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6

    吃过一顿堪称丰富的早饭, 秦疏让李归将所有人都聚拢到一处。

    “今日我们午后再行赶路,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尔等须继续前往盐湖开采淘洗, ”看着一群瘦骨嶙峋的犯人, 秦疏直接抛出了最具有诱惑力的东西, “如若尔等尽心竭力, 出发之前, 火头兵会准备午食,不仅每人都会分到一碗粟米粥,还有肉吃。排在前三的队伍, 每人还有额外奖励。现在,每五人一组自行站好,按照带队差役的吩咐去干活。许逸宁和方立兴出列, 你二人负责记录。”

    许逸宁听到这话, 抬眼看向人群前方的那人,秦疏也刚好看向他, 漆黑的眸子里是只有他能读懂的意味。

    他的耳朵又有些发热, 他只能努力保持镇定,不让心底的情绪流露出来。

    和他相比, 方立兴只是顺带。方立兴本是个管户籍的户曹,如今已经年近四十。

    他被流放,是因为改朝换代的那一年, 在记录户籍的时间时他仍然沿用的是前朝的年号,这事被人翻了出来,言说他是前朝余孽,对大丰心有不满,如此才被判处流刑。

    方立兴得了这样的美差, 不必干活,庆幸的同时又心生感激。他不满弱冠便接替父亲的职位,在基层工作二十余年,于人情世故极为精通,深知都统大人捎带上他,只是不想让许少爷太惹眼。心里打定了主意,一会儿一定要眼明心亮,务必不能累着许少爷。

    至于其他人,在听到今日不仅能够多享有一顿午食,而且,若是小队能排进前三,还有额外的奖励,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

    很快,队伍就有序地向盐湖进发。许逸宁带着弟弟,和方立兴一起缀在队伍的最后。

    他注意到许时被其他的许氏族人排除在外,与几个外姓人组成一队,这与以往的情形大不相同,心下微嘲:许时并不值得同情,其他族人同样也是。为今之计,他只想护好安儿,至于以后,那便以后再说吧。

    这样想着,似乎心里都变得轻松许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整日里多思多虑也抵不过秦疏这一个变数。

    他低头看看安儿,再次融入人群,安儿又变得安静起来,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小家伙眼神活泛很多。

    许逸安怀里揣着紫貂,荷包里装着鱼丸小罐,戴着一双新鲜出炉的兔毛护手和鹿皮小帽,因为手上涂上了油润的鹿凝脂,似乎也不似往日刺痛。此时他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兄长身后。

    许逸宁不期然想起了朝食的情景,当时秦疏跟小孩承诺,中午要给他做什么烤红薯吃。稍晚一点,还会让人给他做一双鹿皮靴。虽然对方这话是对着安儿说的,却是在看着他,意图明晃晃地写在眼睛里。

    “他是真的心悦我。”这个念头在许逸宁的脑海中盘旋,竟让他有些许心安。

    似是察觉到兄长的注视,许逸安抬起小脑袋,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脸上绽开一个笑容。许逸宁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他的帽子,让他注意脚下。

    安儿还未记事,母妃便已撒手人寰,从小照顾他的阿嬷也在流放旨意下达后被官府拉去发卖了。原本他身上还有些银钱,只是流放路上这两个月陆续被撒出去打点。

    他真的很没用,只能看着弟弟跟着他吃苦,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记忆力,安儿真的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忽然,许逸安指着不远处的山坡,对许逸宁说:“兄长,那里有狼。”

    那里确实有一头狼,只露出灰白的上身,好像是在监视着他们。其实,自打过了图满山,便多了许多野兽的踪迹,不独是狼。幸好他们这支队伍人多,能够震慑那些凶猛的野兽。

    郭顺跟在队伍的最后,也看到了那匹狼,双方遥遥相望,都没有轻举妄动。

    走了一刻钟,他们便到了早晨淘盐的地方,各个小队便分散开,各自忙碌起来。

    锅里装满雪,烧柴融化,再将一块块洁白的晶体投入水中,等到结晶溶解、沉淀,将过滤的杂质倒掉,锅底剩下的部分便被装进兽皮袋。

    秦疏暗示三十名亲兵,谁若是表现得好,以后自己定然会重用提拔。这些人能够被周全千里迢迢带出来,本来就是亲兵中的好手,稍加训练,便可以成为他最坚实的力量。

    秦疏并不担心他们的心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只要他活一天,就能够压制住这些人一天,而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人比他还长寿,更何况他还有从地府商城兑换的特殊手段。

    在抵达勒石郡的最后这一个月,他势必要将这些人的能力尽量开发出来,为夺取话语权做准备。

    秦疏将任务都交代下去,自己也没闲着,他需要不停地巡视,以便给予及时的指导。

    眼下他急着赶路,没时间等着盐再次结晶,等到安稳下来,完全可以等到天气缓和的时候,将原生盐从盐湖中开采出放置不管,等它经过日晒蒸发,结晶为再生盐,此时氯化钠的含量可达95%以上,这个时候通过简单的洗涤、脱水、干燥,就能够符合食盐的标准。

    秦疏巡视两轮,看到这些人都上了手,他便带着几个人去了林子里。

    他们连官兵带犯人,一顿消耗的可不少,不多打一些猎物,恐怕会失信于人,这样的事只要发生一次就会有损他的威望。

    狩猎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在林子里遇到了鹿群,只秦疏一人就猎到了五头鹿,除此之外,还收获了一只同样在狩猎的棕熊。

    这头熊是被秦疏一拳打死的,整个脑壳都已经凹陷下去,跟随他一起狩猎的几名亲兵见状,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之后再看秦疏的眼神都带着敬畏。

    秦疏见此,觉得他之前还是有些心急了,想要降服这些人,也许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手段,只要他足够强,总会有人上前追随。

    这次狩猎,满载而归。

    等到大部队回到驻扎地点时,营地上方已经飘满了浓郁的肉香。但比肉香还诱人的是一种香甜的气息。所有人在闻到这种味道后,都控制不住地大口呼吸着。那样的甜蜜,仿佛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仿佛能够将生活的苦难一并带走。

    “兄长,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方立兴也跟着看向许逸宁,许逸宁其实也没有闻过如此香甜的味道,他猜测:“应该是红薯。”

    这确实是红薯的味道,秦疏将方立兴和许逸宁叫到营地中央,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宣布淘盐的排名了。

    方立兴后退半步,将位置让给了许逸宁,许逸宁将统计结果宣布出来。

    秦疏在他公布结果后,说道:“刚刚念到的小队去李归那边排队,其他的小队听从小队长的安排。”

    秦疏一声令下,大家排起队来。

    都统大人兑现了他的承诺,大块的肉在锅里翻滚,粟米粥也比往日都要浓稠。

    排名前三的小队分得的粟米粥里还多了一种名为红薯的食物,只是闻着便让人不停地分泌口水。第一小队的五人各自还额外分到一小块皮毛,虽然只有二尺见方,在这样的天气却是可以救命的东西。

    许逸宁拉着弟弟排队,秦疏不容分说地将两人带出队伍。许逸宁挣扎,“我和安儿和大家一起排队。”

    秦疏怎么可能会同意,原本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直接下滑,固定在了他的腰间。许逸宁不想他竟然如此大胆,一时脸颊染上了薄怒,只是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到底没再挣扎。

    许逸安被秦疏抱在怀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兄长的异样。小小的他只知道,大人是个好人。

    秦疏一路将兄弟俩带到营地的另一边,肇和原本正守着锅灶,看到大人带人回来,行了一礼后便非常识趣地离开了。

    肇和离开时看向许逸宁的眼神,让他很难不去多想。是秦疏和他的亲兵说了什么,还是这人的心思已经到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程度了?

    “手可以拿开了吗?”许逸宁声音平静中暗含恼怒。

    秦疏一愣,这才意识到这个行为在对方眼里堪称冒犯,他告了句饶:“你别想太多,我只是想要让你们吃得好一点。”

    将人按坐下来,秦疏扒开火堆,从里面翻找出了一块外表焦黑的东西,看着红薯的卖相,秦疏也有些意外,开口挽尊道:“第一次烤,没什么经验,有些焦了。”

    烤红薯外壳布满焦灰,秦疏在石板上轻摔两下,外壳破损,一股比之前更浓郁的香味飘散开来,香甜到霸道。

    兄弟俩齐齐吞咽了一口口水。意识到自己丢脸的行径,许逸宁耳朵都红了,这回是羞的。

    秦疏看得好笑,许逸宁咬着嘴唇内里的软肉,又羞又恼,他怎么能这么丢人,还是在这人面前。

    秦疏怕再看下去他会恼羞成怒,便不再看他。动手将红薯掰开缝隙,叮嘱许逸安道:“吃里面黄色的瓤,注意烫,要小心一些。”

    许逸安小鼻子一动一动,馋得不行,闻言连忙点头,伸出小手正准备接过,这才想起要询问兄长的意见。

    许逸宁看着弟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道:一口吃的就把你收买了,真没出息。可他能说不让吗?当然是不能。

    而且,他自己也很想吃的。

    许逸安看到兄长点头,他这才接了过来,好似他捧的是什么奇珍异味。

    秦疏见状,夸赞说:“你将他教得很好。”

    许逸宁气完弟弟,又气自己,秦疏一开口,他心里的怨气全部冲着罪魁祸首而去,都怪这人,作甚要弄这些味美的东西引诱他二人。

    秦疏怀疑妻子这辈子是受气包托生,脸上见天不是苦大仇深,便是不高兴。他一个不小心就触动了对方敏感的心思,忙又翻出一个红薯,拂去上面的灰烬,递给他说:“诺,吃个红薯吧,吃完心情就会变好的。”

    秦疏说话时语气包容,就好像他在无取闹一样,香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孔里钻,口水开始泛滥,许逸宁将目光从红薯上移开,硬气拒绝,“不必了。”

    秦疏直接拉过他的手,往他手里一塞,温柔中带着强硬:“再不吃,我就喂你了。”

    热烫的温度顺着指腹一路蔓延到心尖,许逸宁半转了身子,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终于还是没能抗住诱惑,咬了一口,又软又糯,真的很甜。

    红薯并不大,还带着一层焦壳,很快许逸安就吃完了。吃完烤红薯,他不停地舔嘴巴,刚刚他吃得太专注,不小心吃到外面了,烤红薯真的好好吃,他不舍得浪费掉。

    许逸安到底年幼,秦疏看他舔嘴巴、吮手指,脸上又不小心沾了黑灰,跟个小花猫一样,虽然有点可爱,但这样的习惯绝不能放任。

    他直接就地取材,团了个雪球,擦拭他颊上的糖渍黑灰。脸上冰冰凉凉的,许逸安不动了,仰着小脸乖乖地任擦。等到秦疏收回手,不必大人提醒,他就自己用雪去清洁双手。

    擦干净后,他还将自己的小手亮出来给秦疏看,秦疏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小家伙得到赞扬,唇角抿出一个小小的笑。

    许逸宁看着秦疏的操作,有些怀疑对方是来和他抢弟弟的。恰在此时,秦疏目光转向他,伸手在他唇角抹了一下,许逸宁眨了眨眼,看到对方将指腹上一点黑色的痕迹抹到了雪地上。这次,他脸上彻底红了个透。

    烤红薯只是开胃甜点,秦疏掀开锅上的木板,一股浓郁的米香逸散,吸引了许逸宁的目光。

    万万没想到里面竟然是粳米饭,每一颗米粒都饱满剔透,只是看着就能想象得到,吃到嘴里是什么样的口感,又会有多么满足。

    流放路上,他们一直喝的是少见米粒的粟米粥,配着粗粝的干豆饼,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扎实的米饭了。

    秦疏将饭分装好,又打开了另一个锅。许逸宁一直以为里面炖的是鹿肉,没想到最上面的竟然是熊掌,下面是小块的肉,倒是分辨不出是熊肉还是鹿肉了。

    秦疏取过一旁树枝做的筷子,在熊掌上面扎了一下,很轻易便透骨而出,他挑起熊掌,问许逸宁:“吃吗?”

    “吃!”许逸宁掷地有声。凭什么不吃,他今天丢脸丢大发了,必须吃回本,好好补补自己的脸皮。

    秦疏眼里带了笑,调侃说:“多吃点,希望你也能像熊一样强壮。”

    许逸宁顺口秃噜一句:“然后像熊一样被吃吗?”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歧义,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秦疏知道他这时恐怕想找个地缝儿钻一钻,便没有再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将装着熊掌的大碗塞进他的手里。

    食物是个好东西,不好意思的时候多吃点,就没有那么不自在了。

    许逸安看了一眼兄长的饭碗,小眼神里写满了期待,秦疏逗他:“想吃什么?”

    许逸安眼巴巴:“饭饭,肉肉,安儿都好想吃哒。”

    秦疏轻声:“那就都吃,不过安儿太小了,咱们就少吃一点,好吗?”

    许逸安乖巧地点头:“好。”

    听到秦疏和弟弟轻声细语地交谈,许逸宁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许逸安拿到了自己的那份,埋头吃了起来。

    许逸宁皱眉:“慢点儿,没人和你抢。”

    听到兄长的话,许逸安放慢了速度,开始小口咀嚼。好像,似乎,慢一点食物更美味了呢。

    许逸安永远都记得这一天,就是从这天开始,他不再只是个小流放犯,食物对他来说,也不单单是为了果腹,还可以是享受。

    兄弟俩吃东西的样子实在是香甜,秦疏也端起了碗。吃完这一顿就要赶路,多储备一些的能量,也能更好地对抗沿途的苦寒。

    他们三人,最后将一锅饭、一锅肉都消灭了。许逸宁打了个饱嗝儿,怀疑自己已经撑到走不动路了。回想这一餐,他不仅吃了对方的烤红薯,吃了粳米饭,炖肉,还啃了一个好大的熊掌。

    一并吃进肚子里的,还有他的羞恼。面对秦疏时,就连心态都变得坦然起来。似乎是被人看尽狼狈后的破罐子破摔,也许还有其他的什么,他一时无法分辨。

    *

    这次再上路,不必催促,每个人都铆足了劲赶路。

    马车上垒着一摞摞的鹿皮袋,那里面装的全部都是卤水盐,马背上也驮满了东西,无论是官兵,还是犯人,每个人身上还带着几条冻鱼。

    身上有粮,心里不慌。偶尔还有几句说笑声传来,许逸宁明显感觉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距离下一个驿站并不遥远,天刚擦黑,他们就见到了暮色中的建筑。驿站久未修缮,看着十分简陋,却能慰藉远行客的心。

    马百泉提前过来知会过,此时驿站已经准备好了饭食热水。

    时隔两月,许逸宁终于洗上了热水澡。温暖的水流冲刷着肌肤,清澈的水变得浑浊,洗去污垢的过程让他的心也变得轻松起来。这一刻,许逸宁心里有着真切的感激。

    今夜,他们住的是大通铺。躺在狭小的空间内,许逸宁并不以为苦,之前他们还住过牲口棚,比起和牛马住在一处,这里的条件已经很好了。

    赶路真的很累,许逸宁抱着弟弟,很快便睡了过去。到了后半夜,他忽然惊醒,耳畔的呼吸带着不正常的滚烫,他伸手一探,安儿发热了。

    第132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7

    意识到唯一的亲人发了高热, 许逸宁心都凉了半截,他唤道:“安儿,安儿?快醒醒!”

    许逸安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此时已是深夜, 黑暗中他根本无法判断弟弟的情况, 只是触手的热度让他心里一阵阵发寒。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只剩弟弟和他相依为命, 安儿绝对不能有事。

    有人被这里的声音惊动,轻声道:“伤寒不是小事,去寻大人, 莫要耽搁了。”

    许逸宁被提醒,咬咬牙,用狼皮将弟弟包住, 之后就摸索着走出了房间。

    他们队伍里不只安儿一人生病, 在分配房间的时候,就有差役将那些生病的挪去了另一个房间。晚间厨房还煮了姜汤, 许逸宁知道, 那一定是秦疏的吩咐。

    秦疏说他心悦自己,大不了, 他拿自己赔给对方好了,只要安儿能活着。

    值夜的黄烽听到声音,过来查看情况, 就看到一人抱着个孩子闷头闷脑地往院外跑。

    “站住,什么人!”

    许逸宁看到他,问道:“你们大人呢?他住在哪处?我有事情要找他。”

    黄烽此时已经看清了他的脸,知道都统大人对这位前朝的太孙殿下多有优待,他犹豫片刻, 说:“你先等等,我去通报一声。”

    许逸宁却是等不了,在对方转身的时候,抬步跟了上去。黄烽停下脚步,正要开口,许逸宁眼角赤红,声音冷厉:“带路!我弟弟若是有事,大人不会饶了你。”

    黄烽一时被他的气势所慑,只在心下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给大人生的儿子呢。”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的,黄烽还是吃了他的威胁,带着人往另一处院落而去。

    许逸宁心里乱糟糟的,周全离京的时候队伍里还是有大夫的,只是那人在一个月前就病了,等到再上路,对方就再没出现在队伍里。还是后来听到族人闲话,他才知道,那个大夫给自己开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结果越治越严重。

    周全怀疑他是故意让自己病情加重,目的就是为了不跟着他去勒石郡,直到他只剩一口气吊着,眼瞅着就不行了,这才相信对方真的只是医术不行,给了当地人一些银钱给他收尸,就没再管了。

    现在队伍里没有大夫,这处驿站看样子也不像有大夫的模样,到底要怎么办。

    秦疏听到院子里的声音,瞬间就醒了,手已经摸向了枕边的武器,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自从苏从南“不小心”将他送到修真世界开始,他就没有再用自己的身体了。因为强大的灵魂修复能力,他的脸会越来越像他原本的模样,直至完全一样。

    很快,秦疏就放松下来,因为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妻子这个时候过来,一定是有事,秦疏忙起身下床。

    黄烽正奇怪为何都统大人门前竟无亲兵值夜时,房门便在眼前打开了。黄烽先是一愣,正要说明情况,身后之人便冲了过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安儿发了高热,求你救救他。”

    黄烽心里一惊,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周大人竟然上前接过他手里的孩子,还不忘安慰:“莫慌,一切有我,安儿不会有事。”

    秦疏带着人进了房间,还不忘回身吩咐黄烽,“去厨房提两壶热水过来。”

    房门在面前关上,黄烽晃晃脑袋,将一家三口的既视感甩掉,真是大半夜见鬼了,什么都敢想。他还是提水去吧。

    室内,秦疏将小孩放到床上检查。

    许逸宁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你懂医术?”

    “还算精通。”

    秦疏毫不谦虚的回答让许逸宁有些意外,不过看他架势端得足足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很快秦疏就查完了小孩的情况,说,“放心,安儿不会有事。”

    许逸宁上前一步:“你真的能治?”

    “能治,”秦疏摸了下许逸安的小脸儿,“生病都会挑时候,是个乖巧孩子。”

    小儿发烧惊厥很常见,许逸安跟着在路上走了两个月,到现在才爆发出来,这就不是个娇气孩子。只是到底风邪入体,好得可能会慢一些。不过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亏损的身子补一补。

    许逸安年纪小,恢复能力也会更好一些,反倒是许逸宁的身子养起来要麻烦得多。

    秦疏将小孩身上的衣服都脱掉,然后借着柜子的掩饰,从商城兑换了一壶高度酒,搓热掌心给他擦拭。

    许逸宁滴酒不沾,对酒却是再熟悉不过,闻到味道,便知这绝不是凡品。他皇祖父是个沉湎酒色的,父王虽然不若祖父一般荒唐,却也因错失皇权,酗酒无度。

    秦疏真的是影卫吗?对于他的身份,许逸宁再次产生了怀疑。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思再想其他,因为安儿醒了。他忙凑上前去,“安儿,感觉怎么样?”

    “热,疼,难受。”

    许逸安现在半边身子都是红的,秦疏的手劲儿大,不过他也有分寸,只是借着这个机会刺激一下小孩的筋骨,让浸入的寒气在酒力的作用下祛除一些。

    许逸宁看他虽然小脸皱巴巴,神志却是清醒的,提着的心放下一半,轻言细语地安慰:“没事,病好了就不难受了。”

    这时,黄烽敲门,“大人,卑职过来送水。”

    “进来。”

    黄烽进门,浓郁的酒香扑鼻,黄烽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大人用了什么酒,竟然如此醇香醉人。之后才注意到都统大人正在用烈酒给许小少爷擦身,没想到大人竟然会亲自照看那个小孩。他不敢多看,忙敛了视线,将水壶放到一旁,垂首道:“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秦疏:“无事了,你去吧。”

    “卑职告退。”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庆幸,幸好之前他没有拒绝许少爷跟着,否则耽误了小少爷的病情,过后怕是会怪责。

    秦疏做完物降温,去桌边取过茶盏,倒满水后又在里面放了一点黄金蜜,只是黄金蜜非同凡响,虽然他已经尽量控制着用量,还是有些多了。

    想了想,他直接将蜜水倒进水壶,如此混合后,味道才算正常了些。

    酒香中混入清甜的味道,许逸宁大脑顿时一清,秦疏将其中一个茶盏递给了他:“喝点蜜水,甜甜嘴。”

    这话听着跟哄孩子似的,许逸宁端着杯子,神情有些怔忡。秦疏已经托起安儿的后颈,将杯子凑到他唇边。

    只一口,许逸安就爱上了这个味道,明明是温热的口感,喝到胃里却似乎将口腔里过高的温度一并带走。

    许逸安只觉得好喝,秦疏却察觉出了其中的特别,他问:“还想喝吗?”

    许逸安眼睛亮了,秦疏又给他添了一杯:“一壶都是你的。”

    那不是普通的茶壶,而是储水的大壶,许逸安不是个贪心的孩子,看到大人竟然将那么一大壶蜜水都给他,就说:“兄长和大人也喝。”

    “真乖。”

    许逸安得到夸奖,有些害羞。

    他一连喝了三盏蜜水,觉得舒服多了。秦疏却是知道这种情况只是暂时,按照经验,这一晚他很可能会反复发热,虽然黄金蜜和普通蜂蜜比起来,似乎多了些其他的功效,但药还是要吃的。

    “我去给他熬药。”秦疏对许逸宁道。

    许逸宁眼看着弟弟的情况确实有好转,不再如之前那般焦急,轻声道了句谢,“辛苦你了。”

    “都是我应该做的。”秦疏留下这句话就出了门,许逸宁却乱了心。

    过了两刻钟,秦疏端着汤药进门。药里有助眠的成分,许逸安喝了药,没多久就睡着了。

    许逸安的情况安稳下来,许逸宁再面对秦疏就多了几分不自在,纠结着要不要带安儿回去。

    秦疏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替他做了决定:“在这住着,别折腾了,安儿情况若是有个反复,我也能及时处。”

    屋里只有一张床,秦疏将许逸安往床里挪了挪,许逸安看着空出的空间,犹豫片刻,抬步走了过去。他既然求到秦疏头上,就没想着全身而退。

    烛火熄灭,许逸宁躺在中间,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如果……他要拒绝吗?他能拒绝吗?

    在确定对方没有其他意图后,他翻了个身,抱住弟弟。小孩平稳的呼吸安抚了他脆弱的神经,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处驿站也不知道有多久没住过人了,哪怕打扫过还是缺少人气儿。墙壁里都是凉气,燃着炭盆也没觉得暖和多少。

    夜半,小孩哼哼唧唧,秦疏还以为对方又发热了,一看才发现不是发热,而是尿床了。

    黄金蜜水没白喝,这一泡尿量多、味大、色浓,秦疏忙屏住呼吸。

    这要不是他小舅子——

    看到妻子有转醒的意思,秦疏在他安眠穴按了几下,许逸宁的呼吸再度变得平缓。秦疏收拾一通,被子里的热乎气也都散干净了。

    许逸宁无意识地寻找热源,扒着秦疏不动了。秦疏终于得到些许安慰,伸手将人搂紧。之前在山洞里,兄弟俩一身怪味他都能将人抱在怀里,现在许逸宁已经沐浴过,身上全是清爽的气息,秦疏就更舍不得撒手了。

    *

    许逸宁有些热。

    热!?

    许逸宁瞬间惊醒,睁开眼才发现并不是安儿病情反复,而是一种他从未料想过的情景。他的额头抵着身前人的胸膛,被对方搂在怀里,他一只手臂放在身前,另一只手搭着对方的肩膀。被子下的腿脚都交缠在一起,是十足的亲密姿态。

    暗夜无光,只能听到耳畔有力的心跳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威逼着他,他慢慢拿下对方放在他腰间的手,正想进行下一步动作,腰身便被再次圈紧。

    秦疏无意识地将他搂紧,习惯性地偏头碰了一下。额头的柔软一触即离,许逸宁却彻底乱了呼吸。

    他被亲了!

    许逸宁以为自己会失眠到天亮,可等到再睁开眼时,看着大亮的天光,他才反应过来,他不仅睡着了,而且睡得死沉死沉。

    幸好现在那人不在房间里,否则他还真不知要如何面对。

    安儿还在睡,只是身上的衣服怎么换了?

    他起身走出房门,看到外面的树上挂着弟弟的小褂,同样挂在树上的还有一条烟青色的褥子,上面好大一片印子,在低温下已经变得硬邦邦。

    安儿尿床了,秦疏给换的,不仅换了衣服,连他们身下的褥子也一并换了,关键是他全程都在睡,压根儿不知道。

    他的警惕心竟然已经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了吗?还是他破罐子破摔到无所谓的程度了?

    许逸宁先是自我怀疑,很快就找到了由。一定是秦疏,对方功夫了得,想要自己不被惊醒简直易如反掌。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他便又想起一事。秦疏既然如此厉害,想要对他做些什么,他也不可能会知道。想到昨天对方无意识的那个轻吻,许逸宁觉得自己真相了。

    第133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8

    许逸宁还有东西留在昨晚的院子里, 担心被其他人占去。若是真被人占了,再想要回来就难了。

    两边距离并不远,回去的这一段路, 他却发现了一点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他拉住一人询问:“今天不赶路吗?”

    被拉住的那人脸上含笑:“大人仁善, 说是因前日那场暴风雪, 许多人都病倒了, 便先休养一二,两天后再赶路。”

    许逸宁愣住一瞬,知道这里面定然有为了他的缘故。看他急着要走, 继续询问:“大人有没有说这两天怎么安排?”

    “驿丞说驿站里的口粮有限,大人领着亲卫去打猎了,若是打得猎物充足, 还可以做成烟熏腊肉, 带到路上吃,我们现在要去捡柴。”

    “烟熏腊肉?”又是个没听过的东西。

    “我也不知何为烟熏腊肉, 总归是能入口的东西。”人真不能少了油水, 才吃了两顿好的,他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烟熏腊肉的味道就是再难吃,只要沾了个肉字,那就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那人见许逸宁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大人虽然仁善,眼里却也不容沙子,见不得人偷懒。谁拣了多少柴,有没有认真干活,方立兴都会记下来。他没那个本事做到最好, 但也绝不能在大人那里留下偷奸耍滑的印象。

    陆有财不是流放犯,他本是京郊人士,只是为了给妻子治病,田地都被变卖了,结果病没治好,他没了妻子,也没有土地,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朝廷鼓励百姓迁徙边关,他去官府开了路引,这才跟着离京。

    那时候他大受打击,其实是不想活了的,所以才选了前往勒石郡的这一支。想着若是命大便留在勒石郡,若是半路意外没了,刚好去和妻子作伴,黄泉路上她若是未走太远,他应该还能跟得上。

    只是人都是惜命的,路上饥一顿又饥一顿,他心头的悲伤全被饿光了。时日越长,他也越不想死了。现在有肉吃,他就更想要努力活着。

    人这一辈子不容易,能活着谁想死呢?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许逸宁,这人是前朝的太孙,现在龙椅上那位还是他的娘舅,还不是说流放就流放了。

    还有之前欺负兄弟俩的那些人,一样都是皇亲,若是没有这遭变故,日常肯定是要仰仗兄弟俩的鼻息活着的,结果落魄了比普通百姓都不如,半点儿人情味也无。

    世事难料,大人的态度就是无声的风向标,就连那些亲兵都会恭敬地叫上一声许少爷。这才多久,那些欺负他们的人便被边缘化了,吃饭被安排在最后,碗里的东西也比不得其他人实在。

    陆有财摇头叹息:有些人,哪怕虎落平阳,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能比的。

    *

    大通铺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许逸宁来到昨晚的位置,东西倒是都在,一样没少。这样的事情换做之前绝对不可能发生。

    许逸宁坐在那里,想着心事。大家都出去干活,却没有一个人来通知他,他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住在这里吗?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难为秦疏花费心思在他这个罪民身上。许逸宁将帽子、护手、装着鹿凝脂和炸鱼丸的小罐子全部装进小包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许逸宁快步回到秦疏的院子,路上遇到了两个人,他只作看不见,进了房门才觉得自己脸上发烫。

    他长吁一口气,将东西放到一边,走到床边去看弟弟。低头就发现弟弟的枕边窝着个小东西,是那只紫貂。紫貂睁着一双豆豆眼正看着他,许是认出了他的身份,大尾巴一甩,将整个身体围了起来。

    昨天他光顾着担心弟弟,早就把这小东西忘了。他看了一圈儿,也不知道紫貂是从哪个地方钻进来的。

    《博物志》上有对它的介绍,貂儿昼伏夜出,想来昨晚是偷溜出去打猎了,他这才没能注意。

    许逸宁用指头戳了一下,紫貂一动不动。他又戳了两下,紫貂睁开一只眼看了他一眼,很不耐烦的模样,挪了挪身体,又不动了。

    “真是成精了。”许逸宁心里犯嘀咕,他怀疑这貂儿是秦疏早就养着的,否则怎么还会自己找过来。

    许逸宁没再打扰它,伸手探了下弟弟的后背,那里带着点潮热,需要擦一擦。

    屋里没有了热水,他拿上水壶,去厨房打水。

    厨房里是队伍中的伙头兵,大家都叫他张二。许逸宁看到他有些意外:“怎么是你守在这里。”

    “大人要去打猎,这里的人都被叫去带路了。”张二起身,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水壶,“许少爷是要打水吗?下次知会一声,我给您送去。”

    一声许少爷,将许逸宁嘴边的话都堵了回去。明明秦疏不在这里,却无时无刻不昭示着他的存在感。

    张二将水壶放在一边,掀开了尚存余温的锅灶,端出来一大碗粟米粥并两个蒸红薯,“这是特意给您留的,还热着,趁热吃吧。”

    “谢谢。”

    “可千万别这么客气,都是大人吩咐,小少爷可醒了?大人嘱咐小人给许小少爷炖蛋、熬药。”张二神态间十分殷勤,主要是大人让他勤往那边院子走两趟,看到人醒了就把东西端过去。之前他去了一趟,听里面没动静就回了,现在许少爷自己过来要水,这就是他的失职。

    秦疏想得实在是周到,许逸宁心里沉甸甸的,见张二还在看着他,便说:“炖上吧,一会儿我一并带回去。”

    张二响亮地应了一声:“哪里用得着您劳神,一会儿炖好了我送到院子那边。”

    “朝食您是在这边吃还是回去吃?”张二又问。

    许逸宁见到外间有个小桌子,便道:“就在这吃吧。”他现在也没甚可讲究的。

    张二点头附和:“厨房暖和,在这儿挺好。”

    许逸宁只拿了一个红薯,“今日给你添了麻烦,另一个就留给你吧。”

    张二知道这是好东西,不敢要。推辞道:“这是大人特意吩咐给您做的。”

    “既然是给我的,我想给你你便接着。”许逸宁说完又觉得有些好笑,他现在这样子很狐假虎威。

    张二咽了口口水,他看着下巴尖尖、浑身没有二两肉的前太孙殿下,心道:果然是皇家出身,这样的好东西竟然说给就给了,也太大方了。

    昨天煮粥的时候他就挺馋这玩意儿的,只是都统大人言明,那是给排名前三的小队的奖励,张二不敢违抗军令。

    没想到峰回路转,今日竟然能得到一整个。张二虽然觉得这位有些不知人间疾苦,心里却还是感激的。食物,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永远都是珍贵的,更何况还是这样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张二心里高兴,他一高兴话就特别多。

    “许少爷你快尝尝今日这粥,”看到许逸宁喝下一口,他又问,“今天的粥好喝吧?”

    今日粟米粥确实好喝,不似往日清汤寡水,熬出的米油带着浓郁的米香,还有一种特别的口感。许逸宁翻搅两下,发现里面有一些片状的东西。

    张二竹筒倒豆一般,“大人看院子里有石磨,便让我将豆子碾平放进粥里煮,不仅熟得快,竟然意外地美味。我单知道豆子做豆饼时要碾平碾碎,煮豆饭时要用大火熬煮才能熟,却从来没想过把豆子碾平再来煮,大人不愧是大人。”

    许逸宁沉默地听着,张二对他口中的大人赞不绝口,却不知道那位皮下已经换了一人。

    等到他这边吃完,张二也已经将炖蛋蒸好,又将锅底的热水舀进水壶,“东西都弄好了,我给许少爷送过去。”说着便一手食盒,一手水壶往外走。

    许逸宁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张二虽然两手都提着东西,却依然健步如飞,许逸宁怕他送错了地方,正要指路,就看到他脚下一转,已经拐进了秦疏的院子。

    他没有告诉张二自己住在秦疏这边,是秦疏告诉他的?还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许逸宁都不敢想现在大家会如何想他,想要开口询问,等到人走他也没能问出口。

    许逸安已经醒了,只是有些蔫哒哒的,见到许逸宁,他便有了主心骨,可怜巴巴:“兄长,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声音粗哑,像是拉风箱。

    “说什么傻话,不会不要你的。”许逸安打湿了帕子给他擦身。

    许逸安得到了兄长的承诺,开心了,让翻身翻身,让抬胳膊就抬胳膊,只一样,貂儿不离手。他还记得昨天把貂儿弄丢了,当时没敢说,只一个人偷偷伤心,没想到醒来就看到小宠守在他枕边,“兄长,我们是要住在大人这里吗?”

    “少说点儿话,养着嗓子。”许逸宁将人弄得清爽了,想到昨天的蜜水还有剩,便掺了些热水端给他喝。

    许逸安还记得这个甜甜的味道,咕咚咕咚喝得开心,跟小牛犊似的。

    许逸宁想到还在树杈上挂着的褥子,“安儿,晚上的时候不要喝太多水。”

    许逸安还不知道自己尿床了,听到兄长吩咐,便点头应下。

    许逸安喝了两盏蜜水,许逸宁就没再让他喝了。这才将炖蛋端出来,他将碗托在手里,让他自己拿勺子舀着吃:“先吃这个,隔两刻钟再把药吃了,过上两天就好了。”

    因为不必与人抢食,许逸安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上许多,睫毛小扇子一样,扑闪扑闪,模样十足的乖巧,除了太瘦了些。

    “安儿,你喜欢大人吗?”

    许逸安点头,大人是除了兄长之外待他最好的人了,比父亲还要好。

    “如果让你和他一起生活,你愿意吗?”

    许逸安抬头:“那兄长呢?我要和兄长在一起。”

    许逸安对上他纯真依赖的目光,心口滞涩微烫:“兄长自然也是一起的。”

    许逸安笑出几颗小米牙,只是很快小眉头就皱了起来。

    许逸宁询问:“怎么了?”

    许逸安已经知道流放是什么了,他问出了心头的疑惑:“大人和我们一起,不回京了吗?”

    许逸宁眸光震颤。

    是啊,秦疏难道还能不回京吗?他到底在想什么,与对方长长久久吗?

    诚然,对方确实说过想要与他共度余生的话语。可是,影卫可以留下,周全呢?周全可是从一品,他一个武将违抗皇命留在边关,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许逸安吃完药没多久就又睡着了,许逸宁坐在床边,情绪低迷。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人声,他忙收拾好心情,走出院外。

    有人带着猎物回来了,驿站前的空地上堆着猎物和柴草。许逸宁没看到秦疏,应该还在外打猎。

    每一个人都有事儿做,许逸宁不想当那个吃闲饭的,便跟着做些杂活。只是他刚做没一会儿,方立兴就过来了,“许少爷,大人让你我二人做记录。”

    许逸宁看着他没说话,之前他也是和这人一起做记录,结果对方抢着干活,最后只让他公布了一个结果。

    方立兴笑得憨厚:“大人说,要将沿途的情况都记录下来,包括地势物产、吃食做法,许少爷您看——”

    “好。”许逸宁知道方立兴分给他的活比较轻省,这是在照顾他,更是在讨好秦疏,但他依然领情。

    方立兴将木片和炭笔分给他,之后便又去忙了。

    许逸宁得了活计,还以为自己终于能有事做了,结果一天下来也没记上几笔,归纳起来就三个词:切肉、腌制、架木柴。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许逸宁又被人抱着睡了一晚,第二天,驿站门前一片烟熏火燎。

    许逸宁正准备记录细节,然后就被赶了回去,因为秦疏担心烟气太重,怕熏伤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秦疏说这话的时候,旁边还有其他人,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为之。反正,许逸宁是待不下去了。

    天色将暮之际,大家都已经忙完。许逸宁这才寻了人询问,将未完成的内容全部记录下来。

    烟熏腊肉:将肉分割成手掌宽的肉条,用盐卤腌制一晚(应该腌制得更久一些),挂到木柴上方熏制,优选果木或松木。熏制到表面焦糖色(黄褐色),冷却后收起。

    晚上秦疏看到,在上面又添了几笔:腊肉熏制完成后,可一直挂在梁上阴干,随吃随取。

    许逸宁在他书写之时,一直在旁观看,他没想到对方的字竟然写得这般出色。铁画银钩,风骨卓然。想要写成这笔字,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许逸宁眼神复杂:“你真的是影卫吗?”

    秦疏望进他眼底:“如假包换,你在怀疑什么?”

    许逸宁接道,“如假包换却胆大包天。”

    秦疏轻笑:“那你是为了你才胆大包天。”

    许逸宁像是要被他的眼神灼伤,他忙移开了视线。秦疏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在说假话,也许影卫被杨家接手之后,出了什么变故也说不定。

    秦疏的样子~不对,这根本就不是秦疏的脸!

    许逸宁想到自己的打算,轻声道:“我能看看你的脸吗?你自己的脸。”

    秦疏扶额,为了假扮周全,他花了一万积分,在商城购买了一个名为千人千面的药丸,只要服下,每一个人看到的他,都是自己想要对方看到的样子。

    就比如现在,若是他穿上许逸宁的衣服出去,别人在潜意识中就会认为他是许逸宁,看到的也会变成许逸宁。

    秦疏:“闭上眼睛。”

    许逸宁闭眼,心跳加快。

    秦疏看着他轻颤的睫毛,语带笑意:“可以睁开了。”

    中间不过几息,许逸宁却觉得分外漫长。他缓缓睁开了眼,一张极为俊逸出尘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过分出众的外貌让他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想过,秦疏竟然长得这般好。最厉害的画师也无法绘制出这样完美的一张脸,一丝一毫都是恰到好处,简直是上天的杰作。而且,出乎意料的年轻。

    “满意吗?”

    秦疏眼神戏谑,许逸宁有些恼了,这让他如何回答。

    正在这时,床上的小孩有了动静,许逸宁避开他去照顾弟弟。

    许逸安白天睡了太久,这次醒来明显精神很多,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睡的。明天要动身离开,秦疏还有事要安排,便将空间留给了兄弟俩。

    许逸宁想到自己的计划,没再让弟弟瞌睡,陪着他一起逗弄紫貂。

    紫貂有夜间活动的习性,倒是十分配合。两人一宠倒是真玩出了趣味。许逸宁原本还有些紧张,如此倒是放松许多。

    等到弟弟困了,貂儿也累了,之前的那种紧张感再次袭来。

    许逸宁将弟弟哄睡,取了热水擦洗,之后便躺到床上等待。他的耳朵开始留意外面的动静,秦疏已经出去好久了,看着月影偏离的方向,应该马上就要回来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房门被打开。许逸宁忙闭了眼,呼吸却开始变得不规律起来。

    秦疏耳力非凡,听出床上的人在装睡,不过也没多想。

    等到他躺到床上,对方滚到他的怀中,这才意识到什么。

    惊讶过后便是了然,妻子是个颜控来着,秦疏从来不怀疑他这张脸对妻子的吸引力。

    许逸宁走出了第一步,然后就怯了,主动去勾引一个人,这事儿他真的做不来。

    秦疏是个善解妻意的好夫君,在对方僵在他怀里的时候,十分自觉地掌握主动权。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眼睛里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呼吸交缠,乱成一片,秦疏开口问他:“讨厌吗?”

    许逸宁眨眨眼,里面泛着水光,一个“不”字刚出口,唇上便是一热。

    先是唇上,再是脸颊、额头、鼻尖,最后又被含住了唇瓣,呼吸变得艰难,在唇齿张开的瞬间,被强势闯入。许逸宁先是一惊,很快便被再次攫住了呼吸。

    许逸宁的反应青涩到不可思议,秦疏抱着他瘦弱的身体,甚至不敢用力。他自然不会知道,许逸宁小时候和人捉迷藏,躲在假山里,曾经撞破过一桩隐秘的情事,打那以后,他对这类事情便避之唯恐不及。

    “火烛,熄了。”许逸宁声音发颤。

    一道劲风扫到烛蕊,烛火熄灭,残余的气息带着怪异的油脂味儿,挑动着敏感的神经。许逸宁伸手抱住身上的人,不给自己留丝毫退路,然后迎来的是猛烈的亲吻。动作间,里衣被蹭开,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心尖都在战栗。

    秦疏的亲吻落在他苍白瘦弱的身上,一路蜿蜒而下,小心翼翼,带着满心的怜爱。他不会真正去做什么,只是既然对方都已经这么努力地靠近他了,他就不会再给他退缩的机会。

    许逸宁被他这样亲昵地对待,羞得不行,同时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原来,他和祖父他们也没甚区别,本来各种心建设,只是见对方长了一张好脸,瞬间就被迷得不知南北了。不仅不厌恶,反而有种隐秘的欢喜。

    里侧有轻微的响动传来,许逸宁浑身绷紧。想和做,是不一样的。安儿一定不会知道,他敬重的兄长就在与他一臂之隔的地方,做着最羞耻的事情。这样的认知让他忽然难以直视自己,甚至无地自容。

    秦疏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轻声如耳语:“放松,只是翻身,没事的。”

    秦疏已经是个熟练工了,或轻或重地爱抚着许逸宁的身体,对方的身体反应让他的气息也粗重起来,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肉再度放松下来,秦疏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真的会失控。

    良好的开端是幸福的开始,秦疏如最精湛的业务员,兢兢业业地做着扫尾工作。直到某一刻,他忽然定住,目光直直地看着妻子的脐窝,那里的负值触目惊心,那是对他最致命的嘲笑。

    时间定格,秦疏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反复确认,脐窝里的数值起伏波动,前面的“-”却依然稳如老狗,一动不动。

    秦疏撑起身体,黑暗中,妻子的表情在他的视野中纤毫毕现。翕动的鼻翼,失神的目光,颤抖的唇,一副任他摆布的可怜模样。

    秦疏倒在他身侧,抱着满脸羞涩的妻子,咽下一口老血,又得不了影帝,演这么好给谁看啊。

    秦疏忽然不动了,许逸宁觉得奇怪,这是~睡着了吗?还是看到他的身体,对方失去了兴致?

    被子被拉起,盖到肩头,许逸宁接收到叫停的信号,忍着羞涩,开口问道:“不继续了吗?”

    “明天还要赶路,睡觉!”

    继什么续?秦疏压下满肚子的邪火,当务之急,上分!

    第134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9

    之后的一个月, 每天天刚亮就要起床赶路,大多数时候都能夜宿在驿站,偶尔也会借宿在村子里, 时间若是太晚, 秦疏便会命人寻一处适合露宿的地点。

    虽然路赶得很急, 但是这段时间队伍中再没出现过减员的情况。为了保证体力, 秦疏将两餐变成了三餐。虽然每日多了一餐, 缺少的食物在路上基本就能得到补给。只是能吃到什么,全凭运气。

    也因此队伍里从上到下,从老到小, 都练就了一手查看动物踪迹的本事。

    大家依然很瘦,精神状态却好上许多,至少不似原来那般死气沉沉。

    变化最大的应该就是许逸宁了, 主要是心态上的变化。因为他和秦疏的关系, 起初,他很担心被人看出什么来。后来发现, 人言可畏的前提是畏惧人言。

    他都已经克服羞耻感, 主动投怀送抱了,就要做好被人议论的准备。只是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也是他觉得很奇怪的一点。

    夜里,秦疏对他很尊重,亲吻抚摸是少不了的, 却只是浅尝辄止,一直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秦疏待他如何,许逸宁能感受得到。不过,在人前秦疏也从来不避讳对他的特别,那是一种超出平常的亲昵。宋彦对待秦宣娘什么样, 秦疏待他就是什么样。只要长眼睛的就能看出一二来。

    许逸宁有心事,秦疏自然看了出来。

    休息的时候,秦疏终于逼问出了原因。许逸宁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们不敢。”秦疏说。

    是不敢,不是不会。在许逸宁看不到的地方,肯定少不了对他们两人关系的臆测和揣度,只是不管他们私下里如何议论,都不会舞到许逸宁面前。

    在许逸宁短短的十七年岁月中,前十年养在深宫,珠环玉绕。其后三年国丈谋权,以杨代许,太子虽被赐为许灵王,实际却与圈禁无异,许逸宁的生活局限于王府大院。杨宪去世后,他们又被新帝发配去守皇陵,接触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许逸宁就从来没有如正常人一般生活过,当然也不知道普通人的生存之道。

    不过他到底聪慧,经由秦疏点拨,很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秦疏作为这次押解的最高长官,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所有人的命都捏在他手里,不会有人想不开来得罪他。

    明白之后,就是更深层次的担忧。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抵达勒石郡,届时秦疏还能留下吗?

    许逸宁心中闪过种种设想,却没有一个计划是完美的。尝尽风雨滋味,尤惜伞下安宁。他很担心,担心对方离开后,他和安儿的日子会再度变得艰难。

    更多的却是不舍,何人不想被温柔眷顾呢?他喜欢甚至于沉迷对方的亲吻和怀抱。若是能与此人余生共度,似乎苦难也都变成了甜。

    许逸宁伸手环住对方的脖颈,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唇。

    秦疏见他眼尾都红了,也不知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和之前的世界相比,这个世界的妻子习惯将事情埋在心底,明明年纪不大,却少了少年人特有的意气。

    他做得还是不够啊,秦疏心头微叹,扣住许逸宁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指腹过处,带起一片轻颤。

    *

    这一天,原野上出现了一块突兀的巨石,许逸宁知道,这就是勒石郡了。

    勒石郡位于王朝的东北方,毗邻罗邺和吉邕两国,罗邺自前朝起便是本国的心腹大患,这几年国内一直不安稳,罗邺的发展势头却正是猛烈的时候,此消彼长,若不是两国之间有沧浪江作为天堑,怕是早就打起来了。

    勒石郡和罗邺之间有所阻挡,短时间内还算安全,吉邕却不一样。吉邕和罗邺接壤,且面积小,国力弱,这些年国土面积一再被罗邺蚕食。按照这个趋势,早晚会成为罗邺的囊中之物。

    而大丰与吉邕之间是一座原始森林,虽有高山树木的遮挡,但比起难渡的沧浪江却危险得多,未来双方早晚会有一战。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才来到巨石面前。许逸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块有名的勒功石。

    据史书记载,昭明十五年,冬月廿二日夜,巨石天降,红光伴之。此后,王侯将相,刻功于石,欲传功于天。

    许逸宁看着上面的碑刻,有的已经在风沙的侵蚀下损坏,丰、盛两朝的碑刻倒是清晰,透过上面的勾画,他似乎能够窥见历史的厚重。

    秦疏看他目光专注,便道:“你若是喜欢,改日也将你的名字刻上去。”

    许逸宁看着他,心头微涩:“别开玩笑了。”

    秦疏知道他不信,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

    虽然到了勒石郡的地界,距离勒石城还有一天的行程。这次,他们直接借住在了一座农庄里。

    农庄的主人是勒石郡的商户,姓王名从善。庄头虽然不乐意这么多人住进来,但是看到那些带着武器的兵卒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尤其是得知为首之人竟然是朝廷高官的时候,更是直接将最好的客院收拾出来,供他居住。

    秦疏看着客院的情况,还算满意,转身对许逸宁说:“明天要入城,我去安排些事情,还得去庄头那多了解些情况,回来的时间会比较晚,你们先睡,不必等我。”

    许逸宁闻言,眸光轻闪,“你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等到秦疏走后,许逸宁便去了隔壁,这应该是间下人房,为了方便主家随传随到,两边只有一墙之隔。

    查看一番,许逸宁回去便与弟弟商量说:“安儿,今晚兄长有要事和大人商量,你自己一个人睡好不好。”

    许逸安不太想一个人,但是兄长都已经这样说了,他只能点头。只是小脸儿皱巴巴,跟喝了黄连一样。

    许逸宁看得好笑,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兄长似你这般大的时候,早就已经一个人睡了,每天还要早起上灯学呢。”

    许逸安满脸抗拒,小声提着要求:“我要和兄长一起。”

    许逸宁提醒:“之前在屿阳,安儿也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忘了吗?”

    许逸安:“……好吧。”

    其实,那时候阿嬷是睡在他房里的,只是阿嬷再好,也不是亲人,还会哄骗他的东西。后来流放旨意下来,阿嬷被发卖,那些东西也没保住,都被搜走了,那天的经历永远印刻在他的记忆中,终生难忘。

    秦疏回来时已经月上中天了,一进门便听出来室内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再凝神倾听,另一道声音在隔壁。

    之前是没有条件,有条件了,五岁大的孩子也该自己睡了。

    只是,许逸宁向来将这个弟弟护得眼珠子似的,忽然将小孩儿挪出去,秦疏直觉其中有古怪。

    至于原因,秦疏很快就知道了。

    今天的许逸宁格外地主动,秦疏纵容着他的胡闹。虽然对方在情事上格外笨拙一些,却也别有一番趣味。

    看着秦疏为他而情动,许逸宁心里有着骄傲和满足。以后如何他不清楚,至少现在,他是想和对方做一次真正的夫妻的。

    许逸宁抖着手一路向下,秦疏在察觉出他的意图后,简直都被许逸宁的大胆惊住了,连忙阻止对方胡闹。

    秦疏抓住他作乱的双手,将人禁锢在怀里,低吼着警告:“乖点,别乱动。”

    许逸宁顿觉委屈,都已经这样了,秦疏竟然还在忍,他只是不想留下遗憾而已,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秦疏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他只是想要将妻子好好养一养再吃掉,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是不是不行!”许逸宁话说出口,自己的脸先红成一片。秦疏见他神色委屈,目光倔强,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决定先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说是教训,秦疏到底顾惜他的身体,只在桃源之外徘徊,只是如此,许逸宁便已经受不住了。

    秦疏拉下他挡在唇上的手,这才发现他紧咬着唇瓣,真是个小傻子。秦疏凑过去亲了又亲,又吻去他眼角的湿意。

    许逸宁哑着声音,“结束了吗?”

    秦疏无奈,这才哪到哪儿啊,这人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许逸宁是懂的,只是刚才的一切于他而言也已经激烈至极,头脑尚有些混沌,这才说出这样的傻话来。

    秦疏打湿了帕子,拭去他身上的汗渍,许逸宁腿间红成一片,好在并没有受伤。

    秦疏松开手,许逸宁忙将腿收回被子里,那里的皮肤火辣辣的,难受又羞耻,许逸宁往被子里缩了又缩,鸵鸟一样。

    秦疏将埋在被子里的人挖了出来,搂进怀里,开始审讯:“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这次,许逸宁终于鼓足了勇气询问:“交接之后,你会回京吗?”

    “回京?”秦疏重复,他终于知道这个小傻子在瞎想些什么了。秦疏抚上他的脸颊,轻笑:“说什么傻话,你在这里,我回什么京?”

    “那,周全怎么办?”他可是亲眼看到周全是死了的,如今秦疏顶替对方的身份,一旦被发现,恐惹杀身之祸。许逸宁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秦疏耳力好,还真不一定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山人自有妙计。”

    见秦疏还要卖关子,许逸宁也顾不得羞涩,又凑上去痴缠,“秦疏,我想知道,你快告诉我呗。”

    秦疏拒绝。

    许逸宁很少被秦疏拒绝,神态间就带出了几分不乐意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让你长个记性,免得以后遇到事情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胡思乱想。”秦疏希望,经此一事,对方能够真正对他敞开心扉。

    许逸宁想要学人撒娇,话语在肚子里翻来滚去,就是说不出口,顿时有些泄气。他趴在秦疏的胸前,闷闷不乐:“你不告诉我,我这一晚上都睡不好。”

    秦疏十分冷酷无情:“没关系,不过就一个晚上,等明天到了地方,再补眠也不迟。”

    许逸宁虽然不满他的搪塞,但是这段时日以来,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移开,让他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靠着对方坚实的胸膛,许逸宁很快便陷入了睡眠。

    秦疏轻笑,刚刚还说会一晚都睡不着,结果比谁睡的都快。

    秦疏起身,去隔壁看了一遭,许逸安竟然还没有睡,听到声音,立马警惕地看了过来。

    “是我。”秦疏怕吓着他,出声示意。

    许逸安翻身坐起,往他身后看。

    这个时辰可不早了,秦疏估计他是一个人睡害怕,开口询问:“要去隔壁吗?”

    小孩儿眼睛顿时亮了,秦疏将人用被子一包,抱回隔壁,许逸安自觉地去里侧躺好。待在兄长身边,很快就打起了小哈欠。

    秦疏给两人掖好被角,也闭上了眼睛,不过他并没有睡,而是在心底预演着明天可能的走向。

    第135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0

    翌日, 天幕低垂,阴风四起。看着晦暗的天色,许逸宁总觉得心底不大安稳。秦疏却是不以为意, 一件事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人不在天, 所谓兆头, 不过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他们一行人动身的同时, 有一队人马亦从勒石城内出发。

    为首两人正是此地的郡守唐元益和郡尉成鼎。

    唐元益忧心忡忡:“也不知这位周大人是个什么路数。”

    成鼎嘬着牙花子:“左不过待上几日便走, 你管他是什么路数。”

    唐元益反驳:“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最冷的时候,从京城赶来便要三月有余,一来一回就是半年, 哪个会那般急切地往回赶。也不知那位是怎么想的,竟然会派都统做押解官。”

    成鼎嗤笑一声:“还能是怎么想的,屁股底下的椅子没坐热乎, 心里不踏实呗!”

    唐元益:“噤声, 你这张嘴若是再没个把门的,还是早些回家抱孙子吧。”

    天空阴沉, 乌云野兽一般聚集在一起, 狂风肆虐,呼啸着吹得树木啪啦作响。

    成鼎咒骂一句:“该死的鬼天气。”他抽了下马屁股, 很快就将唐元益落下一截。唐元益也不着急,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

    秦疏等人出现的时候,唐、成两人已经在十里亭等着了。

    见到远处的旗帜, 两人对视一眼,拍马上前。

    秦疏一摆手,队伍便停了下来。唐元益和成鼎向他见礼。

    秦疏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据他昨日了解的情况,唐元益本是湘牧人士。他是寒门出身, 父辈荣耀不再,靠着故人的荫蔽,勉强举了官。初入官场便被安排到了勒石郡,之后就再没回去过,如今四十有七,看着竟然比花甲之龄还要年迈。

    至于成鼎,他是勒石郡本地人,接替他父亲成为城门卫,一路爬上今天的位置。

    两人前后脚被提拔为郡守和郡尉,任上无功无过,勒石郡依然是穷乡僻壤中的穷乡僻壤,以至于改朝换代也没影响到这两人,地位诡异地稳固。

    昨日了解到当地情况之后,秦疏就在想,成鼎既然是本地人,应当干不出杀良冒功的事情。现在看到真人,又多了几分把握,原世界线中害妻子身死的另有其人。

    秦疏观察两人的同时,他们也在观察着眼前这支队伍。

    都统大人自不必说,其余人等的情况也比他们预想的要好得多。勒石郡每两年就会接收一批流放犯,每次看到新人来,总会让人觉得晦气。

    被判处流放的人一般都有些身份,或是官员,或是与官员沾亲带故,这样的人就不是干活的料。

    结果就是,他们不仅要安置“身份高贵”的犯人,还要给他们提供吃喝,虽然只有三年,可来了一个三年又一个三年,遗民和当地人又时有冲突,让人烦不胜烦。

    这次好嘛,直接来了两个身份最高贵的。

    两人的目光在许逸宁兄弟二人身上扫过,小心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除了瘦了点,还有些病恹恹的,这状态可真不像是被流放了。

    秦疏上前一步,从怀里取出一个黄色卷轴,看清那事物的样式,许逸宁眼睛微微睁大。

    秦疏双手捧绢,说:“圣旨在此,还不速速跪下听旨。”

    当下,皇帝的命令一般都是在竹简上书写,由手持符节的内监宣读。绢帛也会用,但是极少。

    秦疏手中的绢帛是鲜亮的明黄,单是这少有的色泽也足以震慑人心了。唐元益和成鼎当时就被他这副架势唬住了。

    在场的人哗啦啦跪成一片,唐元益和成鼎两人也忙跪伏在地,秦疏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治国安邦,必赖良臣。今都统周全,忠勇兼备,才干出众,特授其监管勒石郡之重任。

    勒石郡地处要冲,事关国家安危。周全既至,当尽心竭力,明察秋毫,以抚绥地方为己任。

    郡守、郡尉等官吏,应各司其职,竭诚配合。施教化,恤民生,安百姓,定边疆。若有违抗者,必将依法严惩,决不姑息!

    钦此!

    许逸宁震惊到无以复加,他真没想到秦疏的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假传圣旨。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他清楚秦疏的计划就像走钢丝一样,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但他更知道对方之所以铤而走险都是为了他。

    秦疏察觉到他的目光,回首,冲着他眨了一下眼。

    许逸宁瞪了他一眼,这人真是够疯的,一旦被识破,他们就都完了。若是没有被识破,以后火烧纸破,勒石郡上下的所有官员都会受到牵连。

    秦疏看他生气还挺高兴,总比装出一脸娇羞强。

    许逸宁不知他心底的怨念,更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看见他的笑眼,暗自磨牙。

    难怪秦疏昨晚一直不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一定会阻止对方。许逸宁又是的感动,又是难过,心里乱成一团,也没个头绪。

    朔风拂面,风雪堆积在帽檐,许逸宁的头脑顿时清醒了。

    他移开目光,视线与唐元益撞到一处,对方的目光幽深睿智,怕他看出端倪来,许逸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对方移开目光后,这才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担忧。

    唐元益的目光在秦疏和许家兄弟二人身上扫过,这几人间的氛围,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他和成鼎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成鼎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心里暗暗琢磨:“朝廷一品大员怎么会被安排到勒石郡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该不会是被皇帝厌弃了,打发到这儿来的吧。”

    头顶从此压着座大山,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不过两人也并不如何担心,勒石民风彪悍,想要这里的人信服,只靠一个都监的虚名是不成的,还得有兵。

    都监手底下的这点儿人,根本就掀不起什么浪花。

    两人忧心的反而是京官儿难伺候,也不知这位行事如何,若是个奢侈的,整日里要东要西,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勒石气候严寒,温饱一直以来都是急需解决的难题。他们本就不丰的口粮,可经不起折腾。

    唐元益决定,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让这位见识一下,勒石郡究竟有多穷。

    唐元益从那些流民身上一一扫过,忽然目光顿住了。

    那是一个妇人,此时她正被人从地上扶起,小心翼翼地扶上后面的马车,妇人的肚腹带着明显的弧度,看样子距离临盆也不远了。

    一个孕妇千里迢迢地被流放到这里竟然还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更何况她似乎还被照顾得很好。

    除了妇人,他还发现几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挂着黑乎乎的东西,除了颜色不正常,怎么看怎么像肉。

    这真的是一支被流放的队伍吗?

    陆有财发现两位大人的目光在他胸前披挂的腊肉上徘徊,下意识用手遮挡。

    腊肉是个好东西,军候大人说了,这些腊肉都是留着给他们改善伙食的。之所以挂在身上,是为了更好地风干,如此腊肉也能存放得更久一些。闻着肉味,他赶路都比以往有劲儿呢。

    勒石郡的苦寒是出了名的,陆有财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死了,对于糊口的东西,自然十分上心。

    现在见那位大人盯着腊肉看,自然十分紧张,紧张过后,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人家是官,可看不上他手里的这点东西。

    成鼎顺着唐元益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异样,决定过后调查一番,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点清寒落到鼻尖,酝酿了一上午的雪花终于飘落。秦疏一声令下,队伍再次启程。

    唐元益和成鼎带来的人则是在队伍最前方开路。他们二人压阵,秦疏他们刚好处于队伍的正中,亲卫分成三波,侧翼各十人,其余拱卫中央,队伍的最后是流民和差役。

    等到脱离都监大人的视线,成鼎压低了声音问唐元益:“之前的圣旨到底是个啥意思,周大人到底封了什么官,我咋没听太明白呢?”

    唐元益:“这还不明白,都监都监,哪怕只是一只苍蝇,只要在勒石郡的地界,那都归人家管。”

    成鼎啧啧两声:“那这权利还挺大。”

    唐元益担心他鲁莽,便说:“你若是不配合,周大人直接就能换个人顶上。”

    成鼎:“那你呢?”

    “我是四品,五品以上的官员任免那得朝廷说了算。”唐元益说。

    成鼎对此无所谓:“那还是把我撸了吧,吃都吃不饱,还一堆破事。”

    风声送来了两人的低语,秦疏听着额角狠狠一跳。别的暂且不论,勒石郡是真穷,穷到郡尉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秦疏之前问过许逸宁,他说勒石郡和朝廷联系得还挺勤,作为全国最穷的郡县,这里的郡守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儿就是给朝廷上书哭穷,郡尉则是上书要人要军饷。

    按照丰、盛两朝的律法,郡尉可掌兵五千,可实际上勒石郡的兵额就从来没有满员过。

    军饷要紧着边军来,哭穷也从来没有成功过。不过因为勒石郡的税收低得可怜,每年上缴的粮食连华阳郡的零头都不到,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另类的哭穷成功了吧。

    勒石郡的穷都是有原因的,这里一不搞开发,二不搞贸易。种地也不积极,日常嚼用多靠采摘,获取生产资料的手段太过单一原始,能富才是怪事。

    秦疏一行人踏进城门时,风雪骤停。秦疏回望一眼,许逸宁的眼睛果然亮了,秦疏眼里有笑意一闪而逝。

    秦疏的目光在当地人的身上扫过,他们大多身着皮裘,也有一部分人身着麻布葛衣,里面应是蓄了稻草一类的东西御寒,看着鼓鼓囊囊的。

    天气寒冷,出门的人并不多。不过,秦疏一行人的目光很快被另一队人吸引,不必别人说明,他们就知道,这群人是被流放过来的犯人。

    他们神色麻木,瘦骨嶙峋,为了御寒,甚至直接在身上绑了稻草秸秆之类,被风一吹,仿佛下一刻整个人都会被带翻。

    负责监工的兵卒一声呼喝,那些人便停下步子,将路面让出来。

    许逸安看着他们瘦的骷髅一样,瑟缩一下。许逸宁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若是没有秦疏,他们的今天就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将来。

    秦疏回身看了一眼,似是安慰,许逸宁心头一定。同时,有一个念头在心底萌芽,不管是眼前这些人,还是身后的同行者,若是罪孽深重,便当以命相抵。如若罪不至死,便不应抹去希望,变作行尸走肉。

    双方错身而过,静默着,像是在上演一场默剧。一方恐惧,一方麻木。直到某一刻,一丝奇异的香味挑动了饥饿的神经。原本木然的视线像是热油中滚落了冷水,波澜顿生。

    等到只能看到个队伍的尾巴,一个沙哑的声音出了声:“那些新来的,有肉。”

    吞咽声响起,今天的朝食只有一块小儿拳头大的豆饼,他们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饱饭了。

    监军将他们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每次有新来的犯人,就会大小争执不断,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闹出人命,不过这样的情况最多一个月便会消停下来,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

    秦疏在郡守府的客院安顿下来,唐元益的宅邸占地不小,用料扎实,就是风格古朴了些。

    安排给秦疏的院落挺大,里面还有一个专门的厨房,看得出来是新修的。

    唐元益备了接风宴,秦疏坐在主位,勒石郡一众大小官员作陪。饭菜上桌,野味儿不少,却很少看得到青菜。至于味道,不说也罢,还不如他风餐露宿的时候吃的味美。所有的菜肴都是涩中带苦,这明显是食盐提纯不到位,杂质过多导致的。

    秦疏有意将话题往民生的方向引,对勒石郡的情况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唐元益和成鼎才能只算中等,能压得住底下人更多靠的是资历和品行。勒石郡的官员良莠不齐,郡丞和唐元益一样,还未到老迈的年纪,头发便已花白。

    秦疏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两名校尉身上,年纪稍大一些的叫孙耀,另一个叫史云钊。

    孙耀是司隶校尉,他和成鼎一样,是当地人,秦疏看过便罢。

    他更在意的是史云钊。史云钊是城门校尉,在场所有官员里面最年轻的,今年不过二十二岁。二十二岁的校尉并不稀奇,但于勒石郡而言却是独一份儿。

    史云钊还有另一层身份,他是史洪将军的侄儿。史洪驻守勒成一带,也就是勒石与成庆沿线。在一次对敌中受了伤,养好伤后就留在了勒石城,直至今天。

    秦疏在他瞥过来的目光中看到了野心。年轻,有野心;不是本地人,没有归属感,那个杀良冒功的守将会是他吗?

    不管是不是,秦疏都将人放进了警惕的名单中。

    饭后,秦疏开口道:“勒石苦寒,本官早有耳闻,然周某既然接了圣旨,便不能辜负朝廷的信任。只望我等勠力同心,共同经营。”

    秦疏击掌,便有人抬了箱子进来。秦疏抬头示意,郭顺从中取出一个小罐,打开后,里面的粉末晶莹洁白,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史云钊离得近些,他盯着结晶,忽然道:“这是盐巴?”

    秦疏勾唇:“史校尉好见识,确实是盐,不是盐巴,是精盐。这是我为各位准备的小小心意。精盐难得,每人只得一小罐,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唐元益坐不住了,他出生时家里已经没落了,印象中从来也未见过如此洁白的盐粉。他用手指捏了一点儿放进口中,鲜美的味道化开,没有丝毫苦味。

    只看他眼里的震惊,大家就知道这东西有多难得了。

    本来还觉得周全的到来有些麻烦,现在却遗憾为何对方没有再早些过来。

    秦疏的这个小礼物送到了众人的心里,借着这个时机,秦疏道:“此次皇上命我兼管勒石,另有原因,许氏兄弟二人身份与他人不同,需要我时时看护,今后与我同住。”

    “至于此次随行的移民和押解的其他犯人,未知唐大人如何安排?”

    唐元益早些还想着那两位身份有异,怕是有些麻烦,如今都监大人接管,自然最好。此时听到对方询问,便道:“之前的犯人统一被安置在王家坞,移民可以自己选择村落入籍定居。”

    秦疏语气严肃:“朝廷这些年也没少往勒石安排人,只是减员太过严重,临行前,那位还特意提及,身为臣子,周某自然要为圣上分忧。如果各位没意见,以后王家坞便由我接管了,可好?”

    如果秦疏说他要接手郡衙或城卫所,他们免不了多思多想,现在他不过是想要接手那些流放犯,自然无人二话。

    秦疏目的达成,再不多言。什么东西都是数量稀少才更珍贵,人口而是一样。

    华阳郡有人口百万,勒石郡却只有六万。秦疏任务在身,大力发展人口绝对是重中之重。他不求百万人口,但也绝不能太寒碜。

    刚刚席上,唐元益说,和吉邕之间的原始森林里还住着几波人,他们既不属于大盛,也不属于吉邕。

    那就属于勒石好了。

    今日的勒石郡是一个只拥有六万人口的穷苦郡县,但在他设想的未来,这里人流如织,繁华非常。将会成为这塞外风雪中最夺目的奇葩。

    第136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1

    周铭这天干活的时候心里一直不太平静, 城门口遇到的那一行人总是在他的眼前晃荡。

    他努力回想,两年前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何情形。寒冷、饥饿、恐惧,勒石郡于他而言就像深渊, 陷入进来就再也无法逃躲。

    “速度快点, 谁若是躲懒, 晚上就别想有饭吃。”监军手里的鞭子挥舞得噼啪作响, 周铭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体。

    他配合着赵强, “一、二、三,起!”沉重的担子压在肩头,膝盖在重力下弯曲。修城墙, 铺路面,开荒地,伐木头, 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还有一年, 还有一年他便能够恢复自由身,可他能顺利地熬过这一年吗?

    想起那些刑期结束仍然留在王家坞的人, 很多到死也无法真正融入当地, 周铭心头就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终于听到了回程的讯号,周铭身上的力气顿时泄了, 疲惫感铺天盖地地袭来。两条腿机械地支撑,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此时距离平时吃饭还有一段时间,以往那些刑期已过的人都会安静地待在房子里, 躲避严寒的侵袭,今天却都朝着一个方向移动。

    一阵寒风袭来,周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然而,一股特殊的香味却顺着冷空气飘来,周铭用力嗅了嗅。

    他看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院落, 那里是他已经住了两年的地方。不知为何,今天的气氛有些异常,许多刑期已过的人都朝着那个方向涌动。周铭和赵强也跟着人群,加快了脚步。

    张二用饭勺敲打着锅边:“排队,排队,哪个不听话,军法伺候。”

    赵强想要往前凑,周铭一把将他拽住,对着他摇了摇头,守着锅灶的是个生面孔,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赵强都快饿死了,他前头排着百十个人,轮到他也不知还有没有好料。不过周铭总不会害他,赵强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心思,老老实实地排队。

    前面忽然起了喧闹,大家抻了脖子看,然后就看到于金水被一个士兵拖了出来,绑在了桩子上。那士兵也是个生面孔,一张黑脸看着十分唬人,啪啪就是几鞭子甩过去,打得于金水嗷嗷直叫。

    很快,这嚎叫也停止了。周铭直到排到近前,才发现于金水闹嘴被塞了一团稻草,难怪再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剩下的这点福根全给你了。”张二用饭勺在锅边磕了磕。

    周铭看着碗里的米粥,和以往比起来,果然更稠一些。周铭不顾粥水的热烫,直接让人

    这一晚,除了于金水,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飘着肉片的汤和一块杂粮饼,那肉片薄薄的,却十分有嚼劲,鲜咸的滋味让人舍不得吞掉。

    夜间,躺在稻草上,赵强只觉得自己的胃里暖烘烘的。他小声对周铭说:“如果每天都有这么美味的肉汤喝就好了,我现在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气。”

    周铭敷衍地应了一声,心里整合着拼凑而来的消息,心里有担忧,也有着幽邃的希冀。

    *

    郡守府客院中,秦疏目光扫到床上,小的那个睡得小猪一样,大的倒是没睡,听到门声,水润的眸子便转了过来。

    秦疏掀开被子想要上床,手头却传来了阻力。

    他意外地看着床上的人,问:“怎么了?”

    许逸宁抓紧了被角,小声说:“分开睡。”

    秦疏意外地挑眉,这还是许逸宁第一次跟他提要求,就是话里的意思不怎么美丽。

    他也不生气,之前的妻子和他相处时一直都带着小心翼翼,跟他相处时带着自知的讨好,本性一直被压抑。现在终于敢提意见了,挺好的,就是这小脸翻得快了点。

    许逸宁见他站着不动,心慢慢提起,日间的事情让他知道,秦疏远比他以为的还要重视他。许逸宁太喜欢这种偏爱了,于是忍不住伸出试探的触角,想要看看秦疏会不会容忍他。

    许逸宁一时也判断不出他是不是生气了,放在被子下的手紧张蜷起。

    秦疏看向另一侧的矮榻,二话不说就走了过去。

    许逸宁见此,顿时急了,支起半边身子说:“回来。”

    秦疏不明所以,拿眼看着他。许逸宁被他看得十分有压力,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床角,那里还有一床被子。他是想要试探,却又担心将人推得远了。

    秦疏皱眉,他是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都睡一个床上了,还搞什么分居啊。”

    许逸宁心底哼声,秦疏几次三番拒绝于他,他只是想要对方也尝尝这种不上不下的滋味。

    许逸宁见他走了回来,便又窝进了被子里,只眼睛还盯着秦疏的动作。

    秦疏抖开被子,钻了进去,玩笑一句:“知道你对我有非分之想,现在满意了吧,一点进行不轨行为的机会都没有了。”

    许逸宁才不管他的调侃,今天的小试探到此结束,他开始询问盘旋在心底的问题:“你冒充周全,那京城那边怎么办?”

    “再找个人回去冒充就好了。”秦疏开口便是一声惊雷。

    许逸宁翻身而起:“你疯了!”

    秦疏将人拉回床上,替他掖好被角:“老实点,小心染上风寒了。”

    许逸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每当他以为秦疏胆子已经够大的时候,对方还能做出更让他吃惊的事情。

    秦疏轻笑:“放心吧,不会有人发现的。”

    许逸宁忧心忡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周全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有二三亲友,他们如何认不出自己的亲人?”

    “勒石郡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周全一路奔波,伤病不治也是有的。”秦疏意有所指道。

    许逸宁刚要松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一事:“如果那里的周全身死,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你是假的吗?”

    秦疏故意道:“如果真的被人发现,大不了我带着你躲进深山里去,你说好不好?”

    许逸宁虎着脸,“和你说正事呢,别开玩笑。快说,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秦疏神情放松,说出的话却分外认真,“我想将勒石郡变成我们的勒石郡,只是需要时间,还有你的帮助。”

    “需要多久?”许逸宁自然是要帮他的,他担心时间太久,会被朝廷察觉。

    秦疏心里早有计较:“完全掌控大概需要五年,不过只要第一年能够稳住,之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许逸凝眉,他们没人、没钱、没粮,什么都没有难道要空手套白狼吗?

    “你难道想要夺走这里的兵权?”秦疏是厉害,但强龙难压地头蛇。

    秦疏:“放心吧,我又不是真的鲁莽。咱们初来乍到,比起夺权,我更愿意看到他们主动为我所用。”

    对于枕边人,秦疏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现在握在他们自己手里的人便是王家坞的那些刑犯、移民和周全的三十亲兵,山民也是秦疏计划的一环。

    银钱也不必担心,只要把控盐湖,他完全可以成为勒石郡最富有的人。

    至于粮食,他的某个倒霉同事为了表达对他的衷心感谢,一口气给他挖了十筐红薯。有这些红薯做种,明年的勒石郡一定会开创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许逸宁为他填补细节,“王家坞中的人怕是有一多半都不中用,虽有部分犯人是被陷害牵连,但人品有瑕的是大多数。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却也要有所取舍。”

    “无妨,当此用人之际,唯求其才,不顾其行。若人品实在不堪,正好用来杀鸡儆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抛开那个逆天的商城不谈,仅秦疏本人掌握的知识就足以改变这个时代。

    秦疏没有太大的野心,但他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希望那些苦苦挣扎的人能够有机会活下去,希望更多的人有寿终正寝的机会。

    当有一天,他们魂归地府的时候,奈何桥边,饮下的不只是人生的苦难。

    许逸宁却已经思量开了,离开皇宫后的这些年,虽然处处被限制,但只府中的事情也不少,尤其是母亲去后,都是由他管着的。

    见过了人情冷暖,对于人性,他也有了更深刻地认识。

    身处泥潭的人更需要希望,今天遇到的那些人过得很不好,如果能够成为他们的信仰,有些事情就会简单得多。

    许逸宁越想越精神,不时将想法拿出来与秦疏交流。许逸宁在这方面有先天的优势,时局对别人来说是门高深的学问,对他来说却是生活。

    夜越来越深,他们的讨论还在继续。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他们的心却越来越近,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紧紧相连。

    许逸宁眼睛晶亮,小嘴叭叭说个不停,等到烛火发出“哔啵”声,这才发现秦疏正含笑看着他,目光温柔。

    许逸宁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许氏家都被人夺了去,他实在没什么资本去发表议论。

    秦疏看出他的退缩,凑过去,两人交换了一个吻。许逸宁脸颊滚烫,拉起被子,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他又想和秦疏一个被窝了。

    秦疏的指尖在他的睫毛上拂过,“不必担忧,你以后可以慢慢尝试,真有事我兜着。”

    政治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它在权力的漩涡中翻涌,掀起一张复杂的网。这张网,网罗着人们的欲望与野心。许逸宁还是年轻,某些手段稍显温和。

    越是生存在底层的人,越是有着野兽的直觉。而王家坞的那群人,不必亲自去看,秦疏便知瘦弱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怎样一颗扭曲的灵魂。

    不过没关系,妻子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任何人都能够被驱使。

    两人说了半宿的话,寅时末才停止交谈,疲惫感后知后觉地袭来。从京城到勒石郡,整整走了三个月,现在终于真正放松下来。

    许逸宁打了个哈欠,困意就像潮水,温柔地包裹着许逸宁的意识。他的眼睛逐渐沉重,仿佛被一层柔软的纱幕遮盖,思绪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秦疏说话没得到回应,这才发现他睡了。他将烛火熄灭,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个时辰,也许还没有到,秦疏就感觉有人在拽自己的被子。秦疏一松手,然后,被子没了。

    他睁开睡眼,这才发现兄弟俩的那床被子被许逸安团了一半在身下,难怪要抢他的。

    此时已经后半夜,屋子里确实冷。秦疏下床将狼皮取了过来,压在兄弟俩的被子上,如此也能更暖和些。

    然后没多久,旁边的人就蛄蛹过来,迷迷糊糊地扒拉着他一起睡,秦疏自语:“这可是你自己过来的。”

    第137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2

    第二天, 当许逸宁悠悠转醒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他环顾四周,发现床上仅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且他醒来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身上盖着的也并非昨晚的那床被子。

    许逸宁皱着眉头, 努力地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 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睡到秦疏这边来的。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变得红红的, 心里暗想,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滚过来的吧。

    此时,许逸宁的目光被床边摆放着的一套新衣所吸引, 大小正是他的尺寸。他伸出手指,刚刚搭上那料子,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劲。这手感实在是有些过分柔软了, 仿佛轻柔的云朵一般, 触感极佳。

    细细打量,布料的纹致密, 也不知怎样的巧娘子才能够织就这样柔软细密的布来。穿到身上, 就更能察觉出不同来,竟有融融暖意从相贴的部分传来。他是真没想到, 这料子灰扑扑的不起眼,竟然这么好穿。

    许逸宁直觉这绝对不会是郡守府准备的。财不露白,京城都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他一个小小郡守,就是有也不敢拿出来。不是郡守,那就只能是秦疏了,也唯有秦疏才会待他如此上心且毫无保留。

    许逸宁想过一次就将此事压在心底,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秦疏一直很神秘,他不想寻根究底,如果对方想说,自己早晚都会知道。

    一个人为了他甚至愿意堵上身家性命,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也会珍惜这份真心。只是秦疏实在太过厉害,他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贴身里衣不起眼,中衣和外袍也是一样,轻便保暖。穿上这身衣服,许逸宁觉得自己能在雪地里跑三圈,打开房门,被冷空气激得一哆嗦,又乖乖地回屋将皮裘套上。

    等再打开门,就发现外面站着一个熟面孔。

    郭顺顿首:“许少爷,大人带小少爷去了郡衙,命属下在这里听候差遣。”

    许逸宁点头,“大人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午后便回。许少爷现在可要用饭?”

    许逸宁看了看日头,现在距离正午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决定等两人回来一起吃。

    “昨日也未来得及好好看看,你带我在客院走一走吧。”

    秦疏之前提过,他们会在这边借住几个月,一是冬日里动土艰难,二是想要将唐元益绑到他们这艘船上。

    尽管只是暂住,有些地方还是需要改动的。

    这处是郡守府闲置的院落,虽然宽敞,但也有很多地方毁损,这些位置都需要修缮。

    郭顺等人自不必说,那些跟着一起过来的衙役秦疏也没打算将人放回去。如此,这些下属就有五十多了,衣食住都要考虑,五十多张嘴可是能吃得很,总不能让唐元益帮他们养着,唐元益也养不起。

    至于出来这么多人没回去,会不会有人追究,秦疏对此并不担心。乱世人命如草芥,也许有人会怀疑,但那些上位者考虑的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周全身死便是摆在眼前的利益,从一品的空缺,足以吊起某些人的胃口。

    大雪封山、狼群、风寒,意外真的太多了,护送病重的周全回京,死几个人也太正常了。换而言之,护卫大人不力,不被迁怒已经是法外开恩,谁会去追究几个小喽啰的死因呢?

    许逸宁从前众星捧月的时候,并不会考虑太多,等到他跌落尘埃,方知不能看轻每一个人。他不似秦疏那般自信,这五十几个人哪怕有一个起了异心,都将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某一刹那,他甚至起过杀人灭口的想法,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便被他压了下去。因为他们许家,已经有太多的人受到了牵连,他怎能再造杀孽?

    如果,真的有一天在这里待不下去,那他就如秦疏所说的那般,带上安儿,和他搬去山里住好了,从此不问世事,做一对神仙眷侣。

    如此想过一番,许逸宁的心便淡然了,他问郭顺:“其他人呢?”

    郭顺:“一部分跟随大人去了衙门,一部分去了王家坞,剩下的被派出各处查探了。”

    如果说以往他们还会对这位与大人的关系揣测几分,现在却没人会去多想,这明摆着就是将人当媳妇儿养的。虽然也会觉得大人胆大妄为,但是绝对的忠诚却并不会让他们违逆秦疏的意思。

    许逸宁查点客院的时候,王家坞正热闹着。

    以往吃完朝食监军便会带他们去上工,今日却迟迟没有听到召集的号令。

    周铭乐得轻松,寻了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赵强却是闲不住的,过了半晌,他带回了一个消息。

    他们这些人从今往后就被新来的都监大人接管了。

    周铭愣住了:“接管咱们?知道原因吗?”

    赵强这可就有话说了:“我是寻新来的流放犯打探的消息,他说这次负责押解的是位都统,很大的官。”

    “确实很大,都统是从一品。”周铭点头,同时心里升起了更深的疑惑,都统掌黑甲军,真正的天子近臣,“知道他为什么被派过来吗?”

    提起这个,赵强顿时压低了声音:“前朝的两位太孙都被皇帝流放了,就在这次的队伍里。”

    周铭心下思量:“难道皇帝是担心有前朝余党生事?”

    “你见过太孙吗?”赵强还是第一次距离皇亲这么近,哪怕是个过气的皇亲,

    周铭摇头苦笑:“我从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治粟吏,如何能够见得。”

    赵强一想也是,那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听说那位周大人对两位太孙十分照顾,他们流放过来,每日可食三餐。你说,咱们的日子是不是也能跟着好过一些。”

    “希望吧。”周铭对此并不乐观,勒石郡的熟制短,又并无良种,城中百姓想要吃饱肚子尚且艰难,更遑论他们这些判处流刑之人了。

    午后,铜锣声响了三下。周铭和赵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赵强迟疑道:“刚刚是响了三下,对吧。”

    周铭肯定地点头。

    铜锣响三声,是开饭的信号。他们这一上午什么都没干,竟然还能多一顿饭食?

    直到碗里盛满了热腾腾的菜粥,还是加了盐巴的,两人心头仍然充满了不真实感,除此之外,还有些心慌。不过看那些新来的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们这才安心几分。

    等到吃完饭,听到召集的声音,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村坞的空地上,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监工今天特别的安分,他陪在一行人身侧,小声地说着什么。士兵围了一个大圈,外围还围了一些自由民。

    他们既是为了瞧热闹,也是想要看看新来的人中有没有认识的。

    很快,监工说话了。众人这才知道领头的一个叫黄烽,另一个叫肇和,肇和为主,黄烽为副,从今往后,他们的一应事宜都听这两人安排。

    肇和提了很多规矩,但听着这些人耳里,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他们从今往后,只要出工,每日便有三顿饭可食。

    只要给吃饭,再多的要求他们都不在乎。

    没有挨过饿的人不会知道,那样的滋味有多难捱。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每一次呼吸,肚子里都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视线渐渐模糊,头脑也开始发昏,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只能紧紧地捂着肚子,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减轻饥饿带来的痛苦。然而,这只是一种徒劳的挣扎。

    饿到最后,甚至会生出幻觉,曾经他们这里有一个人饿得很了,将自己的孩子吃了,却还以为自己是抓了只兔子。

    肇和冲着黄烽点点头,然后他们就开始记录这些人的基本信息。

    黄烽一边记录,一边想着心事。自打昨日周大人宣读过圣旨,黄烽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他做衙役也有六七年了,从来没有听过还有都监这个职位。

    有时候,对着许少爷那张脸,他身上都发寒。果然色令智昏,为了一个男人,大好前程都不要了。

    黄烽心里为周大人不值,但是他只是在心里想上一想。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别的暂且不提,至少大人不会克扣他们的伙食。

    *

    马蹄声响起,许逸宁知道定然是秦疏回来了。他将书放在一边,起身走出门外,正看到秦疏跳下马来。

    安儿被他夹在腋下,看到他,叫了一声“兄长”,小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冻红了,还是激动的。

    秦疏将人放下,许逸安便小跑着来到许逸宁身边,“兄长,今日大人带我去了衙门,那里好大。”

    许逸宁看他帽子上面有些残雪,许是从屋顶飘落下来的,伸手替他拂去,轻声提醒:“安儿要乖,不要乱跑知道吗?”

    许逸安点头:“安儿听话了的。”

    “外面冷,快回屋吧。”秦疏将鞭子抛给亲兵,上前揽着他的肩膀,“郭顺说你没吃饭,下次不要等我们。”

    许逸宁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只说:“我今日起晚了,一时不饿。”

    又想到他睡到日上三竿,是件很丢人的事,便又道:“下次你起来叫我一声。”

    秦疏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如今这处院落划给了我们,在自己的地盘儿,你想怎么睡便怎么睡。”

    看到许逸宁还想反驳,秦疏抢先开口:“不要想太多,你之前身子亏损,睡眠是最简单的养生方式,若不是身体困倦,便是想睡都睡不着。”

    许逸宁听着轻言细语,心里只觉温暖,因贪睡生出的不自在就这样被清除。

    许逸安看着两人走入门内,没一个想着被留在原地的小小的他,紫貂从他的怀里钻出来,跳上他的肩膀,小鼻子一耸一耸,好像是在安慰。许逸安歪头蹭了蹭,大眼睛卡巴卡巴,挪动着小短腿儿,默默跟上。

    等到厨房将饭食端上,许逸安再也顾不得那些小心思,只用一双眼睛盯着陶碗,欢呼一声,今天又有甜甜的红薯吃。

    许逸宁看着他洗干净手,给他夹了一个,叮嘱道:“芯儿很热,小心别烫着。”

    许逸安连连点头,用小手捧着,鼓着腮吹气,想要它快些降下温度。

    小孩儿眉眼和许逸宁像极了,秦疏对他也多了几分疼宠:“喜欢吃,明年咱们就多种一些,让你吃个够。”

    许逸安闻言,停下呼呼:“那还要好久好久哒。”

    秦疏见许逸宁只给弟弟夹了一个,便去吃杂粮饼,便又给他夹了一个,“少不了你这口吃的,我只怕你到时候好东西吃多了,再看不上红薯。”

    许逸宁却是不信,这样香甜软糯的东西,他就是吃上一辈子也不会吃够。

    秦疏看出他不相信,含笑道:“今天就给你们做样好东西,保管比红薯好吃。”

    兄弟俩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等到吃完饭,秦疏便将那个半成品风箱取了出来。

    其实当世也已经有了鼓风装置,名为橐[tuó],主要有木环、圆板、皮革制成,只是用起来的效果不如秦疏同事做得这个好。

    秦疏之前已经查看过,虽然这个风箱并没有完成,但只差最后两步而已,他命郭顺去寻鸡毛。

    不过一刻钟,郭顺就回来了,也不知他去哪里找的,五颜六色的一大把,还挺好看。

    许逸安年纪小,就喜欢颜色鲜亮的东西,眼巴巴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要。秦疏在里面扒拉着,挑了几根好看的递给他:“拿着去玩儿吧,以后想要什么就直接说,知道吗?”

    “谢谢大人。”许逸安抿唇笑,宝贝似的捧着,一溜烟跑走了。

    许逸宁忧心道:“安儿这性子,太腼腆了些。”

    “无碍,他和你一般,最是坚韧不过,养养就好了。”秦疏是真心这么以为的,一个五岁的孩子,流放几千里还能安稳地活着,不哭不闹,会说会笑,以后必成大器。

    许逸宁却是红了脸,秦疏最近特别喜欢夸赞他,让他又是欢喜,又是难为情。

    他轻咳一声:“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秦疏还记得要上分,便拉着人坐在身侧,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将鸡毛塞入绳套中,解释道:“鸡毛就相当于活塞环,以后磨损了,还可以换新的,很方便。”

    许逸宁心灵手巧,秦疏只示范了一次,他便学会了,秦疏便丢开手,打磨风箱缺失的部分。

    其实风箱是专业性很强的木工活,技术含量比较高,一般人还真做不来,这里面当然不包括秦疏。

    秦疏以前闲暇之际,最喜欢的便是看书,也因此看到了很多闲书,其中就有关于风箱制作方面的内容。他如今又是一等一的高手,便是没有工具,单凭眼力也能切割出符合要求的风板,所以,不过一刻钟便将东西打磨完毕了。

    许逸宁看得稀奇,来来回回组装了好几遍。语气惊叹:“这个东西好,有了它,能省好多柴。”

    秦疏含笑看着他忙活,有了风箱,好处可不单单是省柴,还可以拿来冶炼。不过他现在还没有寻到铁矿,暂且还是不要和他说了。

    有了风箱,秦疏就想要把它利用起来。他去灶房看了看,在灶台侧面找好位置,开了一个圆孔,然后将风箱的出风口塞了进去。

    刚好采买的人回来,里面有他特意要求的面粉和鸡蛋,他已经说过要给兄弟俩做好东西,总不能食言。

    然后,许逸宁就看到秦疏弄了两个盆,里面放了面粉,还有一半的精盐,顿时有些心疼了:“什么好东西竟然要耗费这么些精盐。”

    秦疏看着他脸上真心实意的肉痛,也跟着心疼了,每个世界的妻子都会遇到一些倒霉事,但不管经历什么,还真没缺过钱。现在不过就是用了一点儿盐而已,竟然就这样不舍,他还是要多努力才行,让他有“败家”的底气。

    “放心,不会浪费的。”秦疏将盐粉混合在一起,倒出一些在另一个盆里。看了一眼鸡蛋,不多不少,一共三十个。

    他用鸡蛋在混合粉上面压出一个个半圆形的坑,将蛋清蛋黄分离,蛋黄被放入小坑里,等到三十个鸡蛋黄全部放了进去,又将之前盛出来的那部分混合粉铺在上面,找东西盖好,然后就放在一边不管了。

    看到许逸宁还盯着盆看,秦疏解释道:“那个得后天才能好,我们今天吃海绵蛋糕。”

    蛋清有些多了,秦疏留了一些出来,打算晚上做菜用,剩下的蛋清里面加了点蜂蜜,之后开始打发鸡蛋白,因为没有加糖,用的蛋清又很多,所以秦疏用了很长时间才将打成蛋白霜。

    许逸宁亲眼看到其中的变化,惊讶得眼睛都睁大了,反应过来后忙跑回房间,找出路上那个记录的本子,他要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

    原本他用的是木板,后来秦疏看到,就将这个珍贵的本子给了他,本子只有巴掌大,却很厚,纸张十分光滑,比他曾经用过的还要好,许逸宁用得很珍惜。

    *

    夕阳西下,马百泉等人往郡守府而去,远远地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馨香、醇厚,像是温暖宜人的春天。

    等到走进了,才发现味道是从客院那边传来的。客院有单独进出的角门,此时院门外正有几人徘徊,看到他们过来,眨眼就全都溜走了,几人对视一眼,俱都咽了口口水。

    大人在吃食方面一向大方,也许、可能、大概他们可以分到一点儿尝尝味儿呢?

    他们确实分到了,不多,每人都只有手指长的一条,即便如此,他们也心满意足了。

    同样分到的还有唐元益,没办法,他孙儿正是馋嘴的时候,自打那股香味儿传开,他就巴着客院的门不走了。蛋糕出锅后,秦疏便命人给唐元益那边送去了一大块。

    剩下的便都是兄弟俩的了,这个时代,没有人能够扛得住甜味儿的诱惑,只一口,许逸宁就被这个味道俘获了。

    “这个点心叫什么名字?”

    “海绵蛋糕。”

    许逸宁皱眉,秦疏这才想起,现在根本就没有海绵,连棉花都没有,便问他:“我随便起的,那你觉得叫什么好?”

    许逸宁按了下蛋糕表面,很快那个小坑坑便又恢复原状,“不如,叫雪绵蛋糕。”

    “好,就叫雪绵蛋糕。”

    两人谁都没有想到,不过几日的功夫,雪绵蛋糕便在这勒石城中扬了名,还给他们带来了第一桶金。

    许逸宁难得贪嘴,将蛋糕当成了正餐吃,一直到躺在床上还十分满足。

    他看着身边的人,小心将被子边角都压在自己身下,秦疏看着他的动作,只暗自挑眉。

    他才不急,只需等到后半夜,这人自会主动钻进他怀里。

    不过,总睡床也不是办法,还是得趁早盘个火炕。秦疏心里想这事儿,就没有注意到许逸宁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

    今天秦疏没有亲他,两人住在一起后还从来没有发生过,难道因为自己提出分开睡,对方生气了?许逸宁等啊等,直到睡着,也没等来那个吻。

    第二天,天刚透亮许逸宁便醒来了,身边的触感有些不对,腰间横着一条手臂,手底是紧实的肌肉,他悄悄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男人优越的下颌线。视线上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早啊。”秦疏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

    许逸宁原本还为自己苏醒的位置感到疑惑,现在顿时觉得圆满了。

    第138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3

    许逸安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吃饭了, 大人总能拿出一些特别的东西来。

    兄长说,那是给他们单独开的小灶,万万不能对他人提及。许逸安听出兄长话里的慎重, 将这一点牢牢地记在心里。

    今天, 他吃到了好吃的肉包。肉包好大, 他需要用两只手捧着才能够拿起来, 他只吃了一个就饱饱的。

    许逸宁看弟弟开始擦嘴巴, 问道:“吃饱了?”

    许逸安满足地点头,眼睛弯出可爱的弧度,他跳下椅子, 对两人道:“兄长,大人,我吃好了。”

    秦疏点头:“那就回屋玩去吧。”

    许逸安捞起呼呼大睡的貂儿, 转身回了房间。

    许逸宁收回目光, “安儿好像看出什么来了。”

    秦疏点头,“后悔吗?”

    许逸宁摇头失笑:“不必试探我, 我只是——怕安儿多想。”

    秦疏了然, 劝慰一句:“他是个聪明孩子,我如何待你, 他感受得到。”

    说话间,许逸宁也吃好了,秦疏直接将剩下的全都吃进了肚子里。他们饭桌上的东西, 都不好让外人看到。

    秦疏于厨艺十分精通,可有些东西不是厨艺好就能解释得了的,至少那些研磨得精细雪白的面粉,在勒石城就绝对买不到。

    所以,秦疏直接让人在卧房后面另起了一个炉灶, 他若是有时间,便单独开火,也能给兄弟俩多补补。

    秦疏想起一事:“一会儿房间里的东西先收一下,今天郭顺会带人过来盘火炕。”

    许逸宁在流放路上冻怕了,秦疏早说过要盘火炕取暖,还给他看过火炕的图纸。想到过几日便能睡到暖烘烘的火炕,许逸宁就十分期待。

    “可能会比较简陋,等到明年化冻,咱们建了自己的宅子再搭更好的。”秦疏打算到时候把砖窑建起来,再拿出水泥的配方,不只搞基建方便,还能多一笔收入。

    “已经很好了。”许逸宁不是贪婪无度的人,几个月前,他还在担心自己兄弟二人能否活着走到勒石郡,如今不过百日,他的生活已经换了一副光景。他真心实意道:“秦疏,谢谢你。”

    秦疏玩笑道:“就说一句谢谢,是不是有些太敷衍了。”

    许逸宁对上他的眸子,起身,跨坐在他的腿上。秦疏没想到他会投怀送抱,这样的福利他自然不会拒绝,低头含住了他的唇。

    两人啜吻着,绵绵密密,许逸宁眼里带着细碎的光,那样直白的欢喜让秦疏的心都跟着滚烫起来。他在对方的身上,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热切,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这个灵魂早已将他套牢。

    绵长的一吻结束,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许逸宁歪在秦疏颈窝,伸手抚上秦疏俊美的侧脸,问出了困扰良久的问题:“你这到底是什么法门,为何我们看到的你是不一样的?”

    秦疏亲了他一下:“天机不可泄露。”

    许逸宁看着他,眼底带着探究:“难道你是哪座深山入世的高人?”

    见秦疏不答,他又继续道:“或者,是渡劫的仙长?”

    秦疏失笑:“你怎么不猜我是幽冥使者。”

    许逸宁只以为他是避而不答,没有再问,他从秦疏腿上起来,结果刚跨开一步,便又被秦疏打横抱到了腿上。

    许逸宁忙伸手环上他的脖子,两人视线相撞,浅浅地交换了一个吻,比起之前,少了急切,多了温情。一吻结束,两人便安静地抱在一处。

    “不管你是谁,既然你许了我一生,便不许食言。”许逸宁轻声道。

    秦疏语气郑重:“对你,我永远不会食言。”

    许逸宁勾唇,眼底含笑。如果说从前他对秦疏是面对权威的被迫顺从,现在他却是真的将对方看成了终身相付的良人。曾经破碎的家,因为有了这个人,似乎渐渐弥合,重新变得完整。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秦疏的话绝对出自真心。而他,也不会给对方反悔的机会。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空气中细小的尘埃浮动,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秦疏今天要带队去山林里面狩猎,他现在要养三百多张嘴,路上带来的那点儿粮食根本就不够。

    许逸宁提议:“要不,我们开个铺子卖盐吧。”

    秦疏打趣道:“这个时候就不担心暴露了?”

    许逸宁翻了个白眼:“不这样哪里配得上你的野心。”

    秦疏用鼻尖轻蹭着他的耳廓:“不过是想要有个安稳的地方罢了。”

    轻缓的气流让人耳朵发痒,许逸宁偏头避开,看着他神色认真:“你都已经把后路堵死了,我们不如放手一搏。你的身份就是最佳的保护伞,想来别人也不会来找铺子的麻烦,至少未来五个月是安全的。”

    如果没有他,以秦疏的能力,哪怕真的回京,也能以周全的身份生活得很好。许逸宁也有野心,他希望自己能够与这个强大的男人并肩而行,而不是一味地躲在对方身后做米虫。他更不想别人提起他时,将他看作依附秦疏生活的金丝雀。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成为一个可有可无、随时会被取代的人。

    秦疏读懂了他眼里的未尽之意,“铺子的事就麻烦你了,只是我们目前手里的盐也有限,并不能支撑铺子一直开下去,还需要你多费心。”

    盐属于战略物资,只要开售,立马就会被疯抢。尤其是物资匮乏的勒石郡,有多少都不够卖的。

    许逸宁并不是一时起意,他坦言道:“你不是要去打猎吗?野味、山货、皮毛,甚至是风箱、柴草,这些都可以放在铺子里,盐可以每日限量发售,将城中百姓吸引过来,如此既可以带动其他货物的销量,还可以打出名声。”

    秦疏目露赞赏,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自带吸金属性,只要给对方一个施展的空间,他便有能力聚敛大量的财富。

    秦疏在他的发顶亲了亲:“好,以后咱们家的财政大权,就交给你了。”

    许逸宁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燃起了昂扬的斗志,想要放手大干一场。

    正在两人温情脉脉时,门外有人报告:“大人,王家坞那边出了点状况。”

    两人对视一眼,走出门外,来人是肇和,他行了一礼,交代道:“今早张二发现储存的口粮少了,我们立即开始排查,发现是偷窃之人是王家坞于金水,共盗取粟米三斤,腊肉两块。”

    “于金水?”许逸宁记性很好,他不记得犯人里有这个名字。

    “于金水是五年前被流放过来的,如今已是自由民。”肇和解释道。

    “胆子够大的,竟然敢偷东西。”秦疏语气淡淡,又瞥了肇和一眼,“关键还真让他偷到了。”

    肇和汗颜,单膝跪地,谢罪道:“属下无能,还请大人责罚。”

    这确实是他们的失职,只是大人杀伐决断,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这一路上腊肉背在那些人的背上,都没人敢偷吃一口,谁能想到那个于金水胆子竟然如此之大?

    “回头自己去领板子,也长个记性。”

    肇和松了一口气,“谢大人。”大人只是让他去领板子,就是还会用他。

    肇和这个人还算得用,所以秦疏只是小惩大诫,经过这一次,想必以后对方处事也会更加周全。

    “这件事怎么处清楚吧。”

    肇和当即道:“属下明白。”大人赏罚分明,今日便用于金水来立威。

    *

    王家坞的人全部被聚集在一起,他们终于见到都监大人,同时还有被绑缚在地的于金水。都监大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目光如电,让人不敢直视。

    气氛沉凝,肇和上前一步,宣读了于金水的罪状,“于金水偷窃监管所,罚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围观众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五十大板下去,哪里还有命在。于金水更是肝胆俱裂,他没田没地,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因为手脚不干净,大家伙也不待见他。这两天一到饭点,监管所那边就有香气飘散,于金水如今已是自由民,当然吃不得监管所的饭食,实在馋得不行,这才起了偷窃的心思。

    因为怕被发现,昨晚他没敢多偷,没想到这么快便被发现,还要因此丢了性命。

    两个手持刑杖的人越众而出,于金水跪地求饶不止:“大人饶命,小民知错了,小民知错了,还请大人从轻发落,饶我一条贱命。”

    于金水的告饶自然是无用的,秦疏要的就是震慑,务必要将盗窃之风刹住,以后谁若是还敢起这样的心思,也要想一想今日于金水的下场。

    两个兵卒将于金水绑缚在长椅上,之后便噼里啪啦地打起板子来。

    于金水疼得嗷嗷直叫,眼角余光看到太师椅上那位,都监大人全程一言不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整个人如一尊煞神。

    于金水知道,自己的小命全然掌握在对方手中,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被打死,他必须得想法子自救。

    他也顾不得太多,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大人,大人,我有用,我知道很多事情的大人。孙耀的小舅子强占了王从善的孙女,还想要吃绝户。史校尉背着家里的母老虎在外面养了小。郡丞借职务之便,将库房里的新米倒手换成了自家铺子的陈米……千钟山里藏着偷跑的流放犯……”

    秦疏一摆手,两名兵卒立马停下。

    于金水嘴里还在喃喃,直到他的面前出现一双靴子,于金水这才察觉到板子停下了,然后就听都监大人道:“千钟山,流放犯,你知道他们藏身的具体位置?”

    他顺着靴子往上看,对上黝黑的眉眼,于金水心肝一颤,于金水不敢撒谎,他咽了口唾沫:“我,我不知道。”

    见大人要转身,于金水忙道:“我只知道其中有的人和青山族联姻了。”

    秦疏终于听到了感兴趣的东西,他看了一眼周围,然后命人将他搬到屋里去。于金水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必催促,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青山族的位置并不深,距离勒石郡大概两天的路程,我知道的那几个人都是和我一道被流放过来的,他们趁守卫不备,钻进了林子深处,有两个被抓了回来,后来都被处死了。跑掉的那两个一个叫王一,另一个叫陈成,寻了一天也没搜到,后来便报说他们被山里的野兽吃掉了。”

    秦疏:“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于金水嘴巴蠕动两下,终于还是说了实话:“这件事是我们几个一起策划的。”

    秦疏对此并不意外:“那你怎么没跑?”

    “我,我没敢。”他其实是想跑的,可是到最后一刻却改了主意,他这人就是这么没出息,做事总是瞻前顾后,没个决断。

    秦疏一针见血:“那你又从何处得知他们现在在青山族?”

    于金水不敢隐瞒:“青山族的人偶尔会入城换购东西,我曾经跟踪过他们,被发现后,他们将我抓住,还想要处死我,王一刚好出现,帮我求了情。我听他称呼那人为舅兄。”

    秦疏哼笑一声,于金水将头埋得低低的。

    “你先养伤,伤好后我给你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谢大人。”等到人走后,于金水委顿在地。

    处好了这个小风波,秦疏便领着狩猎小队出了城,一路疾驰,踏进了那片幽深的山林。

    林子外围能够看到许多进出的脚印,看来勒石城中的猎户并不少。

    秦疏并没有在林子外围停留,一路前行,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他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或踪迹。锐利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扫视着山林的每一个角落。行至纵深处后,终于缓下步子。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绝佳的耳力如同随身装了雷达,可以让他更快地锁定猎物。

    同时不忘指点其他人如何追踪、识别猎物的踪迹,以及如何利用周围的环境进行掩护和埋伏。能够得到大人的教导,这些士兵听得都很认真。这不单单是狩猎的技巧,更是在野外生存的本领。

    空气中传来动物特有的腥臊之气,有野猪出没,而且不止一只,他们看不到野猪凶猛的獠牙,只看到了行走的肥肉。

    秦疏冷静地指挥着大家展开包围。

    这一天,他们满载而归。

    晚间,唐元益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野猪肉,看向客院的方向,神色复杂。若是早知道周大人来了就不走了,他绝不会将对方安置在自家府邸。

    心里叹了一回,他对老妻说:“明日备些回礼送过去吧。”

    第139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4

    临近年关, 附近村坞中的人都出来采买年货,勒石城热闹了许多。

    东城门附近,“利民杂货铺”不时有人进出, 远远就能听到里面的喧嚷声。

    许逸宁最近每天都在铺子里坐镇, 他之前没管过铺子, 总担心自己做的不好。许逸宁有自己的骄傲, 他既然跟秦疏要了这个差事, 总不好最后真的让对方替他兜底。

    外面已经有人开始排队,许逸宁看火候差不多了,就给伙计打了个眼色。

    很快, 杂货铺内就是一声铜锣响,声音过后,是一声悠长的吆喝:“今日食盐已售罄~”

    尚未买到的顾客扼腕叹息, 看来明日还是要早些出门才是。有人离开, 但留下的更多。

    虽然盐是买不到了,但来都来了, 顺便看看有什么合用的东西。灯油、毛皮、肉、风箱、扫帚、木柴、脂膏等等, 东西很杂,却也很实用。

    正在大家伙讨价还价的时候, 有一队人在杂货铺外面停了下来,他们穿着官差的服饰,原本想要进入铺子里的人停住了脚步, 心里泛起了嘀咕。

    本以为他们是来找麻烦的,没成想看到他们从马车上抬下来两头麋鹿,搬着往铺子里去了。

    “许少,大人命我等过来送货,您看这个放在哪儿合适?”

    “正愁今日肉不够卖呢, 可巧你们就送了东西过来。大的这头放在案板上,另一头搬去后院库房,那边有热汤,你们喝完再走。”许逸宁叮嘱道。

    两人感激地应了。

    从山里过来这一路也没甚遮挡,着实冷得很,即便如此,大家也抢着过来,为的就是后院的那口热汤。那汤也不知里面放了何物,又香又辣,喝到胃里全身都暖烘烘的。

    等到他们离开,杂货铺里顿时又热闹起来。

    利民杂货铺从开张到现在已经半月有余,老客都知道,杂货铺里的商品流动快,有些东西能不能买到全凭运气。

    鹿肉绝对是好东西,就是价钱也好得很,一斤鹿肉便要700钱。

    一听这价格,直接就吓退了一拨人,围在案板附近的都是不差钱的主,王从善就是其中之一。

    说来他与秦疏等人也颇有些渊源。入城前的那一夜,他们就是借住在王从善的庄子里。后来于金水又供出孙耀小舅子强占王从善孙女,秦疏透了点风声,孙耀将小舅子痛斥一顿,内里两家如何协商的不清楚,总归王家女顺利归家,已经打算坐产招婿。

    王从善是勒石城少有的大商户,消息灵通得很,知道这里面有都监大人的手笔,一直想要报答。后来还从许逸宁这里买了雪绵蛋糕的方子,对方出价一百银,王从善都没还价,就是不想放过这个交好的机会,没想到那糕做出来竟然意外的好卖,勒石郡虽然穷困,两年内也足够回本,若是卖往他处,利润定然更加可观。

    他原本想要回报一二,如今反倒似占了便宜,所以在利民杂货铺开张之后,便不时过来消费。

    案板后面,潘屠户手起刀落,剥皮拆骨,手法十分老到。

    与一般屠户不同,潘屠户瘦得麻秆一样,脸颊都凹陷下去,只因他也是王家坞的。他为了给老娘报仇,杀了人,官府念在事出有因,酌情判了流放。

    他是今年恢复的自由身,就在秋后。他身无长物,又无米粮,想要重操旧业,只是勒石城里并不缺屠户,日常只能靠砍柴维持生计,这几个月过得格外艰难。

    他老家还有妻儿,原本打算天气暖和之后,攒些银钱,随着商队回去,或是跟在押解的官爷后面,没想到天上掉馅饼,让他得了这个好差事。不只有工钱拿,东家还管一顿午食,如今王家坞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他。

    王从善买过鹿肉,还特意过来与许逸宁打了招呼,态度十分客气,这种客气并不是因为许逸宁曾经的身份,而是源于秦疏对他的态度。

    目送对方离开,许逸宁心想: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

    利民杂货铺开张以来生意十分红火,平均下来,每日都有十两银进账,对于普通店铺,一月十两银的亦是十分常见,但许逸宁却并不满足。

    他们杂货铺大多都是无本买卖,需要付出的不外乎是一些口粮,但那是三百多张嘴,就是省着吃一天也要二百斤米,但从这些日子粮食的消耗来看,二百斤根本打不住。

    而且,他们想要掌控的是整个勒石郡,收拢人心势在必行。尽管目前能用的人手有限,却也要花费心思。想要他们真心实意地干活,需要解决的可不只是口粮问题。

    寒风瑟瑟,总要有御寒的衣物,住的房子都是四处漏风,也要修补。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了也不能放着不管,需要延医问药。每一样都要钱,每一样都拖延不得。

    许逸宁跟铺子里的伙计说了一声,之后就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许逸安原本坐在小凳子上玩,看到兄长起身,立马小尾巴一样地跟了上去。

    许逸宁蹲下身子:“安儿,兄长要去找货源,要不,送你去唐家,你和跃轩玩?”

    许逸安仰着小脑袋:“兄长不能带着我一起吗?”

    许逸宁觉得男孩子不应该如此黏人,到底怜他年幼,便点头允了。

    *

    夜半,王家坞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秦宣娘推了下丈夫:“正哥,小郎尿了。”

    严正起身,很快,一豆火光亮起,婴儿的啼哭渐渐停了。夜,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是,却有很多人久久无法入眠。

    王家坞,真的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哭声了,那样扰人清梦的哭声,愣是能把人的心给哭软了,同时也哭醒了尘封的向往。

    这种变化是由内而外的,很快勒石城的人发现王家坞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流放犯依然要每天干活,只是再不似以往的行尸走肉,就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灵魂,这种变化让人啧啧称奇。

    寒风鼓噪,偶尔会掀翻他们的衣角,但葛衣之下,不再只是稻草,还有柔软的皮毛。

    今日这是他们年前的最后一次狩猎,收获直接影响到他们接下来半个月的伙食,所有人都铆着一股劲。

    秦疏保持着一贯的沉默,只偶尔发出几个指令,命令被严格地执行,真正的令行禁止。

    没人敢质疑,也没人会质疑。

    若是因为个人的失误打乱了大人的计划,执刑的棍子可不容情,上一个被罚的人现在还躺在榻上无法起身,每日只有一个豆饼,若不是还有个兄弟,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对秦疏,他们是又敬又畏。

    同样敬佩的还有亲兵,尤其是肇和、黄烽,他们负责王家坞的相关事宜,亲眼见证了这些人的变化。

    一开始不是没有人消极怠工,按照惯例,不外乎抽鞭子、罚他不许吃饭。

    秦疏不同,不好好干活也依然有饭吃,只是别人能分到两个豆饼,你只有一个。别人能分到一大碗熬白菜,你只能喝刷锅水。不需要多说一个字,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关键是有人吃到的可不只是熬白菜。

    每次出工都有人记录,谁表现如何,干了多少活,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秦疏直接在王家坞实行按劳分配,而这样的习惯早是在流放路上就养成了。

    同为犯人,有的人因为表现好,得了皮毛,每日都能吃上肉,有的却只能喝上一口不带荤腥热汤,穿着透风的薄衣。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在一张通铺上睡的人,伙食竟然已经分出了三六九等。

    便是再怠惰的人,也抵不过肚肠的抗议。一次两次还好,见天如此,没人能受得了。有胡萝卜在前吊着,只恨不能使出十二分力气来。

    进了山之后,李归带着十几人最先行脱离了队伍,这边有一大片松树林,今日他们的任务便是摘松塔。之前张大厨做过一次盐水煮松子,又好吃,又顶饿,那鲜咸的滋味,就连松子壳他们都不舍得吐。

    又行了五六里,马百顺带着另一伙人停了下来,“只要是枯死的树全部砍掉,上元节能不能吃到菌子就看咱们的了。”

    想到肉嘟嘟的菌子,所有人都充满了干劲。尽管他们连菌子的影儿还没看着呢,可都监大人说温室能养出菌子来,那就一定能。他们现在对都监大人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秦疏将大部队带到猎物常出现的区域,交代两句,便看向了于金水。

    于金水被他的目光所慑,缩了缩脖子,指着一个方向道:“大人,请随我来。”

    *

    入夜时分,郡守府客院的灯熄了,许逸宁却久久无法入睡,距离秦疏离开已经过了四个日夜,明天便是除夕,也不知他能不能及时回来。

    许逸宁叹了口气,日日相对不觉得如何,乍然分开却有颇多的不习惯,不只是他,便是安儿这两天也不时往门外张望,虽然安儿没说,他也知道是在等秦疏回来。

    青山族住在深山里,往返一次就要不少时间,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还有思念。许逸宁拢紧了被子,强迫自己入睡,辗转反色,直至五更天才堪堪入眠。

    翌日,许逸宁醒来,依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他不死心,又去问郭顺,“你们大人回来了吗?”

    “回许少,大人尚未归来,属下这便安排人出城去等。”

    许逸宁想了想,还是道:“算了,没得除夕还要你们吹冷风。你去将账本取来,我要对账。”

    许逸宁一直在想办法开源,他又拉了两笔货源,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也逐渐出现在货架上。后半个月杂货铺的人流量比之前还要大,便是有一部分人只是为了瞧稀奇,交易量却是实打实地上去了,结果账上还不到五两银。

    虽然许逸宁知道这一大摊子需要花费许多,却也没想到只剩下这么一点儿。

    许逸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项一项地对,对了足有半日,账目确有两处疏漏,却都是粗心大意所致,他们还真是几乎将账上花了个精光。

    “五两银,省着点儿用还能喝半个月的米粥。”许逸宁不无自嘲地想。

    事情办完,许逸宁再也坐不住了。再过半个时辰,城门便要关了。这是他们相知后的第一个年节,秦疏一定会赶回来的。

    许逸宁对弟弟说:“咱们去接大人,好不好?”

    许逸安一听这话,忙跑去拿自己外出的衣裳。许逸宁替他系好绑带,之后便带着弟弟一路往东城门去。

    尽管街道两旁的商铺几乎全部都关了门,却依然热闹非凡。除夕除秽,爆竹被架在火上烤,不时发出噼啪声。

    许逸宁将所有的喧嚣全部抛在身后,站在城门口向千钟山的方向眺望。天色愈发暗了,终于,最后一抹红霞也已褪去。

    地面还残留着前日飘雪的痕迹,在月色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少年身姿如青竹,似与天地融为一体,背影却是大写的寂寥。

    郭顺上前一步:“许少,马上城门便要关了,回转吧。”

    许逸宁人未动,握着弟弟的手却紧了一紧。许逸安抬头看向兄长,许逸宁摸了下他的小脑袋,说:“那便回吧。”

    郭顺松了一口气,他真担心许少爷拒绝。寒冬腊月,正是冷的时候,若是冻出个好歹,大人绝对唯他是问。

    许逸宁牵着弟弟的手往回走,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再度回首远眺,原野的尽头,似有一点墨痕在移动,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他不由得踮起脚尖,睁大眼睛细看:月色下,那点墨痕化作几个黑点,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郭顺此时也已经看到了几道轻骑,“是大人,大人回来了。”

    许逸宁伫立等待,一行五人入城,果然是秦疏回来了。

    当终于看清那个人的面容时,许逸宁的眼眶又酸又涨,唇角却是在不由自主地上扬。

    马匹停在身侧,秦疏飞身跃下,对上妻子水润的眸子,轻声道:“抱歉,回来晚了。”

    许逸宁抬眼去看眼前的人,直直撞入那双幽深的眸子,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第140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5

    秦疏上下打量着许逸宁, 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在外面等了很久。

    秦疏本能地伸出手,想要给他暖暖,许逸宁目光瞥向他身后, 秦疏动作稍顿, 而后十分自然地向下, 还未等许逸宁反应, 他便被秦疏托上了马背。

    秦疏正要上马, 低头就看到许逸安眼巴巴地看着他,轻笑一声,将小孩儿塞到许逸宁怀里, 最后,马背上驮着三个人,踢踢踏踏地走过长街。

    郭顺与回来的几名同伴对视一眼, 保持一段距离, 默默跟在后面。他们不解,但大为羡慕。

    秦疏用披风拢住身前的两人, 披风遮挡下, 手臂环着许逸宁的腰身。

    两人穿得都很厚,却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许逸宁起初还有些不自在, 可被熟悉的气息包围,他的身体最先放下了防备,放松地靠在对方宽大的怀抱里。秦疏察觉到这点变化, 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许逸宁开口询问:“这次的事情办得怎么样,顺利吗?”

    “唔,遇到点儿小麻烦,不过都解决了。”

    能被秦疏说成麻烦的,那肯定不一般。许逸宁抬头后仰, 本想细细询问一番,结果却忽然愣住了。

    从这个角度,这个人面容似乎更加立体了。高挺的鼻梁如山峰,坚毅有型。眉毛浓密且修长,自然而流畅地勾勒出眼部的轮廓,犹如水墨画中的一笔。嘴唇线条分明,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仿佛隐藏着无数的故事和秘密。

    不过分开几天而已,许逸宁却像是看不够似的。他遇到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一个如秦疏这般,优雅又精致,强大又神秘。

    喜欢吗?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可是,却又不单单只是喜欢。初尝情爱滋味的许逸宁一时很难清内心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只想和对方腻在一处,再也不分开。

    他的眼神专注中带着炙热,秦疏垂下视线,无声地询问。

    “你不在的这些天,安儿想你了。”许逸宁这话说完,就感觉弟弟扭着小身子想要往后看,他在弟弟的小手上捏了一把,许逸安顿时老实了。

    许逸宁有些脸热,不过他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心跳的速度慢慢加快。

    身后的人一定感受到了,许逸宁想要往前挪上一挪,只是无论是空间,还是腰间的手臂,都让他动弹不能,于是只能维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僵在那里。

    有笑意在秦疏眼窝深处酝酿,每一次重逢,都能让他找到最初的心动。他微微低头,在妻子眼角落下一吻,温柔又虔诚。这个吻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离,许逸宁却感觉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他们之间,再热烈的亲吻都有过不知道多少次,可那都是在密闭的空间内。此时,虽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但街上却并不是无人行走,偶尔还能听到孩子的笑闹声。

    “这人,还真是大胆。”两人的目光交汇,又迅速移开。秦疏没有错过他眼中的羞恼,原本还在反思是否自己刚才的行为太过唐突,然后就感觉披风下的手上一暖。

    秦疏一夹马腹,很快,马蹄声就消失在长街尽头,一声轻笑飘散在晚风中。

    回到客院,许逸宁便命厨房烧水做饭,秦疏他们一路奔波,正需要吃些热食去去寒气。

    秦疏去沐浴了,之前在路上是没办法,现在回到住处,有条件他自是要洗去一路的风尘。

    等待的时间,许逸宁坐在桌前,有些出神。许逸安追着貂儿,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紫貂身体灵活,他那双小短腿儿自然是追不上的。

    许逸宁见他小脸儿红扑扑的,担心他汗湿了衣服容易着凉,便将人拉住,拢在身边。

    紫貂见他不再游戏,也停了下来,一双豆豆眼疑惑地看着许逸安,试探性地又向前几步,见他没有继续的意思,转身三两下跳到桌子上,许逸安一把将它抱住,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兄长。

    许逸宁笑着问弟弟:“有貂儿陪你玩这么高兴啊。”

    “貂儿很可爱,”许逸安点头,又说,“这是大人送给我的。”

    许逸宁挑眉,倒了杯温水给他,“喜欢大人?”

    许逸宁咕咚咕咚喝了,先是往外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人,这才小声道:“大人回来,就不必担心会饿肚子了。”

    “是啊,我们不仅不会饿肚子,还会越来越好的。”许逸安抚着他的发顶,“安儿只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大人吗?”

    许逸安晃着小腿,眼底带着孺慕之色:“大人很厉害,什么都懂。对我好,对兄长也好。”

    许逸宁含笑听着弟弟细数秦疏有多厉害,眉目舒展。看吧,喜欢上秦疏是多么轻易的一件事啊,他是那么好。所以,哪怕秦疏选择的这条路十分危险,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便是哪天真的因此丧命,至少眼下,他们活得像个人。

    秦疏洗完澡出来,许逸宁亲自去厨房端饺子过来。许逸安十分懂事地跟在后面,拿了碗筷。

    院子外面全是蒸腾的雾气,许逸宁对秦疏说:“饺子从昨天就开始包了,鹿肉的,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许逸安在一旁补充:“安儿和兄长也包了,包了好多好多。”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你们的手艺了。”秦疏这样说着,却先给兄弟两人各夹了一个后,最后才是自己。

    许逸宁看看碗里的饺子,和弟弟对视一眼,兄弟俩的眼睛里是如出一辙的笑意。

    这一顿饭,他们只吃了饺子,却比以往任何一次用餐的时间都要久。

    “唯愿以后的每个除夕,都能如今日一般。”许逸宁看着对面的人,如是想到。

    饭罢,秦疏取过行囊,几个黄澄澄的东西露了出来。许逸安好奇地凑过去看,用手戳了戳,又硬又冰,他忙缩回了手。

    许逸宁也同样好奇,“这是何物?”

    “柿子,路上遇到了一片柿子树,我们便摘了几个回来。虽然冻了,在屋里放一晚便可以吃了,应该会很好吃。”

    听到可以吃,许逸安眼睛顿时亮了,不过也只是看着,并没有伸手的意思。秦疏喜欢他的懂礼,又取了一包东西出来,里面是一个个拇指大的小圆球,晶莹剔透。

    秦疏拈了一颗糖果喂到许逸宁嘴边,许逸宁看了一眼弟弟,安儿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那样纯真的眼神让他有些羞涩,不过还是张嘴接了。唇瓣闭合间,碰到了秦疏的手指,让他心跳加速。

    许逸安眨巴着眼睛看着兄长,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秦疏将包裹往他面前推了推,“想吃自己拿。”

    许逸安犹豫片刻,终于伸出了小手,小心地拿起一个圆球,当舌尖在光滑的表面滚过,纯净的甜味很快扩散到整个口腔,让他不由得眯了眼:“好甜呐~”

    “每天只能吃一颗。”秦疏对小孩说。

    许逸安指着糖球,眼神中带着期待:“每天都可以吃到?”

    秦疏点头:“对,都是你们的。”

    许逸安脸上顿时挂上灿烂的笑,秦疏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高兴。果然是个孩子,不过一点儿糖果就被俘获了。

    *

    子夜时分,一只孔明灯缓缓升上了天空。许逸宁提议道:“我们也放一盏孔明灯吧。”秦疏点头同意。

    两人一起点燃了孔明灯,橘红色的火焰在纸灯笼中跳跃,温暖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他们双手轻轻托着孔明灯,看着它慢慢升上天空,越飘越高,越飘越远,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这时,秦疏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许逸宁。许逸宁接过盒子,手指轻轻摩挲着盒面,上面还有秦疏身上的温度。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发簪,发簪是木质的,仔细看,簪头还雕成了福寿安康的纹样。簪子素了些,却意外合他的心意,许逸宁仔细端详着,眼中满是喜爱。

    耳畔一声温柔的声音响起:“我亲手雕的,喜欢吗?”

    亲手雕的?许逸宁握着簪子的手指收紧,抬头,月华闯入眼中,朦胧了眼底的情绪,他对秦疏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轻声说道:“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雪花灵动调皮,悄然飘落。

    “下雪了啊,瑞雪兆丰年。”

    “嗯,一定会的。”秦疏拥着人转身,“天晚了,回吧。”

    皎洁的月光恰似潺潺流动的泉水,倾洒在雪地上,泛出一抹幽幽的冷光。

    外面雪花飞舞,室内春意正浓,许逸宁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只想用心去感受对方的存在。

    秦疏再次遭遇这样的热情,却是心有顾虑,上次折戟之事历历在目,他担心历史重演,动作间难免带了出来。

    许逸宁原本还有几分冲动,见此,却是彻底打定了主意,只一味地痴缠。

    呼吸和心跳声在静谧中交织,当冲破壁垒的那一刹,时间仿佛骤然凝滞,不再流逝。

    许逸宁急促地呼吸着,搂紧了身上之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目光中却是全然的信赖。

    秦疏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别怕,交给我。”动作起来,缓慢却坚定。

    许逸宁眉头轻蹙,眼底有水光聚集,却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

    风起,原本轻盈飘落的雪花开始变得无序,只能被迫盘旋飞舞。飘起又落下,落下又飘起,上演着一场身不由己。

    风声萧萧,雪声簌簌。直到风声渐止,盈盈白雪才重投大地怀抱,点点红梅点缀其间,留下风过的痕迹。

    榻上,一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脆弱浸染了坚韧,温馨抚平了伤痛,爱意融化了恐惧,过往的艰辛似乎也因为身畔之人,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许逸宁睡了,眉眼间有倦怠,更多的却是安然。

    秦疏小心地查看了一眼脐窝里的数值,一颗心终于安稳下来。

    *

    清晨,马百泉从温暖的被窝中醒来,火炕真的太好睡了,活了二十多年,今年的冬天格外难熬,也格外好过。

    他看了眼窗外的雪光,挣扎着起身,皮肤受到冷空气的刺激,起了一层小疙瘩。他忙捞起压在被上的衣服穿好,铺盖卷起放在一侧,同时叫醒同屋的几人:“别睡了,快起来扫雪。”

    他们拎着扫帚出去,正要先去大人那边打扫,便被郭顺拦住了:“不必去了,那边已经打扫过了。”

    “郭兄你可真够鸡贼的。”马百泉调侃一句。

    郭顺扫帚尖儿一挑,一阵雪雾便兜头撒了过去,对面几人连忙避开。

    “我倒是想要表现。”郭顺面无表情道。

    马百泉听出话里有话,询问:“怎么回事儿?”

    “咱们起晚了,那边院子大人已经扫完了,”郭顺看着几人变色,心情好了许多,“现在大人正带着小少爷堆雪人,你们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马百泉凝神细听,确实听到了孩童的声音。

    李归听到几人的对话,忽然道:“也不知我家小子如今正在作甚。”他想儿子和婆娘了,只是京城,他似乎回不去了啊。

    李归话落,其他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他的身上。李归是军侯,正五品武官。

    如果这次流放的人里面没有许氏兄弟,皇帝便不会让周全领队。若是没有周全这个从一品大员,李归堂堂五品京官也不必跟着奔波。

    哪想都统大人监守自盗,生生让这次不太普通的押解彻底变了味道。李归眼明心亮,知道这次任务,他算是有来无回了。

    见郭顺几个亲兵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李归气笑了:“看我干吗?我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干活!”

    后面的院子中,秦疏抱着小孩给雪人安了鼻子眼睛,风声将几人的对话传了过来,他微微敛眉。

    家人,确实是割舍不下的存在。等到顺利渡过第一次危机,便想办法将他们的家人接过来好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大人,好了。”

    稚嫩的声音响起,原来许逸安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步骤。秦疏将人放回到地上,此时小孩正用期盼的小眼神看着他,秦疏看着他与妻子相似的眉眼,夸赞一句:“安儿做得很好。”

    听到这话,许逸安露出了两颗小米牙,眉目弯弯,显然十分开心。

    “外面太冷,先回屋吧。”

    许逸安十分听话,秦疏看着他迈进房门,转身去了小厨房,昨晚妻子累坏了,今日合该补补,刚好他在青山族换了些雪蛤,正适合补身。

    等到秦疏做好了饭,回屋叫人时,才发现妻子起不来了,动一下便开始冒虚汗。

    秦疏神色一肃,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查看过脉象后,半晌无言。

    许逸宁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声音也是软绵绵的,“怎么了?”

    “肾虚,”秦疏语气复杂,“禁欲。”

    秦疏有些懊恼,妻子的身体还是太虚了,平时看着只是清瘦一些,这次被折腾了半宿,顿时小病就找上来了,这还得是他收着力了。

    许逸宁闻言,耳朵都红了,昨天有多大胆,现在就有多羞窘,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不中用。

    秦疏见他鸵鸟一样,忙将人抱在怀里细细安慰。说到底,错在他身上,他当了一辈子大夫,早知道妻子的身体不适合行房,结果竟然连这点儿自制力都没有,实在不该。

    在他的安慰下,许逸宁终于好受了些。

    伴随着一阵哒哒声,房门开了。原来是许逸安一早晨没有看到兄长露面,找过来了。

    许逸宁忙推了秦疏一把,秦疏面色不变,将人从腿上放下,还细心地将多余的铺盖卷起放在一边,让他靠着。

    许逸安小跑过来,扑到炕边:“兄长生病了吗?”

    “没——”许逸宁话音一转,“是有些不舒服。”

    许逸安十分依赖兄长,闻言小脸顿时挂满了担忧,他扑腾着爬上了炕,先是观察兄长的面色,随即伸手去摸兄长的额头,小脸肉眼可见的绷紧,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秦疏:“大人,兄长发了高热,求您救救他。”他还记得,自己那次发高热便是大人给他治好的。

    许逸安整张面皮都烫了起来,昨晚的事他不后悔,可被安儿这样误会也太尴尬了。

    呃,还是误会好了,只盼他永远误会下去才好。

    秦疏却是十分满意他的孝心,缓声道:“放心,我会将你兄长治好的。”

    许逸安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许逸宁却是趁安儿不注意,瞪了他一眼。

    秦疏见他此时弱不胜衣,秋波横生的模样,心就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再不敢多看,留下一句“我去端朝食”,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许逸宁看着对方几乎落荒而逃的模样,有些不明所以。

    他错过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