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那以后就乖乖听话。”
“姐姐——”印璇没察觉出印芸竹的不对劲,抱着她的腿撒娇。
见到带零食和两手空空的人,这小孩就是两幅面孔。
被江梦合碰到的每一寸身体,印芸竹都忍不住瑟缩战栗。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太陌生,和初见时温润如玉的模样截然不同。
而自始至终,对方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本该是令人心生亲切,然而印芸竹从中读懂另外一层含义。
像把她头发扯住,逼视两人龌。龊到不见天光的关系,并被告知马上要摆在明面上,任由别人审视嘲笑。
她似乎听到单松月走下楼,高喊印璇的名字,让她回来吃饭。又见印璇仍然伏在零食袋子旁,如数家珍和别的小孩介绍口味。
“印璇,妈正在喊你,快回家吃饭……”印芸竹低头看她,破碎的音节勉强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小姑娘抬头,困惑道:“我没听到啊?”
脸颊被冰凉的指腹摩挲,江梦合轻轻掰过她的脸,让印芸竹与她对视:“你太敏感了,谁都不在。”
“只有我们。”
这句话如同把虚幻的梦全打碎,印芸竹猛地惊醒,应激似的反手扯住江梦合的手臂,神智有些不清。
“你走……你走!”她惊慌失措,“你走啊!快走——”
最后一句话带着哽咽,小孩再迟钝也明白气氛不对,场上安静,许多双眼睛齐刷刷看着两人,有些胆小的甚至躲到别人身后。
他们不懂事态严重,最容易回家一通乱说。有些话传到家长耳中,又被街坊邻居交头接耳,调侃打趣着落入单松月的耳中。
她极要面子,承受不住外界异样的眼光和流言蜚语。
即便是以前,印芸竹也从没想过两人能以普通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出现在大众眼里。
最多私底下告诉单松月,她们家里关系简单,长时间磨下去总有机会说服她一人。印璇又小,对新事物接受很快。
不过就是对外宣称单身,不打算结婚而已。
可印芸竹现在既丧失了勇气,对江梦合的情感也不复从前。
江梦合由她任性,似乎是心软。袖摆在拉扯间稍稍脱落,跟在印芸竹的身后,被推上了车后座。
印璇目送两位姐姐离开,嘴里糖的酸甜还未完全化开,这是江梦合送给她的。
半大的孩子更依顺外人,见到刚才的阵仗,不知所措地揪住衣角。
脑海浮现贝嘉丽叮嘱的话——假如有一天,你姐要是遇到伤心难过的事,要永远站在她身旁。
因此即便内心担忧好奇,表面上仍是强装淡定的做派。她转身踏在花坛边缘上,站在更高的位置,让别的小孩纷纷看来。
“江江是大明星,出门在外得低调,今天的事情你们谁也不准说出去,不然就打你们!”
她甚至扬起攥*住的小拳头,耀武扬威地冲向外圈那群男孩。
平时印璇混世魔王的名头不是吹的,在学校老师头疼,在小区里更是孩子王。原先嘀嘀咕咕的小孩闭嘴,脸上写满不服气。
“谁会说出去啊,明明你才是大漏勺!”
“就是就是,凭什么听你的?”
“再乱讲打你们哦!”见他们不听话,印璇气得跳下来。
众人见状,纷纷作鸟兽散,一时间,小公园再次吵闹起来。
*
车停在阴凉处,叶影窸窣,透过玻璃扫过女人的眼睫。江梦合侧坐面向印芸竹,腕上的力道依然没有松开。
她静静望向坐在身前的人,印芸竹被气得胸口发疼,眼尾泛红盯着方向盘的方向,终于鼓起勇气与江梦合对视。
“你到底想怎么样?”声声控诉压抑濒临崩溃的情绪,“我求你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找上这里?
自从回到泉城,江梦合再次纠缠上来。不同于先前印芸竹的主动,这次角色置换,反倒对方更积极。
这样的态度放在以前,兴许会让印芸竹被幸福冲昏了头脑。时过境迁,却成了无法摆脱的麻烦。
“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乱,被发现你就满意了?如果被看到……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站在她的视角,江梦合的来势汹涌是一场极端的报复。报复她不该走向自己的路,而该傻傻站在原地等待一辈子。
“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再折磨我了,行吗?”印芸竹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虚浮的嗓音让江梦合瞳孔失焦片刻,她抿唇:“印芸竹,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择手段的一个人?”
印芸竹仍在自顾自控诉,也不知说给谁听,憔悴枯竭得不成样子。
“难道不是吗?”从那晚开始,江梦合带给她的印象就是颠覆性的。
偏执自负,妄想掌控她的社交,甚至她的整个生活。
这句话让江梦合本该分辨的心思偃息,她想要覆住印芸竹的手背,被后者不着痕迹避开。
“这么想和我撇清关系,那以后就乖乖听话。”
再心软的陈词从她嘴里说出口,都成了另一种意义的威胁。
似乎已经习惯被印芸竹怒目而视,她的目光落在窗外。
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更令江梦合惶恐,她只希望经每时每刻,对方总能出现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随便做什么都好,至少让她心安。
本意是想跟在她身后远远看着,结果被解读成拿她的家人做筹码。
原来自己早已成了印芸竹眼里最不堪的人。
江梦合不后悔,甚至无比庆幸。她大概明白印芸竹不会是委曲求全的性格,只有强硬才能让对方明白,自己并非也像表现得那般温和。
五一假期接近尾声,两人在最后一天分开。江梦合似乎知道自己在印芸竹这里不受待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印芸竹醒来时,去摸身旁的被单,干燥冰凉得没有人气,恍惚回到独居的时候。
这几天的经历像一场梦,如同急骤的暴雨,搅乱本该平静的一潭死水。她慢腾腾起身,去整理昨天从天成小区搬来的行李箱。
小鱼躲了江梦合好几天,总算探出半个脑袋,钻进门缝大摇大摆地坐在旁边,梳理干净的毛发。
它原先对江梦合有多肆无忌惮,如今反而梗着脖子缩起来。动物敏感,稍微重些的语气就会让它们四散奔逃。
把该收拾的全放进去,她走进卫生间,发现洗手台上摆放崭新的牙杯牙刷,紧紧和自己的挨在一起。
印芸竹没由来心烦,本想扔掉,耳边又回荡江梦合威胁的话,索性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关进镜后的柜子。
在人前,女人依然温柔得体,只是私底下的冷言冷语,唯独尝过的人才知晓。
比如现在的印芸竹。
从泉城飞往平城的班次只有晚上,印芸竹下飞机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之前和米莹发消息,对方早在昨天抵达影视基地,算算时间,现在应该陷入熟睡中。
避免打扰她休息,加上晚上独自跑长途不安全。印芸竹站在出租车专用车道,拦下最近开来的一辆。
预订的酒店离机场不远,一听说她要去那里,等候许久的司机明显不耐烦,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走过去不就行了”这类的话。
印芸竹不敢反驳,她的行李还在后备箱,索性低头查看房间号。酒店可以线上选房间,她本想延续上次那间,采光好又安静,推开窗就能眺望远处的平丹山。
可惜被人早早要走。
假期过去,酒店的客房稀稀拉拉空了许多。于是她退而求其次,选在隔壁的房间。
旅途奔波劳碌,她简单淋浴便躺上。床,眼皮昏沉,意识却格外清醒。江梦合在自己身旁时,她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对方便会用手臂压住她的脖颈,不让乱动。
现在独自一人,她侧脸去看旁边空荡荡的的枕头,意外失了眠。
以前梦寐以求的如今触。手可及,她并不开心,甚至像心头坠着沉甸甸的铅球,忽上忽下惹得心悸。
印芸竹不知道江梦合对自己的执念,是出于求而不得,还只是纯粹地不愿被抢走玩具的幼稚心理。
总归不是爱,否则又怎会不考虑她的感受?
次日醒来,她出门准备用早餐,听到身旁传来刷卡的动静。循声望去,只见江梦合手里拎着早餐,腿正抵在门缝处。
她丝毫不惊讶印芸竹在这里,甚至扬了扬手中两份的餐食,对她邀请:“一起?”
是热腾腾的小笼包,平城是有名的美食荒漠,这种特色小吃酒店不会供应。看女人风尘仆仆,想必跑了好久才买到。
两人共进早餐的机会不多,在公寓时印芸竹最爱吃小笼包和小米粥,闻到肉味才能开始一天的工作。
江梦合恰恰相反,空腹吃太油腻的东西容易反胃,尤其见包子皮被汤汁泡得软烂,即便皱眉也不会扫兴,还能扬笑调侃味道不错。
这也是印芸竹和她在一起足够久,观察得出的结果。比如什么饭菜吃一小口不再碰,什么汤喝了一碗多,以前费尽心思暗暗记下,现在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故意的?”见江梦合面色淡然,印芸竹可不相信什么巧合。
她又在跟踪自己,还预订两人曾温情甜蜜的一间房。
如同赤。裸。裸的挑衅,印芸竹感到被冒犯,被人揪出黑历史狠狠嘲笑。
“嗯,”江梦合坦然回答,重复那句,“要一起吗?”
她连自己出门的时间都算得准确,丝毫不认为跟踪是件减扣人格魅力的事。
印芸竹搞不懂:“你不是嫌恶心?我怕你和我吃饭会反胃。”
她还记得江梦合失去理智时说的那些话,如同扎入心口肆意生长的荆棘。
扔下这句话,她推门而入,重新进入房间。背抵在门上,她听到脚步声停在外面。
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江梦合不厌其烦:“不想和我吃,也不该和自己过不去。”
“我放你门口了。”
塑料袋窸窸窣窣,伴随衣料摩。擦的动静,直到隔壁关门声响起,她才松了口气。
手搭在防盗链上,握的时间久了,冰凉的触感沁入掌心,理智稍微回笼。
狠心终究压过心软,直到退房,印芸竹也没去拿那提冷透的早餐。
五月温度缓步升高,隐约有了入夏的前奏。平丹山裸。露的山石又被枝繁叶茂的松木遮蔽,绵延和影视基地的人造景观相接轨。
印芸竹拖着黑色行李箱,推门就见米莹翘腿坐在长椅上,勾着脖子在看电脑。
听到刷卡声,她扶了扶厚重的眼镜框:“假期过得怎么样?”
实话实话,不怎么样,江梦合的出现打乱她所有的计划。印芸竹把行李箱贴在墙边,打开衣柜收拾东西。
“还行,假期人太多,都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她撒了个不算高明,又难以拆穿的谎言。
“这倒也是,不知是看景还是看人头。”米莹调侃,把桌上的零食推给她。
见印芸竹没有换衣服的打算,她询问:“你还要去剧组吗?”
“去看一眼。”
毕竟改编自己的书,和别人比总会更上心些。她给三格的手机充电,迅速将行李归类好。
“好多人还没来呢,最多是场务和几个跟片小哥,在办公室负责剪辑……”米莹朝后仰去,她还没从假期的余韵中反应过来,自然准备休整再去。
“走了。”印芸竹挥手,同她交代。
怀里揣着顺来的面包,她边吃边走。五一假期的影视基地开放给了游客,路边的垃圾桶塞着许多小吃的包装袋。
米莹果真没骗她,片场上寥寥几人,贺平正在和副导演商量接下来拍摄需要的道具和服装,见印芸竹过来,连忙招手。
印芸竹走过去:“贺导。”
“你怎么还过来了,片场上没你的工作。”她见对方没吃早饭,以为为了赶工匆忙过来。
“反正留在酒店没事做,过来看看。”印芸竹揪住包装袋,环顾四周。
场务正在调整零散的机位,江梦合坐在阴凉处,任由化妆师在她面上涂抹。似有所觉,她睁开眼,目光和印芸竹撞上。
对了,她假期前和导演说调整戏份,这会儿估计要补不少。
视线化为实质,犹如尖刀抵在脸颊处。印芸竹不自在,先撇过脸:“贺导,我去B组看看进度。”
为了节省时间,剧组会在不同场地同时拍摄。贺平经常来看江梦合所在的A组,倒是对B组不算上心。
毕竟戏份不多,即使不满意,再把演员叫过来补拍就是。
“他们在室外,山下那处。”贺平抽空给她指了个方向。
人工湖从远处眺望,像茂林间清明的眼,人影攒动,应该是同一剧组的成员。
据说这个布景是《归途》剧组搭建的,离开后影视基地认为不错,于是保留下来。
印芸竹转身,只觉得江梦合的目光如游蛇,从脖颈到后背全被审视一通。于是迅速逃离现场,那令人窒息的气氛才逐渐退散。
下台阶没多久,就见人工湖旁的剧组成员似乎发生了争执。几人面对面站立,脸上表情不大自然。
负责B组的执行导演正是上回纵容艾雪加戏的那位,此刻他搓动双手,像在劝慰什么。
“她自己耍脾气,还要赖到我身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艾雪双手环胸。
她今日一身明艳张扬的红衣,腰间别着长鞭颇有巾帼风范。湖旁还有只站立的白马,正低头温驯地接受工作人员的安抚。
是一场武打戏。
越靠近,几人对话的内容清晰入耳。
“艾老师,大人不记小人过,有什么私人恩怨先放放,咱们把这样戏拍下去,假期亏太多进度……”
执行导演对艾雪足够谦逊,奈何女人拉下脸色,丝毫没有回心转意。
“她怎么好意思说我耍大牌?”艾雪指向不远处,音调忍不住扬高。
这动静吸引不少人看来,她的助理走到身后嘀咕。
“凭什么啊,没有她就换个替身过来!耽误整个剧组的进度她拿什么来赔?”
见印芸竹过来,认识她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打招呼。虽然在剧组没太多话语权,但是贺导一手提拔上来的新人编剧,大多数人对她还是充满敬意的。
“这是怎么了?”印芸竹对那边的人抬起下巴。
场记撇嘴,眉宇流露出忧愁:“本来这场戏是被追杀坠湖的,艾雪三番五次NG,说放完假进入不了状态。替身落水七八次,人都快被冻麻了,于是上岸问执行导演,能不能分镜头拍,艾雪以为她在内涵自己演技,两人大吵一架,替身直接不干走了。”
“她要怪就怪自己呗,非要赖到假期上,传到贺导和赵老板耳朵里,以后都没机会放长假了。”另一个女人牵马走过来,插话表达不满。
“替身亲口说不干了?”印芸竹若有所思。
“是啊,说给钱也不干,”场记回应,“换我我也不愿意,钱少事多还要挨骂,干一个月还不如大明星一天工资。”
演员的替身大多是自己带来的,平时两人基本能打好关系。然而当初贺平说艾雪的替身上镜仪态僵硬,于是换成现在这位。
“你说耽误进度,导演被贺导骂,又拿我们撒气加班,所以现在全哄着艾雪。”驯马师抚摸马的鬃毛,语气愤愤。
平时在贺平面前,艾雪装得乖巧懂事,一旦上头几位不在,她就原形毕露,对工作人员颐指气使。
虽然NG七八次,那也只是放进贺平的剧中。把她单拎出来,又是牵出大爆剧的佼佼者,仅凭只言片语,印芸竹不好叛判断。
“你说现在上哪里找替身?我们好交差啊!”场记急得跺脚。
远处艾雪似是认为自己委屈,蹲在地上不语,执行导演支起马扎在旁边坐下,语重心长说了好些话,助理也跟在旁边应和。
“要不找贺导问问?”印芸竹犹豫,刚准备去山上找贺平,场记连忙拦下。
“先自己解决,实在没办法再找贺导。”
“对对对,贺导日理万机,能不打扰就不打扰。”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恐怕担心被执行导演知道,会怪罪下来。
见状,印芸竹又望向远处罢工的艾雪,踌躇再三,主动站出来:“那……你们觉得,我行吗?”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愣住,上下打量印芸竹。女人身形高挑匀称,暖白的肤色在光下透着几分白皙,假如戴上假发穿着戏服,从后面看的确真假难辨。
“印老师,替身挺危险的……”场记小声提醒。
虽然不在三九寒冬,可天然的水依旧冰冷刺骨,否则那位替身也不会心生怨怼。印芸竹身为跟组编剧,实在没必要吃这种苦头。
“没关系,也是为了剧组好。”到底是辛辛苦苦从创作到跟组,加上贺平时不时灌输的理念,印芸竹对这部影片非常看重。
同样不希望播出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艾雪这个演员。
听说有人主动当替身,执行导演长呼出一口气,眼下最棘手的问题能够解决,他也能避免被问责。
“印老师,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亲自出马。”男人脸上满是客气,连忙安排妆造师替她打点。
艾雪见别人相继离开,一时纳闷。还是助理打听完消息,欣喜若狂赶回来。
“小雪,替身的事解决了!”她作为助理,当然不希望自家艺人成为众矢之的,“你猜猜是谁?”
见助理神神秘秘凑到耳边,艾雪语气略有不快:“谁啊?”
她拽住裙摆准备起身,听到人名的瞬间定住,不可置信重复。
“谁?”
“就那个跟组导演,和你作对的印芸竹。”
幸灾乐祸的语气让艾雪一愣,喃喃道:“她怎么会来给我当替身……”
虽然心中存疑,总认为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可这里是自己的主场,执行导演肯定会向着她。
思及此,艾雪轻笑。她扶着束发的玉冠,势在必得道:“既然主动撞上来,那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想起江梦合看向印芸竹时的眼神,她胸口憋着一股气不上不下,又碍于这么多双眼睛,一直不好发难。
看到她那副恃宠而骄,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她就来气!
第52章 “芸芸,我这次不走了,好不好?”
印芸竹换上戏服,束手束脚总认为不够轻便。领口被盘扣系紧,密不透风的衣服令人感到闷热。
也不知衣领处的工艺是什么,侧脸时磨得脖颈生疼发红。
当时换衣服的助手看见浅淡消退的吻痕,还调侃她和爱人的关系真好。
“印老师有男朋友了吗?”助理把不够合身的地方用曲别针别上。
“不算。”印芸竹给个模棱两可的回复。
助手微不可察顿了下,又道:“那就是女朋友了?老师果然优秀,交到的女朋友都这么优质……”
她潜意识将印下吻痕的人归于AO,普通Beta能够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就像嫁入豪门遥不可及。
说起来,艾雪似乎就是个Alpha,也难怪剧组众人对她客客气气,大多数连意见都不敢当面提起。
等印芸竹来到片场,正在拍摄下一镜头的执行导演看来。匆匆一瞥,眼睛倏然亮起。
“别说,还真像!”
两人站在一起,光从背影很难辨别。他让印芸竹坐在旁边,观察艾雪的走路习惯和动作。
印芸竹挺喜欢夏月这个角色,当初塑造人物时,特意为她和荀千意多写三千字的人物小传。虽然两人戏中并非情侣,可戏份能排得上女三号。
哪怕艾雪在她眼里并不讨喜,可入戏的那一刻,还是让她产生恍惚。仿佛笔下的人被赋予灵魂,从纸张中走出来。
对方演技的确不错,再多磨炼几年,冲击最佳女主角奖项提名不是问题。唯独长相限制戏路,让她担不起大多影片中塑造的光伟正角色。
她扬起长鞭,夹住马腹飞速向前,在湖前勒住缰绳。身后的追杀声伴随武器叮铛,随着几人渐近,夏月转身,特写镜头拍到布满红血丝的眼珠。
“待会落水,老师你再戳破血包,不用憋太久,我们很快会把你捞上来。”执行导演在旁边安抚情绪,他以为印芸竹会害怕。
“知道了。”印芸竹点头。
说不紧张是假的,呼吸间胸口抵住的软块硌得人不舒服。
落水戏份NG七八次,她突然好奇,艾雪是如何做到的。光是听里面的工程量,都让人觉得繁琐。
锐利的箭雨破开长风,直直刺向夏月的心脏。她不可置信瞪大双眼,捂住渗血的胸口,身体朝后仰去。
“卡!”执行导演叫停,助理连忙跑过去扶住即将落马的艾雪。
接收到眼神示意的印芸竹起身,工作人员沾着血包装点衣前。毕竟颜料太少,达不到染红湖水的效果,还需要大量血包衬住。
之后便是最难,也是NG多次的一幕。艾雪需要拔掉胸。前的箭矢,奋力游向湖面。而水下拍摄难度本就高,先前已经用温水缸在室内一次过。
后期剪辑要流畅统一的动作,艾雪三番五次把握不好。
捞人的机器在旁准备,印芸竹上马。似乎闻到陌生的气味,马儿不安分地踩动前蹄,喘着粗气来回走动。
这种高度的颠簸让她难以适应,驯马师抚摸它柔顺的毛,发出指令。
“要是有危险,随时喊停。”助手不忘嘱咐。
经过众人商量,决定还是采用分镜头来达到最好的效果。毕竟印芸竹是贺平的人,总不能像刚才的替身随便磋磨。
纵然艾雪一万个不愿意,到底害怕印芸竹向那两位告状,只好不服气地闭嘴。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镜头自身前的伤转到背后。
正当印芸竹准备后仰坠入水中时,身下的马儿忽然发狂,朝人群密集中横冲直撞起来!
印芸竹不会驯马,也知剧组找来的马肯定训练有素,突然遇到这种情况,慌神后又迅速冷静下来。
她攥住缰绳不让自己被甩出去,这个高度不算高,但如果跌落下来,腰背受损是必然的。
一众人被前所未有的状况吓到,尤其执行导演脸色苍白,冲工作人员大喊:“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忙啊!”
场面一度混乱,乌泱泱的一群人有的找防摔垫,有的在外层围上围栏,避免伤及更多的人。
耳边是呼喊和喧闹,马上的印芸竹全然听不到,只闻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模糊的人影。
临近中午,早饭应付的那个面包早已被消化。剧烈运动下的颠簸让她胃中冒酸水,一路抵达喉咙。
连过山车海盗船都敬而远之的人,在这种没有防护措施的马上,害怕与理智来回拉扯,她压低上身紧贴马背。
“闪开!”
眼见马要撞翻场上道具,印芸竹握紧缰绳。粗糙磨得她掌心生疼,发狂的中型动物难以被驯服,蛮力下也只是调转方向。
艾雪正坐在休息区喝水,被这场景吓得脸色煞白。矿泉水瓶被捏得变形,她恶狠狠瞪向身旁的助理。
印芸竹死死压住马镫,她见马朝湖边飞奔,高喊。
“把机器放下来!”
踢踏荡起尘埃,马发出凄厉的嘶鸣。
远处的导演明白她的意思,连忙指挥场务挪动机器。
在即将连人带马一齐坠入湖中时,印芸竹慌乱扯下护具,率先扑向湖面。
水花迭荡,激起厚重的浪。涌入鼻腔的冰凉窜入肺部,隔着一层水面,她听到岸上的人大喊呼叫,笨重的机器运作,工作人员投入湖中奋力像她游来。
身下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吞噬的漩涡。她心中害怕,朝救援的位置看去。
酸涩肿。胀的眼皮和入水的耳朵,连带理智跟着消退。昏迷中,她隐约听到岸上的惊叫声,那股隔着厚重玻璃的沉闷动静由此清晰。
“咳——咳咳——”印芸竹无力仰躺,止不住咳嗽,每下都带动五脏六腑被搅乱的难受。受于湖水压迫,胸。前挂住的血包渗出,和水相融足够以假乱真。
“怎么回事啊!”隐隐约约听到贺平的声音,接着脚步声停在面前。
日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抬手遮住,勉强看清蹲在身旁的女人。
贺平焦急,轻拍她的脸颊:“小印,怎么样?要不要送医院?”
后背被人托住,印芸竹起身,摆手道:“没关系,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她的状况比表面看上去更糟糕,瞳孔涣散无光,讲话跟着有气无力。
贺平让人照顾好她,又听身边助理讲述来龙去脉,大声呵斥:“剧组没人没资金了吗?让编剧帮忙,平时也没亏待你们,一个两个连安全措施都没看全!要是真出了事,所有人都逃不开责任!”
执行导演被这一变故吓得脸色惨白,走上前解释:“替身临时有事来不了,又怕耽误剧组进度——”
“来不了就调。戏份!传出去让人笑话!还以为我苛待剧组工作人员。”贺平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丝毫不顾及男人的脸面。
“是是是,只是这马平时性格温顺,突然就发了狂……驯马师也真是,拍戏前怎么就不看状态呢!”
他推卸责任,自始至终将艾雪摘得干干净净。而早在女人出现在B组时,后者吓得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扶住助理的手臂心有余悸。
“这不怪我啊……我没想这样的——”她话锋一转,忽然推开助理,恶声恶气道,“都怪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贺平注意到两人推搡,还以为对方被吓坏了,她记得这场戏份艾雪也有参与。
“怎么了?”她走上前。
女人讲话威严,不笑时令人畏惧。面对突然而至的询问,艾雪瞬间慌神:“是印编剧,印编剧自己说要当替身的,我们没人逼她啊!”
这副模样无辜又可怜,执行导演正烦躁贺平让自己没面子,见艾雪给了台阶,顺势朝下:“对对对!是印编剧自己说想试试,免得拖累剧组进度。”
“结果现在更拖了,”艾雪的助理在旁边煽风点火,“不是干这一行的,非要跑来掺和,害得大家跟着受罚。”
这些话道出少数人的心声,一时间矛头直直指向印芸竹,她反而成为施害者。
印芸竹在搀扶下起身,肩上披着厚重的毛巾,正捧热水小口啜饮。听闻这话,直接被气笑。
纵然她性子内敛不爱争辩,可被人扣帽子也忍不了,冷静道:“那替身演员为什么离开,艾小姐比谁都清楚吧?”
“就是啊,你NG七八次,把人气走,还让我们组帮你兜底,凭什么啊?”场记插话。
“那也是她沉不住气,本来这场难度就高!”艾雪助理反驳。
七嘴八舌的嚷嚷吵得人头疼,贺平捕捉到关键词:“NG七八次?”
她皱眉,转身询问执行导演:“怎么回事?”
众人注意力再次转移到男人身上,后者觑着艾雪,心中有苦说不出。两边都得罪不起,无论向着谁,以后在剧组都不好混。
觉察到他的小动作,贺平厉声:“实话实说。”
“就……可能艾小姐刚从假期回来,不太适应,加上这场戏难度又高,拍得效果总是不尽人意,”男人尽量用委婉的言辞替艾雪开脱,“替身落水七八次,戏服废了几套,她受不了,于是不干了。”
毕竟是贺平找来的人,他虽然话里话外包庇艾雪,说的和事实也差不了太多。
“不太适应?”贺平被气笑了,“那江梦合怎么能适应得了,别的演员怎么能适应!”
“偏偏就你适应不了,拿那么多钱拍戏矫情什么!别说是替身,换你落水七八次试试?”
身为老牌导演,当人面训斥也不怕得罪人。艾雪本就心虚,被一句又一句的责备砸得晕头转向,没忍住红了眼眶。
“还好意思委屈,替身多委屈你知道吗?”贺平毫不心软,还是身旁人劝着,才及时住嘴。
“这些天我让编剧把你戏份调到后面,再改不了状态,你也别演了!”
此话一出口,连印芸竹都惊住。谁都知道贺导的戏多难接,许多女明星削尖脑袋挤不进来,艾雪不珍惜就算了,还在剧组整这些幺蛾子,把导演气得连换人的话都说出口。
说到底,还是她咎由自取。
“导演!”艾雪以为自己听错了,踉跄起身想要解释,贺平没给机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部戏没人带资进组,硬要说的话,最大的投资方赵贞芳与贺平交情匪浅,以至于后者更能放开手去做,而不被资本束手束脚。
闹剧落下帷幕,印芸竹拢住身上的毛巾,对身旁围着的几人道歉:“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是来帮忙的,谁能想到这档子事?”驯马师把落水的马情绪安抚好,又走过来宽慰她。
“就是奇怪了,平时性格都挺好,怎么突然发狂了……”
见没自己的事,印芸竹起身告别,在别人再三叮嘱和担心中,一个人回到酒店。
进门时,米莹正盘腿坐在电脑前吃泡面,听到动静打招呼:“终于舍得回来啦?”
在见到印芸竹状态的那一刻,她笑容僵住,连忙放下泡面碗:“怎么头发都湿透了?”
她抬手抚摸,凉意刺入掌心,冻得人一个激灵。
架不住米莹的再三逼问,印芸竹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前者的表情从好奇到震惊,最后是鄙夷。
“我就说这艾雪不是什么好人,你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她走到电视柜前,烧了满满一壶热水。
等印芸竹出来时,眼见床上堆满药盒,米莹还给她点了份热腾腾的青菜瘦肉粥。
确认人没事,她边查看说明书边絮叨:“我说你也真是的,干嘛瞎凑那热闹,反正坏的是别人的名声,难怪群里贺导发公告,让大家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我还纳了闷。”
“谁能想到会出这事。”印芸竹叹气。
虽然艾雪不喜欢自己,到底会顾及贺平的面子,不敢懈怠拍戏。
“也是,”米莹点头,“都怪艾雪!”
鼻腔和耳内残留的积水处理干净,印芸竹呼吸通畅了些,如浆糊的脑海逐渐清明。
她打开外卖盒,想起今天贺平在场上的话:“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换角色。”
私心里,她是不愿换的。选角麻烦不说,和江梦合的对手戏要重新补拍,是个大麻烦。更重要的是,圈内很难找到像艾雪这样,如此契合角色本身形象的演员了。
偏偏有实力的人不懂爱惜羽毛,心思没放在正事上。
“你还担心她呢,贺导眼里容不得沙子,今天在片场也只是留情面,后续肯定要换。”米莹把吃剩的泡面处理掉,卫生间传来马桶抽水的动静。
“小印,我和你讲,这部戏上线前要花大价钱宣发,肯定好多同行盯着,要是被传出去演员拍戏期间的丑闻,媒体借题发挥,名声就臭掉了。你看那些被封。杀的劣迹艺人,连剧都被下架,就算没有,各大平台的评分也是低到离谱。”
“这种人,贺导怎么还敢继续留啊。”
米莹说的话有道理,印芸竹没再坚持,艾雪被换掉也好,选角总归不是小小编剧该操心的,贺平和赵贞芳自有决断。
正当她小口喝粥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谁啊?”米莹扬声询问,扔掉怀中的枕头,“你先吃,我去看看。”
脚步声由近及远,印芸竹嗓子火辣辣地疼,吞咽还能感受到湖水的咸腥。她用勺子小口舀着,却听走道处没了动静。
似有所觉,她回头去看,恰好对上江梦合墨色的眼。
身后跟着的米莹惊讶得说不出话,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印芸竹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嘴里的粥难以下咽。她压抑住内心的排斥,勉强挤出一句话:“你怎么过来了?”
自以为稀松平常的语气,落在外人眼里又是另一幅光景。江梦合眉尾下压,语气似是不悦。
“我不看着的这段时间,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她想要抚上印芸竹的额头,被后者敏感避开后,手悬停在半空,又蜷起落下。
“吃药了吗?”
“还没呢,我看小印没发烧什么的……”米莹见两人之间暗潮汹涌,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又暗暗猜测关系。
头顶似是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身旁沙发凹陷,清淡素雅的栀子香幽幽传来。
“怎么又跑去做替身了?”
与私底下固执到听不进话相比,人前的江梦合温柔包容许多,语气挟着宠溺,这让犹如背景板的米莹想入非非。
“这是我自己的事。”印芸竹语气硬挺,像浑身竖刺的小刺猬。
习惯江梦合看似退让,实则将路堵死的言行,如今的她放弃抵抗,磨平利爪不愿与她争辩。
心中早已化作翻腾的江海,久久无法平息。
印芸竹不敢说出过激*的话,怕对方比自己更狠。更怕江梦合鱼死网破,当着米莹的面承认两人过去的关系,这犹如扯下遮羞布一样令她难堪。
江梦合眼底浮现复杂情绪,欲言又止,又抬眼对愣在一旁的米莹道。
“导演让我过来看看,顺便让我询问夏月选角的事。”
紧攥的掌心松开力道,印芸竹捏了把冷汗,放下勺子。
“我跟你走。”
她比江梦合还要积极,率先起身换衣服。江梦合不语,只静静凝视她的背影。
走廊安静无人,光亮从尽头的窗户透进,给地毯的清晰纹路染成辉煌的金。跟随江梦合走进房间,在门开出缝隙的瞬间,印芸竹把女人推进去,反手闭门。
“你想干什么?”印芸竹气得胸腔颤。抖,语调变了形。
“我问你想干什么!我和人合住的你知道吗?”
连番质问像把激愤的情绪全发泄出来,见到江梦合进来的瞬间,她脑子发懵,差点崩溃。
房间内光线昏暗,厚沉的窗帘挡住刺眼的太阳。空气弥漫淡淡的花香,似有一缕清浅的烟草味划过鼻息。
女人靠在墙上,长睫遮住双眼的情绪。她抿唇不语,这冷淡逃避的态度更挑起印芸竹的火。
“你说话!”印芸竹扬声,被气得耳边嗡鸣。
“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江梦合缓慢道,嗓音略显干燥。
“知道?”印芸竹眼眶发红,“知道你还毫无顾忌跑过来,你是要毁了我吗!”
“我就这么拿不出手?”不知那个字刺。激到了她,江梦合质问。
她步步紧逼:“你觉得我很丢人?”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到底想怎样?”印芸竹哽咽。
她想不明白,既然双方没爱,及时放手就好。怎么偏偏在自己即将走出这段感情时,江梦合一反常态追回来。
把自己放在掌心戏耍,看她患得患失的反应,会带来成就感吗?
“当初是你说分开的啊,”她手无措张开,“你让我离开,现在反反复复,说我耍你——”
“到底是谁耍谁?”
眼见印芸竹自顾自说了许多话,像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江梦合面色沉痛,抬手捂住她的嘴。
“芸芸,我不爱听这些。”
她很少会叫自己芸芸,这个称呼太亲昵,容易让暧昧中的人产生恋爱的错觉。唯独在床上,忍不住央求时才会叫芸芸。
印芸竹想打掉她的手,那股力道直接将她推在墙角,背后抵住冰凉的墙壁,女人背光盯着她。
“以后不要说了。”
语气一如既往温柔,却又能让人听出其中的恐吓意味。印芸竹双唇颤。抖,眼中浮现难以觉察的水光。
呼吸再次顺畅,见江梦合的拇指按住唇角,在即将寸寸深。入时,她紧咬牙关,像下定某种决心。
江梦合有时候挺烦印芸竹的固执,住在平城机场附近的酒店时,她就在想,既然印芸竹以前是喜欢自己的,如今她回来了,该高兴才是。
再三推拒原以为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到后面逐渐意识到,对方或许真心想和自己了断,这让本运筹帷幄的江梦合生出事态失控的恐慌。
“芸芸,我这次不走了,好不好?”
女人轻拍她的脸颊,像年长者对小辈的无底线包容。她打量印芸竹的眉眼,越看越觉得欢喜。
怎么哪里都是比着自己的喜好长的,连生闷气都可爱到心底。
刚刚还唾弃的固执,这会儿放在江梦合眼里,又成了可爱。她从未真正正视印芸竹的反感,单纯以为是小孩子闹脾气。
“张嘴。”
反复无常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要来回斟酌,才能慢慢摸到女人的底线。
眼前光线渐黯,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脸颊上,印芸竹盯着江梦合似要吻上来的唇,心里一横,别开脸去。
第53章 “芸芸,你关心我。”
气氛僵住,江梦合身形一顿,眼里的光寂灭。
她强硬掰过印芸竹的脸,想要亲吻。后者抿唇,狠狠瞪她。
不知这幼稚的对峙持续多长时间,江梦合轻笑,撩开她的额发飞速落下一吻。
“我等你。”
这副深情模样令印芸竹没由来反胃,她猛地推开女人。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对方来不及反应,踉跄着稳住身形。
“想做就做,别把上。床说得冠冕堂皇。”说完,她捞过江梦合的腰身,在即将凑上去吻住时,被人掐住后脖颈。
“印芸竹,你什么意思?”
和煦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江梦合力道渐大,眼眸彻底被阴暗吞没。她声音渐冷,淬了冰般令人发寒。
“你不就是想这样吗?”印芸竹吸了吸鼻子,说话带着哭腔,“不就是离开我找不到别人?既然要这样,恢复以前的关系就行了啊,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立什么深情。人设!”
她已经在江梦合面前摔过一次,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印芸竹!”江梦合被这话气得肩膀抖动,“你以为我回心转意,就是为了和你上。床?”
“是你亲口承认,你觉得恶心,那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缠着我?”印芸竹松开力道,连连后退,“三番两次,前后不一,到底是谁耍谁!”
“我看起来性格软好欺负,你们就都来欺负我,是吗?”
“别再说那些话了,你不喜欢讲,我也觉得恶心。”
“恶心!”江梦合激动,她恨不得让印芸竹闭嘴。
“唰”的一声,窗帘被拉开,大片大片的阳光照射进来。落进眼底,将瞳孔照成琥珀色。
仿佛日头升起,冰雪消融,一切的一切暴露在光下,阴暗驱散。心底隐秘滋长的,急于掩饰的,无处可躲。
“我要是耍你,又怎么会不管不顾来找你,恨不得每天和你见面!”江梦合用力攥住窗帘,“我要是不在乎你,就会找任何由头把你锁在家里,让你只看着我!”
“可我做不到,那样只会把你推得更远!”
到后面,她放软语调。即便心中多次冒出这些难堪的想法,在触及印芸竹憎恶的眼神时,又逐渐退缩。
终究舍不得让她难受伤心。
“印芸竹,”后面这句很轻,“离开你之后,看你和别人站在一起,我才意识到,我真的很喜欢你。”
深埋在心底的话毫无顾忌说出来,江梦合只觉肩膀上的担子卸掉不少。
印芸竹僵在原地,哑口无言。无数次幻想的场景真实出现在眼前,她却并没有得偿所愿的满足。
曾经的自己听到这话,也许是开心的,但两人的感情永远不同步,在某一时刻错过,就很难回到以前满心满眼的状态。
有了第一次开口,江梦合不再瞻前顾后,见印芸竹毫无反应,态度更加急切:“芸芸,我喜欢你。”
像亮出最后的杀手锏,却没得到想要的效果,她有些晃神,步幅不稳。
“你听到了吗?”江梦合跌跌撞撞向印芸竹走,后者却被惊起,后退与她保持距离。
眼底的冷漠刺伤了她。
“芸芸……”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印芸竹闭眼,连番争吵耗尽她所有的力气,此刻脑海混沌一片,连思考都变得迟缓。
火气似乎从心底漏下,窜上四肢百骸。她扶额靠在墙边,虚虚喘着气。
意识到不对劲,江梦合走过来:“怎么了?”
“没……”印芸竹隔开她的手,重新站起来。
从刚才开始,她的身体便有些不适,本以为是和江梦合吵架所致,如今看来,应该是真的生病了。
想起在湖中被冷水入侵的几分钟,印芸竹暗悔。早知道不该跟江梦合过来,不好好躺着又吹风,不烧起来才怪。
这回江梦合动作强硬,不等印芸竹推搡,直接扶住她的腰身往床上带。
印芸竹剧烈挣。扎,她以为江梦合又要趁人之危,做些荒唐事。
“你走开!”她像只兔子狂乱蹬腿,奈何生病使不上力,和小猫伸爪子挠痒痒没什么分别。
江梦合轻而易举制服住,把人塞进被中,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她捏住印芸竹的鼻子,轻笑:“想什么呢?”
“我像那种性上瘾的人吗?”似乎为了自证清白,她又把被角朝里掖掖,将人裹得严严实实。
谈话气氛轻松下来,印芸竹被人照顾,感到不自在,撑起上半身:“不用,我回去吃点药就好——”
“再乱动,我就天天去找你。”江梦合按住她的肩膀。
这番威胁果然有用,印芸竹噎住,像具硬邦邦的尸体,重新躺回去。
江梦合似乎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尽管她平时的关照行为看起来游刃有余。只见她翻箱倒柜找体温枪,最终翻出来一管细细的水银温度计。
见她掀开被子要量体温,印芸竹提醒:“你先甩。”
“看你生病,我有些不清醒了。”即便这个时候,她都要把缺乏经验归咎到印芸竹头上,言语间有邀功的嫌疑。
印芸竹不想听这些,但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索性全盘接受。她拿起温度计,朝怀里塞去。
江梦合起身给她烧水。
女人背影忙碌,行为举止却依然从容优雅,如果忽略偶尔碰撞的动静的话。
白色的药片被掰开分成两半,兑温开水后,她端起水杯走向床边。
玻璃杯磕碰发出沉闷的响,水波震荡,连同旁边放在纸上的药片一起,周围散落星星点点的粉末。
印芸竹把被子拉过嘴角,垂眼像只无措的小动物,眼底写满抗拒。她拿出温度计,对光看水银没过的刻度。
三十八点四,不算低的度数。
江梦合拿过温度计:“看起来的确需要好好休息。”
“我一个人回去也行,太晚了舍友会担心的。”平躺恢复些力气,印芸竹撑起上半身准备下床,腰腹被按住。
“舍友,和你同房那个?”江梦合动作轻柔,力道却不小,轻而易举将她重新按回去。
“我知道她,是贺导朋友的徒弟,和你差不多,从跟组编剧做起来的。”
明明没合作过,女人却对贺平工作室的成员了如指掌,印芸竹眼底流露出一丝惊讶。
捕捉到异于排斥的情绪,江梦合拍了拍被子:“芸芸,你的事情,我都有放在心上。”
“她只是和我被分到同一间套房。”猜出她调查米莹的动机不纯,印芸竹别过脸去。
双颊因发烧呈现不正常的潮。红,她呼吸粗重,陷入枕头的碎发汗涔涔贴在后脖颈上。
即便不是自作多情,排查自己圈子里别人的信息,也是一件丧心病狂的行为。
江梦合没否认,端起床头柜的水杯和药片:“吃药了。”
“不吃。”
“不喜欢吃苦的?”被拒绝的江梦合没有恼怒,单纯以为印芸竹耍小孩子脾气。
“谁知道是发烧药还是——”说到这里,印芸竹卡壳,她能感受到周身的温度冷了几分。
压。在腿上的重量隔着柔软的被褥,江梦合以另一种方式桎梏住她。女人眸色幽深,盯着掌心的药片,淡淡。
“我在你眼里,是这么卑劣的人吗?”
为了让她服软不择手段,甚至用迷。情的药物控制行为。在江梦合眼里,只有低段位的人才会借此来达到目的。
她要的是印芸竹心甘情愿,哪怕嘴上不说,只要对方行动不算绝对排斥,就是给她透露出有机会的信息。
尽管心中有瞬息阴暗的想法,庆幸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烧,让她得到照顾印芸竹的机会。
江梦合也学聪明了,印芸竹的内里比柔软的外在更坚韧,软硬兼施才能让其回头。她可以在怀中纵容印芸竹的小脾气,但绝不能容忍对方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
既然伤害别人让她痛苦,那就捂住眼睛让印芸竹只感受到自己。
而听到质问的印芸竹陷入沉默,她不该用恶意揣度别人,即便是自己反感的江梦合。
见她仍然警惕,江梦合抿唇,又从药盒中倒出一粒,毫不顾忌塞进嘴里。
“你!”印芸竹愣住,连忙起身掰开她的嘴,“你吐。出来!快啊!”
焦急的模样落入江梦合眼底,漾出清浅的笑意。她丝毫没意识到这种行为多么危险,产生的隐患难以想象,哼哼道。
“芸芸,你关心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印芸竹捏住她的双颊,伸手想要朝里抠弄,江梦合笑意更甚,弯腰踢来脚旁的垃圾桶。
吐干净药味,她端起手旁的温水过味:“可以吃的。”
神态淡然自若,比起印芸竹脸上的恐慌与惊惧,女人更像喝了杯寡淡的白开水,毫不紧张。
“药也能随便乱吃!”印芸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恼怒地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脑袋上的稀碎绒毛。
这副模样可爱到了江梦合,她感受被子下的人的轮廓,摸索到肩膀的位置靠上去,语气似是委屈。
“你不信我。”
懒怠的语气软绵绵的,勾得人心软成一滩水。饶是印芸竹准备心硬成石头,这会儿也被掰碎了。
说来说去,反倒全是她的错。
印芸竹掀开被子,压。在身上的重量放轻,江梦合索性躺在身旁,静静看她嗔怒。
女人五官深邃,背光下辨别不出情绪,黢黑的瞳孔唯独能将印芸竹放进里面。
仿佛穿透树叶罅隙的光微芒,让人心口堆积的阴霾倏然照开。本对她怀抱的惧怕情绪,也随着温柔的注视消退。
于是,印芸竹拿起新的一粒药丸,张嘴送到舌根处,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服软行为。
江梦合眉尾轻扬,对这一举动非常受用,浅笑道:“芸芸,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话语间裹挟温柔的宠溺,她剥开糖块,趁印芸竹不注意塞进她嘴里。
舌尖传递甜丝丝的味道,弥漫至整个口腔,冲淡苦涩的药味。她又端起水杯,用手腕试了下水温,递到印芸竹嘴边。
“正好的,尝尝。”
印芸竹脸颊微鼓,犹豫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后放到床头柜。
“有没有觉得舒服些?”
身旁的重量减轻,江梦合从床上起来,走到茶水机旁又倒了杯。
头昏脑胀的晕眩感减轻,陷入松软的枕头,鼻息传来熟悉的花香,印芸竹难得在陌生的环境下熟睡。
见她额头染上倦意,江梦合轻手轻脚拉上窗帘,却听廊道传来敲门声。
她回望床上的人,确认没被打扰,才走到门口。
即便气温升高,叶熙阳依旧一身正统衬衫与西装裤,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耳后:“梦合,导演那边说艾雪的戏份要停掉……”
话音未落,见眼前的女人食指抵在唇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对方轻轻关门,隔绝走廊的谈话声。
叶熙阳一早听说印芸竹落水,如今看她这些举动,心中有了猜测,劝诫的话抵在喉咙,被一个眼神回绝。
“叶姐,我有分寸。”
冷淡的嗓音刻意压低,似乎在责备她多管闲事。
这句话叶熙阳从江梦合嘴里听过无数次,次次都是为了印芸竹。一方面,她责怪印芸竹在自家艺人的上升期贸然打扰,另一方面,江梦合将两者分得清楚,让人挑不出错处。
听她表明态度,叶熙阳继续此番来意:“艾雪和你的戏份挺多,这样一来,工作量增多,泉城那边还有广告商等,是要调时间顾这边,还是先回去?”
想起房间内缺人照顾的印芸竹,江梦合始终不放心:“这边吧,演员定下了吗?”
“得过几天,反正艾雪留不了,刚才工作人员说,那马受惊似乎是她身边的助理动的手脚,不然也不会无故发狂。”
叶熙阳把从贺平那边听到的消息全盘托出。
闻言,江梦合掀起长睫,轻声:“人为的?”
“目前来看大差不差,那女演员本意想给印芸竹教训吧,不小心做过了,连她本人都没想到,这会儿被吓得神志不清。”叶熙阳回应。
周身仿佛降了几度,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严,风从缝隙中簌簌穿透。
沉默间,江梦合似是惋惜感慨。
“再想不到,做都做了,”她轻笑,“现在悔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事人还生着病,她怎么敢心安理得离开剧组。
*
艾雪出身全国有名的影视学院,艺考分数放在当时能排前三。如今毕业没多久,已经成为同校许多后辈的榜样。
原因无它,参演贺平的电影就是最大的荣耀。刚收到通过消息,消息就在学院内传开,曾经的导师和同学都以她为荣。
能和曾经遥不可及的女神拍戏,她这辈子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现在剧组不惜赔付高价违约金,也要把自己换掉。艾雪丢不起人,更不知道怎样面对周围人的目光。
回酒店的路上,她能感知熟人鄙夷的视线,连陌生人打量的目光,都令她如芒在背。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明明只吃了一粒,那马怎么就发狂地将人摔下湖里呢?
艾雪魂不守舍坐上电梯,始终想不明白。她脑海混沌,像团乱麻始终理不清楚。
浑浑噩噩摸着口袋里的房卡,这也许是她住在影视基地的最后一天。
远远望见门口立着的高挑人影,惨白的灯光衬得她清瘦。黑影斜斜倚在白墙上,缭绕的烟雾模糊女人的五官。
艾雪愣住,脚步踌躇起来。仅有几步之遥时,她认出了江梦合。
欣喜盖过升起的惧怕:“梦合姐,这么晚找我什么事呀?”
她似乎忘记白天对印芸竹的教训,满心满眼只剩下眼前令她爱慕痴缠的人。
出于性别,艾雪生来带着股瞧不起人的傲慢,然而过浅的资历让她在圈内没有颐指气使的资本,被娱乐公司连番敲打提醒,才学会用谦逊与温和伪装自己。
江梦合是个例外,她太优秀,哪怕因先天受到种种歧视,依然能在前年斩获影后之位,其中付出的努力与经历的艰辛,要比旁人多出许多。
谁都会被厉害的人吸引,艾雪也不例外。当她得知本次合作的对象有江梦合,连夜回去找曾经的老师打磨演技。
不希望拖江梦合的后腿,更希望与她对戏时,自己的努力与优秀同样被看在眼里。
艾雪想过许多理由接近江梦合,今晚却是头一回,对方主动来找她。
女人没掐灭烟头,气味氤氲吸入肺中,带起呛人的窒息感。艾雪比江梦合矮了些,仰头想去辨别后者的脸,可只见慵懒垂下的眼皮,以及淬了冰般的眼眸。
她打个寒颤,连忙撇开目光。
江梦合凉凉开口:“印芸竹坠水,你动的手脚?”
这句话瞬间掐灭艾雪心头的小火苗,她不可置信瞪大眼,连连后退:“不——不是我!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明明吃不起苦,非要跑来掺和一脚!”
她将所有的罪名推到印芸竹头上,猛然想起面前的人是江梦合,声音带着哽咽。
“梦合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做这种事痕迹太明显,被人查到名声就毁了,况且我也没有背景……”
“你也知道自己没背景。”江梦合打断她,唇角勾起讽刺的弧度。
没有背景,还敢这么猖狂,现在的新人心浮气躁就算了,心思还不用在正事上。惹谁不好,偏偏惹到自己的头上。
艾雪眼眶微湿,陈词错乱解释着,好像真成了被蒙在鼓里的不知情。人:“梦合姐,我知道你和印编剧关系好,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怎么会,会去伤害你在乎的人啊!”
原以为是来道别,没想到是兴师问罪。
她惯会用楚楚可怜的模样迷惑人,心中又知自己的神态与印芸竹有三四分像,于是想借此让江梦合心软。
却勾得女人心头更加恼火。
她点了点烟,抬手靠近艾雪,在火星距离后者脖颈不足公分时顿住。
“艾雪,真当我是傻子?”江梦合这一举动颇具威胁,仿佛烟头已经点在光洁的皮肤上,燎烧出疤痕发出滋滋的骇人动静。
艾雪从没见过她抽烟,这些不良嗜好与江梦合的温柔形象不搭边。现在本性暴露,她忽然觉得陌生。
“梦合姐……”她讲话带着哭腔,“对不起。”
明白多说无益,自己一系列的小动作早已表明她并不无辜。加上剧组公布解除合同的理由,没有瞒下去的必要。
艾雪用手背捂住眼角:“我只是想给她点教训,没想到助理做得太过火,我没想害她的啊!”
“谁愿意在剧组里闹出人命!”她的语气流露出几分委屈。
艾雪将这件事归结得太简单,单纯以为是普通的小打小闹。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江梦合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轻声。
“怪我在剧组太没分寸,”她手伸。进口袋,惋惜道,“要是芸芸知道这件事,你说她该有多难受?”
柔和轻盈的语调像盘上脖颈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在见到江梦合掏出录音笔的那一瞬,艾雪心脏猛地往下沉。
录音笔的顶端闪烁着红色的信号灯,表示正在运行中。
耳边贴上冰凉触感,江梦合用录音笔拍拍艾雪的脸颊,淡淡道。
“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留着说给你的影迷听吧。”
与此同时,酒店套房内。
印芸竹醒来时,房间一片黯淡。微弱的光从窗帘缝隙中投射下来,她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手机。
晚上十点半,通知栏跳出许多条米莹的消息。
听明月:【我刚刚在楼下看到艾雪的车,她今晚就要滚蛋了。听说她的助理喂药,才让马突然发狂,太恶心了吧!】
听明月:【你现在在哪里,和江梦合到底怎么回事?】
听明月:【[通话未接听]】
一连串的消息信息量太大,印芸竹短时间内无法消化。正当她呆怔在床上时,江梦合推门而入。
“醒了?”她手里拎着买来的宵夜,放在茶几前。
又走到床沿坐下,抬手贴上印芸竹的额头:“感觉好些了吗?”
印芸竹点头,全然没有温存的心思:“艾雪她……”
听她醒来第一时间,开口问的是别人,江梦合边解开宵夜的塑料袋,边轻声道:“被导演踢出剧组了。”
“真是可惜,平时看着像好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她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吹凉,又递到印芸竹唇角:“趁热吃吧。”
印芸竹欲言又止。
艾雪的伪装太巧妙,连江梦合都被蒙在鼓里,也许到现在都不知道对方对她的心思。
见眼前人惋惜,印芸竹忽然生出几分私心。既然以后没有交集,也就没有告诉的必要。
她抿嘴,在江梦合温润的目光中,沉默地含。住那勺温热的白粥。
第54章 “以后没事,别见面了。”
艾雪被爆出以前的许多黑料,包括艺考贿赂老师,剧组耍大牌,给剧组送礼抢同公司艺人资源等等。那段录音流传开,江梦合和印芸竹的部分被掐得干干净净。
她本身并非有些流量的小花,近几年凭借一部文艺片和粉丝的精彩剪辑,在网上小火了段时间。要不是词条蹭江梦合与贺平的热度,恐怕掀不起什么浪花。
印芸竹看热搜上飘了很久的词条,一时间百感交集。有些人的霉运来得突然,上午还在剧组拜高踩低,如今本人还没回去,名声早已塌成一片废墟。
“想什么呢?”江梦合收拾完包装盒,坐在床沿。
轻微的重力感令印芸竹回神,她的目光从屏幕挪到对方脸上。女人神态自若,半面五官被隐在不见光处。
暖黄的灯光柔和她的轮廓,连黑发也染上浅淡的金。刚睡醒的印芸竹精神百倍,这会儿看她又多了几分沉醉。
“不知道夏月的选角怎么样。”
她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如果圈内没有演员能够胜任夏月一角,自己宁愿不去签下影视。
江梦合拉起被子:“导演组有自己的考量,不会让你失望的。”
贺平的眼光值得保证,闻言,印芸竹放下心来。她见江梦合似乎要把自己重新闷进被子,抬手隔开两人。
“太晚了,我不回去舍友会担心。”这个理由,白天她已经用来搪塞一次。
工作上的事谈完,两人回到尴尬紧张的私人空间。印芸竹不愿意和江梦合牵扯太多,即便感谢生病这段时间,对方的悉心照顾。
“谢谢你,买药和饭的钱,我会还你的。”她扫过床头被掰开的药片。
江梦合动作微滞:“芸芸,我们之间,非要分得这么清楚?”
她想看到印芸竹享受自己带来的一切,并露出腼腆满足的笑,这样总能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缺。
事实上,对方仍然想和自己划清界限。
就像掌心握不住的沙,江梦合感到无力,面色微恼:“你就把我当成普通朋友,贝嘉丽那样的,行吗?”
她从来没认为自己和贝嘉丽是一路人,然而为了博取印芸竹的同情,不得不低头退至朋友的地位。
贝嘉丽。
这个名字让印芸竹滋生出几分难过,两人怎么可能完完全全一样。她和贝嘉丽的任何摩。擦都能被宽宥,但是江梦合不行。
如果非要将心目中的人排序,家人朋友占据一席之地,而江梦合像飘在半空缥缈的云,偶尔想到又无处安放。
她反而希望江梦合能和贝嘉丽一样,至少吵架以后,眼前人不会惹自己太生气难过。
久久的沉默让江梦合忐忑,她抚上印芸竹的手背,期望通过肢体接触感知温暖。
偏偏对方的心硬得像块石头。
见人迟迟不说话,她垂眼,言语霸道:“不准走。”
或许环境和氛围正好,语气并不让人觉得强硬,像委屈的小狗伏在脚边哼哼撒娇。
手被用力捏紧,印芸竹尚在生病,抽不开后便由着她。想到回去还要和米莹解释许多,她实在疲惫。
“还有别的房间吗?”她环顾走廊。
廊道连通的房间有两三个,杂物间和衣帽间相邻,厨房和公寓差不多,简约且设备不算完善,少有人会选择在酒店开火。
没有客房。
听她话语似有妥协,江梦合嘴角翘起:“没有呢。”
印芸竹一眼识破她的小心思,作势下床:“那我睡沙发——”
刚起身便被人按住肩膀,江梦合轻拢着她:“你是病人,我怎么会舍得?”
“今晚我睡沙发。”
很难想象她会委身于别人,江梦合在外的形象向来是优雅温润的,如今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颇有几分可怜。
拉灯前,印芸竹扫过披着毛毯的人影。女人背对而睡,发丝垂散落在边缘,连翻身都困难。
心底生出愧疚,再看身下宽敞的两米大床,总觉得自己鸠占鹊巢。明明两人能够的地方,因为她而让别人迁就。
这样的想法只在脑海划过一瞬,又被她掐灭。想起曾经江梦合做的事,现在的讨好与爱惜又成了分开前的错觉。
她还记得那晚两人站在门口,对方说的绝情冷意的话。不顾自己衣着单薄,任由她边哭边抖。
如今的回心转意,恐怕也是为了证明自身魅力,做出的手段而已。她被表象蒙蔽过,最知道江梦合的表里不一,一切的献媚都是假象。
思及此,她别过眼不再看,干脆拉了灯。
睡梦中,似乎感受到身旁有人。被子被掀开,热气乎乎朝外散。
女人双臂从背后环住,额头抵在她的肩颈上,像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寻找庇护。被清浅的栀子香包裹,整个人轻飘飘的。
等到第二日早上醒来,印芸竹在枕边看到江梦合的脸。长睫落下稀疏剪影,睡梦中依然蹙起眉头。
她盯着看了会儿,正要抬手,见对方睁开双眼。
“醒了?”江梦合握住印芸竹悬滞的手,放在嘴边吻住。
“烧退了,我要回去。”酥酥麻麻的痒意袭来,印芸竹不自在地抽出手,起身穿衣服。
太阳穴抵住的钝痛感消失,脑海与视线清明,虽然四肢依然瘫软无力,和昨天相比也好上不少。
房间内光照充足,远处的平丹山被晚春的风吹成浓绿,从这里能眺望昨天落水的那片人工湖。
“不能不走吗?”江梦合撑住上半身。
“我不像你,还有很多事要做。”
艾雪离开,马上新人进组,但这几天的戏份不可能断,得和米莹商量好接下来的安排。况且没见到饰演夏月的选角,到时候还要看情况适当删改剧情。
在工作方面,印芸竹向来执着到狂热,力求尽善尽美。
江梦合还挺喜欢这股较真劲儿,以前两人相拥而眠时,有时候印芸竹忘记存稿或更新,顶着汗津津的身体也要打开电脑。
任由自己伏在肩头勾。引诱哄,也只会脸红地歪头藏住耳朵,让她别闹。
穿衣声窸窸窣窣,在安静的房间格外明显。知道留不住她,江梦合抚摸身旁的余温。
印芸竹系上袖口的纽扣,去拿床头柜的手机,忽然想起什么:“江梦合。”
这一声呼唤惊醒江梦合,她脸上重新染着笑意:“嗯?”
原以为是体面的道别,或是感谢照顾的客气话,然而印芸竹的话在这种情境下显得无情。
“以后没事,别见面了。”
她实在怕麻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整个酒店都是工作人员,万一被人发现端倪,带来的麻烦是无穷尽的。
“你听话点,我尽量。”
江梦合眼底笑意稍退,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对印芸竹一切的好,都有前置条件。如果不能得到相同的回报,她不介意用些极端的手段,将人强留在身边。
离开江梦合的房间,印芸竹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她最不擅长放狠话,刚才要是惹怒床上的人,恐怕又会像之前那样,半强迫令自己妥协。
惴惴不安开门,米莹比她动作更快。
“一。夜未归,到底发生了什么?”见她脸色苍白,米莹一连串问题塞回肚子里。
“发烧了,在朋友那里住了一晚。”印芸竹敷衍,拎着刚从楼下买的药。
“哪个朋友?”米莹顺便带上了门,跟在她身后。
心中隐隐有不成型的猜想,又怕胡乱*编排惹出误会。
“江梦合,”该来的躲不掉,印芸竹索性先解释,“我之前在艺术中心工作,和她朋友关系不错,现在在同一剧组工作,也能互相关照。”
话半真半假,听的人也将信将疑。
“哪能遇到这么好的朋友,直接撞上大明星,真好啊!”她还在感慨。
“不说这些,夏月的选角怎么样了?”印芸竹换身外套,烧水准备吃药。
“刚才赵老板找贺导开小会了,估计就是商量选角,要不了多久就能出结果,但具体意愿还得看演员那边。”
“戏份的事,到时候看她们两个呗。”米莹靠在墙上,和她商量。
“行,”印芸竹点头,正把水倒入杯中,却见对方的眼神意味深长,“怎么了吗?”
“你和江梦合……”米莹拖长调子,禁不住八卦的诱惑。
直觉告诉她,两人的关系绝不是三言两语的朋友解释得通。
“我看你们两个气氛不对劲啊,到底发生了啥?”她殷勤地帮印芸竹忙,脸上写满好奇。
虽然和米莹相处时间不短,明白对方的为人。可涉及到感情方面的私事,印芸竹不愿交浅言深,又知道如果不说清楚,任由别人胡乱揣测更致命。
她心思飘忽,在想如何编织理由时,倒水动作不停,直往杯口上窜。
“之前闹了点矛盾。”印芸竹放下热水壶,把冲剂倒进杯中搅匀。
“啊,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呢,”米莹耸肩,“想想也对,你们两个女人,能出什么事儿啊。”
棕褐色的药味入口甜辣,印芸竹扯起一抹笑,感受到舌根发麻的微苦,没再说话。
*
艾雪离开剧组,几乎没造成任何损失。工作进度有条不紊,B组的执行导演被贺平训斥一通后,在拍摄方面上心不少。
戏内和夏月有交集的演员,由贺平的助理一一安抚,并承诺片酬按照镜头进行计算。可惜印芸竹和米莹两人,为了调整戏份连续几晚没睡好。
当印芸竹第四次把改好的剧本送到贺平办公室时,见沙发上坐了个熟悉的身影。
任妤正在翻看剧本,边听米莹细细讲述。她长相清纯甜美,灵动的圆眼炯炯有神。听到动静,她看向门口。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印芸竹眼底划过一抹讶异,故作镇定地把剧本放在贺平桌上。
“小印,这是新选的饰演夏月的演员,你觉得怎么样?”赵贞芳正拨弄窗前的吊兰,透过映在玻璃上的人影,询问她的意见。
当事人在这里,印芸竹不好多说什么:“挺符合形象的。”
“我也觉得,还是和从佩恩商量好久,才借过来的小演员,”贺平双手交叠,眼神颇为欣慰,“任妤初出茅庐,有许多需要指点的地方,待会儿让江梦合教教她。”
“你对夏月这个人物的分析更透彻,帮她捋一捋怎么样?”
才走一个艾雪,又来了个任妤。这两人对江梦合都存有不正经的心思,偏偏贺平回国没多久,对圈子里许多事不算了解。
“贺导,我会好好琢磨的。”任妤乖巧回应。
和艾雪谦逊胆怯的气质不同,眼前人浑身散发着骄矜,下巴微抬,自从印芸竹进门,就直勾勾盯她。
“你们先去外间等候,我和小任商量合同的事。”贺平把剧本塞进桌角摞起的文件中,示意印芸竹和米莹离开。
刚关上门,米莹扯住印芸竹的肩膀,鬼鬼祟祟躲到楼梯间。米黄。色的大门敞开,花砖被拖得锃亮,站在风口似能感受吹来的冷意。
“怎么了?”印芸竹见她欲言又止,刻意压低音量。
只见米莹摆手,面露疲态:“贺导让你给任妤讲戏,你怎么不拒绝啊?”
印芸竹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拒绝?”
难道米莹看任妤也不顺眼。
“不是——”米莹搭着她的肩膀,组织语言,“虽然我很讨厌艾雪,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她演戏确实要更突出。”
“这个任妤,要不是有从佩恩在背后捧着,还不知道如今混到什么田地。讲什么都半知半解,我还只是编剧,到时候把人交给导演,估计又要拖进度。”
从长篇大论中,能感受得到她对任妤的怨念,紧皱的眉头自从开口便没松懈。印芸竹不自在撇开肩膀上的手,为任妤开脱。
“都拿过奖项提名,应该不至于吧……”
她对任妤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离开酒店房间遭人偷。拍,对方公然在微博认领被打脸,有段时间微博上全是群嘲的帖子。
即便曾经怀疑过江梦合与她的关系,但如今两人关系悬于一线,印芸竹对对方之前的“绯闻女友”反而释怀。
左右和自己没关系,不能因为盲目失败的感情对无辜的人产生成见。
“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米莹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流露出对即将受罪之人的同情。
两人站在楼梯道吹了阵风,办公室的门应声而响。任妤被经纪人领着出门,脸上写满不耐烦。
“在剧组谦虚一点,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向别的演员请教,别又像上次那样……”紧闭房门,经纪人苦口婆心劝道。
了解任妤性子的人都知道,她浮躁且心思简单,放在剧里就是妥妥的蠢坏女反派。要不是这次艾雪被换下来,根本轮不到她上场。
即便这样,还是从佩恩软磨硬泡很久,把任妤夸得天花乱坠,说是个有潜力的好苗子,才勉强同意先进剧组看表现。
任妤不情愿甩袖子:“又不是我想进来,从导和你联手忽悠,明知道我和江梦合不对付,还把我硬塞进来!”
她的脚抵在踢脚线上,泄愤似的踢两下。对之前江梦合微博打脸的行为耿耿于怀,以至于想蹭热度的心思歇不少。
正谈话,经纪人余光瞥见楼梯间的人影,连忙冲任妤比了个噤声动作。
“两位老师,正要去找你们呢。”见是印芸竹,她神色尴尬,担心刚才的一番谈话被听去,及时转移话题。
“贺导让印老师带去剧组参观,现在有空吗?”
印芸竹被米莹推了一把,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有的,刚好现在她们在拍戏,我带你们去。”
身后的米莹拍拍她的肩膀,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多和前辈们学学。”经纪人同样回头交代叮嘱
等另外两人走后,任妤跟在印芸竹身后,下楼梯时忽然开口询问。
“其实刚才在贺导办公室,我就想问了,”任妤顿住脚步,站在台阶上,“你给我感觉好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句问话差点让印芸竹的心脏跳出来,她转身面向对方:“也许在一些访谈上?我之前在泉城接过几次采访。”
“嗯……”任妤上下打量,目光算不上友好,“你是泉城人?”
“嗯,本地人。”印芸竹回答。
“那你和江梦合算是老乡,她的工作室也在泉城。”
一提到江梦合,印芸竹住嘴,免得多说两句惹人怀疑。虽然不知道任妤和艾雪哪个更难相处,可看前者对江梦合的狂热丝毫不逊色于后者,难保日后不会刁难自己。
马儿发狂坠水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在剧组更学会处事低调,并和江梦合保持距离。
这几日,自己都在躲她。哪怕平时涉及到戏份交流不得不相见,基本上也是米莹出面,她主动申请去B组跟班。
见印芸竹没说话,任妤轻嗤一声,走在前面撞了下她的肩膀:“那你给我讲讲戏,夏月的背景什么的。”
“这些剧本有,你回去可以温习——”
话音未落,任妤停下脚步,目光直视前方。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印芸竹见到了江梦合。
或许是拍摄周期长足够入戏,先前柔和平淡的眉眼多了几分冷,眼睫垂下时令人猜不透心思。一身法式复古连衣裙配上短款牛仔外套,光是站在那里就有股出尘气质。
她似乎刚下戏,眼角残留未卸干净的淡妆,晕染的眼线勾出漂亮的弧度。
“江老师。”印芸竹刻意营造出两人不熟的氛围,恭恭敬敬喊了称呼。
“我说谁能这么闲,原来是江影后啊。”
任妤这句话能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被眼前人耍了一次又一次,对方没事人似的,反倒自己声名狼藉。
她咽不下这口气。
“听说你要来剧组,以后就是同事,互相关照关照?”江梦合弯起唇角,仿佛先前让任妤吃亏的人不是她。
“如果江老师是特地来找我道歉……”任妤聊起肩头的发,语气略显得意,“那就不用了,我们两个没什么好说的。”
“我这个人虽然记仇,但如果你诚心诚意道歉,在微博上和路人澄清一下,我不介意——”
对方正沉浸在幻想世界里,印芸竹却低下了头。她能感觉到江梦合的视线掠过任妤的肩头,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极具侵略性,仿佛草原上的母豹巡视自己的领地。妆容衬出分明的下颌线,让柔软的面容有了棱角。
心头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就听女人开口:“印老师,能聊聊之后的剧本吗?”
嗓音喑哑低沉,与先前应付任妤的油滑世故截然不同,像情。人贴在耳旁的呢。喃细语。
正叭叭一顿输出的任妤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明显挂不住。和印芸竹的沉静相比,自己的行为无异于跳梁小丑。
感觉鼻子变红了。
“抱歉,印老师先借给我,麻烦你再去找别的工作人员参观,可以吗?”
纵然是征求意见的话术,态度不容拒绝。眼见任妤的脸色由青到红,印芸竹生怕两人在这里争吵。
江梦合足够理智沉稳,可刚认识不久的任妤明眼人看,便是个易燃的炮仗。
“失陪。”她和任妤交代一声,走在江梦合的前面。
剧组的休息室不算多,有专门为主演腾出的地方。杂物间堆积着各种道具和设备,表面堆积厚厚的灰尘。
经常被江梦合当着面找,印芸竹大概摸清她的想法。能乖乖听话最好,即使稍微忤逆,对方也不会当众拆穿两人的关系。
房门虚掩,印芸竹无奈:“还嫌不够乱是吗?”
比起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这副模样更容易让人突破防线。她本身就不是干脆果断的人,江梦合示弱,印芸竹的心也会跟着软下来,酝酿无数次的重话根本开不了口。
“想你了,”见她气鼓鼓,江梦合拉住她的手,凑到嘴边轻啄两下,“这几天是不是都躲着我?”
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多了难免让人怀疑。江梦合不是傻子,平时在眼前乱晃的身影消失,略微想想便能明白关窍。
对于她无数次的讨好,印芸竹心乱如麻,忽然觉得没意思。
以前追随江梦合的目光,连心思都藏得小心翼翼,根本不敢想。
如今自己即将走出去,偏偏江梦合又回头了。
印芸竹不知道自己对她,是旧情居多,还是出于对一个情场失意的女人的怜悯。
第55章 “芸芸,我可不想和你做床。伴。”
杂物间安静昏暗,唯独彼此的呼吸声清晰。江梦合背着光,晦暗的双眼照不进任何情绪。
她握住印芸竹的手,在手背落下细密的吻。见后者迟迟不说话,笑意不达眼底:“原来真的在躲我。”
“为什么?”女人垂眼,手上的力道大了几分,“怕我给你添麻烦?”
“芸芸,我要是想添麻烦,大可以在所有人面前牵你的手,还有必要……”她朝透析寥落光线的窗户望去,顿住,“和你在这种小房间私会?”
“私会”一词被轻飘飘带过,仿佛她真成了尊重别人意愿的圣人。
手指拢在一起的感觉并不好受,印芸竹抽出。无论再辩解警告什么,江梦合永远我行我素,委婉的直白的全化作幼稚的闹脾气往下咽。
她根本不相信自己分开的决心,或者纯粹自欺欺人,沉浸在自己愿意听信的话术中。
“没有,只是这几天忙。”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找个理由搪塞。
“再忙也要记得见面,她很想你。”江梦合左手搭在胸。前,不知是指代胸膛跳动的心脏,还是其它。
闻言,印芸竹冷淡提醒:“这里是杂物间,不是私人休息室。”
言外之意,要懂得分寸。
实际上,江梦合没有她想象中急于近色。再追求感官上的刺。激,最多在床上多些花样,而不是跑到公共场合下做些掩人耳目的错事。
“我还没把你怎么样,”江梦合失笑,“真论起来,是你要把我怎样。”
她尤其喜欢看印芸竹吃瘪,明明心中慌乱无措,表面又要故作镇定。
可爱死了。
“自愿的事情,别说得像我强迫你。”印芸竹瞪她。
和人吵架,她最吃亏的就是这张脸。无论多么严肃认真,都没有输出观点的尖锐犀利,反而像炸毛的小猫,被揪住尾巴奋力乱刨。
见她有生气的苗头,江梦合握住手去哄:“是,是我强迫你,满意了?”
只要印芸竹不说分开的事,她可以无底线纵容。
“倒也不是……”印芸竹替自己辩驳,“最多是床。伴。”
“以前是,以后也是。”
哪有什么强迫不强迫的,生命和谐总不能形容得如同血淋淋的强制。她忽然想明白,或许逆来顺受更能让江梦合心意妥帖。
保不齐对方哪天兴致消退,爽快地放自己离开。
又是一次错位的思考,曾经江梦合怀抱与她现在同样的想法,如今改变主意。
“床。伴?”江梦合轻吐两个字,似乎在掂量这个词中感情,“芸芸,我可不想和你做床。伴。”
“我想要你,想看你满心满眼是我,全心全意喜欢我。”
起初的想法,确实是先和印芸竹恢复关系,再谈别的。但即便江梦合是沉稳性子,在初次的感情中依然冒进。
贪。婪得想要更多,希望她的每次抚摸与亲吻,都掺杂对自己的情愫。
“江梦合,你明知道——”印芸竹开口,脖颈被人握住。
急促的呼吸被抑制,她瞪大双眼,知道自己又触及女人的雷区。
“不喜欢听,我也不想听。”江梦合的拇指摩挲她分明的下颌线,寸寸划到发红的耳垂,轻轻捻揉着。
温柔商量的语气,却夹杂难以言说的胁迫。看似让步,实则把她逼到角落,对方还要故作大方地摊开双手。
——你现在可以在我允许的范围内,随意走动。
而印芸竹抬头,见到的只有被堵死的前路。
平和的谈话散发浓郁的火药味,威压。在绵长的吻落下后戛然而止。
唇上被来回碾压,江梦合的亲吻不容抗拒,轻易挑起印芸竹的舌尖,划过上颚带起战栗的痒意。
鼻息的栀子香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烟草味。很奇怪的一点,以前江梦合不爱抽烟,如今总能闻到她身上燎烧的气息。
这点放在任何男人身上,都是致命的扣分项,女人做起来文艺又忧郁。在吸烟上,江梦合很克制。
印芸竹被亲得双腿发软,身体靠墙往下瘫,被江梦合揽住腰身带起来,继续压。在墙上亲。
急促的呼吸流出嘤咛,是双方舒爽到极致发出的悦耳声响。久而久之,印芸竹也能感知到曾经的乐趣,欲拒还迎地将手搭在江梦合的肩膀上,想要推搡。
结果被攥住手腕,贴向外套里的连衣裙。掌心下一片绵软,女人的嗓音变调,更加高亢急切。
双眼亲得失焦,她站稳身形,唇角晕染浅淡的粉红。
“来电话,我接一下。”
败坏兴致的震动从她口袋传来,印芸竹才注意到。刚才亲得太忘我,她脑海清空,只剩下面前浓密的眼睫。
用手背擦拭嘴角的口红印,她别开眼,碎发因方才多种角度被蹂。躏得凌乱。
“现在在休息区。”
“知道了,马上过去。”
怕多说暴露声音残留的余韵,江梦合言简意赅,和电话那头交代完,果断挂断。
以为她要继续的印芸竹慌乱,连忙用手捂住嘴,低声提醒:“有点过了。”
“那边让我带一下任妤,想继续也不行。”江梦合撩开印芸竹的额发,真心夸赞。
“你今天好乖啊。”
不知是三四天没见带给她的错觉,还是亲吻后飙升的荷。尔。蒙作祟。
“等忙完再找你,”她点了点印芸竹的口袋,“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
“回见。”
临走前,又在印芸竹的额头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杂物间的门虚掩,直到身影彻底消失,印芸竹才有力气喘息。
即便无数次说服自己,忘掉这个负心寡义的女人,身体给出的反应又诚实得过分。
捂住胸口狂乱的心跳,印芸竹陷入难以抉择的困境。
这样的日子,远远望不见头。她对江梦合的复杂感情,并非三言两句可以说清。既对旧爱难以释怀,又夹带恶语相向时的埋怨。
感情的拿起放下不像一件物品,更像舀起被墨浸染的水。要注入许多新鲜清澈的,才能够稀释掉污点。笨拙地用手泼开,又会从指缝重新流下。
再忍一会儿,忍到这场电影结束,她们的故事也该落下帷幕。
为了避免引起别人注意,两人前后脚离开杂物间。印芸竹难得去A组查看进度,兴许那个悠久绵长的吻让她明白,再逃避也无法摆脱身后的影子,索性直接面对。
任妤正双手托腮,听江梦合讲戏。她和上课不认真听讲的学生没有分别,一双眼死死黏在眼前人身上,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眼神,印芸竹曾在艾雪身上看到过,对憧憬前辈的仰慕。只是任妤更直白浅显,连面上的害羞都懒得演。
“听不懂。”
等江梦合替她理清饰演角色之间的羁绊,任妤直接撂下剧本,大有破罐子破摔的道理。
虽说对江梦合的不爽居多,可更像学生时代引起女神注意,故意作对显示自己与众不同。
“听不懂的话,贺导比我讲的更清楚,我请她来?”江梦合合上剧本,淡淡道。
她没太多耐心,小孩子性格尤其难搞。东拉西扯一。大堆,让讲述基本的人物感想,都要拖拖拉拉半天。
“江梦合,你威胁我?”任妤瞪圆双眼,拔高音调,“信不信我让你在剧组里待不下去!”
威胁话术听得多了,效力远不如从前。江梦合眉头不曾皱一下:“信。”
这声应答太敷衍,气得任妤想要掀桌。
印芸竹远远望着两人互动,说不清心底什么滋味。她理解江梦合一直受后辈欢迎,前有艾雪,现有任妤。
幸好自己早已抽身,否则看对方身旁围绕一堆漂亮女孩,还不知道心底酸成什么样。
手肘被人捣了捣,米莹凑过来:“哎,你觉不觉得她们很有cp感?”
印芸竹按动圆珠笔,把夏月的片段更详细标注。任妤的经纪人都说笨鸟先飞,自己不介意帮她加深对剧情的理解。
“是挺般配的。”这句话听不出情绪。
“你倒是抬头看一眼,有你这么敷衍人的吗?”米莹不爽,拉过她的脸,强迫望向那个方向。
两人坐在阴凉地处,任妤不满撅嘴,暗戳戳用阴毒的眼神攻击江梦合。后者自始至终端正斯文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
“她两走得绝对相爱相杀路线,暴躁炸毛小狗和优雅温柔姐姐,这不就来了吗?”
听到这话,印芸竹垂眼。她太了解江梦合的本性,才不是外人眼中的优雅温柔,藏于表象下的,是不择手段的极端偏执。
感情里永远不懂什么是放手,闭塞到只愿意把别人驯化成想要的模样。
“是挺好。”印芸竹默默圈出关键台词,圆珠笔来回按动,吵闹惹人心绪难平。
“哎哎,她们朝这边看了。”米莹连忙端正坐姿,生怕刚才的编排传入当事人耳中。
四目相对,江梦合眼底的烦躁淡了几分。她似乎用眼神解释,自己有和任妤保持距离。
卖乖讨赏得像叼着飞盘的殷勤小狗。
翻页的动作顿住,印芸竹错开,和坐在石凳上的任妤对视。后者眯起双眼,若有所思。
感受到那炽热的视线落在旁人身上,江梦合微不可察皱眉,起身朝这边走来。
阴影笼罩大半张椅子,印芸竹仰头,见女人站在身前。
“印老师,我抽空去趟洗手间,你帮我看一下新人?”明明是商量的口吻,语气不容置喙。
扔下这句话,她不等回应,弯唇:“谢谢老师。”
老师这一称呼让印芸竹浑身起鸡皮疙瘩,不正经的腔调放在正式场合中,像屏蔽别人的暗号,赋予特有的调。情意味。
任妤就这样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本人还沉浸在和印芸竹刚才的对视中。
“祝你好运,连江影后也奈何不了她,果然要你上场。”米莹沉痛地拍拍她的肩膀。
印芸竹想不明白,导演组怎么会找这样的人来演戏。没有能力,样貌在圈内不算出众,唯一占优的便是与众不同的气质。
潜力无限的话术全是画大饼,工作上向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谁愿意费心费力培养成长型演员,还要承担跳槽的风险。
虽然这样想,总不能真放着任妤不管,印芸竹走到石桌面前。
这处靠近九曲连廊,朱红色的廊道蜿蜒逶迤,藤蔓顺势而长,很适合工作疲惫后歇脚。
任妤的脸蛋被衬出气色,明艳得像绽开的花。她百无聊赖用食指点着桌面,见人过来,没好气道:“江梦合人呢?”
“她教不了你,我代替她过来。”印芸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明明可以解释江梦合是中场休息,马上回来。
“她居然敢临阵脱逃,真是孬种!”任妤嘀咕,对女人不辞而别的行为表达强烈不满。
三句两句离不开江梦合,可见对后者上心。和艾雪表里不一的形象相比,任妤更加率性坦诚。
“她在剧组比较忙,我教也是一样的,”印芸竹摊开剧本,“夏月这个角色,和荀千意的互动模式,你应该清楚了?”
“为什么要你给我讲戏啊?”任妤心思全然没放在工作上。
“我是原著作者,更了解人设。”印芸竹公事公办回答。
她不太会和陌生人聊别的,容易把话题掐断。了解自己这一缺点后,她在社交上学会扬长避短,少说少错。
“我不喜欢你。”
“夏月前期是天真烂漫的夏朝公主,后期会有性格的转变,中间的过渡要拿捏好。”
两人各说各的,对于任妤的抱怨,印芸竹全当对工作的怨气无处撒。
直到对方脱口而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江梦合有一腿。”
“狗女女。”
此话一出,印芸竹心惊。心脏狂乱跳动,耳边的嗡鸣乍然远去。
“刚才看你就眼熟,你是不是和江梦合酒店私会的那个?”
任妤心中早已有不成形的想法,只是和先前自己的丢脸事迹牵扯在一起,让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当初冒领别人身份,现下正主出现在面前,她丝毫不觉得心虚,反而连同怨气也要双倍施加在印芸竹身上。
“不……”否认的话卡在喉咙,未等说完,任妤又道。
“江梦合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你和她谈了?”她的问话永远直奔主题,让习惯委婉周旋的人失了分寸。
“任老师从哪里听到的小道消息?”印芸竹迅速冷静下来,将脑海中能拼接的理由全想了遍。
有敷衍艾雪和米莹的理由,她不像初次慌乱。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比她想象的要迟很多,直到两人分开,隐秘的心事才露出马脚。
被人尊称一声老师,任妤心态有些飘:“亲眼所见,还能是假的?”
“我可是受害者之一,早在你出现,我就注意到了,江梦合看你的眼神实在不清白。”
“没想到啊,你们剧组的瓜可真多,艺人都能和编剧谈恋爱,她经纪人知道吗?”
冷嘲热讽的态度让印芸竹意识到来者不善,再多的推脱只会越描越黑。她合上剧本,脸色不像先前和悦。
“想怎么样?”她冷下语调。
不常发脾气的人动气,会比普通人更可怕。印芸竹看起来温良,如今陡然冷脸,任妤一时失语。
还以为拿捏了个软柿子。
“我就说说呗,反正你不可能和江梦合在一起。”她嘟哝。
事实证明,任妤不是能藏得住事的。在印芸竹沉默时,她又凑过来:“你和她是不是分开了?”
“这是我的私事。”
连猜出她们关系的人,都明白两人的奇怪氛围。印芸竹无奈,又对任妤生出异样感觉。
别人听到这种劲。爆八卦,肯定打破砂锅问到底,甚至在脑海中编造乱七八糟的故事。或者心怀不轨的人,比如艾雪,会利用这一点当把柄,企图拿捏。
唯独任妤,谈论此事就像讨论今天的天气,她和江梦合的血统被忽略不计,自然而然带出来。
“所以真的没可能了?”
“你喜欢她?”
任妤的连番追问消磨印芸竹的耐心,她很少这样不耐烦。
听到“喜欢”这类字眼,对方像被拽住尾巴的老鼠,坐姿跟着僵硬不自然:“胡说什么!谁会喜欢江梦合那种人,又爱捉弄人又道貌岸然,哪里好了……”
仿佛把心事明晃晃摆在印芸竹面前,回答更佐证她的想法。
这人挺有意思,追人也要询问与对方关系暧昧的人,避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真不知道该说任妤聪明,还是天真。
“知道了。”印芸竹打断她的碎碎念。
“真没有,你别误会,”任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法令人发笑,“我看她就不爽,怎么会喜欢她呢?”
该说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心思浅显到猜都不用猜。只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江梦合见过太多。
借后辈的身份接近学习的,晚宴故意把红酒泼她礼服上,微博频繁艾特互动的……连印芸竹写文都不愿意用的粗浅套路,任妤好像还奉为圭臬。
“知道了。”她叹气,耳朵快被翻来覆去的解释磨出茧子。
然后拍拍剧本,示意掀过话题:“好了,先讲最近一段戏,马上开拍,NG次数多导演不开心,我们也要跟着加班。”
印芸竹指着自己注解的笔记,替她梳理思路。
片场喧闹嘈杂,大型设备运作的轰隆动静惹得人心烦。工作人员围在不同的机位前,镜头面向江梦合。
任妤单手托腮,听到一半思绪飘忽,黏在穿着繁琐戏服的女人身上。
紧盯又撇开,目光灼热得像要将人燎烧出小洞,又忍不住去看。
注意到她的发呆,印芸竹轻咳两声吸引注意:“刚才的镜头表现力,要写在眼神里,到时候导演会给特写,记住脸部表情别乱飞,显得浮夸。”
她不懂戏,但进组这么长时间,什么样的演技算好,什么样的演技拙劣,稍微能够通晓一二。在优秀的环境下待得久了,品鉴水平跟着提升不少。
“嗯。”
“夏月前期人设天真烂漫,但不用刻意将她塑造得傻气。”
“嗯。”
在第五次被单字应答搪塞时,印芸竹用剧本遮挡她的视线:“任老师,注意听,我只讲一遍。”
“印芸竹,你挺暴躁。”
脸颊的肉被堆挤到眼下,任妤调子懒散,余光睨了她一眼。
“是你心思没放在工作上。”印芸竹开脱。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平时能耐下性子听印璇叽里咕噜,这会儿连对方不在状态,都成训斥的理由。
“谁心思没放在工作上?”任妤笑得意味深长,“承认呗,你也很在乎江梦合。”
以为窥见她深埋心底的秘密,对方语调染上得意。
印芸竹抿唇,直接把剧本扔在桌上:“教不了你,让导演来指点吧。”
话音落下,她直接起身。见她神情不似作假,任妤连忙挽住印芸竹的手臂:“不是,你真生气了?”
她纯粹见两人像对苦命鸳鸯,开两句玩笑而已,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经说。
“任妤,这里是剧组,不是过家家谈恋爱的地方,”印芸竹推开她的手,整理松垮的衣领,“你既然以江梦合为榜样,就该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与此同时,A组执行导演喊卡,被镜头围绕的演员们纷纷松了口气。
江梦合还沉浸在戏内的情绪,身旁的化妆师上前给她补妆,准备下一场戏。
女人底子好,暖白的皮肤染上鲜红的血,给人妖冶靡丽之感。她张开双臂,由工作人员替她整理戏服。
视线飘忽,瞥向印芸竹的方位,却见她和任妤拉扯。
隔得远看不清神态,她记得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还挺亲密。
“江老师——”造型师拖长调子,叫了许多声,江梦合回神。
“能不能低个头,您太高了,”对方尴尬一笑,“束发的玉冠歪了,我替您摆正。”
“好。”江梦合回应,略微含起下巴,两人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
发根传来轻微的拉扯感,造型师不禁夸赞:“江老师刚才演得真好,我身边的助理都快哭出来呢!”
她弯唇,淡淡道声谢。再次抬头时,扫过任妤的脸带了几分冷。
第56章 她会有苦衷吗?
晚饭后,印芸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她替任妤讲了一下午的戏,奈何没天赋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开窍,口-干-舌-燥得喝了许多水,对方还处于一知半解的程度。
走廊灯光明亮,紧闭的房门外幽幽亮起电子显示屏。她走出电梯,正准备拐弯,一股力道将她攥住,朝旁边的安全通道拉去。
看清人影,印芸竹惊讶:“江梦合?”
“不能是我?”江梦合趁着休息时间赶回来,脸色被汗水浸得脱妆。
她松开印芸竹,又把紧闭的房门推开,露出狭窄的缝隙。这样即便两人谈话,有人路过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留在剧组,待会赶不上开机时间。”印*芸竹见她行色匆匆,便明白眼前人特意腾出晚饭空当。
“说好了来看你,”她轻嗤,“再不过来,你就要和别人走了。”
这话拈酸带醋的成分太过,印芸竹不解:“我和谁走?”
她见识过江梦合的本事,呛得巧舌如簧的贝嘉丽也回不上话,敢明目张胆出现在米莹面前。避免牵扯更多无辜的人,除了工作上的事,自己在剧组几乎独来独往。
“你说是谁?替她讲一下午的戏,精力全放在别人身上,我看你你都不回应。”提起任妤,江梦合的语气降了几度。
印芸竹烦透她总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做文章:“那是工作,整个剧组我最清闲,难道要麻烦别人吗?”
“再说了,你的每一次视线我都要回应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凭什么对方需要,她就得永远安静站在身后。直到现在,江梦合仍把自己当成所有物,而不是独立人格来看待。
本就被任妤的小动作惹-火,见印芸竹毫无悔改之意,江梦合扬起音调:“拉扯到衣领翻开,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竟然不知道,工作交流还包括这些。”
女人的嗓音沁着凉意,冷淡眉眼流露出薄情寡义的味道来。
这顶帽子扣得实在冤枉,印芸竹的软性子也忍不了。她气得脸色涨红,手攥住衣角斟酌措辞。
“任妤喜欢谁,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夹在你们中间不难受吗?”
莫名的委屈和酸涩涌上心头,脑海回响今天米莹在片场上的话,什么cp感和般配,难受化作紧拧的绳,绞得心脏疼痛。
是了,无论谁来看,她和江梦合都绝无可能。早知会有今天,她当初就不该答应时常见面的话术。
明明该摒弃乱七八糟的情绪,可一旦想起来,印芸竹便受屈。并非对这段感情留恋不舍,而是两人永远无法达成对等关系的无力。
针锋相对的氛围被她带有泪意的腔调泡软,再重的话江梦合也开不了口。
“夹在中间?”她蹙眉,“你认为自己是外人?”
“别装作不知道,之前上微博热搜,你们不就是一起的吗?”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把即将落下的泪忍回去。
“刚好,剧组那么多人喜欢你们,原书也有好多拉cp的,借这个词条说不准还能火一把——”
“印芸竹!”江梦合打断她,“你居然想把我推给别人?”
她把印芸竹推到墙边,在摄像头不见的死角,低头吻住眼前人的唇。
柔软的唇-瓣带着粗暴的力道,江梦合用力攥住印芸竹的手腕,手背浮泛青筋,在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明显。
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印芸竹,呼出的气息被肆意攫取,连带她的胸腔压得喘不过气。
唇角一痛,她理智回笼,猛力推开江梦合。
“你发什么疯!”
她难得高声叫喊,铁锈般的血腥气弥漫至口腔,恶心得令人反胃。
印芸竹受够了,受够江梦合无休止的猜忌,哪怕自己再小心翼翼,别人的过错总会推回到头上。
“江梦合,我今天工作一天好累,要向导演应付差事,任妤她怎么教也教不会。”
“自从你回来找我,贝嘉丽和我断了联系,有家我也不敢回。”
“在剧组我只是个普通人,和你见面还要掩人耳目……”
“我好疲惫,真的够了,彼此冷静一下好吗?”
“你能不能,偶尔听一听我的话……”
说到后面,她的嗓音夹杂着哽咽,眼尾洇上绯-红,和人相视时连番质问直击心灵。
有一瞬间,江梦合握在手中的风筝线似是断了。她太迫切想得到印芸竹的认可,以至于步步紧逼到死胡同,才发现眼前人不是温驯的绵羊,而是被惹急也会露出利齿的兔子。
身边带起一阵风,直到印芸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女人颓废地蹲在角落,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走廊尽头,印芸竹抽出纸巾胡乱揉-搓眼睛。
刚才,自己对江梦合说了很重的话。
她心性太软,即便再憎恨厌恶一个人,也不会狠心诅咒对方出车祸住院,最多独自坐在桌前生闷气,调整好情绪继续工作。
江梦合是例外,复杂的爱与烦交织,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任由乱糟糟地堆在角落,直到不得不变成亟待解决的麻烦。
整顿好失意,印芸竹深呼一口气,刷卡回到房间。
米莹洗完澡盘坐在沙发上,抬眼看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等人走近,她注意到印芸竹唇角被咬开的细微伤口,随意询问:“你嘴怎么回事?”
“刚刚吃饭咬破了。”印芸竹伸手去摸,指腹上染着浅淡的血迹。
“行吧,”米莹没多深究,把茶几上的塑料袋推过去,“对了,刚才任妤过来找我们,送了好多东西,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印芸竹才注意到,零零碎碎的香水护肤品小样漏出来,全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品牌。
“她送这些干什么?”她蹙眉,没贸然伸手去拿。
“任妤不是有好多戏要和江梦合一起拍吗?她让我们把戏份集中排到一起,”任妤搓动染水的发丝,“她不这么说我也会安排的。”
剧组为了方便,会集中相同对戏演员的戏份,后期哪怕其中一方没时间,也不会耽误太多进程。
“哦对,这个是她特意关照给你的。”
盒子在空中划过抛物线,印芸竹连忙接住,从外包装看不出端倪。
以她对任妤的了解,八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对方恨不得吃了自己,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快?
还有桌上那堆小样。
印芸竹:……
“不管怎么样,替我说声谢谢,”她放进口袋里,“那些都给你吧。”
“我怎么用得完?”米莹无奈,“还都是小样,哪有人这样送礼的?”
不过话说回来,普通人和明星收入差距明显。即便是小样,也足够带在身上吹嘘。她并非嫌弃,只是送礼,要么体面要么不送,任妤显然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对人情世故不了解。
或者很了解,但骨子里的傲慢,让她没将两人放在心上。
盒子服帖放进口袋,直到印芸竹脱-衣洗澡时,才摸到鼓鼓囊囊的一块。
她贴在耳旁乱晃,听不出什么东西,打开后发现是一条精致的项链。
银色的链条簇着指甲大的宝石,切割工整的棱角在光下折射璀璨的光芒。即便印芸竹不识货,但也能猜出价格不菲。
比那一塑料袋小样加起来还要值钱。
居然送给自己这么贵重的礼物。
印芸竹忽然看不懂,仔细回想在片场上是否有帮到对方的时候,直到里面飘出一张纸条。
展开一看,歪歪扭扭的字迹像狗爬。
你的一辈子。
右下角本该署名的位置画了只可笑的王-八。
有那么瞬间,她似乎理解了。任妤这一举动是在向自己示威,和霸总小说里男主妈给女主甩一千万银行卡,叫嚣离开我儿子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江梦合真是魅力无限。
印芸竹反而庆幸自己及时抽身,和太优秀的人站在一起,难免会有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尤其对方态度始终冷淡自持,连喜欢那句话都是自己求了好久,才得到施舍的。
把纸条重新塞回去,她把盒子放在洗手台上。
天蒙蒙亮时,印芸竹来到片场。清晨的风裹挟潮湿的冷,沁入骨子凉得人发木。
演员就位,这个点几乎全在化妆室等妆造。没过多久,一辆黑色保姆车缓慢停在台阶前,任妤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上面走下来。
她打了个哈欠,见到印芸竹的瞬间,立马精神抖擞。
“早啊。”印芸竹打了个招呼,没太多亲近的意思,单纯对工作人员的问候。
对方上下打量,轻嗤了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昨天的东西,我收到了,”印芸竹抿唇,从口袋掏出项链,“纸条,我也看了。”
闻言,任妤紧张:“哦,所以呢?”
“还给你,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要,可话有听进去,所以你不用担心。”印芸竹浅笑。
任妤愣愣接住项链,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意思?存心不给我脸面是不是?”
昨天下午,在察觉到印芸竹和江梦合之间的微妙氛围后,她便和助理思考,该如何让前者知难而退。送礼展示财力最稳妥,又显得大度,然而对方和别人一个房间,避免厚此薄彼,只好塞些平常不用的小样。
用马屁精助理的话来说,自己的东西不用,赏给她们算对方捡便宜。
“任小姐,”这回印芸竹连老师也懒得叫,“我会和江梦合保持距离,希望你不要再揣测我们的关系。”
“这关江梦合什么事?”被戳穿心思的任妤嘴硬,涨红着脸各种狡辩,“你看谁都扯上她!”
明白她的口是心非,印芸竹笑:“我和她没有可能,如果要追还请抓紧,离开剧组外面还有不少人盯着。”
圈内爱慕江梦合的艺人不在少数,尤其对方斩获最佳女主演奖项,那些心意掩都掩不住。要不是意外的酒吧邂逅,印芸竹和她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是了,那么多优秀的人,为什么偏偏会选择自己呢?无非是逃避与冷淡激起她的征服欲。
难怪在自己断情绝义的时候,对方又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生活,无端献殷勤起来。
放下这句话,印芸竹坐回休息区。
《万海寻洲路》的影片拍摄即将告一段落,除了任妤接替艾雪补足戏份,后期制作同样是大工程。等待审批上线,最早在今年八-九月。但以贺平精益求精的性格,说不准会推到年初。
眼前投射下阴影,她抬头,见任妤居高临下盯着自己。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印芸竹轻声。
被江梦合纠缠太过,她的气质携着难以言说的忧愁,像冬日清晨浮在空中的灰色雾霾。
“印芸竹,你知道今天江梦合走了吗?”任妤拉开旁边的椅子,自顾自坐下。
滑-动屏幕的动作一滞,印芸竹双眼失焦:“嗯。”
“你就这反应?”对方不可思议,“拜托,你们两个好歹是前任关系,至少关心一下吧?”
关心,她怎么关心?江梦合无非是工作结束回泉城跑商务,总不可能被昨晚自己的一番话刺-激到,伤心失意决定不见面。
女人的重心永远放在自己身上,强制还是放手从不听从外界意愿,纯粹腻了而已。
“你都说了前任——”
“我就知道你们有一腿!”任妤气急败坏。
稍不注意掉入对方设置的陷阱,印芸竹顿住。
“你到底想怎样?”她很少对别人没耐心,即便有,也不会表露得太明显。
任妤被冷言冷语激得泄气,嘟哝道:“我就好奇,江梦合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嘛?”
身为影后,即便藉藉无名的那些年,也没扒出过任何桃色新闻。圈内许多人纷纷从访谈猜测,江梦合的理想型是怎样的。
任妤为了蹭她的热度,无所不用其极。从刚出道至现在,几乎把娱乐明星猜个遍。红毯打造风格迥异的形象,无一例外都被江梦合无视。
观望这么久,对方却选了位毫无长处的素人。
至少从任妤角度来看,不如自己。
“总之,不会是像我这样的。”印芸竹深吸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里浪费时间,讨论容易被听墙角的情感问题。
“可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位哎,肯定比别人更特殊吧?”任妤双眼明亮。
圈内太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她虽位居二三线,可知道的远比圈外人要多。不少工作室盯着江梦合,然而后者清白得匪夷所思。
除了先前上过热搜的出狱父亲。
殷切的目光扫过眼角,印芸竹生出几分逃避心理。
“如果特殊,她又怎么会提分开。”
握住扶手的指节用力到泛白,那夜站在江梦合家门口的狼狈女人,仿佛再次闯入视线。冷得刺骨的灯光拉出斜长的影子,眼泪在情感淡漠的人眼中,成了懦弱的象征。
这是印芸竹最不愿回忆的黑历史,每每揭开,结痂的伤口又会渗出血来。
见她眼底黯淡,任妤语气颇有几分落井下石的意味:“要是我能和江梦合谈恋爱,这辈子值了。”
“当然了,我对那种女人不感兴趣。”
这种情况下,她还不忘极力挽尊。
兴许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她把感情上的许多事想得太天真。印芸竹恍惚,像是看到曾经陷入热恋的自己。
“那如果她伤害了你呢?”
任妤轻嗤,浑不在意道:“那就是有苦衷呗。”
这番话流露出几分自负,她宁愿相信另一半有难言之隐,也不去质疑感情中的真心与自己的人格魅力。
那……江梦合呢?她会有苦衷吗?
印芸竹没想过这个问题,脑海仿佛被一根线拉扯住,让她短暂地失去理智。
“哎!想什么呢?”
肩膀被人猛拍,她侧脸,见任妤眉头紧拧。
“我说话你听没听见啊,哑巴了?”刚才她一直讲话,可印芸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没认真听。
“没什么。”印芸竹扯起唇角,露出勉强的笑。
就算真的有苦衷又怎样?后来做的那些胁迫的事,总不会有人拿刀架在江梦合的脖子上。
而且维护一段感情太累,初次教训带来的伤痛足够让接下来的无数次坠入惶恐与逃避,印芸竹不想再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
一个人挺好。
*
泉城市中心酒店内,男人驼背坐在沙发上,正刨着碗里的拌饭。
洗得发白的土黄-色夹克换成体面的黑色西装,大码着身显得不伦不类。黄双太久没和社会接轨,手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款式,除了基本的打电话功能,上网很卡滞。
他用黢黑的拇指抚摸屏幕的裂缝,又掏出刚买的新手机,笨拙地点进词条。
十年改变了太多,外面的发展让他成为被淘汰的人。
黄双的脸颊因早年酗酒呈现酡红,吃完最后一口饭,他盖上外卖盒,抄起旁边空荡荡的酒瓶仰头去接。
没了。
不满地一脚旋开,起身时身体不稳,再次跌落在沙发上。
门关传来动静,女人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走进来。
口罩和墨镜遮住大半张脸,然而出众的气质难以掩盖。江梦合将东西放在桌上,慢条斯理道。
“你常喝的酒我买来了,路过药店顺便带点醒酒药。”
抽出药盒,江梦合把胶囊掰开放入手心,烧了壶开水。
“你老爹的酒量不需要醒酒!”黄双大手一挥,再次栽倒在沙发上。
沉重的呼吸声像吞咽困难,房间窗帘紧闭,浓重的烟酒混杂令人作呕的味道。哪怕打扮得再光鲜亮丽,也活得和阴沟里的老鼠没任何分别。
“喝吧,我帮你开酒。”江梦合把水兑温端到茶几上,兀自拿了瓶没开封的白酒。
“梦合长大了,知道孝敬我了,”黄双咧嘴,指着她吐字不清,“比以前强多了!”
“那时候不懂事。”江梦合淡淡扫过男人的脸。
“是啊!”黄双拍着大-腿,语重心长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该学的要学,不该学的别学,再怎么样,我都是你爸。”
他只会陈词滥腔声明这些。
“乖乖把药吃了,我去拿开酒器。”江梦合把水推过去,抱着酒瓶走向廊道。
往日冷漠的女人今天格外有人情味,黄双不由感慨,加上被酒精迷得脑海不清醒,心情颇好地把药扔进嘴里。
玻璃杯底磕碰在茶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梦合余光瞥向身后,若无其事走进卫生间,翻找之前收在抽屉的起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东西扫落的尖锐动静,噼里啪啦如掉落一地的碎玻璃。
找到开瓶器,女人将其卡在瓶口,用力往下按去。
“唔——”
痛苦的呻-吟隔着门虚虚传来,江梦合似有所觉,靠在卫生间的门旁,直到一声接通提示音响起,她猛地推开房门。
“爸!”
只见黄双倒在地上抽搐着,双手死死按住脖颈,喉咙处的异物感齐齐涌上,鼻腔和呼吸道像被淤泥堵住,连呼吸跟着不畅快起来。
男人拉满红血丝的眼珠紧锁地上的手机,用口型艰难比划。江梦合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跪坐在他身旁手足无措。
“爸!爸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她拉开黄双钳制喉咙的手:“别用力,深呼吸——”
怨毒的目光落在肩膀,江梦合恍若未觉,颤-抖双手想要安抚。
直到急促的高喊打断她的不理智。
“详细地址!快!”
陈旧的手机呼唤时传来磁性的颗粒感,女人回神,连忙捉过手机,看上面的通话时间。
四十三秒。
“喂!女士,能听得到吗!”
江梦合深吸一口气,报出酒店地址和房间号。挂断电话以后,她瘫坐在地上,凝望着眼前不住抽搐的黄双。
紫黑色的嘴角泛着白沫,男人起伏的胸腔慢慢平和。
“没事的,坚持住。”江梦合抚摸他的发顶,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救护车远比她想象中要快,听到楼下的鸣笛声,她认命闭眼,配合医护人员将黄双送上了车。
第57章 “不要讨厌我。”
下飞机后,印芸竹拿出手机,盯着微博上飘在热搜第一的词条。
#江梦合父亲昏迷
点进去,发现评论区的许多人表露关切与同情,当然也有不少拍手叫好。
【sos,头孢和酒不能一起吃,这不是常识吗?】
【她爸在狱里待了十年,不了解挺正常的吧……】
【可怜我江还要守在外面,看媒体的照片特别憔悴[大哭]】
【爸爸一定要好起来啊![抱抱]】
【她爸是什么好鸟?好起来等他再吸你家主子的血?】
难听尖锐的评价不堪入耳,饶是她这种局外人都能感觉得到心酸,更何况江梦合本人。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叠出交错光影。印芸竹站在中间,像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眉头突突跳着,直到贝嘉丽发来消息。
Lee:【我到了】
不同于以前的殷切调侃,两人自从因江梦合吵架,关系若即若离。要不是这次单女士拜托贝嘉丽来接机,恐怕两人近一个月毫无联系。
小竹同学:【马上到9号门】
发送完这条,她退出与对方的聊天框,一路拉到最底下。江梦合静静躺在列表,熟悉的头像和昵称勾起往事。
印芸竹对她的情感很复杂,到底舍不得删除,索性让新消息覆盖,自欺欺人想着眼不见为净。
可此时,再多撕破脸的难堪也不敌对对方的关心。哪怕希望她从自己的世界消失,可听到江梦合不如意的生活,印芸竹内心终究起了波澜。
心太软的人总会割舍不掉许多,以至于在旧生活徘徊。
点击红色感叹号,自动弹跳出好友申请,犹豫一瞬,她作罢。
算了,估计她现在忙碌,没时间看消息。待会找个时间,再问候一下吧。
天空灰蒙蒙的,酝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印芸竹走到专用车道站牌前,很快捕捉到熟悉的车牌号。
银白色SUV停在面前,黑色车窗摇下,露出贝嘉丽张扬精致的脸。许久未见,她瘦得颧骨微凸,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遮住大半张脸,长款流苏耳坠藏匿在长直的黑发中
印芸竹握住车门把手,却见女人抬起下巴:“你坐后面。”
好嘛,现在副驾驶都不让坐,还没从之前的吵架中消气。
想到待会要求助的事,印芸竹忐忑不安,钻入后座关上车门。
舒适宽敞的后座摆了条棕褐小熊毛毯,想来是接印璇下学时,方便睡觉不着凉。她望向窗外,对这座繁荣拥挤的城市感到几分陌生。
远处高耸入云的大厦是泉城的标志性建筑,立于寸金寸土的市中心,江梦合的工作室坐落在附近。
树排排朝后倒退,映出印芸竹阑珊身影。车内安静得连车载音乐也没开,透过后视镜,只见贝嘉丽的墨镜和紧抿的唇。
开车还带墨镜,疏离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嘉丽……”印芸竹怯怯开口,掌心因紧张沁着汗,“能请你帮个忙吗?”
前面的女人毫无反应,她也摸不透心思,硬着头皮接着说:“你看热搜了吗?江梦合她爸出事了。”
哧——
轮胎与地面摩。擦声音尖锐,紧急刹车让印芸竹毫无防备朝前倾倒。等车稳稳停在路边时,驾驶座上的人一把掀开墨镜,头从中间伸过来。
“你脑子没进水吧?她都那样强迫你了,还要跑过去送,”贝嘉丽看似精致得像个都市丽人,一张口泼辣的泉城口音立马暴露本性,“这会儿正是好机会,赶紧溜啊!”
虽然没听到关于两人关系的更多,但以她敏锐的八卦洞察力,猜到两人的相处模式并不困难。
“这样会不会落井下石,她现在也不好受……”
“她不好受关你什么事?你不好受江梦合又在哪里?”贝嘉丽一顿输出,语速快得根本不容别人插嘴,“反正我不想管,把人送到家给单姨交差,接下来你爱怎样怎样。”
说罢,她将墨镜扔在一旁,脚踩油门往天成小区的方向开。
了解她脾性的印芸竹知道,贝嘉丽这人最爱口是心非。索性捂住胸口,歪靠在车门旁:“你开慢点,嘉丽,我有点晕车。”
“毛病!”贝嘉丽不为所动。
“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现在真的想见江梦合一面,能不能借我打个电话。”
印芸竹搭在驾驶车座后,语气带着几分央求:“她把我拉黑了,现在还没放出来,嘉丽,我真的很需要你!”
“拜托!之前见色忘友是我不对,但我和江梦合的烂摊子,不想把你卷进来。”
“你每天工作好忙,不仅加班到凌晨,还要关照我和印璇,我真的不想再让你烦心,才打算自己解决——”
前座扔过来一部手机,掉在后座又因颠簸掉落。
感情牌这招屡试不爽,印芸竹双颊发烫,忽然愧疚自己利用贝嘉丽的同情,嗫嚅一句谢谢。
手机已经解锁,屏保是之前她们和印璇出去玩时的照片。贝嘉丽蹲在印璇背后,用双手给后者的脑袋上比兔耳朵。后者笑容灿烂,而自己站在一旁,笑着看两人打闹。
印芸竹用手背捂住发烫的眼眶,又想起正事,熟练拨通江梦合的手机号码。
几声响铃后,那头接通了。
风顺着玻璃缝隙钻进来,簌簌吹起她额前的细小绒毛。耳边是微妙的风声,依稀夹杂沉重的呼吸。
两人谁都没开口讲话,上次的不欢而散刻骨铭心,以至于再次接触双方都觉得尴尬。
“是芸芸吗?”猜出这头是谁,江梦合轻声。
她的嗓音嘶哑低沉,夹杂无法言说的悲。
印芸竹张嘴,卡壳似的不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坏透了,明明知道对方被家庭琐碎缠绕烦心,依然无理取闹,想得到一个感情的结果。
仔细想想,那段时间正好黄双出狱,江梦合备受舆论压力,自己不仅落井下石断开联系,还要反过来谴责她薄情寡义。
原来任妤嘴里的苦衷,指的是这个。
“对不起,之前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印芸竹微微抬头,止住翻涌的情绪。
即便和江梦合再无可能,她也希望彼此过得很好。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相遇,能不计前嫌打声招呼。
“这是傻话,”江梦合的语气流露出几分疲惫,“你说了那么多,哪次我有放在心上?”
这副任由埋怨的模样,更激起印芸竹的愧疚。
“叔叔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还在抢救。”江梦合回答。
“你在哪家医院,我想看看你。”
此话一出,驾驶座的贝嘉丽朝后瞥了眼,到底没说什么。
印芸竹实在担心江梦合的状态,越是平静到掀不起波澜,越有可能在情绪爆发的临界点。她怕对方承受不住压力,干出伤害自己的事。
那头沉默片刻,报出市中心第一医院的地址。她又交代几句,挂断电话,正要开口,就看贝嘉丽打着方向盘,睨了后视镜一眼。
“再帮你最后一次。”她轻描淡写说。
车疾驰在马路上,越过流动的鸣笛声。外面的景象逐渐模糊,与融融灰色天际交织在一起。
贝嘉丽开车稳又快,两人很快来到市中心医院。印芸竹先一步下车,着急忙慌小跑到门口,远远看到外面围着一群架着长枪短跑的媒体。
喧闹与叫喊错杂,连保安也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犀利的问题接踵而来。
“江小姐在里面吗?能否请她出来说句话!”
“黄先生没有生病,为什么要服用药品?”
“打急救电话的是黄先生,可据我所知,当时江小姐也在场,请问她那时在干什么呢?”
“……”
他们根本不顾江梦合此刻的心情,只希望能把真相曝露在大众视线里。印芸竹心口恼怒,想把那些闹事的媒体全部请走。
“放心,他们进不去的,”贝嘉丽停好车,从身后走来,“我在楼下等你,快上去吧。”
有江梦合提前打招呼,印芸竹一路畅通无阻,坐电梯来到抢救室门口。
空旷的走廊是毫无层次的白,瓷砖映出顶上的灯光,将周围的一切衬得淡漠压抑。抢救室门前,江梦合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双手交叠抵在额头。
憔悴的身形仿佛风中的蒲柳,一吹便散。在印芸竹的印象里,女人向来从容自持,鲜少会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这些天里,她见过对方太多的不堪与阴暗。
“芸芸。”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江梦合起身。
印芸竹风尘仆仆,下飞机后就立马赶过来。此刻胸口因跑完后剧烈起伏,紊乱的呼吸夹杂灼热的气息。
“江梦合……”她弯腰,捂住膝盖剧烈咳嗽,“你,你没事吧?”
这声关切冲散之前所有的坏情绪,江梦合笑得勉强:“我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
凌乱的发丝垂在耳鬓,眼眸温柔如旧,只是像起了褶皱的缎面难以理平。
里面掺杂太多难以琢磨的情绪。
“医生怎么说?”印芸竹放软语调。
“刚才出来,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江梦合苦涩,“我该怎么办?”
头回,印芸竹在她的脸上看出了茫然。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这时候外界的舆论施压,江梦合便会如搭在顶端的积木,彻底坍塌落陷。
好歹温情过一场,无论如何,印芸竹都不忍心看她自甘颓废。
“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安慰的话语在此刻显得苍白。
绿色的安全通道发出微弱光芒,两人身影倒映在走廊的瓷砖上,阴云掠过,笼罩在头顶迟迟没有散去的迹象。
江梦合重新坐回长椅,撩开额前的发,缓慢道:“我以前,家庭条件很差,我妈为了赚钱常年劳作,结果生了场大病。”
“我爸脾气浮躁,做什么工作都静不下心,索性在家里自暴自弃,成天喝酒赌博,我那时候一边上学一边帮家里看店,微薄的收入实在撑不起医药费。”
“后来,我妈离开,我爸更变本加厉,到最后走投无路,走歪门邪道将自己搞进了监狱。十年之间,我不是没埋怨过,害怕他出狱会成为我演艺生涯的污点。”
这是她第一次在印芸竹面前提及家庭,沉重的话题压得人喘不上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可是——”江梦合哽咽,声音颤。抖,“我再厌他烦他,从小将我拉扯到大的也是他。”
“我明白。”印芸竹抚摸她的后背,希望能借此给她力量。
感情是复杂的,不能用绝对的爱或恨来衡量。即使黄双的恶劣品性带给江梦合许多麻烦,后者也或许有过瞬息念头想要放弃,可真到了抉择的这一刻,仍然会去拉他一把。
印芸竹对江梦合有所改观,从前她一直认为对方冷淡疏离,不曾想心中藏着这么多事。
她还……
太内向的人遇到麻烦总倾向于自省,而不是求助。
“芸芸,我失去亲人,失去你,”江梦合深吸一口气,冲印芸竹笑道,“我马上又要失去。”
“我没有家了。”
这个笑刺痛印芸竹的双眼,明明将心里腾空,可还是感受到绞痛般的滋味。她任由对方揽上肩膀,以此作为漂泊中唯一的依仗。
“抱歉,对你做了太多错事。”江梦合将脸埋进她的发间。
脖颈传来温热的湿意,印芸竹僵在原地,最终,悬空的手搭在女人的腰间。
时隔多月,再一次主动拥抱。
泪烫得印芸竹不知所措,她心肠柔软,来回拍打江梦合的肩颈,像哄印璇睡觉那样。
“你别哭啊。”印芸竹难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江梦合攥住她的衣角,力道大得要将人揉进怀里,“不要讨厌我。”
“求你。”
原谅的话悬在喉咙,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防线再次崩塌。印芸竹实在不愿在这种时候打击对方,同样不想违背意愿委屈自己。
直到耳边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
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打断气氛,为首的女人从胸。前口袋出示证件:“您好,请问是江小姐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印芸竹不知所措,她尴尬地松开环在江梦合腰间的手。
对方比她先一步作出反应,她拭去眼角的泪,沉静道:“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接到匿名人员的举报,请您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警官例行公事回答。
“出了什么事,能说清楚吗?”印芸竹闻言,连忙拽住江梦合的袖口。
手被反握住,对方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没事的,可能搞错了。”
江梦合的心理素质远比旁人要强,换个普通人见到警察,大多心慌害怕,担心哪里出了差错。
“好,我跟你们去,大*概要多久?”她扫向抢救室紧闭的门,“我家里这边,不能走开太久。”
“没有事的话,很快。”男警在后面提醒。
可仅仅是这个前提条件,就足够令人不安。
印芸竹眼睁睁看着手被撇下,见江梦合抬脚准备离开,连忙起身。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芸芸……”江梦合诧异,黢黑的眼眸翻涌难以辨别的情绪。
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抿唇看向警察。两人眼神交流一番,为首的女警颔首,算是同意。
怕楼下的贝嘉丽担心,印芸竹编辑消息发过去。
小竹同学:【我暂时走不开,你先回去吧。】
*
派。出。所内,整洁安静的环境为其添了几分肃静。江梦合坐在桌前,女警给她倒了杯温水。
一次性纸杯内映出女人的脸,眉眼平淡从容。哪怕处于被动,她依旧镇定自若,出众的气质与朴素的房间布置格格不入。
印芸竹双手绞紧,坐在房间外的沙发等候。面对工作人员递来的水和反诈宣传册,她毫无心思。
“接到举报,有人说你蓄意谋害黄先生——”
“警察先生!”江梦合脸色瞬间冷下来,“网上的言论空穴来风,连你们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来问吗?”
“别激动!”男警拍了拍桌面,皱眉表达不满,“只是例行询问,还请你配合。”
江梦合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气便不再言语。
“在接到电话以后,我们去黄先生住的酒店查看过,结合医院的检测报告,确实是服用过量的头孢和酒而导致呕吐中毒,”男警话锋一转,“当时酒店除了他,只有你在旁边。”
“病人总不能自己服下,就算如此,在察觉到不对劲,你也应该阻止!”
圆珠笔按动的声音乍然响起,紧张的对峙气氛被推到高。潮。连番质问下,任何人都容易被攻陷。
江梦合仍然端坐在对面,深邃的眼眸如古井无波:“警察先生,这点我曾在媒体面前解释过。”
“我在楼下药店买了醒酒药,当时包里还有一盒之前的感冒药,我烧水时误拿另一盒,才……”江梦合顿住,她似乎又想到躺在病床的黄双,眼底划过一丝沉痛,“才酿成悲剧。”
“事发突然,我失了理智,没有第一时间叫救护车,是我的错。”
“如果想要配合调查,我有买药时的刷卡记录,确实只有醒酒药。”
女人双手交叠置于腿上,双眼直勾勾盯着对方,似乎想让对方透过自己的眼,洞悉毫无杂质的陈词,借此证明清白。
耳边响起一声冷笑:“我看你不像没理智,相反清醒得很。”
“你的包里怎么会有感冒药,我们查过最近,包括你在平城,根本没有就医记录!”
女明星的行李换得频繁,加上身边有助理照顾,包内不可能常备药物,还是头孢这类。加上春夏季节交替,早过了感冒高发期。
从刚才开始,江梦合便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咄咄逼人。她直觉不对劲,本以为是黑粉造势集体举报,如今看来想得还是太简单。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女警叩击引起屋内两人的注意。
“等一下,这位女士有话要讲。”
印芸竹一直在门外焦灼等候,听女警把来龙去脉简单讲述后,连忙请求要进来。
“芸芸,这件事你别搅进来。”江梦合蹙眉,似乎极不赞同她的冒失。
女孩站在门口,靓白的衬衫在暗沉的房间内刺得亮眼。她缀在女警身后,紧张地红了脸。
“刚刚那个,我可以替江梦合作证。”
“那盒感冒药,其实是她买给我的。”
周围瞬间安静,三双眼睛落在肩上,印芸竹压力倍增,硬着头皮解释。
“当时我在平城落水发烧,是她一直照顾我,感冒药也是那个时候买的,”她仔细回想,“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江小姐是公众人物,传出去影响不好。”
女警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点头表示理解:“有什么人能证明吗?”
“我当时落水,剧组好多工作人员都看见了,你们可以去问。”见两个人对此存疑,印芸竹语气有些急迫。
“对了,和我同一间房的编剧米莹,她能证明是江梦合在照顾我。”
男警低头若有所思,女警则皱眉回忆:“之前媒体说她们剧组换角色,好像和这件事有关。”
“两位警官,既然这件事没锤死,能不能别为难她,”印芸竹鼓起勇气,“江梦合是公众人物,出现在派。出。所本来就容易招惹非议,况且她爸还在医院躺着,可不可以不要拘留?”
殷切的目光湿。漉。漉的,尤其她长了张好说话的脸,让人不忍苛责。
女警忍俊不禁,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本来就只是接到举报,例行公事问一下,待会做个笔录,就可以离开了。”
后面这句话是对江梦合说的,女人肩膀微张,弯唇道谢:“谢谢,我会尽力配合的。”
说完,她又看向印芸竹,恳切道:“芸芸,也谢谢你。”
被温柔到惹人溺毙的视线包裹,印芸竹心悸,羞赧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换谁来都一样的。”
她站在门口,正对敞亮的窗户。外面栽种一片稀疏的竹,随风款摆时,树叶的光影从防盗窗流泻进来,照在身前。
江梦合背对着窗,沉寂的眼眸斩灭所有的光。她仰头看向印芸竹,避开后者灼热的视线。
“芸芸,真的谢谢你。”
第58章 此刻,她却要将真相告知给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两人前后脚离开派。出。所,江梦合一路沉默,直到站在路边的树荫下,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医院那边打来的。
印芸竹离得近,哪怕没开免提,依稀能辨别出对面说的话。
“江小姐,病人暂时抢救过来,目前正在留院观察,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签字,顺便去一楼大厅缴清费用。”
“知道了,谢谢。”女人嗓音冷冽,树荫擦过她的脸颊,映出几分薄情寡义的味道。
等到挂断电话,印芸竹松了口气,由衷替她感到高兴:“叔叔没事,真是太好了。”
“嗯,”江梦合弯唇,“人没事就好,待会我还要去医院,要不你先回去?”
她从口袋拿出墨镜与口罩,全副武装后,再次恢复银幕上生人勿近的陌生模样。明明离得近,又生出强烈的距离感。
想起来贝嘉丽还等着自己交差,印芸竹没再推辞,盯着自己的脚尖:“那,好,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
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显然勾起双方之前不太愉快的回忆。江梦合心领神会,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又意识到在马路边,悬停在半空的手生生止住。
最后,抚摸自己的左胸,似是感受剧烈的心跳。
“芸芸,有些话现在说不合时宜,”她顿住,“但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刚从家人的变故中走出来,印芸竹想,江梦合或许是开心的。透过渐变色的墨镜,能描摹出流畅的眼型,像两片薄薄的月牙片弯起。
“看到你缓冲过来,我也很开心。”气氛逐渐暧昧,印芸竹稍微后退与她拉开距离。
太黏腻会让她心生反感,何况自己不愿在情感方面再生波折。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江梦合垂眼,笑意不达眼底:“快回家吧,还有人在等你。”
想也知道对方风尘仆仆赶来,必然是刚下飞机,还未整顿歇脚,又马不停蹄陪她来派。出。所作证。
给印芸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目送她离开,女人收回视线,嘴角弧度渐淡。
她绕过视野开阔的地方,走到拐角处,从外套夹层掏出烟盒。
簇簇火苗燃起,在烟头处烧着猩红的光。缭绕雾气模糊江梦合侧脸的棱角,她深吸一口,把打火机扔进垃圾桶。
哐当——
金属打火机磕碰到边缘,发出尖锐的声响。
女人背影寂寥孤孑,斜长的影子落在墙面,平添几分诡谲之感。
一根又一根,直到再次甩动烟盒,听不到动静,于是她用拇指别上盒子。
脑海浮现在派。出。所男人的那番话,越想越不对劲。既然是举报,连公文和基本的流程也不曾出示,不像普通人所为。
江梦合靠在树旁,落下的大片阴影笼罩住她。掏出手机翻看近期联系人,从上往下依次排除。
直到最后,滑。动的指腹顿住,停在蒋诗韵那一栏。
*
奢华别墅内,大片天光照进泳池,水波纹透过浅蓝色,荡漾在池底。蒋诗韵靠在阳台的躺椅上,双腿慵懒交叠,舒展得像条惬意的鱼。
她一直暗中观察江梦合,对后者的行程了如指掌。包括在《万海寻洲路》剧组的一切动向,连带印芸竹都多留心几分。
钱牢牢握在手里,就是万能的。只要有它,就能让一堆人趋之若鹜,替她办事。先前听说黄双出狱,她让好几家工作室买水军发通稿,可惜效果不尽如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蹙眉,不得不起身。
“你回来好晚。”蒋诗韵探出半个脑袋,语气有些委屈。
走近的女人轻哼,摸了把她裸。露在外的光洁大。腿,暧昧道:“才几个小时就想我了?昨晚还不尽兴?”
后面的话被压得很低,蒋诗韵眼底划过一抹嫌恶,故意换了个保守的姿势:“我这不是被江梦合欺负了,上次那张照片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
她对眼前的老女人半分好感也无,要不是为了资源向上爬,谁愿意委身于人,尤其有钱人的恶趣味太多。
但仗着背后有人,狐假虎威惯了,一时间自己也离不开她。
“都说了这事急不得,反正江梦合在圈子里这么多年,还能一点黑料都没有?”女人揉。搓她的手,想过去亲,被后者躲开。
“她都回来了,等贺平那部戏上线再爆红一波,到时候公关那么厉害,谁还有机会?”蒋诗韵捂住她的嘴。
“那她不是包养了个编剧,你要是忍不住,就把那条发出去。”
“不行!”蒋诗韵吓得坐起来,“圈内就没几个知道她们的事,东窗事发她第一个怀疑我们,到时候把我也捅出去怎么办?”
上回被江梦合威胁的场面,仍然浮现在眼前,她打了个哆嗦。
不是没想过换条路,于是开始调查照片,的确发现出端倪。比如,黄双坐牢是被江梦合送进去的,再比如,当年那男人诈骗,是被人故意设局,最后做局的人跑路,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可惜没有证据,唯一的线索也看不出什么。
该说江梦合做事谨慎,直接灭迹让人无从查证。
“怕什么?有我给你撑腰。”女人同她十指相扣,凑过去想吻住蒋诗韵的唇角。
每回过来,两人便如干。柴。烈。火搅在一起。尽管蒋诗韵心中委屈,毕竟自己是弱势的一方,只能被迫承受,还要斟酌字句怎样讨眼前人欢心。
正当她被迫献身时,放在矮几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
蒋诗韵松了口气,歉意笑道:“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我去接个电话。”
“有什么不能在我面前说的?”女人不满,揽住她的腰身一齐躺下。
作乱的手来回摩挲,蒋诗韵躲闪:“别闹了。”
最终对方听话起身,离开阳台顺带关严玻璃门。耳边归于清净,蒋诗韵点击接听。
“蒋小姐,你未免太不仁义。”
低沉磁性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辨别不出对面的情绪。
“江梦合!”蒋诗韵眼底划过一丝慌乱,“你打过来干什么?”
掌心沁入热汗,她紧紧攥住。这个时间点打过来,约莫是举报人的身份被她猜到了。
“蒋小姐心知肚明,圈子总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呢?”那头的嗓音冷下几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能越过上面直接举报,除了你的金主,还能有谁?”江梦合淡淡道,“只是偶像剧演多了,你的脑子似乎不太好使,总爱揣测臆想。”
“你骂谁呢!”蒋诗韵气得坐起来,她最不愿听人嘲讽这些。
出道演绎的扑街偶像剧,至今还被黑粉截取片段群嘲。要不是靠立人设遇到现在的贵人,她恐怕一辈子都在坑底待着。
“听说你女儿也在市中心住院?好巧。”江梦合轻笑了声。
无关痛痒的一句话,瞬间刺中蒋诗韵的软肋。无论她问什么,对面的女人永远跟着自己的节奏走。
“你想怎样?”
“不怎么样,市中心最近有不少家媒体蹲着,劝你藏好,万一哪天露出狐狸尾巴,可就身败名裂了。”放下这句话,那头掐断通话。
耳边响起嘟嘟声,江梦合话语中的威胁再明显不过。蒋诗韵无力瘫软在躺椅上,努力调整紊乱的呼吸。
最终,气急败坏地将手机扔到地上。
屏幕被大力磕碰,瞬间四分五裂。
*
医院病房内,窗台放置点缀绿意的盆栽,从这里朝外望去,能见到泉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男人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虚脱的手扎着针,空茫的眼神盯着天花板。
房门放动,几位医生涌进来,跟随其后的是身着常服的女人。
“黄先生,在这里有不习惯的,尽可以和我们提,市中心医院会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女人双手插兜,环顾房间内的环境,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年岁约莫五十,即便保养得再好,眼角浮现笑意时,依然能看到略微褶皱。
闻言,黄双浑浊的眼珠转动,朝她的方向瞥去:“江梦合在哪里?”
嗓音粗哑,仿佛喉咙含。着难以吞咽的浓痰。
“您是说江小姐吗?她刚才被警察带走做笔录,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女人从身旁医生手上拿起夹板,翻阅病人的检查表。
按理来说,这种特护病房不可能让普通的Beta入住,黄双又算不得人物,却能惊动院长出面,可见院方对他的重视。
得知江梦合不在医院,男人双手撑在床沿,似乎准备起身,又因力道不足而放弃。
“让她,让她来见我。”他剧烈咳嗽,眼底划过一抹怨毒。
“已经在联系江小姐了。”院长同为首的医生耳语几句,便离开病房。
临走前,似乎叹了口气。
“你说哪有这样做女儿的,连药都分不清,真不知道是不上心还是犯迷糊……”
走廊尽头传来幽幽的光,如天窗投射下来,衬得两旁禁闭的门更诡异。安静的楼道里,只有错乱的脚步声。
“江梦合社会影响力大,务必照顾好她爸,以后说不准能宣传医院形象,”女人走到拐角处,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对面楼栋的高层,“对了,瑶瑶怎么样?”
“打完点滴犯困,现在已经睡了,身体没有大碍。”白大褂医生回答。
“行。”院长点头,站在电梯面前,看着跳动的红色数字。
“叮”的一声,门向两侧打开,里面的人与她对视。
江梦合特意走人少的电梯,见到院长,她压下棒球帽帽檐,与后者擦肩而过。
推开病房的门,白色的被单映入眼帘。她先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温水,正要放到床头柜,发现已经有了。
“刚才有人来过?”江梦合掠过男人的不满,淡淡询问。
“江梦合,我没死,你很失望吧?”黄双枯瘦黝黑的手紧紧攥住被单,几乎要将其拧碎。
他太了解江梦合在想什么,以前的小姑娘就会逆来顺受作出讨好样,等自己放松警惕后,立马露出凶悍的獠牙,出其不意在人背后捅刀子。
从出来到现在,她的态度殷切得过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惯了,黄双打心底以为对方惧怕自己,或者在十年间想通了许多。
养不熟的白眼狼。
“药吃了吗?”江梦合装作没听到,起身去看点滴瓶的存量。
“滚!”黄双推开旁边的支架,半边身子悬空在床沿,费劲全身的力气怒斥。
药瓶跌落,噼里啪啦碎一地,连同手背的针跟着移位,鲜血回流。
“你现在装这副样子给谁看?狐狸尾巴藏不住想杀老子!等我好了,等我!”男人讲话像风箱,呼哧呼哧两下又归于沉寂。
“江梦合,你就等死吧!”他缓过神来,伸手想去抓女人的手臂,被后者轻轻躲开。
江梦合脸上的温和渐淡,立在原地像尊静默的雕塑。她居高临下看着濒临疯狂边缘的男人,丝毫不认为自己是使其歇斯底里的始作俑者。
“你病糊涂了,好好在这里修养吧,”她拎起座椅上的包,“我去下楼给你缴费。”
“江梦合!信不信我杀了你……”
身后是竭尽全力的诅咒,听得人心惊肉跳。对于进过监狱的亡命之徒来说,法律的制裁已然无法约束他们。
关上房门,江梦合抵在墙边,心情没由来烦躁。她的手再次摸进口袋,又想起来这里是医院,无奈之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背抵在冰凉的瓷砖,连同沁入骨髓的寒凉浮上心头。女人拿出手机,熟练地拨打一串电话号码。
印芸正在水槽旁洗碗,听到有电话进来,慌忙擦拭手上的水渍接通。
“叔叔身体怎么样?”她用耳朵夹住手机,关掉水龙头走到餐厅。
印璇盘坐在客厅,正和贝嘉丽玩跳棋。随着懊恼的叹息,紧接着又是棋子打乱的动静。
“醒过来了,但他以为我是故意的,对我态度很差。”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
连续奔波这么长时间,江梦合的状态很差。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强撑身体最后的力气替人安排后事。
“他们怎么都这样?”印芸竹走到角落,不禁埋怨。
远处的天灰蒙蒙的,仿佛快要压下。靠海的一侧吹来咸腥的风,空气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她关严窗户,感觉身体暖和了些。
“我是不是坏人,芸芸你是知道的。”都到这个时候,江梦合还有心思调侃。
“你不是。”印芸竹回答得极为认真。
“我要不是,就不会把你越推越远。”江梦合的态度正经了些,流露出几分颓然。
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令人心疼,对方在她面前向来优雅温和,很难有如今颓废的一面。
印芸竹的心被揪紧,安慰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不知道该如何开解江梦合。
沉浸工作的这段时间,她思考许多。想着人为什么一定要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等火候差不多或谈腻,再步入爱情的坟墓,过上相看两厌的生活。
爱情并非生活的全部,这一深刻的道理是在那夜哭过才明白。印芸竹已经整顿好自己,准备踏上新的征程,偏偏对方幡然醒悟,说想要重新开始。
错位的感情就像无法贴合的拼图。
一时间,她内心五味杂陈。
那头是飘忽的呼吸声,印芸竹率先打破沉默。
“江梦合,那晚你为什么要和我提分开?”她斟酌字句,希望得到的回答同样缓慢,“是因为,腻了我吗?”
后面那句话轻得消散在空气中,印芸竹紧张地握住手机。
那头失语。
江梦合靠在长椅上,盯着吊顶还未亮起的灯,昏暗侵袭染上她的半面轮廓,让人猜不透心思。
“因为我爸,”她抿唇,“他出来了。”
她对印芸竹的示弱不仅在态度上,还有各种能利用的同情心。企图将自己塑造成委屈的受害者,博取对方的信任,让好不容易建起的防线再次被攻陷。
半真半假的话掺着并不纯粹的情感,对于真相,江梦合羞于启齿。
她最憎恶别人施以同情怜悯的态度,仿佛自己就该待在原地乖乖接受,或跪在他们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江梦合最拼命的那些年,比任何人都要争气。偏偏那些人说她天赋异禀,抹灭一切的努力。
无所谓,能够摆脱家庭的阴影,她依旧是光鲜亮丽,媲美AO的影后。
此刻,她却要将真相告知给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所以,你为了不拖累我,就提了分手?”
印芸竹声线颤。抖,她攥住窗帘,又无力松开。
曾经对江梦合不够坚定的质疑,此刻化作插。入对方心间的匕首。
“芸芸,我不想给你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我宁愿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停留在分开的瞬间。”
她太坚韧,又固执得要命,所有心事藏匿在看不见的角落,默默消化着。
“结果还是被你知道了。”江梦合低头自嘲,额前的碎发落下,遮住她眼底的思绪。
苦涩的语气如同一只落魄无助的流浪狗,印芸竹心头潮湿,像下了场连绵的细雨。
“江梦合,你在哪里?”她鼓起勇气,“我能……见你一面吗?”
怕被拒绝,她连忙补充:“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清楚的。”
“去你家,行吗?”江梦合起身,优雅地掸了掸衣上的灰尘。
约定好时间,两人挂断电话,印芸竹走向卧室,准备换身体面的衣服。
她有些紧张,期待中夹杂着逃避。一方面,她希望能与前尘往事做个决断。比起撕破脸永不相见,更希望和平分开。
另一方面,又害怕死灰复燃,她已经隐隐窥见苗头,甚至能感受到江梦合态度中的欣喜。
印芸竹又要做回恶人,在对方失意落魄时,再浇上一盆冷水。她拒绝人的态度也是委婉的,以至于让人以为态度不够坚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客厅的贝嘉丽正和印璇皮闹,见她过来,询问道:“刚才在和谁打电话,叫你来玩都不理的。”
“她。”既然坦白,印芸竹便没什么好隐瞒的,单凭一个字,双方心领神会。
“她又找你,什么事啊?”贝嘉丽抻着脖子,听到她打开衣柜的声音,顿觉不妙,“不是,你还要走啊?”
“谁啊?”印璇听不懂她们的暗号,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对面的人。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贝嘉丽冲她挥手。
印璇瘪嘴,重新整理棋盘。
“嗯,你再帮我个忙。”印芸竹边整理衣领边走出来,语气急促。
“不帮!”这回贝嘉丽斩钉截铁拒绝,“把我当免费劳动力使呢,车也没油了。”
她以为印芸竹会提出接送的要求。
“不是,我妈午睡快醒了,你帮我把池子里剩下的碗洗洗。”
贝嘉丽:“……”
*
从平城回来,印芸竹还没去自己的公寓。如今即将步入盛夏,铁栅栏前的小花园郁郁葱葱,随风吹过而款摆摇曳。
她是打车过来的,和司机道谢分别,转身就见江梦合站在自己身后。
女人眉眼如初,只是气质不再。颀长高挑的身量在人群中极为惹眼,棒球帽看着眼熟,似乎是那次在电影院见面时,对方戴的同一顶。
印芸竹的好记性总体现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正因如此,感情中的反复无常与忽冷忽热,才会比别人察觉得更细微。
“芸芸。”江梦合唤她。
神态与曾经温存时相差无几,唯一的不同在称呼。
鼻息嗅到熟悉的栀子香,女人抬手时,抚摸上她的脸颊。
微凉的指腹从太阳穴摩挲至下颌,似乎想要借此看清她的脸。灼热的视线细细端详,耳边响起宛若情。人的呢。喃。
“我好想你。”
江梦合弯眼,渐渐贴近印芸竹,深情的双眸映出她两个小小的身影。
即将相贴时,印芸竹恍然,轻轻别过脸。
唇。瓣擦过脸颊,江梦合的身体一瞬僵住,眼底划过晦暗。
第59章 “印老师,需要帮忙吗?”
这样的逃避行为让两人都愣在原地,江梦合维持倾身的姿势许久,缓缓后退,与印芸竹拉开距离。
鼻息清雅的气息渐淡,心口酝酿难以言说的苦涩之情。
“对不起”的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女人目光沉沉,仿佛逆流上涨的海浪。
“我以为你来,是答应和我重新开始的。”平淡的语气落入耳中,莫名听出其中的质问之意。
印芸竹不敢看她的眼,怕多一秒便会沦陷得一塌糊涂。在对方最落魄失意的时候,自己却是来给她以沉重打击的。
“看到你没事,我挺放心,”她别过眼,望向六棱格板砖中。央簇起的杂草,“希望你能够振作起来,不要在意网上的言论。”
江梦合根本不想听这些无关痛痒的关心,然而现阶段的自己没办法要求太多。
步步紧逼只会将人越推越远,这是经历无数次得到的惨痛教训。印芸竹比想象中更固执倔强,哪怕从外表看如温良无害的兔子,也会坚持自己的原则。
“这么绝情的啊?”
这句话更像江梦合的自嘲。
明知她有苦衷,当初分开的那段时间,自己也在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印芸竹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是啊,谁会傻到在原地等待毫无结果的恋情呢?
话音落下后不曾得到回应,江梦合抿唇:“抱歉,是我过界了,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你提这些。”
她最懂得张弛有度,察觉到对方对两人关系的排斥,索性岔开话题。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被连番追问并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女人垂下眼睫,细密的剪影为双眸渡上润湿光泽,如同一种无声的谴责。颀长身量立在眼前,莫名像垂危的藤蔓,甘愿为眼前人低下高傲姿态。
印芸竹认为自己有必要说清楚,不能任由对方沉浸在爱情的幻想中。
想想便讽刺,如今斩断两人关系的利刃,居然握在她的手中。
“抱歉,我现在的状态没法全身心投入,太草率开始一段感情,容易给你带来痛苦。”
和江梦合相处久了,她也学会这些油滑委婉的话,给人“为你好”的错觉。
女人沉寂的双眸透不出丝毫光亮,就这么默默落在肩上,这让印芸竹更断定自己是个渣女,连打的预防针都冠冕堂皇。
“朋友呢?做朋友也不行吗?”江梦合小心翼翼询问。
或许她的眼神太迫切可怜,印芸竹又心软动摇,像根摆动不定的墙头草。
“不会打扰你,只是想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言外之意,缓冲过后,就是形同陌路。
“嗯。”印芸竹含。住下巴,半张脸缩进衣领里。
两人无话,明明咫尺距离,抬手就可以触碰,却仿佛相隔万里。
“你先上去吧,我在楼下吹阵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不知多久,江梦合打破沉默。
她似乎接受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闻言,印芸竹没再推脱,甚至如释重负地轻呼了口气。同她道别后,抬脚踏上台阶,背影像只仓皇而逃的兔子。
目送她进入电梯,江梦合静默点烟,数着电梯到达楼层的时间,确认对方已经到家,才挥散身旁缭绕的雾气,重新坐回车内。
*
指纹解锁房门,多日没见的小鱼扒在门缝,见主人回来,冲人伸了个懒腰。好像习惯和印芸竹聚少离多的日子,它又无精打采地贴着墙,没事嚎叫两声。
哪怕掏出最喜欢的牛肉罐头,橘猫依旧一动不动。唯独在喊名字时,尾巴会翘起来,蔫下去。
“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印芸竹将它抱到腿上,仔细去看白色的胡须,寸寸摸上柔软的肚腩,“奇怪,看起来没有大碍啊……”
连粉色的小鼻头也是湿。漉。漉的。
喂食器里装满混杂冻干的猫粮,水和猫砂供应不缺。思及此,她拿起逗猫棒晃动,果然见老虎似的橘猫飞窜出去。
印芸竹笑了,原来猫和人一样,也是需要安慰陪伴的。
躺沙发上陪小鱼玩了会儿,手机发来新消息。
贺平:【@全体成员这部戏马上结束,过几天举办杀青宴,到时候大家记得腾出时间过来,各位都辛苦了[抱拳]】
妤。:【祝票房大卖[庆祝]!】
听明月:【祝票房大卖[庆祝]!】
……
下面是连串的复制粘贴,印芸竹随大流跟一条。群内的赵贞芳见气氛不错,心情极好地连发三四个红包。
米莹运气不错,好几次都是手气王。反观印芸竹,个位数看起来太可怜。
她本来就不是幸运的人,欣然接受这一结果,又朝上翻找聊天记录。
江梦合没有冒泡,即便她在群里潜水得像个透明人,也不会是被忽略的那个。
贺平:【@橘合小江怎么说,泉城那边的档期调得过来吗?】
没过多久,那头回复。
橘合:【可以的,到时候麻烦告诉一声时间和地址】
妤。:【大忙人就是不一样,还让人特意通知呢!】
面对任妤的阴阳怪气,江梦合没有理睬。这一小插曲很快被新的群消息刷上去,大家都在讨论收尾工作,有的已经提前开香槟庆祝。
贺平的影片票房有保障,加上赵贞芳后期花大价钱宣发,哪怕无法冲击业内的知名奖项,至少是部成功的商业片。
印芸竹正犹豫是否要拒绝这次杀青宴,在情绪没完全整理好之前,她不想和江梦合接触太多。后者能够掩藏好情绪,自己未必在大家面前装得毫不在乎。
况且米莹和任妤知道两人的微妙关系。
在她摇摆不定时,首页弹出来一条消息。
橘合:【你会去吗?】
她直接私聊询问,顿时打消印芸竹的逃避心理。她思考该如何回复,在对话框删删减减。
橘合:【没时间吗?】
按理来说,印芸竹身为原著作者参与创作,杀青宴不可或缺,她本人对待第一部改编影片,也持认真谨慎的态度。
唯一的不好就是江梦合,两人在饭桌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甚至还要装作不熟。对她这个撒谎都容易露馅的人而言,实在太过困难。
她还没想好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江梦合,都说喜欢过的人无法成为朋友。曾经是太亲密的深。入接触,一下子又退回起点。
很难克服身体的习惯,去适应另一种相处*模式。
小竹同学:【看情况吧,我不一定有时间】
橘合:【假如因为我不想去,那天我会找理由推掉的】
橘合:【贺导很看重你,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合作机会,不要错过了】
这番推让更让印芸竹无地自容,她的逃避与对方的坦然形成强烈对比,放不下的人反而成了自己。
小竹同学:【我尽量】
橘合:【照顾好自己,不要太劳累】
结束寒暄,江梦合并未等到对面的消息。她坐在车内,盯着垫底的聊天框,眸色晦暗。
叠好缴费单随意扔到一旁,她踩下油门,离开了医院。
*
睡了太长时间,男人头痛欲裂。他抬手摸索床头柜的手机,才想起来当时因打救护车,手机已经碎裂。江梦合以换个屏膜为由,彻底将黄双与外界的联系隔断开。
心思深沉,偏偏所有行为合情合理。
他低声咒骂,瞥向墙上的钟表。
窗外的夜色浓郁如稠墨,与天际交接的翠黛晕染开。房间敞亮,玻璃映出他的身影。为了方便男人安心养病,江梦合特意将他挪到高级病房,独自一人完全失去交流。
每天除了和医生打交道,只能盯着顶上的天花板惶惶度日。
敲门声响起,迟钝浑浊的眼珠转动,挪到门口的方向。身着常服的女人走进来,把送来的晚饭放在床边。
“你是谁?”黄双打量这张陌生的面孔,狰狞瞪着饭盒。
最怕江梦合收买医生,又给自己下什么药。她虽然无法无声无息解决自己,但以养病的缘由软禁还是能做到的。
黄双早年是个混子,揣测人心趋炎附势比谁都厉害。江梦合和他相比,性子打磨得再圆润深沉,还是稍次了些。
“我们上回见过,你忘记了?”女人惊讶,打开饭盒,“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市中心医院的院长尹书华。”
“院长会来我这里?”黄双嗤笑,在脑海搜索这号人物无果,索性重新躺下。
“毕竟关乎到医院形象,我这几天刚巧在这边,顺道来看看。”
热气蒸腾,清淡的饮食令人毫无食欲,和白开水的气味相差无几。
见男人扭头沉默,尹书华毫不介意,自顾自说道:“江小姐那边很忙,次次都是助理接电话,我想着与其找她,不如找你更实在。”
“当时病情严重,差点没救下来,虽然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还是想请你病情痊愈,来一次访谈,怎么样?”
女人的言语像唠家常,丝毫没有身居高位的傲慢与疏离,这让黄双脆弱的自尊得到舒缓。他双腿艰难交叠着,眼皮耷拉嗡嗡道。
“访谈?”
“是,替我们医院宣传宣传。”尹书华把碗筷摆好,她没有伺。候人的经验,动作显得生疏。
这一细节极大满足男人的虚荣心,在底层摸爬滚打惯了,加上狱中煎熬的十年,理智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黄双没作他想。
“可以啊!”他爽快答应,又拖长调子,“只是……没点好处费?”
尹书华轻嗤,眼底划过一抹鄙夷。鼻息的消毒水混杂常年酗酒的酸臭味,令人作呕。如果不是有些事无法经别人的手,她甚至不会踏入这里。
卑微的身份,骨子里流淌的也是低贱的血。
“好商量,”她弯唇,调侃道,“我还以为黄先生不在乎这些,毕竟江小姐是明星,对你又好。”
“明星赚的钱多,不然也不会送到这么好的病房。”
“她能有多少钱,每次要钱都抠搜的。”黄双撑住上半身坐起来,不以为意。
内心倒是生出几分得意,虽然两人平时相处氛围压抑,可江梦合给他在外面长脸,上半辈子被轻视瞧不起,如今赚回来不少。
“都说明星赚钱比印的还快,听说最近要拍新戏?我身边有在圈内工作的朋友,一天七位数不成问题。”
男人端起饭盒的手一顿,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尹书华耸肩,“不过江小姐赚的钱,最后还不是到了你手里,她事业蒸蒸日上,你也跟着沾光……”
“要我说,女儿孝顺最好,黄先生是有福气的人啊!”
一番话如同被蒙在玻璃上,沉闷敲击黄双的心脏,渐渐辽远起来。他慢吞吞刨饭,直到尹书华走后,依然保持沉默。
江梦合,她才不会让自己过上好日子。
她巴不得他双腿一蹬升天,要不是这次反应快,恐怕真由她得逞。
思及此,男人心底顿时生出强烈的不平衡。尤其刚才尹书华的一番话,更是佐证外界的传言。
替父还债,任劳任怨,她在葬礼上流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博得孝顺的好名声。
凭什么?
凭什么她怎样都能称心如意,而自己就得像过街老鼠,连要钱都要背负骂名。
他得想办法。
与此同时,整洁锃亮的办公室内,女人褪。去常服,从口袋摸出金属质地的物件,又把衣服随意扔到沙发上。
“小陈,帮我把这件衣服送去干洗店。”
尹书华吩咐助理,将录音笔插。入笔筒,拖动座椅将身子贴合桌沿。
没得到有用的消息,她略显失望,眉眼流露出疲态。
所以最讨厌与下等人打交道,斤斤计较,爱占便宜的市侩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正揉。捏太阳穴缓和头晕,助理传话:“院长,刚才赵医生过来找您。”
“他说什么了?”听到这个人,尹书华缓缓睁眼。
助理闭上虚掩的办公室门,绕过桌子俯身凑近:“说小诊所那边出事了,昨天手术设施不完善,直接血崩了。”
“那人家庭条件怎么样?”女人语气缓慢,仿佛在听别人谈论天气。
“挺一般的,不然也不会找小诊所啊。”小陈耸肩。
“两万块钱打发了,别让他们闹起来。”
“好。”
“再去给小蒋打个电话,让她今晚来医院看瑶瑶。”
*
《万海寻洲路》的杀青宴在平城举办,印芸竹在这天之前,特意从泉城赶过去。
平城的风土人情比泉城好上许多,富饶丰盛的美食与古色古香的建筑群,形成这座城市的最大特色。
酒楼临近影视基地,推窗能望见街道上走动的行人。这天恰好飘了零落连绵的细雨,洒在青石板砖上意蕴十足。
印芸竹是最早到的,服务生正在布置餐桌,让她在外歇息片刻。
身为作者,她有幸与总导演和各路主演同桌,至于任妤和米莹,被助理安排在另一个包间。
这让她满意的同时又松了口气,熟人看自己与江梦合不伦不类的互动,难免会起疑多问。米莹好歹懂眼色不会干涉太多,任妤纯纯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
“印老师,好早。”
熟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吓印芸竹一。大跳。循声望去,江梦合立在沙发后。
女人气质淡然,仿若缀在绿叶脉络上的朝露,与门口雾蒙蒙的烟雨融为一体。
被她称为“印老师”,印芸竹颇有几分不自在。正经的称呼被赋予调。情的意味,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早。”面对眼前人装不熟的行为,印芸竹朝旁边挪动,给她腾空位。
“你来得也挺早。”
“上午的飞机,从别的地方中转过来的。”江梦合一路风尘仆仆,发尾染上润湿。
她睨着印芸竹身旁的座位,没有贸然落座。两人之间气氛诡异,还是服务生邀请她们进包间,才打破这份僵硬。
实际上,只有印芸竹一人觉得。
她查看提前订好的菜单,每盘菜要价不菲,四位数直逼五位数。换做之前,或许会来一句铺张浪费,可现在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对面。
女人单手抵住额头,悠闲地翻阅架上的杂志。那是当地文旅局为了宣传影视基地,特意在附近的酒店和餐厅开辟的角落。
江梦合指尖捻动页脚,忽地抬眼望向印芸竹,恰好撞上后者狐疑的目光。
偷看被发现,印芸竹心虚低头,捧着水杯啜饮。
今天的江梦合,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女人合上书册,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处。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印芸竹不擅长与人社交,找话题的行为显得笨拙。
要是以往,江梦合至少会嘘寒问暖,怎么也不会让场子冷下。如今恢复初见时的淡漠,反而让人不适应。
印芸竹倒不觉得对方非要舔着自己,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眼见江梦合状态好转,她该高兴才是。
就是有点……不习惯。
一点点。
“这不像你会问的问题。”江梦合轻笑。
“那我该说什么?‘能够见到你走出来,我真的很开心’之类的吗?”印芸竹模仿的口吻太贴合实际,幽默到勾起对面的兴致。
她羞赧红了脸,低头盯着菜单,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也没看进去。
总觉得这些话出口,有种事后洒脱的傲慢。她并非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性子,更不会遵从贝嘉丽的那些观念。以前的喜欢也是喜欢,又不是拿不出手。
何必非要在前女友面前,强撑自己过得很好。
她们甚至算不上前女友。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走出来了?”江梦合低声,含在嘴里的一句掺杂太多复杂情绪,让人听不清楚。
“什么?”
“这样不好吗?”女人弯唇,清凌凌的双眸望过来。
“你们来得好早!”
两人谈话间,米莹猝不及防出现在门口。
她扶住虚掩的门上,探出半个脑袋看两人:“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呢!”
“在酒店反正坐着,出来逛逛,不然待会雨下得更大。”印芸竹回答。
“我刚从机场赶过来,可怜到没落脚的地方,”江梦合意味深长瞥向印芸竹,“幸好这里有人肯收留我。”
米莹知道两人有关系,但具体如何还在观察。见她们光明正大敞开门聊天,心中的疑虑彻底打消:“江老师你可真幽默,你来我们包间,我收留你!”
聊天之际,人稀稀落落到齐。任妤鬼鬼祟祟在门口朝里张望,不情不愿被米莹拉走。
贺平和赵贞芳结伴而来,入座时还意犹未尽谈论平城这场春雨。
席间无非是期待票房的套话,全是幕后投资人和核心工作人员。生意上的事印芸竹听不懂,一杯又一杯被人劝着喝酒。
或许看她年纪小,可着劲儿欺负。贺平实在看不下去,在旁边劝两句才作罢。
“喝不下去就别喝,酒能是什么好东西?”她把浸泡的茶端过去。
“没事,不想让大家扫兴。”印芸竹连忙摆手,神情懵懂得像只兔子。
最后实在站立不稳,起身要去趟洗手间。
跌跌撞撞的模样令人担忧,贺平朝身旁的江梦合递眼色:“你跟过去看看,别让她走错厕所了。”
“这平城的米酒度数这么高?”赵贞芳打量手中的酒杯,没再去碰。
一桌人又借此另开话题,而走廊上的印芸竹贴在墙边,缓缓蹭向卫生间。
她嘴里嘟嘟哝哝碎叨半天,只觉得天旋地转。头顶的指示牌晕出重影,印芸竹就站在原地歪头辨认。
对自身酒量有清晰认知,却还是被旁边人忽悠,什么来平城一定要尝尝当地的特色米酒,度数不高尝起来又甜。
谁知后劲这么大。
印芸竹扶额,蹲在地上快要睡过去,在即将栽倒时猛然回神。
手臂已经被用力攥住,江梦合清丽的脸浮现在眼前。
“一个人可以吗?”嗓音剐蹭过耳廓,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蛊惑诱哄的话语令印芸竹理智回神,她晃动脑袋,生怕自己在醉酒做了逾矩的行为,轻轻推开女人的手。
“没事的,我一个人——”
刚说完,太阳穴处像被尖刺穿过,后脑勺传来钝钝的痛,话音戛然而止。
“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印老师,需要帮忙吗?”
第60章 “朋友之间,可不会做这些。”
轻柔的嗓音蒙上的纱面,覆在耳旁犹如情。人呢。喃。江梦合将她扶在墙边,体面克制地松手。
有一瞬间,印芸竹觉得她是故意的,甚至设计自己醉酒,借机接近。可对方这番动作又不像,似乎只是纯粹关心。
“贺导很担心你,让我跟过来看看。”女人虚虚握住她的手肘,两人步伐缓慢进入卫生间。
微凉的气息裹挟初夏的燥热,驱散空气中的潮湿。洗手池前明灯乍亮,照在四围装饰点缀的绿植上。
后脑勺的疼痛难以缓解,印芸竹总觉得头晕,仿佛下一瞬就会栽进江梦合的怀抱。
似乎感受到她的警惕,女人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像是证明自己的清白。
“明知道酒量不行,怎么还逞强呢?”她叹息着,镜里镜外的目光紧锁微醺的人。
“谁知道那酒——”印芸竹话卡在半截,喉咙的异物感堵塞气管,她连忙撑在水池两侧,作出干呕的模样。
“这么烈。”她补充。
伏在一旁半天,没吐。出半点东西,这让她感到挫败,也意味着还要忍受长时间的折磨。
嗓音被挤压变了调,闷闷得像蔫掉的草叶。江梦合从口袋掏出准备好的漱口水,递过去。
“漱漱口,不然一直难受。”
“你随身还带这些?”印芸竹睨了眼,没贸然去接。
“演员不是很正常?”江梦合被误以为蓄谋已久,中伤似的感到无奈,“公众场合总要保持形象。”
细长的薄荷绿包装,是清新的柠檬海盐口味。犹豫片刻,印芸竹别扭接过,嘀咕道谢,像说给自己听。
“谢谢。”
她其实想说,江梦合带漱口水才蹊跷。吻过女人丰润的唇,口腔湿润柔软,舌尖勾缠时会散出绵密酥麻的电意,弥漫到四肢百骸。
有时候彼此吻到腿软,自然而然相拥跌入床铺,再次新一轮的勾缠。
果然曾经的情侣做不了朋友,生活中的细枝末节被无限遐想,现实和回忆交错,让人产生强烈的落差。
印芸竹撕开包装,倒入口中认真漱着。不知哪根筋错位,酒精的催化下,她神志不清,突然被呛得剧烈咳嗽,连带清凉舒爽划过喉间。
“咳咳——”到最后,她直接蹲在地上,捂住胸口。
酡红的双颊引人遐想,喝醉的印芸竹看起来很好欺负,长睫润湿挂在眼上,敏感到哪怕接触别人的视线,都会跟着乱颤。
身前笼罩一片阴影,江梦合的中跟鞋映入视线。紧接着,栀子香划过鼻息,女人已经蹲下身子,轻抬她的下巴摩挲,缓慢磨人道。
“漱口也会呛到,你是笨蛋吗?”
唇上被拇指按压,作乱的指腹描摹着唇形,缓缓从嘴角嵌入嘴里。感受舌尖被拨弄,印芸竹蜷缩得像片含羞草。
她轻点舌尖,像是回应,又似试探。这个角度,能看到眼前人暖白修长的颈子,匿在柔顺的黑发中。
女人眸色晦暗,光影交错的瞳孔映出印芸竹迷离的神情。任由她小动物似的细细啃咬,也不为所动。
比清醒的时候要乖好多。
“印老师,你这是做什么?”江梦合淡淡。
殊不知这副不迎合献媚的模样落入别人眼中,很容易挑起征服欲。印芸竹自诩对**没太多追求,比起想要刺。激搞得双方血淋淋,更喜欢细水长流吻过每一寸肌肤。
这一点,江梦合与她恰恰相反。
拇指尖端被舔得湿。漉。漉,江梦合准备抽手,印芸竹上身不自觉前倾,释放挽回的信号。
“芸芸,”江梦合眼底浮现几抹促狭,“朋友之间,可不会做这些。”
一句话点破,暧昧黏腻的气氛如退潮散开。印芸竹恍然,懵懵懂懂盯着她。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直接栽进江梦合的怀中。
两人身体后仰,江梦合环住她的背,听她清浅的呼吸,均匀得像熟睡的小猫。
印芸竹似乎做了个梦,感觉身体如浮萍漂忽不定。入眼是汗涔涔贴在太阳穴的额发,和透亮的黑眸。
脖颈被揽住下压,女人贴在耳边说些暧昧的情话,并拢的双膝无意识摩挲腹部的软肉,缓缓向下。
耳边的声响如同静谧的深海,让人溺毙其中无法挣。扎。
睁眼醒来时,视线一片昏暗,家具的轮廓在房间起伏。太阳穴像被钝物抵住,传来难以言说的痛。
印芸竹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头坐起来,掌心意外摸到细腻顺滑的发丝。
女人半张脸陷入枕上,长睫垂落,呼吸时胸。前起伏。鼻息闻到浅淡的酒味,久久不散。
看到江梦合的瞬间,她愣住了,随即连忙掀开被子查看身下。里衣的肩颈处被揉得皱巴巴的,身旁人纤细的腰侧布满细密的吻痕。
她的杰作。
轰地一声,印芸竹懵了。回忆像断片无法接合,只记得江梦合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吃蘑菇中毒。如梦似幻的景象像流淌的彩色颜料,将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冲刷得干净。
而江梦合依然躺在身旁,没有醒来的迹象。
理智回笼,印芸竹忙不迭从床边滚落,颤颤巍巍把皱巴的衣服往身上套。比起与对方的初尝试,这次带给她的冲击与震撼更甚。
脑海乱成一团浆糊,她不知道醒来该如何面对江梦合。
慌张捡起地上的手机,印芸竹一路跑向楼下。
天色渐晚,路灯被水汽裹得亮晶晶,抛下的光束混着牛毛般的雨。她站在石阶前,转身望向后面的旋转门。
离庆功宴的酒楼很近,几步路的距离。
屏幕亮起时,显示贺平好几条未读短信。
贺平:【听小江说你身体不舒服,好好休息】
贺平:【宣发的时候还会再聚,不用着急回来】
难怪江梦合肆无忌惮,是认准两人不会被找上门。
印芸竹双手捂住脸,沉沉吐。出一口气,心乱如麻。
雨停,空气酝酿着泥土的腥气,让人情绪烦闷。
江梦合从床上醒来时,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她先朝身下的被子摸去,指腹染上几分涩意。
印芸竹醉酒时,她是清醒的,自然能看到对方双颊酡红的神态。央求自己一次又一次,什么撒娇的伎俩全用上,她也受用地回应,两个人像蛇紧紧箍在彼此身上。
这么快就走了啊。
哪怕在许多事上运筹帷幄,面对心爱的人,她还是忍不住急躁,太早露出马脚导致前功尽弃。感情是经不起徐徐图之的算计的,掺杂太多复杂因素,推着人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
女人懊悔地撩开额发,脖颈因舒展露出精致的锁骨,青紫的痕迹遍布。她赤脚下床,开灯后走进卫生间。
屏幕亮起的光破开幽暗。
橘合:【你在哪里?】
消息石沉大海。
*
印芸竹一张机票连夜飞回泉城,明明是深夜,她困意全消。
明知醉酒误事,几次三番不听教训,捅出的篓子还是和江梦合躺在一张床上。
内心生出逃避,她不知所措。深知这件事怪不到江梦合身上,后者又没给酒里下药,你情我愿的事,不能把责任全都推到一个人头上。
该对江梦合负责的,可又开不了口。
双手交叠绞在一起,印芸竹抱头沉默。偌大的机场空荡荡,行李转盘的运作声也停了。还是工作人员过来提醒,她才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坐上出租车。
江梦合会不会觉得自己欲拒还迎,很没原则?倒贴是前任之间最忌讳的事,毫无保留的尊严只会被碾碎一地。
就这样浑浑噩噩在公寓下车,印芸竹付完钱后,准备先回家泡个澡,放空思绪再去想后面的事。
狭窄的铁栏门上缀着公寓名,往里走会经过一片苗圃。漆黑的夜幕下,像只蛰伏的野兽。
每回晚归经过这条路,印芸竹便会加快脚步。可今日心事太多,潜意识里放松的警惕,也容易留下隐患。
被拉得斜长身影攀上台阶,自动与苗圃融为一体。踩在小路上的脚步错落,渐渐能听出来自身后的动静。
印芸竹本就敏感细腻,疑神疑鬼朝身后望去。路灯在底下照出寸方光亮,仿佛那里本该站着个人,默默盯着自己的背影。
空无一人。
她加快脚步,到后面甚至小跑起来。直到冲进公寓楼的大厅,才松了口气。
灯光照得宛若白昼,提起来的心渐渐放下,印芸竹暗骂自己没出息,又特意站在门口回望来时的路。
她的独居生活向来谨慎,为此特意在入户门旁安装摄像头,无论谁敲门,都能从室内的屏幕看到人脸。网上所说的安全指南,真正实操起来可行性不大。
幸好家里还有个小东西。
小鱼似乎刚睡醒,抖擞精神伸了个懒腰,橘色的短毛看起来柔顺有光泽。印芸竹拉起窗帘,隔绝外面浓稠的黑,总算对自己的温馨小窝有了实感。
放好洗澡水躺进浴缸,她舒爽长叹一口气,突兀的铃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内。
“怎么不回消息?”
雾气遮住屏幕的备注,印芸竹点击接通,江梦合的嗓音自那头传来,音调带有惺忪的倦意。
仿佛两人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调回聊天界面,才发现上飞机前收到一条消息。当时开启了飞行模式,导致完全错过。
“我手机没信号,接收不到。”
“你回泉城了?”江梦合询问。
“嗯,刚下飞机,现在在家里。”印芸竹双膝并拢贴在脸颊处,用手按压池底的脚趾。
“那……酒醒了吗?”
话题终于绕回来,勾起她不太美妙的回忆。
“舒服多了。”印芸竹闷闷回答。
“醒了就好,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她本以为江梦合会解释,与自己郑重聊聊傍晚的事,然而对方只是单纯来道晚安。
这让印芸竹感到轻松,至少悬在头上的利刃短时间内不会掉下。比起开诚布公聊天,她更希望能够轻松地揭过话题。
“晚安。”她轻声回应,那头已经挂断电话。
仿佛两人又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各自忙碌,只有事后才会来两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将手机扔到板凳上,印芸竹双手环住膝盖,默默躲进浴缸,任由水面攀升没过耳下,直至头顶。
*
接近一周没联系江梦合,两人就像不会相交的平行线,整理各自繁乱的私生活。
印芸竹把猫包打开,把毛绒绒的胖橘塞进去,拉上拉链拎到副驾驶上,自己则绕到另一头开车。
正值星期天,印璇没上学,和单松月在家做手工。印芸竹进门时,就见母女两边开着电视,边对手上的缠花愁眉苦脸。
“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她放下背包,把小鱼放出来。
灵敏的身子瞬间窜进沙发底下,猫的记性似乎不大好,即便回家频繁,小鱼依然无法完全融入这个家的气味。
“小璇手工课上要用,”单松月剪掉丝线,“你说这学校也真是,只会磋磨我们大人,小孩哪能做得来这些?”
印芸竹早已习惯她爱抱怨的性子,索性坐在印璇身旁。小姑娘睫毛纤长浓密,侧脸看上去肉嘟嘟的,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依稀窥见印芸竹的影子。
见印璇快要将叶片盯出一个洞,她拿起桌上的铜丝,按照说明书掰弯:“姐姐来帮你。”
“我不想做了!”小孩子心性浮躁,最容易坐不住,被作业钉在沙发上两三个小时,这会儿索性把道具一扔,滚进角落找小鱼玩。
“手工就急不得呀,你看这样不就不会滑线了吗?”印芸竹耐心教导,把缠好的绿叶放进她的掌心。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少对我说教,”印璇叛逆得很,得意洋洋道,“我现在都能自己上下学了。”
“真的呀,这么厉害?”印芸竹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尤其对印璇。她在后者面前,永远是知心体贴的姐姐。
“少夸她了,再说尾巴要翘上天。”单松月在一旁泼冷水。
“你就会打击人!”印璇把小鱼拖出来,揉着它的肚子愤愤道。
两人你来我往不甘示弱,印芸竹静静听着,不忘提醒:“一个人上下学要注意安全,过马路左顾右看,别接陌生人给的东西,知道吗?”
“知道啦,老师在学校说一百遍,在家你们又说。”印璇嘟哝。
“还操心小璇的事,你自己的呢?”
“什么?”印芸竹没听清,用剪刀在硬纸板上裁剪花瓣的形状。
“之前工作忙,我也没说什么,在平城那边谈没谈朋友,或者遇到对眼的?”单松月问。
她对印芸竹的感情向来关心,不过在工作面前,容忍度会无限提高。
“那边还有的忙,再说吧。”印芸竹含糊应付过去。
午饭过后,她照例收拾餐桌。厨房水龙头簌簌而流,盖过客厅的皮闹声。小鱼扒住沙发巾来回乱窜,泥鳅似的滑溜到不让人碰。
见状,印璇情绪挫败,索性跑到鞋柜上拿钥匙,冲忙碌的两人喊道:“姐姐,妈妈!我去楼下小公园玩啦!”
“早去早回,晚饭之前得回来,”印芸竹嘱托,“不要欺负别的小朋友。”
“知道啦!”印璇穿上小皮鞋,利索地从门缝溜出去。
没过多久,印芸竹从厨房走出来,拿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恰好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是不是没带钥匙?”她走过去开门,发现是贝嘉丽。
女人手腕套着装零食的袋子,正盯着手机屏幕,闻言抬头。
“你在家啊,”她的视线越过印芸竹的肩膀,看向里面,“小璇呢?”
“刚去下面的小公园玩了,你没在电梯遇到她吗?”印芸竹弯腰打开鞋柜,从里面掏出一双凉拖
两人说话间,单松月从主卧走出来:“嘉丽过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小璇上次说想吃,我就买给她了。”贝嘉丽礼貌回应。
哪怕性子毛躁,她对小孩也有无限耐心。平时和印璇打打闹闹,也不耽误把后者当成亲妹妹。疼爱。
“有你们这两个姐姐,小璇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单松月穿上外套,“我去上瑜伽课,在家好好玩,冰箱里有水果,芸芸记得洗给嘉丽吃。”
“知道了。”
关上门,印芸竹走到冰箱前,贝嘉丽则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插播的声音回荡在客厅中。
“你和那个她,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她连江梦合的全名也不愿叫,但和学生时代暧昧指代不同,更是打心底排斥。
印芸竹正细细摘掉草莓叶子:“还行,和你差不多。”
“和我差不多?”贝嘉丽连忙坐起来,“我们两什么关系,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对对方将自己和江梦合混为一谈感到不满。
“都是朋友嘛。”印芸竹回答。
“我可不是你朋友。”贝嘉丽调小电视音量,别扭道。
虽说表面原谅印芸竹,可心中始终有芥蒂。两人即便没到互诉衷肠的亲密关系,至少从小到大困难和心事会彼此分享。
“那我以后谈恋爱,难不成还要天天和你一起玩?”印芸竹觉得好笑,蹲下身子把果篮捧到她面前。
“那我成什么人了?”对方轻嗤,“我又不是第三者……”
“是是是,你不是第三者,等你谈恋爱就明白了。”
“你真的很喜欢她?”
这句话将印芸竹问住了,她起身坐在贝嘉丽身旁:“都过去啦。”
明明是她难受,居然还反过来安慰别人。对于江梦合,她在外人面前,断然不会承认两人的关系,或者是前几天的那场意外。
“要是真的过去了,你也不会表现得这么萎靡,”贝嘉丽耸肩,“不过还好分开了,及时止损,省得到时候单姨还要棒打鸳鸯。”
这话说得不错,以单松月的性子,纵容自己在工作上任性,却绝对不允许对未来不负责任。而独身度过下半生,在她眼里是最没保障的规划。
“而且江梦合的父亲坐过牢,有些话说出来不厚道,可——”
“江梦合的性格和她爸不一样。”印芸竹猜中贝嘉丽要说什么,及时打住。
“是啊,我挺同情江梦合的,被那样的人摊上吸血,”女人神态严肃,“假如你真的和她在一起,怎么和她爸相处?”
“她爸会死死扒在你们两人身上,甩也甩不掉。”
兴许贝嘉丽的初衷,是希望印芸竹理性看待和江梦合的过去。可这番话似乎起了反效果,让她更加同情那个背负太多的女人。
重感情是印芸竹最大的软肋,什么都割舍不掉,直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多,负重前行,直到被压垮。
见印芸竹沉默,对方也明白戳中她的伤心事,连忙怼她的肩膀,企图转移注意。
“好啦,想那么多也没用,和我一起看帅哥!”
说完,她把频道调到最新播出的偶像剧。像她们这样的平凡人,对上等人缠绵悱恻的爱情没有实感,因此只能看小鲜肉的拙劣演技打发时间。
热闹的氛围与客厅的沉默格格不入,这份僵硬持续到夜幕降临。
翻滚的浓墨浸染大片橘黄。色的霞光,直到冰片似的月牙儿挂上梢头。印芸竹起身打开客厅的灯,脚无意识踢到放在门关的零食袋。
“说起来,小璇怎么还没回来?”
她担忧地看向窗外,走到阳台朝下望。小公园隐匿在葱茏的常青树中,根本看不清底下的人。
半大的孩子聚在一起能吵得把天顶破,此刻那里静悄悄得让人心悸。
“你近视看不见不是挺正常?”话虽这么说,贝嘉丽关掉电视,走过去与她并肩。
恰逢此刻,入户门传来锁头转动的声响。以为是印璇,贝嘉丽大着嗓门。
“小丫头又跑哪里野了?”
直到对上单松月疑惑的眼,她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单姨回来了?”
心口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印芸竹皱眉询问。
“刚才上来有看到小璇吗?”
这回轮到单松月皱眉,她环顾客厅,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奇怪,我以为她已经上来了。”
“我没在楼下小公园看见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