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和江梦合牵连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话音落下,印芸竹愣怔片刻*,立马冲门而出,扔下一句话:“我去找她!”
意识到不对劲,贝嘉丽紧随其后。见单松月要和她们同去,赶忙拦下:“单姨,你先在家等等,如果小璇回来,立马给我们打电话。”
“好,你们找到要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单松月靠在门旁,焦急的话语回荡在狭窄的楼梯间。
昏暗如潮水吞没视线,印芸竹几乎一路小跑下楼,没踩稳台阶甚至踉跄了下。她顾不得太多,直朝小公园的方向。
以前印璇不是没有过乱跑,找回来少不得挨顿打。然而这么晚未归家是头一回,印芸竹仔细搜寻回忆,想不起来她在小区内有什么交好的朋友。
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
“小璇!”
她踏上小公园台阶,健身器材的轮廓没在深蓝天际,远处居民楼亮起几盏灯火,衬得周围黑黢黢得像鬼影。
“印璇!”贝嘉丽向另一条鹅卵石小路喊道,环顾四周半个人都没有,心中慌乱更甚。
“这个熊孩子,怎么能随便乱跑!”她气急败坏,踢向旁边低矮的灌木。
灌木折枝掉落,扎在七分裤下的小腿上,留出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急也没用,你让我好好想想,”印芸竹调整呼吸,缓慢坐在花坛旁,“让我想想。”
印璇交际圈子简单,平时聚在一起玩的全是学校的小姑娘,大多离这里很远。每天重复三点一线,没有大人带她,根本跑不远。
她虽然调皮任性,却不会让人过分操心,出门更不可能说都不说。
难道是上午对她说教太过?
印芸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懊恼地扶额叹气,想着在原地等候几分钟,兴许能看到她回来。
贝嘉丽烦躁地来回走动,双手叉腰向小区门望去。保安亭内空无一人,老小区内各种设备陈年老化,要不是距离学区近,恐怕成了空巢老人的定居地。
物业和安保更不可能上心。
“你说她能去哪儿?双腿走不快,距离最近的商场步行要二十多分钟。”女人捋起袖子,眼见点缀楼栋的灯光越来越多。
印芸竹从口袋掏出手机,从通话记录中翻找未备注的陌生号码。她记得之前印璇和同小区的男孩打架,鼻青脸肿连家长都上门质问。对方争辩一番,自己则赔付了医药费并道歉。
嘀声过后,那头接起电话。
“喂,请问是刘昊的家长吗?我想问一下你家孩子,有没有看到印璇?”
“对,今天下午在小公园玩的。”
“好,谢谢。”
电话刚挂断,贝嘉丽忙不迭询问:“怎么样?”
印芸竹双手合十抵在额头,沉重摇头:“那小孩说印璇看天快黑了,提前回家,大概四五点。”
“四五点!”贝嘉丽惊呼,“这快七八点了,消失整整两三个小时,你快打电话报警啊!”
即便不愿承认,可出事的概率更高。想到电视新闻上拐卖新闻,印芸竹心凉了半截。
“没过48小时没法立案。”
喉咙像塞了块浸水的棉花,将她要说的话堵得严严实实。她向来踏实稳重,难得会因急切而无措。
听她声音带着几分哭腔,贝嘉丽无名火直接窜上来:“哭有什么用!人没了快找,说不定还没跑远!”
“你让我想想。”越是这种时刻,印芸竹越冷静不下来。重重压力落在肩膀上,几乎快把她压垮。
仿佛被情绪推着走,让她的理智无法站立。干等不是办法,她起身:“在小区里跑不了太远,你去商场,我去学校看看。”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两个小时走到那边,不是不可能。
“好。”贝嘉丽顺势答应,掏出车钥匙往家门赶。
印芸竹一路开出小区,沿路不忘仔细观察行人。小小的身影迟迟不肯出现,对印璇的埋怨化为担忧和自责,心被揪紧难受着。
十字路口霓虹闪烁,喇叭鸣笛声此起彼伏。看着人流如织的街道,她泄气地捶了两下方向盘。
上午就不该说印璇不懂事,小孩最不喜欢别人当她幼稚鬼,或许想证明自己已经是个大人,才会故意走远。
可听那小男孩的口述,又不太像。
心中团着乱麻,理不清头绪,印芸竹直踩油门,一路开往学校。小学门口的摊贩和超市早已关门,电动伸缩门上艳红的出入平安格外刺眼。
询问保安后,期待再次落空。
不在这里。
正当她迷茫站在原地时,接收到一条陌生彩信。
【你家小孩在我手里,给500万赎回去,我知道你们家有钱】
【敢报警她就没命了】
下面附上一张模糊的照片,小女孩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眼睛上蒙了块黑布。此刻正躺在角落昏迷不醒,灰色破败的毛坯旁是碎裂的红砖。
哪怕手机像素不高,依然能清楚辨别印璇的脸。!
看到这条,印芸竹几乎快晕过去,印璇居然真的出事了!
于是心惊胆战地回拨过去,手止不住颤。抖。
听到拨通的提示音,她本想质问,想到对面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压下心底的愤怒:“你把小璇怎么样了!”
那头先是衣物摩擦的沙沙声,接着传来男人嘶哑粗嘎声。
“现在还没怎么样,只是再不看到钱,我就不能保证之后的事了。”
明晃晃的威胁。
“交易时间和地点。”印芸竹深吸一口气,不禁皱眉。
总觉得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
“后天下午三点,地点到时候发给你,记得别报警。”
“还有,我要现金,不要**。”
后半句的“**”让印芸竹愣住,反应过来,男人指的应该是电子支付。
对面足够谨慎,毕竟银行卡汇款账目能查得一清二楚。可这一说法又令她动摇,对方对现金拥有实感,仿佛和社会脱节好几年。
“五百万现金太多了。”她暗暗记下这一细节,企图和对面讨价还价。
“那是你们的事。”
听筒传来窸窸窣窣声,印璇似乎醒了,被扯住头发按在麦克风前。
“来,和你姐姐打声招呼。”
小孩倔强得不肯发出声响,奈何大人手段更多,直接掐住她的脖子猛拧。印璇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苦,哇地一声哭出来。
“姐姐!”小孩嚎啕大哭起来,“我想回家,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小璇,你等着我,后天姐姐就去接你,别哭啊小乖……”印芸竹听得心在滴血,胸口隐隐发痛,她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忘安抚那边的印璇。
“行了,姐妹情深见面再演,记得把钱准备好,”哭声渐远,男人重新怼在听筒前,“记住了,敢报警我就敢撕票。”
通话结束,男人的粗。喘戛然而止。
印芸竹结束录音,心情沉重。并非拿不出五百万,只是以绑匪的惯例,不可能单单要钱,还要想着怎样及时脱身。到时候人质在手,多拖一秒,印璇的安全就难以保障。
至少这两天时间足够安全。
印芸竹没放松警惕,心情沉重地驱车回家。到家以后,就见单松月颓废地坐在沙发边,听到响声,起身迎接。
“怎么样啊,找没找到小璇?”女人年长后眼角浮现细密的纹,对上她充满希冀的眼神,印芸竹一时失语。
每个音节卡在嘴里艰涩难言,贝嘉丽恰好从厨房出来,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们:“单姨,先别急,喝水。”
“学校呢?学校也没有吗?”这句话是对印芸竹说的。
“小璇被带走了,”印芸竹别开眼,用尽量委婉的语气复述,“那人要我们拿五百万出来,后天下午三点,还不知道具体地点。”
“如果报警,小璇可能会遇到危险。”
安静的客厅内,这番话落下,久久没有声响。
单松月以为自己听错了,扶住橱柜边缘,身体朝后仰:“被带走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不敢置信,跌坐在沙发上,喃喃重复这句话,到后面几乎是质问。
发泄一通情绪后,女人捂住心脏恸哭:“小璇,小璇那么听话!怎么就被人带走了!”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贝嘉丽不忍,将她扶到旁边,拉住印芸竹的手走到角落。
“你怎么知道的,那人和你打电话了?”
注意到她身形颤。抖,印芸竹点头:“是个男人,感觉挺熟悉。”
在路途上消化一通,如今她冷静下来,许多细节能慢慢推敲。着急没用,人已经落在别人手中,至少能保证安全,心里有底。
“熟人作案?你身边有得罪过什么人吗?”贝嘉丽问。
印芸竹性子温良,从不主动招惹别人,虽然人缘一般,但正如群体中的小透明,不会刻意被记恨,唯一有可能的,只能是在平城那段时间,冲撞过艾雪。
让她丢掉贺平的戏,对方怀恨在心不是没可能。
“我不知道,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而且这个人很奇怪,只要现金,不要‘**’。”
“你再好好想想。”贝嘉丽知道这事急不得,刻意压下催促的态度。
窗户留出细窄的缝隙,风钻进来拂起印芸竹耳旁的碎发。女人静默回忆,眉头渐渐皱起。
“不能是艾雪,她毕竟是公众人物,如果被扒出来会身败名裂的。”她潜意识排除这个女人,况且对方家境不错,不会和那种底层人打交道。
“公众人物又怎样?有钱捂嘴谁知道?”贝嘉丽急得跺脚。
客厅的单松月已经停止哭泣,跑到主卧翻箱倒柜找存折,乒里乓啷的响声吵得人头疼。
在诡异的沉默中,忽然心有灵犀似的抬头对视,皆从彼此的眼中得到答案。
“不会的,”印芸竹转身错开目光,“她不会纵容她爸做这种事。”
“你怎么知道她是知情的,前两天那个黄双出院了,媒体不还报道了?”贝嘉丽走到她面前,“他知道你有钱,肯定是熟人。”
“要不是顺着江梦合找到你,再找到小璇,如何会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想到这里,她低声暗骂,“我就知道这江梦合不是好东西,只会连累别人——”
“我不想和你吵,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当务之急是找到小璇,”印芸竹神情严肃,“我那边还差五十多万。”
与贺平工作室签订合同,卡里的打款到得很快,扣除乱七八糟的税款,再加上近两年的存款,零零总总还差些。
贝嘉丽工作销售性质强,出口一个大单能赶上泉城小套公寓。只是不同于印芸竹的躺平节俭,她更喜欢挥霍享受,不知道具体存款多少。
“钱的事情好说,”对方瞟向虚掩的房门,“你现在给单姨做好心理建设,想想要不要报警吧。”
歹徒贪得无厌,不可能止步于此。假如轻轻松松拿出五百万,之后肯定会狮子大开口,或者直接撕票跑路。
话虽如此,印芸竹不想让印璇涉险。
“钱分两次给他,放人再给另一半,报警是后手准备。”
“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
“我怎么能睡得着?”贝嘉丽苦笑,“去ATM取一点,不然容易被限额。”
“银行卡在靠门最左边的抽屉里,密码我生日。”印芸竹把钥匙扣上门禁卡解下,递给贝嘉丽。
女人眼底划过诧异,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果断,现在也没调侃的心思,郑重接过门卡:“我知道了。”
等人走后,印芸竹推开主卧房门,见单松月趴在床沿,盯着存折上的数字发呆。
从开始的激动情绪缓解出来,她现下默默抹眼泪,眼眶红了一圈,讲话抽抽噎噎。
听见动静,她抬头,凌乱的发丝被泪痕黏在脸颊。
“芸芸啊,你说小璇能回来吗?”讲到这里,单松月止不住呜咽,“怪我,怪我平时打击她,什么东西也不买给她。”
“之前她不听话,我一气之下说不想要她,送给别人家养,她是不是放在心上了?”
“才会这么罚我……”
“她一定是听到了,我和她爸离婚也是……”
她捂住脸,喉咙发出喘不上气的嗬嗬声,肩膀止不住颤动。
眼见对方情绪决堤,印芸竹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妈,怪谁都不该怪自己,你为这个家操劳太多。”
“绑匪大概知道是谁了,我保存通话录音,到时候让警方介入,我们就拿钱把小璇带回来。”
“会平安的,不用担心。”
这句话的宽慰作用无异于主心骨,在单松月拜天拜地无果后,她靠在印芸竹的肩膀上。
“那男的要是知道报警——”
“没事的,警方比我们谨慎。”只见对方激动得坐起来,印芸竹再次安抚。
“好,好,”单松月双手交叠捂在胸。前,“会好好回来的,一定能平安的……”
看她情绪平稳,印芸竹这才离开主卧。她坐在沙发上,盯着顶上的吊灯,只觉头晕目眩。
哪怕惶惶不安,自己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假如她没头苍蝇乱转,单松月只怕更崩溃。
话再好听,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被贝嘉丽敲打一番,即使内心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被按头接受。从男人的言语习惯,几乎找不到第二个人选。
黄双在牢狱中蹲了十年,和日新月异的社会格格不入,习惯用前几年的旧手机,拍出来的照片像素够糊,对便宜的电子支付本能排斥。
江梦合。
印芸竹想打电话质问她,心口堵住的黑泥不吐不快,可又明白对方兴许并不知情,一味地发泄容易干扰理性判断,尤其对面的人是江梦合。
心中不怨是不可能的,刚生出的几分心软此刻彻底消散。想起贝嘉丽所言,和江梦合牵连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男人会像蜱虫那样扒在身上吸血。
身体累得像滩水,复杂繁乱的心思缠在一起,她拿起手机,反复听和黄双的通话记录。
“我想回家,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印璇的哭声回荡在耳畔,印芸竹的心脏仿佛坠着铅球,沉甸甸的。
听得久了,她慢慢品出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这里好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赶忙翻出黄双发来的彩信,照片中的小孩缩在角落,黑黢黢的一团旁是散乱的红色砖瓦。
像是毛坯房。
印芸竹皱眉,见裸。露的红色砖瓦,不像是烂尾楼。加上泉城地段繁华,能够盘下的开发商不缺钱,烂尾的概率相较于别的城市更小。
况且在人来人往的这座城市,男人并不阻止印璇乱哭嚎叫,是笃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
位置足够偏,应该能锁定是郊区。
越往下盘,她越精神,线索剥丝抽茧摆在面前。印芸竹连忙拨通贝嘉丽的电话:“嘉丽,你知道近两年泉城有哪些地方拆迁吗?远离市中心,或者偏僻破败的楼。”
对面停下按键,正把取出的两万朝包里塞。
“你是不是有线索了?”贝嘉丽想到什么,“每个区不一样,要论远离市中心,波阳和玉新两个区最偏,波阳之前建过排废气的工厂,后来新兴环保材料上市,那边就荒废了。”
波阳区靠近海岸,最边缘的南东村鲜有人至。倘若楼栋面向海面,是看不到城镇的灯火的。
从这里驱车赶往那边,至少要一个多小时,对上了。
“小璇可能在南东村,但我肯定是波阳区那一带。”印芸竹因这一发现感到激动。
随即迅速冷静下来,就算自己知道黄双如今人在那里,还能做些什么?贸然找上门打草惊蛇,让对方转移地方,要是断掉线索,印璇同样杳无音信。
不行,一切得等警方调查。
匆匆和贝嘉丽道别,她选择报警。
*
砖瓦堆砌的破败建筑内,男人正用手电筒打光,在对面的墙壁上照亮圆形的光斑。他举起一瓶劣质啤酒,用抚手边缘来回磕碰,直到泡沫涌上,一股脑灌入嘴里。
印璇缩在角落,圆溜溜的眼睛觑着出口。奈何周围陷入黑暗,根本看不清路。
砰!
啤酒瓶跌落在地,碎片炸开,混杂黄。色液体浸入石砖内,像狰狞流淌的深色血迹。
小孩胆子小,被这动静吓得不轻,短促地惊呼一声。
“叫叫叫!烦死了!”黄双恶狠狠瞪她,摇摇晃晃走过来,揪住印璇的头发。
“治不了你姐,我还治不了你吗?”
他把印璇掼在旁边的墙上,小姑娘皮肤嫩没受过委屈,很快额头渗出青紫色的痕迹。
“你为什么要抓我?”印璇的声音小猫似的,她还没见识过人性本恶,居然企图和对面沟通。
黄双盘腿坐在她面前,用拇指指了指自己:“你问我?”
说完哈哈大笑,重新开了瓶啤酒:“江梦合给我不痛快,我奈何不了她,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尾音带着狠意:“老子坐过牢!根本不怕警察!尽管让他们来抓,江梦合敢耍我——嗝。”
男人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起身靠在柱子旁,掏出手机快速拨打号码。
前两次被直接挂断,直到第三次,冷冽熟悉的声线自听筒传来。
“钱不够花?”
江梦合的话语淬了冰寒凉,她极其厌烦被男人掌控威胁的日子。要是能够用钱打点,反而算了却一桩麻烦。
本想让他在医院安度一阵时间,结果被院方以康复为由,主动送出来。
出院以后,她便没再管他,这是多天以来第一次联系。
“钱?”男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江梦合,你以为给我钱,就算打发了?”
“你的虚伪留给别人,老子不吃这一套!”黄双啐了口,“我打电话给你来,是想让你听听,你的好妹妹怎么哭的!”
“哭!”男人打了印璇一巴掌。
火辣辣的感觉烧得脸颊疼痛,印璇不敢放声,怕惹怒眼前喜怒无常的男人,只能忍住哭意朝肚子里吞咽。
听见印璇的动静后,那头瞬间不淡定了。
“黄双!”这是男人出狱后,江梦合头回直呼他的大名。
“江梦合,你情。人的妹妹现在落在我手上,想要救她可以,听说你赚钱不少嘛。”
男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起身走到楼梯口。
“一千万对你来说想必是小数目,再把我安全送到国外。”
“不然,这小孩可就没命了!”
第62章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呢。”
派。出。所内灯火通明,前几分钟正打盹的警官抖擞精神,招呼几位刚进门的不速之客。听她们捋完来龙去脉,手中的笔移速飞快。
“已经调出附近的监控,三位家属耐心等待。”
她耐心安抚为首的憔悴女人,对方眼珠布满红血丝,脸颊的泪痕还未擦拭干净。印芸竹搀扶单松月坐在沙发上,抿唇点头:“麻烦了。”
贝嘉丽坐不住,双手环胸烦躁地走来走去。见她这样,印芸竹边搂着肩上的女人,边对她说:“要不你先回去吧,现在很晚了。”
“你让我怎么睡得着?”贝嘉丽站定,“怪我,要是当时去小公园顺道看她……”
她的脸上满是懊悔,仿佛胸。前憋着口气不上不下。
“现在这样,再怎么急躁都于事无补,还不如耐心等待。”印芸竹垂眼,身形在惨白的灯光下更显单薄。
“都法治社会,他怎么敢这么猖狂?江梦合不能看好吗?都有前科了!”贝嘉丽摊开双手,看似质问男人,实际矛头全都对准江梦合。
印芸竹没有联系江梦合,且不说后者态度是否明朗,光从上次住院便能看出来,她对自己的父亲是有情谊在的。
倘若打草惊蛇,对方暗中给黄双通风报信,自己和警方的布局白费,只会让印璇陷入更加困苦的境地。
一想到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被人反绑在角落,吃不好睡不安稳,哭得嗓子都哑了,印芸竹就揪心得难受。
上次从平城回来,她深夜回家感觉遭人尾随,之前还以为是错觉,如今只能怪自己太不谨慎。估计从那时开始,黄双已经盯上了她和印璇。
耳边是贝嘉丽的抱怨和诅咒,印芸竹没吭声,只觉肩膀一沉。单松月不堪熬夜,眼角的泪还未干涸,沉沉睡下。
她示意工作人员拿块毛毯,上半身僵住发麻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这么晚了谁啊?”坐在对面的贝嘉丽一震,直勾勾盯着她的手机。
“银行。”印芸竹扶住单松月朝旁边倒,自己则走到大门外接听电话。
她的谎言一如既往拙劣,没有哪个银行会选择在半夜给客户回电。
台阶映出的夜色与灯光交融,颀长的影子被折叠推在地上。晚风很凉,吹散无月深空下的浮云。
望着屏幕显示的“江梦合”三个字,印芸竹犹豫好久,才选择接听。
“芸芸。”江梦合轻声唤她。
她声音憔悴,情绪揉碎了涌上心间,激得印芸竹怒火直往上窜。选择这个点过来,应当是从哪儿得知风声,印璇被黄双绑架的事。
平时再温良的性子,都难以容忍触及底线的行为,尤其印璇是她最疼爱的妹妹。
她攥紧左手,几乎从牙缝挤出这句话:“你还知道打过来?”
“江梦合,你怎么还敢打过来!”她双眼通红,一字一顿道,“你知道因为你,印璇现在遭受什么苦吗?”
那头哑口无言,许久,女人艰难回应:“我知道。”
“你知道!”印芸竹抬高音量,嗓音变了调,“那你怎么有脸站在我面前,以这样的勇气打这通电话!”
“对不起。”再多的解释和辩驳,也无法平息她的怒火。江梦合深知这一点,甘愿承受一切。
“有什么怨气,发泄在我身上吧,憋在心里多难受。”
“都怪你!我都划清界限了还要怎样?”印芸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非要害得我家破人亡才开心吗?”
“对不起,我也很难受,”江梦合的言语裹挟微不可察的鼻音,“我会想办法让小璇平安回来,到时候你要怎样,我都听你的——”
印芸竹早已掐断电话,她无力跌坐在台阶上,将脸埋进膝盖。深知对方和这件事无关,可自己既不是圣人,没法断情绝义将所有情绪理得清楚。
江梦合闯入她的世界,犹如一场急骤的暴雨,搅乱平和无波的深潭。
如果没有她……
印芸竹闭上双眼,袖口染上洇湿,直到风吹得眼眶酸涩,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入室内。
警方介入调查,事情似乎又有转机。他们查明沿路的摄像头,黄双虽然吃过十年的牢狱饭,并不代表反侦察意识足够强,很快被找到关住印璇的据点。
果真和印芸竹猜想的一样,在波阳区沿岸的南东村。自前几年工厂倒闭荒废后,那里本被人盘下开发,又因资金不足暂停施工,经受日晒雨淋,从外表看像坍圮的废墟。
剥落的墙皮露出深红的砖块,还未被摧残的白墙落下细长的黑色雨迹,阴森可怖。周围的野草疯长着,擦过小腿至膝盖,产生难以言说的刺挠感。
经历两天两夜的惴惴不安,印芸竹在中午十二点接到通知,前往指定地点交易。而警方早就在附近埋下天罗地网,只等印璇脱困后逮捕黄双。
开车停在路边,印芸竹从后备箱先拿拖出两个行李箱。
五百万现金,数量十分庞大。她费尽心思搬到楼下,把东西贴墙放好,孤身一人走上台阶。
头顶是纵横交错的横梁,蜘蛛网挂在上面,随风飘摇。她每走一步,便警惕地打量周围。碎石簌簌落下,等直上二楼视野开阔时,她见到了男人的身影。
黄双正盘腿坐在角落,面前摆放一碟花生米和两瓶白酒。印璇惊慌失措地缩在旁边,嘴里被塞上揉皱的白布,圆眼乱瞟。
定格在熟悉的脸上,她呜呜乱叫,重心不稳跌倒在地,蛄蛹着想要爬向印芸竹。
“来了啊。”听到动静的黄双拍拍手,起身把小孩踹回去。
印璇眼泪又止不住落下,看得印芸竹心疼,她狠声:“你别这样!”
“少废话,钱带来了没?”男人晃晃悠悠,踢翻脚旁的空酒瓶。
稀稀拉拉散落一地,刺得人耳膜阵痛。
“二百五十万在楼下,把人放了,另外二百五十万在车上。”印芸竹企图和他讨价还价,目光紧锁角落小声抽噎的印璇。
闻言,黄双轻嗤:“你当我傻呢!把人放了还能看到钱吗?”
“不信你自己下去看!”眼见对方靠近,印芸竹赶忙后退保持安全距离。
两人对峙,紧张气氛一触即发,见她不肯让步,男人面目狰狞:“带我下去!”
说完不顾印璇挣。扎,拎起她的脖颈拖到身边,看得印芸竹心脏紧拧成一团。
她深吸一口气:“好,你跟我来。”
印芸竹侧身,并未将脆弱的后背完全。露给对方,示意男人先行。谅她使不出手段,黄双环住印璇快速下楼。
野草遍布,长得快有半人高,非常容易落为藏身之地。警方派出的人正蹲伏在附近,假如歹徒露出丝毫破绽,他们立马就会行动。
此刻男人拨开草丛,印璇挣脱无果,求助的目光望向身后的印芸竹。
“这些,还有两个大行李箱在车上。”印芸竹冲路边的车抬起下巴。
她的手心紧张到冒汗,生怕对方发现端倪。
黄双用手拎起其中一个掂量,用膝盖顶住:“打开看看,别想糊弄我。”
印芸竹蹲下身子,解开锁扣,密列整齐的银钱摆放有序,虽未清点,目测不少。
男人眼底流露出贪。婪之色,他满意点头,跟随她前往车后查看剩下的另一半。白车醒目,印芸竹轻松掀起后车盖,搬动行李箱时,滚轮随摩。擦发白,砰地掉落在地。
“怎么搞的!”现下的黄双风声鹤唳,紧张观察周围的动向,被这一动静吓得破口大骂。
印璇更是嚎啕大哭,嗓音闷得像喘不过气。
印芸竹忙不迭蹲下身子,额角沁着细密的汗:“太紧张,手滑了。”
话音落下,对方轻嗤,目光扫过她的头顶,落在行李箱边沿的一截烟头上,看外表很新,似乎点燃不久便被掐灭。
今天发生的一切超出印芸竹以往的认知,麻木僵硬的手止不住颤。抖,怕阴晴不定的人突然反悔。在整理凌乱的行李箱时,她抬眼,不经意扫过路旁。
离她最近的警方蹲伏在草丛中,葱绿野蛮生长的绿植完全遮掩住身影。对方正看准时机,想趁黄双松手时迅速劫下印璇。
印芸竹正要起身,说时迟那时快,肩膀遭遇强烈的撞击,整个人栽倒在后备箱上!
“唔——”撕裂的痛感弥漫至全身,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耳边响起挣。扎时衣料摩。擦声,印璇扭动脖子想要摆脱钳制,被黄双更加大力道箍住。
“敢耍老子!”黄双怒喝,意识到行迹败露,直接将行李掀翻扔进后备箱。
伏在草地的警方起身,逐渐朝中心逼近,被大声呵斥住。
“全都不许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男人从口袋掏出一柄匕首,锐利的刃反射银白色的锋芒,看得骇人。
而此时,最锋利的一面正抵在印璇的下巴处,再深。入一寸就能划出血痕!
“再过来,这小孩就没命了!”黄双放出狠话,节节后退。
然后对痛到蜷缩成一团的印芸竹喊道:“钥匙。”
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印芸竹不甘心瞪他。目光落在桎梏住印璇的那只手,脑子飞快转动。
见她毫无反应,黄双扎向印璇,后者的脖颈流下血迹,混着眼泪沾湿衣领。
“钥匙!”他目眦尽裂。
印芸竹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到地上。下一刻,男人直接打开驾驶座,把印璇推进去,再挤上了车。
车辆发动,横冲直撞向泥泞的小路。未关严的后备箱飘来纸钞,裹挟泥沙飞向印芸竹的脸颊。
她膝盖发软,跪坐在地上。警方见状,为首的连忙派人去追,又走过来安抚。
“印小姐,我们会竭尽全力护好你家小孩的安全。”
“真的吗?”印芸竹哽咽,抓起地上的泥沙,奋力朝离开的方向扬去,以此泄愤。
她不该赌,把钱老老实实交给男人不好吗?非要自作聪明报警——
此刻的印芸竹情绪占据上风,早已丧失冷静思考的能力。她捂住额头,调整呼吸。
经历这么一遭,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可信度大幅度降低。虽说和预期中的五百万相差太多,可一百万足够黄双逍遥,假如他知足,没了牵制的筹码,印璇的处境会非常危险。
怎么办?怎么办……
身后传来急刹的动静,她缓缓回头,见江梦合从车上下来。
女人显然听到消息立马赶过来,外套耷拉在肩膀也没来得及扶。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飞扬,步幅仓促。
“芸芸!”她锁定印芸竹的方位,朝这边奔来。
“芸芸,你没事吧?”江梦合蹲下身子,正准备扶她起来,搭上肩膀的手被无情打掉。
“走啊!”印芸竹趔趄起身,气喘吁吁,“你来干什么?替你那抢劫犯的爹求情吗!”
“我不——”
“现在好了!黄双带着印璇和钱远走高飞,上哪里去找他!”她推开眼前的女人,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切都完了……”
说到最后,印芸竹又不忍心,靠在车上:“也不能怪你……怪我,怪我没看好她,我要是……”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劲,语无伦次得咬字都不清楚。江梦合深深看她,从身旁的警方口中了解来龙去脉,忽然陷入沉默。
“他是往哪个方向去的?”江梦合攥拳,“我可能知道他会去哪儿。”
此话一出,正沉浸在自责中的印芸竹猛地抬头,眼里重新升起充满希冀的光。
“也只是猜测,我试试。”扔下这句话,女人转身上车,被印芸竹拉回来。
“你干什么!”理智回笼,她猜到江梦合所想,震惊之余眼里含。着挽留。
手被反握住,濡湿温热得沁入心底,印芸竹一阵眼热,听对方*温柔道:“芸芸,我会保护好自己。”
“不行!”
话没说完,女人已然锁上驾驶座的车门,油门直踩到底。
一连串的反应让警方措手不及,见一个两个都如此乱来,于是派几个人去拦截。
天空飘起蒙蒙细雨,在荒芜的地方落下雨帘。蓝色的顶棚罩住低矮破旧的小房,泥土砌成的建筑历经数十载,已然摇摇欲坠。
黄双对新兴科技不算熟练,只认得油门刹车和方向盘。一路疾驰下,把印璇推去副驾驶,手忙脚乱之际,捆住脚踝的绳索松了,小姑娘急得双脚乱蹬。
“再动杀了你!”男人猛拍方向盘威胁,按遍各个键寻找雨刷器。
总算在水汽弥漫挡风板前,找到落脚的地方。
这是他的老家,自从结婚后,两人背井离乡,搬到泉城更加繁华的市区。
凹凸不平的雨棚哗哗朝下滴水,黄双啐了口,拽住印璇进门。
跨过门槛,他踢翻发霉的木质家具。昏暗的室内看不见光亮,男人去拉电灯,几次三番没有光,低声咒骂着。
“你老实待着,我暂时不会对你怎么样,等离开这里,再杀了你。”说完,黄双低头离开房屋,把后备箱的行李搬进来。
钞票被雨水浸得颜色发深,男人浑不在意,倒在地上认真数着。
印璇咽下眼泪,乖乖打量周围的一切,磨蹭着该如何脱身。她毕竟是八。九岁的孩子,即便再聪明,也玩不过老油条的诡计。
天光照进房间,她探头,双脚重新被绑得紧紧的。
雨水淹没视线,门外的野草被打得东倒西歪。一片安静时,门外响起刹车声。
印璇睁大眼睛,囫囵含。着“姐姐”,在外人听来像呜咽。黄双听到动静,连忙扔下钞票去看。
女人被雨打得狼狈,头发一缕缕黏在耳旁,朝下滴着水,阴鸷的双眼掀起,直勾勾和门口的黄双对视。
男人背后瞬间寒意遍布,想起在医院,被对方强压着不准和外界交流,眼里翻涌着滔天恨意。
他拉住身旁的印璇:“你再靠近一步试试!信不信我杀了她!”
闻言,江梦合果真站定,双手插。入外套口袋,静静凝望着两人。
良久,她拨开遮挡视线的发,淡淡道:“爸,我是江梦合。”
“我知道你是江梦合!”黄双歇斯底里,“你和那群警察是一伙的!你也是来抓我——”
“爸,”女人在雨中慢慢向前走,不顾对方后退,“我是来帮你的。”
“我凭什么信你!”男人更加激动,“你别过来!”
“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被抓再次入狱,舆论会怎么写我?”江梦合叹气,“我的事业也会受影响啊。”
这番说辞明显站不住脚,黄双将印璇挡在面前,喉咙发出低沉的嗬嗬声,常年酗酒导致他喘气粗重。
“爸,收手吧,事后我会把你送到国外,”江梦合眸色晦暗,“到时候捏造你卷钱跑路,没人会怀疑的。”
“不可能!你怎么会那么好心!”黄双摇头,眼见她步步紧逼,急忙把刀尖对准江梦合。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女人在他松开印璇脖颈的瞬间,反应迅速地抬脚踹向男人。被波及的印璇右腹阵痛,还没意识到什么,就被人拉到身后。
匕首铛然落地,黄双捂住肚子呻。吟,然而看到自己失去唯一的人质,在江梦合转身护住印璇跑出去时,用力扯住她的头发。
“我杀了你!”
男人佝偻身形,撕裂喉咙发出怒吼,拿刀准备向后腹捅去,江梦合更灵活敏捷。矮身用手肘撞击他的胸膛,顺势屈起膝盖顶住下。体。
砰——
黄双体力不支摔倒在地,他常年恶习致使身体被掏空,与之相反的江梦合天天健身,让本就力量相当的两人开始悬殊。
背部抵在矮桌的尖角,男人闷哼,感觉背部似乎被扎破。温热的液体洇入衣衫,他朝后摸去,看到粘稠暗红的血,颤。抖着手喃喃:“是血,血……”
见他这副窝囊样,江梦合眼底浮现几抹轻嘲,揪住被捉乱的发丝,低声不知说了句什么。
意识到自己煞气太过,她稍微收敛,蹲下身子捂住被吓傻的印璇的眼睛。
“你先去门口找个躲雨的地方,等会姐姐就会来救你。”
听闻这话,印璇连忙摇头,视线一片黑暗,她哽咽:“我不要。”
“我一个人害怕,”她揪住江梦合的袖口,磕磕巴巴道,“我要和,和江江一起走。”
“听话。”江梦合捏住她的脸颊,语气不容抗拒。
两人谈话之际,黄双反应过来,忙不迭去抓脚边的匕首。察觉到他的意图,江梦合立马踢走,随即踩向他的手腕。
骨节碎裂的声音响在耳畔,印璇被吓傻了,顾不得其它跌跌撞撞跑出门。
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印芸竹,她气喘吁吁,抚摸她的脸颊四处检查:“有没有受伤?”
“江江,江江在里面!”印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印芸竹立刻给她松绑,推到雨棚下:“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过来!”
不等回应,她撞开虚掩的门,见江梦合正压制住黄双,男人手握悬空的匕首,距离再近些就要刺向对方的咽喉。
血迹混杂水腥味的雨,在昏暗低矮的屋内格外刺鼻。
天光破开,江梦合正和身下人僵持,见到那张熟悉的脸,恍惚的瞬间,随即眸色一暗。
力道松开,匕首直接刺入她的腹部。江梦合皱眉,意识模糊时听到耳边的惊呼。
从小生在法治社会,印芸竹被这一阵仗吓得脸色苍白:“江梦合!”
眼见男人占据上风,她慌乱地环顾四周,目光锁定水缸里的瓢,抓起来后不顾一切地朝黄双头顶抡去。
“啊!”男人神志不清乱晃脑袋,直到再无力气,仿佛垂死之际躺在砧板上的鱼。
见他歇了声息,印芸竹才停止动作,牙关打颤。
“他,他死了吗?”她撒开手上的工具,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江梦合愣住,去试探男人的脉搏,摇头:“没死,不要怕。”
然后,她又想起腹部的伤口,捂住后倒吸一口凉气。见状,印芸竹跪爬过去,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拨打救护车。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呢。”江梦合靠在她的肩上,有气无力笑道。
都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印芸竹吸了吸鼻子,大骂:“想找死谁拦你!这种人你也敢和他打!”
“别凶了,我好疼啊……”女人示弱,声息渐消。
那被捅的一刀,足够让人将牢底坐穿。
也足够让眼前人回心转意。
不亏。
第63章 这是江梦合第一次见到印芸竹的母亲。
纯白的房间内弥漫着浅淡的消毒水味,斑斓光晕透过玻璃落在窗前。躺在床上的女人双目紧阖,神情安详。
警方赶到现场时,江梦合已经陷入昏迷,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捂住的指缝干涸成血块。印芸竹搂住她不敢乱碰,生怕稍微挪动引发血崩。
黄双手骨碎裂,翻滚着在矮脚桌旁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珠狠狠瞪着印芸竹,里面迸发强烈的狠意。直到冰冷的镣铐落在腕处,仍然在咒骂埋怨。
印芸竹一路跟着救护车赶往市中心的医院,衣服上的泥沙混杂雨水,风尘仆仆显得狼狈。
伤口扎入不深,本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江梦合是个Beta,凝血功能差,加上无法注入信息素,医生再三强调尽力,然而话外之音听得分明。
可能会陷入短暂的昏迷,具体多长不知道。所幸手术进行得很成功,病人暂时脱离危险。
如今是昏迷的第二天,印芸竹就着病房的淋浴间,随意拾掇自己。其它时间,基本都陪在江梦合的床边。
女人纤细的手苍白无力,攥住时软绵绵的,浮泛浅紫色的青筋。仪器滴滴答答记录体征,在空旷的房间内动静微弱。
“怎么还不醒来呢……”印芸竹揉了揉泛酸的眼眶,自言自语道。
恰好此刻,病房传来敲门声。她走过去开门,就见贝嘉丽捧着花过来。紫色的万寿菊绽放时,边缘是过渡的白,远远看上去静谧祥和。
“还没醒?”她对印芸竹比口型,目光越过身影望向床边。
“没有,听医生说比昨天情况好些,醒来估计就这两天的事。”印芸竹侧身,示意她进来。
女人身上染着花店的芬芳,不同于以往的张扬精致,一身穿着低调内敛。黑色OL西装配上短款吊带裙,笔板得判若两人。
“你怎么这身打扮?”印芸竹给她倒水。
“探望病人,你还指望我打扮得多花枝招展?”贝嘉丽把花放在电视柜上,仔仔细细理平包装纸上的褶皱。
她向来对江梦合心有不忿,尤其在印璇受到危险时,苦大仇深得仿佛几辈子的宿敌。现下态度转变太快,反而让人不适应。
“她总算干了回人事,知道替那赔钱货收拾烂摊子。”女人轻嗤,接过温水放在手旁。
一提起黄双,印芸竹面色凝重:“他人呢?”
“还嚷嚷让江梦合出钱替他请律师辩护呢,别说吃牢饭,估计要直接这个,”贝嘉丽并拢食指和无名指,抵在太阳穴处,“绑架勒索,故意伤人,加上是个普通人,谁敢接这案子?”
闻言,印芸竹心中不是滋味。纵然男人对印璇伤害颇深,甚至可能会造成一辈子磨灭不掉的阴影,可毕竟是江梦合的亲人。
千刀万剐不为过是真的,可对方醒来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呢?
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倘若对方对黄双心有不舍,自己恐怕就要和她保持距离。
酸涩与担忧在胃中翻滚,化为言语卡在喉间不上不下。再接着想下去只会钻入牛角尖,印芸竹转移话题:“小璇呢,怎么样了?”
“比刚出来那会儿好多了,也不哭不闹,朝着要见你和她,”贝嘉丽冲床上扬起下巴,“单姨在旁边做思想工作,警方这两天也登门拜访。”
一提到印璇,她的脸上写满忧苦:“那么小的孩子经历这些,长大还不知道要怎样。”
“等江梦合醒过来,我抽空带小璇去看看心理医生。”印芸竹重新坐回床边,端详睡梦中女人的脸。
暖白的皮肤褪尽血色,淡泊的眉眼更显寡淡。长睫垂落,像随风摇曳容易散开的蒲公英。
贝嘉丽察觉到凝重气氛,靠在沙发处不言语。关于江梦合住院一事,网络流言甚嚣尘上,不少黑粉将对黄双的行为转接到江梦合身上,认为这种“劣迹艺人”不该出现在圈内。
当然不乏像贺平那样,手握待播影片力挺她的,还有许多品牌方纷纷出来发声。一时间,以微博为阵地吵得火热。
明星难免遭遇舆论,只是印芸竹想不明白,为什么黄双会突然找上印璇。
他本可以安分留在江梦合身边,即使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至少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而且黄双看似阴狠狡诈,实际上心眼不多,从转移印璇便能感觉出心思并不缜密。
会不会是有人教唆的?
她握住江梦合的手,如白玉触摸生温,暖意相互传递,印芸竹又咽下悬念,觉得自己太阴谋论。
穷凶极恶之徒什么都干得出来,没必要美化或合理某一行为。
墙上的挂钟勤恳转动,时间却仿佛静止般。在三人形成的安静环境下,门把手转动。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进来例行检查,身后跟着一个陌生长者。
女人双手插兜,目光粗略扫过床上人的脸,示意印芸竹去旁边坐。
“你是?”印芸竹缓慢起身,犹疑询问。
“尹书华,听说江小姐陷入昏迷,特地过来看看。”女人与她握手。
印芸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她记得之前闲来无事时,曾在楼下走廊的布告栏看过。女人的证件照被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一眼看过去很权威。
尹书华掌心细腻,并非像常年持刀的医生略带薄茧。坐到她这个位置的人,已经很少需要亲自去操劳。
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女人生理性排斥,匆匆擦过便收回手。
“院长好。”毕竟江梦合的安危全凭医院一句话,印芸竹对她态度还算恭敬。
尹书华并不感到意外,笑道:“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我一定会安排最好的医生给江小姐护理。”
“哎,发生这种事情,我也觉得惋惜,”她无奈叹道,“之前照顾黄先生时,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不佳,早知当初该留院观察才对。”
许多还未来得及痊愈的病患执意出院,一系列的并发症不能及时察觉,心理偏向抑郁也是常有的事。
半面墙宽的蓝色布帘被拉上,刺眼的灯光透过。印芸竹淡淡嗯了声,没再言语。
等医生推着设备走出来时,焦急询问:“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醒?”
“失血过多,加上第二性别敏感,许多药物要谨慎使用,”医生觑了眼,“你是患者家属?在这表单签一下字。”
“我……”印芸竹难以启齿,“我不是,朋友行吗?她家里没人了。”
“没事,后期护理看仔细费用,不是什么动刀的大事。”医生摆手。
印芸竹一笔一划在表单签下名字,仿佛和躺在床上的江梦合缔结某种奇怪的联系。尹书华又嘱咐几句,便和医生离开病房。
贝嘉丽静默许久,才来了句:“听这院长刚才的话,之前她对黄双还挺照顾的。”
“江梦合的家属,能不照顾吗?”印芸竹没多想,沾湿棉签擦拭江梦合的唇。
看她忙前忙后,沙发上的人淡淡:“你都在这里两天了,好歹回去看一眼小璇吧。”
“小璇不还有你们吗?”印芸竹垂眼,“她只剩我了。”
“要是有急事处理,那你先回去吧。”她把方才被翻得凌乱的被褥重新掖平。
贝嘉丽又坐了会,起身道别。
白得毫无层次的房间只剩两人,万寿菊的花被清水沾湿,氤氲奇异的味道。印芸竹从橱柜拿出水果,走进洗手间。从平城回来,她的工作落下太多,准备待会去楼下应付午餐,然后上来办公。
在那之前,她没想过江梦合情况会这么严重,毕竟对方甚至强撑着和自己说了会儿话。
水龙头簌簌,果篮被冲刷得泛着白色泡沫,印芸竹正失神盯着艳红的果子,听到外面传来东西掉落的动静,顾不得其它,连忙跑出去。
床上被单被掀开,女人起身捂住腰腹,盯着地上被打翻的水杯,眉头蹙起。
余光捕捉到人影,她抬眼,仔细打量眼前人。
轻慢的视线落在肩上,激得印芸竹浑身发毛。察觉到对方眸中的陌生,她心中咯噔。
“你是哪位?”长时间未开口,她的嗓音低沉喑哑。
安静在房间内弥漫,两人无声对峙。
印芸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江梦合重复问话时,体内的血液仿佛逆流。这辈子在狗血小说中遇到的桥段,如今降临在身边,让她彷徨无措。
深吸一口气,她快速接受这一现实,拖着板凳坐到江梦合对面。
“我叫印芸竹。”
“那你是我的谁?”江梦合歪头,她鲜少露出懵懂如小动物的神态。
我是她的谁?
印芸竹迷茫了,忽然觉得对方直勾勾的眼神发烫,撇过脸去,半晌轻声:“朋友。”
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女人满意,她细细咀嚼两个字,颇为失望:“是吗,我还以为我们是更亲密的关系呢……”
“比如,女朋友什么的。”
“没有的事,”印芸竹不想在这个话题浪费唇舌,又试探询问,“你真的,失忆了?”
有点过于超现实了。
沉浸在回答中的江梦合掀起长睫,四目交汇,约莫半分钟,她翘起唇角。
随即,她看到印芸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像即将喷发的小火山,从脸颊到耳垂。
“你再开这种玩笑,我就不理你了!”印芸竹恼羞成怒,亏自己信以为真。
她揪住枕头,刚打算捂住对方的脸,谁知后者直接朝她靠过来,虚弱道:“腰腹还是好疼,感觉要血崩了。”
江梦合惯会用这种伎俩骗取同情心,偏偏她伤势还没好全,让人连怀疑都名不正言不顺。
“你快躺下吧,医生说需要静养。”印芸竹重新把枕头摆好,扶住她的后背。
也不知是病服的缘故,女人背部嶙峋,骨头似乎都能摸到。
“你太瘦了,好全以后暂时别接戏了,又不缺钱花。”
“方才不是还说让我静养吗?”江梦合受用,“那我该不该说话?”
印芸竹被她弄得彻底没脾气:“好啦,我不说话,省得你听我讲话太烦。”
说完准备抽手离开,又被人攥住手腕:“不嫌弃,我喜欢听你说话。”
轻佻的言语流露出几分认真,江梦合向来真心掺杂假意,见身边人拦不住要走,用指腹勾住她的掌心。
“留在我身边吧。”
“我去给你买饭,有没有想吃的?”印芸竹无奈,头回觉得对方如此黏人。
兴许在鬼门关走过一早,两人的感情以莫名的速度升温,仿佛在冷冽的冰层上泼了杯开水,滋滋啦啦的热气穿透湖面,与深幽的水相交融。
先前的隔阂悄然破冰,谁也没在这时提起而让双方扫兴,像是遵循某种默契,当过去的事消散。
江梦合终于从她骨节分明的手挪到脸上:“院方难道不会送吗?”
提起这个,印芸竹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咳,我没办理VIP,那个一天好几千……”
而且像她们这些普通人,想要申请还要层层手续审批,等批准下来时,江梦合早就出院了。
闻言,江梦合动作一顿,倏然笑道:“放心,不会让你破费的。”
这话衬得印芸竹抠门小气,她红着脸替自己辩白:“不是的,之后手术花费还要许多,能省一点是一点,万一你一直醒不过来,我也好——”
“这么精打细算,是准备对我负责到底吗?”女人打断她的话,兴致盎然询问道。
她像株充满勃勃生机的花,给点阳光便极力舒展,此刻正惬意地靠在床头。
“我又不像你一天薪水那么高,你毕竟是救了小璇的人……”越说到后面,印芸竹底气不足。
无论什么解释都站不住脚,至少她没亏待人,单独开出一间病房已经是优待。
话音落下,江梦合眼底的笑意散了些,淡淡道:“原来是为了小璇。”
“她没事吧?”
“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印芸竹掏出证件,动身去楼下的食堂买饭。
目送背影离开,女人仰头抵在墙边,伸手去够床头柜的手机。连续两三次点击按键也没反应,估计这几天待机直接耗尽电量。
外面说不准闹翻天了,自己居然还有心思窝在不算温馨的病房里。
像漂泊的孤舟破开迷雾,找到指引的灯塔。江梦合私心不愿离开,想能拖多久是多久,至少在目前和印芸竹培养好感情,以后也不会被推得太远。
思及此,微垂的眼落在被纱布包裹的右腹,伤口处理得当,已经没再渗出血,只是稍微动弹便是无法呼吸的痛。
她伸手按住,疼痛到难以忍受,又及时停手。
太刻意反而惹人怀疑,况且印芸竹的观察力向来敏锐。见此路不通,江梦合只得作罢。
充了会电,手机自动开机。她拿起来重新输入密码,点进微信就见99+的小红点。
大多是问候她状况的圈内同事,也有剧组发来的问候。想到回复以后伴随新的问题产生,她索性忽略,直接点进叶熙阳的对话框。
Yang:【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商量?】
Yang:【公关部在熬夜赶稿,你在医院安心养伤】
Yang:【在市中心医院的哪间病房?我想去探望】
江梦合的手悬停一瞬,侧脸去看墙上表单的号码,快速把位置报过去。她同样有许多事要交代叶熙阳,哪怕黄双下场不会好,目前也不是松懈的好时机。
比如,到底是谁唆使黄双绑架印璇,甚至安排好一系列周密计划,她不认为对方有头脑到完美避开路线上的摄像头。
男人究竟是什么德行,江梦合比任何人清楚。他胆子小,不可能干违法乱纪的事,即便是当年,也是暗中引导才行差踏错。
和叶熙阳简单交流,她又给朋友郑欣悦报平安。两人太久没联系,要不是闹上热搜的契机,对方恐怕还陷入家长里短的琐事中。
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掀起被子,蜷缩着钻进里面。温热的床铺让人流连,江梦合盯着紧闭的房门,心头逐渐生出几分期待。
*
印芸竹拎着食堂打来的饭菜推门时,发现床前站着个人。她和叶熙阳很久没见,对方的头发似乎蓄得更长,精明干练中添了几分柔和。
知道对方不待见自己,经历这件事更甚,于是她沉默地走到沙发前,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叶熙阳抿唇,纵然心中不舒服,但也知道怪不到印芸竹头上,尤其这次遭罪的还是她的亲妹妹,于是冲江梦合点头。
“知道了,我会让人去查,你好好在这里养病,外面交给工作室。”
“谢谢叶姐了。”江梦合点头。
等人走后,印芸竹解开塑料袋:“聊完了?”
“你这是在看她的眼色?”江梦合不禁觉得好笑,“叶姐不会吃了你的,只是在工作上对我比较严苛。”
当初对方在前娱乐公司对她尽心尽责,暧昧灰色的酒局全都推掉。某种程度上,算是共同成长的合作伙伴,后来成立单独的工作室,她直接把人挖过来。
“我三番两次影响你工作,难道她不会对我有意见?”印芸竹虽然不善言谈,可对人情冷暖深有体会。
哪怕只是蹙眉的微表情,也能被她轻易感知到。
“你也明白自己在我心里有多重要。”江梦合喃喃,见空气寂静,抿唇岔开话题。
“你发小每次见我,不也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不聊这个,趁热吃吧。”印芸竹揭开打包盒,清淡的三菜一汤冒着腾腾热气,让人食指大动。
“一提到她你就不打算聊。”江梦合笑,话里话外带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她太介意印芸竹身边任何亲昵的人,比如贝嘉丽,更阴暗的还有印璇。那些人总能轻而易举得到印芸竹的关注,而自己浑身解数未必能博得她的一个眼神。
在人情世故上游刃有余的女人,回回在印芸竹面前乱了阵脚,圆滑玲珑的话化作犀利恶毒的匕首,总能不经意往人心底捅。
“我们又没正经谈恋爱,和谁走得近没必要放在心上,”印芸竹端起饭盆坐在面前,笑道,“吃饭吧。”
这句话带给江梦合的恐慌比以往更多,她身体前倾:“抱歉,我说错话了——”
“吃饭。”印芸竹打断她的话,舀起白粥,放在嘴边吹凉。
即便她心里对人有意见,该尽的职责不会贸然抛掉,对谁都释放无区别的善意,极容易被人误解为中。央空调。
江梦合住嘴,身下的手攥紧床单,不动声色张嘴。
炖得软烂的米温度都恰到好处,正如印芸竹对她不咸不淡的态度。
“好吃。”江梦合这话有讨好的意味,时不时觑着印芸竹。
“好吃就多吃点。”印芸竹回应,语气像哄小孩的长辈。
以前印璇不听话,她也会这样,因此在育儿方面颇有心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看江梦合吃到餍足时,舒服得眯起双眼,仿佛嘴里是什么山珍海味。
明明只是一碗米饭而已。
印芸竹捧着小碗,感觉自己莫名成了狗血小说里,冷脸洗内。裤的小白花女主。
“还要。”江梦合见碗中空空,用脸颊蹭她的手,企图吸引注意。
“装什么傻白甜。”印芸竹咕哝。
声音不大,恰好被对面听到。女人仔细思索了会儿,弯起双眼:“那有你甜吗?”
这话不像深思熟虑,更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两人皆是愣住。印芸竹红着脸去舀米饭,江梦合则坐在床头,不自在轻咳。
她想解释方才那话,并非是轻浮的调。戏,可话还没开口,房门再次被推开。
印璇炮仗似的,走到哪闹到哪儿,哒哒哒跑到床头,嘹亮喊了声:“江江!”
她的状态比贝嘉丽交代得还要好,压根不像看心理医生的萎靡状态。
紧随其后的,是单松月。仅仅两天没见,她看起来年长许多,双鬓已然染上几根银白。
这是江梦合第一次见到印芸竹的母亲,和大多数人的长辈差不多,慈祥又温柔。此刻,这个女人窘迫地揪住衣角,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位陌生人表达感谢。
因此,哪怕一进门见两人亲昵地喂饭,也自然归结为好朋友之间的关照。
第64章 江梦合最会拿捏人的软肋。
单松月的到来令两人始料未及,此时印璇已经扑到床边,扒着被单不肯松手,嘀嘀咕咕说些担心关切的话。她双眼肿。胀得像桃核,睁到最大显得几分滑稽。
“江江,你没事吧!”说完,小丫头准备去掀被褥,被印芸竹及时制止。
“伤口还没好全,不能乱动!”她低声呵斥,也只有在小孩面前,才会端出长辈的架势。
这声吓得小姑娘缩手,以为自己闯祸似的,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水。嫩的脸颊涨红,眉眼还未完全长开,却有姐姐的影子。江梦合端详半天,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想,假如回到印芸竹小时候,对方必定比这还可爱。印璇性子活络跳脱,像只兔子左窜右跳,而印芸竹更文静内敛,绵羊似的乖乖缩好。
“没关系,医生说没有大碍。”她撑住上半身,准备坐起来招待。
即便在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面对单松月,江梦合难免生出紧张忐忑,生怕哪个细节做得不够到位,被对方记在心里扣了分。
“快躺下!”单松月牵着印璇,见状连忙阻止,“好孩子,伤还没好别乱动了昂。”
温热的掌心触碰背部,如同赋予安全感的港湾。就算对方平时苛责训斥印璇不少,讲话也是自己未察觉的慈祥柔和。
江梦合一时失神:“阿姨,让您担心了。”
不知这句在说自己,还是说黄双绑架印璇一事。她态度恭顺谦卑,身旁的印芸竹不由得多看两眼。
“别客气,哎哟多好的孩子……”单松月越看越满意,“嘉丽都和我说了,难为你这么多年过苦日子。”
贝嘉丽嘴上排斥江梦合,但又不想印芸竹夹在中间为难,一箩筐的好话没说少,完全把对方塑造成柔弱坚毅的小白花,激起单女士泛滥的母爱。
“你和芸芸是朋友,我一定让她多多关照你。”
“江江,等你病好了,要来我家做客哦。”印璇伸出手指戳她的掌心,黏糊糊说道。
两人早已将她看作救命恩人,江梦合与黄双之间的恩怨被摘得干干净净,印芸竹先前设想的情景完全是杞人忧天。
“对对对,要是芸芸有照顾不周到的,你同我说。”拘谨随着谈话深。入消散,单松月坐在床沿,抬头抚摸江梦合的发。
长直的黑发慵懒垂在胸。前,衬得肤色雪白。看不下去这样自来熟的亲昵行为,身旁的印芸竹尴尬道:“妈,江梦合还没好全呢,你让她一直坐着……”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说到后面底气不足。床上的女人轻瞥过去,弯起唇角:“芸芸照顾得很贴心,肯定是阿姨平时教得好。”
谄媚。
江梦合理直气壮直呼印芸竹小名,似乎笃定后者在长辈面前不敢造次,唤完后眸光流转,挑衅般哼了声。
“躺下吧,好孩子。”单松月扶着她躺下,又使唤印璇给人洗水果。
小姑娘正踮脚揪着电视柜上的万寿菊,深紫的花瓣在边缘过渡成浅白,飘零散落在包装周围。
“小璇很喜欢那束花?”江梦合蜷缩身形,从这个角度能看得更清楚。
“喜欢,味道香香的。”印璇捻起一片堵在鼻下,深吸了口气。
印芸竹实在不敢恭维这小孩的品味,她每回嗅到菊。花,总觉得那气味奇异怪诞,和寻常的不同。
“喜欢就拿走吧,刚好我菊。花过敏,”江梦合顿住,为了让谎言更加合理,补充道,“别人好心好意探望,总不能直接推拒。”
单松月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呵斥的话比不上印璇兔子般的反应。只见小萝卜头把花束拢进怀里,嘹亮道:“谢谢江江!”
说完,欢天喜地地跑到橱柜门前,开始挑拣篮子里又大又圆的苹果。
江梦合的提议掺杂几分私心,比如不希望贝嘉丽送的东西出现在眼前,哪怕对方在单松月面前说自己不少好话。
印芸竹觉得她的心眼比针尖还小。
等印璇把沾水的苹果递过来时,单女士挑了个擦拭干净,拿起水果刀削皮。
“阿姨——”这回江梦合脸上是真切的诧异。
“躺好别乱动,削个苹果而已,别紧张。”
虽然厨艺有待精进,单松月的刀工不错,果皮打着旋接连不断,看起来赏心悦目。
“小江你勇气可嘉,可再怎么样也得先顾好自己,把小璇带出来就算了,还回去非要和歹徒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她挖出苹果的茎,在掌心划上三刀,递一片给床上的江梦合。
兴许在温馨的病房内,气氛好到让人以为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江梦合接过苹果含在嘴边,轻咬一口,酸甜的汁水爆开,在口腔弥漫着久久不散。
她神情恍惚,有那么瞬间沉溺其中,又立马摆正身份:“小璇很招人喜欢,那人把她欺负成那样,不发泄几下,总觉得不解恨。”
“她最气人,还好你们这些做姐姐的包容,以后你家里没人,想吃饭就来我们家,单姨给你做。”
听完这话,印芸竹神情一言难尽,清了清嗓子*。
不得不说,看双方虚情假意的客套挺有意思。江梦合私底下温和疏离,喜欢拣些好听的话立人设,放在影视剧里妥妥是城府深重的小人;而单松月在家夜叉似的,嗓门大得能将人生吞活剥。
深知两人的德行,印芸竹在旁默不作声,可小孩藏不住心事,抗议道:“不行不行,妈妈你做的饭太难吃,还不如姐姐下的面条,好歹江江爱吃!”
“乱讲什么!”被揭老底的单松月挥手,示意她闭嘴,“你连你妈吃什么都摸不清楚,还说人呢。”
“本来就是嘛,姐姐之前给江江做过,你当时又不在。”
印芸竹本想去捂印璇的嘴,然而一切来不及。怕听的人误会,连忙找补:“以前来我公寓做过客。”
在思想闭塞的单女士眼里,是绝对不会把两人的关系往性上面扯:“那你好好招待人家,别深更半夜让人两头跑。”
“单姨,芸芸有留我过夜的。”见印芸竹招架不住,只能鹌鹑似的接受听训,江梦合及时解围。
“挺好的。”
单松月点头,目光扫过江梦合的身材,像在和回忆丈量,笑容不如刚才自然。
莫名想到前几个月,自己在闺女的衣柜里翻出的女人文胸,当时光顾着尺寸太大,现在想想哪里都不对劲。
嘉丽的性子她知道,爱打游戏到深更半夜,两人几乎不会同房睡觉。
几个月……那时候小江和芸芸不该认识呀?
对不上时间,单松月将这些归结为临近更年期的多疑,又愧疚自己还有心思想这些,于是拍拍江梦合的肩膀:“太瘦了,出院了姨给你炖汤补补。”
“她们明星要保持身材,不能乱吃东西的。”印芸竹提醒。
她实在不想见两人越走越近,江梦合最会拿捏人的软肋。倘若纵容她将单女士哄得心花怒放,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只会更难熬。
“妈……”她还想继续劝。
单松月抬头。
印芸竹闭嘴。
第65章 爱情使人盲目,大抵如此。
印芸竹对单松月算不上言听计从,叛逆的时候也有,奈何拗不过固执己见的长辈,大多数时候假意听进去,实际做的又是另一码事。
她不想在江梦合面前塑造逆来顺受而形象,憋着口气小声抗议:“比你亲女儿还要亲。”
“话不能这么说,”单松月轻啧,“小江救了小璇,多关照些是应该的。”
“你也是,能帮衬人家就尽量帮衬,少摆那些虚头巴脑的架子……”
感受到两人的水火不容,江梦合开口:“单姨,芸芸平时很照顾我,不用担心。”
她刻意放轻“照顾”两字,暧昧含糊的语调从卷起的舌头带出来,挠得人耳廓发麻发红。倘若单松月知道她嘴里的照顾,是在床上抵死纠缠不休,怕是又换了副别的嘴脸。
莫名的,江梦合情绪微沉,眼底掠过几片阴云。能讨眼前人欢心是一回事,让对方接受并认可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印芸竹对自己的上心,是亏欠居多,还是真的余情未了。
思及此,她望向印芸竹。后者杵在原地像根木头,微肉的脸颊不笑时,给人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她百无聊赖抠弄衣角,丝毫没考虑深远的未来。
也是,要不是这次受伤,她更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江梦合敛眸,落在别人眼里,误以为疲乏犯困。单松月见她不言语,拾掇着起身:“我在你面前唠叨这么多,吵得你睡不好觉,小璇下午还要上课,我先带她回去了。”
“没有的事,我喜欢听单姨讲话。”江梦合弯眼,如白纸的脸颊浮现几分血色。
能把单松月哄得合不拢嘴,可不光是几句甜言蜜语,一旁的印芸竹不得不感慨她在人际关系中的熟稔。
房间内涌入不少活人气,和落在窗台暖洋洋的日光相融,让人焕发活力与生机。听说要走,正玩得起劲儿的印璇不乐意,嘟嘴伏在床沿。
“那江江,我改日再来看你哦。”
半截袖口褪。去,腕上被绑住时勒出的红痕只剩浅浅的印迹。小孩子情绪来去很快,加上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看起来和之前别无两样。
“好好学习。”江梦合抬手,捏住她的脸颊。
“知道啦!”印璇环住搜罗来的花束,腾出手去牵单松月,临走前依依不舍回望床上的人。
印芸竹将两人送到门口,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掩上房门,重新坐回去。
床头上的苹果切片已经氧化,浅黄的边缘晕染斑斑点点的棕褐。她用牙签戳起一块,送入嘴里。
“好酸,”她皱眉,强忍着咽下去,“你怎么不说啊?”
这苹果是单松月切给江梦合的,难为她能面不改色吃好几片。
“是吗?我觉得还好,”江梦合欣赏她紧拧的五官,“可能你家里的氛围太好,对冲了?”
“什么奇怪的形容……”印芸竹嘟哝,没再动那盘苹果。
“比不得芸芸是大文豪,我嘴巴笨,形容不出对阿姨的喜欢。”
江梦合侧身,输液的仪器波动一瞬,又归于平静。
如果她嘴巴笨,这世界上就没有聪明的人了,印芸竹盯着她赏心悦目的脸,连妄自菲薄的感觉都不那么惹人讨厌了。
反驳的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两相对比,自己的确比对方幸福得多。她不爱揭人伤疤,低头道:“我妈挺喜欢你的。”
不仅仅是对她的感恩,更像在看别人家的孩子。以前见识过太多优秀的神童,单女士深知印芸竹在学业方面没天赋,练出了印璇这个小号,成绩却更令人堪忧。
“小璇也喜欢。”她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小孩的审美纯粹自然,没被社会主流裹挟,天然对漂亮的人亲近,印璇也不例外。
“那你呢?”江梦合专注盯着她。
印芸竹明知她给自己挖坑,还是无奈承认:“也喜欢。”
“不过是那种喜欢,”她顿住,“说了你又不开心。”
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让人隔靴搔痒的难受。床上的人朝边缘凑近,带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以前呢,有喜欢吗?”江梦合的眼眸难得明亮,以往的晦暗化为期许。
实际上蜷缩的指节暴露她内心的紧张,既害怕听到,又害怕听不到。
以前吗?
印芸竹迷茫,她对江梦合的感情究竟是怎样的,连她自己都不清楚。都说遇到危险的本能会反应出潜意识,她那么胆小的一个人,在看到黄双刺向对方的瞬间,竟然也有了反击的手段。
不好说,但追在江梦合身后跑,的确耗费她感情上所有的勇气与主动。
她不知道,在模棱两可的态度面前,不想给予对方太多期望。
“喜欢过。”一个折中的答案,蕴含太多无奈和错位的遗憾。
本以为江梦合听到这个答案会惋惜,然而对方只是抬头,又重新陷入枕头中,欣慰一笑:“至少我还有机会。”
初次能让印芸竹喜欢自己,这次同样可以。至少在那段时间,她不是一厢情愿。
社交场上再游刃有余的人,也不能保证情场运筹帷幄。在懵懵懂懂意识到自己的情谊后,江梦合害怕被人拿捏软肋,整日处于仓皇与逃避中。
以至于后来,天真地以为拒绝见面,就能够断情绝义。加上黄双不间断的骚扰,她不想拖印芸竹来这趟浑水。
对方的回答出乎印芸竹意料。
“没机会的。”她闷闷不乐,兀自把床边的礼盒整理进橱柜。
“以前可以,现在一定也可以。”江梦合笃定。
“我的性格我了解,不会就是不会。”
印芸竹“砰”地关上柜门,两人仿佛较着劲,谁也不肯屈服。
见她气鼓鼓得像只河豚,江梦合盯了一会儿,轻笑:“好,你不会。”
这才哄得印芸竹重新坐回来,柜子上的饭冷掉,她连同打包盒一起扔到垃圾桶。
头顶的那抹视线如影随形,江梦合似乎觉得无聊,总想找些话题,好让房间不那么冷清。
“其实我心里还挺感谢那一刀,至少让我知道,你多多少少还是在意我的。”
这话说出来大逆不道,印芸竹打掉她伸过来的手,生气道:“这种话也能乱说?幸好没伤到要害,不然你这辈子别想见我!”
话音落地,她眼见江梦合眼里笑意渐浓,恍然意识到说错了话。
“芸芸——”
“好了!睡你的觉。”印芸竹连忙打断。
她发觉了,江梦合温和的外表和偏激的内里形成强烈反差,很容易迷惑人心。生怕这人又做傻事,生病期间,自己尽挑拣好听话来说。
“睡不着,你一直在旁边走动。”女人拉过被沿盖过鼻子,只露出凌凌杏眼。
印芸竹尴尬:“那我不动,马上就好。”
“你不动我也睡不着,”江梦合委屈巴巴,“你在房间里,我就睡不着。”
黏腻的情话配上她沉闷的嗓音,彻底把印芸竹心底的火浇灭。她觉得自己像在带孩子,饿了困了全都要照顾到。
“那我出去。”说完正要起身,手腕被攥住。
江梦合鼻腔发出不情愿的哼哼:“你出去我就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备全拔了。”
“你和谁学的这样?”印芸竹憋了口气不上不下,“小孩子似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江梦合脸皮这么厚?
“跟小璇学的。”江梦合乖乖回答。
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缺德但奏效。印芸竹习惯扮演照顾人的那一方,即便心中对她这行为多有怨怼,还是不情不愿坐下来。
见她这副神态,女人朝旁边挪动分寸,脸颊贴住她的掌心:“芸芸,我好开心。”
这句感慨发自肺腑,真挚热忱的目光令人难以招架。印芸竹心尖发烫,连忙抽出手:“你不是要睡觉吗?怎么还这么多话?”
“开心嘛,阿姨那么喜欢我。”
“喜欢你有什么用?我妈思想很保守的。”
“没必要非告诉她,在外宣称独身,私底下见面也不是不行,”江梦合仰躺着,“一个人过下半辈子,比找个女人更容易让人接受?”
印芸竹陷入沉思,后知后觉两人谈话的重点歪了:“不需要考虑不会发生的事。”
轻而易举堵住江梦合的嘴,后者轻轻嗯了声,翻身沉沉睡过去。
她似乎生气了。
在这方面,印芸竹没义务哄她。耳边传来轻浅的呼吸声,确认对方睡着,她才轻手轻脚地拿出笔记本,插电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在平城落下太多进度,挂了一两个月的假条还没撤去,印芸竹翻阅前面的情节,和打好的细纲一起捋清。
日光透过窗框,斜斜洒在床位,为纯白的被单染上浅金色。新鲜空气荡涤沉闷的房间,唯有键盘轻敲和仪器嘀嘀的运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伸懒腰,准备去倒杯水时,听到走廊外传来错乱的脚步声。
这层楼是特护病房,虽然比不上AO专供的清净,也不会有人贸然打扰。她看向床上的江梦合,女人熟睡比清醒时更讨人喜欢,暖洋洋的光照在枕前,一派岁月静好。
印芸竹拉上半边窗帘,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只见廊尽头的人影从电梯方向过来,离这边越来越近。
走近才辨认出是任妤。
她状态很差,毛躁的发丝被吹得凌乱,尽管有眼妆点缀,依然能看到浮肿的眼皮。在见到印芸竹的一瞬间,对方愣住,又检查房门号,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你怎么在这里?”即便看着颓废萎靡,任妤仍旧一副倨傲的做派。
从媒体那里得知江梦合受伤,她一跑完商务就赶过来,深色的眼妆还未卸干净。听说人在医院已经醒了,具体情况不知道如何。
外界对江梦合的评价是老好人,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就算这样,任妤坚信这人不是什么善茬,至少不会舍己为人到和歹徒斗智斗勇。
“她和我是朋友,我不能过来?”印芸竹觉得好笑。
“我要见她,让我进去。”任妤不想和她站在风口浪费唇舌,果断地将人推到一边。
力道让印芸竹身体后仰,她皱眉挡在门前:“她现在需要静养,不方便工作。”
“再说,放你进去,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任妤性格骄纵古怪,对江梦合好一阵歹一阵,印芸竹实在不放心。
眼见被拦在门外,女孩怒了,睁大圆眼:“你敢拦我?你是她的谁啊?”
换做其它,印芸竹都有底气回答,唯独这个问题,让她脑海空白片刻。她张口欲言,最终止于安静。
“她在睡觉,进去也聊不上话,还不如改天。”
语气染上几分严肃,还真能镇住任妤这种外强中干的纸老虎。她踮脚朝门缝里觑,泄气道:“贺导让我过来看看,影片距离上线有一阵子,得商量到时候的宣发形式。”
这种事一向交给经纪人负责,兴许叶熙阳正忙于江梦合交代的事,暂时抽不开身,信息滞后也不是不可能。
但印芸竹一听就是借口,任妤什么时候这么殷勤?
“她疗养期间,不谈工作。”
“你又不是她经纪人,凭什么帮她做决定?”
“病房是我订的。”
“难怪看起来那么穷酸。”
两人得理不饶人,到最后任妤抬高音量,逼得印芸竹不得不将她拉到角落。
敞亮的楼梯口却鲜有人至,窗台的莹莹光亮落在脚边。见她始终不肯放行,自小娇生惯养的任妤忍不住,委屈道:“你到底想怎样啊?看都不给看,不知道还以为是你的人呢!”
不小心被戳穿真相的印芸竹尴尬:“你乱讲什么?”
对面的人隐匿在阴凉处,眼皮无力耷拉着,像只浑身数刺的豪猪。四目相对,在寂静的角落擦出火花。
见眼前人不肯让步,任妤终于受不了这口气,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们全都欺负我,本来工作就受气,来医院还要看你眼色……”
这一反应让人始料未及,尤其是印芸竹,她没想到对方身为成年人,眼泪随时能掉。
平时连欺负印璇都舍不得,这会儿看眼前人哭得不顾形象,心中的愧疚与负罪感几乎化为实质。她伸出拇指,克制又不会让人觉得轻佻,划过任妤的脸颊。
酥酥麻麻的电流弥漫,任妤心口悸动,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然后,她亲眼看到印芸竹指腹捻起橄榄型的双眼皮贴,与她面面相觑。
“双眼皮贴,掉了。”
印芸竹并非扫兴的人,但见任妤不依不饶,想起医院禁止喧哗,不知该如何劝她,更对对方口中欺负她的“你们”没太多聆听的耐心。
口袋中的手机震动,有人来电。
是江梦合。
她们的动静算不上小,将在房间内休息的人吵醒了。
“人呢?”懒倦的嗓音自那头传来,夹杂睡醒的惺忪。
“我在楼下给你买饭。”印芸竹抬头,望向窗外的天色。
浓郁如墨色的深蓝浸染霞光,连同最后一抹瑰丽的橘也被吞噬,江梦合睡了一下午,该到吃完饭的时候。
“撒谎。”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辽远。
“你在外面和谁讲话?”
印芸竹支支吾吾,看向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任妤,不知该如何解释:“我正准备去,出门见任妤过来看你,耽误了点时间。”
“她来找我。干什么?”江梦合不解。
手机没开免提,两人屏住呼吸时,对面说的一切清晰入耳。任妤止住哭声,反驳道:“我怎么不能来找你?要不是贺导让我过来,我才不愿意进医院呢,晦气死了……”
说到后面,她底气不足地切了声。
那头沉默一瞬,江梦合淡淡道:“贺导不会让你现在找我,她根本不知道我醒过来了。”
被戳破的任妤别过脸:“我有话问你。”
“我暂时不想见人。”手机那头拒绝得干脆利落。
眼见任妤又要哭,印芸竹于心不忍,小声劝道:“可能有什么要紧事,要不你先让她进去再说?”
“不要你假好心!”
五分钟后。
任妤坐在沙发前,面对印芸竹递过来的果盘,看都没看一眼,单手托腮负气。她似乎还在因为刚才的窘迫生气,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和她说。
“什么事,说吧。”江梦合撑起上半身,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泛着疼。
“我可不信你能好心到那种程度。”她皱眉,直言不讳。
任妤努嘴,哭过的鼻头看起来红红的。
“影片不是过几个月就要上了嘛,”她抽出纸巾,用力吸了吸鼻子,“我想片里面荀千意和夏月关系好,能不能到时候捆绑在一起。”
见江梦合欲言又止,她连忙补充:“不是炒cp,就带上我就行了,免得到处受气。”
“她们现在看我过气,全都来踩一脚,又不是抢不到资源,凭什么啊……”
对圈内乱七八糟的营销,印芸竹不懂,但直觉告诉她,光两个艺人私下商讨,恐怕并不作数。
“任小姐,这种事情是要和导演组和工作室商量的,而且我和你说过无数次,我对捆绑不感兴趣。”
提纯太多狂热粉丝容易遭到反噬,况且会限制戏路,这和江梦合想走的方向背道而驰。
任妤脸上写着果然如此的表情,她泄气地靠在沙发后,低声:“好嘛,我也没指望能说服你。”
房间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江梦合望向身旁仪器的屏幕,明明没插。入话题,印芸竹莫名尴尬,开口。活络气氛:“你也不算过气。”
床上的人掀起长睫,饶有兴致看她。
“我看过你演的戏,挺好的,不用妄自菲薄。”印芸竹安慰,生怕对方再哭。
“那我呢?”江梦合仰头,在任妤看不见的地方邀功,“我演的戏,你有认真看吗?”
对于这种无端吃醋的幼稚行为,印芸竹早已习惯。江梦合最擅长伪装嘴脸,表面看着温和无害,实际上软刀子直往自己人身上捅。
“那么多人看你的戏,不缺我一个。”
任妤看她们你来我往,感觉自己被忽略,无名火窜上来:“再有实力又怎样,还不是被一群关系户压着。”
她自己本身和圈内的从导关系颇深,如今反而斥责别人带资进组。
“尤其是那个蒋诗韵,这两天老是给我找气受,抢我广告就算了,这次星光汇还把我的位置安排在最后面……”她越说越委屈,声音闷闷带着点鼻音。
红毯镜头捞不到几个,更不要提曝光度,亏她这几天找人定制晚礼服,如今全派不上用场。
“任小姐,我是来听你谈工作的,不是听你诉苦的。”江梦合双手交叠置于腿上,纵然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嘴巴仍旧淬了毒似的毫不留情。
印芸竹用手肘捣了捣她:“你别放在心上,继续说。”
“我气不过,就找人暗中扒她的料。”
“这两天蒋诗韵频繁出入医院,我就跟过来看看呗。”任妤胡乱擦拭脸上的泪,她的脾性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想到她口中的“顺路”,就是字面的意思,印芸竹还以为是口是心非。
她不禁对任妤生出怜悯,再看江梦合,自始至终表情淡淡的,事不关己得令人心寒,白费任妤这番卖力表演。
“我听得累了,没什么别的事就先睡了。”江梦合颔首,示意对方可以离开。
“你——”任妤起身,她从小众星捧月,很少被人拂面子。
况且江梦合还只是个普通人,怎么敢对自己颐指气使?然而再怎么发脾气,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深吸一口气:“就知道说了你们也不懂,还不如不说!”
“请便。”江梦合甚至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冲门的方向轻扬下巴。
门被重重摔上,震得印芸竹心头发慌。她回头看江梦合,见对方没事人似的,又同情起任妤。
喜欢上江梦合这样的人,谁都会不幸吧?
转念又想,曾经的自己确实可怜。
“她一番好意,你别对人太凶了。”印芸竹转身,腰腹忽地被人抱住。
江梦合的脸抵在她的背部,低低笑着。
“芸芸,这么阴阳怪气,是吃醋了?”
她最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总能曲解别人的意思。
爱情使人盲目,大抵如此。
第66章 “我赚了好多钱,都给芸芸花。”
腰间被桎梏住,印芸竹整个人动弹不得。她抬眼望向卫生间虚掩的门,反光的玻璃板映出女人纤细的身形。
江梦合比之前更瘦,仿佛风一吹便像纸片飞走。此刻脸颊紧贴背后,感受她因紧张而略急促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力道松开,对方的指腹在薄衫上流连,激起战栗的酥麻感。正逢五六月,初夏的升温让印芸竹只穿一件白色衬衫,尤其在没人时,她褪。去外套,里衣透出模糊的内。衣带子。
美背款看着总让人赏心悦目。
见她身体发僵,江梦合知道再继续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收回手重新躺下。
“不是你吃醋,”她叹了口气,一副柔弱扮相,“你刚刚和任妤在外面站好久,也不知道聊什么。”
“我快要酸死了。”
埋怨从她的嘴里说出,像努力求得关注的撒娇。江梦合用被子遮住半张脸,只流露出有神的双眼。
这样便能让印芸竹看她时,最先望进瞳孔,透过其间观察那颗心在为谁跳动。为了让对方确认自己的心意,她快要剖心置腹。
“酸什么?”印芸竹无奈转身。
任妤的心思太好猜,全都写在脸上,她不信江梦合看不出来。这样的无端揣测都能按在自己头上,江梦合无非是想找个理由和她多说两句。
“酸你一直安慰她,都不关心我。”
或许和在外的反差太大,印芸竹忍俊不禁:“放心,我对女人没兴趣。”
江梦合算是例外,如今想想,就当以前是眼前人编造的旖旎的梦,醒来时面对冷冰冰的现实,热情便如退潮散尽。
“难道你喜欢男人?”听到这个答案,江梦合一脸怀疑。
如果真的喜欢男人,这些年就不会拒绝相亲。
这话说得太错,印芸竹急于辩解,脸颊涨得通红:“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女人或者男人,就不能一个人自处吗?”
“我完整得很,不需要所谓的另一半替我弥补空缺。”
平时软绵绵的样子,较真起来最爱和人抠字眼,或许这就是写手的通病,喜欢咬文嚼字追究到底。
见她气鼓鼓的,江梦合心蓦地一软,想去戳戳她的脸颊,又碍于高低差,只得作罢。
“是,你最完整。”她弯起双眼,笑意渐深。
这无所谓的样子更激怒了印芸竹,兴许自己的脸太具有欺骗性,以至于所有人不将她发的脾气放在眼里,权当耍小孩子性子,或者撒娇。
“我在认真和你讲话,能不能正视我的情绪!”印芸竹重申,“我看你受伤,不想和你争辩,但我不想再谈这种没意义的话题,你既然不认同我,那就憋在心里到死好了!”
和江梦合相处得久,她也开始把生啊死啊挂在嘴边,和积攒的怨气一同发泄。
江梦合愣住:“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也并非想用生病道德绑架——”
她慌张去摸印芸竹的手,结果扑了个空,后者直接躲开。
“别动手动脚!”印芸竹委屈,开始喋喋不休,“说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听,你烦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又回到那个晚上,冷眼旁观印芸竹被拒之门外的委屈。后来每次夜晚,她都梦见自己站在门关,任由眼前人哭得喘不上气,依旧关上了门。
心被揪紧,疼得江梦合弓起腰,连带跗骨的疼痛也不在乎。强撑上半身想要去紧握印芸竹的手,像要在漂泊中寻找唯一的依靠。
却什么都没抓住。
印芸竹侧身,眼眶不禁发热。
非要过来招惹她,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死缠烂打要是有用,自己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对方离开她的世界。
“我话说的重了,出去吹吹风冷静。”
此刻她只想逃避。
闷热的房间涌入新鲜空气,窗帘飘动一瞬,又归于沉寂。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江梦合懊悔,攥住心口的病服,又扫过连在身上的仪器,忍住扯下的冲动。
她又说错话了。
在感情方面,她笨拙得像个孩子,私心以为把和人交往的那套带进来,又忘记感情不是流于表面的吃吃喝喝,想要契合就要更深。入交流,彼此包容和理解。
印芸竹以前很包容她,乖乖跟在身后,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见面全都依着她。
是她自己作没了。
江梦合靠在枕头上坐了很久,远眺窗外的天。酝酿的夜幕和远处的霓虹相接,荡漾微醺的夜色。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上半身微僵,她扭头准备躺下,走道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动静。
循声望去,只见印芸竹从门缝钻进来,手里拎着楼下餐厅的打包盒。
感受到后背灼热的视线,她梗着脖子,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一言不发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
热腾腾的米饭蒸腾在盒盖上,和旁边葱绿青嫩的蔬菜形成鲜明对比。江梦合手覆上去,暖意涌上心头。
“正饿着呢,晚饭就来了。”她有意缓解两人尴尬的沉默。
印芸竹没理,兀自从电脑包里掏出笔记本,插。入电源准备办公。
“你晚饭吃的什么?”江梦合又问。
她目光灼灼,期盼地望向印芸竹,希望能够得到回应。然而对方仍旧静静坐着,鼠标点击的哒哒声在安静的房间格外刺耳。
三两句没有被搭理,江梦合抿唇,默默地打开包装盒,绿油油的芹菜缀在边缘,黑木耳和黄澄澄的鸡蛋握在里面,散发格格不入的果蔬香气。
她被气笑了,又碍于嫌弃的神情太明显,转而委屈巴巴道:“芸芸……”
“你明知道我最不爱吃芹菜。”她掰开一次性筷子,拨弄到最底下,也不见丝毫肉末。
让人毫无食欲,甚至胃部犯恶心。江梦合很少向人吐露喜恶,在饭局上遇到这种情况,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咽下去。
倚仗印芸竹对自己还未消散的情谊,她有恃无恐:“没胃口。”
江梦合合上玻璃盖,放到旁边。嗓音跟着有气无力,像枯萎的茎叶,颓靡地垂在床头。
一直没反应的印芸竹终于抬头,圆眼落入顶灯亮堂的光,让被盯着的人有几分心虚。
“如果我喂你,你还吃吗?”她起身拉窗帘,将另外半面夜色收拢入狭窄的缝隙中。
她的神情不似作假,江梦合并未作出怀疑,难得不好意思,用手背捂住下半张脸。
“可以吗?”语调带着怯生生的试探。
对于手握柔弱无助小白花的剧本,尽管她诠释过不少角色,演技依然生疏。
温和端庄的脸实在不适合倾向弱势,表演痕迹太重,塑造得太假。
“不可以,”印芸竹毫不留情打断她的念想,“生病期间饮食清淡,不能吃就别吃了。”
她走过去,搭着饭盒的卡扣,放置在江梦合够不到的地方。
从触。手可及到眼巴巴望着,江梦合眼底的希冀彻底被掐灭。她调整坐姿,见印芸竹重新回到笔记本前,哒哒哒地敲击键盘。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对方就像换了个人,这让本觉得独处无聊的女人多看几眼。
清浅的呼吸与沉闷的打击交融,偶尔见印芸竹皱眉,反复按下删除键。
不知又写到哪里卡住了。
江梦合不懂写文的人,却也看过剧组不少见编剧绞尽脑汁,和总导演商量镜头的表现形式,或者听从甲方,给带资进组的艺人多加戏份。
对方此刻便是这样的状态,圆润的脸颊被阴影笼罩,描摹出尖锐分明的线条。和印芸竹相处得久,知道这人不像表面柔弱可欺,性子较真又极具韧性。
像向阳生长的藤蔓,盛开充满生机的紫色小花。
几分钟后,打字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江梦合奇怪,见印芸竹揉。捏山根的位置,又揉了揉眼睛。
“眼睛疼。”
长时间看电子产品,身体很容易出毛病,眼睛和肩颈的麻木僵硬无法避免。
“高度不行,坐我旁边搭个小桌子,正好。”江梦合不放过每个机会,朝床侧挪动,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印芸竹扫过:“不用,习惯了。”
“你们平时这么辛苦啊?”江梦合想过去捏她的肩膀,又意识到自己此刻不能乱动,只得作罢。
“工作哪有不辛苦的?”印芸竹拿起挂在墙上的黑色背包,拉开最外层拉链。
哪怕江梦合这种赚得盆满钵满的人,有时候也要不顾极端天气拍戏。但凡剧组大型设施做的不够安全,很容易断送演员生涯。
前几年就有剧组出事,演员吊威亚直接从三米高空摔下来,骨折躺在医院三个月。虽然导演组赔付违约金,可女主角还是换成了其它人。
不过和可观的薪水比起来,渺茫的概率不值一提。
“可是你比我辛苦好多,看着很心疼。”江梦合的安慰夹杂讨好之意。
印芸竹睨了一眼:“有什么可心疼的?”
不接她的话茬,女人毫不泄气,鼓足勇气再次道:“平时多去按。摩,手腕也要照顾到,不然容易得腱鞘炎。”
她的话过于密集,和外人眼中的疏离礼貌截然不同。尤其此话一出口,房间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印芸竹动作一顿,淡淡开口:“放心,得腱鞘炎也是我自己受着,和你没关系。”
装的云淡风轻,耳垂却红得可爱,早已暴露她内心的羞赧。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某些方面,印芸竹本不是这样的性子,可回回见到江梦合,脑海总会浮现女人在床上赤。裸的背,拢起长发后勾住肩带,侧脸用余光打量自己的情形。
大约是初次见面就伴随并不纯粹的情愫。
江梦合见她思绪飘忽,以为又触及伤心事,喃喃道:“抱歉,不该开这种玩笑。”*
在对方并无意愿的情况下,这种似是而非的调侃很容易被归结为性。骚。扰。
道歉就像投入深井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声响。印芸竹理智回笼,拿出三角眼镜盒。
她先注入新的护理液,摘掉覆盖在瞳孔上的隐形眼镜。长时间盯着屏幕,让她的眼眶产生强烈的酸涩。
重复许多遍的动作看起来非常熟稔,江梦合好奇地打量她,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人。自己从不知道印芸竹戴隐形,又恍惚想起每次忘情亲吻,望进她含水又羞怯的眼眸,倒映出的浅淡弧形。
原来那么多可以抓住的细节,都在肆无忌惮的偏爱中被忽略。
感受到江梦合直勾勾的视线,印芸竹动作拘谨起来。她拿出框架眼镜,用眼镜布细细擦拭镜片。
她在家里很少戴隐形,小猫喜欢掉毛,每回整理沙发都能扔掉好几搓橘黄。色的条。什么时候注意自身形象,大概是和江梦合在一起后,怕接吻时框架抵住对方。
江梦合的鼻梁高挑笔挺,两人不得不错位吻住,偶尔磕碰到眼镜,让人颇觉得扫兴。当然,对方非常喜欢用指腹勾住眼镜,随意扔在旁边,像剥开外皮直视印芸竹赤。裸。裸的一面,然后眼底流露出强烈的兴致。
以前误认为是感兴趣,现在想来,估计是看猎物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得意吧。
对于印芸竹内心的小九九,江梦合全然猜不出,只静静地看她把眼镜布认真叠成豆腐块的长方形,贴合放入盒内,如同小学生整理胸。前的红领巾。
怎么这么可爱。
“有时间看我,不如把饭吃了。”女人的视线太过直白,印芸竹把饭盒重新拎回去,企图转移对方注意。
这一行为无异于给人台阶,刚才弥漫的微妙气氛瓦解。这回江梦合没再推拒,乖乖拿起筷子。
面对不喜欢的芹菜,她皱眉往下咽,还要故作是恩赏,吃得津津有味。吃相斯文优雅,小口吞咽着,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
“好吃。”她咽下最后一口,抽出纸巾擦拭。
感受到投射而来的目光,江梦合弯起唇角,笑了笑。
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激起印芸竹的心疼,她本来就不是爱为难的性子,恐怕前半辈子的差脸色全都甩给眼前的人看。
自己有点坏。
她敛下双眸,屏幕反射在眼底的光亮熄灭。
“对不起,晚饭前的那些话别放在心上。”
细如蚊呐的话语落入江梦合耳中,她动作微滞,笑时肩膀跟着颤。纵然有尹书华特意吩咐的特效药,这一动作难免撕扯伤口产生疼痛。
“笑什么?”印芸竹不满嘟哝。
却见女人正襟危坐,眉眼温柔舒展。
“我才不会放在心上,甚至在你走后,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我要是死,肯定把钱都给你,我赚了好多钱,都给芸芸花。”
黄双出狱遥遥无期,两人芥蒂难消,江梦合在这个世界上能依靠的人,屈指可数。仔细想想也可怜,奋斗到这个位置,身边凑过来的人连真心假意都分不清。
锦上添花的人情谁都会送。
这副交代临终遗言的模样让印芸竹吓出一身冷汗,她下意识去看仪器,见上面数值处于正常区间,这才松了口气。
“不许说晦气话,再说了,我要钱也没用。”
她自己会赚,而且早已过了花钱大手大脚的阶段。以前刚拿到第一笔版权费,用来吃吃喝喝购置房产和车子,反而失去人生奋斗的目标。
印芸竹没什么大志向,一家人平安幸福,吃穿足够就很满意了。
“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就拿你的钱养好多情。人。”
印芸竹说起气话毫无威慑力,江梦合却信以为真:“嗯,身边有人照顾也好,她们图你的钱,不会离开你,比我强多了。”
“你——”反驳的话快到嘴边,被印芸竹咽下。
她实在想不出击破这句话的立场,直接否认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非江梦合不可吗?
差点跳入对方设置的言语陷阱。
“你睡觉,我最后一点收尾就结束了。”她索性抱着笔记本,佯装认真工作的样子。
“忙完要走了吗?”江梦合攥住被单。
“嗯,陪护病床睡着不舒服,腰容易疼。”印芸竹回应。
于是,江梦合看向角落的折叠床,上面铺着简约干净的床单,她都能想象这几天,印芸竹蜷缩在上面的身影。
“要不要来我旁边睡?你那边背光,对眼睛不友好。”
“不用,我很快的。”印芸竹重新打开文档,目不转睛道。
江梦合语塞:“你不在我身边,待会我睡觉会乱动。”
“可是医院有规定,家属不能躺在病患床上,”印芸竹补充,“何况我还不是你的家属。”
江梦合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失落。
“没关系,私人病房不会有人发现,而且特效药好得快,我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有你在我身边,我能保持好情绪,说不准能更快恢复。”
“芸芸,我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坐实女人道德绑架的心理,印芸竹左右为难,生怕江梦合再做出冲动的行为,一时间沉默不语。
“等医生过来,你再去下,可以吗?”女人上身前倾,想要去拉扯她的衣角。
大幅度的动作对她而言无疑是危险的,印芸竹连忙把人推回去,含糊回应。
“那就,一下下哦。”
她平时经常这样哄着印璇,因此面对江梦合时,生出爱屋及乌之感。只见她慢吞吞脱下外套,解开纽扣时警惕地望向江梦合。
后者无辜抬起双手,哭笑不得:“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这一承诺并不能打消她的疑虑,印芸竹换上干净的睡衣,还不忘抱住吃饭的家伙,可怜地挂在床边。
“你过来,不然会掉下去。”江梦合面露餍足,贪心地想要更多。
明明隔着两层布料,灼热的体温依然互相传递,快要将接触的地方燎烧出水泡。明明已经和对方划清界限,印芸竹还是可耻地心猿意马起来。
两人各自占据半壁江山,江梦合果然如她所言,乖巧得像只吉祥物。她静静看印芸竹码字,想要了解更多。
“你平时就用笔记本写吗,屏幕会不会太小?”
“大屏不好带过来。”
“写得很流畅,不会卡文吗?”
“偶尔。”
“芸芸,你教我写文好不好,看你这样我也想学。”
闻言,印芸竹露出狐疑的神情。在她看来,江梦合明明有更适合的工作,偏偏要渡劫挑战也许并不适合自己的行业。
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江梦合当然不愿意入行,无非是想借师徒的名义多多亲近,可这算盘珠子打得再响,对方连八字的一撇都不会画上去。
“我还要赶更新,你别打扰我。”
“可你请了那么多天假,缺席一天不碍事吧?”
“不想理你。”
印芸竹不耐烦啧了声,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像是宣泄心中的不满。从江梦合这个角度看,圆润的弧度衬托脸颊的肉感,连浅浅的雀斑都可爱生动起来。
想捏。
“芸芸。”江梦合唤她。
印芸竹没理。
“芸芸。”这次的音调更轻盈。
见印芸竹还不理,江梦合更加放肆。
“芸芸芸芸芸芸。”
见印芸竹眼睛不曾挪动分毫,被忽略的一方心中生出不甘心。
“啪”的动静,一只爪子搭在键盘上,屏幕出现一行乱麻。
“江梦合你幼不幼稚!”印芸竹忍无可忍,“你是笨蛋吗,我在忙哎。”
“你才是笨蛋。”
江梦合的神情明媚起来,无论是夸奖还是斥责,对她而言甘之如饴。
“你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那你也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江梦合学她讲话,同样是她自己的心里话。
该照顾的人晾在一边,还要嫌弃她吵闹喧哗。
印芸竹彻底被她搞得没脾气,欲言又止后,忽然作出志得意满的表情。
“再这样下去,我可要讨厌你了。”
她完全没意识到,以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为筹码,本身就是对对方情感深浅的试探。印芸竹甚至捂住她的嘴,料想江梦合不可能反驳。
谁知对方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在濡湿温热的掌心留下蜻蜓点水般的吻。
“可再怎么样,我都好喜欢你。”
这句情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没有华丽的辞藻修饰,袒露的却是赤忱热烈的心。
第67章 “我以为你说早去早回,是哄我的话。”
印芸竹被这句情话撩拨得心猿意马,纵然平淡得不含任何感情,如同在每回送别时的拥抱。
终究招架不住江梦合的央求,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当晚歇在了陪护病床上。
本可以躺在隔壁专门的房间,但又怕江梦合半夜被疼痛惊醒,于是不得不蜷缩在狭窄硬挺的折叠床上。
毕竟对方今天乱动太多次。
昏暗宛若潮水涌入,为了让房间更通透,窗帘被拉开,融融月色洒落台上,铺着一层碎银。视线适应黑暗,江梦合放轻姿态转身,盯着印芸竹单薄的背影。
被子虚虚盖在身上,手臂屈起搭在枕头旁。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女人绽开眉眼,想起刚才两人相贴的情形。
多久没和她这样了?江梦合记不清。
想要更多,又怕吓到印芸竹,因此哪怕微不足道的甜头,都能让她如获至宝般小心珍藏。
回味腿侧的触感,她闭眼轻声:“晚安。”
不知过了多久,印芸竹睁开双眼,黢黑的瞳孔落入几点光。她犹豫片刻,转身面向江梦合。
心中生气又无奈,如果没有自己的默许,对方怎么会登堂入室,以退为进?
“嗯。”她用鼻音轻哼,不知是以此作为回应,还是单纯地带出呼吸。
第二天清早,印芸竹被刺目的日光吵醒。她遮住双眼,感受到身旁人走动,连忙看过去。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帮江梦合检查,站立的护士则记录对方各方面的数值。女人尽力配合,侧脸被光亮柔和轮廓,看着不再像昨晚那样强势且任性。
再怎么说,江梦合也是公众人物。院方为表重视,自然不需要病患本人起早贪黑,大多数时刻选择主动配合。
印芸竹尴尬坐起来,觉得自己的陪护并不称职:“对不起啊,我是不是碍事了?”
单人折叠床拦住走道,进来出去都很不方便。她刚要下床,护士绕到另一侧,调笑道:“没事的,只是例行检查,话说回来,身为朋友,印小姐对江小姐很上心呢!”
也就恢复情况不错,对面的人才敢开这种玩笑。印芸竹羞赧,一双腿放下不是,重新躺回去也不是。
怕有心人听过去误解,她赶忙解释:“她救了我的妹妹,应该的。”
耳廓蹭过一声浅笑,江梦合弯唇不语,转头询问医生:“我的情况怎么样了?”
“恢复得很不错,要不了多久就能出院,这几天清淡饮食,伤口的部。位别碰水,保持好心情同样重要,”医生点头,“家属这几个方面要好好注意。”
这时候就没必要逞口舌之快,印芸竹认真点头:“知道了。”
目送医生与一干护士离开,她这才下床换衣服,言语埋怨:“你怎么不叫我?那么多人围观我睡觉,丢死人了。”
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
江梦合调整靠背,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是吗?我觉得挺可爱的。”
“当时你睡得熟,不好意思打扰。”
“都是借口,”印芸竹系上纽扣,谴责时不敢看对方的眼,“你就是想看我出糗。”
“嗯。”
没想到江梦合这么爽快地承认了,反而堵得她哑口无言。穿上鞋在地面踏两下,印芸竹又把笔记本收拾进黑色背包里。
见她一直忙碌,女人蹊跷:“你要走?”
“回家喂小猫,顺便看看小璇怎么样。”
尽管那天一切都好,印芸竹也不敢懈怠。加上单松月闷葫芦似的报喜不报忧,还是亲眼去看更能放心。
“那什么时候回来?”江梦合朝床侧靠去,温润的眼眸漾着几分期许。
她屏住呼吸,似乎紧张听到的答案并非所愿,于是收回刚才的话:“算了,等你忙完再回来看我。”
将印芸竹逼得太紧,容易让对方生出逆反心理。江梦合很早以前就摸透了她的脾性,吃软不吃硬。
果然,印芸竹给出具体时间:“晚饭之前回来,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她晃了晃手机,走进卫生间洗漱。
流水声盖过仪器嘀嘀的动静,江梦合坐着难安,像尊静默的雕塑。
她比以前更会表达真情实感,曾经碍于面子或觉得可有可无,心事过不了多久,就会慢慢消化。如今眼中揣着个印芸竹,要什么都会直言,生怕对方会错了意。
两人的心本就隔着万水千山,假如谁也不愿意主动,只会形同陌路。
印芸竹也感觉江梦合自昨晚开始,尤其听话。虽然算不上百依百顺,至少不会像原先那般,不顾及自己的想法,将人强留在身边。
“我走了哦。”她擦拭脸颊上的水,秀气的绒毛黏成一缕缕,给人温良无害的亲切感。
临走前不忘交代一声。
然后在江梦合可怜小狗般的巴望中,轻轻合上房间的门。
乘坐电梯来到大堂一楼,她从背包夹层里掏出单据,走到柜台前缴费。这里是单独的住院部,虽然比不上VIP病房,但单人单间也能住得舒服。
“一共两万四千二百五十六,后续还会产生其它费用,到时候再来补缴。”前台示意印芸竹看向面板。
红光刺入瞳孔,扣费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她眨了眨眼。
窗明几净的大堂一派安静祥和,玻璃门外映出夏日葱茏的绿。正值上午,放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什么人。
“谢谢。”
印芸竹把单据塞进口袋,正准备朝门口走,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女人步履匆匆,白色的防晒服半敞开,走路带起一阵风。尽管面部被墨镜遮挡,依稀能辨别明艳妩。媚的五官。
她走向专用电梯,环顾四周后压低渔夫帽,接着刷卡上去。
脑海浮现昨天任妤的那番话。
蒋诗韵。
印芸竹没有跟踪别人的癖好,可想起之前对方与江梦合的渊源,心里始终疑虑,迈向台阶的脚步顿住,调转方向朝电梯走去。
只是跟过去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思及此,她驻足观察了会儿数字停留的楼层,记下后转身来到楼梯间。
二十五层是非常规病房,没有权限很难抵达。不过印芸竹足够幸运,或许是安保疏忽,逃生通道的门仅仅虚掩,稍微推开便能进去。
小跑上去累得气喘吁吁,她弯腰扶住膝盖,调整好紊乱的呼吸,这才打量周围。
米黄。色的瓷砖营造出温馨的氛围,连走廊的顶灯都是柔软的云朵形状,空气弥漫丝丝缕缕的果香味。与其说是病房,心理咨询室更加贴切。
再快也跑不过电梯,印芸竹跟丢了人,值得庆幸的是,整层楼只有一间病房,旁边是透明隔板的观察室,里面放置许多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儿童室。
此刻,一个和印璇差不多大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手按住汽车模型,含糊不清道:“车……车车……”
蒋诗韵双手环胸,冷眼立在旁边,戴着渐变色墨镜,让她的情绪捉摸不透。
“麻……麻……”小姑娘手脚并用爬向她脚边,邀功似的晃着手里的玩具,“车车……”
印芸竹站在门旁,白墙完美遮住她的身形。
在听到这个称呼后,脸上写满震惊。
早就听闻蒋诗韵和她的金主私底下有个孩子,然而多方媒体去扒,却听不到丝毫风声,要么是空穴来风,要么是背后的人将消息抹得一干二净。
她挪动脚步,仔细辨别小姑娘的五官。
白嫩的脸颊透着浅粉,笑时堆着肉,让人忍不住想捏。虽然还没长开,已经初现蒋诗韵的影子。
两人的氛围异常诡异,丝毫没有母女相处时的温情。而且看那孩子的状况,似乎智力发育不太正常。
“瑶瑶开,车车。”小孩一字一顿,努力吸引蒋诗韵的注意。
她摇摇晃晃起身,步幅不稳攥住女人的衣摆,奋力展示手中的玩具。
“麻麻!”她态度急切,口齿不清呼唤着。
“瑶瑶长大了,自己玩。”蒋诗韵把她的手拉扯开,后退半步,眉眼流露出明显的不耐烦。
“麻……”见追不上眼前的人,小孩急了,嗓音染上哭腔。
她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抽泣着,到最后嚎啕大哭起来。这个年纪嗓门尖锐,尤其持续时间长,刺得印芸竹鼓膜阵痛。
蒋诗韵愣在原地,像闯了祸的孩子,手不知朝哪里放。到后来,瑶瑶哭着哭着,脸色涨红得剧烈咳嗽起来。
印芸竹看着揪心,推己及人地想到印璇,差点没忍住上前。尤其见女人不作为,心头的怒火更是不打一处来。
“瑶瑶乖,不哭啊……”蒋诗韵忙不迭拿起地上的铃铛,叮叮咚咚在小孩面前乱晃,又起身四处找抑制药。
瑶瑶面色红得发紫,印芸竹不忍心去看,用力握住墙角,准备转身离开。
肩膀被人猛力拍了下。
她回头,尹书华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笑意盈盈望过来。女人上了年岁,眼角浮现浅淡的褶皱,一言不发时给人难以描述的诡谲。
“印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外面套着白大褂,柔声细语询问。
“我——”印芸竹正要回应,余光瞥见蒋诗韵朝这边望来,再也顾不得其它,撞开尹书华朝楼梯间跑去。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见后面的人似乎没跟上来,她不禁转身。
尽头的人影缩成拇指大的身量,尹书华背光与她对视,整个人被笼罩在阴影中。
眼前恍惚。
一路跑到楼下,重新沐浴到阳光,印芸竹捂住狂乱的心跳,只觉得恍如隔世。
如果被外界得知蒋诗韵的女儿藏身在此,她一定会身败名裂。而看尹书华的样子,似乎是知情。人,甚至有帮对方包庇的嫌疑。
一个大胆的想法初具雏形。
她本想发消息给任妤,拿出手机刚好收到单松月的消息。
一米阳光:【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小竹同学:【都行,小璇在家吗?】
一米阳光:【这几天和学校请假了】
印芸竹回了个明白的表情,关掉和单女士的聊天框后,她冷静下来。
且不说蒋诗韵和尹书华真的有关系,暂时没有证据,贸然告诉任妤,以后者意气用事的性格,肯定会想尽办法和人对峙。哪怕后期媒体曝光,很有可能在事情发酵时反咬一口。
虽然她对任妤没太多好感,至少冲对方来医院探望江梦合一事中,能感觉出这人本性不坏。
思虑再三,印芸竹压下这件事,打算等回来后再和江梦合商讨。
开车先回到新梧公寓,刚开门小鱼就想窜出来,它显然想极了主人,竖起尾巴像只作乱的小蛇。
给小猫添完猫粮,她怕自己这些天住医院,忽略了它,索性把它一同带上车,准备寄养在单松月那里。
天成小区。
印璇开门时,见到浑身毛发润泽的小猫,激动得手舞足蹈,忙不迭伸手去抱,被小鱼从怀中迅速挣脱,躲到沙发底下。哪怕一个月见上几面,小猫依然不熟悉陌生的气息,角落早已成为它躲避危险的据点。
这回印芸竹没再斥责小姑娘没大没小,她如今心疼亲妹妹心疼得紧,买了好多零食犒劳。
“谢谢姐姐。”印璇乖乖回应,拎着塑料袋将脑袋朝里探。
她和印芸竹一样,笑起来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
“在家有没有惹妈妈生气?”印芸竹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脸颊。
“才没有,”印璇摇头,“妈妈这几天对我特别好,点了好多外卖给我。”
说完,她放下手中的零食,张开双臂丈量着。
这让印芸竹感到惊讶,以单松月的保守性格,断然不会让自家孩子接触新闻报道的“垃圾食品”,或许经历过失去的疼痛,想把心中的愧疚弥补到这上面来。
“外卖再好吃,也要注意适量,平时不能挑食,知道吗?”印芸竹语重心长。
“知道啦!”小孩嗓门嘹亮。
她仰头看自己时,像朵朝气蓬勃的向日葵,哪怕经历再多可怕的事,身上总有股无法被攀折的韧劲。
这让印芸竹不禁想到医院的瑶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那孩子显而易见身体出大毛病,加上蒋诗韵令人寒心的态度,不由得令人唏嘘。
人与人的幸福居然会相差如此之大。
陪印璇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没多久,单松月拎着从菜市场买的对虾,走进门关。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弯腰换鞋。
“你走没多久,妈妈你看,姐姐给我买的零食。”印璇学会抢答,哒哒哒跑过去,捉住一粒果冻,像炫耀挖到的宝藏。
说完,她有把果冻塞进单松月的外套口袋。
换做以往,单女士八成要说两句,现在却温柔地抚摸她的发顶:“别吃太多,小心蛀牙。”
然后捏住小姑娘的下巴,迫使她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温馨的场面让印芸竹心头发软,滋滋朝外冒着蜜意,似乎从黄双那件事之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正当她走神时,单松月腰间系上围裙,边走进厨房边问:“对了,小江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今早医生过来检查,说再过几天就能出院。”印芸竹跟上去,捋起袖子去搭把手。
崭新的厨房光洁干净,单扇窗户半敞开,流动的空气荡涤残存的油烟,垃圾桶里装着扣紧的外卖袋子。单松月把虾倒进盆里,从抽屉拿出剪刀,准备处理。
“是吗?最近小璇太黏我,过几天我再去看看那孩子。”
对虾活蹦乱跳,溅起片片水花。印芸竹学着对方的样子,把虾头上的两根须剪掉。从懂事开始,她就会进厨房帮忙家务,手法看起来很熟练。
即便厨艺遗传单松月,做的不怎么好吃就对了。
“其实我一个人就够了,这次回来,是想带小璇看看心理医生。”
状态究竟好不好,还是要看专业的医生怎么说。印璇天不怕地不怕,终究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万一有事憋在心里,将会伴随着整个青春期,直到创伤深。入骨血,再也无法根除。
“嗐,浪费那个钱干什么?”单松月听起来并不愿意。
长辈大多这样,只要自家孩子不磕着碰着,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尤其是花在这方面的钱,更是能省则省。
“妈,以防万一还是得去看,”印芸竹停下手中的动作,严肃道,“大人遇到这种事都吓得回不了神,更别说小孩了。”
这回,单松月没再反驳,一味地低头做事。
沉默几分钟,她回复:“看你。”
她心中竖起的偏见与执拗,也在这件事发生后摇摇欲坠,至少能够听进去意见,这让印芸竹感到欣慰。
一时间,厨房只有备菜的动静。刀刃压。在砧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嘚嘚声。印芸竹洗干净手,准备去客厅歇歇,被单松月叫住。
“等小江出院了,让她来我们家坐坐吧。”
单松月脸上流露出怜悯,想到对方无依无靠,父亲坐牢,连在医院看护的对象都是毫无血缘关系的朋友,一时间感到惋惜。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遭这些罪。”她叹气。
“妈,其实不用的,我怕印璇看见她,会想起来之前的事……”
这个提议让印芸竹内心咯噔,她不大愿意江梦合与自己的圈子有更深。入的交流,然而架不住单女士喜欢。
“不都说去看医生吗?小璇哪能那么娇气,总得请请顿饭感谢感谢,”单松月顿住,窘迫道,“你也不能因为她爸坐过牢,排挤人家啊……”
“我什么时候——”印芸竹卡壳,原来她的排斥在对方眼里,成了歧视。
“到时候再说。”她答应得没那么爽快。
“哦对,她出院你也该找段时间放松,最近我上瑜伽课,那老师的弟弟长得一表人才,哪天安排你们见面啊……”
不等印芸竹回答,单松月将人推出去。玻璃门紧闭,抽油烟机的轰隆声带着点闷。
印芸竹苦着一张脸,又被印璇叫去看动画片。等饭菜上桌时,对方闭口不谈刚才的事情,这让她反而开不了口,生怕主动提起,又会伤害感情。
临走前,单松月特意去柜子里翻找出一个不锈钢饭盒,把提前煮好的虾倒进去。橙红的虾肉饱满多汁,散发诱。人的香味。
“这个你带去给小江吃,别放凉了。”她站在门口。交代。
“知道了!”
电梯间回荡印芸竹的回答,她打开车门,将饭盒放在副驾驶,随即开启导航前往医院。
中午的那顿饭,冲淡她离开医院前的记忆。踏上台阶再次走进大堂,她看向楼梯间的位置。
虚掩的逃生通道门落着一把锁,应该是尹书华避免今天上午的事,特意吩咐的。
说不出心中的滋味,印芸竹走进电梯。这里的楼层按钮最多到十七层,再往上则需要用权限卡解锁专用电梯。
当她推门而入时,江梦合正坐在床前,双手交叠落在被褥上。听到动静,她循声望来,平淡的眸底掀起一丝波澜。
“你回来得好早,”女人眼底的情谊几乎要溢出来,“我以为你说早去早回,是哄我的话。”
印芸竹不想被她曲解行为,解释道:“我妈让我带点菜过来,怕放凉了才赶过来。”
闻言,江梦合扫过她左手的保温盒,果然见后者微不可察朝身后藏。
没有戳穿她拙劣的谎言,她轻笑:“谢谢芸芸,也谢谢妈。”
这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印芸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她郑重纠正:“是我妈,不是你妈。”
“我是跟着你喊的。”江梦合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厚脸皮。
“我的妈妈和你的妈妈又不是同一个,你难道……”
话说到一半,印芸竹及时住嘴,想起来江梦合的亲生母亲早已病逝。
在这种时候争辩高下戳人伤疤,是件很没品的行为。尤其对方陷入沉默,显然也想到这一层。
自己可真该死啊。
一时间,房间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印芸竹长长叹了口气。
“对不起,又说错话了。”
“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第68章 人人都不看好她和江梦合,可谁又是天生是一对?
江梦合的得意从不写在脸上,除了剧里,她的情绪大多数内敛。不过从略微翘起的眉梢,能看出她应该是喜欢听的。
揭开保温盒时,她小心翼翼蹭过来:“妈做了什么?”
不纠正的后果就是越叫越顺口,称呼无比自然滑出来,甚至本人无知无觉。
印芸竹睨她一眼,喉咙的话卡着不上不下,没好气道:“白灼虾。”
橘红的肉被透明的壳包裹着,半个巴掌大的虾仁饱满多汁,让人食指大动。单松月嫌处理虾太麻烦,去头尾连虾线和壳都不去,美其名曰补钙。
“看起来很不错。”江梦合评价。
她没尝过单女士的厨艺,自然笑得出来,甚至认为这些菜包含长辈对她们的温情与关切。
见她笑意盈盈,印芸竹突然生出几分捉弄的心思。她戴上一次性手套,特地捏起个头最大的虾,仔细剥壳。
这是住院以来,她头回对江梦合这么殷勤。平常要么爱答不理,就算关心,也要披着“顺手”的托辞。
藏住小心思的演技足够粗劣,但爱情使人盲目,江梦合没察觉出不对劲,神情明媚,像只讨食的小狗。
或者说,她下意识不愿往别的方面去想。
她直勾勾盯着剥虾的动作,急切又夹杂着克制。印芸竹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又纤细修长,指甲被修剪得平整,每回都能带动韵律,跟随一起款摆。
偏偏本人丝毫不知,神态专注,反而衬的江梦合思想龌。龊。印芸竹不算通晓风情的女人,甚至在外人眼里禁欲。
这是体面的说法,难听点便是让人兴致全无,更适合当朋友相处。
虾仁被送往嘴边,江梦合张口咬住,牙关难免碰到印芸竹的指腹。酥酥麻麻的感觉弥漫,印芸竹微不可察缩了下。
“你慢点。”
本想戏耍江梦合,又接触对方无条件信任的眼神,她心里发虚,别过脸继续剥虾:“又没人和你抢。”
脸上的红晕是害羞与愧疚都有,印芸竹迅速抽回手。
见床边的女人细嚼慢咽,她试探询问:“怎么样?”
“好吃的。”江梦合咽下,给予非常高的评价。
要知道她素日参加饭局,山珍海味见过不少。本以为会嫌弃家常菜,谁知竟吃得津津有味。
江梦合的喜好难以捉摸,太喜欢或太讨厌不会表现在脸上,只能通过细节仔细考察。而刚才的那些反应,出乎印芸竹意料。
她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说完,不信邪地把刚剥好的虾仁往嘴里送。清苦的味道裹挟河水的咸腥,仿佛坐在夏日蚊虫遍布的湖边,令人难以下咽。
单松月做饭,向来秉持着煮熟能吃的原则,若要说配料的比例,是完全没有的,多放盐和味精还会被教育不健康。
耳旁传来江梦合的吹捧:“妈做的饭都好吃。”
“……”印芸竹一噎,“你就算拍马屁,我妈也不会听到。”
“这是发自肺腑,才不是刻意讨好。”江梦合这一点最烦人,哪怕在人背后,也会将伪善的面具戴得天衣无缝,让人想纠错都难。
“油嘴滑舌。”印芸竹嘴巴笨,口舌功夫不如对方,索性以这句结尾。
她刚打算把虾仁放进碗里,后者已经自觉掰开筷子,率先一步送入口中。伴随缓慢咀嚼声的,是女人静默品尝的神色。
看起来似*乎真的不讨厌。
印芸竹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能吃上你做的饭?”江梦合见她思绪云游,及时将人拽回来。
“替你陪护够累了,还得帮你煮饭吗?”
剩下两个保温盒全是虾仁,印芸竹不想接着受罪,于是拿出一次性纸杯,从橱柜里找到一瓶醋,倒了进去。
澄澈的棕荡入杯中,她将肥嫩的虾仁蘸入,眼前忽地笼罩阴影,江梦合上身前倾,目光灼灼道。
“那去你家蹭饭,行不行啦?”
征求带着恳切,她的态度像哄印璇那个年纪的小孩,尾音要轻飘飘卷起来。
“再说吧。”印芸竹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落在对方眼里,没有严词拒绝便是默认。
江梦合不算表达情感强烈的那类人,她性子更内敛深沉,也不知最近吃错什么药,住院以后浓情蜜意,快把她按进蜜罐子里腻死。
别是昏迷的时候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印芸竹的呆相被看在眼里,江梦合撞了下她的额头:“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发烧。”
“哦。”印芸竹闷闷。
过几分钟,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我没多想,别随便猜我心思。”
接下来,两人便一口一口喂饭。明明伤到的是腰腹,江梦合连手都不愿意抬,软磨硬泡让人喂。吃饭时候也不老实,那双眼睛紧锁,像要把人圈禁在自己的领地,生怕印芸竹下一秒离开视线。
印芸竹有意转移注意,轻咳道:“对了,我上午离开医院的时候,碰到蒋诗韵了。”
提到扫兴的外人,江梦合嘴角笑意消散:“她怎么了?”
“在楼下大堂缴费,我跟着她上二十五层,看见那边病房有个小女孩管她叫妈妈,”印芸竹言简意赅,“后来尹书华突然过来,我被发现,就抓紧跑了。”
江梦合比任妤理智得多,至少在这方面,不会像后者冲动地跑到当事人面前对峙。
“她知道是你?”江梦合喝水过掉嘴里的酸味,抽出纸巾擦拭。
“看见了,但没追上来。”印芸竹放下碗,收拾饭盒摞起来。
江梦合没问她究竟怎么上的二十五层,她知道印芸竹很少多管闲事,太难办的事直接退缩,不会在上面浪费分毫时间。
想起任妤这两天过来哭诉,女人蹙起秀眉:“你追她干什么?”
“重点是这个吗?外界一直传蒋诗韵和她背后的人有孩子,我亲眼所见,不是坐实了吗?”印芸竹无奈。
她对娱乐圈接触太少,拿不定主意才来找江梦合求助。要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要么向无良媒体披露。但后一种太容易得罪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使手段。
而且尹书华和蒋诗韵不可能放过自己,任由她这个定时炸弹留在外面。
“你说这些,是要替任妤出气?”江梦合重新躺回去,长睫在眼下蓄出细密的剪影。
莫名落寞。
印芸竹哭笑不得,眼前人什么事都能扯到别人身上,兴许刚才虾仁蘸醋的缘故,她嗅到一股酸味。
“我就和你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和任妤又没多少交情,帮她干嘛?再说了,蒋诗韵和我本身就有些过节。”
之前江梦合上综艺那几天,她赶往黄城,被那女人的私生关进杂物间,害得错过现场录制,连带被夹伤的手指好几天才痊愈。
那时候的印芸竹,还因为此事自卑,总担心满足不了江梦合的性。欲,对方嫌弃自己。
她是想着贺平选角一事,让蒋诗韵和江梦合生出嫌隙,如今对家把柄落在手中,直接交给后者最合适。可话到嘴边,又不想被对方听到,生出自己是为了她的得意,于是硬生生将这些说辞往下咽。
她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太好揣测,江梦合轻笑:“放心,我还没把她放眼里。”
“不关我事。”印芸竹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把保温盒洗干净。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两人似乎都没放在心上。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动静,江梦合将自己蒙起来,只露出半张脸:“好困。”
“困就睡觉。”
“睡不着,想洗澡。”
印芸竹望向外面的天,浅蓝点缀缥缈的浮云,离日暮西山还有好几个小时,一时语塞:“大白天洗什么澡?”
“这是个人习惯,”江梦合遮住嘴时,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怜,“再说了,自从我醒来,还没洗过澡,好难受。”
“你再忍忍,伤口近期不能碰水的。”印芸竹搬出医生那套说辞。
“不碰伤口就好了,我现在浑身黏糊糊的,感觉快发酵了。”
这个说法听起来挺可爱,印芸竹忍俊不禁。江梦合洁癖严重,去她家时地板上连根头发丝都没看到,可想而知这两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对她产生多大的折磨。
“哪有你这样做护工的?”江梦合像只小动物,缩在被窝里哼哼。
西斜的日光被棱格切割成小方块,照在江梦合散乱的发尾上。
心被人戳出凹陷的小洞,见到此情此景,印芸竹心中感慨。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要是让那群以江梦合为榜样的影迷看见,端庄清冷气质的女神滤镜恐怕早已碎裂一地。
“你想怎么办嘛?她的语气被传染,跟着柔和绵密起来。
“你帮我擦擦。”江梦合蛄蛹,亏她还在养伤,对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负责。
听到这话,印芸竹脸红。
两人之间不是没坦诚相见过,该看的该摸的全都做过,但那是曾经,如今让还没破镜重圆的其中一位赤。身。裸。体,躺在另一个人面前……
根本不敢想面面相觑有多尴尬,何况她自己不是断情绝爱,多少会有七情六欲,要是到时候被捉住小尾巴调侃,自己在江梦合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
让她这种心怀不轨的人干这些事,就像亵渎江梦合为印璇受的伤。
“不要。”印芸竹拒绝。
“为什么?”江梦合不解,“都是女B怕什么?”
“你还好意思讲!”捕捉到女人嘴角的促狭,印芸竹捉起小方巾朝她脸上扔,“这会儿知道是女B,之前干什么了?”
话音落下,房间一片寂静。江梦合望她,无辜地举起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静默弥漫,她又补充:“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印芸竹原想死鸭子嘴硬,又被这见风使舵的态度逗笑了,有些话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乖啊?”
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江梦合挑眉:“乖?你用这个字形容我?”
她自诩感情中的上位者,绝对不允许后辈,尤其比自己小的印芸竹,用这种含有宠溺的形容词套在自己身上。本想出言阻止,又见印芸竹脸上绽开真心实意的笑,又什么火都熄灭了。
江梦合以前从没发现,自己也会有含。着委屈往下咽的一面。
她叹气,歪头故作可怜:“是呀,芸芸看我这么乖,就满足一下姐姐的小愿望,好不啦?”
印芸竹愣住,莫名的情绪忽地从心头滋长,逐渐上涌。
眼眶发热,胸口也跟着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从前的江梦合不是这样的,她会骄傲地站在高处,静默看别人为她掏心掏肺地奉献讨好,就像标榜在身上的胜利者勋章。
如今也学会了低头,只想让自己称心如意。
没人攥住女人的衣角,使其跌落神坛,而是对方主动走下来,终于肯直面过去那个狼狈的印芸竹。那段时间与江梦合相处,她总会被施加在对方身上的璀璨星光迷了眼。
想着那么多人喜欢江梦合,凭什么对方偏偏选中了自己呢?
凭什么呢?
她配不上如此漂亮优秀的女人,难免同人比较,患得患失,却也忽略江梦合也只是个普通人。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印芸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先可恨还是可怜。
心中掺杂太多复杂情绪,她双眼湿润,笑着说:“你别这样。”
江梦合还想调侃,她感觉自己这番话,对面应该会受用,可凝视印芸竹,察觉到微湿的眼角,瞬间慌了神。
“芸芸,你别哭呀,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她急得掀起被子,顾不得插在身上的管子,作势要下来。
慌乱中趔趄,险些跌落床下。
见她这危险的举动,印芸竹忙不迭跑过去,蹲下身子搀扶住。
江梦合身形一歪,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两相对视,女人抬手,用拇指轻轻揩去眼角的湿润。
“别哭了,你一哭我也想跟着哭。”
揪心的疼钻进胸腔,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矫情什么啊……”印芸竹重新把她抱上。床,用袖口随意荡着眼睛。
不知这话是说自己,还是在说江梦合。
“你才不矫情,”江梦合摸。摸她的脸,享受难得的温存时光,“终于舍得心疼我了?”
“我哪天没心疼你?”印芸竹不喜欢被形容得冷血无情,攥起拳头挥了下她的肩膀。
力道极轻,江梦合配合地朝后仰去,两人莫名其妙笑起来。
等笑够了,她舒展眉眼,故作轻松:“心疼我,又不喜欢我,玩弄我的感情有意思?”
真心话总伴随玩笑说出口,印芸竹不想破坏氛围,起身:“看我心情。”
她不喜欢一段关系的开始与结束,是要靠口头的承诺来界定。感情是虚无缥缈的,很难在这段无形的线条上打点,她更愿意水到渠成。
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两人心意恰好相通。
江梦合细细揣摩她的回复,见印芸竹朝卫生间走,好奇:“你去哪里?”
“帮你清理一下,免得到晚上折腾我睡不着觉。”印芸竹扶住门框,探出半个脑袋。
温水浸入纯白的毛巾,她调试好水温,走到外间,而躺在床上的人早已准备好,衣服脱得差不多。
掀开一角,露出光洁的肩头,印芸竹无奈:“倒也不用动作这么迅速。”
她一只手揽过江梦合的腰身,另一只手扶她起来。柔软温暖拂过肌肤,随后带起令人战栗的凉意。
两人都没什么旖旎心思,江梦合默默看她,喟叹道:“你说我年老以后卧病在床,你是不是就会这样照顾我?”
这次,印芸竹学聪明了,没再跳入她挖的陷阱。
“你老的时候,我又不会陪在你身边,”她又觉得这话恶毒,换了个说法,“说不准我比你死得早。”
江梦合叹气:“算了,二三十岁风华正茂,想这些干什么?”
“明明是你先说的。”印芸竹反驳。
被褥的温热挥发得彻底,当她擦过伤口时,手轻轻拂过,不敢用力。
“还疼吗?”
“不是和你说了?能用这次疼换你的关心和另眼相待,也算是值了。”
“你又说这些。”
印芸竹有时候蛮佩服她,这苦中作乐的精神寻常人少有。
两人正絮絮叨叨讲话时,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印芸竹以为是医生,喊了声“请进”。
贺平怀里捧着花过来,跟在身后的米莹捧着果篮,一脸暧昧地看两人互动。
印芸竹尴尬,把温毛巾搭在床头柜上,起身迎接:“你们怎么来了?”
“听语气不太希望我们来?”贺平见江梦合精神气不错,难得开起玩笑,“来的不巧,没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印芸竹连忙摆手,腾出椅子让她们坐下,又去旁边的茶水机倒茶。
江梦合一言不发,嘴角含。着难以明说的笑,似乎顺从贺平的说法,这让印芸竹更加尴尬。
“平城那边剧组收尾,我和小米听说小江醒了,赶过来看看,”贺平端起茶水,“赵老板在楼下停车,她和这里的院长熟悉,顺道过来叙旧。”
闻言,印芸竹心中咯噔,和床上的江梦合对视。
“恢复得不错,医生说过两天就能出院,只是回家还要继续养,很多细节要注意。”她选择将这件事隐瞒。
“原本想找叶经纪人商量影片上线的宣发形式,不过她最近挺忙,打好几次手机都是留言状态。”贺平道。
“这么快?”印芸竹以为,这件事至少要等到春节再商量。
贺平是个精益求精的性子,往难听了讲就是吹毛求疵,尤其这部影片斥资耗费巨多,加上选用初生编剧的剧本和新锐演员,稍微差池很容易一脸扑向,因此在后期要着重下功夫。
“还有很多特效要细化,这不是你们要操心的事,”贺平看向江梦合,“小江,现在有空吗?”
看她们的气氛,是要谈工作,左右留在这里听不懂,印芸竹站起来:“我去楼下拿药,你们慢慢聊。”
“我跟你一起。”米莹一同起身,给她们腾空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病房,天色微暗,霞光掺杂微末的蓝,逐渐向西方过渡。走廊尽头的窗户投射傍晚的橘,把周围的白墙染得金黄。
印芸竹走在前面,身后传来米莹的抱怨:“哎哟你慢点,两条腿跑那么快……”
说完,对方拽住她的手肘,神秘兮兮道:“你是不是心虚,知道我接下来要问你什么了?”
“什么?”印芸竹装傻。
“行了,知道你和江梦合有一腿,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认识的?”米莹和她并肩走进电梯,“传授点经验给我,以后遇到喜欢的小鲜肉,我也这样钓着人家。”
鲜红的数字跳动,印芸竹小声反驳:“不是钓着,就普通朋友——”
“骗骗别人得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米莹双手搭在太阳穴处,“刚才我可都看见了,江梦合看你那眼神饿狼似的,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一楼,两人相继出门。印芸竹左拐,顺便去角落的贩卖机买点东西。
轻薄的荧幕白光投入眼底,医院随处可见的贩卖机,刷脸便能买到各种抑制剂和阻隔贴,除此之外,内服药剂也会提供。
比如减少伤口愈合时间的营养液。
“你都知道了还问。”印芸竹回想江梦合的血型,寻找最匹配的系列。
“真的假的?”
“假的,八字没一撇,”她付完款,传送带递出一瓶营养液,“别乱猜。”
米莹撇嘴:“这次贺导可是奔着票房去的,这个节骨眼江梦合要是爆出恋情,还是和女B——”
“和我有关系吗?”
不知触发哪个关键词,她转身正视身旁人:“她的星途重要,我的事业同样重要,我有分寸,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是我的私事。”
耳畔回荡刚才在病房,江梦合对自己说的体己话。女人温情毕露,生怕心意传达不到自己心里。
莫名的,印芸竹对米莹的话生出抵触和逆反,她骨子里本就带着叛逆,只是时刻被外界的言语和评价规训。
人人都不看好她和江梦合,可谁又是天生是一对?
第69章 “江梦合,我们重新开始吧。”
等贺平下楼时,见两人站在贩卖机前,走上前打招呼:“人也看过了,小印,这两天你好好照顾她,不着急回来上工。”
女人发丝随走路的大幅度动作款摆,意气风发得像她们的同龄人。
米莹正因自己的冒犯感到尴尬,对方的出现无疑替她及时解围,摸着鼻头讪笑道:“回见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上,斑驳的日光凑到脚边,印芸竹手持营养液,在楼下的长椅调整好一会儿情绪,才重新进入电梯。
推门而入,江梦合坐在床边:“贺导走了好久,你怎么才回来?”
她注意到印芸竹手中的瓶子,伸手去接:“给我的?”
冰凉的玻璃瓶外包装介绍各种功效,即便是面向AO推广的补充剂,许多Beta仍然趋之若鹜,用足够的消费力自欺欺人,证明三种第二性平等。
“整天待在你的病房,去楼下透透气。”印芸竹走到窗前,推开玻璃。
新鲜空气涌入,傍晚温暖的风裹挟橘黄。色的霞光,天际染上瑰丽的色彩,燥热的盛夏即将降临。
不知是因眼前景象,还是在楼下反驳米莹的那番话,长期困扰她的,使心胸狭隘的囹圄渐渐消解。
她深吸一口气,垂眼看楼下的小花园。浓密的绿化带中。央簇拥着歇脚的凉亭,小姑娘正被护工领着,迈着蹒跚脚步朝前走。身后的赵贞芳和尹书华望着这副景象,不知在讨论什么。
陡然回神,江梦合喊了她好几声。
她转头,见女人把营养液放在床头柜,无奈看着自己:“二十五六的年纪,怎么一天到晚心里装着事?”
印芸竹抿唇,反问:“你刚刚说什么?”
江梦合笑,耐心复述:“我说,给我买这个干什么?我喝了没用,又不能变成她们。”
她指着营养液上的宣传语,无奈耸肩。
“说不定呢?”印芸竹难得愿意接她的玩笑,双手搭在窗台上,上半身前倾快要探出窗外。
她的言语流露出几分苦中作乐,江梦合心领神会。
“也是,要是能像她们,我们也不会这么艰难。”
迟迟不敢表明心意,连确定恋爱关系也踌躇不定。
话音落下,她顿住,连忙扯开话题:“最近老是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伤到脑子了。”
最近江梦合总爱自嘲,似乎明白印芸竹不喜欢她道德绑架似的讨好。被对方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她的心态悲观许多,也只有在梦里,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聊以自。慰。
房间陷入沉默,窗外的喧闹被距离拉远,传入耳中更加虚幻。
江梦合望向印芸竹的背影,这些天在医院照顾,她气色渐好,与之对应的,眼前人清减不少。不大的骨架支起宽肩衬衫,纯白的布料透出肩胛的轮廓,背部显得单薄。
她肤色白,被光影打磨后有着青春期女孩的水灵。
久久未等到印芸竹的回应,她敛眸,准备重新躺回床上。
掀开被子时,听到一声喟叹。
“艰难又怎么样?以前没把这些当回事,现在你还会介意?”印芸竹回头,“如果你害怕,早就该回头的。”
“我也是。”
刚开始,江梦合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四目在空中交汇,她的眼底浮现犹疑之色,渐渐被诧异取代。
她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小心试探:“你什么意思?”
印芸竹不语,重新转身,单手托腮看向窗外,像怀揣青涩心事的少女。
“你什么意思啊?”江梦合瞥见她发红的耳朵尖,面向她跪坐着,身体前倾想要下床。
迟迟没听到回复,女人却不急,手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语气紧张中带着溢于表面的激动。
“芸芸……”
“好啦!”印芸竹受不住剖心的肉麻情话,急忙打断,“把伤养好,出院以后再说。”
后面没了动静,她好奇转身,见江梦合盯着自己,唇角弯起微妙的弧度。夕阳的余晖透过眼底,将她的双眸照得亮澄澄的。
落日像颗油黄的咸鸭蛋,慢慢坠入西山。
“别这样看着我。”印芸竹别过脸,经过病床时手腕被人拉住。
“真的没有做梦?”女人的眼弯得像两片月牙儿。
小心翼翼的讨好态度戳中印芸竹的心,想起以前无数次辜负对方,俨然将曾经的自己打为坏女人。
否则,江梦合该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
“对不起,”她垂眼看两人交握的手,“原谅我的任性。”
手腕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江梦合把她拉过来,四目相对,彼此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我活该,只用这么点伎俩,就把我的芸芸骗到手了,”江梦合歪头,“怪我反应太迟钝,也怪我自以为是,什么都不和你商量。”
长久的关系需要无数次的妥协和理解,她太小看印芸竹的喜欢,低估对方想要走下去的决心。不过确实不该怪江梦合,毕竟印芸竹的外表太具欺骗性。
像从小到大服从长辈安排的乖乖女,从不行差踏错一步。
印芸竹骨子里是个叛逆的人,在如流水线的轨迹上行进二十年,终于掌握人生的主动权。从摆脱家庭的束缚,到一步步实现经济自由,直至贺平找上门,算是寻找到梦想的价值。
“什么你的我的,”印芸竹躬身,被女人的眼神勾得脸颊发烫,甩手道,“你是你,我是我。”
“那我是你的。”江梦合丝毫不觉得委屈,扮作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她扬起左半边脸颊,意思再明显不过。
“什么啊……”印芸竹鼓起双腮,讷讷道。
然后趁江梦合不注意,在她的脸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不像印璇亲姐姐时响亮地表达爱意,是唇。瓣掠过柔软的安静,夹杂着温存和珍惜。
江梦合这下是真的信了,又捧着右半边脸颊,得寸进尺:“这边也要。”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印芸竹脸皮学厚了,凑上前就要吻住。
谁知江梦合比她更快,转头封住她的嘴唇,眼皮微垂,最后缓缓闭上。
印芸竹眼底划过一抹诧异,心尖跟着发烫。
两人舌尖相抵交缠,她抚上江梦合的鬓角,拇指在女人的耳后摩挲。她不会调。情,动作带着几分生涩,可正是这一点,更是挑起对方的欢喜。
灼热的气息喷薄交融,不像**上追求极致的刺。激,她们相对而坐,感受彼此胸膛剧烈跳动的心脏,最后额头相抵,调整呼吸。
身份快速转变,可相处模式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接下来的几天,江梦合更加黏着印芸竹,连办公时都要抵在她的肩头,安安静静盯着屏幕。
像只趴在肩膀上的慵懒小浣熊,偶尔打个哈欠,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过去。
印芸竹唤她时,嘴里会嘀嘀咕咕应答,眼睛又不曾睁开。
黏黏糊糊的氛围持续到出院那天,印芸竹去楼下办理手续,接到单松月的电话。
“听嘉丽说小江要出院啦,请她来家里吃顿饭呗。”嘈杂的背景混合抽油烟机的噪音。
正值周末晌午,大堂人来人往,她走出电梯,回绝道:“她还要回家放行李,赶不上午饭哎。”
病房门口,江梦合坐在行李箱上玩手机,余光瞥见她的身影,息屏冲她比口型。
谁啊?
“我妈,”印芸竹回答,“让你去我家吃饭。”
“哎你把电话给小江,我有话和她说。”那头的单女士听到江梦合的声音,忙不迭说。
手机歪到一旁,江梦合贴着麦克风礼貌打招呼:“阿姨好。”
这会儿懂分寸,没在单松月面前喊妈,印芸竹量她没那个胆子。
“梦合啊,来我们家吃午饭啊,阿姨做了好几道菜给你补补身体,听芸芸说你爱吃白灼虾,我这次做了两碟……”
长辈唠叨起来就会没完,江梦合竟然有耐心一一回应,最后语气为难道歉。
“阿姨,我这边行李太多了,恐怕过去会添麻烦。”
她回望门口三个行李箱,全是住院时零零碎碎的日用品。在出院的前一天,为了减轻负担,印芸竹连夜解决好几个果篮,为此差点受凉。
“这算什么,先放我们家,我让嘉丽和小璇去搭把手,她们人已经在路上了。”
先斩后奏卓有成效,两人对视了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无奈。
“那好吧,我们在医院等她们。”
与此同时,贝嘉丽死死盯着行车记录仪,在医院门口的露天停车场倒车入库。印璇坐在副驾驶,两条腿晃荡,嘬着嘴里的棒棒糖。
“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晓得帮我忙,下车!”
女人解开安全带,语气充满嫌弃。
“我怎么帮你嘛,未成年不能驾车。”印璇搬出道理一套一套,被贝嘉丽弹了脑门。
“小屁孩还学会顶嘴了。”
一。大一小下车,小姑娘正准备跟在人屁。股后面,被拦在灌木丛旁。
“你在这边看车,江梦合这人事儿多,行李肯定也不少,后备箱暂时不锁,”贝嘉丽转动钥匙扣,嘱咐道,“如果有可疑的怪阿姨怪叔叔过来,直接往车里钻,或者给我打电话,知道不?”
她点了点空荡荡的的脖颈,而印璇相同的位置挂着新买的通讯器。
“不许说江江!”印璇横眉竖目,像只炸毛的小刺猬。
贝嘉丽轻啧,对她的顶嘴行为感到不爽:“等会看我不行,过来搭把手。”
“知道啦,你啰嗦的嘞!”印璇把嘴里的荔枝味棒棒糖嚼碎,态度散漫,不知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
等人踏上台阶,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印璇百无聊赖靠在副驾驶门上,环顾左右排查“可疑的人”。
灌木丛低矮茂盛,酝酿泥土的腥味。盛夏枝头树叶繁茂,绿荫遮住她矮小的身影。
附近是个小公园,提供给病患散心透气用。因靠近专用病房的楼栋,平时鲜有人至。
此刻,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坐在地上,玩弄刚摘下来的树叶。明明随处可见的东西,对方却如获至宝,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咕哝些听不懂的暗号。
印璇踮起脚,隔着灌木见她这么邋遢,不禁皱眉,冲她喊道。
“脏死了。”
对方似乎没听到她的话,继续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这让印璇生出几分恼火。
“喂!你脏死了!”她嗓门尖锐,平时没和贝嘉丽少鬼混,讲话染上后者的流里流气。
闻言,那个小女孩寻找声音的来源,锁定目标后,还以为印璇在和她打招呼,于是扬起手中的叶子,咧嘴傻笑着。
印璇看不下去,绕过灌木丛走进小公园,走到她面前。
“你坐在地上,不脏吗?”她扬起下巴。
仿佛感受到她并不友好的态度,小姑娘皱眉,在脑海思索一瞬,张大嘴巴:“瑶——瑶!”
“你叫瑶瑶啊?”印璇本不愿和邋遢的小孩玩耍,又见瑶瑶主动示好,不自在伸出手,“算了,不和你计较,我拉你起来。”
她在学校和小区就是孩子王的存在,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惹得一众老师看她就头疼。家长会上,也没少拿她倒数的成绩单找单松月谈话。
因此,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印璇,在别的小朋友面前难免有几分倨傲,并将过往的闯祸事迹当成炫耀的资本。
见瑶瑶没反应,她头疼,小大人似的叹气:“你怎么听不懂人说话?”
话音刚落,肉乎乎的小手落入她的掌心,瑶瑶借力蹬腿,却又无力跌坐在地。
她同样苦恼,含糊不清道:“瑶瑶,瑶瑶站,不起来。”
“嘿,搞半天原来是小傻子。”印璇毕竟还小,许多话没多斟酌就轻飘飘开口,也不考虑会不会伤人。
她蹲下身子,见瑶瑶紧拧五官。
“你才是,傻——”瑶瑶拖长尾调,像被这句话刺。激到,眼眶泛着水润。
突如其来的哭吓到了印璇,想到贝嘉丽和印芸竹还在楼上,怕被撞见误以为她欺负小孩,慌忙解释:“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哭的。”
她胡乱摸索口袋,只找到一根棒棒糖,于是递过去:“诺,给你的。”
皱巴巴的包装纸析出浅绿的颜色,天气炎热,已经有部分糖霜融化在表面,卖相看起来并不好。
见瑶瑶呆怔,印璇以为她嫌弃:“你别看不好看,很甜的。”
恰好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护工不知何时跑过来,见瑶瑶坐在原地,连忙把她抱起来。
“去推轮椅的功夫,小祖宗你怎么就乱跑?”她掸了掸小孩屁。股上的灰尘,瞥见旁边的印璇。
“你哪家的小孩?这里是医院,不能乱跑的。”
护工把瑶瑶抱上轮椅,瞧见她握住的棒棒糖,不耐烦道:“别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你怎么就不听呢!”
说完,她把那根棒棒糖扔到地上,棒棒糖陷入沙土,表面脏兮兮的。
面对不熟悉的大人,印璇天大的胆子都没了,小声替瑶瑶分辨。
“她是傻子,你和她讲听不懂的——”
“你才是傻子呢!谁家小孩啊这么没礼貌。”
护工白了她一眼,像把上班的怨气尽数撒到她们身上。反正周围没人看见,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瑶瑶乖巧坐在轮椅上,已经习惯这种态度,捏住掌心被蹂。躏的叶片,不再言语。
“老妖婆,呸!”脑海回荡贝嘉丽教她的为人处世,印璇泼辣劲儿上来,冲地上不标准地啐了口。
说完撒腿就跑,不顾后面护工气急败坏的谩骂。
走到小亭子旁边,她下意识转身,刚好和轮椅上的瑶瑶对视。后者探出半个脑袋,冲她眨巴眼,又巴巴望着地上的棒棒糖。
印璇脚步一顿,直到两人消失在转角处,才没骨气地跑回来,把棒棒糖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藏进袖口。
回到那辆黑色的SUV旁,远远就见印芸竹把行李箱搬到后备箱,而贝嘉丽双手叉腰,不耐烦地拿起手机。
刚准备打电话,小豆丁哒哒哒跑到面前,她连忙把人拉到旁边,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要死,谁让你到处乱跑?”
幸好她跟印芸竹撒谎,印璇只是去上厕所了。再经历黄双那样的事,以印芸竹外柔内刚的性子,非把自己生吞活剥不可。
“我刚刚遇到特无语的一人,差点和她打起来。”回想起那件事,她还是闷闷不乐,混小团体时的口头禅都逼出来了。
“咋?”这时候的贝嘉丽竖起耳朵,一脸八卦。
“刚才遇到一个小孩,想给她糖吃,后来她家长来,直接把我给的糖扔了,还说不干净,”印璇自己就是个小孩,描述时言辞老气横秋的,“各种阴阳怪气,我去,我要被气死了!”
刚说完,贝嘉丽对她脑袋一顿暴揍:“跟谁学的脏话,快点改了!”
后脑勺火辣辣地疼,印璇捂住,一脸委屈:“还不是和你学的?”
“你还有理了?”
眼见又要拌嘴,贝嘉丽背后忽地一凉,江梦合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冷笑道。
“贝小姐嘴上说着帮忙,背后跑到这里偷懒,累活全让芸芸一人做了,还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她刻意加重“朋友”两字,暗讽的意思太明显。
贝嘉丽倒吸一*口凉气,不服气起身和她对峙:“哎江梦合你是不是找事儿?别以为现在身上有伤,我就奈何不了你。”
自从知晓她和印芸竹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对江梦合的明星滤镜碎了一地。尤其见自己发小为情神伤,酒吧买醉的没出息样,更在背后没少蛐蛐她。
被她推搡了下肩膀,江梦合弯唇,笑意不达眼底,像故意激怒她,轻飘飘道:“是吗?”
女人侧脸,见不远处印芸竹忙碌的身影,眉眼逐渐柔和。
“那你先打听,芸芸会同意吗?”
她抬手撩开额前的碎发,挑眉的微动作被尽收眼底,就像赤。裸。裸的挑衅。
贝嘉丽愣住:“你什么意思?”
江梦合笑而不语,作势准备离开。尽管她期待贝嘉丽得知自己好消息,可更希望由印芸竹亲口告知。
有些人天生气场不合,碍于之间的共友会有所收敛,恰恰贝嘉丽是一点就炸的性子,对上心思深沉的江梦合,简直毫无胜算。
肩膀被人攥住,贝嘉丽语气急切:“少做谜语人,你把话说清楚……”
感受肩上的力道,江梦合皱眉,刚要拍开,身旁看戏的印璇动了。
只见小萝卜头飞奔向印芸竹,高喊:“姐姐——贝嘉丽欺负江江啦!”
“印璇你完了!”贝嘉丽一噎,顾不得质问江梦合,连忙追上去,作势要教训。
印芸竹看着后备箱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里面装的多是洗漱用品和贴身衣物,算不上笨重。
刚关上后车盖,印璇狗腿子的告状虽迟但到。她扯了扯印芸竹的衣角,示意后者朝自己手指的方向去看。
循着望去,贝嘉丽扑过来,捂住她的嘴不让乱造谣。被印璇咬了一口,小丫头大叫,腿兔子似的乱蹬:“你欺负完江江,又要欺负我!”
听到这话,印芸竹蹙眉,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也了解个七七八八,轻声呵斥:“你们别闹,江梦合伤还没好,别惹她情绪波动。”
贝嘉丽百口莫辩,见在她面前解释不通,索性拿印璇撒气。
“这张嘴一天天尽乱讲,回家我就拿刀割掉——”吓唬完,她捏住印璇的嘴唇,看起来像只小鸭子。
两人打打闹闹,一时间忽略了别人。
见江梦合走过来,印芸竹脸红,替她们感到丢脸:“你别见怪,她们平时就这个样子。”
“嘉丽虽然脾气暴躁,但对朋友挺好的,”她似乎想到什么,轻轻捏住江梦合的手,“你要是有什么介意的地方,一定要和我说。”
吸取之前的教训,她要学会沟通,更怕有些事藏在心里发酵,到最后成为伤害彼此的双刃剑。
江梦合反握住她的手,趁另外两人没注意到这边,凑到嘴边轻吻住掌心:“没事,我不在意这些。”
“失而复得,已经很幸运了。”
“芸芸,我不想让你为难。”
这些话,更加深印芸竹的愧疚,戳中她心中最柔软敏感的一处。
“江梦合,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道。
第70章 “江梦合,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这么喜欢咬人?”
重新开始。
这句话掺杂太多情感,带着抹平过去的决心。印芸竹是个内敛的人,大多数表达带着润物细无声的委婉。如此直白袒露“重新开始”,比以往的告白更加热烈。
江梦合脸上头回露出明显的错愕,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贝嘉丽揪着印璇的头发走过来,才回过神来。
“贝嘉丽!你放开啊——”小丫头被扯得生疼,又不得不追随对方的步伐,好让自己不那么疼痛。
“来来来,把你带到你姐面前,要告状得趁早,”贝嘉丽弯腰,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不然我就告诉单姨,你上次期末考四十分藏考卷的事。”
印璇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知道在学习上,亲姐断然不会包庇自己,于是向江梦合投去求助的目光。
“江江……”
眼眶含。着一汪泪,脸颊因争辩红透了,可怜巴巴看过来时,令人难以招架。
“小璇,过来。”
兴许眉眼与印芸竹有几分相像,江梦合生出爱屋及乌的心思。她蹲下身子,冲她拍手。
印璇兔子似的飞奔过去,扑进女人怀中,哼哼唧唧像找到替她撑腰的人。在看不见的地方,对贝嘉丽比了个鬼脸。
“好啦,再不回去菜都凉了,妈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印芸竹又好气又好笑,有这两人在,永远不会觉得无聊。她下意识望向身旁的江梦合,见对方眼底浮现真心实意的笑,不禁欣慰。
如果朋友和家人能够让她感受到温情的话,至少能减缓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
四人吵吵闹闹坐上了车,贝嘉丽和印璇坐在前面,江梦合与印芸竹在后。
泉城即将步入盛夏,沿街的行人身穿浅色衬衫与短袖。暴晒的太阳刺进挡风玻璃,在空调出风口照出小片光块。
回到天成小区,印芸竹想着吃顿饭的功夫,于是没去后备箱拿行李,扶住江梦合的手爬楼梯。
老式小区没电梯,加上当时这栋楼建成时,刚好时六层,因此在搬动重物上楼时格外麻烦。
两人交握的手濡湿温热,女人垂眼见十指相扣,轻哼:“又不是七老八十,还不至于连路都走不动。”
印璇总是最快跑上去,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内。听到她们落后一步讲悄悄话,贝嘉丽没忍住,从抚手处探出半个脑袋。
“我说你们不至于吧,单姨还在家呢,能不能收敛点?”
这句话提醒了印芸竹,换做以前和朋友肩抵肩并排走,她不会有太大感觉。如今和江梦合真的有点什么,纵然外人察觉不出端倪,自己也会做贼心虚撇清关系。
印璇垫起脚尖看她们,嘴里发出起哄的声音,被贝嘉丽一把按住脑门,警告道:“你也是,好好吃你的饭,不许乱讲话。”
“你才大嘴巴呢!我肯定不会说的。”小姑娘挣脱桎梏,翻了个白眼。
两个半斤八两的人来回争吵,嗓门大得隔两层楼都能听见。即将到达家门口,单松月先一步开门,从门缝朝外望。
两人及时松开手,改为搀扶的动作。
“来啦,我刚把炒菜盛出来,”她敞开门,从鞋柜找几双凉拖,“怕你们还在路上,想打电话问问。”
“我的那双给她吧。”
见女人翻箱倒柜,印芸竹抽出自己的洞洞鞋,抵在江梦合的鞋尖前。住院这段时间,女人换成平底鞋,身量比印芸竹矮了些,又因比例很好,因此看起来差不多。
三十六码的鞋,江梦合穿起来挺合脚。她似乎头回尝试这种风格,窘迫站在原地,像线下店试穿又觉得不满意的顾客。
贝嘉丽憋住笑,她热衷看对方尴尬到不知所措的模样。尤其不久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到单松月面前乖得像只兔子。
“妈妈——我要吃饭!”
印璇踢开鞋,迫不及待跑到餐厅,双手搭在桌沿,两眼放光。
“把手洗干净再吃!”单松月挪过换鞋凳,冲餐厅的方向高喊。
“知道啦!”印璇遥遥回应。
和小孩交代两句,单女士这才起身,端详江梦合的眉眼:“小江和之前比,胖了不少。”
长辈似乎对小辈的饭量有种莫名的执着,哪怕是上镜需要克制饮食的女明星。
“阿姨的饭菜很合胃口。”江梦合笑着回应。
贝嘉丽翻了个白眼,撞开她的肩膀走进餐厅,和印芸竹一起帮忙摆盘盛饭。
白瓷碟整整齐齐排列在桌上,补身体的食材几乎全放在江梦合那头。印芸竹和她并排而坐,贝嘉丽和印璇在对面,单女士坐在单人位。
“医院住得习惯吗?”她剥虾给江梦合,蘸醋递过去。
贝嘉丽噗嗤笑出声,无奈道:“单姨,哪有人问医院住得习不习惯?”
这和殡仪馆欢迎客户再次光临的话术同样地狱,不怪人怀疑,印芸竹的嘴笨说不准真是遗传单松月。
收到提醒的单松月连连点头:“对对,是我疏忽了。”
江梦合的碟里已经堆起小山丘,青嫩的蔬菜和酱色的肉片相融,她少应付这样的阵仗,平时商务饭局上,曲意逢迎更多。现下面对真诚的招待,反而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芸芸照顾得很好。”江梦合侧脸,望向身旁人。
印芸竹正在剔排骨,闻言动作一顿。
“我不是专业护工,肯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她谦虚,桌下的腿暗暗顶住对方的膝盖。
隔着轻薄的布料,彼此的体温逐渐灼烫。江梦合面不改色,始终保持礼貌的笑,身下却已经抬腿,半搭在印芸竹的大。腿上。
压迫感令人窒息,印芸竹下意识去看单松月,见后者丝毫未察觉,松了口气的同时瞪向身侧,意思不言而喻。
你老实一点。
明明是你主动的。
江梦合的双眼不含情绪,无辜得像一眼透底的清澈湖水,气得人牙痒痒。
“咳咳——”贝嘉丽突然咳嗽,见众人注意力转移自己身上,讪笑道,“呛水了。”
对面两人的眉来眼去被她尽数看见,没想到在单松月眼皮子底下,她们明目张胆调。情。
“人出来了就好,”单松月欣慰,“以后吃不惯外面的菜,随时来我们家,你单姨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做得拿手好菜!”
自从听说江梦合爱吃她的菜,单女士整个人飘起来,下厨房的次数肉眼可见增多。
贝嘉丽不忍直视,扶额挑拣碗里的菜,印璇则拼命嚼完嘴里的肉,惊喜道。
“好耶!以后江江经常来我家,又多个人疼我嘞。”
小孩嗓音软乎乎的,摇头晃脑带着点鼻音。她的情绪全写在脸上,还没学会大人虚伪的表面功夫那套,更能传达情谊。
“怎么那么贪心,我疼你不够?”贝嘉丽不满啧声。
“江江,你教我弹钢琴吧!”印璇自动忽略,殷勤看向对座的女人。
“我也能教你东西啊!”贝嘉丽转过她的肩膀,“你上次英语作业,还是我辅导的呢。”
“你对我再好,也不是姐姐的人——”
小姑娘口无遮拦,料想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贝嘉丽连忙夹起鸡腿,塞进印璇的嘴里:“吃的你饭吧!”
看她们四个人餐桌吵吵闹闹,单松月笑而不语,视线时不时扫过江梦合的脸。
长得标致,性格又好,就是身世太可怜。步入更年期的人多愁善感,她也不例外,心中无处安放的疼爱全都灌在江梦合一人身上。
慈爱的目光让人难以忽略,江梦合和印芸竹低声讨论哪道菜好吃,抬头就和单松月对视,于是礼貌点头。
更给对方接下来的话增添勇气。
“小江啊,你现在一个人住啊?”单松月询问,“有没有男朋友啊?”
话音落下,方才其乐融融的餐桌顿时安静。
贝嘉丽诧异地看向三人,印璇也知氛围不好,纠结啃着筷子的一头。
印芸竹手一松,汤匙瞬间掉进碗里,发出铛然的尖锐动静。
“妈——”心头窜出一股无名火,她欲言又止,换了副委婉的说辞,“吃饭呢,聊这些干什么?”
这话算不上冒犯,然而场上四人全知道她们的关系,气氛逐渐微妙起来。
“我就问问,不方便说算了,小江一个人多不容易,住院都没家里人来探望……”单松月尴尬,没好气地瞪向印芸竹。
她只当寻常套近乎的聊天,比如家是哪里人,在什么地方工作,有没有谈男朋友,诸如此类。
印芸竹把汤匙捡起来放到旁边,进厨房拿一个新的浸入海碗。重新落座时,手覆上江梦合的手背,像是无声的安慰。
女人屈起指节作为回应,素银戒指被捂得滚热,仿佛在食指烫出深切的烙印,来证明彼此坚不可摧的决心。
小动作稍微让人放下心来,印芸竹神经不再紧绷,渐渐放松下来。
心中坦荡时,就是普通唠嗑,一旦藏了秘密,便会敏感得草木皆兵。
“我工作太忙,怕另一半受不了聚少离多,到现在没谈恋爱,”江梦合心理素质强大,“毕竟是自己的问题,总不能耽误她们。”
这话说到单松月的心坎:“我家芸芸要是有你一半省心,也不用我天天催。”
“好孩子,没事的,你还年轻,慢慢找总会遇到好男人。”
印芸竹:?
她坐正身体,小声提醒:“妈,我二十六了。”
“你也知道自己二十六?”单松月原形毕露,“成天尽让我。操心,让你相亲跟上坟一样!”
好像对她和江梦合的态度还真不一样。
印芸竹抿唇,盯着面前被剔干净的鱼骨头陷入沉思。
“对了小江,喜欢啥样的告诉单姨,我认识不少好小伙……”就连贝嘉丽的油嘴滑舌,都不及江梦合带给她的一半舒心,单松月笑不拢嘴。
前者明显带着逗长辈开心的话术,后者几乎看不出刻意的痕迹。
也亏江梦合足够耐心,居然能将长篇大论全都听完。
“阿姨,其实这些外在条件都是次要的,我更看重一个人的品行。”
贝嘉丽五官拧在一起,差点没笑出声来,用口型对江梦合比划。
你装什么啊?
反观印芸竹,脸色不似刚才,笑容勉强。她实在不想听江梦合谈论喜欢的男人是怎样的,两人度过那段困苦的时光没多久,感情不算稳固。
就怕江梦合真有这方面想法。
“对啊!小江你和阿姨想到一块儿去了,”单松月比喝醉时还要激动,“现在的年轻人啊,太浮躁,又要长得帅条件好,又要深情专一,要我说,爱情又不能当饭吃,后半辈子要有指望对不?男的条件好次要,结婚以后少给你整幺蛾子才是正事。”
“我最近上瑜伽课,认识一个老师的弟弟,看着挺不错,要不把微信推给你,两人交流交流?”
江梦合的一番话深得单松月的心,话说完已经开始翻微信联系人。
“谢谢阿姨,不过不用了,嘉丽比我更亲近芸芸,要不先给她说?”女人弯起眉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贝嘉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两人弯弯绕绕半天,居然扯到自己身上,皮笑肉不笑道。
“好东西留给芸芸,我不急。”
一记眼刀扫过来,江梦合目光淬了冰般冷冽,淡淡审视贝嘉丽。感受身旁人低迷的情绪,她在桌底伸手安抚,却被轻易挣脱开。
长睫在眼下蓄出剪影,印芸竹低头咀嚼,直到午饭结束,一言不发。
椅子拖动在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用餐后,一行人准备休息。照例是印芸竹收拾残局,她把剩菜剩饭倒进垃圾桶,用过的碗碟摞在一起,放到水池里。
江梦合想去搭把手,单松月拦下:“你伤还没好全,去芸芸的卧室躺着吧,这些家务事我们两个能应付得过来。”
玻璃推拉门映出印芸竹专注的眉眼,她挤一泵洗洁精,背影忙碌。
“没事的,芸芸在医院帮我不少忙,我去和她说两句。”
说完,她推开门,瓷器碰撞时的沉闷转为清脆。印芸竹头也没抬,用洗涤剂冲刷碗筷。
江梦合绕到她身后,拿起其中一个盘子想要帮忙,又被抽走。
“这里有我,你去休息吧。”
语气硬邦邦的,也不知谁给她气受。
“芸芸……”江梦合思索片刻,料想方才在桌上,相亲的话题触及到对方内心的敏感区,于是主动道歉,“对不起,刚才——”
“好了,你去休息。”
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打断她的话:“我很忙,别再给我添乱了。”
然后,江梦合就这么被赶出了厨房,又听咔哒的锁扣声响起,只好乖乖前往卧室。
客卧整洁明亮,采光极好,虽然比主卧少个单独的衣帽间,但印芸竹不常回来住,倒也没太多不方便。
此刻窗户敞开,燥热的风吹动两旁的拼色布帘,空气中的清爽裹挟淡淡的洗衣粉味。江梦合打开衣柜,与印芸竹平时同风格的衣服整齐叠放在一起,大的储物空间用来装冬季的厚被褥。
这里是印芸竹从小到大的私人空间。
她蹲下身子,拉开抽屉,发现一只纯白的棉毛袜,脚背上绣着以前流行的卡通形象,放在手中丈量,差不多巴掌大。
都能想象印芸竹小时候脚的尺码。
心中藏着隔水融化的巧克力,甜蜜与温情弥漫,她爱不释手,连脚踝处的针脚也要细细摩挲。
这副模样落在外人眼里,像暗中窥伺幸福的变。态。江梦合拿起手机,刚打算拍照留念,手中的袜子被抢走。
“别乱碰我东西。”
印芸竹不知何时进来,手上沾着还未擦拭干净的水。她把袜子随意揉成一团,扔进抽屉并关上。
被当事人抓个现行,江梦合心虚,不自在轻咳:“我看太可爱了,没忍住就想拍一张。”
印芸竹没理她,走过去拉上窗帘,又从衣柜找到两套居家衣服,一套扔在床上,另一套搭在小臂上。
视线昏暗,她双手拉起衣摆,褪。去上身的白色衬衫,单薄的后背裸。露。
腰身被揽住,女人自然靠在她的身上,脸埋进肩颈处,轻声:“现在都不避开我了?”
常年居家办公,印芸竹早年身体素质极差,如今上臂侧面练出薄薄的肌肉,硬朗却不夸张,从外形看线条流畅有型。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后脖颈,连带碎发激起刺挠的痒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本人却死鸭子嘴硬。
“你觊觎我的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再避开就矫情了。”印芸竹一字一顿。
谁都能看出她故作淡定,江梦合想笑。她抬手捋平印芸竹的碎发,触及后面的那片平整,眼神晦暗。
“刚才在饭桌上,我的那些话惹你生气了。”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说?”
印芸竹歪头,任由对方用拇指按压不存在的腺体,负气回答。
“老一辈的思想很固执的,你讲太多的道理,她未必能听进去,反而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第一次来你家做客,我不想给单姨留下坏印象,索性顺着她的话说。”
“太着急表明立场,反而会让她生疑,断掉我们的念想。”
江梦合的一番话不无道理,可印芸竹心中依然膈应。
“那你还说什么人品很重要,不看外在条件,不存心给我找气受?”
江梦合太优秀,任何人都会轻易沦陷在她编织的情网中,更受欢迎的一方在感情中,很难给另一半足够的安全感。
“难道我要当面说,我不喜欢男人,其实我喜欢的是女人,而且就坐在我旁边?”
江梦合下巴搁在印芸竹的肩上,模拟当时的口吻,严肃压抑的气氛因此被冲淡不少。
而印芸竹恍然意识到,让对方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正是由于自己太胆小,无法向单松月解释这段不能被世俗接受的感情。
连贝嘉丽那种接受良好的年轻人,得知恋情的瞬间都是震惊的。
“对不起。”
她低头:“是我的问题,不该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江梦合叹气,“要是能接受男人,我又何必非要和你选择一条坎坷的路?”
“我这个女朋友做得究竟有多失败,才会让你冒出这样的想法?”
印芸竹被问住,面对江梦合的问话,她哑口无言,只得讨好地将手搭在腰间上。
“对不起嘛。”
软绵绵的话像在撒娇,把江梦合迷得晕头转向。虽未看清她的神情,也能猜到怀中的人必是羞赧愧疚的。
她使出几分坏心思,在印芸竹的后脖颈啃咬,学着AO那样标记,情到浓时不禁伸出舌尖舔吸。
浅浅的牙印泛着绯。红,被热烈亲吻后留下水润亮泽。
“江梦合,你是属狗的吗,怎么这么喜欢咬人?”印芸竹痒得受不了,耸肩来回剐蹭。
以前就这样,敏感得每次都要在她肩膀留下痕迹,没个一星期根本消退不了。
“你猜。”
江梦合双臂上移,揽住印芸竹的肩头,恶作剧地贴在她耳边用气音回答,说完又张嘴细细研磨透红的耳垂。
暧昧没多久,两人很有分寸中止,毕竟家里不是办事的好地方,单松月还在隔壁主卧休息。
印芸竹揽住怀中人,后者被抵在墙角,亲得浑身发软,迷离的眼神仰视着她,好半天才回过神。
“芸芸,这样就很好,不用非要追求一方的妥协。”
刚开始,印芸竹以为江梦合在说她们两人,后来明白这句话指的是自己和单松月。
“你我一辈子不结婚,住在一起,对外宣称合租就很好了。”
这是最折中,也是最保险的方法,不需要面对流言蜚语,不需要与家庭决裂。
“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让你为难。”
江梦合边亲边回应,气喘吁吁时便停下来调整呼吸,整个人像攀附的菟丝子,紧紧缠在印芸竹身上。
从深。入了解印芸竹的家庭,便知道三人割舍不断的亲情,如果收获爱情的代价是牺牲,她宁愿不去看心爱的人左右为难。
这样,就很好了。
印芸竹垂眼,她见不得江梦合委曲求全。虽然还未完全适应从决裂到复合的心态转变,可早已明白对方的爱快要满溢出来。
如此骄傲,却要低头。
不对等的付出容易让关系失衡。
她又怎么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