    林西月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招数。

    她摇头:“对不起,我没空,我弟弟不见了,我要去找他。”

    “你弟弟也在那里。”司机说。

    林西月捏紧了拳头,她走到车边:“你说什么?小灏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司机解释:“你弟弟要回云城,知道你不同意,郑总派人在高铁站拦下了他,将他带到了京郊。放心,他毫发无损。”

    林西月默了默,毫不迟疑地拉开车门。

    她静静开口:“走吧,麻烦你了。”

    第23章 青藤 但她做不到

    023

    午后无事, 郑云州开车上了翁山,同付裕安喝茶。

    入冬后少有晴天,金黄的日光漫过屋顶, 将万字纹花窗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又被槐树枝切得七零八落。

    郑云州负着手,站在湖边看几尾红鲤游来游去,鱼尾灵活地摆动着, 搅碎满塘浮云。

    付裕安坐在亭中, 揭开天青釉三才杯, 招呼他说:“再不来喝就凉了。”

    “凉了就凉了吧,这样的茶叶多的是。”郑云州说。

    论阔气,他当然是得头名的。

    付裕安笑:“又怎么了?把我们家长泾弄得都快分手了,还不高兴啊?”

    “是吗?”郑云州这才转过身, 坐下,“他在家里说了?”

    付裕安瞧了他一眼:“具体情况你不比我更知道?就那么把人带走, 他心里的那口气啊, 到现在都不顺, 好像两个人在闹矛盾吧,长泾一直待在家没出门。”

    郑云州端起茶喝了口:“别那么看我, 我可没碰他一根手指头, 就动了动嘴。”

    “知道。”付裕安把手撑在膝盖上, 好奇地问:“我有个问题, 一直想问问你,能说吗?”

    “说。”

    付裕安拎着茶盖, 漫声道:“你洁癖不是挺严重的?连底下送来的姑娘都不要,怎么会看上别人的女朋友,就不嫌”

    郑云州知道他要说什么, 提前摆了摆手。

    他一抬手,把茶汤泼在那只青玉兽面茶宠上。

    郑云州说:“贞洁这样的封建糟粕,有谁会在意!”

    他始终认为,一个人高洁与否取决于她的内心,不在这些鬼东西上。

    林西月就算再交一百个男朋友,她也还是干净通透的。

    茶烟袅袅里,付裕安点了下头:“其实和别的都无关,你就是太喜欢她,喜欢得超过准则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随你怎么说。”

    “不过,他们好像还没到那一步。”

    郑云州的手顿了下:“不可能吧?”

    这小子怎么这么不中用?

    付裕安说:“真的,长泾请教过我,他问我说,如果女朋友总是拒绝他,不肯和他亲近,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问你?你哪有这方面的经验?”郑云州疑惑地挑了下眉,“等他走上工作岗位,要提拔的时候,再来求你还差不多。”

    付裕安笑着摇头:“是,我就说大侄子啊,你叔叔至今还没谈上恋爱呢,你不是成心来显摆的吧?”

    郑云州一副过来人口吻:“要抓紧了啊,老大不小的。”

    “得了吧。”付裕安气得重重扣上茶碗,“你先把人拿下再说。”

    他接了个电话,略坐了坐就走了。

    郑云州独自站在亭中,望着湖面出神。

    没多久,袁褚从后院里走过来,在他耳边说:“郑总,董灏要回云城,我把他带来了。”

    郑云州点头:“去把林西月也接来。”

    “好。”

    都走出几步了,袁褚又被他叫住。

    郑云州说:“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别吓到她。”

    “我有数。”

    园内又静了下来,微风拂动湖边的垂丝海棠,涌来一股芬芳香气。

    郑云州望着檐上栖留的两只喜鹊,倏地抬了抬唇角-

    车一路往翁山上开。

    林西月坐在后排,风景停在了她曾到过的入口。

    司机下了车,到警卫那儿登记完,很快上来。

    再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才隐约看见园子的朱红大门,掩映在四季常青的松林中。

    “到了。”司机对她说,“这里进去就是。”

    林西月点头:“您不在这儿下吗?”

    司机说:“不了,车子要是停在这里啊,那帮人嗅着味儿就来了。今天周末,求见郑总的人太多,他嫌烦。”

    她明白,郑云州一不高兴,底下人都不好过。

    林西月迈过门槛,快步往里走。

    这座园子很大,满天余晖从假山石孔洞间漏下,几团光斑跳动在水面上,荷塘里悠哉游过一对朱顶鸳鸯。

    她站在月洞门下,扶着石壁,被晃得偏过头,闭上眼。

    林西月定定神,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步入湖上那座长亭。

    低头一看,水中藻荇交横,映出一个面容苍白的她。

    圆形石桌上摆了套茶具,杯中残留清亮的茶汤,说明刚还有人在这里。

    林西月环视了一圈四周。

    没多久,浓密树影里,走出一个眉目疏朗的郑云州。

    她不由地抱紧了怀里的书,恭谨问好:“郑总。”

    郑云州拿下巴点了点石凳:“坐吧。”

    “不坐了,我是来带弟弟回去的。”西月说。

    他侧眸看她,压低了声音命令道:“我要说的话很长,坐下。”

    林西月的眉头轻轻一蹙,无奈地坐到了他对面。

    她说:“郑总,您要跟我说什么?”

    郑云州摁在膝头的手在冒汗。

    回国后,他参加了那么多次高级别的座谈会,也没有现在这么紧张。

    他吁了口气,拈过一个新杯子,把茶倒进去:“我听说,你和男朋友在冷战?”

    暮色里,西月睁大了眼睛看他。

    付长泾还跟他说这种事吗?

    冷战也是他单方面的,她并没有什么感觉,本来也没怎么理过他。

    她懒得多说:“嗯,您有什么问题吗?”

    听见她的回答,郑云州笃定地笑:“是这样,我希望你趁这个机会,和他分手。”

    他是不是有点越界了?

    没错,他是救过自己几次,但不代表她必须事事听从他,尤其,这是她的私事。

    她着急了一下午,被接到这么个陌生地方,到现在还没见上弟弟,又担心又上火,面对这样的郑云州,真的有点生气了。

    西月扬起下巴表示:“为什么?我不会”

    “听您摆布”四个字还没说完。

    郑云州便高声打断道:“你会。”

    水亭旁的柏树梢头,有一只老鸹哑着嗓子哇了一声,忽地腾空而起。

    西月被惊了一下,手腕细微地抖动着,她迷惑地望向他。

    而郑云州看过来的眼神毫无情绪。

    她觉得很熟悉,像在哪个地方见过这个眼神。

    那仿佛是猎豹一类的肉食性猛兽t?在锁定了目标猎物后,才会有的平静锐利。

    林西月颤声问:“所以,我和付长泾分手之后,是必须和郑总在一起吗?”

    否则他这么个诸事缠身的大忙人,何必花时间来关心她的恋爱进度?

    难道付家也托了他来当说客?

    显然,付长泾怕他怕得要死,还没有调动他的本事。

    郑云州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他低沉地笑了声:“我说过,你很聪明。”

    林西月一路赶过来,鬓发毛躁地散在耳边,她伸手捋了一下,急切道:“抱歉,我还是不太明白,您什么意思?”

    “那我就说清楚一点。”郑云州站了起来,走到湖边,背对着她,慢条斯理地说:“林西月,我要你待在我身边,做我的女朋友。”

    林西月尾调上扬地哦了声:“为什么是我呢?”

    郑云州不明白,她怎么这样问?

    他转身,不解地拧了拧眉:“这有什么为什么?”

    “那我来说吧。”林西月抬起下巴,目光沉静地迎上他,“聂家二小姐逼得紧,双方父母给您的压力都很大,这桩婚事令您倍感棘手,您需要一个女朋友来缓和局面,好叫彼此都下得来台,面子上不那么难看。”

    郑云州皱着眉头听完,只觉得小女孩子滑稽荒唐。

    他要拒绝聂子珊,把她叫过来,当面跟她言语一声就是了,还用特地找个女朋友?她还没那么大的脸面!

    这都哪儿传出来的野话?

    但郑云州嘴硬惯了的,他根本不屑剖白自己,更懒得解释什么。

    他微一颔首:“你愿意的话,就这么想也无妨。”

    望着他冷峻的眉眼,林西月已懂了大半。

    她苦笑了下:“您会选中我,因为我只是个穷学生,正受着贵集团的资助,无论怎么样也翻不出您的手心,拿来当挡箭牌养在身边,再合适不过了,以后再有什么张家李家的,您也不用愁,真是笔划算的买卖。”

    看来恩如说的是真的。

    郑云州的确有这个打算。

    那么这段时间的相处,包括单独带她去湖边住,都只是一场不动声色的面试,考验她是否有资质胜任这个角色?

    而她表现尚可,既不贪图富贵也不故作骄矜,甚至还能调动起他淡薄的情绪,赢得了郑总女友这张offer,是这样吗?

    现在看来,那些因他而起雀跃,那些下意识的心动,不过是个自作多情的误会。

    她怎么会觉得郑云州待她与众不同的?

    想到这里,林西月低下头,不觉勾了勾唇,露出个自嘲的微笑。

    是有点太不自量力了。

    郑云州转过身,亭畔几根绿藤的影子荡在他腿边。

    他瞥了林西月一眼:“倒也不用说的这么难听,你还没有听我的条件。”

    都考虑好条件了,这更让林西月确信,郑云州在和她做交换。

    这个嘴脸丑陋的资本家,连在私人感情上也奉行金本位制,认为青春同样有售价。

    路上走着的,一个个鲜活的女孩子,在他们眼里和橱窗里的商品没有区别,都可以一掷千金买下来。

    也许有人愿意售卖自己,但她做不到。

    “条件?”林西月笑着站了起来,眼尾酸涩得要命,她努力地将眼睛睁得圆圆的,不让自己难堪到掉眼泪,她说:“当郑总的女朋友,待遇一定非常优渥,很多人梦寐以求呢。可您搞错了,我虽然穷,但也上过学念过书,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您的这笔生意,我实在难以从命,还是换个人做吧。”

    郑云州早料到她会这样说。

    不要看她文弱,但比任何人都要自爱,是绝不肯答应的,反而会觉得是种羞辱。

    前面十九年的困苦将她打磨、抛光成现在的模样,她没的选择,必须坚韧而强大地,孤伶伶地支撑着自我成长起来。

    林西月心性如此,她只会这么认为。

    可是他呢,他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她,明知道这是个水泼不进的狠角色,除了出人头地,脑子里装不下第二件事,他只能拿他的权势来逼她。

    他不能接受自己钟意的女人,只是中立地、客观地存在于这个世界,每天漂亮生动地盛放在眼前,却不属于他。

    他要她,他要她来填满自己的情感世界。

    郑云州也只好这么做。

    他掠夺惯了,最擅长的就是生意场上的博弈,谈情分不如开价码。

    袁褚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两个都拿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到了一起,结局只能是撞得头破血流。

    静了片刻,郑云州轻叹着说了句:“我的提议三天内都有效,先去见你弟弟吧,他好像有事要和你说。”

    林西月转过头,飞快地抹了下眼尾:“谢谢您替我找到他。”

    郑云州也累了,挥了下手,让她去。

    他在湖边站了很久,直到浓重的夜色完全笼罩住他,整个人陷在冲不散的黑暗里。

    郑云州还在想被她打断的话。

    如果她没有突然发脾气,他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段老派又古板的表白,他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久的。

    “你敏慧得体,实在是很合我心意,我很喜欢。”

    就这么被小姑娘掐断在了喉咙里。

    算了,讲与不讲都差不多。

    反正她最终,都不可避免地要恨上他。

    那时他还年轻,不知道爱这么样东西,是如此容易走入歧途。

    一句没能说出口的话,一个产生了误会的表情,都将引起巨大的连锁反应,教他们各自怀揣着沉甸甸的爱,却一再地背道而驰。

    林西月在后面的厢房里找到了董灏。

    他歪扭地坐在罗汉床上,两只手懊恼地抱着自己的头,不停地捶着。

    “好了。”林西月走过去,把他的手拿下来,“打自己有用吗?”

    董灏抬起头:“姐姐,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心的。”

    林西月在他身边坐下:“那为什么不接电话?辞职,招呼不打就要回老家,你到底碰上什么事了?”

    “我不想拖累你,我不想。”董灏看着她说,头摇摇晃晃的。

    林西月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像根尖细的针一样扎进她脑海中。

    她已经大概猜到原因,并为此感到窒息。

    一种命运的冷雨即将兜头淋下,而她却无力招架的窒息。

    林西月低下头,对上他慌乱的目光:“有事你就说出来,老师把你托付给我了,我们是一家人,应该要互相帮助的,说什么拖不拖累。”

    “帮帮不了,没有钱。”董灏的头又晃了两下,“那要很多钱。”

    林西月不断追问:“什么事要很多钱?你跟我讲讲。”

    董灏又背过去,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西月几乎已经敢肯定了。

    她轻声的,用一种近乎哀弱的调子询问:“你生重病了,觉得我们治不起,是不是?”

    刚说完,一双水杏眼里已蓄起了泪光。

    老天爷真是残忍,也真是不开眼。

    小灏从小底子就差,拖着一副功能不健全的身体长到这么大,一路上受了那么多嘲笑和讥讽,好不容易换了个地方,也拾起了重头再来的勇气,日子刚刚步入正轨,又给他降下这么一道难关。

    沉默了几分钟后,董灏终于在姐姐的温柔怜爱里点头:“是。”

    他不敢看西月,只能把头别过去:“等我一下,我去拿化验单给你看。”

    十几分钟后,在小灏颠三倒四的叙述里,林西月手上翻着一张张单子,把整个事情的脉络理了出来。

    月初弟弟发高烧,去医院看急诊的时候,值班的大夫察觉到他身体的异常情况,给他开了很多检查,有肝功能全套、腹部超声和CT平扫,几项结果出来以后,对他的病情已有了初步判断。

    为了确诊,又做了MRI增强扫描和肝穿刺活检,五个工作日后小灏去拿报告,医生很明确地告诉他,他是肝癌,多发性肿瘤少于三个,直径也没超过五厘米,目前尚未肝外转移,很有希望治愈。

    针对他这种情况,进行肝移植手术是最佳的治疗方案,只是费用颇高。

    董灏问过大概需要多少钱,医生说至少先准备五十万,这还不包括后续的药物支持和住院费用,还要看能不能配型成功。

    “天哪。”西月叫了一声。

    检验单上一行行白纸黑字,在强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难怪前天晚上,她要带他去大医院看急诊,他坚持不肯去。

    是因为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怕查出来。

    董灏早准备好了,不肯告诉她一个字,t?宁可自己回云城等死。

    寒风从窗户缝隙灌进来,把外套吹得贴在她消瘦的后背上,膝盖上直立的骨头像被谁抽走了,她踉跄着跌在了红木脚踏上。

    手上的化验单抓不住,枯叶一样萧索地在空中抖了抖,绝望地落了一地。

    西月攥紧了领口的衣料,仿佛凭借这点微薄的力量,就能缓解心里头刀绞般的痛。

    古往今来皆如此,厄运专挑苦命人。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眼泪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就在昨晚,她做完一套题,还觉得未来一片光明,人生充满希望。

    再坚持个三五年,她的物质条件就能得到很大的改善,让弟弟和她过上好日子。

    她并没有多么远大的目标,只是想要活得像样一点而已,这很过分吗?

    为什么明明天都快亮了,还要起这么大一阵雾挡住她的去路,让她站在三岔路口不知所措?

    林西月闭了闭眼,眼眶里涨满的泪珠随之滚落。

    几分钟后,她镇静了下来,尽管手腕还在抖。

    她弯下腰,把地上的化验单一张张捡起来,对董灏说:“会有办法的,不要怕。”

    在站起来之前,林西月提早擦干了脸上的泪。

    她不想弟弟看见她的软弱和恐惧。

    要是她也淌眼抹泪的,弟弟更六神无主了。

    西月望向董灏,一字一句地鼓舞他:“听姐姐的,勇敢起来,那么多坎我们都迈过来了,这一次也一定可以,相信我。”

    她都惊讶于自己的声调怎么这么稳?

    董灏抬起头,看着眼前挺直了脊背的姐姐。

    她素淡的脸浴在灯光下,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睛里闪着细小微弱的光,温柔、端庄又悲悯,像莲花座上身披帔帛的菩萨。

    他点了点头,又犹豫地问:“可是医生都说了,做手术很贵,还要看能不能配型成功。”

    “你不要想那么多,放松心情,病也能好得快一点。”西月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轻拍了下他的肩,“拿上东西,这不是我们的地方,先回家好吗?”

    “好。”

    董灏跟在林西月后面出了门。

    袁褚等在外头,看见他们出来,上前道:“是要回去吗?我让司机送你们。”

    “嗯。”林西月的声音仍发着颤,“谢谢袁秘书。”

    “不客气。”

    第24章 接吻 坐我这里

    024

    袁褚送他们出了园子。

    坐在车上, 林西月始终往窗外看,脑中划过很多从前的事。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去餐厅里洗盘子挣钱, 带着一副橡胶手套,要在泛着腥臭的水沟边站一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回家后,一双手被热气熏得发白, 皱得像在水里泡过。

    可即便这样, 快开学了, 老板还拖着工资不肯给,总说再等等。

    林西月不会吵架,和他据理力争了几次也没用。

    后来董灏去了,他先到厨房摸了把菜刀, 冲到那老板面前说:“你不给我姐姐钱,是吧?”

    别人看他这副模样, 以为是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吓得赶紧付了现金。

    那一晚, 他们姐弟俩拿着这些钱,去外面吃了顿好的。

    走回家时, 巷口升起一轮皎洁的月亮, 把石砖地照得雪白发光。

    林西月牵着弟弟慢慢走, 对他说:“等姐姐读完大学, 我们的日子好过了,就不用你来保护我, 我会照顾好你的。”

    董灏痴痴地点头:“我愿意保护你,保护你一辈子。”

    司机送他们到了家门口,又帮着把行李箱抬上去。

    道完谢, 林西月送司机出来:“今天麻烦您了。”

    “没事,先走了。”

    “好,再见。”

    他的室友在工厂里上夜班,晚上都不在。

    林西月挽起袖子,去厨房煮了两碗面出来,端到桌子上:“小灏,先来吃点东西。”

    “嗯。”董灏从房间里出来,他说:“姐姐,我想还是不治算了,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活到什么时候。”

    林西月低声斥道:“胡说,即便医生说没希望了,我也是不可能放弃的,有希望治好为什么不治?”

    她是知恩图报的人,就这样弃弟弟于不顾,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日日夜夜受道德谴责,梦见老师骂她忘恩负义。

    董灏闷着头:“太太多钱了,划不来。”

    “救命哪有什么划不划得来?”林西月给他递了一张纸巾,安慰说:“别担心钱,姐姐去给你借来,这两天好好休息。”

    董灏了解他姐姐,性子好强,很少开口求人。

    最后一块生活费用光了,林西月宁肯喝点自来水,咬着牙去教室上课,也不愿跟同学借钱,后来晕倒在班上,妈妈才把她带回家来。

    何况这是京城,她又不认识几个人,谁会借给她?

    去班上捐款也筹不到这么多吧。

    董灏还要说什么,林西月已经吃完了,她收了碗,又去给他整理房间。

    刚铺好床,就有人很没礼貌地踹门。

    外面用力一踢,墙上的土屑就跟着往下掉。

    林西月让董灏坐着,她去开。

    来人是赵京安,他没打算进来:“林西月,你在就太好了。”

    “找我弟弟什么事?”林西月扶着门问。

    赵京安拿出张维修单丢到她身上。

    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插:“上个月,你弟弟撞到我车上来,划了道口子,你也知道我那辆跑车有多贵,本来想当场让他赔钱的,可他拼命跪下来求我,我想他也可怜,就饶了他。”

    他给赵京安跪下来?

    林西月心头一酸,赶紧回头看了眼弟弟。

    她大力地吞咽了下,忍住气:“所以,你现在是来干什么?”

    赵京安说:“我听说,昨个儿晚上,你把我爸给气疯了,有这回事吧?”

    “你搞错了,骂你爸的是你表哥,不用来找我。”

    林西月说完就要关上门。

    但赵京安伸手摁住了门板,蛮不讲理道:“郑云州那样一个活阎王,你都能让他出面维护你,本事这么大,应该不会在乎这笔修车钱的吧?那就还给我吧。”

    董灏艰难地过来,他说:“你说话怎么不算话?”

    赵京安学他的样子,歪着脖子,上下排牙齿用力咬合两下:“我就就不算话,你能拿我怎么样?”

    林西月盯着他,眼底漆黑一片,除了阴森森的冷,什么也没有。

    赵京安被她看得犯怵:“反正监控都有,你别想抵赖,就是叫我表哥来,也得把钱给我。”

    董灏又要求他,被林西月拦住了。

    她弯下腰,捡起那张掉在地上的修理单:“钱会给你的,你可以走了吧?”

    “说个时间。”赵京安伸了伸手,“你们这种人说的话,我才不信。”

    林西月下巴微抬:“明天。”

    赵京安哼了声:“好,明天我见不到钱,别怪我不客气。”

    等他下了楼,林西月小心地关上门。

    董灏要说什么,被她用手挡了一下唇。

    林西月将他扶到椅子上,自己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膝盖:“那天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为什么不跟我说?”

    “没事。”董灏把她拉起来,红着眼眶,“我自己不小心,如果下个跪就能弥补,我不想麻烦你。”

    林西月欣慰地点点头。

    她摸了下他的脸,柔声说:“不要紧,我们丢掉的尊严,总有一天会捡回来。”

    董灏没说话,像是也没听进去。

    林西月拍了下他:“去睡觉吧,你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明天姐姐带你去看病。”

    “好。”

    弟弟进去以后,她熄了客厅的灯,替他关好门。

    楼道里黑漆漆的,林西月失魂落魄地往下走。

    破旧的小区内,四下里静极了,柏树在夜空下伸展着枝叶,天边流云浮涌。

    她实在走不动了,疲惫地弯下腰,摸着冰凉的瓷砖坐下来,也顾不得脏不脏。

    林西月坐在花坛边,一双手臂交缠在一起,身体微微弓着。

    路灯将她的影子缩成可怜的、小小的一团,蜷在大片冬青丛的阴影下。

    一滴水珠溅湿了手背,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开始抖,指甲死死地掐在虎口上。

    林西月不明白,生活对于他们这样的底层人而言,为什么会惨淡艰难到这个地步?

    她都没敢责怪命运,只寄希望于强大自身,摒弃无知、愚昧和嫉恨的弱者心态,都在拼命地往前走了,但依然不是它的对手。

    她坐在路边哭了很久。

    尽管已经拼命压抑,但喉间还t?是止不住地漏出一两声呜咽,被晚风吹得支离破碎。

    后来渐渐停下,林西月从包里拿出纸巾,用力地擦干净脸。

    她站起来,步行到地铁站回学校。

    到寝室的时候,庄齐已经卸好妆洗完澡,对着镜子在贴面膜了。

    看见林西月回来,她挺惊讶的:“现在不是还早吗?不去自习啊?”

    “不了。”林西月麻木地笑笑,“今天挺累的,想早点休息。”

    她放下书包,坐在椅子上思索了一阵。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问庄齐借?

    但只是同学而已,人家凭什么给她这么多钱?她又拿什么保证能还得起?

    林西月的嘴唇动了动。

    还没说话,庄齐就先问她:“西月,你知道学校附近哪有房子租吗?要环境好一点的。”

    西月轻声说:“怎么了?你有那么大个家,还不好住吗?”

    “不是。”庄齐擦干净手上的精华,她含含糊糊地说:“我有点不想回去见我哥。”

    西月哦了一下:“这样,我们班舒影在旁边小区里租了一套,我去过两次,设施都挺新的,你要哪天也想去看看,我陪你。”

    “嗯,你真好。”庄齐笑了笑。

    西月摇头:“我们是室友嘛,应该的。”

    她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朝她开口。

    何况,庄齐自己也是寄住在别人家。

    看这样子,好像还和她的哥哥在闹别扭,更不好提了。

    林西月怔怔坐了一会儿。

    低沉、失落、怅惘一齐萦绕在心头,分不清是哪一种情绪更多,或许最多的,还是她从佛经里悟出的,对人生荒谬本质的无奈。

    但理论和感悟当不得饱,也抵不得渴。

    弟弟得了癌要治,她还没有毕业,要学习考试,也要生活,这些都没有着落。

    也许是窥破了她的窘境,郑云州才会和自己交易。

    他一定也知道,她即将走投无路,所以随她去碰壁。

    他敢肯定,她最终还是回来,站在他面前,应下这份合约。

    林西月拿上手机往外去。

    庄齐叫住了她:“西月,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啊?”

    她重重点头:“嗯,我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你别等我了。”

    “哦,好吧。”

    出了宿舍大门,林西月仰起头看了看。

    天边勾着一弯月,冷白的光雾淋淋地泼洒下来,云层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打了个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快步往校门外走。

    林西月打给袁秘书,问郑总现在在哪儿。

    袁褚报一个地名给她。

    她挂断电话,一辆出租车在面前停下。

    林西月坐上去,司机操着一口京片子问:“姑娘,您去哪儿啊?”

    “金浦街90号。”她说-

    从翁山回来,郑云州在金浦街下了车。

    这套顶层复式是他去瑞士前买的,显眼的法式外立面,站在露台上能将白塔收入眼底,但他一次都没去住过。

    回国以后,袁褚唯恐他心血来潮,早早派人拾掇出来。

    他进了门,站在空旷而寂静的夜里,没开灯。

    郑云州走到落地窗边,脚下是缓缓铺开的中轴线,灯带破开了幽黑的夜晚,透出一股磅礴古老的人文底蕴。

    他看了一会儿,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周遭黑黢黢的。

    郑云州在等。

    他等着林西月来敲开这扇门,为他带进一束柔和的月光。

    他要亲口听她说:“郑总,我没有别的地方好去了,请您帮助我。”

    然后,他只好装作勉为其难地,将她放进门内。

    郑云州这个人,有一道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固执。

    在两性关系中也一样,哪怕是他先动心,也要做高高在上的一方。

    像小伙子那样,舍下面子去追姑娘,追个一年半载的事,他做不出,也没空。

    他要的是简洁、高效、迅速,在最短时间内达成目的。

    半小时后,那道意料之中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林西月等了会儿,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

    来自郑云州——「密码是你生日,自己进来。」

    她低头看着屏幕,忽然冷嗤了声。

    郑云州真是做生意的材料,只要他想,天下人都要被他算计进去。

    她碰了碰门锁,在亮起来的触摸屏上输入六位数,门应声开了。

    林西月往前走了几步。

    客厅里黑压压的,借着落地窗外的一点星光,能看见水晶花枝吊灯的棱角匿在暗处,像快要朽烂的枯树条。

    单人沙发上坐了个男人。

    他一动不动,仿佛文艺复兴时期线条饱满的神像雕塑。

    郑云州手拎了一个玻璃方杯,随着手腕摇动,冰块和杯壁发出碰撞的声响。

    “郑总。”林西月轻声叫了他一句。

    郑云州说:“现在冷静下来了吗?可以听我的条件了?”

    她摸到茶几的边缘,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坐下,腿一伸出去,就能碰到他架起的脚尖。

    林西月说:“不需要很丰厚的物质,只要郑总能请最顶尖的医疗团队来救治我弟弟,别的我都无所谓。”

    “这个当然。”郑云州在黑夜里微笑,“除此之外,我每年支付你一笔费用”

    “每年不行的,这样对我太不公平。”林西月也有她的底线,她打断说:“您必须要给一个明确期限,我不可能年复一年地陪着您。”

    她逻辑缜密,这些模棱两可的话骗不过,必须把漏洞都堵上。

    郑云州脱口而出:“两年,到你大学毕业总可以?”

    和他预想的如出一辙,她完全不关心这笔钱的具体数额,只在乎什么时候能离开。

    “可以。”她点头。

    这还算比较讲道理的条款。

    郑云州虚虚地指了一下:“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会有司机和佣人照顾你。”

    林西月抬了抬眼睛,大张旗鼓地打量起这个地方。

    即便完全笼罩在夜色中,它的精巧华丽也不见失色,反而有种云遮雾挡的曼妙,像古诗里犹抱琵琶的美人。

    她低头笑了下:“住在这里干什么呢?每天晚上等着您回来吗?”

    “我也未必夜夜都来。”

    郑云州忽然觉得热,大力拧松了脖间的领带。

    可还是勒得慌,像透不过气,又去解袖扣。

    全身都松了绑以后,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焦躁地揉了下眉骨。

    还好没开灯,这副样子也太不争气了一点。

    只是一想到有她在等他,身上就起这么重的反应,像话吗?

    林西月哦了声:“了解,郑总来或不来,不是我该过问的,我只需要在您来的时候,把您服侍好。”

    她中途停顿了下,是已经在试着放低姿态,把身上的骨头折一折。

    被豢养起来的小雀,是不能把翅膀扇到主人脸上的,她明白。

    郑云州皱了下眉。

    他并不喜欢她这样轻贱自己,甚至是讨厌。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居高临下的点评:“难得,你居然这么识时务。”

    林西月声带发紧,心上像长出了一根尖而硬的木刺,扎得她五脏肺腑里都是血,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她眼底满是失望,却很乖地笑了:“郑总不就是考察完我,觉得我还算懂事,才让我住进这里的吗?总不能让您觉得,这笔生意做亏了。”

    进展顺利,林西月也意外地柔顺,可郑云州反而心浮气躁。

    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他没选对时机吗?

    那也顾不得了。

    他急于将她据为己有,还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

    假如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开头,也只好将错就错。

    郑云州抬起手臂,把威士忌送到唇边,猛地灌了一口。

    酒精让他勉强镇定了下来,也叫他浑身发热。

    郑云州撂下杯子,朝她伸出手:“过来,坐到我这里来。”

    客厅光线昏淡,林西月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秒。

    她很喜欢这只手的,指骨修长,根根青筋都分明。

    林西月站起来,把手放进他掌心,很快被收紧。

    郑云州稍一用力,林西月就跌坐在了他身上。

    突然增加的重量,令他身下的真皮沙发椅发出类似皴裂的咿呀声。

    温香软玉抱了满怀,羊绒面料下的肌肉一下子绷到最紧,郑云州的喉结连滚了几下,就连颈间脉搏跳动的频率,都透出一股隐秘的兴奋。

    他温热的气息扫在她鼻尖处,嘴唇快要碰上她的。

    郑云州拨开她鬓边的长发,凭着一点月光端详她。

    他的手一点点地抚摸下来,从乌黑的发到细长的眉,从娇艳的脸颊再到柔润的t?唇瓣、雪白的脖颈,每一处都无比合他心意,简直像是为他而生的。

    他伸手摁住了她的后脑,哑着嗓子:“好听话,以后也要这么听话,知道吗?”

    林西月从来没和哪个男人挨得这么近。

    他充满了征服欲的荷尔蒙气息,在她皮肤上引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痒。

    林西月抓紧了衣角,感觉全身的血管正在加速流动,像快要烧开的水。

    她脸上一定很烫。

    林西月嗯了声:“知道了。我今天要在这儿住吗?”

    “随你。”郑云州的额头贴上她的,鼻腔里都是她甜腻的味道,他快控制不住要吻她,“你不想住的话,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

    林西月不自觉地吞咽着:“很晚了,还是别麻烦人家。”

    郑云州迷蒙地笑了下:“真是肯体贴人哪。”

    他将她的手翻折着扣过来,拇指摩挲在她手腕间,用力地抵住了她的脉搏。

    郑云州凑到她耳边:“你的心跳好激烈。”

    “嗯。”林西月没否认,声如蚊呐,“因为您正抱着我。”

    郑云州又问:“我让你反感了吗?”

    她说:“能说肯定的答案吗?”

    郑云州用鼻尖蹭她的脸:“不能,我会生气。”

    林西月真真假假地笑:“那我就说喜欢,我喜欢您这样。”

    “好聪明啊,林西月。”

    话音一落,郑云州便倾身吻住了她。

    因为太过突然,林西月只本能地挣了一下,被他牢牢摁住后,她一只手紧张地抵在沙发扶手上。

    郑云州吻人很凶,箍在她腰上的力道也很大,像忍耐了很久,等不及要来尝她。

    唇舌交缠了好一阵,林西月失掉了力气,在他猛烈的势头下,身体化成一块软泥,任他揉捏成什么形状。

    他的嘴唇和舌头好热。

    林西月轻喘着,闭上眼,觉得自己快被烫坏了,灵魂都出了窍。

    她成了一只轻飘飘的纸鸢,手上紧紧攥着的那根暗纹领带,是她和地面唯一的联结。

    他们贴身纠缠了很长时间。

    离开她的唇时,郑云州的喉间逸出一丝舒服的轻叹。

    林西月被压着吻了很久,眼眶都湿了,月色下浮动着点点晶莹。

    郑云州抱着她,这份亲近让他感到久违的轻松。

    甚至后悔没有早一点把她抢过来。

    林西月一直都没回过神,手里还紧抓着他的领带,胸口剧烈地起伏。

    “你很喜欢它?”郑云州低头看了眼,笑着问。

    她啊了一声,木木然松开:“不不是。”

    郑云州好会吻。

    她还在那个吻里没出来。

    郑云州拨了下她的脸,他说:“明天我要去一趟岳州,你弟弟手术的事情,我都交代给袁褚了,他会带你去见专家。”

    “嗯。”林西月低了低眉。

    第25章 云州 再亲一次?

    025

    月上中天, 深秋夜里漫着一层薄薄的雾。

    郑云州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他没有松开的意思,林西月也不敢要求, 只好歪在他怀里。

    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还有,郑总”

    “别总是这么叫我了。”郑云州不耐烦地打断,“难听,换一个。”

    她的声音当然是清脆柔软, 只是这个称呼他不喜欢。

    尤其在晚上, 明明是红烛罗帐, 却有种在集团卖命加班的错觉。

    林西月哦了声:“那叫你的名字可以吗?”

    “叫叫看。”

    她酝酿了几秒钟,像牙牙学语的孩子那样,慢慢发音:“郑、云、州。”

    说完,她又省略姓氏说了遍:“云、州。”

    窗外夜色浓稠, 她认真专注地叫着他的名姓,嗓音动听。

    一声一声, 珍珠溅落玉盘一样掉在他心上。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郑云州用大拇指刮着她的面颊, 柔润白皙,像童话故事里, 那朵总是点缀在漆黑森林里的花, 勾着刚走出城堡的王子往深处去探索。

    他滚了滚喉结:“好乖, 再叫一遍。”

    林西月照做, 她声音细细的:“云州,郑唔”

    余下的音节被郑云州堵了回去。

    他搭在她唇角的拇指一用力, 轻巧地掰开那两瓣鲜艳的唇,吻了上去。

    第二次林西月就好多了。

    没有那种被他吻到以为自己差点溺水的感觉。

    在郑云州撬开她齿关时,她被迫将嘴唇张到最大, 拼命攫取最后一点新鲜空气,但不可避免的,口腔里被他搅起来的,堆积不下的津液,顺着唇角流了出来。

    他吻她的力道仍然很大,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大,她修长的脖子往后仰,被吻得几乎折颈。

    郑云州勾着那条湿滑的舌头,搭在她腰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想要揉她,他想要听她喘。

    想听她用平时那种撒娇的声音,在他身下不由自主地喘起来,细细地喘给他听。

    “不不要了,郑云州。”

    林西月咬了下他的唇,头一偏。

    她浑身滚烫地伏在他肩头,破碎地喘息着。

    等到能说话,她轻声央求他:“别太过分,行吗?”

    郑云州抱紧了她,胸口仍突突地跳动,他笑了下:“好,是我太过分。“

    室内黑沉沉的,只有他们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

    各自平息后,郑云州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揉着她的后颈问:“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忘了。”林西月揩了揩湿润红肿的唇,“被你一亲,我全给忘了。”

    郑云州笑,鼻梁抵到了她耳后:“那我再亲一次,帮你记起来?”

    “不好。”

    夜深了,郑云州抱着她站起来,去开灯。

    头顶的灯先后亮起来时,林西月把脸往他怀里缩了缩,太刺眼了。

    等适应后,她再抬起清润的眼眸,发现郑云州正低头瞧她。

    林西月脸上一红,两条腿踢了踢,从他身上跳下来。

    她去找洗手间,现在这个样子一定糟透了。

    头发乱了,下巴还沾着没擦干的口水,衣服是皱的。

    但一照镜子,还是被两颊上艳丽的色泽吓了一跳。

    难怪摸上去这么烫呢。

    林西月沾了点水,用毛巾擦了把脸,草草地捋了下头发。

    她出去时,郑云州坐在沙发上接电话。

    林西月站他身前等着。

    他简单说了几句好,就挂断。

    郑云州指了下客厅那部座机:“要什么直接打电话,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接。”

    “嗯,知道了。”林西月的左手蛇在右手手臂上,迟疑了半天,还是问:“那你是现在就要走吗?”

    他低头,玩味地看着她:“你想要我留下吗?”

    “想。”她说。

    郑云州挑了下眉:“真的?”

    她迅速回答:“假的,可你不喜欢听实话,我怕你。”

    郑云州拿起外套,随手搭在了小臂上:“不用那么诚惶诚恐,像从前一样就好。”

    “嗯。”

    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林西月平视着他,细长的两道柳眉被灯光一揉,如远山含黛。

    郑云州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忍了下去。

    门被“嘭”的一声关上。

    他走了。

    林西月站在客厅里,三侧白色弧形沙发围绕着她,把她困在柔软的地毯上,困成一座孤岛。

    以后她就都得这样,在郑云州来的时候,竭尽全力地哄他高兴。

    等他一走,就守着这座精致的笼子,当一只美丽哀愁的夜莺,唱歌给自己听吗?

    她好像不怎么会唱歌呢。

    手机在口袋里震起来。

    林西月走到沙发边,从外套里摸出来,是付长泾打来的。

    她冷淡地喂了声。

    “我去过你宿舍了,只有庄齐一个人在,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学校吗?”他开口问她踪迹。

    林西月说:“嗯,我再外面,发给你的信息看了吧?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付长泾解释道:“我真的没想到齐院长会找你,都是我的问题,我没有妥善地解决这件事,你相信我,我会和家里”

    “不用了。”林西月有气无力地打断,“付长泾,不是你家里同不同意的问题,而是我本来就没想和你怎么样,你知道的吧?”

    说一句不知深浅的话,哪怕付家不反对,她也不喜欢付长泾。

    付长泾恳求她道:“我们见一面,月月,电话里说不清楚。就算是要分手,你也见我一面,好吗?”

    明天她请了假,连专业课都不去上,要陪弟弟治病。

    哪里有时间和他当面掰扯?

    她敷衍地说:“下次再说,我最近没空。”

    “你没在寝室,是又和郑云州待在一块儿吗?”付长泾气急道。

    林西月嗯了声:“是,我刚刚和他在一起。”

    她认为没有隐瞒的必要。

    既然要拿她来推挡那些婚t?事,郑云州恐怕比她更早散出消息。

    今天没有,日后也要见面,也会知道。

    付长泾冷笑道:“你真是太幼稚了,以为他是什么善类吗?你不是他的对手,月月,跟他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的。他最多玩弄你几年,等腻了,就把你抛到脑后,再另外找个人结婚。”

    林西月把电话挂了。

    她抬起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好下场吗?

    她老实巴交地活了快二十年,吃了多过常人几倍的苦头,又得到什么好下场了?

    付长泾大概认为,她是觉得和他不能修成正果,转而走上了另一条捷径吧?

    但他不知道,这从来不是林西月想要的结果。

    她既不执着于被爱,也不向往高嫁他们哪一个,只想自由而平静地活着,有起码的价值和尊严。

    林西月关了灯,回主卧去睡觉。

    与之相连的衣帽间里,挂满一年四季的裙装、外套,一门到顶的玻璃柜中,堆着样式各异的箱包,但都偏鲜艳亮丽,一看就是为女孩子准备的。

    藏在最底下的保险箱门大开。

    她看了一眼,里面躺着几张卡和不少现金。

    林西月用力关上。

    她随手取了条白色睡裙。

    拿在手里看了眼,正正好就是她的尺码。

    头顶的灯光闪了一下,林西月抬起头。

    她的目光穿过层叠的水晶坠饰,雪白墙面上一片斑驳阴影,一道深,一道浅,像命运捶落在她身上的殴痕。

    林西月垂眸,嘲弄地笑了下。

    她担心弟弟的病,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看相关资料。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这房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吗?

    林西月惊得坐起来,拥着被子问:“谁?”

    “林小姐,我是照顾你的阿姨。”全姨站在门外,她说:“袁秘书打电话来,说半小时后来接你去医院,该起来吃早餐了。”

    “好的,谢谢。”

    林西月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

    昨天熬得太晚,一下子睡了这么久。

    她忙下床去洗漱,随手把头发绑起来,换了一套衣服。

    全姨盘低圆髻,衣着整洁干净,是个面相和善的女人,四十岁上下。

    林西月和她打招呼:“您好。”

    全姨替她拉开了椅子:“坐吧,林小姐,昨天没来得及见面,我按云城人的口味做了几样早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有忌口的就跟我说,想吃什么也告诉我。”

    “好,就叫我西月吧,不用叫什么小姐,我不是。”

    这样饭来张嘴的生活,林西月一下子还没习惯。

    她花了好几分钟,才慢慢拿起手边的汤匙,舀了一个馄饨到嘴里。

    全姨给她倒了杯牛奶:“好,西月。中午会回来吃饭吗?”

    “不了,我弟弟生病了,我想多陪陪他。”西月说。

    全姨哎了一声:“你也不要太心急,反倒把自己的身体熬坏,多吃一点。”

    西月点头:“谢谢。”

    她吃了几口,擦了擦嘴角,穿上外套出了门。

    袁秘书已经等在楼下。

    他站在车门边,看着林西月从大厅出来。

    她穿了高领束腰的连衣裙,颜色是森冷的孔雀蓝,衬出巴掌大的一张面孔,白得像热腾腾的杏仁露。

    神佛也靠金装,换上这些昂贵的服饰后,林西月在人群里愈发耀眼,如明珠生晕。

    袁褚愣了几秒钟,连她走过来了也没发现。

    “袁秘书,我们是现在过去吗?”西月问。

    他慢半拍地点头:“是,你弟弟已经有人去接了,我们直接去301医院,专家们都到齐了,会给他做一次会诊。”

    虽然是郑云州安排的,但袁秘书肯定没少做工作。

    西月感激地点头:“谢谢。”

    “分内之事,上车吧。”

    “好。”

    到医院后,董灏被重新安排做了一系列检查。

    林西月在走廊外等着,看见他回来,忙迎上去:“怎么样?”

    董灏躺着摇了摇头:“还不知道。”

    两名护工把他推进单人病房,抱到了病床上。

    袁秘书说:“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住院手续我办好了,她们两个经验很丰富,会轮流在这里照顾董灏,郑总的意思,林小姐专心上学,不用顾虑这边。”

    好像除了配型和手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弟弟住进了设备齐全的病房,十几名专家正商量治疗方案,保证一找到匹配的肝/源,就立刻给他安排手术,还有细心的护工日夜照顾他。

    郑云州已解决了她全部的后顾之忧。

    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爷的意思。

    林西月摇头:“我不放心,还是要经常过来的。”

    她在病房里待了一天。

    这一天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握着弟弟的手,陪他聊小时候的事。

    黄昏时分一起吃了饭,护工收拾好餐桌,林西月手里拿了个苹果,问董灏说:“我给你削一个好不好?”

    “不要了。”董灏靠在枕头上,看护工出去丢垃圾了,他才敢问:“姐姐,你去求郑总了,对吗?”

    林西月举起的手又垂下来。

    她低下头,指甲刮在苹果外皮上:“不是,我我在和他交往。”

    为了叫弟弟安心住院,她只能撒这么个谎,把故事编得圆一些。

    如果被他知道,她为了能创造条件给他治病,把自己交付给郑云州两年,他大概会把针头一拔,犟头犟脑地跑回云城去。

    “真的吗?”董灏歪着脑袋看她,“这么巧。”

    林西月不敢抬下巴,低声道:“是啊,你忘了吗?他救过我的命,我喜欢上了他,正好他也中意我,就在一起了。”

    不知道她编得好不好,有没有一点说服力?

    董灏哦了一声:“可是他脾气很坏,我怕他欺负你。”

    “你怎么知道他脾气坏?”

    董灏说:“骂人,他在集团的时候总是骂人,还摔东西,大家都怕他。”

    林西月笑着看他:“那是在外面,他对我一直都很爱护,放心吧。”

    等到弟弟睡着,她才从床边站起来,对护工说:“小灏就拜托给你们了,千万用心。”

    护工点头:“应该的,您回去吧。”

    出了医院大楼,那辆黑色宾利就停在楼下。

    司机倒是换了个人,一张更年老些的面孔。

    他戴着白手套,下车来给林西月开门:“林小姐,我姓佟,以后专给你开车,叫我老佟就好了。”

    林西月笑笑,侧身上去:“谢谢您。”

    老佟也坐回驾驶位,他问:“现在是回金浦街吗?”

    “麻烦你等一下,我问问。”

    她也不知道,郑云州说去一趟岳州,今晚是不是会回来?要不要在那儿候着他。

    知道郑云州不看微信,她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手机震起来时,郑云州正在岳州国宾馆里吃饭。

    南边这帮子弟进了京,就呼啦啦地往他场子里钻,进了濯春跟到家了一样。

    知道郑云州出手阔绰,酒要年份最佳的,食材要刚空运来的,姑娘要盘靓条顺的,反正账都算在他头上。

    这回得知他南下,争先恐后地给他接风。

    落地后吃午饭,午后打高尔夫,再到晚饭,餐后的围茶,排得满满当当。

    看了眼来电显示,郑云州当即把烟从唇边拿下来,嘘了一声。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冷淡地喂了一声。

    林西月一听,安静得以为他正在开会:“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在吃饭。”郑云州伸手掸了下烟灰,“什么事?”

    “我就想问问,你今天会回来吗?我能不能去学校住。”

    他说:“我要是回去的话,会提前通知你。”

    林西月哦了声:“知道了。”

    她懂了,在没接到命令时,她可以自由支配时间。

    而郑总很忙,不希望再接到这种电话。

    没听见她再说话,但又不肯挂断,郑云州问:“还有事?”

    林西月想了想:“嗯,还有一件,我昨天忘说了。关于赵京安的,他要我弟弟今天就还他钱,是修车费。”

    “好,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谢谢,我没其他事了,再见。”

    郑云州挂了电话,把手机丢在了桌上。

    旁边人接过他手里的烟,替他掐灭在烟灰缸里,笑问:“怎么了哥哥,还有人敢查你的岗啊?”

    “她敢。但她不喜欢查。”

    烟雾缭绕里,郑云州缓缓地笑了下。

    听得人家一脸懵,又问:“总不是女朋友吧?聂家的那个?”

    郑云州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袖扣。

    他勾了下唇:“是女朋友,不过不是聂家的。”

    很快他打了电话出去,把袁褚叫进来。

    陪着林西月t?忙完医院的事,他又立刻赶了过来,明天他老板的行程很多,铭昌要在岳州开发房地产,要见合作商,还要和住建局的领导碰头,都得由他来安排。

    郑云州吩咐他:“给京安转二十万。”

    袁褚说了声是,立刻汇了出去。

    没几分钟,赵京安就打电话来请罪,哆嗦着:“袁秘书我哥给我打钱干什么?”

    袁褚说:“这我不知道,是郑总命令的,要不你问问他?”

    “拿来,我跟他说。”郑云州的手往后抬了抬。

    袁褚把手机放到了他手里。

    赵京安接得很小心:“哥。”

    郑云州面容疲倦,声音也冷:“不是车刮坏了吗?”

    “是是坏了,但没多少钱,我自己出得起。”赵京安赶紧说。

    他在心里骂林西月,现在腰杆子是硬了,一点事都能上达天听,捅到他表哥那里去。

    小姑娘枕头风吹得厉害。

    郑云州坚持说:“千万别硬扛着,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们是表的。”

    赵京安急了:“哥,我是跟他们姐弟闹着玩儿的。都修完了,我要他什么钱啊?真不用。”

    “闹着玩儿的?”郑云州一副怀疑的口吻,“不是逼她今晚就给吗?我吓一跳,还以为你活不起了,等着钱救命,让袁褚赶紧给你打过去。”

    听得一桌人,包括袁褚在内,都笑了。

    赵京安结结巴巴地说:“我昨天昨天嘴巴犯贱,和林西月开个小玩笑。”

    郑云州冷冰冰的:“下次别开了,她不怎么喜欢玩,也不喜欢笑。”

    “知道,以后不会了。”

    第26章 明珠 就这么喜欢他?

    026

    林西月每天照常上课。

    到了晚上, 就打电话给老佟,送她去医院。

    她常在病房待上个把小时,向护工和大夫了解弟弟的情况, 陪他说会儿话。

    等到弟弟休息了,又从医院返回学校,继续坐下来看书。

    周四晚上,她在图书馆复习, 舒影的头探过来:“你有情况。”

    “哪有?”林西月拿起笔, 继续算财务管理那些题, “别乱讲啊。”

    舒影小声问:“我看见了,这几天都有人来接你,一辆黑色的宾利。”

    林西月随口胡诌道:“是接我去抄经的,你想多了。”

    她表情太肃穆, 由不得人不信。

    舒影心里八卦的小火苗又被浇灭了。

    “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她又瞄了眼她的财管资料,“你这么早看什么cpa啊, 得毕业后才能考呢, 打算一上班就拿双证呀?”

    林西月说:“我又不是会计专业的, 本来基础就比别人差,毕业以后怕没时间复习。每天学一点, 先看起来。”

    她哪里还有别的出路?

    就只能无原则地去靠拢一切评估体系, 高中时紧紧抓住升学考, 上了大学, 就只好努力拿下对职业发展有益的、含金量高的证书。

    林西月把它们绑在腿上,后来恨不得缠在腰上, 被这些目标拉着往前走。

    舒影啧啧道:“你也太赶太卷了,我们追都追不上。”

    “不过。”林西月虚心向她讨教,“小影, 你都怎么和男朋友相处的,我感觉他很爱你。”

    她想,郑云州那么没耐心的一个人,应该不能容许她太慢进入状况。

    受了他的恩惠,就要时刻谨记女友身份,哪怕是冒牌的。

    先听一些前辈的意见总没错。

    舒影用笔支着下巴打量她:“这个嘛尽力乖巧懂事,说话娇一点,多黏着他一点。不过,以你这样的先天条件,还没说话呢,光看你两眼,男的骨头就先轻了,你不用学。”

    “哪里有啊。”林西月默默记了记,她说:“快看你的吧。”

    半夜回了宿舍,林西月拿箱子装了不少书。

    恐怕周末都要在金浦街,身边有资料,有空她也可以翻看一下。

    看这架势,庄齐以为她要搬家:“带这么多东西,准备去哪儿啊?”

    她睫毛眨了几下,很不自然地撒谎:“齐齐,我和同学合租了个房子,以后可能经常不在。”

    “这样,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庄齐没多问,她笑着说:“我也没几天住寝室的。”

    “嗯。”

    上午周五最后一堂课,林西月回了趟宿舍,又抱着箱子下来。

    舒影的话倒给她提了个醒。

    这辆宾利实在打眼,连号牌照更让人浮想联翩,被同学看见不太好。

    因此,林西月让老佟别靠近校门,只停在附近的街道上。

    她宁愿自己多走十来分钟。

    老佟下了车在等,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过来,手上捧个大箱子。

    那里面堆满书,看起来就很重,林西月走得很吃力。

    他迎上去,从她手里接过来:“这么多东西啊?”

    “嗯,我也就是书多了。”西月笑笑。

    上车后,她抽出纸巾擦了擦额角的汗。

    老佟问她:“西月,是直接去金浦街吧?”

    接送了她这么多次后,老佟也不再喊她林小姐。

    林西月看了眼手机。

    里面有一小时前付长泾发来的定位。

    他说今天无论如何要见到她,哪怕坐到半夜打烊。

    她转发给了老佟:“这个地方,你送我过去吧。”

    老佟点开看,琢磨了一阵说:“这胡同可开不进去啊,我送你到街口成吗?”

    西月点头:“可以的,我自己走进去,麻烦了。”

    “不麻烦。”

    十几分钟后,老佟将她放在路边,指了下前边:“走那儿进去就是了。”

    这是家英伦风很重的咖啡馆,窗户玻璃外吊满了常春藤,地上投着一片浓重的绿影。

    看见招牌才想起来,她听很多同学说过,都相约前来打卡。

    但今日门可罗雀,看着生意不大好的样子。

    林西月走进去,付长泾就坐在正中的桌子旁,缀有蕾丝边的桌布垂到他腿上。

    “来了。”付长泾起身来招呼她,“我等了你好久。”

    他伸出手,亲热自然地来牵她。

    仿佛前些天的争吵没发生过。

    林西月被他碰到了下手背,很快缩了缩。

    她往前走了几步,坐下:“我发给你的微信里,说得还不清楚吗?”

    付长泾的笑容一点点消失:“清楚,很优秀也很标准的分手作文,但我不甘心。月月,我想不明白,你弟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啊。”

    林西月平静地说:“和我弟弟没关系,我就是喜欢他。”

    比起坦白他们之间的财色交易,她更愿意对着每一个人解释,她爱上了郑云州。

    如果是有感情的话,就不能叫作卖了吧。

    西月想。

    她也只能这么想。

    不这么想的话,她就要活不下去了。

    后背那几根不肯弯折的硬骨头会顶得她五脏流血。

    她要不断地说服自己,她仰慕郑云州,不能只是感激他慷慨。

    “我不信!”付长泾大力拍了拍桌,“你和他才认识几天!那我追了你这么久算什么?他一来就能让你喜欢,郑云州那么大岁数了,他到底哪一点吸引你!”

    桌上两杯香醇的咖啡晃了晃,险些洒出来。

    看他发脾气,林西月反而笑了。

    之前学院里对付长泾的评价还是太片面。

    男人们彬彬有礼,不过是没有损害到他的切身利益。

    她冷冷的,慢吞吞地说:“是我要你来追我的吗?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劝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有一次主动邀约过你吗?我有一个让你产生误会的举动吗?还是我立下过誓言,这辈子都只爱你呢?”

    付长泾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他愣了很久。

    还从来没有听林西月说过这么长一段话。

    她生了气,调子也还是温温柔柔的,却又极有份量。

    半晌后,付长泾语重心长地说:“可你知道吗?郑云州是个老谋深算的生意人,他和他那个高贵的家庭,都不会有好果子给你吃的,明不明白?”

    “明白。”林西月点头,“但凡事都一定只看结果?过程就不值得被尊重吗?”

    付长泾说:“他那么强势的人,能有什么好过程给你?我对你不够温柔吗?为什么非要挑他?”

    林西月柔婉地笑了:“对,你温柔体贴,但是我不喜欢,他霸道不讲理,我偏偏喜欢,这样解释可以吗?”

    那笑里有嘲讽,也有叛逆。

    好话歹话都说尽了。

    付长泾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指了指面前的咖啡:“说这么久累了吧,给你点的。”

    “不了。”林西月盯着杯子看了一阵,她说:“我得回去了,以后不要再找我。”

    这一杯咖啡放了这么久,谁知道有没有t?被动手脚?

    以付长泾眼下的愤怒程度,他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她拿上包,推开那扇玻璃门出去。

    付长泾转头望向她的背影。

    好冷的一个人。

    好冷的一个美人。

    怕老佟等久了,林西月快步走到街口。

    走得太急,她伸手去拉车门时,微微带着喘。

    门一开,里面坐着的人转过头来,朝她睇来冷然一眼。

    郑云州清雅的面容骤然浮现在暮色里。

    “郑云州,你回来了。”林西月被吓了一跳。

    他淡声吩咐:“上车。”

    她嗯了声,顺从地坐到他身边,关上门。

    车上多了个郑云州,气氛一下子就冷了,谁都不敢说话。

    林西月小心地瞟了他一下。

    郑云州微阖着眼,一双长腿交叠着,闲散地靠在座椅上。

    他看起来很累,眼下印了层淡淡的乌青。

    察觉到他快要睁眼,林西月先行转过头,看向窗外。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他松松地握住。

    林西月回头,朝他露出个笑容:“怎么了?”

    “刚才去哪儿了?去见谁了?”

    郑云州的拇指指腹不断地蹭着她手背。

    林西月低头,结巴着说:“我我”

    他好整以暇地注视她:“嗯,千万想好了再回答我。”

    林西月知道躲不过。

    她索性承认:“去了巷子里一家咖啡馆,见付长泾。”

    郑云州云淡风轻地说:“哦,男朋友,难怪。”

    他讲顺了嘴,加上舟车劳顿,一时忘了加个前。

    也有连带着试试她的意思。

    “乱说。”林西月很轻地嗔了他一眼,“你才是我男朋友。”

    郑云州禁不住弯了下唇角。

    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林西月换上了他准备的衣服,就像被擦净了灰尘的汝瓷瓶,釉色青如明镜。

    一点夕阳从窗外照进来,映在她的珍珠耳坠上,悬着琥珀色的柔光。

    他想到刚才,她和付长泾坐着说话时,也是这么的温柔标致,一股邪火就往脑门子上顶。

    郑云州紧紧包着她的手,越捏越用力:“知道我是男朋友了,还要去见他啊?就这么喜欢他吗?”

    林西月疼得嘶了一声,解释说:“今天是最后一次,他总给我发微信打电话,不得不去和他说清楚。”

    下一秒,郑云州就猛地卸了力道。

    他丢开她的手,命令道:“把他的联系方式都删了,立刻。”

    林西月没敢耽误,从包里拿出手机,微信和电话都拉黑。

    做完以后,她交给郑云州检查:“这样行了吗?”

    但他懒得看,只是竖起一根手指警告她:“别再有下回。”

    “知道了。”

    林西月收起手机,忍不住看了看前面开车的老佟。

    她不过才进去半小时,郑云州这么快就知道了,是司机说的吗?还是他另外派了人盯她?

    直到车子停下,郑云州都没再说话。

    西月先一步出去,扶着门等了他一会儿,他却从另一头下了。

    郑云州绕过来,经过她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快步进了大厅。

    他走路还是那么快,西月只好跑起来,电梯门关上后,她连喘了好几声。

    郑云州的手一直没有松。

    进了门,他连鞋也不换,一路将林西月拉进浴室,推在了洗手池边。

    她不明白,侧仰起头,望向身后紧紧贴着她的郑云州:“做什么?”

    “洗手。”郑云州冷着脸打开水龙头。

    林西月哦了声,把手放到温水下,挤上洗手泡沫,又慢慢冲干净。

    洗完了,郑云州还嫌不够:“再洗一遍。”

    林西月小声说:“我已经洗得很仔细了。”

    头顶传来一道冷哼:“付长泾碰到了,一遍怎么洗得干净?再洗。”

    林西月叹气,又重复刚才的动作。

    三次遍洗下来,十根手指都被水泡出皱痕。

    可身后贴着她的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没发话,她只好一遍遍地洗。

    再要去搓手心时,水龙头被郑云州关上,一块毛巾递了过来。

    林西月擦干后:“好了,我能出去了吧?”

    她刚要转身,一双脚忽然悬了空,腰上多出的一股力道,将她抱到了台面上。

    郑云州一双手撑着大理石边缘,把她收拢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

    他眯了眯眼眸,危险的气息重重地压到林西月身上,灯光照射下,西装领口上的钻石别针散出冷硬的光泽。

    郑云州的脸逼近了她:“林西月,有些丑话我说在前面,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气量,眼里是揉不下一粒沙的,你不要”

    “嗯,我知道。”林西月轻柔地打断,她表现得无所畏惧,一双手从他腰上绕过去,慢慢束紧,把半边脸颊贴在了他胸口,“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被她这么一抱,郑云州一肚子的火气烟消云散。

    尤其一股软溶溶的暖香直往他鼻子里钻。

    他的心重重跳了下,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张着嘴,不知所措。

    今天一点风也没有,浴室里的窗帘纹丝未动。

    但他对上镜子里自己的眼神,晃得好厉害。

    像一艘匀缓前行的乌篷船,忽然堵在了涨满春水的桥洞里,不停地左右荡漾着,划不动了。

    林西月抱了一会儿,仰起脸看他:“我饿了,可不可以去吃饭?”

    郑云州捏住她的下巴:“不好,等一下。”

    林西月保持这个姿势问:“等什么?”

    “先和我接吻。”

    他松了手,改为捧起她的脸,先是克制地轻碰了几下,在尝到她滑软的唇瓣后,又忍不住张开嘴含住,后来扣牢了她的后脑勺,舌尖长驱直入,一再地加深这个吻。

    在岳州待了几天,白日里的事一完,回了酒店套房里,夜深人静了,他总是站在窗边出神,脑子里都是林西月。

    这也怪了,没和她怎么样的时候,也没想得这么厉害。

    现在人都是他的了,哪至于啊?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本来敲定了合同细节,签完约,这个周末他还得留在岳州,去下面几家工厂走一遍。

    但昨天晚上袁褚来汇报行程,郑云州听得头疼:“算了,上次不都看过了吗?先回去吧。”

    袁褚当他累了,合上文件夹:“好,那我就跟几个负责人说,您不过去了。”

    可哪里是这原因?

    就是一想到京里有个小姑娘在等,没出息,坐立不安罢了。

    林西月的手往后撑,身体紧紧贴向他,一双腿被他抬了起来,缠在腰上。

    他从她的下颌一路吻过去,意乱神迷地贴上她的耳廓,重重地喘。

    听得林西月全身都在颤,体内涌出一股陌生的热流,手脚都软了。

    郑云州嗓子都哑了:“你再这样,我们就别去吃饭了。”

    她被他紧紧抱着,四肢痉挛了似的动不了。

    只有嘴还能勉强张开:“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郑云州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有什么对不起,我有说我不喜欢吗?”

    林西月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先说对不起总没错的。”

    她在心里骂,还不是因为你是个神经病,好一阵歹一阵的。

    他没理会她说的这些,牵起她的手:“我刚才捏疼你了吗?”

    林西月点了点头,她夸大其词:“嗯,还有洗手也是,都洗脱皮了。”

    “好,我不对。”郑云州又重新抱紧了她,柔声道歉,“怪我。”

    林西月愣了,被吻到湿红的嘴唇微微张开。

    她睁着一双柔润的眼睛望向他。

    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放低姿态来哄人。

    被哄的还是她自己。

    郑云州伸手揩了下她的唇角:“怎么了?”

    “没事。”林西月的睫毛眨了眨,“我觉得你不生气的时候,声音很好听。”

    又是虚头巴脑的招数。

    郑云州笑了笑,把她抱下来:“不是饿了吗?去吃饭。”

    “好。”

    林西月被他牵着往餐厅去。

    她走在后面,抬头望着他利落的下颌,忽然发现,他好像一直都很好哄。

    稍一示弱,郑云州就会心软。

    等到年纪大了一些,林西月在经历了更多事后,才了解了一个无情的奥义,人们在情感上的认知,是有时差存在的。

    总是要隔着迢迢岁月,当年越理越乱的那些思绪,才能慢慢显影。

    那时她并不知道,郑云州其实软硬不吃,会输给她这一套,完全是因为他爱她。

    仅仅因为她是林西月。

    并不为别的。

    第27章 绸缎 能回来了吗?

    027

    天色渐暗, 半边欲留未留的霞光即将消散。

    柔和的光线垂落在水晶雕花杯里,折出深浅不一的影子。

    餐厅里很安静,他们谁也不说话, 只t?有瓷勺瓷碗碰撞的声响。

    郑云州夹了片青边鲍给她:“上次忘和你说,以后都不用去抄经了。”

    “知道。”林西月不敢却他的情,搛起来吃了,“昨天下课后, 宋伯打电话告诉我了, 他说是你的意思, 还问我们什么关系。”

    郑云州掀起眼皮,饶有兴致地问:“你说是什么关系?”

    林西月说:“我说你是我男朋友,你不让我去抄,我就不去, 我得听你的。”

    见他拨着餐巾不作声,她也忙放下筷子。

    林西月小心地问:“怎么了, 我说错了吗?”

    郑云州笑:“没有, 说得很好, 下次就这么说。”

    她看了看碗里的绿菜叶,愧疚地说:“可是董事长, 不, 你妈妈好像不高兴, 她应该生我气了。”

    郑云州伸长了手, 握住她说:“和你无关,她不是不高兴你不去抄经, 而是我忤逆她。”

    赵木槿身边又不缺会写字的能人。

    要再找一百个好时辰里出生的姑娘也不难。

    林西月说:“嗯,她希望你能多和聂小姐来往,最好把婚事定下来。”

    郑云州微微一笑:“那你呢?是不是也觉得, 我早一天结婚,你就早一天解脱?”

    “不会,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得有起码的契约精神,说了两年就是两年。”林西月尽可能柔和地望着他,字斟句酌地说:“至于你结不结婚,我哪儿干涉得了?不过最好先别结。”

    郑云州像是很满意她这个答案。

    他扬了扬尾调:“哦?为什么?”

    林西月本来要说,她不想让自己的境地更加难堪。

    但这不是郑云州想听的。

    她知道。

    他不就是需要谈一场恋爱,来标榜自己不受控制,反出封建家长的手掌心吗?

    他根本就不会结婚,但还是专程来问她。

    说明他并不在意答案本身,而是她的态度。

    林西月反过来握住他,屈起指尖,刮了刮他的手背:“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你得对我专心一点。这两年,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你,可以吗?”

    她很会撒娇,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跟真的一样。

    可郑云州看清了这是场表演,仍然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情志失控。

    他的喉结滚了滚:“当然可以。”

    林西月嗯了声,亲手给他盛了碗汤:“我最爱吃腌笃鲜了,全姨手艺很好,你喝喝看。”

    “好,我喝。”

    郑云州从不中意这些江南菜。

    但她兴高采烈地盛出来,又端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郑云州有些绝望地想,就算明知道是碗毒药,他大概也会喝下去。

    吃完饭,林西月又陪他坐了会儿。

    她大部分时候都不说话,只用一双乌润的眼珠望着他,眸色淡而温柔,像清早漫过菱花窗的晨光。

    郑云州被看得口干舌燥的。

    他松了一颗扣子,抬手端起茶杯:“不去看书吗?”

    林西月摇头:“你在这里,我怎么好晾着你?”

    “那我走,你忙你的吧。”

    郑云州真起了身。

    林西月以为他又生了气,忙拉住他:“我不是在赶你”

    郑云州拍了拍她的脸:“别慌,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我还有点事儿,出去一趟。”

    “哦。”林西月放了心,她又问,“那你晚上回来吗?”

    “你请,我一定回来。”

    郑云州留下这么句话走了。

    他没叫司机,穿着件单薄的衬衫,手里掐了一支烟,走进了深秋的夜里。

    郑云州步行到了街后的胡同。

    茶楼的门虚掩着,夜风拂过门簪上的如意纹,把一对琉璃宫灯吹得左摇右摆,岩石缝里蓬草被照出青灰色。

    他推开门,走进去,顺手从里边反插上了。

    郑云州一路往里,穿过月洞门后,径自进了东厢的花厅。

    知道周覆这帮人在打牌。

    他一脚踹开门,大声喊了句:“全都不许动!姓名,单位,职务,今天有一个算一个,跟我走一趟。”

    果真有人被吓得扔了牌,连带着从凳子上摔下来。

    周覆勉强坐住了,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子:“那么像我们一把手的声儿呢?”

    满屋子只有沈宗良没动,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因为是他亲儿子。”

    周覆就这么伸长脖子,看他绕过了屏风。

    他气得直骂:“魂都被你吓掉了!还有我这一手好牌。”

    郑云州找了个位置坐,笑说:“就你那死手,能摸出什么好牌来?”

    说着,几人又重新洗牌摸牌。

    唐纳言一边理牌,一边问他说:“不是说下周才回吗?”

    周覆抬头看了眼他:“得了样宝贝,藏在家里他不放心,怕人惦记。也不想想,本来就是抢来的。”

    说完,他把烟从嘴边拿下来,指着衣衫轻便的郑云州:“我们还都穿了夹克,你就那么热吗?”

    唐纳言笑:“他当自己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旁边有人问了句:“什么宝贝?也带出来给我们瞧瞧光彩。”

    郑云州笑着抽了口烟:“再说吧,还不到时候。”

    “对对对。”周覆立马接上,“还没捂热,人家也未必肯出来。我说,你不在她身边腻着,跑这儿干嘛来了?”

    郑云州吊着眉梢说:“我想哥儿几个了,不行啊?”

    实则是他在家里坐着,林西月浑身都不自在。

    他看她那副样子,明明不想在他身边作陪,还不得不殷勤伺候。

    何苦呢,他情愿出来坐坐,也让她不受干扰的,踏实看会儿书。

    沈宗良看出他的心事:“怎么,没琢磨出和姑娘家相处的门道?头几年光顾建功立业,没谈两场恋爱,这时候就显得咱们经验不足了。”

    郑云州点头:“她很乖的,事事都听从我,也绝不顶一句嘴,当然”

    “她是太怕你了吧?”唐纳言纳闷地问,“这哪儿像谈恋爱?听上去像你助理。”

    郑云州说:“我还看不出来她是装的?否则生意场上,早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周覆伸了下手:“都别打岔,老郑说糟心事儿的时候,你们不许打岔,我就要看他这副德行。”

    “给我滚。”

    郑云州气得把烟捻灭了,大手一挥,“不说了,接着打,我来发牌。”-

    林西月在书房里待了一晚上。

    郑云州走后,她让老佟送她去了趟医院,见弟弟还好,又回来了。

    这儿倒是个方便用功的好地方。

    两边厚实的窗帘一拉,一盏台灯,一杯浓茶,林西月就这么晨昏不分的,一直待到深夜。

    她拿起手机,一条信息一个电话都没有。

    已经十一点多了。

    郑云州的意思,是想要她打电话给他,请他过来吧?

    希望她没有做错他布置的这道阅读题。

    林西月紧抿着唇考量一阵,给他拨过去。

    “一对八。”郑云州刚打出两张牌,手机响了。

    他直接开了免提:“喂?”

    旁边人都心领神会的,不说话了。

    林西月松开唇瓣,柔声问:“郑云州,那个时间不早了,你能回来了吗?”

    “快了。”

    “也不用急。路上注意安全。”

    “嗯。”

    郑云州挂了。

    一抬头,对上四五双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佯装镇定地敲了敲桌:“都看我干什么,一对八,有没有人要!”

    周覆正儿八经地说:“别笑别笑,您千万忍住了,别让那副得志的样子露出来,再装得无所谓一点。”

    郑云州往后一靠:“没笑啊,打个电话让我回家而已,有什么的。”

    “你要不照照镜子?”唐纳言觑着他,头往旁边撇了撇,“嘴都咧到后院天井里去了。”

    沈宗良也笑:“人姑娘连声儿都小小的,好可怜见儿。”

    郑云州懒得再掩饰:“老沈,你说怪不怪?我第一次见她,听她念那些我听不懂的经,绕口令一样,但我就觉得特舒服,就想和她多待会儿。”

    周覆哼了声:“得了吧,别合理化自己趁火打劫的行径了。告诉你啊,你抢小辈女朋友这事儿已经传出去了,大伙儿都挺震惊的。”

    “我怕这个!让他们满世界嚷嚷去!”郑云州不以为然地笑,手指头往窗外一点,“就抢了,付长泾敢说一个不字!下次见了我,还是恭恭敬敬叫叔叔,我高兴才应他一声。”

    唐纳言说:“他老子还少不得要谢你,解决了心头大患。”

    沈宗良也笑了。

    往往是这样,他们这些社会化程度高的,很难活得出自我。

    而看上去合格过关,经过世情反复的质检,没有任何安全隐患,像一条流水线上出来的,譬如他和唐纳言,恰恰被规训得最狠。

    只有云州,是世上独一个鲜活洒脱的人。

    混账t?到一流,也算是个人物,照样受敬仰、受奉承。

    也确实需要一个比水还柔的女孩子,来中和他的烈性。

    接了电话后,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急迫,郑云州多待了一小时才走。

    几人一道出来时,唐纳言提议:“你要不急的话,咱再宵夜去?”

    郑云州赶他:“赶紧走吧你,妹妹不管了是吧?”

    “我哪儿那么大能耐。”唐纳言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大了,不听我的了,离我十万八千里远,一句都说不得。”

    周覆说:“你想想看,妹妹要肯回家的话,他哪会出来陪我们!”

    郑云州又踩一地的月色回去。

    但脚步比来时更轻快,也更急促。

    他进门时,林西月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熟了。

    室内供着暖,她只穿了条海棠色的真丝睡裙,一只胳膊折起来掖在靠垫下,半边脸枕在上面,细细的系带从肩膀上滑了下来。

    客厅里没开大灯,只有沙发角上那盏浮雕台灯亮着,散开一圈昏黄的光晕,荡在林西月铅华洗尽的脸上,像块触手生温的暖玉。

    郑云州坐下,俯下身体去看她。

    他伸出手,屈起右手的食指,轻柔地从她脸上刮过去,从嘴唇到鼻梁,又从脸颊到眉心,比丝绸还要滑。

    林西月睡得浅,被他指腹摩擦出的痒弄醒了。

    她睁开眼,认清面前坐的是郑云州时,笑了下。

    西月没有起身,就这么神情恬淡地看着他。

    昏淡光线里,郑云州也是薄唇紧抿,不肯出声。

    好半天了,林西月才扶着他的手臂坐起来。

    她说:“我等了你一会儿,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以后不用等我。”郑云州把她的头发往后拨,“自己回房间去睡。”

    林西月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她把脚放下来,穿上拖鞋。

    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红着脸问他:“你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吗?”

    关于这件事,从他们那天接吻,林西月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起,就有心理准备了。

    郑云州掠夺性这么强,不会只是到这个地步的。

    他迟早会突破她身体的边界。

    郑云州抬起头,目光里染上了室外的寒气,审视着她:“你想吗?”

    林西月捏着睡裙,小声说:“我我没准备好。”

    “那就去睡吧。”他挥了挥手,让她走。

    如果他硬要,林西月一定会给,但本该如鱼得水的事,弄得勉勉强强的,也就没多大意思了。

    人已经抢到了身边,两年时间总能叫她心甘情愿。

    如若不然,他未免也太失败,太悲哀了。

    林西月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只是扮演女友,她还能勉强应付得来,但真刀真枪地上床,她没把握。

    好在,郑云州是个通情达理的雇主。

    在明确了她的态度后,他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连接吻都很克制。

    一个多月后,董灏终于等来了合适的肝/源。

    那时林西月已经放了寒假,整日都待在金浦街。

    接到电话的下午,她正站在岛台边切橙子。

    郑云州吃了饭,躺在沙发上小憩。

    手机一响,他往旁边摸了摸,不在。

    他叫了一声:“林西月,你去找找,看那玩意在哪儿响?吵死了。”

    西月端着骨瓷盘过来,顺手从餐桌上拿了他的手机,递给他:“喏,你落桌上了。”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王院长打来的。

    十有八九是关于她弟弟的病情。

    “快接一下。”西月紧张地在一边等。

    郑云州把手机贴到耳边:“王伯伯哦好辛苦了尽快安排。”

    等他挂断,林西月满眼憧憬地问:“是不是配型成功了?”

    郑云州扔了手机,他指了下盘子里黄澄澄的脐橙:“一点甜头都不给我,张嘴就是问事儿啊?”

    “给你吃。”林西月塞了一片果肉到他嘴里,“是吗?”

    郑云州嚼了两下,咽进去:“甜。”

    林西月都快急死了,她放下盘子,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到底是不是呀?”

    “是,是是是。”郑云州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往怀里一拉。

    他抱着她,转了转身体,换成侧躺着。

    郑云州捏了下她的脸:“这下高兴了,能睡得着了?”

    “嗯,高兴。”林西月往下挪了挪,乖巧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双手环住他,絮絮说着,“本来半个月前就该做了,好不容易碰到个器官捐赠的,可过了两天家属改了主意,又不肯了。现在总算等到了。”

    郑云州摸着她的头发:“你当时生气了吗?”

    她摇头:“没有。人家愿意捐,我们当然感恩戴德,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怎么都不是该生气的事。”

    郑云州问:“那什么是该生气的事?”

    他好像从没看过她生气,情绪都很少挂在脸上。

    林西月淡然地说:“没有,能解决的事就想办法解决,何必要动气?解决不了的事,生气也没用。”

    她生长在那样一个畸形的家庭,习惯了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久而久之,已经不知道怎么表达愤怒或不满,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维持内心的平静。

    因为太过弱势,林西月更倾向于避免和任何人,发生任何形式的冲突和争论。

    矛盾一旦被激发,最后吃亏的一定是她,没人会帮她的。

    她的气息呵在郑云州的脖子上,毛茸茸的痒起来。

    郑云州低了低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鼻尖蹭上去:“谁把你养成这样的性格?”

    林西月笑:“没有谁,一件又一件不顺心压下来,压得透不过气了,就成习惯了。”

    大概是心情好,她难得肯敞开一点心扉,多讲两句话。

    她抱着郑云州说:“不是要午睡了吗?我讲个故事给你听,你听了就睡觉,好吗?”

    “你会陪我睡吗?”郑云州说。

    她很乖地嗯了声:“等你醒了,我再去医院。”

    “好。”

    林西月垂着睫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从前,临河的镇子里有个小女孩,她上三年级了,但每天都要很早起床,烧好一家人的早饭,自己囫囵吃两口,打着跑去上学。”

    “三那才多大?”郑云州听得忍不住插话,“能做得出什么来?”

    她嗯了下:“能的,你不要觉得她可怜,有学上,有饭吃,她感到很幸运了。有一天,班上的男同学丢了刨笔机,我不知道你见过没有,就是那种手摇的,那个年代,要到县城的商店才有卖,不是很贵,但小女孩家里不给她买,全班只有她没有。”

    “有点印象,接着说。”

    林西月说:“那个男同学说是她偷的,她没做过的事,当然不会认,但班上同学都不缺这个,就她缺。连老师也不向着她,让她把书包打开检查。”

    郑云州皱眉:“开了吗?”

    “开了。他们把她的书包抢过去,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除了书和一些短头铅笔,什么也没有。小女孩很生气,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要求他郑重道歉。她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第二天晚上,被下了面子的男同学气不过,拉着父母就到了她家,说要去她的房间看看,一口咬定她藏起来了。”

    郑云州听得入了神:“就为一个刨笔机,至于吗?”

    林西月说:“你从小富足,就算丢了金子也不会在意,可穷人不一样,因为资源少,每一样东西都很珍视的。”

    “好,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西月停顿了一下:“但是小女孩的养父,是一个真正的恶魔,他没事就打骂她,被街坊找上门,他觉得丢了脸,是奇耻大辱,当场就抄起棍子揍她,把她打趴在了门槛上,反而吓得男同学的家长赶紧走了,怕出了人命还要他们负责。”

    郑云州竟紧张起来:“她没事吧?”

    她摇头:“她妈妈拦住了,只是打出了几道血痕,在家躺了两天,就又去上学了。经过这件事后,小女孩也学乖了,不管碰到什么事,说清楚了就可以,不会再在这些小事上,和人大动干戈了。”

    说完,林西月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看郑云州:“讲完了,好听吗?”

    但郑云州置若罔闻的,把手从她的衬裙里伸进去,摸着她的后背:“现在还疼吗?那些伤。”

    他的手好大,掌心一层薄薄的茧。

    蹭在她的皮肤上t?,带起了一阵不轻的颤栗。

    林西月闭上眼,朝他下巴上靠了靠:“不是我,是我们镇上一个女孩子,我我是她同学,当年旁观了这件事而已,睡吧。”

    “那你呢?”郑云州看着她,眼睛里翻涌着疼惜,“你童年过得好不好?”

    知道她自尊心强,也同样不肯揭破她善意的谎言。

    林西月想了想,还是说:“也不好,险之又险。”

    见郑云州还是盯着她看,一双眸子里都是难消解的欲色,只管捧着她的脸,又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林西月仰起一点脖子,认真地问:“是要接吻吗?”

    他嗓音哑下去:“嗯。”

    小姑娘不知道,她这样费尽心思里带几分天真无邪的讨好,他有多受用。

    林西月的睫毛颤了下,先用嘴唇碰了碰他,碰在他鼻尖上,又碰在他唇角,最后才撞进他口中,被他准确无误地含住。

    郑云州吸吮着她,用舌尖来回描绘她唇瓣的形状,反复几次后,她的嘴唇变得湿润鲜红,只能微微张开,像等着他进来。

    但他今天总不肯伸进去,只专心含弄、舔舐着她的唇形外廓,等到林西月呜咽了一声,自己忍不住把舌头探出头来时,他才轻柔地蹭上去,尝到了味道后,郑云州的力道越来越狠,舌面不断地摩擦着她的,恨不得卷了吞进肚子里。

    这个吻安静而绵长。

    他们躺在沙发上,两具身体贴得很紧,互相抵着、蹭着,身上的衣服都乱了。

    结束时,林西月半边肩膀露在外面,一条腿紧紧地缠在郑云州身上,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了他的热量和力度。

    她脸红得像一匹艳丽的绸缎。

    郑云州的舌头退了出来,仍不停地啄吻着她的脸。

    是他无师自通的事后安抚。

    郑云州沉沉地喘气,眼神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

    林西月抬手,大着胆子摸了摸他的眉毛:“我昨晚起来,听见你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应该没睡好,休息一下吧。”

    郑云州问:“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

    林西月眼眶里有泪意,是刚才被他吻出来的,被灯一照,如星光点点。

    她站在书房门口听了很久。

    他讲英文时,发音优雅而清晰,语速适中,用词标准,是她跟着BBC电台怎么勤学苦练,也模仿不来的英伦腔调。

    郑云州点头,手臂松松地箍着她:“好,睡觉。”

    “嗯。”

    第28章 烘炉 你也喜欢我

    028

    冬日里白昼短, 他们这一觉睡到了天黑。

    林西月的头闷在他胸口,昏昏沉沉的。

    她比郑云州醒得还迟。

    他睁眼时,林西月呼吸匀称绵长, 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衬衫上。

    郑云州把掉下去的毯子拉起来:“该起床了。“

    “几点了?”林西月揉了揉眼睛。

    天色昏暗,郑云州也看不清那架落地座钟指到了哪儿。

    他仰头望了望落地窗外:“总之不早了。”

    林西月惊醒道:“糟了,医生会不会都下班了,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

    郑云州说:“要是下班了, 打个电话让老王来就是。”

    “那多不好啊。”

    林西月挣扎着, 撑着沙发坐起来, 尽量不碰到他。

    她穿上拖鞋,小跑着冲进浴室去洗脸。

    “别跑!”郑云州大声吼了句,“你不要给我摔了!”

    林西月真就慢下来:“去晚了没人。”

    他气得喊:“我保证你想问什么就能问到什么,你慢点儿。”

    “知道了。”她瘪了瘪嘴。

    林西月冲了把脸, 又将身上皱了的裙子脱下来,换了身出门御寒的行头, 羽绒服, 短靴加打底裤。

    从衣帽间出去, 郑云州已经穿上了黑毛呢风衣。

    他长身立在斗柜边,里面的衬衫被妥帖地束进腰间, 高大笔挺。

    看她这样, 郑云州被逗得笑了下:“外面冰天雪地的, 倒是冻不着你。”

    林西月问:“你要陪我去吗?”

    郑云州知恩图报的口气:“你都陪我午睡了, 我好意思不陪你去啊?”

    “那走吧。”林西月把手放他掌心里牵着。

    郑云州笑着握住她。

    她真是一点都不扭捏的。

    虽然是被逼迫,但从她答应做他的女朋友起, 就很自然地走入了这个人物,一句出戏的话都没说过。

    林西月太听话,也太懂事。

    做学生是最出色的那个, 当爱人也做得尽善尽美。

    完美到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时对她疾言厉色过后,郑云州都觉得不好受。

    他们去车库取车。

    出了电梯后,林西月忽然站住不走了。

    她说:“郑云州,你穿太少了,手比我的还凉。”

    “没事。”

    林西月把他的手捧起来,哈了两口热气,搓了搓,又放在脸上贴了贴。

    过了会儿,她才满意地说:“嗯,现在好多了。”

    郑云州低头看着她,头顶的灯光在他身前投下大片阴影,把她全罩了进去。

    看她演久了,他有的时候也很难保持清醒。

    总觉得这是真的,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权力压迫,她原本就该是这么爱他。

    但抢来的就是抢来的,他不能假装那些约定不存在。

    郑云州蓦地抽出手,转身走了。

    林西月站在原地,双手仍维持着捧东西的姿势。

    不知道他这又怎么了?

    正常一天了,到了傍晚就非得甩个脸子,好完成今天的发疯指标是吧?

    她赶紧跟上,自己拉开车门坐上去。

    郑云州沉默了一路。

    林西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转头看窗外。

    进了医院,王院长和两个肝胆外的专家果然还在办公室。

    郑云州陪着她进去,三个人都站了起来。

    他对王院长说:“坐吧,小孩子在家不放心,有些事非要来问问。”

    王院长笑:“应该的,做好患者家属的术前告知,也是我们的工作。”

    林西月做了很多功课,她说:“不好意思,因为我看有的报导,说现在术后排异都不算大问题,麻烦的是血管和胆道并发症,这个可以怎么避免吗?”

    一名男大夫告诉她:“不能完全避免,术后出现任何情况都是有可能的,只能说我们会格外注意,提高警惕性。肝移植术后胆道问题很常见,我有个病人就是胆道狭窄,在第二次放支架的过程中感染了,持续发烧。不过你放心,我们都会竭尽全力的。”

    她点头,又陆续问了几个护理上的问题,用心记了。

    二十来分钟后,林西月没什么话要讲,抬头望了眼郑云州。

    他站在窗边,和王院长一块说话。

    郑云州哄人的口吻:“都跟人家打听完了?要不再说两句?”

    “没了。”林西月红着脸说。

    王院长发了句话:“你们都去忙吧,今天辛苦了。”

    从办公室出来,林西月又去病房里看弟弟。

    郑云州走在她身边,看见她不时就瞄一眼自己。

    他停下来问:“有事?”

    林西月抿了下唇,她有点难为情地说:“郑云州,一会儿你进去了,如果我弟弟问你,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你就说是好吗?因为我是这么跟他讲的。”

    郑云州牵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

    他眉心一皱:“那我们这么久是在做什么呢?”

    “嗯,谢谢。”

    林西月只当他是答应了。

    也无暇顾及他瞬间凉下来的神色。

    她说完就要往前走,又被郑云州重重地拉回来。

    郑云州高高攥着她的手腕,不断地发力收紧:“谁跟你谢谢!你回答我,我们这阵子是在做什么?”

    “就是谈恋爱呀,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不对吗?”

    林西月看出他又生了气,不假思索地说。

    郑云州两颊的肌肉动了动,被她堵得哑口无言,手上也松了劲。

    他气极了,反而无奈地笑出来:“对,你说的对,说得好。”

    林西月笑着挣脱了他,自己先进去了。

    他站在走廊上看她,蓬松的羽绒服底下,括出一道清瘦的身形,看着就没几两骨头,但比谁的都要硬。

    偏偏她嘴又软,让他连反驳都不知从哪儿入手。

    他不怕和她吵架,他怕她这种表里不一的、接近残忍的无情。

    说白了,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构建在一种完全不对等的袒露度之上,抛开物质资料,只谈情感,林西月对他的需求几乎为零。

    过道里的灯光亮得发白,郑云州脚下踩着乌黑的影子。

    他预感很不好地想,那些从一开始就埋错了地方的种子,就连发芽的过程也笼罩着夭折的阴影。

    等郑云州进去时,林西月已经把该注意的事项和护工交代完了。

    她正坐在t?床边和弟弟说话。

    董灏见到郑云州,艰难地把头扭过去:“郑郑总。”

    “嗯。”郑云州点了下头,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别担心,给你做手术的那几位,都是很有经验的。”

    董灏又说:“谢谢。”

    林西月朝他笑了笑:“好了,别说话了,这两天好好休息,手术完就要进重症监护室,麻药醒了会很痛的,你要挺过去,听到了吗?”

    “知道。”

    病房里多出个郑云州,董灏觉得压抑。

    平时姐姐自己来,他还能多说两句,可郑云州金刚一样板着脸,高高瘦瘦地往那儿一站,光都被他挡完了。

    董灏催着她早点回去。

    “好,我先走了。”

    林西月明白他心思,也没多留,拉着郑云州离开。

    回了金浦街,林西月安静陪他吃了顿饭。

    在学校得抓紧时间,她吃饭总是很匆忙,比郑云州要快得多。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林西月刻意地放慢了速度,适应着他的进餐习惯。

    她开始细嚼慢咽,试着品尝食材中最本真的味道,偶尔揣摩着郑云州的态度,品评上一两句。

    放下碗,林西月休息了会儿,站起来说:“我去看书了。”

    郑云州端着杯茶,轻点了下头。

    看他不太高兴,刚才在医院里,西月就感觉到了。

    于是她又问:“你一会儿还要去哪里吗?”

    郑云州掀起眼皮看她:“可能去一趟茶楼,还有事?”

    林西月说:“你去的时候也叫上我,我陪你一起好吗?”

    他懒散地架了腿,笑着问:“怎么了,今天这么黏我啊?”

    林西月试着缓和下气氛:“嗯,黏男朋友犯法的吗?”

    “不犯。”郑云州抬了抬唇角,“不过林西月,你没事儿就别开玩笑了。”

    林西月正经地问:“为什么?”

    “你表情太严肃了,像在参加追悼会。”

    “好吧。”

    林西月转身。

    她确实不怎么会讲笑话。

    但她想看郑云州笑,不喜欢他闷闷不乐。

    她查过很多资料,肝/源配型的等待时间都不短,有的病人同时在好几家医院排队,哪个城市有了,便立刻坐飞机过去办住院,还有的等了大半年也没排上。

    如果不是郑云州特别嘱咐,弟弟不可能这么快手术。

    林西月没关门,在书房里坐了将近一小时。

    “我走了啊。”

    楼下客厅里传来郑云州的声音。

    她赶紧放下笔,起身喊了句:“我也来了,等等。”

    林西月飞快地下楼,到门口拿上外套,穿好后,两只手往口袋里一插。

    她一副求夸的口吻:“我比你还快,比你先好。”

    郑云州笑她小孩子:“行,叔叔一会儿给你颁个奖。”

    “什么奖?”林西月仰起一双明净的眸子问。

    郑云州低了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去了茶楼再说。”

    他们步行往胡同里去。

    林西月像个走在春游路上的小学生,不断提问。

    她挽着郑云州问:“我还没去过呢,不知道里面长什么样?”

    “就普通四合院那样儿,它大一些。”

    她哦了一声,又天真地问:“那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我太爷爷手里传下来的,他是清末最后一批进士。”

    林西月夸张地张圆嘴,“啊”了一声:“太爷爷学识这么渊博,中/央选调生呢。”

    虽然比喻不是很准确,但郑云州看她那样子,也忍不住向上牵动脸部肌肉。

    他笑着说:“是,以文人自居了一辈子,却养出个看见字就头疼的儿子,后来出去参军,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推翻他,气得太爷爷卧病不起。”

    “好有意思。”林西月也仰起脸笑了。

    总算不负苦心人,她费了这么多口齿,逗得郑云州转阴为晴。

    郑云州推开门,屋顶上、院内几株柳树上,都被大雪盖满,檐下挂着几根还没化的冰棱。

    临近农历新年,接连几场大雪过后,院子里积得很深了,像要把夜色也埋进去,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不过路天天有人扫,郑云州说了句当心点,牵着她绕过影壁,进了东边暖阁。

    屋内供着暖,林西月光顾着参观,冒汗了也没注意。

    这里说是暖阁,但宽敞明亮,少说能容下几十人,一座金漆点翠宝石屏风后,放了两张牌桌,一色的黄花梨木家具,正中的沙发上堆满了湘绣靠枕,案头的翡翠花瓶里供着鲜花。

    郑云州脱了衣服,又把她也扯过来:“你不热啊?”

    西月低着头:“让人挪不开眼,看得我忘了。”

    他把她的羽绒服剥掉,丢在了沙发上。

    林西月拿出湿巾擦了擦脸和手。

    看见郑云州在茶案边落了座,她也挨着他坐过去。

    “挤不挤啊?”郑云州嫌弃地往下看了眼。

    有谁喝茶挨人身边坐着的?

    林西月小声说:“对不起,我没注意。”

    正要起身,郑云州又拉着她:“算了,就这样坐。”

    “哦。”

    他手势利落地烧水、拣茶,西月看得十分入迷,眼珠子长在了他那截冷白的手臂上。

    看他做这些,真是件赏心快事。

    宁静的氛围里,林西月也雀跃地伸出手:“我也能试试?”

    “会吗?”郑云州问。

    她摇头:“不会,但挺好玩的。”

    郑云州拉她的手:“我来教你,坐我椅子上来。”

    “啊?”林西月没反应过来。

    刚才坐他身边还不高兴呢。

    但她不敢让他等,大方地坐了过去。

    她人瘦,一把圈椅,只坐了四分之一不到的位置。

    郑云州从后面贴上她的背,两条手臂从身侧绕过来,伸手握着她的手腕,慢慢给她讲:“温盏的时候,这样转三周半,等到壶嘴蒙上白雾,就差不多了。“

    他的嘴唇擦在她耳边,温热热的潮气直往里钻,几句话听得林西月目眩。

    她半昏半醒的,按照他的引导转了三周半,也看不清是不是起了雾。

    等水开的时候,她好奇地去赏玩那只大口扁腹的朱泥壶。

    西月翻开壶底的刻字,轻声地念出来:“大清光绪年制。”

    她侧过头,向郑云州询问:“这把壶岁数这么大?”

    “嗯。”郑云州一只手压着她的腰,叹道:“东西你只要爱惜它,比人留得久。”

    在室内待久了,她身上那道又甜又腻的气味,慢慢地、细细地透出来。

    郑云州的鼻尖碰在她脸上,闭上眼嗅了嗅。

    “水开了。”林西月侧了侧头,指着咕嘟冒热气的水壶说。

    “让它开着。”

    郑云州忍得难受,体内那股烦躁压不下去,索性将她的肩扳过来,把她抱到身上来吻。

    他吮吸着她的舌尖,放在腰上的手忍不住揉她,恨不得顺着这根软绵绵的舌头,将她直接吸进肚子里。

    林西月被吻得透不过气,眼眶红透了。

    她呜了一声:“郑云州我快快没气了。”

    郑云州慢慢停下,一双薄唇还流连在她脸上:“你一口气就这么短啊?”

    林西月伏在他肩上,仍艰难地喘息着:“是你时间太长了。”

    “好,我们来泡茶。”

    郑云州揩了揩她的唇,又抬起她的手腕:“高冲低斟,冲茶的时候记得高一点。”

    林西月问:“那我站起来?”

    “也不用。”

    醇厚的香气被沸水激起来,短小肥嫩的叶子舒展在水中。

    西月闻了闻:“好香啊,这是什么茶?”

    “金骏眉。”

    泡好后,郑云州先端了杯到她嘴边:“你尝尝。”

    林西月就着他的手喝了。

    她在口里咂摸了一阵:“嗯,是比白水有滋味多了。”

    “好高的评价,我替这杯茶谢谢你。”郑云州瞪了她一眼。

    林西月在他那个眼神里,忍不住笑了。

    笑得肩膀一抽一抽,止都止不住,像朵花苞一样颤,自己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

    但郑云州又把她拧回来:“对着我笑,我看你怎么笑的。”

    “为什么?”

    郑云州揉着她的后颈,鼻尖抵在柔热的脸颊上:“好看。”

    林西月不信,她低声说:“你还会没看过美女啊?我有什么好看?”

    郑云州老实地承认:“看过,但都不怎么好。”

    她鼻息急促,呼出的气很烫:“那我哪里好?”

    “你嘛。”郑云州蹭了蹭她的鼻尖,嗓子很哑,“你胆子大,会阳奉阴违,嘴上说喜欢我,心里讨厌死了。”

    林西月飞快地说:“哪有,我不讨厌你。”

    可心里却想,你整天喜怒无常的,谁能真正喜欢得起来?

    再说,对于这样一场钱色交易,真心也不是必要的筹码。

    “真的?”郑云州又把她t?抱得紧了一点。

    西月也不说真假,只是虔诚地看着他:“没有你,我弟弟还不知道怎么治。”

    她还是不明白。

    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感激。

    郑云州在心里劝自己,沉住气,慢慢来。

    穿堂的北风嘶吼着,掠过院中的柏树枝,一对交颈人影映在西窗上,几乎合二为一。

    室内太闷了,林西月趴在圈椅上,转过身,推开了一点窗子。

    抬起头,外面一片漆黑高远的夜空。

    郑云州侧了一点身子,把她搭在窗沿上的手拿下来:“你小心冻着。”

    “才这么一会儿,不会的。”林西月又重新坐好了。

    郑云州支派她:“你去那个博古架上面,把宣德炉旁边的盒子拿下来。”

    林西月照做,取了放到茶案上:“这是什么?”

    他没接话,拿下巴点了点:“你自己打开,不是穿衣服第一名吗?这就是给你的奖品。”

    林西月压根没放心上,都忘了这回事。

    她笑:“那不是好玩的吗?你怎么还当真啊?”

    郑云州摆弄着三只龙泉窖公道杯。

    他随口说:“哎,大人不能骗小孩子的。”

    林西月在他长辈式的宽容和宠爱里,怔住了几秒。

    从小到大,她好像从来没被当孩子看待。

    她进葛家第二个月,葛善财上山砍柴踩上捕兽夹,因为救治不及时瘸了一条腿,从此视她为是祸根,是怎么都赶不走,非要赖在他家的祸根。

    妈妈护着她,但也从不许她软弱,总是要求她自强自立,不许哭也不许闹,早点挣个出路离开这里。

    她手上揿着丝缎锦盒的盖子,看着窗边眉眼俊朗的郑云州,那颗澄定已久的心,没由来地动了动。

    林西月慌忙低头,把盒子里的香炉拿出来看。

    这是一只青瓷鬲式炉,外斜的乳足庄重沉稳,线条柔和,釉面均匀细腻,有粉青之润,白玉之泽,炉身边缘薄釉处,灯照下透出淡白色,浑然一道以简胜繁的美感。

    她赞叹了一声:“它好漂亮。”

    即便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这么样东西烧制不易,价格不菲。

    郑云州端起茶看她:“不漂亮怎么敢拿来送你呢?”

    身居高位,又刻薄惯了的人说起场面话来,威力好大。

    林西月垂下眼眸,两颊染上鲜艳的潮红:“谢谢,我很喜欢。”

    他点头,“我还是第一次送女朋友礼物,你喜欢就好。”

    林西月嗯了声:“我也是第一次收男朋友礼物,就收到这么赏心悦目的。”

    郑云州端茶的手愣了下:“不会吧?付长泾这么小家子气啊?”

    “不是,他不小气的,也送过。”

    哪怕不来往了,林西月也不肯在背后抹黑付长泾,她解释说:“是我的问题,我一次都没收过。”

    郑云州故意逗她:“噢,那还是他不会做人,没送到点上。”

    林西月忍不住笑了:“别老批评人家。”

    “怎么?我批评他你不高兴啊?你护着他?”郑云州一下就冷了脸。

    林西月摇头:“当然不是,我不喜欢提外人而已。”

    一句外人,又让郑云州受用地笑了。

    她又坐下来,端着那个香炉看了会儿。

    郑云州看她这么喜欢,跟她讲来历。

    他递了杯茶给她:“这个香炉本来是一对儿,是我太奶奶的陪嫁。”

    这么一说,林西月就不敢再端着了,怎么还是件古玩?

    她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合上盖子。

    西月接过他的茶:“那还有一只呢?”

    “砸了。”郑云州轻描淡写地,伸手比划了一下,“老郑砸的,他和我妈离婚那天,那一墙的瓷器,全被他给糟践完了。”

    林西月心痛地蹙眉:“真可惜,那你爸这样动粗,你怕不怕?”

    郑云州哼了下:“我怕个屁!我就站在楼上看他砸,问他过不过瘾,不过瘾就再放把大火,把这儿烧了也行。”

    她都能想象他当时吊儿郎当的口气,和郑从俭听后气得倒仰的模样。

    林西月收起笑容,她问:“他们是为什么离婚啊?我一直不懂,你爸爸看起来还是很关心你妈妈的呀,上次她生病,他来守了一夜。”

    郑云州叹气:“没办法,我妈太爱惜老郑的政治羽毛,也太珍视他头上这顶乌纱了。”

    见林西月还是一知半解地看着他。

    郑云州揉了下她的脸:“好了,不说他们了,我们走吧。”

    第29章 参禅 别流口水

    029

    董灏的手术很顺利。

    上午九点开始, 林西月坐在走廊外,硬生生等了十个小时。

    她松了口气,又看着弟弟被推进重症监护室。

    那里是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到处都是冰冷的仪器,林西月一直不肯走,就站在外面看,隔着一层又一层的帘布。

    医生护士都来催过她, 说已经很晚了, 等明天到了探视时间, 家属再来看。

    但林西月摇头,不作声,也不走。

    后来连王院长都来了。

    他见郑云州对这姑娘如此上心,也格外留意她。

    一开始他还带有偏见, 认为林西月和郑家老大恋爱,是贪图他的权和势。

    可几次接触下来, 林西月对上对下都一个态度, 柔声细语, 又温柔腼腆,和护工交流也有礼貌极了, 既不势利, 也从不拿大, 不像是个功利心重的人。

    王院长劝她:“小林啊, 不用在这儿等着了,交给护士吧。很晚了, 先回去吃饭休息,你身体垮了也不行。”

    “好,谢谢您。”林西月说, “我一会儿就走。”

    可她还是动也不动,仍盯着浑身插满管子的董灏看。

    好像只要她不走,弟弟就能平安迈过难关一样。

    王院长也没办法,他回了办公室,下班前,打给郑云州说:“你那个女朋友,一整天都没动过地方,现在打算住在走廊上了,来把人领走吧,小姑娘身体也吃不消。”

    郑云州一天都在郊区的工厂转悠,踩了一脚的土。

    接到电话时,他还在给几个负责人开会,反复强调安全生产问题。

    郑云州说:“好,您不用管了,我去接她。”

    他又补充了两句,站起来:“今天就到这里吧,都回去。”

    从车间出来,袁褚拿出了双新鞋子给他换上。

    郑云州穿好后,快步上了车,对司机说:“去301医院。”

    司机张了张嘴,心想,郑总走了一下午,还没喘匀一口气,晚饭也不吃,就去医院?

    看出他的疑问,坐在副驾驶上的袁褚指了指方向盘,小声又无奈地说:“快开吧。”

    到了医院,郑云州吩咐了句:“在这儿等我。”

    他一个人往楼上去。

    出了电梯,走到重症病房外,入眼就是一抹桉树绿的裙摆,垂落在明亮的灯光里。

    林西月的手贴在玻璃墙壁上,不时垫起脚来看。

    听见脚步声,她转了下头:“郑云州,你怎么来了?”

    早上出门,他不是说今天要去视察工厂,晚上还有饭局吗?

    郑云州走过去,她说话时,眉间的担忧都来不及收。

    他气她不爱惜身体,但看她这样,还是压住了火儿问:“做完手术了?”

    “做完了,很成功。现在就看术后怎么样了。”林西月说。

    郑云州来拉她:“走,跟我去吃点东西。”

    她躲开了他的手:“不,我哪儿也不去。”

    郑云州看了眼里面,他说:“林西月,你站在这里不吃不喝,他就一切平稳,不会出现排异反应,也不会感染,明天就能从icu里出来了,对吗?”

    林西月听出他在讲反话。

    她把手从玻璃上放了下来,摇头:“不是。”

    郑云州忽然喊道:“那就跟我去吃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在这里有什么用!”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气成这样?

    明明刚才在电梯里,他还跟自己说,要关怀病人家属的心情,多理解,多体贴。

    但这是林西月第一次违拗他。

    为了一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孩子。

    更可能是因为,她下意识躲避他的动作,刺伤了他。

    林西月吓得手腕抖了一下,眼皮跳动。

    她抬起下巴,委屈地、怯生生地看着他。

    郑云州大力牵过她的手。

    林西月是被他拽走的,他根本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上车后,郑云州终于松开了她。

    林西月背过身,自己揉了揉那道红色的勒痕,又悄悄把手缩回袖子里。

    回到金浦街,她跟在郑云州身后上了楼。

    洗干净手,林西月慢吞吞走到餐桌边坐下,面无表情地嚼米饭。

    一碗饭,她大概只吃动了十分之一。

    实在咽不下去了,林西月问:“我有点累,可以去睡会儿吗?”

    “去吧。”郑云州疲惫地说t?。

    全姨过来收碗:“哦哟,西月就吃了这么一点。”

    郑云州嘱咐了一声:“她弟弟做了手术,吃不下去,等晚一点,给她再做点宵夜吧。”

    “好。”

    林西月也不敢去睡。

    洗了澡,手机就放在身边充电,生怕它响起来。

    护士说重症监护室的家属都一样,就怕半夜接医院的电话。

    林西月穿了条睡裙,盘着腿在地毯上打坐,心里不停地祈祷。

    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有人敲了敲门。

    她扬声说:“全姨,您进来吧。”

    但进来的人是郑云州。

    他穿着烟灰色的真丝睡衣,手上拿了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碗赤豆小元宵,热气腾腾。

    林西月紧张地扶了扶床。

    这本来就是他的卧室,他进来还敲门?

    怎么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郑云州把托盘放下,转身对上她恐惧的目光。

    他手里掐了支没点的烟:“如果不是太麻烦你的话,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看我吗?”

    林西月认真仰起脸:“你第一次进自己房间,我觉得陌生。”

    “哦——”

    郑云州拖腔带调地说:“你还知道这是我房间。”

    林西月又低头:“知道啊,我一直都清楚。”

    这套大房子里的一切,包括她,有哪一样不归他所有呢?

    郑云州往前走了几步。

    他也利落地盘起腿,坐到她对面:“这是做什么,参禅悟道?”

    林西月说:“刚才我一个人不像,现在我们对着坐,就像了。”

    郑云州颇有兴致地问:“说说看,你悟出什么来了?”

    “什么都没有,只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林西月一脸懊悔的表情,她说:“我抄了那么多经,也会讲那么多似是而非的道理,但真正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就通通失灵了。”

    想了想,她又抬起眼皮望向郑云州,眼睛里潋滟着一点水光。

    到底还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

    再比别人经历得多,遇上这么大的事儿,头回进了那种鬼门关入口一样的地方,会担心,会害怕,都再正常不过。

    她始终坚强地站在外面撑着,已经很好了。

    他叹了口气,伸长手臂:“来,到我这儿来。”

    林西月用膝盖点地,两下就爬到了他怀里,脸贴在他的领口,冰冰凉,滑溜溜的。

    她深吸了口气,像抓住救命浮木一样靠着他,蹭了两下:“郑云州,请你用你富饶的、优越的人生阅历回答我,小灏会安然无恙的,对吧?”

    郑云州抱着她说:“听实话吗?”

    “实话。”

    郑云州来回摸着她的手臂,轻声说:“实话就是,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他做了一场这么大的手术,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也许对别人来说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但仍然难以预料。这是事实,你不能回避。”

    林西月仰起头来看他。

    灯带里冷调的光线流淌下来,把她的脸洗成一朵洁净的白荷,像旧画报上清纯的封面女郎。

    她瑟缩着,抖了一下:“是,你说的对。”

    而郑云州捧着她的脸:“但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只要是依靠现代医学能够解决的问题,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都会替你救回他的命。”

    林西月点头,她接连点了好几下头。

    他没有给她空泛无力的安慰,也没有使用“相信我,他肯定会平安”之类的绝对化表述,而是用严肃的口吻告诉她,他会尽全力给予具体帮助。

    这是一句很有力量感的话语。

    林西月小声说:“谢谢,谢谢你。”

    郑云州又重新抱住了她:“好了,别和自己较劲了。”

    “我没有。”林西月急着辩驳。

    也许是此刻气氛太温馨美好,他刚用他的财力安抚住了一个心性倔强的小姑娘。

    于他而言,是不曾有过的曼妙体验。

    林西月还从没像今晚这样需要他。

    比在董事会上压制那帮老骨头,更有征服感多了。

    郑云州难得在口头上依了她一次:“好好好,那就我说错了。”

    西月被他紧紧抱着,咬唇笑了。

    她忽然觉得喉头紧绷,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郑云州身上很好闻,一股偏檀香调的沐浴露气味,闻久了静心宁神。

    好长一阵没听她说话,郑云州低头看了看:“林西月,你在我身上睡着可以,别流口水啊,给你扔窗户外面去。”

    林西月扶着他的肩,身体起来了一些:“你很嫌弃我的口水吗?”

    “我嫌弃任何人的口水。”郑云州脱口而出。

    她若有所思地说:“咦,接吻的时候,不是每次都吃了很多?”

    郑云州哽住了,他结巴了一阵:“那是你管我吃不吃!”

    林西月怕他真生气,赶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好了,那碗元宵是给我拿的?”

    “不是。”郑云州腰腹力量惊人,直接抱着她站了起来,“我端来喂猪的。”

    林西月紧紧攀着他:“你这样能站得起来?好厉害。”

    郑云州轻飘飘地哼了声:“这算得了什么?!”

    他的领口微敞着,露出一片紧实微鼓的肌群,这是长年健身才会有的效果,看起来就爆发性很强的样子。

    林西月脸颊微红:“放放我下来吧。”

    她坐到沙发边,端起那个小小的桐木碗,色泽鲜艳的红豆沙里,镶嵌着白润的小粒汤圆,表面一层,还撒着几片干桂花,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林西月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嘴里。

    她吃完一口,点了点头:“真好吃,你要尝一下吗?”

    郑云州摆了下手:“第一,我晚上吃得很饱,现在吃不下;第二,我不吃这种又黏又腻的东”

    他还一二三完,林西月已经把勺子递到了他唇边。

    她笑着哄他:“你别对它刻板印象,我保证它会很好吃,就吃一口嘛。”

    郑云州斜了她一眼。

    他垂下眼眸,费力地吞咽了一下,最后闭上眼,认命地张开了嘴。

    林西月迅速喂了进去。

    她等着他的反馈:“怎么样?”

    “不怎么样!”郑云州觉得喉咙都快黏住了,忍不住摸了下脖子,“别再有下一勺了。”

    这种甜津津、软塌塌的东西什么吃头!

    但全姨说这是林西月最爱吃的。

    林西月哦了声,又吃了几口才停下,起身端出去。

    等她进来时,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床头开着盏灯,郑云州已经躺了上去。

    林西月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他今晚要在这里睡吗?

    大概意识到有人进来,郑云州侧躺着,朝外冷冷吩咐:“别傻站着,关灯。”

    “哦。”林西月后知后觉地去关门。

    她走到床边,拧灭了唯一的光源后,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林西月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躺上去。

    她睡得很规矩,只占了窄小的一条,双手叠放在小腹上。

    黑暗会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

    林西月平躺着,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心跳这么快。

    咚咚的,像有人用木槌重重地敲下去,震出一片“嗡”的回音。

    郑云州的手臂碰了碰她:“过来点儿。”

    她乖乖挪过去,脸刚挨到他的掌心,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

    林西月缩在他怀里:“今天今天怎么在这里睡?”

    郑云州反问:“你不是说这是我的卧室吗?我不能睡?”

    “能。”林西月咬着牙说,“但是郑云州,我很担心我弟弟,不是很有心情,也不想扫了你的兴,可不可以不要”

    郑云州掐着她的下巴,用力抬起来:“不要什么?”

    凛冽的北风从窗边呼啸而过,扯出一段呕哑嘲哳的洞箫声。

    而室内温暖如春,弥漫着一股潮热充沛的湿气,像暴雨过后的森林。

    林西月面红耳赤地回他:“做那种事。你说了,给我时间考虑的。”

    “哦。”郑云州装出恍然大悟的口气,他问:“都这么久了,你还没有考虑好吗?我的耐心不多了。”

    整日耳鬓厮磨,只是接吻和拥抱的话,已经开始满足不了他。

    他从不行君子之风,当一天在以前都是难以想象的。

    现在快两个月,已经到郑云州的极限了。

    他那帮兄弟里头,唐纳言和沈宗良两个算端方的,尽管在外赢得一片赞声,但他一点也不羡慕,没的把自己憋出毛病来!

    还好他从来不以正人君子自居。

    这名头造出来就是来害人的,白白苦了自己。

    等这姑娘主动是不可能了,恐怕他头发白了也等不到。

    此时此刻,郑云州的手伸了进去,在她光滑的后背上逡巡着,一碰到肩带的边缘,手腕就抑制t?不住地发抖。

    他想要解开她,像剥鸡蛋壳那样,然后肆无忌惮地大力揉她,揉得她细细密密地喘,失控地来吻他、求他。

    话里刻意的停顿,让林西月脸颊都发烫。

    她磕磕绊绊地说:“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就等小灏转到普通病房,可以吗?”

    郑云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她口中的甜腻的香气扑过来时,他已经张嘴含住了她。

    他吻得并不算温柔,甚至有点急躁,嘴唇用力地碾过她的脸、她的鼻尖、她的下巴,舌头伸入她口中的同时,他的身体侧过来,重重地将她压在了下面。

    她被吻得浑身酸麻,嘤咛声融化在郑云州粗重的呼吸里。

    郑云州贴着她的耳廓吻过来,哑着嗓子问:“你看,你把我睡裤都弄乱了。”

    “对对不起”

    很陌生的身体反应,林西月羞臊得不知怎么好,本能地夹紧了腿。

    她张开嘴,红润的唇瓣开合在浓稠的夜色里。

    这种时候,她竟然期待郑云州来吻她,好忽视体腔内那份空虚到极点,想要被填满的痒。

    郑云州吻她的脸,吻她的下巴,就是不肯来吻她的唇。

    她只好在黑暗里乱撞,慌不择路地碰到了他以后,主动把舌头伸出来去勾他,抱住他的脖子不许他动。

    郑云州也受不了,长驱直入地扫荡着她的口腔壁,发狠地攫取着她香甜的味道。

    他匀出手来,试探性先碰了碰,然后拨开她。

    只刚吃住浅浅一点,林西月就呜咽了一声,酥酥麻麻地搂紧了他,茫然地来吻他的耳垂。

    郑云州被一份温暖紧致包裹着。

    他吻着她的脸,心想,要是不是手,是别的就好了。

    郑云州用指腹擦了擦她眼尾溢出的泪。

    他嗓音沙哑地问:“告诉我,付长泾的手到过这里吗?”

    林西月摇头,她浑身酥麻得厉害,都忘了这是在夜里,没开灯,郑云州看不见她的动作。

    但他听见了窸窣声。

    于是,郑云州又来吻她,一边缓缓地推进:“好乖,别忍着,叫给我听。”

    林西月顺从地松懈下来,嘴唇贴到他的耳边,细细地、小小地慢吟起来。

    没有数是第几下,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恐怖地朝她袭来,将林西月彻底淹没。

    她绷着脚尖,足跟死死地抵在床单上,几秒后,又倏地泻了力道,瘫软在了他的手臂上。

    她浑身泛着不寻常的潮红,像春天才会有的过敏反应。

    郑云州的指腹已经被泡得发白,起了褶皱。

    他把多余的汁水恶劣地抹在她腰上,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忽然喘得这么凶?”

    林西月摇头,甜而热的气息扑在他脸上。

    郑云州又掰开她的唇来吻。

    吻得她那两片唇瓣高高肿起来才罢休。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林西月后来又被他哄着,一边吻他,一边被他握住了手腕,慢慢地动,听他在耳边浓重地喘,连呼吸也变得短促。

    最后掌心里包裹着一滩,又顺着分叉的纹路流出来,弄得到处都是。

    她擦又不知往哪儿擦,笨拙地问:“怎怎么办?”

    郑云州低哑地笑:“要不然弄我身上。”

    “不要,你有洁癖的。”林西月果断地摇头,“一会儿生气了,把我扔窗子外面去,我还是起来去洗洗。”

    郑云州用鼻尖来蹭她:“先别走,再让我抱一会儿。”

    当天晚上,林西月和他一起挤在客卧睡。

    主卧的床单上一片狼藉,皱巴巴的,到处沤着或深或浅的水痕,简直不能看了。

    林西月本来要收拾,被郑云州强行抱走了。

    他不由分说的,一只手抱上她出去:“明天阿姨会来弄的,你不要管。”

    洗完澡躺在他怀里,快要睡着的时候,林西月不放心地问:“阿姨一来,不就什么都看出来了吗?”

    郑云州困意正浓,忽然听了这样的问题,气得骂回去:“怎么?你觉得阿姨平时都把你当我侄女看待?我们俩是一个屋檐下的亲戚?”

    “不是,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那就睡觉。”

    第30章 除夕 莫叫我望穿秋水

    030

    连续一周, 林西月每天都准时去重症监护室报到。

    到了规定的探视时间就戴好口罩,换上隔离防护服进去。

    他转入普通病房那天是大年三十。

    林西月和两个护工,还有值班医生们围在他身边, 大家都很高兴。

    她在医院待到下午三点,动身回了金浦街。

    林西月进门时,看见全姨还在叠衣服。

    她脱下外套挂起来,走过去说:“您怎么还没下班啊?”

    全姨虽然是南方人, 但年轻时就嫁到了这边, 阖家团圆的日子, 丈夫孩子都在家等她。

    她说:“马上了,整理完这点衣服就好。”

    林西月抢下了她的:“您不要弄了,快点回家去吧,我会放进去的。”

    “你知道怎么做吗?”全姨笑, 怀疑地看着她。

    平时光看她闷在书房里写写算算,头都不抬一下的。

    林西月说:“就这些家务呀, 我小时候什么都做过, 您不用管我了。”

    全姨哎了声, 又站起来,叮嘱她冰箱里有吃的, 饿了就自己煮点, 然后穿上衣服出了门。

    送走她后, 林西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端着进了书房。

    自从妈妈过世,她对这类传统节日就没有期待了。

    读书这两年, 她会和董灏出来吃碗面,然后一个回出租屋,一个回学校, 这就算过了年。

    但今天不管怎么说,弟弟脱离了危险期,这也算一个好消息。

    天好像是忽然间黑的,林西月觉得自己才坐下,窗外就起灯了。

    她揉着脖子出来,过道里的感应灯带自动亮起,光束顺着台阶倾泄而下。

    林西月下了楼,她走到岛台边,打开柜子拿出个柠檬黄的珐琅锅,接水,开火。

    等水开的功夫,她抬起头,瞥了眼墙上那副在拍卖市场上炙手可热的古画。

    茶几上放着个橙色礼盒,是袁秘书一早拿过来的,郑云州送她的新年礼物,她到现在也没拆。

    袁秘书早就跟她说了,郑总今天会很忙。

    按照董事会的惯例,铭昌集团除夕夜里的新年慰问,是由董事长在七点准时发出的,但因为赵木槿身体欠佳,人选变成了郑云州。

    除了公事,他还得先去一趟京郊,陪赵木槿吃顿团圆饭,过后再到府右街,去郑家和父亲一道守岁。

    林西月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想了想,又觉得太生硬了,不够亲近。

    于是低头加上——「注意休息,不要太辛苦哦。」

    她锁了屏幕,扭头望向落地窗外,长街上灯火煌煌。

    晴朗了一整天,北风终于在夜里赶来,把云层吹散揉乱,将雪片扬得满世界都是。

    煮好了面,林西月自己端来吃了,洗干净锅后,去客厅看了会儿春晚。

    实在也没什么意思,她躺在沙发上,随手拿过角几上那本《雅歌》看,是郑云州翻了一半的。

    林西月想不到,他居然会有闲心看这种文字秀丽,带有浓重基督教色彩,民间口头传唱的诗歌集,而讲述的内容,是男女之间不可名状的爱。

    有时觉得郑云州有太多面,唯我独尊的是他,蛮不讲理,说话尖酸的是他,思维敏捷,机警高智的也是他。

    也总是喜欢用冷脸和刁难来表达晦涩的关怀。

    看着深奥难懂的诗歌,林西月脑袋晕了一阵,渐渐睡过去。

    梦里有一道高大的人影,晃动在水晶灯下。

    他弯下腰来吻她,她没睁眼,却张开了嘴迎上去,伸手绕住他的脖子,勾着他不让他走,和他贴身纠缠到地毯上,骨酥肉软。

    啪嗒一声,手里的书掉下去。

    林西月从梦里醒过来。

    哪有什么人?被调成静音的节目里在演魔术,空旷华美的房子里,只有她自己。

    她摸了摸她的脸,好烫。

    想起那天晚上打湿床单,第二天被全姨熟练地换下,身体更热了。

    那么一样东西,好长,也好大,又热又重,她一只手几乎握不住。

    也不知道得有多好的包容性,才能塞得下他。

    林西月坐起来,弯腰捡起书,摊开在了茶几上。

    收到她的祝福时,郑云州正在园子里陪母亲听戏。

    赵木槿年轻时酷爱京剧,痴迷其华丽明快的唱腔和高亢激昂的声调变化。

    这阵子她都在将养,为了讨她欢心,郑云州特地派人去找了这一班远近闻名的戏团,热热闹闹地在园中唱到元宵。

    今天这出戏是赵木槿最喜欢的,流传了上t?百年的《白蛇传》。

    宽敞的花厅里,赵家上下都到齐了,赵木槿坐在正中的圈椅上,左手边坐了郑云州,另一头是她弟弟赵卫国,再往后,就是恩如和青如,还有赵京安。

    赵木槿转头看儿子,他正盯着手机。

    她拈起一瓣蜜瓜:“怎么了,等谁的消息啊?”

    “没有。”郑云州摁灭了屏幕,把手边的烟抬起来抽了一口,“熬了两个大夜,把事情都处理完了,过年总要清净一点。”

    赵木槿说:“这个戏团不好请,你怎么说动人家,正月里来家住下,唱这么久的?”

    郑云州心不在焉地摇头:“说不动,也懒得说,我拿钱砸动的。”

    “你真是。”

    后头赵京安捂了下鼻子:“好大的雾啊,哥,你这烟虽然好闻,但我都看不清了。”

    赵木槿刚要制止侄子,让他忍一忍。

    别大过年的惹郑云州生气,闹到打人骂狗。

    但下一秒,郑云州一声不吭,自觉地掐灭了。

    她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叹道:“变了啊,儿子。”

    “没有吧。”

    郑云州端起杯冷茶,倾斜杯口,淋了一半浇在手上,洗干净了,用纸巾擦了擦。

    赵木槿斜起眼睛来看他:“换了是以前,听见这么说,你的烟灰早就掸到京安头上去了。怎么,小林温柔伶俐,她把你照顾得挺好,心情也不错?”

    “就那样。”他不愿多谈这个。

    赵木槿低声说:“你新鲜一阵子就算了,老实把心收回来结婚,看在今年你做出的成绩上,这次我不和你计较。”

    除夕夜里,郑云州怕和她吵起来,也懒得作声。

    真说不好他还要新鲜多久。

    这不怪他,只怪林西月太能挑动他的心绪了。

    他低头去翻手机,林西月的这两行字,混在一堆群消息里进来,竟然现在才看见。

    郑云州的面色柔和了几分,抬起下巴看台上。

    唱白蛇的那位名角儿,粉面玉容,凤目含黛,身着月白缎绣青莲帔,胭脂从颧骨晕染到耳际。

    摇板转了散板后,白娘子缠绵地唱着:“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郑云州素来不爱听这些,但这一刻像被唱词击中,身体不觉往后靠了靠,想起林西月低眉抿唇时,仿佛也是这副妩媚模样。

    他喉结滚了一下,忽然觉得哪儿哪儿都燥得难受,伸手松了颗扣子。

    勉强陪了会儿,到后来坐也坐不住,索性起身,去外面吹风。

    郑云州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被廊下穿回来的风一吹,清醒了不少。

    他又点了一根烟,站在风口里,凝神抽了半晌后,摁灭在了花盆中。

    郑云州给司机打电话:“去接林西月,把她带到云野。”

    司机就在门外等,他问了声:“现在吗?”

    袁秘书不是说,今天的行程里没有金浦街这一项吗?

    郑云州重复了遍:“对,快去。”

    他握着手机,抬起头,目光陷在院中越积越深的雪里。

    过了年他就三十了,这样的岁数,对个小姑娘起了这么重的瘾头,一天都离不得,真有点啼笑皆非了。

    郑云州扬声叫了句宋伯。

    宋伯正在准备给戏团的红包,听见他叫赶忙出来。

    “把我的外套拿出来。”郑云州指了下里面,“我先走了,你过会儿再跟我妈说。”

    宋伯哎了声,很快去而复返。

    他撑开衣服领口,伺候郑云州穿好了:“这出戏还没唱完,现在就去府右街吗?”

    郑云州无奈地点头:“得去。”

    不到郑从俭面前应个卯,他能从年头数落儿子到年尾,郑云州怕死了这样的唠叨,去一趟了事。

    佣人递来把伞,郑云州独自撑了,走进了大雪里。

    宋伯站在花厅门口,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云州这就走了?”

    赵木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裹紧了身上的披肩问。

    宋伯回过头,解释说:“是,可能他爸爸那边在催,大少爷走得急。”

    赵木槿笑,摇头表示一点可信度也没有。

    她说:“你听他糊弄我呢,去看爸爸是假的,见心上人才是真。”

    宋伯叹气:“我看了小林两年,这孩子是个聪慧懂事的,怎么会”

    赵木槿抬手打断他:“我哪里是担心她?她活得比谁都要自省,都要更有分寸,她不敢,也不会走入我们这样的家庭,更不会留恋云州。你还没看出来吗?不肯醒的是咱们大少爷。”

    “您身体不好,别在外面站着了。”宋伯扶了她进去,“那云州已经这样了,将来怎么办?”

    赵木槿又咳了两声:“让他爸爸去想办法吧,我管不了了。”

    “好。”

    赶到府右街的四合院时,雪已经停了。

    郑云州推门进去,院内那棵柿子树上挂满了橘色小灯,各处张灯结彩。

    去年郑老爷子过世,家里几口人过得冷冷清清,今年才有点喜庆的样子。

    值守院内外的警卫朝他敬礼,郑云州点了个头。

    他路过西暖阁,听见他亲叔叔在发脾气,洪钟般的声响从窗子里透出来,震得树叶都抖了抖。

    “你就是要和那个养女在一起,是不是?”郑从省拍桌了。

    而郑梁城的声音就弱多了:“爸,我从小和恩如好,您不能您不能让我做个负心汉,而且你看中的那些姑娘,我一个都不喜欢。”

    郑从省大骂道:“谁问你了!谁问你喜不喜欢了,我让你挑,没让你喜欢!我娶你妈妈,你大伯娶你大妈,那都是你爷爷定的,我们怎么就没你那么多事儿!”

    郑梁城说:“所以啊,大伯大妈不是分开了吗?”

    “我”

    郑从省作势要打,被旁边的夫人抱住了胳膊:“好了好了,过年不要说些事了,你刚回来,安生坐会儿吧。”

    闹来闹去还是这点子事。

    郑云州摇了摇头,大步往东厢房去了。

    门口站着几名随侍的安保人员。

    郑云州派了支烟给领头提包的那个。

    人家礼节性推了:“大公子,工作的时候不抽烟。”

    郑云州笑着指了指里面:“我爸在吧?”

    “在,您进去吧。”

    郑云州正经地问:“不用搜身哪?”

    “您说笑了。”

    警卫替他开了门,郑云州抬腿往里走。

    穿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再转过一面到顶的紫檀大柜,他才看见郑从俭的背影。

    他靠在客厅的中式沙发上,腰下垫了个苏绣靠枕,身后是描金花鸟十二扇围屏,电视里放着演出记录片,悠扬的歌声飘满房间。

    台上端庄美丽的年轻女士,正是赵木槿。

    郑云州扔了外套坐下:“这不是赵董事长吗?”

    郑从俭听得高兴,也没去纠正他不礼貌的称呼。

    他的手搭在膝盖上,一边跟着节奏打拍子,回味起当年:“我第一次见你妈妈,就是这场文艺汇演,她是独唱,唱《我的祖国》,声音又清又甜。”

    “一条大河波浪宽是吧?我妈现在也哼两句。”郑云州往后一靠,腿也架了起来,调侃说,“怎么着?这汪水就这么流进您心里了?”

    郑从俭竟点了下头,冷厉的脸上,流露几分温柔的神情。

    他说:“你妈年轻的时候,那叫一漂亮,两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刚谈恋爱那会儿,我在地方上,很少回京,你妈经常给我写信。等我调回来,向组织上打结婚报告,她的信都能放满一个大箱子,现在还在那儿。”

    郑云州挑眉道:“那她知道您留着这些信了吗?”

    “我还有必要让她知道吗?”郑从俭反问。

    该!活该你被离婚。

    郑云州在心里骂。

    他哼笑了声:“我妈今儿挺高兴的,在园子里听京剧呢。”

    郑从俭递到嘴边的烟顿了下:“又是断桥那一出?”

    “是。”郑云州递了个烟灰缸给他,“她怎么那么爱听这个?”

    郑从俭掸了掸烟灰,忽然咬着牙骂道:“那你倒去问她!没准儿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法力无边的白娘子,赵家离了她就会房倒屋塌,可以凭她一个人撑起来!”

    郑云州好笑地看着他:“差不多得了,我妈在背后都说你好话,你怎么这样?”

    “我这是说她不好啊?”

    “您这是心疼她。”

    郑从俭把烟捻灭了,喝了口茶:“别说你妈了,说说你。”

    “我?”郑云州懒散地靠着,“我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郑从俭瞪他:“你再说一遍?我让你去和子珊接触,你不去就算了,还弄了个小丫头在身边,下面传得沸沸扬扬的!”

    听身边的人说,那姑娘是付家老二的女朋友,跟他差了一个辈分的小孩子,t?他也好意思去抢!

    郑从俭担心儿子出格,当成正经事让秘书去过问,又把付家吓得不轻,自己先来解释,说不过是年轻人恋爱,打打闹闹常有的,不碍事。

    郑云州说:“您不是让我向聂家表态吗?这就是我的态度。”

    气得郑从俭差点浇他一脸茶:“你这样的态还不如不表!我不跟你啰嗦,结婚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给我断了!净胡闹。”

    郑云州说:“结婚还早着呢,不能您英年早婚,就不给儿子留活路,好歹让我喘两年气,这也不是买菜,总得精挑细选,看处不处得来。”

    郑从俭厉声问:“见鬼了,你都没去看过子珊,都没和她交往过,就知道处不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和聂这个姓就合不来,寺里住持说的。”郑云州笑着胡诌。

    郑从俭血压上来,让他滚出去。

    他求之不得地站起来,点点头:“哎,您息怒啊,我让您的保健医进来,别气坏身体。”

    郑云州挽着衣服,快步离开。

    在院子里碰上郑梁城,一脸吃了败仗的样子,站在树下发呆。

    看见堂哥来了,他说:“哥,这么晚了,去哪儿?”

    郑云州说:“惹你大伯生了气,把我轰出来了。”

    “你从赵家来的?”郑梁城又问。

    他点头,心里惦记着赶过去见林西月,也没和弟弟绕弯子。

    郑云州给他拨了支烟:“想问恩如是吧?”

    郑梁城接过来,担心地问:“上次她看见我和陈小姐一起散步,已经一个多礼拜不接我电话了,她还好吧?”

    说实话,郑云州也没注意这些。

    赵恩如文静听话,脸上永远都挂着笑,不像另外两个爱叫唤,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

    他勉强地答:“还好,吃饭时还说了吉祥话,没看她有什么不正常。”

    郑梁城说:“那就好,那就好。”

    郑云州看他牵肠挂肚的,也站直了,垂下眼眸上下地打量他。

    换了从前,郑云州是不肯置喙这些事的。

    他至多冷眼旁观,不反对,也不赞同。

    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过去很多的观念和习惯,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变了,不知是被谁影响?

    也许他的心热了,如今竟也能看出堂弟的踌躇和犹豫,甚至隐隐觉得不忍。

    郑云州拍了下他的肩:“你要去挽回就抓紧。过了年,她姑妈就要给她安排相亲,人选都定了,很快就会结婚。”

    对于堂哥的转变,郑梁城也吃惊不小,愣了半天。

    头几年的时候,他哥听了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就烦,嫌太婆婆妈妈,他都不太敢提。

    怎么今年这么仁慈了?

    他忙不迭点头:“我心里有数了,谢谢哥。”

    郑云州匆匆走了。

    到云野时,他也没惊动任何人,让司机开到了湖边。

    但打理酒店的李征得知他要来,一直在小楼边候着。

    车灯打在他身上时,小跑着去开了门。

    郑云州下了车,丢了个厚厚的红包给司机:“回家去过年,明天不用来接我。”

    司机欢天喜地接了:“谢谢郑总。”

    郑云州指了下李征说:“你也去休息,这儿不用管了,有事我打前台电话。”

    李征笑说:“不用,我光棍一条,在哪儿不是过啊,我怕别人伺候得不好,还是我来。”

    迈过门槛后,郑云州问了句:“她睡了吗?”

    “没有。”李征指了下院中的汤池,“我说您没那么快,给林小姐讲了一番藏药浴的功效。她听得很有兴趣,高兴地去试了,刚泡上。”

    听后,郑云州不禁皱了下眉。

    他脱了外套扔过来,语调怪怪的:“是吗?她就那么肯听你的?”

    李征双手接了他的大衣,稀里糊涂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做错什么了?是不能对林小姐太热情吗?

    那还不是因为郑云州太看重她。

    当然,除此之外,也是林西月这姑娘和善可亲,轻声细语,说话又讨人喜欢,李征也忍不住对她殷勤些。

    郑云州一只手搭在胯上,吩咐说:“去把那瓶酒找出来。”

    “哪一瓶?”李征没明白这个特指。

    郑云州哼了声:“藏药浴你头头是道,拿瓶酒还要问我啊?就是去年老沈送来的。”

    李征懂了,点头说:“我马上烫热了送来。”

    郑云州扫了眼外面,先没过去,进了浴室冲澡。

    今晚又是酒又是烟的,那赵青如也不知道洒了多少香水在身上,和她坐了几分钟,衬衫上全是她的香气。

    他洗完,系着浴袍从里面出来。

    院中热气缭绕,檐下挂着的琉璃灯像蒙了层薄纱,氤氲在一团橘雾里。

    墨竹屏风上,映出林西月纤薄的后背,她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挽住了,松松地盘在脑后。

    郑云州朝站在两旁的服务生掸了掸手。

    她们会意,放下捧着的丝袍和浴巾下去了。

    他绕过屏风,看林西月靠在石壁上,翻着那本从金浦街带来的《雅歌》。

    她看的入了迷,丝毫没有察觉周围的变化。

    郑云州把手放到水里浸了浸,又捞出来,往她脸上弹了几点水。

    “呀。”

    水飞到脸上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林西月睁开眼,看见池边蹲了个得意洋洋的郑云州。

    那就不难理解这种另类的打招呼方式了。

    她放下书,擦了下脸,脸部的弧度柔和地舒展开,朝他抿抿唇,温柔地笑了:“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她怎么这么乖?

    一般女孩子被这样戏弄,不都要蹦得老高,尖起嗓子骂,你在搞什么名堂!

    郑云州愣了下,忘了手还泡在水里头。

    身后的风停了,树影花影也不再摆动,一切静止下来。

    郑云州回过神,瞥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表情呆呆的,像一只愣头鹅。

    “你怎么了?”林西月攀着池壁过来问。

    他伸了伸手,答非所问地说:“起来,你身体弱,泡久了头晕。”

    林西月看了看自己,摇头:“不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能行什么行!”

    郑云州两只手从她腋下穿过,直接将她抱了出来。

    “你别看。”

    林西月吓到了,两只手慌慌张张地去摸浴袍,背过身去穿。

    她的发尾还湿着,一颗颗水珠往下滴,顺着被熏得粉红的脖颈往下滑,滑进后背。

    还没绑好系带,郑云州已经把她扳过来,扶着她的肩吻了下去。

    “别”

    林西月顾忌在外面,伸手去推他,在碰上他胸口的一瞬间,被郑云州牢牢地钳制,他掐紧了她的腰,舌头肆无忌惮地舔过她柔软的唇壁,一边吻,一边将她抱在了身上。

    郑云州搂紧了她,和她唇齿纠缠地穿过走廊,上了楼。

    回房间时,林西月本来就没穿紧的浴袍,此刻完全松开了,脖子和肩膀都暴露在暖黄的灯光下。

    而她双颊滚烫,对此一无所知,被郑云州扔到床上后,还在他身下扭来扭去。

    郑云州紧实的胸膛压着她,吻够了那双柔软的唇,又抑制不住地啮咬她粉嫩的面颊,含上殷红的耳垂。

    他的浴袍里面什么也没穿,蓬勃的欲望毫不遮掩地贴向她,抵在她嫩滑的皮肤上。

    因为太过兴奋,拨弄她的时候,他的动作比往常重得多,呼吸异常的沉重。

    林西月的四肢都被揉开,她被紧紧地压在床上,压成了一朵浓艳的海棠花,花瓣上还沾着浓重的露珠。

    那壶酒温好了,被妥帖地放在了床尾凳上。

    郑云州信手取过来,喝了一口后,没咽,掰开林西月的唇,悉数渡进了她嘴里。

    她没喝过酒,被呛得咳了一下:“这这什么?”

    郑云州低下头,又用嘴喂她喝了一次。

    放下酒杯后,他又俯身低头,伸出舌尖,温柔地替她舔掉嘴角多余的酒。

    郑云州拨开她的头发,辗转去含她的唇:“没事的,这酒会让你,让我们,都很舒服。”

    他耐心地吻了她很久,又把她的手举过头顶,隔着轻薄的浴袍,肆无忌惮地含吮,引得林西月轻轻地颤,险些哭出声来。

    林西月浑身都软绵绵的,被他这样弄,只觉得目眩神晕,嘴唇微微张着,身体没有一刻停止过颤抖,她什么意识都飘远了,只觉得身体很空,很需要郑云州,需要他不断地这样吻她,甚至更过分。

    她越来越热,快要在这种疯狂的渴求里熟透了。

    只是激烈的吻已经填不满。

    她紧紧抱着他,试着叫他的名字。

    自己都意识不到她的声音有多黏。

    郑云州的喉结滚了又滚,他也忍得难受。t?

    直到凌晨三点,卧室内的动静才渐渐平静下来。

    满室旖旎气息里,林西月痉挛在了他的臂弯中,而郑云州还保持着刚才麝荆的姿势,一只手托起她的脸来吻。

    而她闭着眼,在他怀里抽噎着泄掉了五六次后,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林西月筋疲力尽了,他还没有。

    但担心她身体吃不消,郑云州只能浅尝辄止,适时停下。

    郑云州细细吻她的唇,滚烫浓重的气息扑在她脸上,他失控地喃喃重复着:“我爱你我好爱你”

    神志昏聩之际,林西月的头皮麻了又麻。

    她伸出舌尖,无意识地,近乎贪恋地舔着他的。

    遗忘在院子里的那本《雅歌》被风吹乱。

    混沌不清的夜色中,一只青雀飞过来,把书页当成树枝停靠。

    细爪踩住的那一行上印着——「我的良人,从门孔里伸进手来,我便因他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