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6
秦疏将饭菜端进屋子, 看了看,转身又出去了一趟。等到再回来,手里就拿了一截粗大的木桩。
对上两双好奇的眼睛, 秦疏解释一句:“以后咱们都在炕上吃, 暖和。一会儿我让人做个炕桌, 这顿就先拿这个对付着好了。”
秦疏说完自己忽然笑起来。
许逸宁觉得今天秦疏怪怪的, 问道:“为何发笑?”
秦疏摇头, 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话变多了,也不再如原来一般,总想避着人。
许逸安十分懂事地帮忙将饭菜挪到炕上, 最后被一把拎了上去,他看了一眼高大的男人,大人的力气好大哦, 他以后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吗?许逸安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脚, 眨了眨眼,陷入了沉思。
很快, 他的注意力便被今天的菜品吸引。
煮蛋、云吞, 还有一大份看着就很好吃的东西。
“这是红枣冰糖炖雪蛤,第一次做, 你们尝尝。”秦疏给两人各舀了一碗,放在面前。
红枣冰糖炖雪蛤口感细腻润滑,香甜爽口, 出乎意料的美味。
秦疏看出妻子喜欢,说:“逸宁你多吃一些,对身体有好处。”
许逸安喝着甜汤,这个味道真的好好哦,只是他小小的心里也冒出了大大的疑惑, 同样是高热,为什么他喝的是苦药呢?
他抬起眼,就看到大人正将剥好的鸡蛋喂到兄长唇边,兄长看了大人一眼,许逸安读不懂那个眼神,却直觉不是他该看的。他忙收回目光,最后一刻,恍惚看到兄长就这大人的手,小小地咬了一口。
年初的这几天,秦疏哪儿都没去,每天不是在厨房里忙活,便是陪着许逸宁。
许逸宁虽然觉得肉麻,却也十分受用。秦疏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对他的在意,这种重视,没人会不喜欢。
许逸安也从兄长的小尾巴变成了秦疏的小尾巴,大人果然是最厉害的人,许逸安这几天肚子就没空过,更让他高兴的是,他这几天被允许和兄长一起睡。
许逸宁看到弟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小孩子该有的天真,对秦疏分外感激。其实,变化的又哪里只有许逸安一个。
王家坞中,一户人家聚集了很多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道:“李老,这里您年纪最大,也给拿个主意,没道我们这些自由民比监管所那边过得还差吧。”
被叫作李老的人坐在床边,没有说话。就听另一个人说:“是啊,于金水和潘屠都能去那边干活,咱们也可以啊。”
此话引来众人附和。
又有一人说:“那边现在都搭了火炕,暖和极了。过年每人都分到了饺子。咱们呢?屋里屋外一样的冷,吃的更是没法比,活得还不如刑犯。”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中心只有一个意思,他们也想跟着监管所干活。
半晌后,他们终于停下,李用看着众人,说:“你们知道潘屠的工钱是找谁领吗?你们知道那边的口粮找谁支取吗?”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安静下来。终于,有一人说:“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过来找李老说情。
李用,前朝太子太傅,曾位列三公,因许灵王一事全家被判流放,永世不得入京,后代子孙更是不得为官。
李用目光从他们面上一一掠过,他们的目光或炙热,或坚定,也有人避开了他的视线,他的声音有些苍老:“你们可要想好了,这很有可能是条不归路。”
“想好了。”
“对,我是想好了。给那边干活至少没人嫌弃我,更何况还有工钱拿。”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意思,否则今天也不会聚到这里了。
李用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最后又问了一句:“你们这里也想好了?”
事关项上人头,没人会不在意,可是犹豫过后,一咬牙,为首的人还是道:“想好了,便是有个万一,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好,我知道了。”李用说道。
这便是他会去求情的意思,众人目的达成,便依次离开了。
室内再次变得安静下来,李斐将炖盅放到他的身前,“父亲,这是日升巷那边送来的,您尝尝。”
李用看着碗里的东西,苍老的脸上浮现一抹浅笑。
*
秦疏通过在商城兑换的书籍,对千钟山的了解比当地人还要清楚,气温、海拔、物产、矿物、山脉等等,守着千钟山、沧浪江,便相当于守住了金山银山,端看怎么利用了。
秦疏现在最大的难处反而是人手,没人干活,再多的设想都只是空谈。
他现在勉强是算和青山族搭上了线,只是青山族全族不过三百余人,等到他们交付信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还是因为青山族距离勒石城较近,每年都会出山几次,贩卖毛皮山货,换取一些日常用品。和山下的联系比其他部族紧密,也好沟通一些。
想要与其他的部族建立联系就困难了,那些部族大多过着原始的,自给自足的生活,没有家国的概念,千钟山便是他们的家。
秦疏想过一回,便暂且将此时压在心底。他虽然急,却也不能因此乱了手脚,目前他还是将主要精力放在王家坞那边。
早在他们抵达勒石城的第三天,李用便登门过来拜访,“不患寡而患不均”便是李用提出的建议。
栽得梧桐树,自有凤凰栖。前后不过一个月,那些人便坐不住了,主动跳进瓮中来。以后他们这艘大船上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
上元节一过,利民杂货铺再次开张,相比从前,又多了许多山珍。
其中最让人惊奇的便是菌子了,冬日里有菌子卖不稀奇,稀奇的是这竟然是新鲜的菌子,肉嘟嘟的一大朵,看着就十分喜人。
勒石郡粮食产量低,自然也比别处贵一些。一石粮食要八钱银子,算下来一升米便是八个铜钱。
冬天难得吃到新鲜菜,许逸宁便将菌子定价十个铜钱,当日便有许多人拿了粟米来换。
这是监管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赚钱,许逸宁大手一挥,当晚他们就吃到了菌菇汤,味道鲜美,竟似比肉汤还要美味。
年后的这段时间,天气特别冷,之前存了不少口粮,秦疏便没让他们顶着寒风出工。
虽然没有外出,却也不会让他们闲着。这些都是犯人,秦疏若是真的什么都不让他们干,这些人会庆幸,但绝不会感激,人性便是如此。
于是,他们每天吃过朝食,监工便过来分配活计。
原木破开,打磨成固定尺寸的木料,会木工活的这个时候就显出本领来了,按照监工给出的图纸,将其制成各种看过的或没看过的家什。
积攒的毛皮鞣制,最后经过扎染、剪裁,成色好的变成皮裘、披风,成色一般的就做成护手、护膝、鞋子等,便是边角料也不会浪费。
起初这些活都是大家一起做,几天后,监工就重新分配了工种,心灵手巧的明显技术含量更高一些,若是只有蛮力,那就只能做体力活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那些刚酸了没几天,让他们震惊的事出现了,他们中最卖力气的那个,被调到单独的小房子做铁匠了。
那可是铁匠啊,虽然辛苦,可若是有一门打铁的手艺,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于是,原本还有些低迷的气氛顿时一变,每个人都铆足了力气,只希望下次若还有类似的机会,上面第一时间能够想到自己。
王家坞忙得热火朝天,唐元益也找上了秦疏。
自打都监大人入住,这还是他第二次过来。这边人多房间少,秦疏和许逸宁平日便在堂屋待客。
唐元益刚进堂屋,就察觉出不同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这里毕竟是郡守府的宅院,各个院落的房屋布局大同小异。唐元益打眼一看,就发现了原因。
他绕到后窗的位置往外看,外面正有一人添柴,不时有烟气升起。他在窗前驻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脚底传来的热量,“周大人,这是?”
秦疏走到他的身侧:“这是地龙,如今土层冻了,便只简单挖了一下,等到天气回暖,可烧些砖瓦,在下面铺设烟道,看着也能美观些。”
唐元益蹙眉,问道:“周大人,砖是何物?”
“是一种用黏土烧制的建材,”秦疏只说了这一句,便转了话题,“若是嫌麻烦,也可直接挖空,天气冷的时候早晨烧上一捆柴,便能暖和一天,就是会多费些干柴。”
唐元益直觉砖这个东西不普通,不过周大人明显不想多言,他也便没再多问。
许逸宁听到动静,出来看了一眼,与唐元益打过招呼,看了一眼桌面,便去后面的小厨房取了茶水过来,秦疏见状,忙从他手里接过,顺口道:“有什么事你吩咐郭顺便是。”
许逸宁笑了:“多大点儿事,你们慢慢谈,我去书房看看。”
在许逸宁出来的那一刻,唐元益便从座位上起身,他实在不知要用何种态度对待这位——许少爷,实在是周大人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这根本就不像对待犯人好吧。
许逸宁转身去了堂屋右边的屋子,房门开合间,唐元益听到了读书声,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相对而坐着一老一小,小的那个正是许逸安。上了年纪的那位也有些面善,只一时想不起究竟是谁来。
唐元益看向周全,周大人神态悠然,抬手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到了他的面前。
唐元益忙道:“大人,使不得,该下官给大人倒茶才是。”
秦疏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嗅闻:“做人不必太拘泥,如此生活才会有更多的可能,唐大人觉得呢?”
唐元益对上他方幽深的眼眸,心里一紧,周大人此话到底何意?唐元益愈发看不懂了。他举起茶盏,掩饰性地喝了一口,附和着说:“大人高见,下官受教了。”
寒暄几句,唐元益便步入了正题:“不瞒大人,今日拜访,事关城防。”
犯人流放到地方,每年都要完成一定的任务。其中以修建防御工事和开荒为主,自打周大人接手了王家坞之后,城墙那边就没有再修了。
每年立春后,唐元益都需要将修建情况上报朝廷,他担心再拖下去会来不及。
秦疏闻言,只说:“放心,不会让你难做的。我比你更关心城防的修建。”
唐元益一愣,随即恭维道:“大人谋虑深远,下官狭隘了。”
两刻钟后,唐元益告辞离开。等到走出院门,他才惊觉后背已经汗湿了。
回去的这段路,他将客院之事反复琢磨,发现有诸多不明之处。
皇上为何要让周大人亲自监管那两位,这监管还包括为许小少爷启蒙吗?
还有住房的安排也让他不解。客院的正房,连排共建了五间屋子,中间是堂屋,左右两侧各两间。现在堂屋右面第一间做了许小少爷的书房,左一按来说应该周大人住,如今却是许少爷从里面出来,且两人说话十分熟稔,怎么看都不像对待犯人该有的态度,反倒~反倒怎样?唐元益一时也无法分辨,总之就是不对劲儿。
到了晚间,唐元益嗓子有些痒,便对老妻道:“给我倒些水来。”
乔氏发现水壶空了,便去外间取了热水回来,唐元益看到,顺口道:“下次这样的事情让夏莲去。”
乔氏笑道:“多大点儿事,我又不是老眼昏花了。”
唐元益原本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一口水喝呛了,顿时咳得更厉害了。
乔氏忙给他顺背,唐元益看着老妻,神情凝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不对劲了。还有那个给许小少爷启蒙的人,不是李用又是哪个?
乔氏看他神色有异,急道:“老唐,你怎么了,可别吓我。”
唐元益握住老妻的手,喃喃道:“这回事情大发了。”
第142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7
唐元益心里有了怀疑, 一时却仍然不敢相信,之后便留心观察,结果让他心底拔凉。
他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却又不好与别人谈论。
勒石郡别看穷困偏远, 事情一点儿不比别处少, 他唯一能交心的也就只有成鼎了, 可成鼎这人勇武有余, 智谋不足,掉脑袋的事儿他还真不好贸然和对方商量。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上书朝廷, 实话实说;二是只作不知,顺其自然。
但这两条路哪个唐元益都不想选,只要这件事情爆出去, 以当今的行事风格, 他这个郡守肯定会被迁怒,他都熬到这个岁数了, 若是倒了, 家里人可如何是好。
事情憋在心里,唐元益愁得不行, 他现在甚至想辞官。
这种想法也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浮现,他在勒石郡待了二十年,不是故乡, 胜似故乡。这里人口不丰,他连下面村坞中的老人娃娃都识得,想要离开,又哪里割舍得下。
唐元益见天发愁,就这么一拖再拖, 生生愁出了拖延症。
等吧,等到周大人的宅子建起来搬出去就好了,反正旨意是皇上下的,他官职与周大人相差了五个等级,上官行事,哪里容他来置喙。
天气一天天地回暖,唐元益看着城中的变化,忽然就不急了。
这日朝食,唐元益看着桌上两个碗碟形状怪异,便问老妻:“这是在哪家采买的,怎地模样如此稀奇?”
乔氏看着印着手掌的瓷碟,笑道:“昨日客院那边送过来的,说是轩儿亲手所做,轩儿孝顺,送了两个到咱们院子。”
唐元益神情疑惑:“轩儿不过一届稚童,如何会作此物?”
乔氏解释道:“他自是不会,不过是跟那位许小少爷一处玩耍,玩个热闹罢了,哪想到竟然被烧制出来了。”
唐元益心生不妙:“……轩儿何时与那边走得这样近了?我怎么不知?”
“你每日起早贪晚地忙碌,不知也很正常。就清明那天,那边院子里放了好大的风筝,轩儿便寻了过去,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便玩到了一处。还与许小少爷一起听了几回故事,每次回来都会学舌给我和他娘听,口齿都比以前伶俐了呢!”想到孙儿顽皮聪敏的模样,乔氏脸上就带了笑,“李老见识广博,便是讲个故事也比别人动听几分,也难怪轩儿喜欢。”
乔氏笑容倏然僵住,意识到了什么,迟疑道:“要不,我与轩儿他娘叮嘱两句?”
唐元益看着瓷碟上面的光泽,他只知道那边烧炭烧砖,没想到竟然连瓷器也能烧制得出,也不知还有多少本事没有使出来,这样的人他敢得罪吗?
唐元益叹息一声:“算了,也许是我想多了。再过两月,他们便会搬出去,小孩子忘性大,等到分开,慢慢也就淡了,咱们做大人的还是不要多插手。”
许逸宁看着每日过来玩耍的唐小少爷,再看一眼弟弟,与秦疏对视一眼,含笑不语。
秦疏感叹:有些人,生来就精通屠龙之术。
一边有意为之,另一边无意阻拦,两个孩子倒是愈发亲近了。
只是唐元益能等,其他人却是等不得了。
次日,他刚到郡衙,郡丞于俊就来报说:“成鼎、孙耀等人正在后堂等他。”
唐元益闻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心下思量着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踱着步子慢悠悠地往后堂走。
“郡守大人。”
“唐大人。”
唐元益打眼一看,人来得还挺齐全,他走到上首坐下,“都坐。”
衙役奉上热茶,他揭开碗盖,呷了一口。这才悠悠地道:“你们这是商量好了?说吧,是有什么事?”
孙耀去看成鼎,成鼎正在牛饮,他便也跟着保持沉默。史云钊等了半晌,看两人都不说话,只好开口:“大人,周大人又是开铺子,又是建窑,与民争利,是否不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个杂货铺是落在监管所的名下,这算不得与民争利。”唐元益心底哂笑,史家守着边境,却暗地里行商,与民争利的事情可没少做,这是怕周全坐大,影响到他们切身的利益了,还真是够未雨绸缪的。
史云钊见他不以为然,急切道:“大人,您是勒石郡的郡守,主掌一方行政,周大人此举,眼下尚看不出什么。长此以往,定然有损大人威严。”
当初周全刚到勒石城,言说自己只要王家坞,哪成想是项庄舞剑呢?
就拿修建城墙来说,这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如今竟然也有人上赶着询问,便是和那些流放犯一起做活也不介意,为着的就是免费的午食和三个铜板的工钱。
王家坞存在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打破了和原住民之间的壁垒,结果就被一顿饭和几个铜板轻易地击碎了。
还有那个利民杂货铺,当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人暗地里讥讽过,结果小丑竟是“我”自己。
经常有人去杂货铺交易,或是银钱买卖,或是以物易物。就拿山货说吧,他们收进去一斤七个钱,卖出去仅多一钱。收的价钱不低,卖的价钱绝对称不得高,名声传出去后,日常交易大家首选的都是利民杂货铺。
就在两日前,他们又多了一项营生,开始兼职做掮客生意。以后还不知要将触角伸到哪里去呢。
从开张至今,前后不过五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将旁边的两家铺子买了下来,全部打通,对于向来安稳的勒石城来说,这样扩张的速度堪称恐怖。
孙耀终于道:“这位周大人开杂货铺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唐元益心里明镜一样,当然不是为了做生意,人家所谋乃是民心。
唐元益一改老神在在,十分光棍道:“周大人是都监,知道什么是都监吗?负责监察郡内的官员和政务,分掌行政、兵事、监察职责。周大人想要直接干预治政我都不能阻拦,我难道还能对上官指手画脚吗?”
史云钊心下不满:“唐大人,长此以往,您难道就不担心会被架空?”
唐元益冲着京城的方向一拱手:“周大人初来勒石城,便大刀阔斧,想必是圣上有所吩咐,本官不好插手。诸位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妨亲自拜访周大人,如此也可解了心中疑惑。”
史云钊眼神嘲弄:“大人雅量,如此,倒是我等杞人忧天了。下官还有事,告辞。”
史云钊拂袖而去,唐元益眉毛也未抬一下。史云钊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能够笑到最后的一个都没有。反倒是他,一直以来稳扎稳打,最终稳坐郡守之位。
孙耀显然是一样的想法:“不过是仗着有位好叔父罢了。”这样自视甚高,目中无人,早晚得吃个大教训。
成鼎看了他一眼,孙耀知机地告辞离开。
堂中只剩他们二人,唐元益亲自给他添了热茶,开口道:“你今日怎的从头到尾未发一语?”
成鼎哼笑一声:“你当初亲自跟我说的话难道忘了?周大人若是想,能直接把我撸下去,我还想把这位置传给我家儿郎呢。姓史的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就是个带兵的大老粗,搞不来那些弯弯绕绕。别的暂且不说,至少周大人能让我手底下的兵吃上盐。”
唐元益愕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成鼎移开目光:“你也没问啊。”
唐元益:“……”好嘛,自己愁得头发都白了都没跟这个莽汉多说,结果对方竟然早就已经和那边暗度陈仓了。
这一刻,唐元益竟然有种大势已去之感。
*
天气越来越暖,秦疏开始大兴土木。
宅子要建,城墙要修,路面要铺,还要准备开荒种地,赚钱赚人哪样都不能耽误。
秦疏刚来的时候就制定了百来条的规则,肇和等人严格执行,谁若违反,严惩不贷。连带着来主动前来做工的人也不敢懈怠,无形中效率又提高了许多。
人手太少,秦疏就发动百姓干活。
勒石城地广人稀,街道也十分宽敞。这倒省了不少事儿。秦疏发动街道两旁的百姓自发挖掘壕沟,抹上水泥后,便可疏通城市下水。
原本还有人不乐意,街道两旁的土地都是夯实的,挖掘起来不是一般的费劲儿。但是在看到灰白的坚硬城墙后,这种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不过是耗费一点儿力气罢了,以后就可以走在平整干净的路面上,运送货物也会更加省力。可以让生活变得更好,又不必额外花费银钱,这样的好事儿还是很受百姓欢迎的。
许逸宁见此,便与秦疏商量,干脆让每家自主负责门前的路面。勒石城的人凭借地契去领取水泥,监管所的人负责指导用法,监工验收,如此不过两天,竟然就将这个大工程完成了。这样的速度,就是拿主意的两个也是震惊的,更别说其他人了。
又是一天过去,路面便已变得坚硬,不过王家坞的人说了,想要地面变得坚固耐用,最好是再等几天。
王家坞迎来了二次生机,因为有之前建城墙的经验在,他们几乎是全员都被派了出去做监工指导。以往一直被鄙夷的人忽然被赋予重任,那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他们中还有一些人从来没有和原住民交流过,经过这次城建,虽然没有熟悉多少,但也不再是陌生人。
再出去做工,竟也有当地的熟面孔和他们打招呼。
便是如于金水这般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之辈也有了正式营生,虽然这里被迫的成分居多,但不得不说,凭借自己的双手换取食物,感觉还不赖。
周边县城的人再来勒石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勒石城真的变成石头城了!
口口相传,这里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去。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候鸟归来,草木欣荣,田间冒出点点新绿,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这天,许逸安正在新建的宅子中追着貂儿玩耍,忽然紫貂抖了抖耳朵,转身停了下来,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许逸安蹲到他的面前:“貂儿,不玩儿了吗?”
紫貂伏低身体,昂着脑袋,紧紧盯着他的身后。
许逸安养了它这么久,早已熟知它的习性,一看就知道这是狩猎的姿态,他以为紫貂是看到了鸟雀之类,笑着回头,然后就看到一个黑衣人伸手向他抓来。
许逸安惊呼一声,坐倒在地。与此同时,紫貂身形如电,蹿向黑衣人,尖利的爪尖儿闪着寒光。
与温驯的外表不同,紫貂虽然身形娇小,却是一种十分凶猛的动物,爪子直直奔着黑衣人的面门而去。
但是它再凶猛,在高手面前还是不堪一击,黑衣人伸手格挡,一把将它甩开。
紫貂重重摔在地上,不动了。
许逸安此时才知道害怕,几个翻滚就拉开几米的距离,害怕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紫貂不只是他的小宠,还是它的朋友。从流放路上就一直陪着他,现在又因为护他被坏人杀死了。
他愤怒极了,比曾经被人欺负了还要愤怒。
“来人,救命——救命啊——”孩童的声音尖利,顿时将留守的人召了过来。
黑衣人手上被紫貂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耽误了点儿时间,想要再次出手,却听到嘈杂的脚步声,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绝不能落到这些人的手里,看着几米之外的小孩,他犹豫一瞬,跳上院墙离开。
坏人离开,许逸安小心翼翼地将貂儿抱起,发现它还有气,只是口鼻有血沫溢出,让人触目惊心。
“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呜呜——”紫貂艰难地呼吸着,总是透着狡黠光芒的豆豆眼无神地半阖着。
许逸安慌了,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还记得人生命垂危时的情形,怎么办?紫貂是真的要死了,有谁能够救救他的小貂儿?
他眼里还含着一泡泪,抖着声音对跑来的亲兵道:“带我去找大人。”
第143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8
秦疏此时正在督造广场, 说是广场,其实是个打麦场,主要是给大家伙秋收扬场用的。只不过在平地上抹了水泥, 又在中间搭了丈把高的高台罢了。
若说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便是他让人将数个巨大的陶瓮埋于地下, 一方面可以充作扩音器来用, 但更重要的是其具有听音辨位的特殊功能。利用其“空穴效应”以及相邻几个瓮之间的响度差, 就可以识别和确定声源的方位,用于监听敌军动向。
秦疏将方法教给马百顺等人,说:“从今天开始, 这里十二个时辰都要安排人,如果听到什么异常,立即禀告。”
马百顺几人齐声应“是”。然后就按照秦疏教给他们的方法, 趴伏在地, 仔细分辨着不同的音色。
忽然,其中一人起身, “大人, 声音有异,有五道马蹄声从正南向这个方向而来。”
正南方是城内, 秦疏将耳朵贴在地面,隐隐有规律的震动传来,声音急促, 秦疏直觉是来找他的。
他向来不会忽略自己的直觉,与几人交代一声便翻身上马,向城内而去。
远远地他便看到赵虎身前坐着家里的小孩,秦疏目力绝佳,已经看清小孩此时的模样, 当即便是心头一凛,他马也不骑了,身形化作一道残影,不过几息便已近在眼前。
赵虎一直知道大人身手了得,力大无穷,却不知他轻身功夫竟然也如此厉害,这如鬼魅一般的速度,平生仅见。
许逸安看到秦疏,小嘴一瘪:“大人,救救貂儿,呜呜呜~”
错身之间,赵虎怀中便已一空,他此时才来得及拉住缰绳。回身去看,大人已经在三丈开外。
秦疏就着许逸安的小手,看过紫貂,发现还有气,安慰一句:“莫哭,不会有事。”
许逸安打了个哭嗝:“真,真哒?”
秦疏点头,取出一枚药丸,从上面掰下黄米粒大小,掰开紫貂的嘴巴塞进去,在喉咙上一顺,紫貂便将药丸吞咽了下去。
许逸安努力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紫貂,连呼吸都忘了。终于,那双豆豆眼缓慢地眨了一下,虽然还很虚弱,但之前萦绕的死气似乎也伴随这个动作一并抖落。
许逸安眼泪珠子又开始往下掉,小嘴儿却已经弯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谢谢大人。”
秦疏摸了下小孩的脑袋,“别哭了,让你兄长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安慰了小孩两句,他便看向赵虎几人,赵虎将震惊的目光从紫貂身上收回,把之前庭院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秦疏面色顿时冷了下来,“逸宁在哪儿?”
赵虎知晓其中的利害,忙道:“许少爷出门的时候说是要去磨坊。”
秦疏闻言,将许逸安夹在腋下,眨眼人便消失不见了。
“赵虎,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赵虎绷着脸:“小少爷差点儿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出事儿,你说接下来做什么?”
*
许逸宁看到秦疏抱着弟弟过来,还有些意外,他语气兴奋:“你看,按照你的方子,果然做出豆腐来了。”
秦疏看到他没事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许逸宁这个时候才发现两人的不对劲儿,尤其是弟弟,他抬起弟弟的小脸儿,“安儿怎么哭了?”
秦疏拉着他的手腕出去:“回府与你细说。”
许逸宁看他神色,心里有了猜测。过去这半年的安稳,就像是偷来的,现在,风雨终于要来了吗?
回去的这一路上,不时有人与许逸宁打着招呼。许逸宁忽然有些难以面对这些人的热情,因为他,这里可能很快就会失去现有的安宁。
秦疏看不得他不开心,劝慰说:“该发生的早晚都会发生,勒石郡的位置注定了不会安宁。逸宁,因为你,他们已经过得比从前好了。”
许逸宁苦笑:“哪里是因为我。”
“可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护住你,”秦疏语气淡然,却情真意切。
等到回了府,秦疏这才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与他说了,许逸安在一旁补充细节,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他只记得对方一身黑衣,脸色青白。
许逸宁听他们描述,笃定道:“是影卫。”
秦疏担心露出马脚,一直没有往京城传递消息,一定是杨怀察觉到了不对,所以才会再次派人过来。对方想要杀了安儿,定然也不会放过他,那位下了什么命令可想而知。
许逸宁抱住弟弟不撒手,心里一阵后怕:差一点儿,只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安儿了。
许逸安此时已经不怎么怕了,现在被兄长紧紧地搂在胸前,红着小脸道:“兄长,我没事儿的,你不要担心。”
“安儿以后不要独自出去,知道吗?”许逸宁叮嘱。
许逸安乖巧点头,还不忘给小宠争取福利:“兄长,貂儿为了救我差点儿死掉,可不可以给它多吃些肉啊。”
“可以,都依你。”
秦疏看着兄弟俩腻歪,开口道:“事情解决之前,安儿都和咱们一起睡。”
听到秦疏的话,许逸安高兴极了,似乎已经忘了之前的危机。精神骤松骤弛,不过一会儿,便困起觉来。
许逸宁将弟弟放到炕上,盖好被子,端详半晌,说:“安儿长高了,也长胖了。”
秦疏将人搂在怀里:“嗯,你们兄弟俩都长肉了。”
许逸宁依偎在他胸前,忽然抽了下鼻子。
秦疏讶然:“怎么了?”
许逸宁声音闷闷的:“如果你遇到的是别人,定然不会似现在这般。”
秦疏知道他又开始钻牛角尖儿了:“说什么傻话,我可是很挑剔的。”
许逸宁抬眼,看清秦疏眸底的深情,心头酸涩。这样的情谊,让他如何回报?
秦疏却是不给他伤怀的机会,低头含住他的唇瓣,温柔地轻吻着,安慰着。
许逸宁性格坚韧、执拗,哪怕在逆境中也从来没有一刻想过放弃。唯独在面对感情的时候优柔寡断、举棋不定。就像他曾经面对皇祖父和父王时一样,他不满他们身为帝王却全无雄心,软弱无能,却又感念他们对他的爱护。
秦疏越是以真心相待,许逸宁越是担心自己牵连了他。事发之前,他还能假装鸵鸟,如今——
许逸宁环住秦疏的肩膀,热情地回吻。“如今,便是愧疚,他也不会放开这个人的。”他自私地想。
就是这个人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维护了他的体面,重建了他的尊严,让他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自己还有爱的能力。
唇齿交缠,相濡以沫,爱人的吻带走了心底的彷徨,许逸宁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这里的事情瞒不住了,他一定会把消息传递出去。”
秦疏也已想到了这一点:“京城距离此地路途遥远,便是快马加鞭,往返一次至少也要两月。以你对杨怀的了解。你觉得他在知道我的‘背叛’后,会怎么做?”
许逸宁没有丝毫犹豫:“会派人前来清。”
“不错,”秦疏轻笑着吻了下他的鼻尖,“杨怀刚愎自用,定然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我倒是盼着他多派些人过来呢。”
千里送人头,正好他缺人手。
许逸宁眉头紧锁:“不对,他知道你在这里冒充周全,染指一郡权柄,又派人在京城假扮周全而死,这无异于谋逆。而今你又将我和安儿护在身边,他会不会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要拥我自立。”
秦疏勾唇一笑:“这不是事实吗?”
许逸宁肃容看他:“你还笑得出来,杨家地位不正,至今不足十年,将皇权看得比什么都重,若是派遣大军前来,我们如何能敌?”
秦疏安抚炸毛的妻子:“我的身份不过一个小小影卫,这样挑战他的权威,你觉得他会想让别人知道吗?”
许逸宁若有所思,异地处之,便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会想要别人知道,自己被一个小小蚂蚱掀了墙角。
秦疏继续说:“你信不信,在清我们之前,他会将传消息回去的人一一清干净。”
许逸宁恍然,再看秦疏时,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帝王的权威确实不容挑战,但一刀双刃,现在反倒成为他们可以利用一点。
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许逸宁有了新的担忧:“秦疏,这里会打仗吗?”
秦疏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可是,我们手里没有兵。”
秦疏与他交底:“已经摸到一半的兵权了。”
许逸宁意外又不意外,这个人背着他究竟做了多少事儿啊?那位一定想不到,他们会在勒石郡搅动怎样的风云,只要再给他们一年半载……
他埋在秦疏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人比他认知中的还要可靠。他要做的,就是赚钱,准备充足的粮草,经营一个稳定的后方。
稍晚一点,赵虎几人回来请罪:“我等无能,未能搜到嫌犯,还请大人责罚。”
秦疏并不意外,勒石郡地广人稀,此时又正是草长莺飞之际,随便往哪个地方一藏便能躲过追查。
“无妨,他还会再来的,等着就是。至于你们的失职,先攒着。”
秦疏没有施加惩罚,却比棍棒加身还让他们提心。从这天开始,都监府就加强了警戒,即便白天也有两拨人轮守。
如此又过了几天,日子风平浪静,似乎那天的一切不过是错觉。
这样的平静不仅没有让人放松,反而更让人紧张了,只主院中的几人睡得安稳。
夜黑风高,叶落无声。
黑暗中,秦疏倏然睁眼,他看了眼身侧之人,小心地将对方的手臂从自己身上移开,就在他完成这个动作之后,窗户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启,伴随而来的一道冷光。
秦疏微微侧首,同时探出手指,只听一声脆响,锋锐的剑身竟然就这样被轻易折断。
来人心知不妙,急忙后撤,秦疏欺身而上,黑衣人试图喝止,“皇帝有令:如有不敬,杀无赦。”
秦疏将断刃按进他的胸膛,轻声:“说得不错,谁敢不敬,杀!”
第144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19
秦疏的动作实在是太快, 黑衣人反射性地伸手反击,直取秦疏要害。
秦疏伸出两指,在对方的手腕上用力一捏, 一声脆响, 黑衣人的手腕竟然就这样被生生捏断了。此时他才感觉到胸口的凉意, 鲜血从伤口溢出, 黑衣人看着秦疏, 语气笃定:“你不是庚十五。”
秦疏淡淡道:“让你失望了,我是。”
“不可能。”黑衣人留下这句话,之后便倒了下去, 死不瞑目。
许逸宁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看着倒地的黑衣人,目光一颤。
秦疏察觉到身后的目光, 正要叫人过来处尸体, 许逸宁将人拦住:“慢着!”
许逸宁问他:“你刚刚为什么要骗他?”
“什么?”
许逸宁上前一步:“你说你是庚十五。”
“这个呀,只是有一件事想要确认而已。”秦疏遮掩过去, 踱步来到他的身边, 将他额前散落的发丝好,“你认识这个人?”
烛火未燃, 许逸宁又刚醒,压根没有看清黑衣人的面容,就算他看清了, 也不会认识,他走到尸体旁:“不认识,我只是也有事情想要确认而已。”
许逸宁点燃蜡烛,开始在黑衣人的身上摸索。秦疏挑眉,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胆子挺大啊。
“找到了。”许逸宁取出一块硬物,那是一块铜牌,铜牌不大,只有一寸长,两指宽,一面刻着繁复的图纹,另一面只有两个字——庚一。
皇家影卫是按照天干地支排序,每部的一号便是该部的首领,可以号令本部的其余成员。
原身不过普普通通一枚影卫,能力也不突出,刚从影卫营中出来便被安排潜伏在许逸宁身边,对于影卫内部的事情知道得其实并不多,听到许逸宁的说明,才知道刚才杀死这人在影卫中竟然也是个小头目。
按照许逸宁的说法,为了训练绝对的服从性,影卫向来是只认令牌不认人的。秦疏仔细端详这铜牌,心念电闪,已然有了主意。
许逸宁看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直觉他又要搞事情,开口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秦疏转了一下手中的铜牌,说:“一条捷径,还不确定能不能成。”
许逸宁略睁大了眼睛:“你就和我说说呗,我想知道。”
秦疏一把将人托起,许逸宁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身体前倾,正撞上秦疏的视线,眸光微闪:“安儿还在,你可别胡闹啊。”
秦疏手上颠了颠:“有肉了。”
许逸宁一时竟分不清他是在调戏还是只是在陈述事实。
尽管秦疏的话很有歧义,许逸宁心却安稳下来,这人向来说到做到,既然如此——
许逸宁主动环上秦疏的脖颈,唇在对方脸颊上擦过,一闪而逝的温热让秦疏停住了脚。
许逸宁看清他眼底翻涌的热意,嘴角翘起,秦疏有很多秘密,但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好懂。
许逸宁上身贴近,几乎额头相抵,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秦疏抽出一只手,抚摸着许逸宁的侧脸,指尖带着一点儿温凉,一路下滑。
许逸宁嘴唇嘟起,与指尖相触,秦疏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眸色深深,就着这个姿势,低头吻住诱人的唇。
起初是温柔的,清浅的,渐渐就变得热烈起来,姿势也十足的亲昵暧昧起来,许逸宁用双腿紧紧缠住秦疏的腰身,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两人都感到窒息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此时的许逸宁胸膛起伏,眸光水润,是秦疏最喜欢的模样,秦疏轻啄着他的侧脸,“其实,我们还可以去隔壁。”
许逸宁立即从他身上跳下,只是刚刚的姿势维持了太久,腿脚有些不听使唤,脚下有些踉跄。
秦疏忙伸手托住他,许逸宁这才站稳,他有些不敢看此时的秦疏,只红着耳朵说:“不行,不能把安儿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不安全。”
“只许州官放火。”秦疏说着牢骚话,还故意拉长了声音叹气,很失落的样子。
许逸宁有些心虚,眼神到处乱飘,当看到地上的人时,神情一窘,他刚刚——算了,有些事不能多想。
“你,你快把人处了吧。”许逸宁跑回里间,靠着小柜子,鸵鸟一样。耳朵却捕捉着外面的动静,生怕秦疏抓他去隔壁,让巡夜的人察觉,他明天也没脸见人了。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须臾之后,门声响起,秦疏出去了,直到此时许逸宁这才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也跟着松弛,手指触到一点硬物,那是当初秦疏送给他的簪子。
这支簪子还是秦疏在除夕那晚送给他的,也是在那天,他在心底将对方视作了伴侣。后来秦疏还送给了他更多的礼物,但于他而言,这支发簪意义非凡,是真正的定情之物,他一直很珍惜。
许逸宁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心里甜蜜。其实,这支簪子的材质十分普通,唯一可取的也就是雕工了。也不知秦疏是怎么长的,似乎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褐色的毛茸茸从檐下的小洞钻出,肚子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这次觅食十分成功。
紫貂大半身子出了小洞,黑润的鼻头一耸一耸,仿佛在确定什么。
动物嗅觉灵敏,许逸宁想它应该是闻到了残留的血腥气。
终于,紫貂确定没有危险,这才彻底从洞里出来。沿着房梁前行,到了许逸宁头顶上方,一个纵身跳到了柜子上,从柜子下来后,又是一个起跳,到了炕上,然后窝在许逸安身边不动了。
紫貂虽然聪明,却也淘气,许逸宁唯恐它不小心弄坏了发簪,再不敢将它放在外面,关上柜门的前一刻,恍然明白了秦疏的计划,许逸宁摩挲着簪子顶端,笑了。
雕工啊!
现在天气虽然暖和多了,夜里却还是有些凉,许逸宁钻回被子里,原本想等秦疏回来,再和他确认一番,结果等着等着就迷糊了过去。
秦疏回来的时候,发现兄弟俩都跟小猪似的,睡得正熟。
*
之后的几个月勒石郡的空气中一直有一种焦灼的期待,地里是墨绿的庄稼,长得粗壮,却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事情还要从几个月前说起。彼时,正是谷雨时节,家家户户都开始翻地,为接下来的春种做准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听闻都监从京城带来了先进的种植方法,又花费了大价钱淘换良种,据说亩产能够达到八石。要知道如今一亩地的产出才三石有余,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的。
种植方法可以试试,精耕细作,并垄施肥,都是地里刨食的老手了,这法子听着就靠谱。至于新的粮种还是算了吧,事关一家老小的口粮,马虎不得,脏点臭点可以忍,忙活几个月也没什么,就怕全做了无用功。
至于后来为什么大多数人又改了主意,实在是都监大人给出的条件太诱人。
只要按照他给出的方法去种植,不仅可以免费借用农具,还直接免除了丁税,这意味着每户至少能省下两石粮食,这个诱惑太大了。
一样的地,更多的粮食,更少的赋税,尤其是在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后,大家又得知了另一个重磅消息,良种发放后若是亩产没有达到往年,不仅良种不用归还,还会补偿给每户人家一升盐。
人不吃盐就没有力气,勒石郡的盐价与别处相比,一斗要高出五百钱,就这样很多人还买不到。一升盐足够一家子吃上一年了,如果有盐,谁想去吃粗茶淡饭。
有一个人带头,其他人生怕晚了捞不到这样的实惠,人都有从众心,就这样,越来越多的人去官署签字画押,领了良种。
没错,就是官署。
唐元益一直防着都监大人,却没逃过许逸宁的算计。也怪他先入为主,又以貌取人,万万没想到看着斯文灵秀的前朝太孙竟然会使出那样阴诡的招数来。
事情还要从水泥说起,勒石城的城墙和街道变化实在太过惊人,下辖各县的官员听到了消息,就都坐不住了,或是自己前来,或是派了手下得力的人过来。
眼见为实,等他们真的亲眼看到后,心思顿时就活络起来了,这样的好东西,谁不想复刻到自己的县里去。不说后续带来的好处,单是这条路本身就是政绩。因此在证实传言非虚后,一个个或是晓之以,或是动之以情,或是哭之以穷。总之,都想要水泥墙,水泥路。
唐元益身为郡守,本就有义务督导下属县城事宜,诸如劝导农桑、教化百姓、修桥铺路等等,可如今这事儿他还真办不了。
都监大人这么大手笔,那是因为水泥的制造方法掌握在人家手里,从头到尾没用到郡衙的一个子儿,也正因如此,在都监大人动员城中百姓铺路的时候他才没插手。
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事出有因,毕竟修墙铺路本就是监管所的任务。
底下这些县城却不一样,唐元益可不好去支使都监大人手底下的人。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舍了老脸把人派出去,可他手里也没水泥呀?杂货铺倒是有卖的,但郡衙中银钱有限,他就是想给下面拨款,也是有心无力。
他既不能空口白牙地答应这些县官,也不想让都监大人将手伸到下面去,所以只能尽力打消这些人的念头。
衙门里前后闹哄了小一个月,终于消停下来。唐元益还以为是自己将人说服了,等到后来才知道,原来在他每日苦口婆心、焦头烂额的时候,那位许少爷已经舌灿莲花,以他的名义,让水泥坊在各县开花了。
这事还是双裕县的一位耄老前来郡衙拜谢,唐元益才知道的,他耳中听着老丈的溢美之辞,一颗心却似泡在了黄连里。原本他还心存幻想,这下子是彻底撕掳不开了。
等到将老人家送走,他立马召来成鼎,人家都把水泥坊铺到别处去了,他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这里少不了成鼎掺和。
第145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20
成鼎很快就来了, 唐元益开门见山道:“王家坞的水泥坊开到下面去了,你为什么没有及时禀告?”
成鼎瞄了一眼他的面色,说:“事情太多, 一时忘了。”
唐元益一拍桌子:“成鼎, 你糊涂啊。”
成鼎沉默半晌, 开了口:“没第一时间和你说是我的不是, 可如今的勒石城什么样你也看到了。我活这么大岁数, 还是第一次知道勒石城也能和繁荣搭得上边。双裕县是我老家,我也想让街坊四邻的心里乐呵乐呵。”
成鼎承认,这件事是他的失职, 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儿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反正现在生米煮成了熟饭,实惠已经落到了身上, 老唐便是知道也无济于事了。
唐元益压着声音说:“那位许少爷什么身份咱们都清楚, 他如今说话可不比周大人差,这里面有些事儿你不知道, 需得琢磨着呢。”
成鼎哼笑一声:“我怎么不知道, 那两位不就是舍了水路,走了旱道吗?”
看到唐元益惊讶的眼神, 成鼎有些得意,只是很快面色就严肃起来了:“我虽然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却也没到老糊涂的时候。”
唐元益听出他话里有话, 作洗耳恭听状。
“周大人自打来了咱们勒石郡,表面上只管着王家坞,背地里可没少动作,他手底下的人经常出城,勒石城四个城门, 愣是做到了雨露均沾。尤其是都监府建成之后,人手比之前多了几倍不止,这人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吧。去岁湘牧和廷源两郡都起了兵祸,这天啊,迟早还得变。”
唐元益听他这样说,更是诧异:“你既然知道,为何——”
成鼎扯开嘴角:“我只是在想,若是周大人据勒石以自立,以后这里会变成何等模样?”
唐元益没想到他比自己还敢想,这哪里是他熟悉的那个莽汉,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他。惊异的同时心里又有种诡异的安稳,仿佛找到了同盟一般,当下只戏谑一句:“你又瞧出底细来了?”
成鼎自嘲道:“咱们一个流放的地儿,有什么可怕的?”
就在两人谈话次日,许逸宁便上了门,与唐元益商议粮种的推广一事。
事关民生,必须得有他这个郡守背书。
唐元益看着对方的笑脸,却是乐不出来。千防万防,他还是败在了对方的步步为营之下。
唐元益收回思绪。如今,暑气正浓,田野里往年常见的豆子只占了很少一部分,粟米更是几乎绝迹。
此时地里是长到一人高的玉米杆,上面支出的部分便是果实了。至于趴在地上,缠缠绕绕的是红薯藤,它的果实长在土里面,尽管看不到,唐元益也并不担心,之前周大人还住在郡守府的时候,曾经让人给他送过一小篮子,软糯香甜,十分可口。
唯愿产量真的如当初许少爷说的那般,否则也不知要怎么收场。
唐元益在为收成担忧,许逸宁也是一样。
虽然他现在不愁吃穿,曾经的经历却让他饿怕了,饥饿能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将宅院中所有的空房间都装满粮食。
秦疏是有大神通的人,他说红薯和玉米会高产,那就一定会。
可没到收获的那一刻,谁知道中间会生出什么变故?
就他所知,史云钊暗地里可搞了不少小动作,虽然都被他们化解了,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
史云钊如此,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手握兵权的叔父罢了,得想个办法,以绝后患。
许逸宁心里转过几个念头,究竟要如何实施,还得和秦疏商量。
许逸宁招呼一声正在掘蚯蚓的弟弟:“安儿,回去了。”
许逸安闻言,将竹筒封好。兄长胆子小,见不得这些东西。许逸安不是很解,蚯蚓多可爱啊,不仅家里的小鸡喜欢吃,还可以用它去钓虾钓鱼。
兄弟俩离开田垄后,周铭这才从藏身地转出来。赵虎奇怪地问他:“刚刚多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周铭解释:“许少爷身边有人保护,咱们贸然上前不好。”
赵虎手搭莲蓬,一脸的不信:“我怎么没看到人?”
“是高手,藏在暗处,之前有人对许少爷不敬,一道影子出来,直接将人杀了。”
赵虎有些被吓到,还是有些不信,高手也是人,不可能一点也察觉不出来吧。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周铭让他这么一说,也是好奇心起,眼睛不受控制地四处打量,看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发现,正在他想要放弃时,忽然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对方此时正平躺在两丈开外的田垄里,因为一身黑衣,加之玉米秆子十分密集,很难让人发现。
在对上他的目光后,那个人原地翻身,然后以一种狗刨的姿势迅速撤离,速度迅捷,身手灵巧,令人叹为观止。
周铭赞叹的同时,对某个群体的滤镜忽然碎掉了,只感慨一句:“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
许逸宁坐上马车,舒服地喟叹一声。别看勒石郡地处偏远,夏天却出奇地热,阳光火辣辣的。
去岁事情实在太多,他们没来得及储冰,他原以为这个夏天会很难过,没想到秦疏拿出了硝石制冰法,不仅解决了暑热,还又增加了一条创收的途径。
坐在温度适宜的马车里,喝着凉茶,实在是惬意至极。许逸宁拿出账本来看,辛苦经营数月,账上终于见到余钱了。只是秦疏那边花钱如流水,还是得想更多的赚钱法子才是。
许逸安将竹筒放到兄长看不见的地方,然后一点点凑到兄长身边,扭扭捏捏的小模样,一看就知道有事儿要说。
许逸宁全当没看见,许逸安不时拿眼神瞄兄长两眼,结果使了半天力,也没有等到兄长主动问询,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道:“兄长~”
许逸宁老神在在,将账册又翻过一页,只鼻腔里挤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
“兄长,大人明天要去山里打猎。”许逸安说着又拿小眼神看许逸宁,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只好继续说,“兄长,我也想去。”
许逸宁对弟弟的心思门儿清,却是故意道:“想去就去与先生告假,与我说来作甚?”
“兄长,你可不可以和大人说一下啊。”李先生宽和,他若告假肯定是会应允的,关键是大人得同意带他进山。这个时节山里好多好吃的,他想去采桑葚,摘蘑菇,还想去摸鸟蛋。
许逸宁一口回绝:“你自己去说。”
“那,那还是算了吧。”许逸安小脸都垮了下来。
许逸宁将账册放在一旁,许逸安连忙挺直腰背,兄长这架势明显是要训话,他有些后悔跟兄长提这件事了。
许逸宁面色严肃:“安儿,你今年已经六岁了,大人待我兄弟二人如何,你有眼睛看,有耳朵听,有自己的判断。我们早已是一家人,家人之间更要以诚相待,之前你还与我说过喜欢大人,怎么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许逸安被说得低下头去,讷讷道:“兄长,我知道了。”
许逸宁听他答应,也并没有多高兴,也是他疏忽了,安儿这性子,也太胆小孤僻了些。
当晚秦疏回来,许逸安在兄长催促的眼神下,硬着头皮道:“大人,安儿明日可以随大人进山吗?”
秦疏的目光在他并拢的脚尖上扫过,语气淡然,眼底含笑:“有何不可。”
许逸安没想到大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下来,在对上他的笑眼后,露出了两颗小米牙,声音也比之前欢快了,“谢大人,安儿现在就去准备。”
“嗯,去吧。”
等到小孩儿的身影离开,许逸宁便靠了过来,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他听。
秦疏不以为意:“无妨,锻炼锻炼就好了。”
许逸宁嘀咕:“他每天不是围着我转,就是随着李先生读书,之前还有唐家小子陪他一起,自打唐家小儿随着他母亲去了外祖家,如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里锻炼去?”
秦疏:“这有什么,回头我寻几个品性好的孩子,与他一道做伴就是。”
许逸宁不抱什么希望:“再说吧。”说他挑剔也好,说他矫情也罢,实在是这边的小孩让他看不上眼。现在天气也热,那些娃娃们一个个连衣服都不穿,晒得跟黑炭似的,甩着小黑鸟满街乱窜。和那样的崽儿们一处玩耍,他真怕弟弟变成个野猴子。
秦疏大概猜出他的心思,心下好笑,一个人养成何等模样,这是和经济条件挂钩的,七八岁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家里哪舍得让他们穿着好衣服到处撒欢打滚,若是家里钱粮不缺,金堆玉砌,傻子也能养出通身的气派。
两人商量一回也没个结果,不想第二天许逸安自己捡了个玩伴回来。
秦疏这次进山的目的是想要抓几只小野猪回去,勒石城这个地方只有牛羊,没有人家养猪。牛是珍贵的财产,养着也不是用来吃的,至于羊肉膻味浓重,秦疏的嘴早就养刁了,宁愿不吃。
猪就不一样了,膘肥肉厚,油水充足,蹄髈肘子红烧肉,头肉排骨酱猪蹄,能做的东西可太多了。且猪这种生物适应能力强,繁殖能力强,浑身都是宝,便是粪便也可以用来积肥。
秦疏的目标是那些性格温顺、头小体胖的小野猪,这样的野猪更容易驯养。
到了地方,他问小孩:“安儿,抓野猪,去不去?”
许逸安摇头,“安儿要采蘑菇。”他晃了下身后的小背篓,挂在边沿的紫貂也跟着晃悠了下身后的毛尾巴。
秦疏也不勉强他,只说:“行,摘吧,今晚回去就吃蘑菇炖肉。”
他留下几个人,又给暗处的两人打个眼色,之后便放心地离开了。
树根附近是厚厚的腐殖土,这是菌子的天堂。许逸安不一会儿就摘了半箩筐的树菇。
他做事很有条,摘一会就要一下背篓,蘑菇都码得整整齐齐。等忙完一遭,才意识到貂儿不见了。
紫貂平时也经常打野食,每次都能顺利回来,可千钟山太大了,万一貂儿心野了,或是遇到什么危险,不打算回来了可怎么办?
小孩儿越想越担心,蘑菇也不摘了,开始满山找小宠,几名护卫也跟着一起找。结果紫貂还没找到,就先发现了陷阱里的少年。少年的腹部被坑底的木刺贯穿了,伤口还在往外渗血,唇上已经失了血色,一副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
赵虎上前捂住小少爷的眼睛,将人抱走,许逸安挣扎着将遮着眼睛的大手扒开,“赵叔,他还活着。”
赵虎叹息一声:“他伤到了要害,活不成了。”
许逸安又跑回陷阱旁,呼喊道:“小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少年失血过多,神志却还算清醒。他看得出这个小孩在担心他,从嗓子里挤出几声咕哝。
赵虎皱眉:与其让他这样拖着遭罪,还不如给他个痛快。只是这样的话却是不能当着小少爷的面儿说的。
许逸安人小心软,见到一个半大少年形容凄惨,自然想要帮助对方,当即抬头道:“庚五叔叔,快去找大人,大人一定可以救他。”
“是。”
空气里留下一丝余音,人却已经消失不见。赵虎等人见怪不怪,便在原地陪着小少爷等人。
至于坑底的少年,他们却是不好移动的,都是练武之人,知道其中的利害。这个时候将人从木刺上抬下来,还能喘上几口气可就说不准了。
许逸安小声地安慰坑底的少年:“大人很厉害的,一定能够救活你。”
少年气息清浅,他现在呼吸都痛,全靠意志硬撑。
许逸安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他苦恼地皱了下小眉头,到处撒野的紫貂刚好回来,他一把将貂儿逮住,举到身前说:“貂儿上次差点被坏人打死了,就是大人给救回来的。”
“赵叔叔,你们也知道的,对吧?”
赵虎等人配合地点头。
古拉依尔缓缓地眨了下眼,眼底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天神才会引领这些人寻到他。
秦疏看到古拉依尔的时候也很意外,没想到这个少年竟是异族人。这样的伤势,如果不是遇到他,必死无疑。
人是秦疏救的,情分却落在了许逸安身上。
古拉依尔并不是本朝人,他出生于瓦西,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寻药,只身进了千钟山,没想到因为不熟悉这里的情况,踩进了狩猎的陷阱。
在古拉依尔养病期间,许逸安每日都要前去探望,还会大方地将食物分享给对方。
许逸安一片赤诚,少年生病正是脆弱的时候,被一个小孩真心以待,心生感动。
没过两天,古拉依尔便将自己父亲病重的消息说了出来,他出来寻药良久未归,唯恐无法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便想要快些回去。
古拉依尔说这话一方面确实是担心父亲,却也未尝没有通过许逸安之口求助的意思。那天救治他的那位大人,很厉害!也许能救父亲还有其他族人也说不定。
许逸安果然将话递到了秦疏的面前。
秦疏问他:“安儿希望我去救他们吗?”
“他们好可怜的,”许逸安眼底闪着亮光,“古拉依尔说他们那每个人都养马,他们家有二十多呢。”许逸安记得大人和兄长曾经提到过关于马的话题。
“你是想说可以用马匹作诊金是吗?”
许逸安点头,神情认真。
秦疏刚好对瓦西人也十分好奇,点头道:“你去告诉古拉依尔,就说我答应了。”
许逸安深深一揖:“安儿谢过大人。”
行过一礼后,他又与兄长打过招呼,然后就去寻古拉依尔了。
秦疏扬眉,对在一旁瞧热闹的妻子道:“不愧是你亲兄弟,小算盘打得可精。”
许逸宁嗔了他一眼:“再精不还是落到了你手里?”
秦疏呼吸一滞,伸手将许逸宁揽入怀中,轻声说道:“可别这么说,为了你,我可是花费了全部的心力呢。”
许逸宁目光掠过秦疏耳尖的薄红,无声地笑了。
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一阵花香。许逸宁将头靠在秦疏的肩膀上,微微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何其有幸,能够遇到这个人。
他轻声说道:“我都知道的,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秦疏低头轻吻了一下许逸宁的额头,语气温柔:“你值得。”
第146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21
时间不等人, 秦疏下了决定后,便决定次日出发,前往瓦西部族。
从古拉依尔口中得知, 此去大约需要半月有余, 若是行程顺利, 往返一次也要四十余日, 很多事情都需要安排。
秦疏将手底下得力的人全部召来, 这些人不只有秦疏的亲卫,还有“被死亡”的官差,甚至还有王家坞的人。
经过几个月的适应, 对于大人用人的不拘一格大家都已经适应了,只要有能力,便会受到重用。
等到人都来齐了, 秦疏才现身, 和他一同过来的还有许逸宁。
众人起身行礼。
“见过大人。”
“见过许少爷。”
许逸宁参加议事不是一次两次了,秦疏的态度摆在那里, 虽然他一次都没有解释, 可是有资格被他叫过来的都是聪明人,也并不需要他解释什么。
但就是在这潜移默化的过程中, 所有人都知道了许逸宁的地位,同时也让许逸宁明白,在秦疏的心里, 他绝不是对方的附属,秦疏在有意提高他在下属心目中的威信。
秦疏与许逸宁坐在上首,见到秦疏点头,众人这才落座。
秦疏开门见山:“我要前往会虞河谷一带,尔等谁愿与我同去?”
李归、肇和、黄烽三人齐齐出列。
“属下愿往。”
秦疏心里其实早已有了人选, 当即道:“黄烽。”
“属下在。”
“你点三十人与我同去,明早辰时出发,现在便去安排。”
“是。”黄烽顿首,领命而去。
“肇和负责屯田练兵,李归总领武备事宜,农桑之事周铭负责……”一项项指令迅速发布,众人对秦疏的行事风格早已习惯。
就在这时,秦疏忽然问身边的人:“逸宁,你觉得盐湖交予谁接手合适。”
秦疏说的盐湖可不只是晒盐运盐之事,还有其间的一系列利益牵扯,干系重大,此前一直掌握在秦疏手里,谁都没想到大人竟然会将这条线交给下属,便是许逸宁也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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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秦疏,对方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静,就像一汪深潭,让他难以看清眼底的情绪。
许逸宁收回目光,看向下首坐着的这些人,目光在他们的面上一一掠过,最后又迎上秦疏的目光,吐出两个名字:“严正、李斐。”
许逸宁神情平静,袍袖遮盖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这两个人选,秦疏会答应吗?
被点名的两人也十分意外,严正是高兴,李斐的眸底却藏着担忧:殿下还是太过年轻,若是——,可如何是好。
其他人也是心思各异。
许少爷与李斐的关系便是从前不清楚,经过这几个月也早已熟知了。李斐的父亲李用是前朝坚定的保皇党,并因此被新帝厌弃,后世子孙终身不得入朝为官。
李家如今不过是白身,因为这段渊源,与许少爷是天然的利益同盟。
至于严正,他如今尚是戴罪之人,能够跻身于此,已是万幸,若是能被委以重任,肝脑涂地亦不为过。
众人心思各异,最后齐齐落在秦疏身上。
秦疏没有丝毫犹豫:“好,此事便由李斐、严正负责,遇事不决,找许少爷拿主意便是。”
秦疏又看向其他人,正色道:“你们也是一样。”
众人心下一凛,齐声应“是”。
许逸宁眼底有些鼓胀,他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压了下去。他想,他对秦疏的认知还是太狭隘了。虽然秦疏早已将态度亮了出来,但他面对对方的时候却会下意识地温柔小意,小性子是有的,却也会带着揣度的意味。
也许,他可以再大胆一些。许逸宁勾唇浅笑,将手覆在秦疏手上。
秦疏感觉到手背上的温热,十分诧异,这还是逸宁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对他的亲近。
这个世界,两人的身份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不对等的。秦疏为了上分,追求许逸宁的时候不遗余力,虽然最后证明负分只是个误会,可在外人面前也经常表现出对妻子的爱重。
牵手,搂腰,共乘一骑等等,不一而足,从前他不会主动在外人面前做的事儿,在这里却在一一尝试。
秦疏主动的时候还好,现在面对妻子外露的亲昵却开始不自在起来,他想要抽回手,许逸宁察觉了,直接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屋里还有下属在,秦疏不好继续动作,只是耳根却有些发烫。
许逸宁自然没有错过这个细节,眼里的笑意一闪而逝。
“难怪秦疏喜欢这样,这感觉属实不错。”许逸宁看着下首的目光,如是想到。
秦疏不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在不需要主动之后,他又要开始被迫秀恩爱的日子了。
事情安排妥当,众人一一离开。
出了院落,大家便向严正道喜。
今日议事,每人都被分配了事务,但若说最大赢家,除了严正,不作他想。
若说职权,自然是李归最大。可就算大人一直在努力发展人手,如今手底下所有的人加一起也不过两千余人,且李归官职在身,有妻有子,被大人坑在这里,不被重用也说不过去。
其他人或是本身就是秦疏亲信,或是与许少爷有旧,只有严正是个例外。或者说,严正能够挤进权力中心,本身就是个例外。
严正谦虚道:“同喜同喜,都是大人和许少爷抬举。”
“严兄,你得了这样的美差,不请兄弟们喝两杯说不过去吧。”有人道。
严正能够脱颖而出,本就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当即看向李斐:“自是要喝上两杯的。李兄,不若你我二人做东?”
李斐欣然应允。
众人又是一番打趣。
严正面上谦逊,心头却已火热。他再没想过自己竟然有这样的造化。其实,严正被流放前曾是定王府中的一等侍卫,也算年轻有为。
那日,他护卫定王爱妾前去寺庙,没想到马匹受惊,虽然他很快便将马儿制住,可那妾室的额角被撞伤,后来治疗的药膏又被人动了手脚,额上落了疤,与定王哭闹不休,一定要讨个说法。
这一切不过是王府中妻妾争锋而已,经了一番“调查”,最后却成了他勾结外人,意图谋害定王,若不是那爱妾为王爷挡灾,定王怕是性命不保。
严正知道利害,却苦于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若是没有友人的奔走,严正被判处的可就不只是流放了。可正因为他被判流放,萱娘才会被迫大着肚子跟他遭罪。
严正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他知道流放路上的龌龊,可是看着某些女眷为了一口吃的委身他人,家里的男人只能闭目塞听的时候,一股浓厚的悲哀凄寒袭上心头。
他受了杖刑,伤势未愈,妻子又大着肚子,路途遥遥,也不知能否挺到生产,便是孩儿顺利出生,又该如何将他顺利养活?
夫妻俩一路说着慰勉的话,心头的愁云却是越积越厚,直到那日暴风雪来袭,他以为是生命的尽头,却没想到是新生的开始。
若是没有许少爷,大人还会让人将马匹让出来吗?
也许会,但他与萱娘夫妻情笃,比起大人善心大发,他更相信是为了许少爷。
至于后来,萱娘不仅不必走路,还有马车可坐。严正也一并将这份恩情算在了许少爷头上。
他没想到,到了勒石城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因为萱娘身子重,他们分到了单独的房子,虽然只有小小的两间屋子,但那是单独的房子啊。
再后来,萱娘生了,肇和特意允她不必做工,严正为了分到更多的口粮,每日都是使出十二分的气力,因为立了两次不大不小的功劳,竟然以罪民之身被大人看入了眼,严正再不敢想还有今日这样的好事。
严正暗自发誓,余生定要好好报答许少爷,以大人马首是瞻。
*
等到人都散尽,许逸宁扣着秦疏的手,一并举起,晃了两晃,神情愉悦。
秦疏轻笑:“高兴了。”
许逸宁看了眼他仍然泛着绯色的耳根,眼里闪着星光:“是挺高兴的。”
只是想到秦疏明日就走,心头又涌起许多不舍来。之前秦疏说要去瓦西的时候,许逸宁犹豫过要不要一起,只是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这个时节正是庄稼灌浆的时候,许逸宁担心有人搞破坏,只能坐镇后方。
许逸宁起身:“我去给你和安儿收拾东西。”
秦疏手腕轻动,将他拉到腿上:“真把安儿交给我啊,这一路可少不了辛苦。”
许逸宁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秦疏的眼睛:“秦疏,虽然古拉依尔的话听起来很可信,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要护好安儿。”也要护好自己。
后一句话许逸宁虽然没明说,但是两人都懂。
许逸宁舍得让弟弟吃苦吗?他当然是不舍得的。但他这样做是基于多方面的考量。
弟弟太依赖他,此行一为锻炼;其二,一个队伍中有孩子,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否则他们一行装备精良的人骤然出现在瓦西人的地界,极有可能引发冲突。此外,许逸宁也是想着有安儿在,一旦遇到危险,秦疏定会竭尽所能护好安儿,而不是去和人硬碰硬。
秦疏叹息一声:“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也会照顾好自己。倒是你,不要太辛苦。”
许逸宁得了他的保证,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虽然秦疏很厉害,但在和青山族等部族打交道的这几个月里,有一点许逸宁不是很能解,想要迅速扩张势力,死伤在所难免。秦疏的手段却以怀柔为主,对可能造成的伤亡十分在意,有一种不合时宜的济世感。他这样有所顾忌,很容易吃亏。
许逸宁想着心事,秦疏却是看着他的侧脸愣神,许逸宁回神,却在他的注视下快了心跳,他微微仰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等到分开,彼此的呼吸都乱了节奏。
许逸宁看向屏风后面,秦疏会意,抱起他走向那方软榻。
屏风之上,竹影摇动,梅花嫣然,秋菊吐蕊,幽兰翩跹,满室芳菲雅致,直让人飘飘欲仙,忘却尘世烦忧。
第147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22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在勒石城的大地上。远处的山峦在晨曦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一行车马缓缓离开勒石城, 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清晨中回荡。许逸宁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他的身影在金色的晨光中有些模糊。城墙下, 秦疏驻足, 与上方的许逸宁相望。
“大人, 该启程了。”黄烽提醒道。
秦疏又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一夹马腹,队伍开拔。
马车里, 少年透过车窗,看着轻车简行,却背负刀箭的精兵, 心头惶惑翻涌。
为何那位大人会如此轻易便答应去救助他的族人, 将这些人带去族人的栖息地,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一只温暖的小手抚上他的眉心, 声音尚且还带着稚气:“古拉依尔, 这是什么图案啊?”
这个问题把古拉依尔难住了,可是面对小孩充满求知欲的眼神, 他却不想说自己不知道,最后只是道:“这是勇士的象征。”
“每个人都有吗?”
古拉依尔摇头,他父亲就没有, “只有瓦西人才有。”
许逸安看向古拉依尔的大脚板,发现新大陆一般:“古拉依尔,你为什么不穿鞋子?”
“我们瓦西人是天地的子民,不需要穿鞋子。”少年的语气中带着骄傲,只有裸露的脚板才能更加贴近大地母神。当他们死后, 身体会反哺大地,灵魂将回归天际。
许逸安看了眼自己的脚,他还记得去岁赶路,脚趾都要冻掉了,对于古拉依尔十分佩服。
“不穿鞋子,天寒时脚趾不会冻掉吗?”
“河谷不冷的。”古拉依尔回答完也陷入了迷惑,他看向小孩脚上的鞋子,如果天气很冷,似乎也许,穿上鞋子会好过很多吧。
许逸安毕竟才六岁,思维跳跃,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有的时候古拉依尔不想回答,许逸安也不计较,很快又会萌生新的问题。
借由小孩,秦疏也了解到了更多关于瓦西人的情况。与许多早期文明一样,他们有着原始的信仰,自由地驰骋在山野河谷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抗拒与外界的接触。
对于这样的族群,只能智取。
一路疾行,在抵达会虞河谷的时候,古拉依尔的身体也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古拉依尔不敢将外人随便带进河谷,却又想让父亲快些得到救治,在他与秦疏说明情况后,秦疏便让黄烽带人驻扎在河谷外,他带着许逸安并两名亲卫随古拉依尔入谷。
走到河谷中段,便是瓦西人的聚居地,沿着河湾,散布着数千匹马儿,它们悠然地吃着苜蓿。
古拉依尔指着其中的一块区域,说:“那些是我家的马儿。”
“额心带着一点白的是头马,是我娘亲自套回来的。”这还是古拉依尔第一次提起他娘,语气十分骄傲。
就在半刻钟后,前方有一个身材健美的妇人跑来,她一把抱住古拉依尔,“古拉依尔,你终于回来了。”
许逸安抬头仰望着相拥的两人,“古拉依尔,你娘亲好高哦!”
乌娅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儿子身边跟着的几人,古拉依尔这次外出找药,却带了陌生人入谷,她问儿子:“他们是你的客人吗?”
古拉依尔:“这位大人是我的救命二人,我祈求他来救治父亲。”
此时,又有几个瓦西人上前,看着秦疏几人有些警惕,当看到好奇张望的许逸安时,似乎就没有那么防备了。
乌娅对族人道:“这几位是我尊贵的客人。”
秦疏直到这时才知道,古拉依尔的母亲是首领的女儿,而在瓦西族,女子也是有继承权的。
至于古拉依尔的父亲,他是丰朝人,虽然丰朝如今已经不在了,他因躲避战乱逃入此地,后来便与乌娅成了亲。
秦疏救了古拉依尔,乌娅十分感激,她忧心丈夫和族人的病情,便将如今族中的情况说了。
她的丈夫是在春天的时候身体开始感到不适的,其他人出现这种症状的时间点也与他差不多。
起初只是有些轻咳,后来越来越严重,巫医大人的赐药和祈福也没有丝毫效果。
族里的人说这一定是天罚!
巫医说,有一种神奇的草药也许可以治疗这种病症,只是谷中没有,古拉依尔这才会出现在千钟山。
秦疏在进谷前,一度以为古拉依尔的父亲得的是肺结核,也就是痨病。可当看到人后,他却否定了这个猜测,虽然患者身体消瘦,还有咳血的症状,但通过观察眼底和肤色,秦疏就知道是中毒了。
再看这里的其他患者,也是类似的症状,从医的经历让秦疏比其他人更容易找出问题的源头——过敏。
他问乌娅等人:“这附近有什么之前没有,今年才出现的草木吗?”
乌娅想了想,提到了一种花:“阿索梅,我带你去看。”
秦疏跟随她,绕过一座土丘,视野瞬间被大片的黄色小花填满。
这是一种水生连根植物,也许是被风吹来了这里,也许是随着河水漂移而来,也许是鸟雀的传播,总之,阿索梅在这里顺利生根。
它的繁殖能力很强,因为容易存活,春天的时候还只有一小丛,如今河道上已经蔓延了好大一片,且花期漫长。秦疏掐断一截花枝,检查之后很快确定,过敏源便是这种被命名为阿索梅的植物。
如果只是普通的花草过敏,情况自然不会这样严重,关键是阿索梅存活在水中,花的汁液含有一种特殊的酶,部族中人日常饮用河水,对这种酶不耐受的人自然会受到影响。
又因为这里的饮用水都出自同一条河道,有的人完全不受影响,所以也没人会怀疑美丽的花竟是杀人的利器。
秦疏本来都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在确定源头之后,治疗的方法意外的简单,只需要改变人体的酸碱环境,将这种酶分解掉就可以了。
秦疏就地取材,命人采摘酢浆草,压榨汁液吞服即可。
虽然问题解决了,但已经垮掉的身体却需要长期地养护。
秦疏用科学的手段解决了瓦西人头顶的阴翳,并告知这里的首领,阿索梅需要清干净,为了避免河水污染,他们也需要寻找新的水源。
秦疏说得轻描淡写,落在瓦西人眼中却堪称神迹,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他们的忠诚。
因为在瓦西人看来,他们经受的苦难是上天降下的惩罚,秦疏能够将他们从这种天罚中解救出来,便是神明一般的存在。能够侍奉神明,是每一个瓦西人的荣耀。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以秦疏的心性竟然也有些不真实感。出发的前一天逸宁还各种担心,担心异族人翻脸无情,兵戈相向,现实却好像他带着小舅子出来游玩一圈,只是出游的地点远些罢了。
秦疏面上十分能稳得住,加之他气度非凡,落在瓦西人眼里更是令人想要顶礼膜拜。秦疏干脆将计就计,端着一副崇高又悲悯的模样。
谷外,黄烽在焦急等待,直到第二日午后,等回了满脸恍惚的赵虎。
黄烽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就是一咯噔,再去看他身后,“怎么就你一人出来?大人和小少爷呢?”
赵虎抓住他的手臂,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大人,神了!”
黄烽一拳捶在他的胸口:“大人没事?那你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吓死我了。”
“黄烽,”赵虎低沉的声音有些尖利,黄烽整个一哆嗦,然后就听赵虎继续道,“你知道吗?大人不仅会医术,且能够起死回生。”
黄烽不期然想到驿站那晚,心中有种优越感,他早就知道大人医术高明了。
黄烽:“人都已经治好了?大人怎么还留在里面?”
赵虎哈哈一笑,“他们生病的不是一个两个,大人怕你们以为里面出了什么意外,让我过来通知一声,快快收拾,随我入谷。”
黄烽等人入谷后,首先见到的是悠闲吃草的马匹,一个个膘肥体壮,分散在整个河谷地带,一眼看去竟然看不到尽头。
等过了两道石桥后,见到的就是大人被人众星捧月的情景。
至于小少爷的待遇也不遑多让,只不过身边围着的都是幼童和少年。此时他正坐在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的背上,古拉依尔小心地护在他身侧。
秦疏在这里前后逗留了不过五日,等到离开的时候,却带走了两千余人。
*
日暮时分,一行人进了城门,骑着神骏黑马的正是秦疏。
至于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群异族壮汉,他们均打着赤膊,人均两米高,实力诠释了什么叫人高马大。他们勒石郡的人个头已经很高了,和他们比起来却也要矮上半头。
两千余人的队伍寂然无声,压迫感十足,城中百姓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俱都安静下来。
秦疏忽然停下,驳杂的马蹄声随之一静。
秦疏和许逸宁两两相望,谁都没有说话,只贪婪地看着对面的人。
不知看到了什么,秦疏唇角的笑忽然一收,他驱马上前,看着许逸宁的额角,问:“怎么伤到的。”
许逸宁抚了一下额头,那里的印记已经很浅了,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没想到秦疏一眼就发现了。
许逸宁给秦疏打了个眼色,意思是回去再说。
秦疏扫过许逸宁身后之人,发现里面少了史云钊,心底怒气翻涌。
史洪恐怕还不知道,他如今已经成了秋后的蚂蚱,竟然还敢往他们跟前蹦跶。
秦疏越是生气,面上便越是平静,让人看不出端倪来。他与许逸宁并辔而行,前面是前来迎接的官员和亲卫,后面是两千壮汉,人人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悍然。
等到车马转过街角,寂静的空气才恢复正常。
也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是战事又要起了吗?”
原本还只是震慑于车骑气势的那些人,闻言心头一跳,兵戈若起,他们要如何应对?
有心者却窥得了些许内幕。都监大人直接带着两千兵马入城,且都是身材剽悍的异族人,他们城中的兵卒都没有这么多。郡守,郡尉对此却集体保持沉默,甚至亲自前来相迎,明显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
至于是和谁的共识,总之不会是朝廷就是了。
犹记得旬日前,史校尉的狼狈模样,可是有不少人都看到了的。后来更是有一队差役直接将史家宅子抄了。
另一边,都监府内,成鼎顶着都监大人周身的低气压,将许逸宁遇到行刺一事说了。
“可有活口?”
“呃,都活着。”
秦疏有些意外,许逸宁轻咳一声,在旁边补充:“人都在咱们府中。”
秦疏回想,当初建造府邸的时候,可没有安排牢房那样晦气的地方。逸宁竟然敢将人刺客放在自家院子里,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儿。
原来,自打秦疏走后,许逸宁直接让影卫由暗转明,充作普通护卫。就在十八那日,许逸宁回城时,遭遇刺杀。
整个影卫营身手最好的是甲字部,藏匿功夫最好的是秦疏所在的庚字部,至于辛字部,他们主要负责的是探查、传递消息。这次他们共派出来十二人,领头的便是辛一。
因为他们距离勒石郡最近,所以这次就被调派过来搞刺杀了,哪里想到第一个回合就被一群护卫给拦下来了。
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乍一交手辛一他们就发现了不对,再一细看,竟然发现了几个熟面孔。他们以为庚字部在外面执行特殊任务,没想到竟然执行到他们此次刺杀的对象身边,一时对任务产生了怀疑,之后双方交手就都收着力。
辛一他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庚字部却是清楚得很。
虽然他们最开始是被庚十五冒充庚一给骗了,后来反应过来时已经上了贼船,想下去也晚了。
庚十五只要将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最先被清的就是他们自己。加之庚十五都敢窃取地方,两相对比,他们只是保护老东家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思路打开,如今又有同僚过来,他们也不想自相残杀,干脆就走一遍他们的老路好了。
只能说,环境改变思维。遇上不走寻常路的上峰,这些影卫的思维也开始跟着发散起来。
老大要匡扶许氏,他们只希望这艘大船能再稳固一些,哪怕面对腥风血雨,也能有一战之力。
至于送上门的帮手,既然来了,那就留下好了。所以最后,只有伤,没有亡。
许逸宁除了受了点惊吓,额头的伤真的没什么,只是擦破了点儿油皮而已。他都觉得老天是在偏帮他们,但若不是秦疏的未雨绸缪,也不可能这样顺利。
不过,良禽择木而栖,影卫是忠诚,却不是没脑子。尤其是他们阴私之事干多了,对于形势的洞察要比一般人还要敏锐,改换阵营真的没什么奇怪的。
后来许逸宁才知道,他还把事情想复杂了。
他皇祖父穷奢极欲,对百姓来说不是个好皇帝,但是对影卫营来说,却绝对是个大方的雇主,经费给得足足的。
到了杨家人当皇帝,本身国库就被他们家霍霍的差不多了,国库不丰,财政吃紧,加之对影卫这个掌握了诸多秘辛的特殊的兵种也无法给予充分的信任,各种腌臜活计没少安排,经费更是跳崖式缩水,大家表面不说,哪个心里都得有点儿想法。
许逸宁原本就打算等秦疏回来,两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将手头的这些人派出去,去影卫的大本营搞策反。
这些人可都是他们家拿真金白银训练出来的,之前许逸宁倒是没有多想,现在嘛,既然已经再一再二,那再个三四五六七也应该可以的吧。
第148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23
商量完事情, 秦疏看时间还早,与许逸宁交代一声,便在唐元益和成鼎、孙耀的陪同下去了大牢。
成鼎心里想着事情, 看着都监大人的后脑勺有些出神。
秦疏察觉到他的视线, 回头看去, 这才注意到成鼎眼窝深陷,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知道这些事日以来,他一定十分不好过,开口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唐元益大概能够猜出他想要说的话, 嘴唇翕动,最后保持沉默,反正一会儿见到史云钊, 大人也一样会知道, 早些告知大人也好。
成鼎一咬牙,压低声音道:“史云钊说, 大人根本就不是周大人, 还假传圣旨。”
“哦。”
成鼎和唐元益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是承认了吗?
虽然——, 但是似乎也并不觉得意外。
也许是受到秦疏情绪的影响,两人的心情竟然诡异地安稳下来。
“那,大人, 以后我们要称呼您?”
“就叫都监吧。”
乾坤未定,秦疏还不能将名字告诉他们。
“是,都监大人。”
等到了囚牢,秦疏看到看着瘫倒在地的人,和烂泥也没什么区别, 倒是有些意外。
将人打成这样,这是在表忠心吗?
史云钊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看清牢房外几人的模样,目眦欲裂,他挣扎着坐起:“你们快点儿放了我,我叔父若是得知,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唐元益也没想到史云钊竟然这么凄惨,他叹了一口气:“那就更不能放了你了。”
史云钊没想到唐元益会这么说,有些愣神。
成鼎看着他一脸的精明相,不厚道地笑了一声:“史洪?那个贪墨军饷,和屠威做生意的大将军史洪吗?”
史云钊一哽,这些都是他被审讯时说的。史云钊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人敢动他,若是早知道,早在从叔父的书信中得知“周全”是假冒的时候他就会离开这里。
“史洪若是知道他的好侄儿是个怂包,恐怕会后悔当初的决定。”说这话的人是孙耀。
孙耀看着史云钊,眼神发冷,两人同为校尉,孙耀是司隶校尉,史云钊是城门校尉,一个负责练兵巡护,另一个负责郡城内外治安。
从职权上来说,两人各有分工,互不相干。但史云钊偏要将手往他这边伸,没事就往校场那边晃悠,还不时作摇头叹息状,实在可恨。
他平时与史云钊接触得多些,史云钊就是个好大喜功的小人,他与都尉大人早已商议过,绝对不能让这人活着走出这个地方,否则不只是他们这些披着官皮的,怕是连妻儿老小都要受牵连。
史云钊看着被几人拱卫在中间的人,直到此刻才认清形势。牢房里面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周全”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对方一直是在看着他的,如同死物。
史云钊脊背发寒,愤怒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
他们,不只是要把他关在这里,他们还想要让他死!
史云钊明显慌神了,他指着“周全”道:“你们之前全是受了这人的蒙蔽,但若是一意孤行,这与谋反无异,若是不想大军压境,就将这人与许家兄弟绑了,与我前往京城谢罪,如此也能保全一家老小。”
史云钊越说越底气越足:“咱们也是多年交情,我保证,我一定会在皇上面前替你们求情,还有我叔父,叔父待我如亲子,只要我开口,他也一定会为你们美言……”
“将牢门打开。”
史云钊的声音忽然被打断,他看着走进牢房里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很快就到了墙角,已经退无可退。
直到这时,史云钊才看清他的脸,那张脸很夺目,和他此前见到的完全不同。同时也很苍白,冷白的肌肤相衬,显得那双眼睛格外漆黑,如同纯粹的夜。被这双眼睛看着,他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冻结一般。
“史洪将虎符放在了哪里。”秦疏问。
这人已经毫不掩饰他的居心了吗?史云钊将目光转向其他几人,他们的表情让他的心彻底凉了下来,“你们,你们真的想造反?”史云钊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的。
史云钊恍然,原来他一直以来都错了。
原本他只以为这些人是为了钱,当官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权力、美人,还有金钱吗?
他叔父就没少以权谋私,所以他一开始还真没觉得这些人会拿他怎么样,即便被关在大牢里他也只觉得愤怒,没有多害怕。
直到他不小心将“周全”是假冒的说了出来,当时他还很懊恼,这份功劳本来应该是他们史家的,现在被成鼎等人听了去,又要多几人来分这杯羹。
之后,他就被狠收拾了一通,因为刑讯时一直在问他是怎么知道人是假冒的,有什么证据之类的,这让史云钊误认为是想验证他话中的真假,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
看到几人没否认,史云钊心里充满了困惑:“为什么?你们不想要命了吗?”
没人回答他。
史云钊喉结滚动,大脑高速运转,试图劝说:“勒石郡要兵没兵,要粮没粮,朝廷一旦派军,不用多,只要三万,就足以碾压。等到了那个时候,就再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所以,才更需要史将军的虎符啊。”然后,史云钊看到“周全”伸出了手,那双手也和这人的脸色一样,看着让人胆寒,此时的秦疏在他的眼里与地狱恶鬼无异,“你,你要干什么?”
秦疏的手指停留在他神庭的位置,“史洪将虎符放在了哪里。”
史云钊看着悬在头顶的那只手,就像是在看铡刀,他终于聪明了一回,一旦说了,他更不可能活下来。
秦疏本来也没期望他老实地说出来,手下一个用力,史云钊只觉发际间一痛,之后思维就有些不受控制。
等到他再次回神,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
史云钊做最后的挣扎:“你们知道了也没有用,就算拿到了虎符,那些兵也不会听你们的调度,不如和我合作,我劝叔父自立为王,咱们共谋大计。”
“放心,我会将你的项上人头送给胡靖将军,与之共谋大计。”
史云钊的脑海轰然炸开,原来他们的底气来自于胡靖。
这一刻,史云钊特别后悔,只是他既没有机会弥补,也没有机会斩草除根,他只能不甘地瞪着双眼,永远倒了下去。
*
都监府正房,许逸宁兄弟俩正在闲话,秦疏回来后,用眼神描摹着妻子的轮廓,口中却是吩咐许逸安道:“安儿,我与你兄长有事情要谈。”
许逸安看了一眼两人,鼓了鼓腮帮子,抱起貂儿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只是直到房门在身后关上,他也没等到兄长的挽留。
小小的人看着头顶的长空,唉叹一声,忽然想起先生让他背的一句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秦疏可不知道小孩已经把他们两个看透了,分开的这一个多月,每天都有事情要忙,便是思念也仿佛成了一种奢侈。直到这一刻,压抑的思念喷薄而出。秦疏只想将人抱在怀里好好疼爱。
许逸宁感受着他的热情,努力地回应,直至身体和心灵的空虚被一起填满。
孟秋蝉鸣,骤雨初歇。秦疏此时才有机会好好地看看他,妻子好像瘦了一些,人却很精神,果然权力养人。
许逸宁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努力转移注意力,否则他怕自己会变得贪得无厌。这种方法还是很有效的,他想起弟弟出去时别别扭扭的小模样,许逸宁笑了出来:“看来出去一趟挺好的,安儿胆子都大了不少。”
“他本来就不是个胆小的。”秦疏在任务世界活了几辈子,加起来得万字打底儿了,许逸安看着是不爱说话,其实人小心亮。
“我说错了,是和你亲近了,之前他可不敢在你面前耍小脾气。”许逸宁想到弟弟噘嘴鼓腮帮子的模样就觉得可乐。
“嗯,跟你一个样。”
许逸宁脸上的笑容一僵,伸手去掐他,什么叫和他一个样儿啊,秦疏哪可能被他掐到实处,两人来来往往,闹作一团。
五夜飕飗,淫雨霏霏,落叶纷飞,却如被沾湿了翅膀的蝴蝶,只能无力地被拍打在地面。
这夜的秋雨像是一曲前奏,不过才一个晚上过去,田野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苍翠中泛出点点金黄,丰收的季节到了。
之后便是一天一个样儿,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成熟特有的香味,秦疏提供的种子是甜玉米,口感味道相比于糯玉米确实要差上一些,但是产量更高。
有人采摘了饱满的谷穗回家烹煮,随着水蒸汽渐起,一股特别的香味霸道地钻进鼻孔,等吃到第一口玉米的时候,让人感动得想要落泪。
这绝对是世间最好的粮食,口感扎实,一粒玉米抵得上十几颗粟米,抵得上三四颗麦子,关键还不需要脱壳,只需要随便往锅里一扔,煮熟了就可以吃。
第一次吃玉米的人,连中间的玉米芯都没放过,还觉得甜甜的很美味,等到后来听宣讲的时候才知道,那竟是做柴烧的。
那样美味的东西,做柴烧多可惜啊?他们勒石郡不缺柴烧,而且不是有玉米秆子和红薯藤吗?玉米芯完全可以留着当储备粮。
说到红薯藤,大家就觉得可惜。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红薯藤竟然也是可以吃的,早知道就储存在地窖里了,等到天冷的时候也能加个菜。
等到明年就好了,有了经验也能少走些弯路。
秋天的勒石郡特别热闹,庄户人家起早贪黑地守在地里,就怕自家的玉米还没等收割,就被别人顺走了。
城卫所的人也忙到飞起,因为每天都有偷窃的事情发生。后来那些百姓联合起来,自己组织了一个巡逻队,抓住的人就往衙门送,衙门的差役做下登记,然后就将人交给李归。
正好军田那边缺人手,既然手脚闲不住,那就去田里干活好了。
季秋月朔,秋风飒飒,原野中充满了欢声笑语,金黄的苞谷,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红薯,堆积成一座座小山,让人看着心里就十分满足。
当初育种的时候,听到亩产八石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没想到某些庄户竟然收获了九石有余,这样的大丰收让整个勒石郡都轰动了。
郡守府中,唐元益看着治粟吏呈上来的数据,激动得手指都在颤抖。今年勒石郡的赋税减少了,收上来的粮食却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多,都监大人没有说谎。
这一刻,所有的冒险似乎都变得更有价值了。
勒石郡大丰收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以勒石城为中心,迅速向外界蔓延,有些人彻底坐不住了。
第149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24
连峰郡与勒石郡毗邻, 两者位置同样偏远,但郡内情况却大相径庭。
连峰郡郡县内名山八十一座,水脉十七条, 支流无数。山峰挡住了冷空气, 水脉滋养了土地, 虽然郡内适合耕种的土地有限, 但供养二十几万人口也已经足够了。
加之奇山异水向来为文人青睐, 郡内隐士众多,每年访友求贤之人络绎不绝,无形当中又滋养了文气, 着实出了不少文士。
连峰郡地环境优越,这两年却接连遭遇天灾。先是河水决堤,湮没了两岸的庄稼, 郡守周望上书朝廷, 陈明此事,请求朝廷赈济灾民。
两个月后, 周望只得了一句, 今年免征粮税。
没有赈济粮,更没有赈灾银,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免征粮税。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让百姓吃什么?
周望不是两袖清风的清官,却是实打实的能臣。朝廷不作为可以, 他若是不作为,这郡守也不用当了。
周望一方面命下边受灾的两县安抚安置百姓,开仓放粮,另一方面继续上书,陈明利弊。连峰郡粮仓中储存的粮食最多只能再维持两个月, 百姓若是没有饭吃,极易出现哗变。
周望又给京中好友去信,让他们帮忙活动。
这次终于要来了粮食,虽然只有五千石,但也能解了燃眉之急,周望得到消息还很高兴,结果运来的粮食不仅是陈米,不少还发了霉。
霉米吃了可是要出人命的,皇帝应该还不至于拿这样的粮食赈灾,可中间经了好几道手,周望一个地方官,就算想要追究,想到当下的局势,也不好追究。
周望动员郡中富户施粥,一直坚持到秋收,用其他几县的余粮才将这次危机应付过去。只是受灾的是产粮大县,人口也丰,这么一番折腾,去岁过得分外艰难。若不是他们连峰县还可靠山吃山,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原以为挺过这一年能好些,哪里想到今年庄稼刚冒出芽尖,就遇上了一场寒潮,地里的庄稼十不存一,且这次是全县受灾。
周望一直以来养生有道,结果一夜过去,鬓角全白了。
人在天灾面前真的是无能为力,农户投入了本钱和精力,还没见到希望就被掐了尖儿。
重新种植的投入,新一年的赋税,这些足以压垮一个家庭。
周望到下面巡视一圈,头发又白了一圈,回来之后,脑子一抽,将郡衙和库房里的积蓄散了出去,购买粮种下发,监督重启耕作之事。
只是这中间又延误了不少时日,彻底误了农时。周望这次吸取了教训,将连峰郡的受灾情况一一禀明,结合往年的地方志估算今岁秋收,整合成数据,提前请求赈济。
焦急等待两月有余,他终于等来了御笔朱批,皇上褒奖他去岁赈灾有功,又对他今年的应对措施表示了肯定,之后便没了。
没了!
周望没想到竟然会等来这样的结果,此时重阳已过,庄稼才刚刚开始灌浆,虽然他们这里占据地利,天气冷得晚些,可收成能有往年的五成都很艰难。
周望接连上书,甚至直接点明去岁某些人中饱私囊,以次充好,罔顾社稷安危,并将证据随奏章一并奉上。
这次,周望等来了申饬。
皇帝言明,周望身为一方郡守,遇到天灾,不思解决之道,反而胡乱攀咬,有违天和,上天才会降下警示。念他办差还算尽心,此次便网开一面,若有下次,绝不姑息。
周望从传旨太监口中得知,原来是他的不识趣得罪了某皇子,周望表面恭敬,心下呵呵冷笑。
皇衔儿挂上还没几年,幺蛾子却一点儿不少。不过就是一个皇子,拉下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周望可不是吃素的。
正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关于隔壁勒石郡的。
两郡紧挨着,秦疏强势进入权力中心,且对许逸宁的优待毫无遮掩,唐元益、成鼎等人的退让臣服,这些轻易就能查出来。
周望政治嗅觉敏锐,察觉出了其中的微妙。开始着意注意隔壁的大事小情,当所有的消息汇聚案头,周望看着心惊不已。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那一夜,郡守府的烛光亮了一夜。直至天明,案头的奏章依旧一片空白,同样白了的还有他的头发。
周望看着镜中的自己,满头银丝,道骨仙风,觉得自己若是换下这一身官服,与山中的隐士也无甚区别。
大不了就去隐居。
他推开房门,吩咐道:“吕熊,备马,随我去勒石郡借粮。”
“是。”吕熊这一声应得格外响亮。
*
一行车马在图满山下停了下来,缰绳绷得紧紧的,马累人也累,严正打了声呼啸:“停车,原地休息。”
得了命令,众人立马忙活起来。马儿受累了,解开缰绳松快松快,饮水吃草。伙夫起灶烧水,很快,空气中就弥漫着油茶特有的咸香,每人都分得了一大碗,就着口感紧实的炊饼,吃得满头大汗。
陆有财凑到严正身边:“盐头,你说,等到勒石把盐卖出去,是不是也能像华阳郡一样繁华。”
现在虽然天气一日日凉了下来,可还是汗热难当,严正随手折了一片苘麻叶,上下摇晃着:“华阳郡繁华可不只是因为钱。”
陆有财也学他的样子用苘麻叶扇风:“这我知道,可只要有了钱,人也就跟着多了,早晚能繁华起来。”
严正觉得够呛,勒石郡地方实在是太偏了,有名的流放地,谁想不开往这边跑啊。
可再一想他和陆有财,忽然又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现在有吃有穿,不必做苦役,虽然来往奔波辛苦了些,却浑身干劲儿。
再说陆有财,原本根本就没有资格进盐队,不想那什么杠杆、滑轮的,学得特别快,且能举一反三,果然是树挪死,人挪活。
也许勒石郡以后真能如华阳郡一般繁华也说不定。严正也忍不住畅想起来。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马蹄声,正在吃饭的兵卒立马起身,抽出武器。
等看清来人是谁后,这才放松下来。
来人是都监大人麾下亲兵,名王中春,到了近前,他翻身下马,取出一纸文书:“大人有令,从今日起,盐路借道连峰郡,明天在惠明有人接手。”
严正查看手书无误后,招呼人端了热食过来,“王大哥一路辛苦,快吃点东西填填胃。”
王中春确实饿了,也没跟他客气。
两人交流着新近的消息,严正这才知道,连峰郡竟然跑到勒石郡借粮去了,而且还是周郡守亲自带人前去,这——
王中春看着他的神情,意味深长道:“周郡守诚意十足。”
官员一经委任是不能轻易离开任职地的,周望如此,没有人追究便罢,一旦追究,至少也是个擅离职守。
王中春转而说起另外一事:“南边连下了半月暴雨,共有七十二县化作泽国,今年怕是不安稳了。”
严正想到这些年的乱象:“哪里是今年才开始不安稳的?”
王中春:“王道已失,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严正没有接话,不过心里也是认同的,时不我待,机不可失,若是天命在此,他严正说不得也能在史册上留下姓名。
勒石郡,都监府书房内,秦疏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放在一侧,房门打开,秦疏让开位置,“逸宁,你来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许逸宁看到“告天下书”几个字就是心头一跳,只见上面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君王受命于天,辅佑万民,共享盛世。然外戚篡权,悖天害良,致社稷动荡,苍生苦凄。天命难违,正义不泯。天下豪杰,应赴国难,扶真主,共讨篡逆。幸有许氏,顺应天命,堪为仁主,定逸思宁……”
许逸宁看到这里,抬眼看向身侧之人,秦疏对他点点头,许逸宁这才又低下头去。
檄文并不长,但许逸宁却看了很久,虽然早就知道秦疏有这样的打算,真的到了这一天,却依然觉得不真实。
“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出去?”许逸宁问道。
“明日。”
许逸宁心下盘算了一遍他们如今的实力,问道:“会不会太急了?”
“不会,等到他们做出反应的时候,已是隆冬。不派兵便罢,若是派兵,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勒石,定叫他有来无回。”
秦疏的语气十分笃定,许逸宁站到他面前,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秦疏不闪不避,唇角含笑:“财政大权都在你手里,我有什么能瞒得住你。”
许逸宁哼笑一声:“那可太多了,王家坞的犁耙变成了刀枪,安庆的胡靖将军,千钟山里的铁矿……”
秦疏垂眸,看着他掰着手指一一列举。许逸宁说了半天,也没听到秦疏的回应,“看吧,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抬头间,便被堵住了唇。
一晌贪欢,翌日,许逸宁起身时,关节发出抗议的“咔吧”声,罪魁祸首早已逃之夭夭。
许逸宁第一百零一次决定,他须得强身健体,只是刚用完朝食,便被繁杂的事务占据了所有空闲。
一直忙到晌午,许逸宁才发现一上午的时间都没听到弟弟的读书声,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并不是李先生授课讲学的日子。
“安儿呢?”
郭顺:“回城主,安少爷随大人去了王家坞。”
许逸宁疑惑:“你叫我什么?”
郭顺:“城主。”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许逸宁皱眉。
郭顺说完后还有些忐忑,他也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儿大人竟然还没和城主通气儿,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了。尽管心下后悔,郭顺还是乖乖地回道:“大人已经命人在四方城门张贴了告示,即日起,您便是这里的城主。”
许逸宁又在心里给秦疏记了一笔。
郭顺是真没想到,两个男人搞断袖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他小心观察着城主大人的神色,只是许逸宁如今养气功夫十足,还真的很难让人看出端倪来。
“备车,随我去城门。”许逸宁吩咐道,他得去看看,秦疏到底又背着他写了什么。
城门口,乌泱泱地围着好几圈儿的人,车马未到,许逸宁便已经听到一人在宣读告示内容。
大意便是勒石郡从今往后再不受朝廷管辖,从今往后,勒石城更名顺天,今日的顺天城,顺天郡,他日的顺天州,顺天朝。
仁主许逸宁受命于天,以匡扶天下,人和政通为己任。都监为明心志,更名秦疏,意为以史为鉴,铭记春秋,不间亲疏,唯才是举。
马车停下,许逸宁待在马车里不想出去了,他觉得自己功力不够,总觉得脸颊发烫,分外羞耻。为秦疏,也为自己。
许逸宁并没有下马车,但是周围也已经有人认出了马车的样式,原本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许逸宁沉吟片刻,走出马车,手扶横木,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惊觉这些百姓之中竟也有不少面善之人,有些他甚至还能叫得上名字,原本准备的长篇大论直接被他咽了回去。
最后只道:“如有人担心伪朝怪罪,大可自行离去,顺天境内,绝无阻拦。”
半晌过后,人群中有人小声说:“我家今年收了足足162石的粮食,我哪儿也不去。”
“没错,便是死也要死在粮堆里。”
“我不管朝廷不朝廷,我只知道有了火炕,无人冻死,有了粮食,不会饿死。”
“对,谁能让我等吃饱穿暖,谁便是我侍奉的朝廷。”
……
“顺天!”
“顺天!!”
“顺天!!!”
于金水从热烈的人群中退出,要说还是他老于有运道,顺天城四大城门,偏偏城主大人到了他负责的这边,让他捡了现成的功劳。
他又抻着脖子喊了两声,大人说得对,顺天而为,才能顶天立地地活着。此时,他已经忽略了当初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事情了,便是记得,他也只会认为那是他脱胎换骨的标志。
*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丰收的喜悦渐渐平复。檄文也早已飞往四面八方,顺天郡却依然安稳,只是随着寒冬的来临,空气也变得紧张起来。
这天,秦疏他们从城外回来,进入内城时,只觉异常安静,马蹄声在空旷的水泥路上回荡。秦疏眉头微皱,本能地感到一种异样的氛围。
他眼神一凝,低声下令:“警戒!”随行的侍卫们立刻拔刀出鞘,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刹那间,原本平静的道路两侧,黑影闪现,数名刺客如鬼魅般从暗处涌出,他们身形敏捷,手持利刃,直直地朝着秦疏扑来。
秦疏身形一闪,躲开了迎面刺来的刀刃,反手一挥,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精准地击向一名刺客的胸口。
刺客显然是身经百战的高手,腰身一扭,避开要害,只是秦疏却不给他逃脱的机会,手腕用力下压,锋锐的剑锋瞬间破开一尺长的口子,若不是对方后撤及时,刺客已被开膛破肚,饶是如此,也已血流如注。
刺客们见一击不中,立刻改变战术,他们相互配合,进退有据,刀法凌厉,护卫在秦疏身侧的人虽也经过严格训练,身手却是远远不如,很快就有几人倒下。
秦疏见此,直接跳出保护圈,他身形如电,在刀光剑影中穿梭自如。
瞭望台上有人发现异常,取出号角传讯,瓦西健儿冲出内城,协助秦疏等人。
这场刺杀变得越来越惊险,秦疏身陷重围,但他却始终坚定冷静。他的每一次挥剑都带着致命的威胁,刺客的攻击出现了缺口,渐渐被秦疏的压制,开始露出破绽。
“甲字部。”秦疏的语气十分肯定。
没有人回答他,只是刺客的攻击越发凌厉。
瓦西人也加入了战局,局势彻底倒向了秦疏这边。一名刺客发出一声啸声,身为曾经的影卫一员,秦疏听出这次撤退的意思,他自然不可能放这些人离开。
秦疏再不收力,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左冲右突,在挑断最后一人手筋后,说:“不过如此。”
第150章 落魄少爷的影卫老攻25
秦疏这边的危机刚刚解除, 府中便有人来报,城主兄弟两人也遇到了刺杀。
秦疏冷凝的面色愈发冷厉,报信人见此心头微颤, 忙道:“府内防备森严, 城主和安少爷无事。只是有几名弟兄受伤。”
秦疏听到无人丧命, 冷厉的神色终于缓和些许, 只要还活着, 他总能将人救回来。
秦疏将剩下的事情交给成鼎处,他迅速回府。
空气中依然残留着血腥气,赵虎正安排人清善后, 他见秦疏回来,上前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
秦疏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掏出一瓶药, “给受伤的兄弟吃下, 其余的你看着安排。”
此时,天边的晚霞渐渐染红了半边天, 秦疏的神情在余晖中看得不大真切。他转过身, 说:“继续加强防备,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赵虎郑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去安排相关事宜。
秦疏简单交代两句,便去了后院,虽然赵虎说妻子并未受伤, 可直至看到妻子完好他才放心。然后他就发现从刚刚进门后,许逸宁一直盯着他的眼角看。
秦疏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许逸宁手指掠过他的眼角,“你这里受伤了。”
秦疏轻轻摸了摸伤口,这才感觉到一丝疼痛,想必是刚刚不小心被剑气伤到了:“无妨, 小伤而已。”
许逸宁却是满脸的不赞同:“若是再偏一点,你的眼睛也不用要了。”
秦疏握住他的手,语气温柔:“我且还得看着你呢。”
许逸宁也不知道他是真听进去了,还是怕他担心在敷衍,“你给我和安儿准备了这许多防身的东西,轮到你自个儿怎么如此不经心?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须知溺水的多是会游泳的。”
秦疏耳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心里的愤怒就这样被一一化解。
许逸宁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也跟着放松起来,眼角随意一瞥,见他衣襟的位置带着血迹,目光一凛:“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
许逸宁直接将房里的人都赶了出去,确定秦疏身上没有其他的伤,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看向京城的方向:“都已经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秦疏将他抱在怀里,“放心,他蹦跶不了多久了。”
顺天面积再大,也不过一郡之地,秦疏在最开始就没打算和朝廷硬刚。
既然硬件跟不上,就只能智取。
正所谓堡垒更容易从内部攻破。杨家得位不正,埋下的隐患可不只在朝在野,更在宗族。
许逸宁没想到秦疏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伸到了宫廷,看向他时眼里闪着光,这让秦疏十分受用。
两人分析着当今的局势,虽然他们的整体实力无法与朝廷抗衡,但是因为连年的天灾人祸,大盛境内可不安稳,蚁多咬死象,便是杨淮发兵顺天,能够分拨过来的兵力也是有限。
这次朝廷派了十万大军过来,听着多,可他们这边是守城之战,顺天城的城墙便是最坚实的堡垒,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他们现在可用的士兵有两万,他们还与周望达成共识,对方会在适当的时机提供支持。距离他们三百里的地方,还有胡靖将军的三十万大军做后盾。
但是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前提是他们自己能立起来,否则协议随时会被撕毁。
秦疏为了这一天,做了诸多准备,即便如此,对于他们来说,这也是一场硬仗。即日起,他们怕是再不能安稳度日了。
事实也确实如二人所料,这一场刺杀仿佛一个信号,之后两人又接连遇到了几次刺杀,好在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尤其是许逸宁,连个油皮都没伤到,如此似乎正印证了“天命所归”四字。
*
冬日的清晨,冰冷的空气如刀子般割着肌肤。大地被一层厚厚的霜花覆盖,仿佛铺上了一层银色的纱巾。凛冽的寒风吹过,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如同野兽的咆哮。
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那股寒冷直抵肺部,仿佛要将生命的温暖一丝丝抽离。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被冻得麻木,仿佛失去了知觉。手指僵硬得无法弯曲,仿佛被冰封住了一般。
寒风吹起地上的雪花,打在脸上,如同一粒粒细小的冰碴,刺痛着脸庞。那寒冷刺骨的感觉,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冰冷的世界,无处可逃。
尽管肢体已经失去了知觉,队伍却依然保持着队形前进。
他们是朝廷派出的先锋,如今已经进入了勒石郡境内。
再向前推进二十里,他们便要吹响战争的号角。
十五里,十里,五里,等等,大地怎么好似在颤抖。
有敌情。
“列阵,警戒。”
战争中最忌讳被对方冲垮队形,当一队黑云出现在视野中时,汪鹏振臂一呼:“随我冲锋。”
先锋营的轻甲骑兵听到命令,夹紧马腹,手中的长枪紧握,如同一阵疾风,呼啸着向前冲去,马蹄声响彻云霄。
不过是一个人口仅有六万的小郡,如何能够对抗十万大军,此时,这些轻甲骑兵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将要面临什么。
不过,随着黑云越来越近,渐渐能够看到对面的人的身形,冲杀的骑兵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谁能来告诉他们,那些小山一样,披着兽皮的大块头是真实存在的吗?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骑兵甚至能够听清狩猎的呼喊声,嗜血又兴奋。
硕罕在空中挥舞了两下马鞭,伴随着特殊的鞭哨声,瓦西勇士分为五股,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敌人冲杀过去,仿佛要将一切阻挡都碾碎在马蹄之下。
甫一照面,轻甲骑兵就感觉到了不好,这些蛮人不只块头大,他们的刀太长太利了。
秦疏与许逸宁站在高高的眺望台上,狂风呼啸着吹过,扬起他们的衣角。
远处的地平线上,滚滚雪雾扬起,足见战况之激烈。
许逸宁将千里镜置于眼前,却根本无法看清战局情况,只有挑高的肢体和爆起的血雾,诉说着战况有多么惨烈。
“要再派兵过去支援吗”他问。
秦疏摇头,“硕罕悍勇,且有谋略,轻骑不是他们的对手。”
许逸安听他这样说,没有再追问。王家坞造出了许多神兵利器,用在军中,真正的如虎添翼。
之前秦疏组织了一次演习,许逸宁见识过瓦西人的实力,他们看着野蛮,战术却十分高明。
高台之上,风力强劲,许逸宁虽然穿着大毛衣裳却也只能阻挡一二。秦疏见他脸上血色仿佛都被冻住了,长臂一伸,便带着人飞身而下。
这样的事情许逸宁不是第一次经历,但失重的感觉依然令他心慌,本能地抓住身边的人,直到脚底踏上坚实的地面,悬空的心这才回归原位。
至于周围的其他人,惊叹的同时,默默地将头低了下去。城主贵胄天成,大人风姿卓然,两人站在一处,令人自惭形秽,愈发不敢细看。
秦疏替他好被风卷起的衣领,“外面太冷了,逸宁,我先送你回府。”
“不必,有郭顺和庚五他们,我不会有事。”许逸宁拒绝道,这是他们和朝廷的第一场遭遇战,秦疏不好离开的。
至于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在离开之前,他还不忘命人去王家坞传话,让张二备饭时多添两成荤食。
城主的话周围的兵卒都听到了,虽然前方胜负尚未定下,他们对今日的饭食已经开始期待起来了。
许逸宁他们能够迅速收拢人心,秦疏的个人实力功不可没,更深层的在于严明的赏罚和资源的分配调度,而这是许逸宁的强项。
日暮时分,瓦西勇士终于进了城,押解着一长串的俘虏。凌厉的气势不减,仿若凶兽。
街道两旁全是围观的百姓,这里原本就不是安居的乐土,见识到了瓦西人的厉害,他们不觉害怕,只觉安心。尤其是俘虏之中有一人的穿着明显与众不同,一个就是个官职在身的,实打实地鼓舞了士气。
普通百姓分不清何谓先遣军,他们只看到朝廷将派军前来,现在连领头的都被抓了,原本顶在头顶的阴云似乎也没有那么沉重了。
被俘的小将姓汪名鹏,严正听得他的姓名,主动请缨进行审讯。
原来,汪鹏妹妹正是当初安王府妻妾争锋时,因为惊马撞了额角的那名宠妾。
只是为了获得安王的怜爱,便将他们一家当作牺牲品,当时萱娘不是没有求到那宠妾身前,结果对方礼收了,却没有为他求一句情。每每想起,严正便心头愤恨。
虽然他和妻儿渡过了那场危机,也无人在意他曾经受刑。但这是他们运气好,遇上了城主和都监大人。身上的深仇却不能因此抹消,既然能够讨些利息,严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翌日,汪鹏的口供便呈在了秦疏的桌面上。
这次朝廷共派出十万大军,统帅乃当今三子杨瑾,看到这个名字,许逸宁一愣。
“杨淮还不到六十,怎的如此糊涂。”
杨瑾是杨淮最喜欢的儿子,为人也有几分才能,只是绝不在行军打仗上。
秦疏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许逸宁看清,瞬间明白了杨淮的打算。原来,杨淮的副手竟然是刘素。
许逸宁挑眉:“瞒得可够紧的,戊字部竟然一点也没查到这个消息。”
刘素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战神一样的人物,一生从无败绩,只是他年事已高,早在前朝时就已告老还乡,没想到竟然同意出山,还甘愿给杨瑾做副手。
汪鹏的口供中没有提及原因,但不必细查,他们也知道这个“杀手锏”是杨瑾“赚”来的。
“有刘素在,这仗怕是艰难了。”许逸宁担忧道。
秦疏沉吟片刻:“未必。”
许逸宁:“什么意思?”
“刘素确实厉害,兵权却不在他的手里,在军中不过是个谋士。便是杨瑾想要重用他,其他人也不会想要看到功劳扣在杨瑾的头上。”
据汪鹏交代,这次军中像他这样被安插进来,抢夺军功的可不只安王一脉,说不得其中就有人会故意拖后腿。
许逸宁曾经的身份便是一个象征符号,顺天郡自立,也是打着救济苍生,抚恤万民的名头,比起地方豪强,能够将这里收归,对于盛朝来说意义非凡。杨淮的其他几个儿子不会想要看到杨瑾立下这样的军功。
许逸宁听到秦疏的解释,放心些许。军事战略本来就不是他的强项,既然秦疏心里有数,那他便不再多言。
不过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刘素这样的老将便是活的兵书,尽管他如今已经年迈,但他的智慧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许逸宁建议:“刘素在军中威望极盛,我祖父待他不薄,如此才全了他一世英名,想必他也不想受人掣肘,且他的几个子侄于用兵之道亦是十分不凡,咱们得想个法子,将人收服。”
许逸宁提及人才,目光灼灼,整个人带着非同一般的神采,秦疏看着他鲜活的模样,眸色幽深。
许逸宁看他只是听着不说话,催促一句:“你觉得呢?”
秦疏垂眸,说:“都听你的。”
秦疏说话的语气过分温柔了,许逸宁耳朵发痒,两人在一起这么久,许逸宁对秦疏的某些小习惯知之甚详,此时忽然觉得空气有些潮湿。
许逸宁偏头不去看他,“我在跟你说正事。”
秦疏看着他躲闪的目光,眼底含笑:“我说的也是正事。”
秦疏牢记自己的任务,他的主业可不是搞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