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想,自己也该适应没有江梦合的生活
印芸竹是从酒店的客房醒来的,昨夜浑浑噩噩离开日月明苑,她不记得之后发生的事。
兴许时间尚晚,加上无法应付汹涌而来的情绪,她没有选择回家。
窗帘没拉,霞光伴随东方的金云,从林立高楼的缝隙间升起。印芸竹捂住钝痛的太阳穴,哭得太狠以至于头昏昏沉沉,连眼睛都睁不开。
昨天还笑话印璇,今天遭罪的成了自己。
江梦合……
脑海浮现熟悉的名字,她伸手去抓床头柜的手机,除了早间各种应用的推送,联系人消息一栏干干净净。
夜晚感情总是充沛,说再伤人的话也不自觉。印芸竹向来是绵里藏针的性子,除非接触得足够深。入,否则旁人会认为她容易相处。
跑过去关心结果挨一顿骂,情急之下出口难听,当事人十分后悔。她点进和江梦合的聊天框,记录还停留在之前异地的嘘寒问暖中。
给人恍如隔世的感觉。
删删减减许多字,最后凝成“对不起”三个字,她选择发送。
红色感叹号刺眼醒目,系统非好友的提示映入眼底,印芸竹呼出一口气,自暴自弃地将手机扔到一旁。
原来不是梦啊。
她拉上被角,把自己完完整整裹进去,寻求庇佑似的蜷缩起来。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中,泪意再次浸。湿被单。
印芸竹是被突兀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左右摸索无果,她起身去找手机。
是单女士打来的。
她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揉着脸颊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才点击接通。
“怎么那么久才接电话?”
正值中午,单松月下班顺路接送印璇,那头传来小孩的乱叫和抽油烟机的运作声。
“啊,哦,”印芸竹鼻音很重,于是故意装作才睡醒的模样,“昨晚出版社给我打电话,说上次寄的快递有问题,让我再去看看。”
“什么出版社啊,大半夜还让人工作……”单松月嘀嘀咕咕,抱怨的同时不忘骂她,“那你就一觉睡到现在?”
“困了嘛。”印芸竹重新躺下去,打开免提。
“懒怠成什么样了,哪有你这样不思进取的……”对面又开启永无止境的唠叨模式,从别人家的孩子到工作,见缝插针上赶着批评。
本就因为江梦合的事难过,如今更是被说得一无是处,印芸竹鼻头发酸,眼泪快要止不住往下掉。
“妈,你能不能别说了,我好难受。”
她仰头调整呼吸,心脏处又传来无法抑制的抽痛。
听出印芸竹的不对劲,单松月果真不再吭声,翻炒锅里的菜:“吃过饭没?回来一起啊。”
“不了,赶不上,”印芸竹拒绝,询问印璇,“小璇怎么样,有没有再哭了?”
“小璇小璇,天天就想着你那宝贝妹妹,也不过问你老妈的死活。”
单女士翻了个白眼,从厨房探出上半身看向客厅。小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晚上什么烦恼琐事全抛到脑后,正边看电视里的卡通边跳舞。
“放心,比你活蹦乱跳。”
印芸竹欣慰,最近不顺心的事排山倒海而来,几乎快要将她压垮。所幸家里人愿意提供些许温暖,让她短暂忘却烦闷。
往事已过,成了定局,再怎么挽回也无济于事。她了解江梦合这种人,看上去温柔心软,狠下心来最是致命。
挂断电话,她起身洗漱,办理退房手续后回到公寓。
家中一切照旧,小鱼正躺在走廊的猫抓板晒太阳,听到主人回家的动静连忙跑过去,用肥厚的脑袋蹭印芸竹的手心。
“也就你不嫌弃我了。”印芸竹将它搂在怀里,金黄光泽的皮毛在光下富有层次,看得人心中暖洋洋的。
“嗷呜——”小鱼受不了束缚,从她怀里一跃而下。
连猫都嫌弃她。
印芸竹无奈,换上衣服走进厨房,打算做点饭糊弄过去。
崭新的流理台被抹得锃亮,细长的窗户映出天光,照在上面反射出隐约景象。冰箱里几乎是各种饮料和零食,食材少得可怜。
在厨艺方面,印芸竹遗传了单女士,对所有饭菜的处理仅限于能吃。她从冰冻层拿出半成品的鱼排,放入油锅煎炸。
金黄的油花咕嘟冒泡,刺耳的动静在耳旁炸开,像密集的雨点落下。印芸竹皱眉翻面,隐约间听到有人敲门。
她剧烈咳嗽,高喊一声:“马上就来!”
或许油烟机的声音盖过这句话,那人又锲而不舍敲门。等印芸竹关火跑过去,开门发现是贝嘉丽。
女人正嚼着口香糖,黑色卫衣外套拉链敞开,露出里面的晕色薄毛衣。她正抬头看门上的春联,作势准备敲第五下。
见门打开,她吓了一跳,愣半天没回过神。
目光和对方的相接,印芸竹下意识躲避眼神,侧身让开位置:“进来吧。”
贝嘉丽倒吸一口凉气,凑过去打量她肿。胀得像桃核的眼睛,犹豫半天:“呃,你这……”
她指了指印芸竹的眼睛,斟酌措辞:“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到底进不进来?”印芸竹被这反应弄得恼羞成怒,见对方揭开最难堪的伤疤,跺着脚作势关门。
“别别别。”贝嘉丽嬉笑着脸,一溜烟钻进来换鞋。
窗户没关严,亮色的布帘随缝隙的风款摆着。餐桌上的细口瓶插放新鲜的白色花束,温馨中裹挟浓郁的肉香。
“你做什么了这么香!”贝嘉丽走进厨房,看到灶台上被煎得金黄的鱼排。
“你怎么过来了?”印芸竹拿出餐碟,把平底锅上的鱼排分成两份。
贝嘉丽顺势从冰箱拿了瓶柠檬水:“单姨让我过来看看你。”
印芸竹垂眼没说话,把碟子端到餐桌上。
那通电话以后,单松月应该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又碍于长辈的身份不好劝导,才差贝嘉丽过来探望。
对于女儿的敏感情绪,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
可惜自己不争气,消沉在失恋的痛苦中无法走出,甚至这段关系称不上恋爱,全是她的一厢情愿。
只要静下心来,印芸竹便会想起女人的脸,想起她的唇在嘴角辗转流连,想起她在事后掌心的抚慰。
在她发呆之际,贝嘉丽已经乖乖坐在桌前开动,小鱼闻到香味,放弃碗里的冻干飞速奔来。
“咋回事啊,怎么哭成这样了?”
“没有。”印芸竹低头,看起来委屈得快要落泪。
手臂被人拍了下,贝嘉丽恨铁不成钢,连即将到嘴的鱼排也放下了:“你怎么回事?都不和我说,是不是好朋友?”
“真没事,就是工作上不如意,被读者骂了。”印芸竹坐下,埋头表示抗拒交流。
“我不信,”贝嘉丽盯着她,“你做这行这么多年,心脏被锤炼得这么强大,害怕那些人说长道短?”
印芸竹不愿理睬,用叉子专注切下松软的鱼肉。从侧脸来看,迟迟未消肿的眼睛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又令人心疼。
小鱼撑在贝嘉丽的腿上,探出半个脑袋张望鱼排,又用爪子来回扒拉。饭桌上一时沉默,偶有餐具碰撞的尖锐动静。
见她沉默吃饭,贝嘉丽全然没了心思,端起座椅凑过去:“你别告诉我,你是失恋了?”
失恋……她和江梦合算吗?昨夜亲耳听到对方从未喜欢,全是自己自作多情,那些经历的美好片段,全部如破碎的尖锐玻璃,刺入心脏,传来密密匝匝的痛意。
感情上的不对等让天平自然倾向绝情的一方,徒留印芸竹原地踏步。
她恍惚一瞬,突然觉得味同嚼蜡。
这副反应更坐实贝嘉丽的猜想,她本来还嘲笑自己异想天开,见状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上来。
“不是哪个贱男人啊?我去手撕了他!”她拍桌,音调扬高。
小鱼吓得连忙朝桌底钻,圆溜溜的眼睛觑着两人。
“不关她的事,是我太得寸进尺。”被人安慰,印芸竹更觉得委屈,心中的酸意冒着泡泡直往喉咙涌。
其实早该知道的,两人是越过精神交流彼此取悦,本不该产生乱七八糟的情愫,是江*梦合一步再一步的退让,让她感觉有机会更近一步。
“到这个时候你还维护他!”贝嘉丽扶额,一时失语,“要是没记错,你还没谈过恋爱吧?这是第一次。”
“你第一次恋爱就谈成这样,不解决以后心里会有创伤的知道吗?”
对方点了点胸口,差点被气笑。
“你能不能别说了……”印芸竹眼热,泪水顺着脸颊坠在下巴,她拿起纸巾胡乱擦拭着。
“行,我不管你了。”贝嘉丽冷静,重新坐回椅子。
从小知根知底,这话颇有赌气的成分。气氛沉重,热气腾腾的菜逐渐转冷。
印芸竹余光瞟向贝嘉丽,见后者背对自己刷手机,又后悔自己言语太重,对江梦合的情绪不该加在不知情的人身上。
于是,她揪住贝嘉丽的衣角,小心翼翼扯了扯。
被直接拽开,她又坚持不懈,手中的力道大了几分。
“不是不让我管?”贝嘉丽烦躁,“又来找我。干嘛?”
“我错啦。”印芸竹乖巧道歉,浓重的鼻音添了几分委屈。
她长得本就偏小,笑起来时肉感的脸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直接甜到人心里。看到这里,再多的指责犹如泄气的皮球烟消云散,对方彻底败下阵来。
贝嘉丽重新坐正,这让印芸竹生出被审视的无措。两人自幼长大,彼此对对方了解太深,连社交圈子也高度重合。
其实在认识江梦合那段时间,她就应该告诉贝嘉丽。然而从小到大的乖乖女人设让她无法摒弃包袱,这么出格的事一旦被发现,可能面临来自各方的谴责。
印芸竹不够勇敢,无法承受外界的指点与闲话,更怕昔日的好友嫌弃反目。哪怕沉浸在想象中,她也无法接受。
“我——”她一时语噎,“不是男人。”
没头脑的话令人疑惑,然而联系情景,贝嘉丽恍然,她静静消化这句话:“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
此话一出,她自己都觉得犯蠢,难道还会有别的吗?
印芸竹不言语,重新拿起餐叉小口吃饭。这副模样被理解为默认,贝嘉丽震惊,想到得到确切的答案。
“你的那位交往对象,是个女人?”
“是,”印芸竹闭眼,干脆交代出去,“我一直不说,是怕你嫌弃——”
“糊涂啊你!”不等她说完,贝嘉丽神情痛惜,“你怎么能和她们扯上关系?”
比起嫌弃,她更担心自己的发小被骗。上层人AO凭借分化后的优越血统,向来瞧不起没有腺体,无法内部繁衍的Beta。
科技再发达,试水落实的多在AO手中,Beta和普通人别无二致,在她们看来是只能靠男女**的低等人。
社会福。利与保障,永远以她们为先。所以当印芸竹说出和女人恋爱时,贝嘉丽第一反应是她被耍了。
上层人视她们为玩物,怎么可能真心相待。无非是金主与金丝雀的关系,前者能轻易将其弃如敝帚。
印芸竹算不上有骨气的清高女人,至少在衣食无忧情况下,不会被财富诱惑,唯一的可能是相信了别人的甜言蜜语。
“她们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腻了就一脚踹开,管你叫屈挽回,还喜欢注射乱七八糟的药……”
听贝嘉丽的口吻,印芸竹知道她误会自己,及时解释:“我没傻到那种程度。”
“她和我一样,是个Beta。”
此话一出口,她便认命闭上眼睛,甚至动作细微地朝旁边挪动。
“什么?”
“她也是个Beta。”
一回生二回熟,印芸竹不再感到烫嘴。尤其贝嘉丽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更让她惴惴担忧褪。去了些。
能够得到身边人的谅解,哪怕只有一位,对她而言都是莫大的进步与鼓励。
“我请问呢?”贝嘉丽皱眉,配合动作双手摊开,“两个Beta,怎么搞?”
表达得太过直白,她清了清嗓子,重新组织语言:“这和生殖隔离有什么区别?”
“马和驴也能生出骡子啊……”印芸竹小声犟嘴。
“你是马她是骡子吗?”贝嘉丽觉得不可思议,“你有没有想过被发现的后果,别人会嘲笑瞧不起你们的,会说你们没有分化的本事,效仿她们乱搞!”
越到后面,她言语态度严厉,就像在看一位误入歧途的失足少女。
“可我喜欢她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印芸竹顶撞,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往下掉,颤。抖的声线带着哭腔,“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
“有更好的路走,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受委屈!”她起身,“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就活该吗?”
昨夜和江梦合争吵的委屈尽数涌上心头,和朋友的指责叠加几欲将她淹没。印芸竹像在海上浮沉的一叶孤舟,面对狂风骤雨无措飘摇,连指引前路的灯塔也未曾见到。
她太迷茫,每一步前进都带着试探,下定决心鼓足勇气,换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谁又不希望得偿所愿?
温良的控诉犹如泣血,声声质问让贝嘉丽怔在原地,让她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抱歉,我说话太过,你冷静一下。”她站起身来,握住印芸竹的肩膀,给予一个温暖的怀抱,又用纸巾替她拭泪。
“你们都嫌弃我。”
印芸竹又抽噎哭起来,明知没出息仍然止不住,幸好江梦合没见过她这副狼狈模样,否则又要用讽刺尖锐的话语攻击自己。
明明她以前最温柔体贴,撕下伪装赤。裸。裸展露真实的一面,连分开后的幻想都不曾留给自己。
“谁嫌弃你?”贝嘉丽不满,“我没有啊,你做什么我都支持,刚刚只是略微表达一下,我的惊讶。”
“告诉我,她是谁。”
其实是她惊愕到口不择言,印芸竹的话一波接一波带给她的冲击,比这些年吃过的娱乐圈瓜条还要精彩。
“江梦合。”
“哪个江梦合?”
“就是那个。”印芸竹指代敷衍,黏黏糊糊不愿坦白,然而事已至此,以贝嘉丽敏锐的直觉,迟早会知道,还不如亲口告诉。
“演戏的那个。”
“《归途》的女主角,我们还一起去看过她的电影。”她贴心补充。
“你——”贝嘉丽瞪大双眼,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充斥着荒唐,“你!”
要不是印芸竹泪眼婆娑的模样,她还以为对方编造新书的抓马剧情来骗自己。
“对不起,不该瞒你的。”印芸竹低头认错,愣是让贝嘉丽连火气也发不出来。
两人对峙,气氛沉着凝重。小鱼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搂着怀中的猫薄荷球来回蹬腿,像只情急的兔子。
“这我帮不了你。”贝嘉丽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像是陈述印芸竹的无可救药,只能忍痛放弃。
“对不起……”印芸竹只会道歉。
肩膀被人重重拍下,贝嘉丽重新站起来,把身前用过的碗碟摞在一起。
“我是说,没办法替你手撕江梦合,她的粉丝没手撕我就不错了,”女人端起餐具走向厨房,声音由近及远,“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我淹死。”
“没办法,谁让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在没走出失恋前,让我先陪着你吧。”她口吻老成,莫名让人不爽。
“嘉丽……”印芸竹扶着门框,静默站在原地,“谢谢你。”
“大恩不言谢,”贝嘉丽的话掺杂着水声,“你别对我动什么非分之想就行。”
感激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化为窘迫和恼怒。
“没有的事!”印芸竹脸皮薄,稍微逗两句,双颊就会浮泛着绯。红。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魅力产生这种误解,这完全是两码事,太相熟的关系失去神秘感,反而让人没有探索的欲。望。
贝嘉丽哈哈大笑,手中的碗碟因洗洁精的润滑脱落,噼里啪啦掉得水池里到处都是。
知道她要在公寓小住几天,印芸竹特地将客卧整理出来,床单换得也是崭新未用过的。
夜晚将至,将泉城这座伤心的城市笼罩在暮色之中。纵横交错的天桥上车流密集,像搬运的蚂蚁缓慢推进。
印芸竹窝在书房,她最近开了新文,把最新章节放入存稿箱,并设定好时间。
做完这一切,还要将改编成影视的书改成剧本。贺平的工作室没有消息,她只能硬着头皮按书册修改。
客厅传来贝嘉丽打游戏的动静,高喊声隔着木门也能清晰听到。
“完了我要被闪死了。”
“不是这都能被打震慑,是人吗?”
“你玩的什么东西?就这还带我上分呢!”
估计又在和哪个暧昧对象双排,印芸竹无奈,起身出去倒杯水。
客厅昏暗得只见家具轮廓,远处的闪烁霓虹透进来。她打开灯光,沙发上的人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这么暗亏你不觉得难受。”印芸竹走到茶水机前,把泡好的柠檬茶倒入杯中。
“游戏嘛,就是为了发泄,”贝嘉丽坐正,抱着软枕直接开下一把,“你要不要来?很好玩的。”
“算了,我害怕这种竞技游戏,会给队友拖后腿,”印芸竹婉拒,“你动静小点,我在工作呢。”
“好好好,我特意请假过来陪你,小没良心,”贝嘉丽撇嘴,视线没从屏幕前挪开,“对了,今晚吃什么啊?”
印芸竹思索冰箱里的食材:“还有点蝴蝶面,下给你吃?”
“得了吧,那是印璇爱吃的,我多久来这儿一回,就不知道给我加餐?”
“不如这样,之前去的遇色酒吧最近推出新品,要不跟我去见识见识?”提到丰富多彩的夜生活,贝嘉丽兴奋起来,打完直接将手机晾到一旁。
遇色酒吧,那次是她和江梦合的初遇。
这种带有强烈回忆碎片的地方,在印芸竹的眼里已经打上标签,深深烙在心底,再也无法摆脱。
每当两人走过同一地方,故地重游难免感伤怀旧。就这样,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仿佛被江梦合侵占蚕食原本的领地。
“不了,上次你带的朋友乱七八糟,我不喜欢。”印芸竹回复。
闻言,贝嘉丽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做出发毒誓的动作:“上次是我同事带来的,我也觉得不行,我保证这次只有我们两个——”
见印芸竹面色如常,她浑身解数:“好芸芸,你就当陪我吧求你了,你正经历一段失败的感情,最需要借酒消愁对不对?”
贝嘉丽总是这样,稍微不顺着她,就会软磨硬泡让人回心转意,印芸竹最受不得这些。
“你不去,只窝在家里,说明你根本没放下。”对方搬出套套说辞。
“我没有——”
“没有就陪我去酒吧。”
面对道德绑架,印芸竹无奈,把水杯放在桌上,这是妥协的意思。
重新去曾经相遇的地方,洗去旧的记忆,虽然折磨人心,可痛苦总会随时间消散。
她想,自己也该适应没有江梦合的生活。
第42章 自欺欺人的遗忘原来是不作数的
与上次来遇色酒吧的情景截然不同,门口刚开业的花篮与红地毯被撤走,唯独明亮的灯牌闪烁,在昏暗的天色下格外瞩目。
印芸竹下车时,看向马路对面的酒店。那是她和江梦合初遇时,酒后乱来的地方。
“发什么呆呢,快走啊!”贝嘉丽从驾驶座钻出来,伸手提起车钥匙在她面前乱晃。
叮叮当当的动静拉回印芸竹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淡淡道:“走吧。”
既已成往事,再深究也不复当时的场景。酒吧本就带有夜晚的纸醉金迷,就当是一场旖旎的梦。
印芸竹不知道江梦合带来的影响能持续多久,或许一个月。她并非薄情寡义的女人,最糟糕的情况,这种刻在心头的伤痛伴随着她的整个人生。
两人在界线边缘徘徊试探,尝过奋不顾身的疯狂以后,再细水长流的感情也会觉得寡淡。
明明她以前最希望的,就是和家人朋友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
依样拿出身份证,贝嘉丽在旁边和侍应生解释:“她成年了,就是样子显小,你看上面这出生日期……”
每逢去未成年禁止进入的场合,印芸竹圆润到略显幼态的脸就会遭到质疑。
进去以后,贝嘉丽用手肘捣了捣印芸竹,挤眉弄眼道:“刚门口那小哥还挺帅哈。”
她总会在任何时间与地点犯起花痴,就怕以后犯事进去,也要和狱友讨论哪个更帅。
见印芸竹蔫蔫不乐,她凑过去试探问道:“要不,我去帮你要个微信?”
“不用了。”印芸竹打断贝嘉丽的话,语气的起伏听不出任何波澜。
比起伤心欲绝的哭闹,她这副模样更令人担忧。像被人抽走灵魂,失去鲜活的灵气。
被拒绝的贝嘉丽按住太阳穴,连番点头:“也是,你和那种人谈过,普通男的自然入不了你的眼。”
江梦合在她嘴里,地位已然从女神降到指代不明的那个人。好朋友被骗的遭遇,以及这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还债说法,贝嘉丽信以为真。
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设,国民影后亦不能成为例外。
“等着,我现在就去列表给你找个十八好帅男人。”说完,她掏出手机翻开联系人,自上往下浏览。
贝嘉丽性格活络,对谁都洋溢着热情与自信,广撒网下结识不少朋友。
还未来得及点进朋友圈查人成分,手机被印芸竹抽走,她无奈:“不用了,我不想谈恋爱。”
而且贝嘉丽口中的帅,大概率是体格健壮,肱二头肌发达的腹肌男,她最好这一口。
奈何印芸竹理解不了雄性荷。尔。蒙,包括帅哥和丑男,区分两者全靠外界评价。客观上会分析三庭五眼,即便如此,在她眼里就像长相差不多的欧洲人。
两人这次坐在卡座上,印芸竹不会喝酒,贝嘉丽特意点了杯度数低的果酒饮料。
环形调酒台上置放倒扣的透明高脚杯,按照品鉴不同酒类的高矮排列。放眼望向背后的酒架,大多是年轻人常喝的几款。
等待的过程百无聊赖,印芸竹看调酒师帅气稳健的姿势,忽然后悔陪贝嘉丽过来。
一切仿佛失去了意义,变得索然无味。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听信对方借酒消愁的说辞,恰恰说明自己还没走出来。
无事可做时总会多想,等沁着冰汽的酒杯推到面前,她短暂忘却纷繁的思绪。
如海盐的青蓝色透着气泡,让人想到海底丛生的珊瑚礁。印芸竹小口啜饮着,听身旁的贝嘉丽和酒保聊得欢快。
冰凉顺着喉咙,裹挟火辣辣的触觉。她紧皱五官,一杯下肚时,已经感到头晕。
趴在吧台上休息时,还是贝嘉丽先发现她的异样,轻拍着脸颊唤道:“这还没几杯就醉了,我扶你去洗手间吧。”
有上回的经验教训,这次说什么贝嘉丽都不愿放她一人。搀扶走向卫生间,低头看路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印芸竹趔趄,倒也没几分醉意,只是昏昏沉沉想睡觉,眼看要朝旁边的沙发栽去,那人率先稳住她的身形。
“谢谢啊。”贝嘉丽同那个女人道谢。
熟悉的影子在面前晃动,昏暗环境下更容易生出错觉。印芸竹眯起眼睛,在人作势离开时扯住她的衣摆。
“江……”她开口念叨,对方明显怔住,转身去看。
凭借微弱的光芒,女人露出半张脸。棱角分明的侧脸眉宇英气,是个打扮偏中性的人。
从背影看,还真和江梦合的体型有几分相像。
“这位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女人顿住,开口的瞬间便将印芸竹沉浸的幻想打得稀碎。
不是她。
“抱歉抱歉,我朋友喝醉了,认错了人。”贝嘉丽连忙道歉,把她攥住别人衣角的手拍下来。
对方眉眼舒展,表示谅解:“没关系,幸好有你照顾,不然一个人在外面喝醉太危险。”
“我在那边的位置,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女人指着角落的空座,热心回应。
“谢谢啊。”贝嘉丽连连点头,半拖半拽将人朝卫生间里带。
洗手间顶灯刺眼,台前三面墙贴了镜子,显得空间宽敞明亮。除了浅淡沁人的香氛,还掺杂抑制剂掰开后挥发的味道。
贝嘉丽提醒印芸竹小心台阶,打开水龙头将纸沾湿,递了过去。
印芸竹酒量并不好,喝点市面上的酒精饮料都会醉。她接过湿纸巾,按住眉眼细细擦拭。哭了一。夜的眼睛消肿,又见平时的温顺轮廓。
“就喝了这点,至于连人都认错吗?”贝嘉丽叹气,方才印芸竹念出的姓,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印芸竹撑住上半身,迷迷糊糊咕哝着,看得人心疼,像是被训狠了默默流泪。
见她这样,对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点着她的脑门训斥。
“印芸竹,你有出息一点!失恋而已,犯得着整的跟天塌了一样吗?你往后几十年是不是不过了?”
“你这样颓废萎靡,除了让那个姓江的知道后得意,还有什么用处?”贝嘉丽被她搞得窝火,“我,包括单姨和小璇,最不愿看你这样,你失恋哭上个三天三夜,有没有在乎过我们的死活?”
“我倒不指望你能马上走出来,可——”
她约莫看出来印芸竹并非醉酒,只是以此名义为情绪排毒。骂又不忍心骂,贝嘉丽撩开额发走到一旁,吐。出一口气。
“早知道不带你来酒吧了,平白遭老罪。”
“对不起。”
“不许说对不起!一副窝囊样。”
印芸竹闭嘴,抬眼看镜中的人。双颊被醺得通红,饱满经历一。夜伤感像瞬间垮掉,眉眼失去往日的神采,仿佛一朵枯萎干扁的花。
止住眼眶的热意和湿润,她来回揉。搓,讷讷道:“那我不说了。”
贝嘉丽喝住她以后,洗手池旁一时安静。她双手环胸盯着印芸竹,见后者情绪调整好,才出声。
“看你这样也不像能玩得尽兴的,回去吧。”
她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收拾整理好,两人快速离开遇色酒吧。
霓虹闪烁在夜色中,旋转的灯牌映在地面。印芸竹踏上去,影子遮蔽得像缺口的月亮。
即便喝的酒度数不高,微醺状态下被晚风吹得更加头晕。胃部轻微的灼烧感伴随饱胀,她蹲在路灯旁,看贝嘉丽打电话找代驾。
“好点了没?”和司机打电话说明地点,贝嘉丽弯腰,轻拍她的背。
“还行。”印芸竹扶额回应。
“我可把你发酒疯的样子录下来了,等哪天走出来,我再让你好好欣赏。”贝嘉丽学着她的模样,并排蹲在一旁,双手托腮懒散道。
常年和公司领导去酒局,酒吧的低度数于她而言就像气泡水。这会儿人精神抖擞,最多带点晚睡的困倦。
灯下蚊虫飞舞,印芸竹打量时不时暗下去的光线,轻声:“又不是为了失恋这样。”
哪里算发酒疯,触景生情而已。
积攒在胸腔多日的郁闷,家庭的破裂和爱情的失意,纠缠得像团找不到线头的乱麻。
她偶尔在想,人生中面临的重大变故,在来前总是猝不及防。最大的愿望是安稳度过一生,如今也成了奢望。
贝嘉丽不信,捂住肚子轻笑:“你说你这么年轻,又能赚钱又有时间,长得还漂亮,家里虽然不支持这份工作,好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偏偏想不开去吃爱情的苦。”
“家里……”印芸竹若有所思,侧脸去看她发亮的眼,“还没和你说过,单女士和我爸离婚了。”
本想轻飘飘捧着对方,让她重拾自信,不曾想又提及伤心事。贝嘉丽愣怔,仅仅一瞬面露了然:“那小璇她……”
这结果在意料之内,单松月不像会委曲求全,为了孩子勉强过日子的女人。加上两人先前爆发的争吵,她也有所耳闻。
“小璇没事,睡醒又活蹦乱跳的。”
“真好,”贝嘉丽欣慰,“那你感伤什么?”
“在想好多事无法控制——”
眼见印芸竹要长篇大论起来,贝嘉丽连忙打住:“停停停,我不想听你们文人充沛的思想,失恋还把你搞成哲学家了。”
“又不是我想说……算了,不聊这个。”酒精的催化下,心理防线更容易突破。印芸竹微醺后想躺在床上睡一觉,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因此喋喋不休。
代驾将车开过来,近光灯在面前投射明亮的圆弧。她起身,甩甩长久蹲下时发麻的腿,手脚并用爬进后座。
车里熏着浅淡的香水,印芸竹额头垫在前座靠背上,摇下车窗让空气流通。
漫长的路途中,困意席卷而来。她维持别扭的姿势,陷入短暂的睡眠。
等到再次醒来时,车正巧经过市中心。睁眼时先落入视线的,是车前悬挂的平安扣,随路途颠簸款摆着。
不知是上天的刻意安排亦或其它,经过商贸大厦时,她似有所觉抬头,恰好看到大屏上轮放的广告。
江梦合近几年的广告代言不少,大多是精挑细选的高端品牌。从珠宝首饰到香水,各个领域都有涉猎。
理所应当的,大屏广告优先给到商场入驻品牌,自然不乏江梦合的身影。
女人身着藕荷古典旗袍,知性气韵为其增添几分静水流深的意味。她中指点涂艳色口红,脸上落着从栅格投下的光线。
真漂亮啊。
半梦半醒中,印芸竹心想。
这几乎让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遥远到抓不住的人,也曾落在枕边轻抚她的发顶,寸寸吻上她发红落泪的眼角,也会温柔唤她。
芸芸。
就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醒来时身边的床单,仍旧像曾经那样冰凉平滑。
*
那几天,贝嘉丽日日陪印芸竹。虽然大多数时间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好在家里多个人陪印芸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冷静大半个月,印芸竹似乎完全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平时在家里码字看书,搂着小鱼追最新的电视剧。
大数据的推送需要点好多次不感兴趣,才会停止推送,上网不可避免听到江梦合的消息,从前段时间的神情恍惚,到现在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点退出。
哪有什么情深似海,时间总能淡忘。印芸竹以前从不知道,自己是个薄情的俗人。
自从被曝出父亲坐过牢一事,云娱文化迅速公关,加上江梦合真情实感的小作文,让许多路人动容,她本人的热度居然比之前还要高。
印芸竹正躺在工学椅上吃零食,橘黄。色的小鱼从怀中探出脑袋,紧盯桌面上开包过的牛肉粒。
之前被江梦合单方面删除,印芸竹舍不得好几天,才在贝嘉丽的逼迫下狠心删掉,哪怕只是个空落落的名号。
毫无念想可言,才真正做到了辞旧迎新。
当然列表涌入不少新人,比如贺平拉的新剧小群,和前两天加上的另一个编剧米莹。
按理来说,印芸竹身为原著作者,只需要待在家修改就好。可毕竟是第一部改编的影视剧,她非常重视,操心不比跟组编剧少。
剧本敲定下来,她待会要去工作室把最后一点细节捋清。
四月份气温足够高,褪下厚重的外套,印芸竹一身奶橙色长款连帽卫衣,浅色破洞牛仔裤衬得双腿修长爽利,大学生似的青春靓丽,很难让人想象是去谈什么大项目。
怀中抱着几个通宵熬出来的最新版剧本,她乘坐电梯一路上楼。
贺平正在一楼搓麻将,方正的桌前围着四个人,除了眼熟的米莹和助理外,剩下的那位不认识。
清脆的碰撞声伴随得意的笑,气氛热火朝天时,印芸竹不好打扰,窘迫地站在门口。
还是助理最先看到她,冲她招手:“你快点过来,小米玩得太菜受不了,正好三缺一。”
米莹起身躺在沙发上,无奈摆手:“你们太厉害,我完全招架不住。”
“刚熟悉规则,玩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贺平及时鼓励,她向来不爱打压别人的积极。
印芸竹被架着走向麻将桌,硬着头皮道:“我不会玩麻将。”
平时的娱乐项目寡淡,麻将和扑克鲜少会碰,尤其不同玩法的规则,多听几遍就会混成一团。
贝嘉丽教过好多遍,最后实在没有耐心,让她自己慢慢琢磨。
“年轻人不会玩很正常,我教你。”
发话的是那位陌生人,鼻梁上架着金丝框眼镜,头发被打理得权威,看起来年纪和贺平差不多。
她拉开身旁的板凳,示意印芸竹坐。
助理料想两人初识,于是热情介绍道:“这位是本片最大的投资商赵贞芳,和贺老师是旧友,对小辈很关照的,不用局促。”
“那剧本……”印芸竹露出怀里厚厚一沓文书,犹豫道。
“饭桌上能谈事,麻将桌上怎么不能?”赵贞芳摆手,按住她的肩膀强行让坐。
力道挣脱不开,碍于贺平的面子,印芸竹只好落座,盯着麻将上眼花缭乱的图案,仔细回忆贝嘉丽教过的话。
“小印以前改编过电视剧吗?”赵贞芳整理麻将,边同她聊天。
“没有,这是头一回,”印芸竹嘴笨,不懂得哄长辈开心,梗着脖子像只受惊的鹌鹑,“如果有哪里做的不对,还希望前辈多多指点。”
这话将赵贞芳逗得开怀大笑:“放心,小米的能力我信得过,让她带你入行,能少走不少弯路。”
闻言,米莹起身点了点桌角:“上回不妥的情节梳理得差不多,你把改好的剧本给我看看呢。”
印芸竹连忙把剧本递过去,见对方开始翻阅,心突突直跳。
在写文方面游刃有余,不代表改编出来同样精彩。摒弃华丽的文风和深奥的遣词造句,像大浪淘沙后见真章,剧情的跌宕起伏尤为重要。
情绪的表达更看重演员对角色的塑造,这正是贺平苦恼选角的原因。
几人碰麻将时,嘴上不闲着,很快聊到这个话题。
“那个夏月的选角还没定下来,印老师有什么想法吗?”助理抽出麻将摆在中间,抬眼问对面的印芸竹。
夏月是比较重要的女配角,即便改编成剧本,戏份也要比旁人多得多。加上讨喜的活泼性格和与主角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角色简直是香饽饽。
“我不懂这些,只能看长相觉得谁合适。”印芸竹嘴角扯起一抹笑,笨拙地为手上的麻将排序。
“平时也不关注吗?”赵贞芳问了和之前贺平同样的话,“娱乐圈比较好感的女明星之类的。”
怕印芸竹感到压力,她又补充:“放心,选角色只是敲定大致范围,后续还要看她们试戏的表现。”
被问及的印芸竹手上动作一顿,垂眼淡淡道:“没有,对明星没什么印象。”
她的异样收敛得极好,几乎没人察觉。身旁沉默的助理忽然发话:“要说清甜可爱这一挂,我倒觉得任妤挺合适。”
印芸竹手一抖,差点推。倒麻将,把牌明示给别人。
她可还记得任妤先前作妖无数,加上遇见蒋诗韵,对娱乐圈明星立的人设彻底祛魅。
“不是说少塞流量明星吗?”赵贞芳皱眉,不赞同说,“任妤和从佩恩关系好,从她手中抢人不好吧。”
“流量明星?我记得她以前是走的是实力派啊。”贺平抬头。
她在国外进修的这些年,记忆仍停留在临走的时候。当时任妤身为不温不火的女明星,从小在万众瞩目中长大,加上从佩恩力捧,虽无法跻身一线,基本盘不错。
不是没考虑过让任妤出演夏月。
“哪儿能啊,这些年演技原地踏步,反而为了火四处营销,加上最近接的全是偶像剧,路人缘没以前好。”
得亏赵贞芳是投资人,娱乐圈总共那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少有人会作此锐评。
“之前从佩恩还让我投资她的新剧呢,我没同意,”女人轻笑出声,“真以为自己能当内地第二个贺平。”
话音落下,她讶异一瞬,笑盈盈把麻将并排推。倒:“胡了。”
“啧,”贺平懊恼,把麻将推开,“不打了,你技术太厉害,打不过。”
“认输了吧?”赵贞芳起身,把板凳踢进桌下放好,就近靠在沙发上。
“选角过几天再说,到时候把小印请过来一起看,”贺平伸了个懒腰,“明天下午让主角过来试戏。”
印芸竹正和米莹讨论完善剧本细节,闻言看过去。
“主角试戏?已经选好了吗?”
助理正在收拾方桌,将其抬到角落位置。她回头扬声:“哦,这几天忙忘记告诉你,贺导有属意的人选!”
“你的主角人设太特殊,圈子里没几个能架住,”米莹向她透露,“贺导又刚回国,很多事不了解,想换些新鲜血液。”
“投资人向老师推荐江梦合,那边看过试戏片段,说明天下午有空,可以过来尝试一下。”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印芸竹头脑发懵。耳边的嗡鸣由近及远,她一瞬间理智尽失。
江梦合,太长时间没被身边人提起的名字,听起来令人陌生。好不容易将她从生活中完全剔除,剜心伴随血淋淋的痛,如今又堂而皇之闯入自己的视线。
自欺欺人的遗忘原来是不作数的。
向来温良的印芸竹难得反驳,音调不禁抬高:“可她不合适啊!”
米莹被她反应吓到了,凑过去压低声音:“你管合适不合适,投资方觉得行就行,组里还是听她们两个的。”
“你反对,又有什么用啊?”
第43章 江梦合离开自己,似乎和从前别无两样
回家途中,印芸竹仍然在回味米莹那番话。
是啊,即便自己反对,又有什么用。她只是个小小的编剧,再有话语权能越得过导演和投资方吗?
撇开原书情节安排不论,印芸竹的反对包含不少私心。从前沉浸在甜蜜的恋情中,希望有朝一日,江梦合能出演书中的女主角。
如今热情被浇灭,她反而要避开对方生活。可命运似乎有意同她作对,角落缝隙,即使是*不被日光笼罩的阴暗,依然会挤入女人的影子。
心口发堵,连带呼吸搜刮凉意袭向胸口。
马路两旁的绿化带葱茏欲滴,熬过料峭春寒,越发纤嫩生机。
印芸竹愁苦地趴在方向盘上,听到后面急促的鸣笛声,抬头才发现红绿灯读秒快过,连忙踩下油门。
回到家时,贺平工作室的群聊发来消息。
贺平:【@小竹同学明天下午的试戏能来看吗?】
浏览上面的聊天记录,几位工作人员纷纷回应。刚才在开车,她没注意到群消息。
这个时候拒绝,就没那么妥帖。印芸竹在剧组中本就没有话语权,存在感又低,再不去看试戏,少不得被人说闲话耍大牌。
心中天人交战一番,她回复。
小竹同学:【去的】
左不过是和自己有过感情纠葛的人,露怯相当于退让。倘若自己真的放下,问心无愧也该过去。
说不定能笑脸相迎,恭祝她前程似锦。
然而,印芸竹还是高看了她的承受能力。真到试戏这一天,她还赖在床上不愿起身。
电话开着免提,那头是贝嘉丽的嘲笑。
“真是冤家路窄,什么倒霉事都让你碰上,谈恋爱时天天制造机会,如今分开还要被强按头相见,孽缘啊。”
身为印芸竹的情感导师,贝嘉丽早在微信上听说这事,语气中流露出幸灾乐祸。
“凭什么不去啊?她迟早会知道编剧是你,再说了,又不是成天见面,偶尔几次而已,”女人掏出长篇大论,“你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光鲜亮丽,让她知道没有她,你活得多好。”
“对,你最好再说什么,‘谢谢你成就我的事业,离开你我时来运转’,也不用表达多明显,就暗指她扫把星就成。”
在出馊主意这一套,贝嘉丽肚子里的坏水远比旁人要多。
“我才不要,越这样才越在意,江梦合又不是傻子,指不定和她经纪人背后笑我孔雀开屏。”
印芸竹像蜗牛卷蜷缩在床上,凌乱的被褥被她夹在腿间,怀里被桎梏的小鱼嗷呜乱叫,挣。扎着想要逃离。
“这不行,那不行,那你干脆找她和好,省得在这里消遣我……”贝嘉丽不满嚷嚷。
“那也不要。”印芸竹悄声顶撞。
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江梦合是根难啃的骨头,摇尾乞怜费力不讨好另说,连同她的尊严一同碾进泥里。
她既然下定决心断掉过去,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我纯粹不想去,就像你不想上班一样。”印芸竹在床上打滚,呈大字型躺倒,连带小鱼被扔到床角。
橘猫爱吃又懒惰,小鱼也不例外。绝育后体重增加,十几斤从她身上蹬腿跳过,险些让她没了半条命。
她捂住肚子,听贝嘉丽在电话那头叹气。
“你说你们感情也不深厚啊,纠缠不到半年,现在分手快一个月,就搞得要死要活喝酒买醉……”那头囫囵说两下,接着响起塑料袋的簌簌声,对方似乎起身去扔外卖盒。
“你等着,我送你过去,顺便给你架架势。”
贝嘉丽动作迅速,敲门声响起时,印芸竹刚磨蹭起身,挪到门口给人开门,又飘回卫生间。
整个过程弥漫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死气沉沉,贝嘉丽把带给她的片皮烤鸭放在桌上,走向主卧。
路过卫生间时,顺嘴提了句:“我给你找几件能看的衣服搭一搭,省得穿得埋汰幼稚。”
“忽有。”印芸竹嘴角沾着泡沫,含糊拒绝,却见人已经钻进衣帽间。
贝嘉丽多年对她的照顾已成习惯,和单松月的散养不同,前者秉持的观念是从头到脚,包括头发丝也该是精致的。
就连印璇见她们相处,都会没大没小来一句:“贝嘉丽是姐姐的亲妈。”
然后少不得被一顿揍。
印芸竹衣服风格统一,大多清新甜美的过膝长裙,要么是马卡龙色系的各种卫衣,连冬日的棉服边缘,都要缝着绒毛边。
因此在一众常见的款式中,性感成熟的内。衣格外显眼。
“你私底下这么火辣?”贝嘉丽站在穿衣镜前,拿起文胸在身上比划。
印芸竹正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进屋见到这一景象,连忙夺过她手中的文胸,脸色微恼。
“还给我!”语气急促,像被人撞见极其私密的事。
这内。衣还是年初买的,当时被小鱼啃得稀烂,差点被单女士发现自己和江梦合的事。
原想着对方或许经常过来小住,她连睡衣都一式两样。后来分开一直塞进衣柜没管,如今陡然被翻出来,牵出不少往事。
印芸竹理平上面的蕾。丝边,板板正正挂在衣架,和自己的相贴放好。
为免贝嘉丽误会,她解释:“这不是我的。”
“我猜那尺寸也不是你的,”贝嘉丽摆手,“算了,要我说就该把这些东西扔了,免得触景生情。”
“好歹留个念想。”印芸竹小心翼翼触碰布料,棉软亲和令人舒适。
“还留念想呢,抠门也不是像你这样舍不得钱,这样,待会工作完我带你去商场看看,想看什么自己挑,别穿那破玩意儿了。”
“还紫色的,不伦不类。”
印芸竹听出她对江梦合怨念颇深,又自知理亏。她看过不少情感bot里情侣吵架又和好,只有朋友中枪的吐槽帖子。
虽然许多说法自己并不赞成,江梦合在感情方面态度模棱两可,不耽误她是一位优秀的演员和榜样。
总之,既然日后两人没有交集,她也不会去纠正贝嘉丽的想法。
印芸竹最后还是穿常服出门,前往指定地点的路上,她特意温习许多遍试戏片段。
不紧张是假的,尤其一个月前不欢而散的人,如今要重新站在面前,心中多少会有感触。
试戏地点定在小学附近的会馆里,相较于艺术中心,虽小但安静,平时家长会带孩子过来参观。正逢开学季,大厅总不见人影。
因为今日试戏的仅有江梦合一人,导演组的人很重视,尤其是贺平。被身边人多次推荐江梦合,心里对这位后起之秀好奇起来。
大多数人提前半小时进来,印芸竹走进教室,见黑板上用漂亮的粉笔字写上主题。桌椅被推到靠墙位置,挪出中间很大一块空地,由演员发挥。
米莹正在认真翻剧本,贺平和副导演交流租借场地的期限,其余人低头刷手机。看到门口杵着的印芸竹,助理端板凳到靠窗的一边,示意她坐。
印芸竹道谢,坐下后不知道干什么。
在曾经那段关系中,江梦合是主导且审视的地位。现在由自己为她的事业保留一票否决权,这种感觉很奇妙。
心口被人揪紧,她掌心冒汗,坐立难安。身旁的米莹见状,迟疑看向她:“印老师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被戳穿后,印芸竹脸上流露出尴尬与窘迫。她摸了下鼻头,含糊道:“是有点,想去洗手间。”
闻言,米莹冲廊道左侧比划方向:“尽头左拐,离门口近,实在找不到有标识的。”
离开教室,闷热气氛消退。会馆内部摆放的展架是近期举办的活动,儿童涂鸦随处可见,看久了会产生莫名的诡异感。
印芸竹理了理衣领,背后早已被薄汗浸。湿,黏腻地贴在里衣上。明明是自己主动来的,可一想到马上见到江梦合,心中恐慌与抗拒更甚。
她怕再见到一眼,会忍不住在心底偷偷想念。明明一个月的时间,自己早该将不可能的人压。在落灰的箱底。
如今的心存念想,又算得了什么呢?
印芸竹对江梦合的情感掺杂太多,埋怨占据多数。回想越界的小半年,自己也后知后觉疯狂太过。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对方将自己带入前所未有的体验,等她沉溺沦陷时,再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凭什么?
水流顺着指缝淌入池底,她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子,才发觉不知何时红了眼眶,连忙用袖口去擦。
整顿好心绪,她按照原路返回,却在离教室不远的木栏座椅上看到熟悉的人影。
叶熙阳手中捧着咖啡杯,正左右环顾。因为大厅空旷且冷清,她一眼看到朝自己走来的印芸竹。
旧识相见,两人一时失语。对方似乎知道印芸竹和江梦合分开的事,点头的同时勉强扯起一抹笑。
在这里看到经纪人,估摸着江梦合也在不远处。
印芸竹生出想要逃离的心思,奈何双腿麻木似的定在原地。她总不能装作没看见,毕竟和自己闹矛盾的不是叶熙阳。
“叶姐好。”
她生疏喊人,只见对方的视线越过自己的肩膀,落向后面。
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那股视线仿佛化为实质,尖锐地打量她以后,又不经意地收回去。
“没找到,可能落在车上了。”
女人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清冽,在乍暖还寒的时候,悠扬婉转得带着飘忽不定的意味。
她私底下亦是如此,无论是哄人还是褒奖,温柔中夹杂慵懒困倦,让人觉得性子随和。
这才是印芸竹对江梦合最大的误解,正因为后者喜怒不形于色,让她生出无论自己做什么事,对方总会无底线包容自己的错觉。
实际上任何感情,都是在每个时刻悄无声息消磨掉的。江梦合心中爱意的加法与减法,令人捉摸不透。
清淡素雅的栀子香与印芸竹擦肩而过,江梦合甚至没分给她一个眼神,全然将其视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心一下子坠入湖底,被不见天光的冰凉湖水刺得苦痛。印芸竹紧咬牙关,不至于让情绪外泄,在两人面前丢人出糗。
贝嘉丽说得对,眼泪不会成为让江梦合共情自己的武器,反而是感情中胜利者的勋章。
“待会去找吧,和导演商量过了,赶紧进去,晚上那边还要拍广告。”叶熙阳叮嘱两声,看眼前人作势要走,讳莫如深地望向印芸竹。
见人迟迟不动,江梦合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弧度柔和的杏眼微微垂下,双眸晦暗得映不见一丝光亮。女人薄唇紧抿,不笑时流露出薄情寡义的意味来。
冷淡得像落满肩膀的白雪,融化后刺骨的冷深。入衣料,洇出深色痕迹。
她似乎和之前没什么分别,更衬得印芸竹连续多日的伤心像个笑话。
本以为江梦合会像刚才那样忽略自己,谁知女人深深望了一眼,淡淡道:“真巧,在这里遇见你。”
指甲嵌入掌心,传来的痛意时刻提醒印芸竹。
不能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不在乎道:“不算巧,我是跟着贺导来的。”
江梦合终于被挑起兴致,她稍微侧身,唇角含。着一抹笑:“所以,你知道我会来?”
这句话俨然给印芸竹贴上死缠烂打的标签,好似她听到试戏演员是江梦合,于是忙不迭赶来,只为见她一面。
“自作多情了,其实我对你当女主角,是不赞同的。”
当日的话原数奉还,印芸竹心胸舒畅,感觉出了口恶气。听贝嘉丽临走前的嘱咐和话术,她也学会反击。
闻言,站在身后沉默的叶熙阳脸色青白。她知道两人的恩怨情仇,听说这部戏是贺导回国的第一部,更是为数不多的改编剧本,能够根据原著看出潜力。
现下原作者发话,倘若让她们吵起来,这事情可能会吹。
江梦合像是被这句话逗笑了,嘴角弯起愉悦的弧度。不同于人情周旋与敷衍,这一神情纯粹是对后辈的包容与宠溺。
让印芸竹恍惚一瞬,随即愤怒涌上心头。
负面情绪没得到认真对待,女人全然对宠物猫狗的纵容,这让她产生强烈的挫败。
“最近过得好吗?”江梦合开始嘘寒问暖。
伤害过别人,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重新戴上伪善的面具。哪知刀子没入胸口时,即便拔。出。来,也会连带血淋淋的肉。
“挺好的,我看你也不错。”印芸竹回应,这话倒是说得不错。
江梦合离开自己,似乎和从前别无两样。
“多谢,”她看向手机,朝教室微抬下巴,邀请道,“一起?”
“不用。”印芸竹几乎耗费浑身的力气,挤出两个字后,率先迈开脚。
午后阳光倾泻,在原木桌面上划开四四方方的空格。正是犯困的时候,进去时,不少人脸上写满疲惫。
米莹整理好资料,见人回来,随口问道:“上个厕所这么久?”
“洗把脸,有点困。”印芸竹撒谎,撑住额头趴下。
“忍忍吧,人到门口了,很快就会结束,诺。”对方把试戏的桥段单拎出来,递到她面前。
江梦合一进来吸引不少人的视线,大多数人眼前一亮,唯独贺平后靠在座椅上,神情淡定。
她见过太多颜值与实力并存的人,江梦合对她而言,只是近几年出众优秀的其中之一罢了。
印芸竹悄悄觑贺平的反应,暗暗松了口气。就怕还没演绎试戏片段,对方光看形象就拍桌而起,激动来一句“就你了”。
反应正常,就表示有机会。
她紧握手中的黑笔,捏了把汗。无论如何,印芸竹都不想和江梦合牵扯太多,如果以后进组,少不得见面。
江梦合简单招呼两句,按照提早准备的情节饰演女主人公。
印芸竹当初捏造人设时,给主角赋予杀伐决断,果敢勇毅的性格特征。她看不爽江梦合,一方面是私人过节。另一方面,对方太柔,很难短时间内转换气质。
事实证明,她对江梦合的了解还不够深。
在银幕上见过妩。媚风情,清冷矜贵,温柔知性的江梦合,女人在驾驭狠厉阴鸷上,同样出色完美。
黢黑的瞳孔暗沉到不见光,如同漩涡让对视的人被吸引。最后一个镜头缓缓跪在地上,犹如立在断垣颓壁旁绝望无助。
行云流水的动作,江梦合无意瞥向印芸竹,只这么一眼,后者心脏漏跳一拍,紧接着浓郁的难过漫过心底。
她记得,两人彻底分开的那个夜晚,江梦合也是用这样的眼神凝望自己。
耳旁传来窃窃私语,米莹频频点头,凑过来低声道:“我觉得可以哎。”
“也就那样吧。”印芸竹故意抬高音量,不至于太刺耳,至少让江梦合听出自己对她的不满。
黑笔在表现意见上画了许多零,线条延伸圈在一起如同乱麻。
本是想发个牢骚,谁知江梦合直接望来,作出虚心请教的谦卑姿态:“这位老师,不好的地方,具体指哪里?”
她惯会像狐狸那样狡黠,给人挖坑。此话一出,教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来。
印芸竹羞窘,不敢抬头,硬着头皮道:“毕竟小说和现实总有不同,还没看临场发挥呢。”
她这理由扯得牵强,周围议论纷纷。
“我觉得挺好的啊,作者有点吹毛求疵了吧……”
“毕竟是亲妈,要求难免高些。”
“要是江梦合都过不了,整个娱乐圈也没人了。”
在一众讨论中,贺平始终双手环胸,一言不发。等要宣布结果时,她出声:“小印说得对,是否合适还要看临场发挥。”
她给助理递个眼色,对方把早准备好的纸条交给江梦合。
印芸竹感激地看向贺平,硬气挺直腰背。
江梦合打开纸条,三分钟的准备时间,她需要将随机抽取的情节饰演到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计时器猝然嘀嘀作响。
“江老师,时间到了。”助理拿走纸条,示意江梦合上前。
优秀且天赋异禀的人,只需微微发力,就已是常人望尘莫及的程度。印芸竹深刻意识到这一点,是在看到江梦合的表演后。
讶异与不甘心交杂,笔头在纸上戳出深色的小洞。伴随热烈的掌声,副导演带头起身:“好!”
好个头。
印芸竹皱眉,别开脸不愿去看,侧面看上去像只生气鼓腮的河豚。她肤色白,无论是生气还是害羞,双颊的红晕都会浮现得明显。
贺平跟着起身,与江梦合握手,脸上浮现欣慰的笑:“江老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
虽然结果未定,可看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反驳的话堵在喉咙,终究咽下这口气。
助理把意见表收集起来,米莹伸了个懒腰,对印芸竹说道:“待会去附近的小吃街逛逛啊?”
“不用,我朋友还在外面等我。”印芸竹起身。
气都要被气饱了。
会馆内部人影寥落,大多是刚从教室走出来的工作人员。印芸竹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见贝嘉丽早已将车停在门口,摇下车窗冲她按喇叭。
“司机小贝已上线,去哪个商场?”她绕了一圈拉开副驾驶车门,征询印芸竹的意见。
“随便,哪个近去哪个。”印芸竹钻进去,磨蹭着乖乖系好安全带。
车窗敞开,滚烫的日光照耀在参差错落的台阶上,像跳跃的金。似有所觉,她侧脸,见江梦合走出正门,身旁跟着叶熙阳。
视线交汇,印芸竹紧张垂眼。
江梦合的视线太具侵略性,和她通身柔婉随和的气质截然不同,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拆骨入腹。
印芸竹见过她床上的疯劲,比大众眼里的女神相差太多,像挣脱牢笼的狮,安抚的语气和粗暴时扯痛头发的动作截然相反。
此刻,女人正静静站在阴凉交界处。
此时的贝嘉丽在挑选合适的音乐,全然没感受到身旁的暗潮汹涌。
“要不去天成小区的?那边的内。衣舒服贴身,性感的也有。”
嗓门一。大,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清晰可闻。
印芸竹心中咯噔,下意识去看江梦合的反应。
女人长身玉立,深邃的眉眼在暗处更加令人难以琢磨。
良久的沉默后,她倏然浅笑,声音轻得吹散在风里。
“恭喜。”
第44章 她自知辜负印芸竹太过,甚至让她遍体鳞伤
印芸竹知道江梦合误会了,可由不得自己多作解释。眼见贝嘉丽抬头准备开车,以她的火爆性子,碰上对方必然少不得争端。
她摇上车窗,那抹追随的视线终于被薄薄的一层彻底隔绝。
贝嘉丽踩下油门,车慢悠悠驶离会馆。轻扬明快的旋律回荡在车厢内,她跟随节奏轻轻晃动。
“刚才试戏怎么样?有没有当场否决江梦合,把她的演技贬得一文不值?”对方想象力足够丰富,甚至单手做了个打倒的动作。
印芸竹抱住腿上的包,上面的小兔子挂坠随颠簸款摆,是印璇之前攒钱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我说话不作数的。”她喃喃。
闻言,贝嘉丽懊悔:“早知道刚刚应该冲进去,把她痛骂一顿,好让导演组的人都知道,江梦合是个始乱终弃的渣女。”
“其实也不都是她的错,我太得寸进尺了……”印芸竹食指对在一起,小声嘀咕。
“不是吧?”贝嘉丽瞪大双眼,“这个时候还惦记替她开脱呢,有没有点骨气?”
印芸竹从来都是软骨头,尤其遇到江梦合以后,几乎是有求必应。在辗转反侧的许多夜晚,她都在想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是不是开始对这段关系不屑一顾,让对方生出报复心理,或者挑起她的征服欲。等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她时,再随脚踢开。
倘若她足够硬气勇敢,在抱住江梦合的那一瞬间,就该讨要名分并公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悬崖峭壁旁一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失足掉落。
如今印芸竹的情感,像荒芜遍布的原野,即便被甘霖滋润重新破土,也该生出狰狞可怖的荆棘。
听到耳旁的人的喋喋不休,她蜷起上半身闭眼,透着几分鼻音:“你别说了。”
驾驶座上的人果真闭嘴,见印芸竹面露疲惫,特意调低音量。
忙活一下午,等到天成小区附近时,贝嘉丽顺路接送印璇下学。想着有家里人的陪伴,能稍微驱散印芸竹心头的阴霾。
印璇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坐在后座以后,连车载音乐的风格都切换得幼稚欢快。
“逛超市,逛超市!”
小姑娘兴奋得不行,肩膀垂下两根粗长的麻花辫,是今早单松月特意为她扎的,午睡后凌乱得有些碎发呲出来。
她见印芸竹无精打采,主动站起来去戳她的后脖颈。冰凉的指腹探入,熟睡的人一个激灵坐起来。
“坐好了!”贝嘉丽从后视镜见她调皮,严厉批评。
印璇俏皮吐舌头,特意调整角度冲她做了个鬼脸。
“要不是我现在开车,保准让你笑不出来。”
“没关系,下车你也没我跑得快。”
“这话可是你说的。”
两人你来我往,顿时让车内变成喧闹的菜市场。
印芸竹本就头疼,如今更是按住太阳穴来回揉。搓,还真来不及感春伤秋。
一下车,贝嘉丽握着车钥匙,揪住印璇的衣领扬言要割耳朵,吓得小孩哇哇大哭,直接抱住印芸竹的腿,躲在她身后。
印芸竹无奈,跟在两人身后看吵闹。
手机震动,是贺平打来的电话。她看向逐渐走远的两人,走到角落接听。
“喂,”电话中声音沉闷,“小印,我想和你讨论这次的选角,刚刚给你发消息没得到回复。”
印芸竹退出界面,果真见对方私自发送两三条消息。刚才正在车上犯困,加之音乐和印璇的吵闹盖过去,她压根没注意。
“抱歉,有事情耽搁了。”她道歉。
“多大点事,是这样的,我和赵姐,还有副导演商量过,觉得江梦合下午表现挺出彩的,想问问你的意见。”
按理来说,这事本不该过问原作者。选角的话语权掌握在投资方手中,有时连导演也无法左右。
流量为王的时代,资本想捧谁,谁就会火。赵贞芳看好江梦合,连贺平这种精益求精的性子,也对她毫无意见。
而来询问印芸竹,不过是走个流程,让江梦合进剧组更顺理成章些。
印芸竹心中苦涩,她无法左右制作组的决定,甚至连说服的理由都站不住脚,只能默默往下咽。
“要不……让她再试试别的角色?过几天还会有配角试戏,万一到时候遇到更合适的呢?”
她的提议让对面沉默几秒,正当印芸竹忐忑时,贺平发话。
“配角试戏到时候再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对方显然认真考虑过印芸竹的建议,“要不这样,把重要的戏份提到开机第一场,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临时换角色。”
江梦合最近上热搜频繁,家庭境况被人扒出来,更是传得沸沸扬扬。许多对家工作室都在盯着她的动向,稍微行差踏错,可能会拖累整个剧组下水。
“只是这样一来,你和小米的压力可能会大很多。”
编剧要把剧本情节梳理出来,即便不是同一场景,也要做好衔接。印芸竹学过几天的跟组编剧,对这方面仍然是半新不熟的状态。
如果没有米莹从旁指导,一个人会困难许多。
她原本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江梦合真的违愿来到剧组,自己兴许能抱病拖几天。
印芸竹并非是意气用事的人,只是文字工作者难免情绪充沛,她会不可避免将私情带到公事上,反而不能将工作做得尽善尽美。
可贺平这番开导让她的话说不出口,如果自己不去,所有的担子会落到米莹一个人身上。
思及此,她鼓起勇气开口:“贺导,其实我——”
“小印,”贺平似乎猜出接下来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你和江梦合,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有那么一瞬间,印芸竹以为江梦合将两人的事告知对方,就是为了争取到事业上的公平名额。
心跳擂鼓般剧烈跳动,她故作镇定:“怎么这样说?”
“我看你下午试戏,不是很中意她。”贺平笑着,用调侃的语气轻轻带过。
她的言辞太过委婉,与其说是不中意,简直是明晃晃的针对。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江梦合演技精湛,偏偏她和众人意见相左。
“我耗费心血写的书,总想能更完美些。”印芸竹回答。
贺平似是信了她的说辞:“这样啊,你放心,有我和赵贞芳在,这部戏的票房有保障的。”
女人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又不让人觉得狂妄。在剧组里很需要这样的人,成为大家的主心骨。
“行,那就定江梦合,开机以后还是希望你跟组,不满意的可以随时提出来,毕竟,没人比你更了解这本书。”
这番话直接将印芸竹架住,她想不去都难。
原先条列出的无数种逃避理由,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扼杀在肚中。
挂断电话,盯着上面近十分钟的通话时长,印芸竹无奈。
如果说一段孽缘,恐怕形容自己和江梦合再贴切不过。
*
剧组敲定选角的速度很快,印芸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够权威,配角试戏那天并没有到场。
副导演办事效率高,加上资金充足,仅用半个月便租借好场地和大多数服装道具,拍摄地点依旧是耳熟能详的平城影视中心。
将小鱼托付给单女士照料后,印芸竹跟随剧组航班重新回到这里。
平城温度适宜,不比泉城靠海,哪怕步入春天,风中也会裹挟湿冷气息。坐在车内看着熟悉的景色,印芸竹心中百感交集。
上次与江梦合温存,站在酒店楼下拥吻时,会想到两人一别永远的结果吗?有始无终的感情最为致命,假如当初知道结局潦倒,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江梦合的提议。
助理坐在面包车副驾驶讨论行程:“后天进行开机仪式,然后直接开工。”
听到这样的安排,印芸竹讶异:“不用让演员熟悉一下场地吗?”
按理来说,接到剧本后很难快速进入状态。为了保证演员能有最佳表现,剧组一般会安排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熟悉。
“不需要,除了江梦合,几乎都是和贺导合作过的人,”助理看向后座闭眼小憩的贺平,解释道,“差不多一周就可以,大家商量过,准备完开机仪式再组织参观培训。”
“你要是有需要,没事可以出去走走找灵感,剩下的交给米莹也行。”助理笑着调侃。
幸好米莹没在车上,否则听到这加大工作量的说辞,必然嚷嚷要撂挑子。
赵贞芳财力雄厚,连资助的酒店都是影视基地热门抢手的。离拍摄地点近,条件好且靠近商业街。
拿到房卡,印芸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上楼。工作人员和演员的待遇不同,入住的都是两人一间的双床房。
她被分配到和米莹一起,这也是贺平的安排。后者很看好印芸竹,有意让有资历的前辈带动她。
印芸竹正蹲在地上收拾衣服,听到门口传来滚轮摩。擦的动静,抬头就见米莹,拎着大包小包跌跌撞撞走进来。
“怎么这么多行李?”她起身搭把手。
“是要常住几个月的,”女人看向她少得可怜的衣服,“你那点肯定不够,再说马上换季,衣服还得拣着带。”
印芸竹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不好意思道:“待会我去附近逛逛吧。”
两人合力把包塞进衣柜,米莹甩动酸胀的手腕,坐在床沿喘气:“累死了,导演有没有说什么时候集合?”
“还没,好多人都没到呢。”印芸竹分门别类将衣服挂在架上,横杆和挂钩接触滑。动,发出哐哐的噪音。
米莹诧异:“没到吗?我刚上来看到楼下有保姆车。”
“可能是哪个主演吧。”印芸竹动作一滞,含糊带过去。
说到主演,除了那位,她想不到别人。对于江梦合的提前到达,她不会自作多情到是为了自己。
“哎,你说江梦合能适应咱们剧组的节奏吗?”米莹拿起电视柜上的矿泉水。
印芸竹从柜门探出半个脑袋,发顶的绒毛随着动作左摇右晃。
“人是你们选的,怎么这个时候又不自信了?”
“不是不自信,是每个导演办事风格不同,”米莹靠在柜旁,“江梦合和贺平头一次搭戏,我怕她接受不了太快。”
尽管投资方大气,考虑到租借场地一天费用不少,贺平仍然希望许多戏份能一次过,加上这部剧目的是冲击奖项,要求自然更严苛些。
“她能接受得了。”印芸竹垂眼。
她虽从未深。入了解过江梦合,也知对方在工作上是严肃谨慎的人。办事妥帖,总能让人感到舒心。
米莹轻嗤,开玩笑道:“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她似的。”
印芸竹笑笑,没再说话。
刚到酒店空出的半天时间,是为了给大多数人休整。印芸竹躺在床上睡了几小时,等到起身时已是黄昏时分。
缱绻的云像不规则的棉花,被瑰丽的霞光染成橘黄。平城依山傍水,从窗户的角度能看到不远处的平丹山。
身旁的床位干净整洁,米莹不知所踪。印芸竹从温暖的被窝爬出来,凉意袭卷在脸颊,酥酥麻麻得让人醒不过神。
她的精神气明显比上午足,胃中的空虚令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她穿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准备去楼下的自助餐厅垫垫肚子。
刷卡直奔楼下,此刻的餐厅人影寥落,嵌在墙上的音响正播放舒缓柔情的音乐。
印芸竹去柜台点一碗刀削面,等待叫号的过程中,又去接了杯热橙汁。
端着面条回来时,发现旁边的座位已坐着两个人。
江梦合正听对面的人叨叨不休,自己则刷着微博的最新动态,神情平淡随和,看不出不耐烦。
然而见过此人的另一面,印芸竹明白这是敷衍到极致。在后来热情消退的那段时日,对方也是用这副神态搪塞自己。
那时候沉浸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丝毫没察觉出异样。如今后知后觉,才明白一切的冷淡都有迹可循。
人直愣愣杵在那里,余光扫过格外显眼。江梦合分神,掀起长睫看去,恰好撞见印芸竹打量的视线。
印芸竹连忙别开眼,端着橙汁若无其事换个位置。
即使中间隔着不窄的走道*,尴尬的距离能让她听到两人的交谈。与其笼罩在对方的威压下惴惴不安,倒不如换个清净的地方。
她选择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这里刚有人用过餐,餐碟还没被服务生收拾走。
贴墙用繁琐闪烁的水钻粘成泰式的壁画,仿佛融合不少泰式的宗教元素。印芸竹缩在这里,刀削面被来回折腾得有些冷了,连温橙汁也带着一股酸涩的味道。
她进食很慢,会用筷子夹起面条一根根吸,又从来不咬断,慢腾腾得可与蜗牛相比。曾经江梦合坐在对面,还嘲笑她吃饭小鸡似的。
又想起她了。
角落的位置虽不显眼,可这个角度恰好能望见江梦合。后者只需看向坐在对面的人,自然而然会将印芸竹的反应收入眼底。
此刻,那双含情的杏眼落在身上,让她如坐针毡。
印芸竹硬着头皮,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女人的打量肆无忌惮,明晃晃得像是要告诉所有人。
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正聊得兴起,发现江梦合的注意力没落在自己身上,不禁感到挫败。
“梦合姐,你在看什么呀?”她想顺着目光去探,发现女人已经收回视线。
“没什么。”江梦合慢慢搅动身前的热牛乳。
“那我刚刚说的话,你怎么想?”艾雪歪头,明眸中含。着期许。
对于夏月的选角,贺平与众人讨论一番,从任妤和艾雪中选择后者。理由很简单,艾雪作为剧抛脸,更能让观众有代入感。至于任妤,和从佩恩走得太近,不好用。
只是艾雪出道没多久,在演戏上有许多地方需要进步。为此,早在敲定好剧组人选时,她便缠着江梦合当老师。
思绪被拉回,江梦合含笑:“你很有想法。”
女人柔和得像汤池里的温水,相处时让人舒服得快要绽开。不了解她的艾雪,自然将其当成一种赞扬。
“梦合姐,其实能和你搭戏,我很开心。”她盯着面前的碗碟,羞赧得不敢去看江梦合的眼。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心思,可偏偏艾雪的行为举止克制得体,让人挑不出错处。
即便想拒绝,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江梦合没由来烦闷,食指毫无章法地点着桌面,又碍于同事一场不好甩脸色。
恰好此刻一条消息拯救了她。
“抱歉,我朋友在外面等我,失陪。”看到聊天框熟悉的人名,江梦合起身,歉意颔首。
“啊……你要走了?”艾雪失落,握住汤匙的手有些用力。
“那,那下次和你吃饭是什么时候?”她态度恳切,尤其俯视时,颤动的长睫暴露心里的紧张。
这一反应蓦地戳中心上,江梦合晃神,语气不似方才冷硬:“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在片场问我。”
扔下这句话,她匆匆离开。
徒留艾雪坐在原地,用筷子戳弄碟中的煎饺,焦黄的皮露馅,她动作愈发烦躁。似乎想起什么,女孩侧脸看向身后。
角落的位置空空荡荡,斑斓壁画在吊灯下折射五彩的光。桌上被收拾得干净,仿佛无人来过。
*
在江梦合有所动作的瞬间,印芸竹刚好放下筷子。她抽出纸巾擦嘴,正准备端着空碟去门口回收,见坐在不远处的女人起身,于是特意放慢脚步。
她可不想和江梦合撞上,两人唇枪舌战再争辩一番。印芸竹有自知之明,嘴上功夫实在不是她的强项,索性绕道走避开锋芒。
洗完手走出大堂餐厅,远远见门口台阶上立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正是江梦合。
皎皎月色落在发尾,江梦合的高挑身量落在脚边,阴影被灯光拉得斜长。她双手环胸,从背后看不出神情。
而站在她对面的人,棱角分明的脸流露出飒然,齐耳短发有种中性美。
印芸竹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她与两人离得不算近,听不到谈话的内容,只见中性女人从盒中抽出一根烟,递给江梦合。
“要吗?”
“不用,最近戒掉了。”江梦合抬手婉拒。
她其实并不喜欢烟味,只是享受烟雾充斥在肺部时,身体上的难受能让她短暂忘却胸口的郁结。
“行吧。”辛友薇点燃打火机,等猩红的火苗窜上烟头时,她深吸一口。
“你爸找到我那里了,前几天还在我酒吧闹事。”
她语气不悦,似乎为江梦合被这块狗皮膏药缠上而不值。
“没事,很快就会结束的。”江梦合神情晦暗,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你可真倒霉,算了,有需要找我,郑欣悦正和她老公吵得不可开交,一时半会也抽不出身管别人。”
江梦合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在高中深受同龄女生喜欢。当时辛友薇和郑欣悦是同桌,关系还算不错。只是后来学艺术走单招,三人才慢慢疏远。
之前酒吧开业,她邀请两人过来捧场,这才重新恢复联系。
辛友薇弹了弹烟灰,跨上一格台阶与江梦合齐平,转身时注意到在门口驻足的印芸竹。
匆匆一瞥,对方看到自己被发现,仓皇离开像只受惊的兔子。
她轻笑出声,引起身旁人的注意:“怎么了?”
“哦没什么,看到个熟面孔。”她夹住烟朝印芸竹离开的方向指去。
江梦合犹疑,转身去看,精准捕捉到她的背影,蹙起眉头:“你认识她?”
“谈不上认识吧,”辛友薇耸肩,“之前在酒吧见过,她当时喝醉了,我扶了她一把。”
本是随口感慨世界真小的话,江梦合却怔住:“什么时候的事?”
她自知辜负印芸竹太过,甚至让她遍体鳞伤。可在江梦合的印象里,印芸竹向来是积极乐观的,买醉的事和她联系起来,实在是违和。
倘若是为了自己……
江梦合手指轻蜷,沉默不发。
见她对陌生人如此上心,辛友薇奇怪,仔细回想:“就月初的事吧,当时你爸去酒吧乱砸东西,手下的人联系我过来处理,刚好就撞见了。”
“也没有喝得很醉,就是走路不太稳。”
“哦对,当时身边还跟着个女人。”
第45章 “我身边迟早会有别人,再续前缘也是互相耽误。”
江梦合站在台阶上,长睫半垂在眼下落着一层阴翳,月色攀爬在脚前,为她的周身渡上清冷气质。
听完辛友薇的话,她沉默许久。
胸腔的空气被不断挤压,连带传来强烈的窒息感。她手指微动,想要去摸身上的烟盒,才想起来放在酒店没带。
她知道印芸竹是保守传统的人,否则当初和自己协商,也不会痛苦纠结。酒吧,尤其是鱼龙混杂,且带有舞厅的遇色,如果不是有人哄着印芸竹去,她绝对不会踏足半分。
女人——和印芸竹相熟时,自己于她而言也是个陌生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她淡淡。
辛友薇重新审视她一遍:“你操心这闲事干嘛,难不成——之前你们两个认识?”
她用大拇指朝印芸竹离去的方向比划。
江梦合沉默,沉沉吐。出一口气,温润的眉眼深邃,阴郁到如暗沉汹涌的潮水。
沉默足够说明一切,辛友薇的表情转变为严肃,多次想开口,又咽了回去。
“脸没细看,看穿衣风格应该比我们小,挺精致的,差不多有这么高……”她抬手比划。
对上了。
从送给她香水,到结伴去喝酒,再到试戏那天相邀逛街……
酒醉怂人胆,连印芸竹那样的都把持不住,心怀不轨的人更不用说。自己当初还真听信她的话,只当那人是个普通的发小。
恐怕早就滚到一起了。
江梦合扶额,撩开遮挡视线的发,突然想笑。
印芸竹去哪个酒吧,结交什么朋友,和谁上。床,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当初提分开的是她,断然没有吃回头草的道理。
气氛凝固到化为实质,辛友薇尴尬地轻咳两声,引起注意:“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她已经想象出江梦合为情所困,伤心失意的场面,于是生硬安慰。
“露水情缘,没什么好瞒的,”她语气平淡,“圈里谁身边没个情。人金主?”
娱乐圈就是个染缸,不遵守潜规则同流合污,只能被淘汰出局。情。人玩过转手送出去献殷勤的比比皆是,那些清高不愿屈服的演员,到现在都藉藉无名。
钱权和肉。体交易总得沾上一样,江梦合当初被娱乐公司看重,身上也背负着几近压榨的合同,被当作赚钱工具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够钱解约,成立新的工作室,才换来今天的锦绣前程。
闻言,辛友薇睁大双眼,惊诧于江梦合观念的转变,她记得对方最恶心这些龌。龊事。
像撕开一道口子,窥见她私底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行吧,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朋友,辛友薇还是站她的。
“你爸还被拘押在派。出。所呢,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他带走?”
上次闹事牵扯不少路人,目击者太多,黄双根本抵赖不掉。也不知是谁报警,直接将男人给扣下了。
如果被挑事的媒体报道出来,又要掀起轩然大。波。
“等过几天,我在这边稳定了就回去。”江梦合回答。
这副模样惹辛友薇心疼,摊上这么个爹,还要给他收拾烂摊子。身为公众人物,每天如履薄冰替他遮掩。
这种看不见未来的日子,换作旁人早就承受不住。
*
印芸竹回到酒店,发现米莹刚回来不久,正坐在沙发上换衣服。
“你出去吃了?”她脱下袜子放到地上。
“去一楼的自助餐厅,你呢?”印芸竹简单整理临走前没动的床铺,怕被人看到懒散的一面,有些窘迫。
“贺导本来想请我们两个吃饭,我看你太累,就没叫醒。”
米莹走向柜子,开始整理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
“贺导说了什么?”印芸竹心里一惊,连忙去看手机。
这几天沉迷改剧本,加上群里杂七杂八的讨论,她索性设置勿扰,以至于错过许多消息。翻到最下面,果然见贺平的聊天框旁有个小红点。
贺平:【今晚六点半,酒店门口集合,带上小米去吃个饭】
过了两个小时没得到回复,她又发。
贺平:【?】
看到这里,印芸竹头疼,不争气地捶了好几下额头,手忙脚乱回复道歉。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我多关照你,”米莹将浴巾搭在小臂上,叹气,“你运气可真好,得到贺导赏识,说不准以后还能改编好几本。”
“到时候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接下来的教导之恩啊。”声音由近及远,对方踩着拖鞋走进淋浴间,随即关上了门。
料想米莹一时半会出不来,印芸竹忐忑等待回复时,顺手拨通家里的电话。
嘀声响起没多久,就被另一头接起。脆生生的嗓音清澈,拖长着尾调。
“喂——”
印璇的音色太有辨识度,印芸竹奔波劳累一天的身体像被摊开揉化。
“妈妈呢,妈妈在不在身边?”她询问。
“不在嘚,妈妈出去打麻将嘞,贝嘉丽过来照看小鱼。”小姑娘卷着舌头讲话,直呼贝嘉丽大名被听到,客厅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以印璇调皮捣蛋的性格,看见小鱼肯定忙不迭围上去,容易把胆小的猫吓到。在这方面,单松月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于是去隔壁搬来救兵。
“贝嘉丽也是你能叫的?没大没小!”贝嘉丽捏住印璇的脸颊,以揉面的力道狠狠蹂。躏,惹得小姑娘反抗不得,几乎快哭出来。
“你们两别闹了,存心勾着我回家。”印芸竹哭笑不得。
“回来呗,反正在剧组要见到某人——”贝嘉丽指向明显。
旁边踮脚急得抢手机的印璇瞬间老实,好奇问:“谁啊?”
“你另一个姐。”贝嘉丽欺负她不懂事,故意卖关子。
“江江啊,”印璇嘟嘴,冲话筒喊道,“姐姐,你是不是又和江江吵架了!”
声音刺得人鼓膜阵痛,印芸竹连忙把手机捂进被子,听卫生间的哗哗水声没停,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警告:“小声点。”
这下轮到贝嘉丽震惊:“她怎么知道的?你胆子真大,连喇叭也告诉。”
不懂事的小孩最不会保守秘密,尤其印璇这样嘴馋的,被别人用零食收买,三两句话就套得干干净净。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印璇抓住她放在身侧的手,用力咬下去一个牙印,算作惩罚。
于是两个喇叭开始新一轮的争吵,直到最后以贝嘉丽宣告胜利,拎起印璇像拎着小鸡崽,威胁道:“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单姨知道,听见没?”
“凭什么?让你欺负我!”
“那你是不是想变成独生女?”
“那我还是要姐姐吧。”
听完她们的对话,印芸竹又好气又好笑:“都分开了,没什么好说的。”
许多名不正言不顺的感情,直到结束才被人宣之于口。浓烈的讽刺盘踞在心头,印芸竹想,如果早就这样,她也不必患得患失。
不过事已至此,一味复盘毫无意义。
“能走出来最好。”那头的争吵停歇几秒,贝嘉丽说。
三人正打着电话,淋浴间的水声停了。没过几分钟,米莹戴着干发帽走出来。
印芸竹简单交代两句,挂断电话。
“刚刚在和家里人打电话?”米莹把换下的衣服放进洗衣机,边调试面板边询问。
看样子只是随口关心,并没有听到通话内容。
印芸竹也准备去洗澡,糊弄过去后听对方说:“你刚住剧组,十天半个月见不到家里人,想念是正常的。”
“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再调剧本,毕竟后天就是开机仪式了。”
这话说得对,改剧本是个耗费心神的工作。即便时间尚早,印芸竹还是决定早点上。床休息。只是和家里人通的电话,让她难得失了眠。
几个月的时间,都要和江梦合处在同一屋檐下。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翻脸太过。如今尴尬的成了自己,对方倒像个没事人。
*
再次见到江梦合,是在剧组的开机仪式上。
《万海寻洲路》是她近几年完结的一本书,题材属奇幻异闻。当初动笔写时,印芸竹就没想到未来会卖出影视版权。造景宏大,斥巨资搭建未必能回本。
但有赵贞芳在,资金似乎不是最大的问题。对方出手大方,在她手里买下版权,签订合同的第二天,银行卡汇款的三百多万到账,顶得上泉城一套小公寓。
非买断制的模式更容易激励人,印芸竹站在一众工作人员身后,突然对这部影片上线充满期待。
天朗气清,踏上层叠错落的台阶,放眼望去是远处葱茏茂密的深林。红瓦飞檐散发古朴的历史感,台前乌泱泱围着一堆人和设备。
江梦合站在其中格外显眼,她本就身量高挑优越,通身气质在人群中一眼便可望见。
此时,她的身旁站着昨晚餐厅见过的女孩,听米莹介绍说,是饰演夏月的艾雪。
艾雪想和江梦合搭话,后者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只好讪讪闭嘴。
投资商向来不爱往剧组跑,赵贞芳是个例外。和贺平交好的缘故,在对方上香以后,她同样接过助理递来的三炷香,冲高悬的木色牌匾拜了拜。
“祝《万海寻洲路》票房大卖!”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旁人纷纷附和,空旷的广场热闹非凡,伴随络绎不绝的掌声。
印芸竹总会下意识去看江梦合,后者神态自若,自始至终维持淡笑,鼓掌也象征性地抬手拍两下。
和艾雪激动得脸颊泛红形成鲜明对比,女人的优雅自持是刻在骨子里的。
感受到直勾勾的视线,江梦合朝这边瞥来,含情眉眼寡淡得像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彼此又十分默契地挪开。
开机仪式结束得顺利,场上的工作人员忙碌起来。副导演指挥场务搬动设备的同时,顺带清点道具,执行导演负责调整多个机位角度,彼此分工明确。
第一场戏并非影片开头,想着试水拍摄效果,截取一段不算重要的片段。印芸竹同样没闲下来,和米莹被导演叫了过去。
“调整后的剧本我看了,还得再改。”贺平坐在显示屏前,翻阅两人连夜修改的第七版剧本。
周围没有座椅,印芸竹只好蹲下,听对方提出各种意见,偶尔会指出听不懂的术语,过了近半个小时,起身时双腿早已麻木无知觉。
“夏月这段给她加点戏,穿插回忆让人物更饱满,最好能体现出弧光。”
“你和米莹回去再商量,她的戏份比较靠后,不急着最近。”贺平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幸好印芸竹有写人物小传的习惯,否则凭空加一段戏太过突兀,加上几个月前完结的新书,剧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刚回到休息区,艾雪带着助理坐过来。
“哈喽,”对方热情冲她打招呼,“刚刚看贺导去找你,听说是关于我的,有什么变动吗?”
“加一段你的戏份,挺靠后的情节。”印芸竹尴尬回应,她实在不擅长同陌生人打交道,而对方又是人群中吃得开的交际花。
“我的戏份吗?”听到加戏,艾雪的眼睛蓦地亮了。
即便正式进入剧组,大多数演员也无法拿到全部的剧本。自己饰演的角色结局如何,许多人只能靠原著猜个七八。
“是。”
印芸竹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翻找之前做过的记录。纸页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迹,凌乱到细看也不懂在写什么。
耳边是艾雪对助理的抱怨:“哎呀好烦,又要多背台词。”
语气带着些许不情愿,可又有哪个演员不希望戏份多?更何况贺平的片子,多一个镜头就多增一分爆火的筹码。
“没关系,江梦合说不准都要NG好几次,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助理用哄孩子的语气宽慰。
不同于任妤甜美清纯的长相中,含。着从小被瞩目的骄矜和傲慢,艾雪看上去更人畜无害。稚嫩的脸蛋笑起来毫无攻击性,眼尾微微下垂,双眸灵动澄澈。
和她相比,印芸竹则被衬得小家碧玉,内敛融合着几分怯。
一提到江梦合,艾雪像触发了机关:“梦合姐那么厉害,怎么会NG?”
“是,这才是榜样的力量。”助理顺她的话往下说。
得到夸奖的艾雪轻抬下巴,似是无意睨了眼印芸竹:“和梦合姐相处的确能学到不少东西,昨晚我们两打了好久的电话,她一直在给我捋人设。”
“你知道吗?”她点了点太阳穴,“那一刻简直茅塞顿开。”
不知捕捉到哪个词,印芸竹正捋大纲的手顿住,黑色中性笔在细腻的纸张上洇出一个小圆点。
意识反应太过,她轻轻掀开纸页,重启一张。
“印老师,你是不是也觉得梦合姐特别好?”艾雪没由头来了这么一句。
“还行,我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印芸竹撕下便签纸,夹进书页。
素净清雅的栀子香忽地飘来,比江梦合身上的味道要淡,后调带着点清浅的乳糖味。对方突然凑过来,去看她安排的剧情。
“没关系,多相处相处就熟悉了嘛,印老——”
印芸竹猛然起身,打断她伸手过来的动作,勉强挤出一抹笑。
“片场太吵,我静不下心,先回酒店了。”扔下这句话,她向贺平走去。
开机第一天,片场几乎都是琐碎的事。对印芸竹身体不舒服为由的请假,贺平关心几句,爽快应下。
回酒店的路上,印芸竹怀着抱着包,脑海回荡艾雪方才说的话。
她昨晚……居然和江梦合打了好久的电话。
和江梦合在一起时间不算长,可摸透对方的脾性,印芸竹也知她是个疲于应付麻烦的人。两人在一起通话次数虽多,可大多是寥寥交代见面的时间地点。
江梦合是个有耐心的人,又不像看上去那么有耐心,伪善的话说得多,连本人也分不清其中的虚情假意。
其实从开机仪式时,印芸竹就偷偷注意那边的人。因前天晚上在餐厅见过艾雪,她实在好奇对方的身份,询问米莹后得到了答案。
艾雪和江梦合相处时自然恰当,即便被拒绝也不会怀恨在心,靠过去讲些玩笑话逗后者开心,江梦合又捧场回应,画面刺得扎眼。
印芸竹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可心中的不平衡让她生出几分嫉恨。才短短一个月,江梦合调整情绪的速度令人惊叹。
更让人质疑在上段情感中的真心。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摒弃脑海中的杂念。
管她和谁亲密暧昧,都与自己无关。
酒店被剧组承包以后,工作时间内整栋楼几乎都空了,宽敞明亮的大厅人影少得可怜,前台的小姐正坐在那里玩手机。
等待电梯抵达一楼,她走进去,按下楼层按钮。在门即将合上时,缝隙被伸。进来的手抵住。
印芸竹心惊,连忙按下开门键,女人的脸映入眼帘。
江梦合缓缓踏入电梯,今天没有她的戏份,因此穿了身常服。长直的黑发挽住,额前几缕碎发落下,她别到耳后,露出耳垂精致小巧的银钉。
“你就不能等下一趟吗?”回想刚才的场面,印芸竹还未从恐慌中回神,即使电梯有感应,可仍令人心有余悸。
“抱歉,回来拿东西,比较急。”江梦合站在角落,电梯壁倒映出颀长身影。
也不知抱的哪门子歉,印芸竹蓦地想起艾雪的话。
江梦合永远温和体贴,是非不分地将所有的好散给别人,不负责任索取爱慕后,在得到坦白的一瞬又抽身离去。
“没必要和我道歉,毕竟没什么关系。”印芸竹直视前方,言语流露出幼稚的赌气。
失重感自脚底传来,电梯稳步上升。
闻言,江梦合笑:“那你和谁有关系?”
这话不知是随口一说,还是暗指她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我和谁有关系都跟你没关系!”印芸竹觉得好笑,现在来装好人假意关心,当初干什么去了?
她性子软,可不代表棉花芯没藏着锋利的针尖,在狭窄。逼仄的空间内,抬高音量多了几分气势。
江梦合沉默,随着“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指定楼层。
印芸竹走出去,正准备拐弯,却见对方跟上来,拦在她的身前。
女人脸色不如方才和悦,眉头略压下:“我现在连过问的资格都没有?”
“请问你以什么身份,站在什么立场过问我的事?”
当日的话如数奉还,印芸竹心中却并不觉得痛快。
她看到江梦合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拢住烟头点起火来,甚至不愿在自己面前演下去。
明晃晃的恶劣。
在失去身份形同陌路的那一刻,她站在眼前,自己就连污点也要一并接受。
江梦合不再会照顾她的感受。
白雾朦胧秀丽的脸,女人别过脸缓缓吐。出,露出分明的下颌线。
“同事。”
这回答太牵强,印芸竹忍不住想笑:“剧组那么多工作人员,你大可以去关心她们。”
“我只是个没话语权的编剧,实在承受不起。”
“非要这样说话?”江梦合皱眉,反感她的阴阳怪气。
“你当初什么态度,如今又要求我的态度,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印芸竹觉得疲倦。
她不想继续和江梦合掰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如一把火烧得干净,何必去摆出来重新打理。
“当时心情不好,所以迁怒到我身上?”印芸竹指了指胸口,“我是出气筒吗?想看到就一个电话打过来,不想看到就踢走,过几天又把人哄回来。”
“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既然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又何必重蹈覆辙。”
意识到情绪激动,她放软语调,讲话带着闷闷的鼻音。
注定无法磨合,在看到已定的结局,还要不顾火坑往里跳吗?
“话说得过了,”江梦合皱眉,“同一个剧组,关系别闹得太僵。”
“是太过了,那我重申一遍。”
“江梦合,我承认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但分开了,我身边迟早会有别人,再续前缘也是互相耽误——”
“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是互相耽误?”江梦合打断她的话,讥讽道。
印芸竹鲜少看她流露出明晃晃的恶意,语气像淬了冰寒凉。她屏住呼吸,心突然揪紧似的难受起来。
“难道不是吗?”
心被委屈浸泡得酸涩,只是一段随时可以抛弃的关系,为什么要走得艰难卑微,走得小心翼翼。
这声质问直击人心,江梦合深吸一口烟,火光黯淡,她垂眼不语。
连廊的窗户没关严实,风呜咽着朝里灌,驱散潦倒颓废的烟雾。两人默立对峙许久,女人率先打破沉默。
“是。”
嗓音被烟熏得嘶哑低沉,像割裂布帛后的毛躁边缘。
她承认了。
印芸竹扯起嘴角,临走前轻轻撞开她的肩膀。
走廊只剩江梦合一人。
她夹住烟头,直到火星燃尽传来灼烧的痛感,才后知后觉回神。
指节处被烫出绯。红一片,女人却恍然未觉。她盯着那处伤痕,走到垃圾桶旁。
回想刚才印芸竹的话,她按住烟头,用力捻了捻。
第46章 “印芸竹,你可真偏心。”
回到酒店,印芸竹换身衣服躺在床上,被烟味熏得太阳穴胀痛。
身上还残留江梦合的气息,她拉起被角捂住脑袋,翻身将自己蜷缩成蜗牛壳。
肩膀微动,眼眶湿热后尾随而来的是酸涩。一觉睡去,醒来已是下午。
她缓慢地掀开被子,发现米莹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到动静,对方抬手。
“你醒了啊?我听贺导说你身体不舒服,特意回来看看。”米莹打开桌上的塑料袋,饭菜的油香扑鼻而来。
“刚来平城,可能水土不服,吃点药就好了,”她从底下掏出几个药盒,“我买了煎饺,这会儿还是热的,你趁热吃吧。”
说完,她走到电视柜前烧水,准备给人冲药。
印芸竹头发毛躁凌乱,半坐在床上被掀了兔子窝似的。望着米莹为自己忙前忙后,说不感动是假的。
“谢谢你。”她擤了鼻涕,浓重的腔调带着惺忪的睡意。
“你可倒好,在酒店躲懒,都不知道今天片场上发生的事。”
嗡嗡的烧水声盖过音量,印芸竹脚摸索着拖鞋,跑去卫生间漱口后,回来吃午饭。
“怎么了吗?”她打开打包盒,询问。
“艾雪呗,嘴巴抹了蜜的甜,哄得执行导演晕头转向。”
“我记得今天没她的戏份啊。”印芸竹掰开筷子,顿了下。
米莹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不屑耸肩:“是啊,贺导说给她加点戏,结果这个艾雪就飘了,竟然跑去要求多加点和江梦合的对手戏。”
“贺导不同意,她又跑去求执行导演,两人就被骂一顿,那训斥嗓门可叫一个大,在场的几乎都听到了。”
“她刚入行不久吧?浮躁点也是正常的。”印芸竹咬了口煎饺,是猪肉芹菜馅的。
“是啊,居然跑去求执行导演,怎么想的……”米莹撇嘴,比了个大拇指,“能蠢成这样,是这个。”
“你好像不喜欢她?”
听这口吻,像是结怨已深。
“还行,以前和她合作过,可爱给自己加戏,我们做这行又要来回改,单纯烦而已。”米莹抱着枕头来回揉。搓,语气愤愤。
原来是打工人的怨念。
印芸竹不知道这种行为的轻重,于是询问:“那经过这件事,贺导还会用她吗?”
戏还没正式开拍,选角同样没对外公开,临时换人的事屡见不鲜。加上之前调整片段顺序时,把重头戏放在前面,就是以防万一。
她约莫能察觉到艾雪对江梦合的特殊情感,心中百味杂陈,又难免生出微末的阴暗想法。
“哪儿能啊,都是小事咯,哪个演员没被骂过?再说这艾雪有实力,短时间内找不到同类型的演员了。”
见水烧开,米莹将其倒进纸杯中,正准备抠胶囊,被印芸竹及时拦下:“不用,我调整好了,吃点饭就不会饿了。”
她并非真的生病,不过是躲避艾雪的托辞而已。
“行吧,那你多注意,要吃得时候自己拿,说明书在这里。”
“谢谢啊。”
吃完迟来的午饭,印芸竹的精气神果真比上午好许多。只是略肿的眼睛吞掉眼皮,让她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站在镜子前,她把冰袋敷在眼上消肿。还好米莹没细看,单纯以为是睡过了头。
走出卫生间,就见米莹把打印好的纸排在床上,正专注做笔记。夏月的戏份比较靠后,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打磨。
“哎,这角色是真挺不错,给艾雪演可惜了,”米莹啧了声,“她们两除了名字都是两个字,没看出任何相同之处。”
听到这话,印芸竹笑,搬个矮板凳和她抵肩坐下:“没办法,导演选的人。”
“没有她的戏份还成天往剧组里跑,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真当我们瞎啊。”
米莹列好粗纲,开始深挖夏月成年后的性格,倒推分析童年经历,时不时借鉴印芸竹给的笔记。
“江梦合?”印芸竹手肘抵在大。腿上,身体前倾。
如今提到江梦合,她勉强能克制住情绪,不让外人看出端倪。
“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米莹忽然抬头,看珍稀动物似的望着她。
“我也只是猜测……”
“不用猜测,就是啊,这两天天天缠着江梦合吃饭,人家都不愿意搭理她,任妤好歹端着架子,她演都不演了。”
“我还听说,”米莹突然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昨晚艾雪说要去江梦合的房里讨论剧本。”
这一消息太过劲。爆,印芸竹后背紧绷,状似不经意询问:“然后呢?”
“江梦合拒绝了呗,怎么可能答应,她本来绯闻就少,要是被有心人抓拍,又得上热搜。”
“然后她们就打电*话,只是艾雪抓不住机会,老是说些不相干的,到最后江梦合直接闭麦睡觉了。”
说完,米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你说这小姑娘咋这么逗呢?脸皮比城墙还厚。”
说完,她还双手平行比了个距离。
印芸竹知道这件事,是上午在片场,艾雪主动过来和她讲。说来也怪,自己和她素未相识,对方却像带着目的,句句不离江梦合。
莫非两人曾经的关系被知道了?
思来想去,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在哪里露出马脚。不过以艾雪对江梦合的仰慕,应该是不希望自己与后者攀扯上关系的。
这样也好,谁都不会乱说出去。
“可信吗?”印芸竹单手托腮,就当听个八卦。
“江梦合经纪人讲的,绝对保真。”米莹信誓旦旦,留下印芸竹若有所思。
如此一想,上午自己还错怪了江梦合。然而关系在那段不欢而散的对话中降至冰点,想要回温希望渺茫。
印芸竹有些后悔,她总会复盘感情中的摩。擦,用放大镜去看细枝末节的事,较真到悚然的程度。
*
接下来几日,剧组安排逐渐步入正轨。印芸竹和米莹身为跟组导演,没事就坐在场记旁一同看演员工作。
拍摄特写时,镜头几乎要怼到江梦合的脸上。
她今日身着墨色长袍,金色束腰衬得女人身轻如燕般敏捷。此时正拍摄一场武打戏,指导老师在旁教学,江梦合则专注模仿。
这个片段是荀千意在房顶追击刺客不成,反被后者威胁以夏月当人质。
化妆师正在给艾雪化妆,略施粉黛的脸像春日娇。艳的桃花,她接过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式开拍时,江梦合系上腰带,被威压吊起升至房顶。红砖常年松动,踩上去噼里啪啦让人心惊。
“江老师,怎么样——”底下的道具师高喊,见她比了个可以的手势,缓缓升起,各机位准备就绪。
随着执行导演喊开始,江梦合瞬间动了,矫健的身姿在顶上快速移动,像掠过湖面的海鸟。
前面的男人从房檐一跃而下,长剑出鞘,直接刺向站在庭院的夏月。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把她杀了!”锋利的刀刃抵在女孩的脖颈上,刺客放着狠话。
荀千意足尖轻点落在地面,冷肃的眼神扫过,淡淡开口:“放了她。”
“千意姐姐……”夏月握住男人的手腕,不敢轻举妄动,双眼含泪唤着荀千意。
“你……你不用管我,他是大夏的叛徒,为了他牺牲我没什么的——”
女孩泫然欲泣惹人心疼,呜咽颤。抖的尾调暴露内心的紧张恐惧。三人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坐在场记旁边的米莹拧紧眉头,拿过剧本翻到当页,和印芸竹对视一眼。
“这不对吧?剧本里没这段啊。”她本就对艾雪有意见,此时更是见缝插针挑刺。
这句台词是演员自行发挥,虽说剧本没有,倒也符合人设。执行导演看向贺平,见后者一言不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拍。
江梦合素养良好,对随机应变没流露出任何诧异,仍然按照原先的剧情走下去。
“好大的胆子。”她刻意压低嗓音,眉目冷冽。
只见一席墨色长袍随风猎猎而响,女人迅速抽出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刺去。在夏月的纤细脖颈即将被刺入时,剑声铛然,轻易打掉刺客的武器。
“卡!”执行导演抬手示意,“上道具,血包准备。”
道具师起身,把准备好的褐红染料涂抹在夏月脖子上,又和化妆师齐心补上刀口伤疤。
印芸竹没进过剧组,看一切都觉得新奇。剧情的不连贯让她无法代入,没有后期特效加持,银幕上的滤镜走进现实,也不过如此。
不过天塌下来,都有江梦合的脸撑住。她握着做工精细的文剑,轻巧得非常适合单手运作。
接下来除了艾雪NG三次,其余的片段一遍过,江梦合今天的戏份彻底结束,但仍然要留在剧组。
贺平正在观看刚才的桥段,如果出现瑕疵或不满意的地方,还需要重新补录。
印芸竹正和米莹讨论剧情,后者见艾雪走向休息室,翻了个白眼:“自己要不到戏份,可真会抢戏,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主角呢。”
“我不懂这些。”印芸竹难得有空,今天工作清闲,没有需要临时加戏修改的地方。
她坐在椅子上,远远观望片场的动静。只见江梦合独身一人去休息,想到艾雪前脚进去不久,又开始心烦意乱起来。
走廊两侧的休息室几乎房门紧闭,偶有虚掩的门流出讲话声。除了几位主演,其余人共用同一个。
江梦合松开束在腰间的系带,为了增添打斗效果,束胸和束腰紧得令人难以喘息,尤其剧烈运动,更是勒得痛苦。
她扶在洗手间的水池旁,镜中映出英气飒爽的眉眼。在造型刻画上,化妆师特意减少面部留白,给人一种犀利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艾雪摘掉厚重的头饰,从门口进来。
“梦合姐,好巧。”
不知是真的巧,还是对方有意为之。江梦合轻蹙眉头,这一细微表情转瞬即逝,又恢复如常。
“过来洗个手。”说完,她手伸向感应区。
艾雪含。住双唇,缓慢挪到她身旁,用讨赏的语气说道:“梦合姐,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她惯会借工作的理由靠近江梦合,这点心思几乎不带遮掩。演这么多年戏,江梦合识破简直轻而易举。
只是殷勤太过,成狗皮膏药就惹人烦了。可即便内心再讨厌,她面上不会显现分毫。
“不错的,很少会有新人敢为自己争镜头,你很勇敢。”江梦合沥清掌心的水,抽出纸巾细细擦拭。
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艾雪将其当成褒奖。被爱慕的前辈夸奖,她兴奋得耳廓涨红,傻笑道:“这也是梦合姐教得好。”
江梦合比较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见对方恍然未觉,委婉提醒。
“只是下次尽量少添戏,容易出错,新人多积攒经验更好。”
洗手间阴寒,沁入她的嗓音,带着几分疏离的冷意。
最后一幕戏,本该是荀千意杀掉刺客后,夏月害怕得躲到她身后。然而艾雪兴许吃到抢戏的甜头,仓皇奔跑间似是要撞进自己怀里。
桥段经典,阅剧本无数的江梦合甚至能猜出来,接下来她就要躲进怀中哭泣,说些“千意姐姐我怕”的狗血台词。
幸亏她眼疾手快,攥住艾雪的手腕直接拉到身后,才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
“嗯嗯,我知道啦,”艾雪听话点头,“明天还有戏份,我争取改进……”
后面的话吞吞吐吐,她睨着江梦合的脸,轻声:“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对戏吗?”
江梦合把用过的纸巾随手扔进垃圾桶,浅笑:“抱歉,这两天有事,戏份可能要后调了。”
闻言,艾雪愣住:“啊?可是我没听导演提起过啊。”
“现在正要去,先走一步。”女人颔首,舒展的眉眼藏着几许松弛。
回休息室后,江梦合摘掉腰上的佩剑,重新来到片场。
密集的人群与设备围着中间的空地,无聊的群演正盘腿坐在地上聊天。她绕过镜头,走向贺平。
对方正盯着半成品深思,余光捕捉到阴影,抬头去看。
“梦合,你没去休息?”她搬出旁边的月亮椅,示意女人坐下。
江梦合揽起裙摆,也不跟她客气,开门见山道:“导演,我想调整戏份。”
贺平的注意力从屏幕挪到她脸上,女人神情淡然,沉淀出与新人截然不同的稳重气息。
“怎么说?”她暂停画面,面向江梦合。
“家里出了点事,急着回去,麻烦通融一下。”
即使是求人的态度,江梦合也不卑不亢,加上理由合理,贺平一时犯难。
看出她的犹疑,江梦合补充:“不会耽误太多进度,就两天。”
贺平无奈,冲印芸竹的方向扬起下巴:“你亲自去问编剧,看戏份好不好调整,不好调整就没办法了。”
“谢谢导演。”
此时的印芸竹还没察觉即将到来的麻烦,正比对原著在剧本上涂涂画画。
同一篇稿件反复修改是件枯燥的工作,她总算明白先前学习做跟组编剧,那人提醒自己创作与改编的不同。
一切以甲方为主,修改次数多了,文字似乎也失去灵气。
米莹被财务叫去打印资料,印芸竹正用指腹折出页面一角打发时间,面前投射一片阴影。
熟悉好闻的香水萦绕在鼻息,随着灼热呼吸氤氲得浓郁。她抬头,见江梦合站在面前。
陡然凑近看穿着戏服的江梦合,她一时还真不习惯。墨色长裙绣着金色暗纹,走动间随着衣角款摆而流动,给女人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前几天在电梯口说得决绝,两人接下来几乎没任何交流。如今正面碰上,印芸竹感到尴尬。
不想在江梦合面前露怯,她仰头:“有事?”
冷硬得像碎裂的镜片,折损不得也碰不得。比起生气到炸毛的可爱模样,这样更容易将人镇住。
“找你的,明天的戏份帮我调到大后天。”江梦合坐在米莹的位置上,语气理所当然。
她生气难以察觉,印芸竹也是跟在江梦合身边很久,才勉强能区分一言不发时究竟是愠怒,还是纯粹懒得讲话。
如今看这态度,八成还没从上次见面后的情绪中走出来。
印芸竹低头,仿佛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去找贺导。”
“她同意了,”江梦合顿住,侧脸端详她,“印编剧,只等你发话。”
语气轻慢,像一种磨人的挑衅,她最会用这种陷阱将人圈住,让人不得不答应她的提议。
无论是在床上哄着要一次又一次,还是现在这样,印芸竹都很难拒绝。
“不好改。”这次她却开得了口。
不想再被江梦合牵着鼻子走,哪怕是工作上的事,还有米莹替她料理,自己没必要亲自去淌。
印芸竹是个感性的人,她很难将私事和工作完全剥离。尤其服务对象是自己想要逃避的人,她恨不得缩进贝壳,任由旁人劝说也不松动分毫。
江梦合眼神流转,透光时瞳孔呈清浅的琥珀色:“不好改,还是不想改?”
她指腹摩挲着下。唇,轻飘飘的语气给人沉重一击。
印芸竹最烦她这样,疑神疑鬼好似所有人应该围着她转:“江梦合,麻烦你别把私事代入到工作上,并非针对你,是真的不好改。”
“编剧也是人,你以前也爱这样给人添麻烦吗?”
“我以前怎样,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有来有回的质问,印芸竹一时语塞。
她记得江梦合曾经在剧组集中戏份,腾出时间只为和自己见面。那时两人正上头,蜜里调油磨合得仿佛本该一体。
最幸福上头的美好时光,分开后回忆起来如泛黄的老照片,感慨的同时又觉得讽刺。虽然印芸竹并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可对方一番话实在像挽回的陈词。
情绪绞紧找不到发泄口,憋屈得让人无法舒展,两人本不该走到如今的地步,是她自己太真情实感。
江梦合将印芸竹的反应尽收眼底,她垂眼沉思。
“改不改?”她下了最后通牒,“不改我去找另一位编剧。”
“那你去!”
印芸竹不惯着她,朝米莹离开的方向望了眼:“她估计还要有一会儿回来,你先去忙你的。”
话音落下,她继续动笔,全然把身旁的女人当成空气。
空气凝固到几近化为实质,紧绷得像两端来回拉扯的麻绳,谁先松手便输得彻底。
风过簌簌,喧闹的片场中,两人所在的棚子与其它隔开,形成古怪的真空地带。
印芸竹心思飘忽,关注身旁人的一举一动,注意力全然没放在剧本上。都说半生不熟的关系最尴尬,可两人如破镜的相处模式更令人想要逃离。
不知过去多久,江梦合在这场对峙中先低了头。
“印芸竹。”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喊她的名字。
不同于形同陌路的冷淡,这声名字喊得更像极力克制后的无奈妥协。江梦合向来稳重自持,哪怕私下被偷。拍都是得体的,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沉不住气。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印芸竹准备无视时,忽地传来冷肃的风,紧接着手腕被人攥住,痛得连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她不受控制去看。
“印芸竹——”江梦合一字一顿,情绪在爆发的临界点徘徊,“你和我置什么气?”
握住的黑笔松了力道,从书页的夹缝滚落到地上。
印芸竹视线划过女人紧抿的唇,最后落在她的眼,黯淡无光中携着落魄与委屈,把映下的自己泡进如盛夏的潮湿。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江梦合怎么可能会委屈?她该是温柔斯文又光鲜亮丽的。
手腕痛意加重,她从来没想过一个女人也会生出如此气力,挣脱不掉后陷入几分无法把控的恐慌。
脑海蓦地想起曾经的江梦合,最爱把死挂在嘴边,印芸竹总认为是情到深处说出来刺。激她的。
片场人来人往,害怕被看见,她低声呵斥:“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有麻烦,松手!”
意识到行为太过,江梦合别过眼去,微抬下巴来消化内心杂糅的情绪。紧接着,她再次回头,哂笑道:“我在你眼里成了麻烦,她做什么你都甘之如饴,是吗?”
“你得了什么妄想症!”印芸竹打掉腕上作乱的手。
力道松开,她连忙去看江梦合,却见女人起身,阴沉沉的威压笼罩在身上。
“印芸竹,你可真偏心。”
她重又恢复温和模样,慢条斯理整理拉扯间凌乱的衣袖,唯独笑意不达眼底。
扔下这句话,她居高临下睨了印芸竹一眼,转身离开。
第47章 光鲜亮丽的她被重新按进无法挣。扎的泥泞之中
淋浴间内水汽氤氲,雾气蒸腾朦胧,印芸竹仰头洗干净发上的白沫,脑海回荡白天和江梦合的对话。
她连对方口中的“她”是谁都不清楚。
烦躁地关闭水龙头,她擦干身体,披上衣服走出洗手间。
米莹正在修改江梦合的部分,一想到这件事,印芸竹心口没由来愧疚,毕竟本该两人做的工作,对方全部包揽下来。
“改得完吗?”她从抽屉拿出吹风机,“要不要我帮你?”
“这有什么改不完的?”米莹耸肩,鼠标按键飞快按动,“不就是调个顺序,多简单的事。”
“哎,我听说江梦合原先找的你,你没同意啊。”
本是无心一句话,却让印芸竹插电的动作一顿。
她怎么还告状?
印芸竹深吸一口气,拢起湿润的长发:“没办法,我经验不足,怕不小心改崩了。”
“没事的,总要历练的嘛。”米莹从床上坐起来,调整背后的靠枕就不再言语。
吹风机的嗡嗡声充斥整个房间,等发丝半干后,印芸竹停下,听到床上的人开口:“对了,你待会还出去吗?”
“不出去,我都洗完澡了,”她奇怪,“怎么了?”
米莹面露遗憾:“啊,本来还想让你帮忙拿个快递的,我在改剧本,暂时走不开哎。”
她指了指放在小桌板上的笔记本电脑。
话说到这份上,印芸竹不好拒绝。如果自己接受江梦合的要求,现在奋力工作的就不会是米莹。
“你把取件码发我吧,我帮你去拿。”她拿起架上外穿的衣服。
“真的啊?小印你人真好。”
被发好人卡的印芸竹得到取件码,带上房卡下楼。
晚风舒爽,吹得发丝酥酥麻麻,酒店亮起的灯映在身后。她戴上耳机,缓步走在大路上,晚饭吃得不多,印芸竹打算顺道去超市买点面包。
远处还有正在工作的拍摄组,幸好她和米莹是跟组编剧,闲下来时两三天没事,否则就会像别的演员一样,辛苦到九十点才下班。
取件的快递柜离酒店不远,在古色古香的建筑群中格外隐蔽。本该是送到酒店楼下,奈何怕粉丝骚扰演员,快递和外卖几乎不让进去。
拿完快递,印芸竹朝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光照在靠玻璃墙的货架上,把烘焙焦香的面包和热腾腾的关东煮衬得美味。
远远望见门口站了几个女生,激动尖叫得围着中间那人说话。
“雪雪我好喜欢你啊啊啊,你比电视上看起来还要漂亮!”
“可以合个影吗,我想发到微博上。”
“你最近拍了什么戏,怎么都没听到风声啊?”
印芸竹经过时,看到艾雪正替那三个女生签名,微笑回应:“拍戏要保密,不可以泄露哦,等影片上新,请多多支持!”
话音落下,她深深鞠躬,礼貌得像隔壁家的小孩。
艾雪似乎刚回来,脸上的妆还没卸干净,米白色外套里是套头衬衫,左胸贴着可爱小熊,是最近代言的品牌。她资源不算好,属于小众且粉丝粘性高的一类。
“雪雪你好可爱……”
夸奖吹捧的话随感应门关闭而消失,印芸竹没放在心上,走向速食货架上挑拣面包,打算把明天的早点顺带买了。
要不要再给米莹带点呢?她貌似还没吃晚饭。
正当她专心思索时,门再次打开,艾雪走进来。
印芸竹最终选了个芋泥肉松三明治,和几桶泡面。她捧着堆积的零食走向前台,笨拙又小心翼翼。
艾雪和她擦肩而过,本就摇摇欲坠的东西瞬间被撞开,凌乱得散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蹲下身子去拣零食,又边懊恼该拿个篮子过来。
“印老师?”艾雪弯腰,去打量她的脸,惊喜道:“真的是你!刚刚光顾着和粉丝讲话,我当时还在想,会不会碰到熟人。”
“我看你在和她们聊天,就没打扰你。”印芸竹分神和她讲话。
女孩直起身,俯视道:“这么晚还在买零食,是没吃饭吗?”
“晚饭吃的不多,我比较容易饿。”印芸竹回应,她和人聊天永远是简单的问答模式。
面前人双眼微垂,像委屈可爱的小狗人畜无害。听到这番话,连忙关心:“啊,印老师这一行要动脑子,不补充糖分怎么行?”
她扫过地上的泡面,为难道:“你平时……就吃这些?”
“嗯,”印芸竹低头,把最后一个泡面拢进怀里,“我还有事,先走了哦。”
礼貌道别后,她把东西推到柜台,又要了两份关东煮,从口袋中拿出掉落的半只耳机。
戴上前,似乎听到身后一声轻嗤。
印芸竹结完账,拎着快递和零食回到酒店。米莹并不在房间内,看样子是去贺平那里交剧本,群里也发了新版文件。
换完衣服,对方正巧回来,闻到关东煮的味道,忙不迭凑过来:“什么东西啊,这么香?”
“我看你没吃晚饭,给你买的,还有明天的早饭……”说完,印芸竹去翻塑料袋,把三明治拿出来后,剩下的全推给米莹。
“哎哟真好,小印你真是天使,”米莹张开双臂拥抱她,“多少钱?我结给你。”
被拢住的印芸竹脸红,缓慢蹭出来:“没事的,本来就该两个人完成的工作。”
“多大点事,还要两人干?以后有麻烦叫我,我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米莹郑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忽而又道。
“对了,你出去喷香水了?”
“没有啊。”印芸竹抬起手臂轻嗅。
“那怎么一股香水味,还挺好闻的,就是有点熟悉。”米莹耸动鼻子,浑不在意地拿起关东煮,坐在沙发上。
说到这里,印芸竹想起来:“刚刚在便利店遇到艾雪了。”
说完,她将前因后果简单讲述一遍,香水味或许是撞上时沾染的。也亏米莹鼻子尖,这都能闻到。
讲着讲着,身后人没了声,印芸竹回头,撞见对方在咬牛肉丸:“等等,这个艾雪是不是对你有意见?”
“啊?”印芸竹不明所以,把手上撕开的调料包扔进垃圾桶。
她在人情世故上向来迟钝,当时可能不舒服那么一下,就又不在乎地忽略了。
米莹嘶了声,脱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当时东西掉了,她没帮你捡?”
“唔,她当时在看货架。”印芸竹知道她讨厌艾雪,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不是,正常人撞到该说声对不起吧,然后蹲下来帮你忙吧?这艾雪啥也不干,是人我吃啊。”
“你不觉得她很像故意的吗?”对方的揣测超过了印芸竹的思考范围。
“可她为什么要针对我呢?”
水烧开后,印芸竹端起来倒入碗中。凝固的酱料冲水化开,在清水上飘荡一层金色的油花。
她想不明白,自己和艾雪交集不多,对方犯不着为了她大费周章。归根结底,应该是米莹多想。
米莹喝了口汤,拿起竹签指向她:“她这人最小肚鸡肠,说不准你改的剧本让她不满意,就心生怨恨。”
“这种小事,犯得着吗……”印芸竹喃喃。
她对这些藏匿的恶意并不敏感,就像缝隙和角落的灰尘,打扫不干净就算了。可必须要承认,它们是存在的。
仔细想想,米莹说得不无道理。假如自己不经意间得罪艾雪,以后工作上说不准沟通会更困难。
印芸竹特意容易陷入死胡同,拧巴地求证许多遍依然找不到最优解,索性不再去想。
翌日,她起个大早来到剧组,环顾一圈没见到江梦合的身影,猜测昨夜对方已经飞往泉城。
场务忙碌于搬运和搭建,偶有早起的演员匆匆前往化妆室。印芸竹坐在椅子上,边咬三明治边观察周围。
她本不必来得这么早,跟组编剧虽然不像财务,可来事时仍然脚不沾地。在酒店无事,索性独自来看看。
米莹还窝在床上睡懒觉,在叫唤数遍无果后,印芸竹只得作罢。
天际被光线破开,熹微自层层云中透在脚下的纹理砖块上,让人不禁抖擞精神,开始一天的工作。
身旁的椅子被拖开,来人兀自坐下。余光瞥见人影,她放下三明治,见艾雪穿着戏服过来。
女明星保养得更精细,虽没来得及化妆,可白里透红的肤色在清晨更嫩。艾雪眉眼挟着惺忪睡气,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
江梦合不在,她更自在些。
“印老师,早啊。”她嘴里像含了气,吐字跟着含糊不清。
“早。”
昨日米莹那番条分缕析,让印芸竹对眼前人的态度转得微妙。像在心口埋了粒沙子,柔软的脾性中磨合不掉,看人都有些膈应。
她简单打声招呼,便没再搭理。为了避免尴尬,拿出手机假装在玩。
“也不知助理跑哪里去了……”艾雪嘟哝,突然转身道,“印老师,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印芸竹注意力从屏幕挪到她脸上。
“我还没吃早饭,本想让助理跑腿,结果半天没看到她的影子,可能被别人叫走了。”
“能麻烦你去帮我买顿早饭吗?”艾雪双手合十,露出拜托的无辜神色,令人难以招架。
“我现在——”印芸竹卡了壳,想到的托辞一一被否认。
她现在确实没什么事,放眼整个剧组,最闲的竟然是自己,连艾雪都忙着补妆背台词。
“抱歉,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她靠在椅背上。
“我会支付报酬的。”
这话放在日薪微薄的群演身上,兴许会有作用。然而印芸竹将将收到一笔巨款,自然对她口中所谓的酬劳不屑一顾。
“请找别人吧。”话音落下,她抽出剧本,拒绝交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好吧……”艾雪嘟哝,掏出手机,不知对谁连打数十通电话,都没得到回应,气得直接关机。
没过多久,消失的助理终于出现。她似乎刚忙完,一路小跑过来,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
“不好意思小雪,刚刚副导演让助理去领新的戏服,没来得及告诉你。”
“戏服呢?”艾雪眉宇浮现明显的不耐,又憋着一口气无法发作。
“放你化妆桌旁边的柜子上了。”助理把手中刚买的咖啡和包子放在桌上。
“顺路买的早饭。”
印芸竹心思全没放在书上,时刻观察她们的动向。依照她的经验,许多明星私底下和银幕上展现的形象不同,像江梦合表里如一的,才算少部分。
其实她也不是那么表里如一。
思绪飘忽,她下意识摩挲左手的腕骨。昨天被女人攥住的地方,早已看不见痕迹,可隐约的痛感随着回想一同发作。
怎么又想起她了?
印芸竹无奈,果然人不能太闲,否则容易被不相干的人操纵情绪。
艾雪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正和助理聊圈内资讯。无非是某爱豆抢了谁家代言,工作室又集体放水军黑某演员,诸如此类。
津津乐道的八卦印芸竹不是很感兴趣。
“对了,怎么今天没看到梦合姐?”艾雪双腿交叠,惬意扫视远处的场地。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助理跟着惊讶:“还真是,我记得今天有她的戏份。江前辈向来是早到迟退的哎,真稀奇。”
今天江梦合戏份本来就不多,是一段和路人的对话,几乎全是单人镜头,缺席导致了戏份后调。贺平的脾气在圈内不算暴躁,换作较真的导演,三天两头请假的演员,肯定看作耍大牌,不重视自己手底下的作品。
演员两头跑剧组的事情并不少见,只是不知道江梦合回泉城干什么。
这段消息还是她从米莹嘴中得知,后者与贺平助理关系不错,组内动向几乎全在掌握之中。看艾雪的反应,她似乎并不知道。
“本来还想和她切磋心得呢,”艾雪遗憾,叹气道,“昨天那段戏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
“果然还是要有人带着才好。”助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鼻息嗅到咖啡烘焙后的焦香味道,含混栀子花的香气,宛若被火燎烧后蜷曲的花瓣边缘。艾雪给人感觉如此,一味模仿追随江梦合,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印芸竹不知道自己对艾雪的成见,是源于昨晚,还是很久以前听说她对江梦合的仰慕之情。
细想之间,对方不知何时凑过来,盯着她长时间未翻页的剧本,疑惑:“印老师,你知道梦合姐去哪里了吗?”
问话猝不及防,印芸竹这才发现自己出神,慌乱中无意流露出真实情绪:“她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态度算不上好,更像和人赌气后放出的狠话。
艾雪眼睛明亮湿润,对视时像只被爱意包裹的小狗,软得让人心跟着化开。此刻眸底浮现的意味深长,平白增添一抹诡异感。
“原来印老师不知道呀,”她身体坐正,皮笑肉不笑道,“我以为你和梦合姐很熟呢。”
“没有的事。”印芸竹心底滋生出难以言说的微妙,总觉得对方这话暗含其它意思。
艾雪扫过她纹丝未动的手,身体的反应比嘴更诚实,眼前人明显做贼心虚。
她耸了耸肩膀,故作失望:“啊?难道是我误会了?”
“可我昨天明明看到你有和梦合姐讲话哎,”艾雪单手托腮,似是百思不得其解,“两个人拉扯不清——”
拖长的音调瞬间将印芸竹的心脏吊到半空,却觉得体内血液凝固,连呼吸也跟着不畅快起来。
她看到了。
看到江梦合攥住自己的手腕,两人对峙产生争执。本就在人多眼杂的地方,前者又是令人瞩目的体质,被发现再正常不过。
难怪昨天晚上,她对自己是那样的态度。
打通关窍后,一切变得顺理成章。正当印芸竹打算狡辩时,艾雪拉过椅子,凑到她耳边轻声。
“印老师,你和梦合姐关系很不一般啊。”
*
泉城润湿的风拂过脸颊,轻盈得连被吹起的树叶都跟着摇曳生机。万物复苏的季节,江梦合却神态沉重,连素日伪装的和善也懒得表露。
亚麻色帽檐款摆,短袖牛仔外套里配着黄绿碎花裙。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少了平时的压迫感。
男人蹲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正用拇指别开火机,点了根烟。呛人刺鼻的劣质烟焚烧后,隔着老远便能让人感到窒息。
黄双依旧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如今气温升高,他敞开拉链。
瞄到逐渐向他走来的江梦合,男人没有起身,眯眼道:“怎么来得这么慢?”
“再晚点,我就要去工作室找人了。”这话说得轻松,他抖落烟灰,通红黝黑的脸上写满不耐。
江梦合肩上挎着包,静静俯视台阶上的男人,抿了抿唇:“我去拍戏了,这几天不在泉城。”
闻言,男人乜笑:“不在泉城?”
“这么不孝顺,知道我天天缠着你也烦,”他起身与江梦合平视,“干脆躲到外地是吧?”
“你能不能别疑神疑鬼,”江梦合无奈,“完全是工作上的事。”
“无所谓啊,没地方住我就待在这儿。”黄双扔掉烟头,用鞋底用力踩着,望向身后派。出。所的标识。
话中含。着隐秘的威胁,江梦合不是听不出来。她呼出一口气,转身说:“车停在那边,我给你订好酒店,这几天别闹事,安分一点。”
黄双啐了口,在她转身时冷嘲:“还管上你爹了。”
江梦合太了解他的性子,能够对自己颐指气使,说明身上还有钱挥霍。男人安安静静半个月不联系,她反而放下心来,至少没在外惹事,需要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车停在隐蔽的路口,她系好安全带。等狭窄的空间充斥着浓烈犯晕的气味时,黄双用力关上车门。
“我订了三个月的房,要是没钱吃饭就点送餐服务,每天会有人来打扫客房……”江梦合事无巨细交代,事实上,她的忍耐到了极点。
正逢工作日,这个点马路空旷,一路畅通无阻。
黄双环顾车内景象,不禁咋舌:“果然没心肝的人过得都好,当年大义灭亲,*送你爸在牢里受苦,十年一次没来看过我,等出来时都成大明星嘞!”
“啥时候给我也弄个这样的车玩玩?”
“工作室租的,我平时没有车。”江梦合捏着方向盘,语气淡淡。
胸腔被劣质的烟味灼烧,喉咙直冒令人反胃的酸水,和他共处在一个空间,一分一秒都是对她的折磨。
“别这样,我看你挺有钱的,咋都不给我花嘞。”黄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长时间未换的牛仔裤尺寸并不合身,还有被剐蹭时勾下的线头。
“是不是都给别人花了?”他眯眼笑,赤。裸。裸的恶意毫不掩饰。
“我上次蹲在你家门口,可都看见了,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在你这里讨不到钱,我就去找她要,反正也知道她家住哪里。”
车猛然停下,尖锐的摩。擦声伴随令人心悸的恐惧,歪斜着停在路边。
两人皆因惯性朝前倒,江梦合靠在方向盘上,发丝凌乱垂散在耳侧。
“你敢!”
她厉声喝道,手背因用力浮泛着青色筋络。
而男人油盐不进的模样更令人恶心,摊手道:“那我能怎么办,没有钱花,总不能去抢吧?”
难怪,难怪他有恃无恐,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原来早就抓住她的把柄。穷途末路的人,干出什么极端的事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江梦合心脏压抑地疼,像被压到底的弹簧。
“上次给的五十万,花完了?”她关上车窗,调整好情绪。
“一分不剩。”黄双语气充满骄傲。
“等着,我晚点给你卡里打钱。”江梦合踩下油门。
话音落下,车内诡异气氛消解。副驾驶上的男人满意地看着她,犹如慈父欣慰道。
“我们家的梦合长大了,知道孝敬她爸。”
“不像小时候那样是个白眼狼——”
“以前的事不用提,都过去了。”江梦合兀自打断。
有那么一瞬间,陈年旧事如松动的井盖被撬开,黑暗的腐臭的齐齐涌上来,把光鲜亮丽的她重新按进无法挣。扎的泥泞之中。
十年,还是太短了。
第48章 猎奇,用来形容她和江梦合的关系,就是一种侮辱
印芸竹死死攥住剧本,紧张地不敢抬头看艾雪的眼。
对方的目光太犀利敏锐,女人的洞察力总会更强些,尤其这句问话开口,连身旁站立的助理都望过来。
眼底的诧异更刺痛了印芸竹,她僵硬得像静默的雕塑,哑口无言。
“印老师怎么不说话?”艾雪侧脸,探索好奇的目光逐渐化为讽刺,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物种。
印芸竹不想显得自己太被动,回复道:“你的猜想太猎奇了。”
猎奇,用来形容她和江梦合的关系,就是一种侮辱。然而假如真的走进大众视线,这就是无数刻板印象凝结的两个字。
“我什么猜想?”艾雪笑得肩膀轻颤,“印老师,你也太敏感啦,我就是随口一问。”
“这玩笑不好笑。”
轻易挑起紧张,又恶作剧似的让人释然,印芸竹觉得自己被耍了,语气强硬。
“不好意思,我关心则乱了,一遇到梦合姐的事就容易多虑。”艾雪仍然在笑。
她端起杯子,浅抿尚有余温的咖啡,苦涩从细长的吸管四散开来。见印芸竹还沉浸在刚才的谈话中未缓过神,她敲了敲桌子。
“只是梦合姐对你很好,容易让人误会,下次保持距离吧。”
印芸竹快要分不清她这是善意的劝说,还是恶意的揣度。她总认为艾雪过来,是在宣誓主权,这让她生出莫名的不爽。
在自己和江梦合床上纠缠不清,耳鬓厮磨时,这人还不知在哪里跑龙套。
心中这样想,又不能直接开口,印芸竹委婉:“她对谁都这样好,不然也不会半夜强撑着帮你讲戏。”
艾雪翘起的嘴角收敛了些,多次想开口又闭上嘴。
“又不是每个女明星她都会帮的。”斟酌几分钟,她小声说道。
这些话落在耳中,就是极力挽尊的借口。印芸竹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和她聊江梦合。好不容易摆脱没有对方的两天,又要被别人强行灌输存在感。
江梦合于她而言,就是不散的阴魂。
她合上剧本,起身扔下最后一句话:“你可能和她的粉丝会有很多共同话题,我不关注这些,也不会给你提供情绪价值捧着她,只是个在剧组做事的小编剧,失陪。”
上等人的优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芸竹已经意识到,艾雪知道了自己和江梦合的关系,只是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好直接点破。
当然不是为了考虑自己,而是为了江梦合。她毫不怀疑,如果某天两人的床照落在对方手中,她想要让自己身败名裂,必然会想方设法发出照片,并给江梦合的脸打码。
猎奇。
她亲耳听到自己急于澄清而诋毁,应该很得意吧。
印芸竹蹲在角落的石墩子旁,日光正烈刺得人睁不开眼,天色大亮,寥寥几人的场地逐渐多了许多身影,姗姗来迟的米莹嘴里正叼着豆腐卷,看起来像刚睡醒就被揪过来上工。
她又难过起来,觉得自己坏透了,曾经憧憬有江梦合的未来也成个笑话,头回对两人之间渺茫的希望拥有实感。
艾雪只是众多人态度的映射,自己该明白,如果和江梦合一起,前面的路注定艰险坎坷。
原来她们两人的感情,早就该断掉了。
*
五一是小长假,即便每日租借场地费用高昂,贺平仍然阔气挥手,给剧组勤勤恳恳工作多日的人放假。
印芸竹简单收拾行李,准备飞回泉城。
人山人海的机场拥挤嘈杂,她几乎被人流推着向前行进,边护着挎包边给单女士打视频通话。
“机场网不好,先挂了。”
屏幕上趴着乌溜溜的一双眼睛,小鱼似乎比之前更加肥美,走路肚子坠着的肉左右摇晃,毛发上的纹理更加清晰油亮。
“要带好吃的给我喔。”印璇不会找角度,脸蛋占据半个屏幕。
“回去买行不行?”印芸竹腾不开手,办理自助值机时还要兼顾讲话。
“给她带点西北风就行了,还好吃的,做梦吧她!”贝嘉丽的声音从屏幕外传来,紧接着手机一黑,两人打起架来。
“让你多嘴!”印璇恶声恶气表达抗议。
“那你来打我啊?”贝嘉丽挑衅,两人的世纪大战再次开始。
一旁的单松月拿起手机,屏幕再次恢复画面:“什么时候回来啊,要不要我去接机?”
“午饭之前能赶回来,”眼前行李箱从传送带上消失,印芸竹扯着小包,“对了,嘉丽怎么也在?”
“我家里人去外面旅游了,只剩我一个在——”女人的嗓门从很远处传来,穿透进话筒。
“是我让嘉丽过来吃饭的。”
单松月笑着回应,不远处,贝嘉丽正硬邦邦地站在原地,任由印璇猴子似的灵敏,挂在她身上死不撒手,衣领拉链拽得凌乱,哪里露肉就往哪里咬。
“好,等我回去。”
省内直达不需要太久,唯独登机浪费时间。等印芸竹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开门就见餐厅的印璇踩在板凳上,用手偷偷揪肉丝朝嘴里扔,被呵斥后连滚带爬朝她怀里钻。
裹挟风尘仆仆的气息,印芸竹把行李箱立在门旁,扶着怀中的小姑娘艰难换鞋。
“等我换身衣服再给你扒拉,”她语气温柔,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立牌,“来,给小璇璇的礼物。”
“啊!是小老鼠!”印璇高兴地手舞足蹈,捧着立牌谁都不让碰。
时间太赶,前往机场的路上,许多店面还没开门。加上平城机场位于郊区地带,印芸竹又不想让妹妹的期待白白落空,于是在登机前去附近的伴手礼店铺精挑细选一只。
贝嘉丽正在帮单松月热菜,从厨房走出来,见客厅的小姑娘像只欢快的麻雀,没忍住朝印芸竹身边凑。
她勾着示意,清了清嗓子嘀咕道:“我的呢?”
印芸竹一头雾水:“什么你的?”
“呃,好吧。”
贝嘉丽重新将手缩回去,却见印璇动作极快地将立牌组装起来,兴冲冲跑过来嘲笑:“哈哈哈!你有西!北!风!”
闻言,印芸竹瞬间明白,尴尬站在原地:“不好意思啊,包太小塞不下那么多,只给小璇买了。”
她的挎包是为数不多精致小巧的一只,当初出门逛街买了件毛绒外套,于是随手搭配外形像饼干的这只,看着虽不错,容量还没有印璇书包夹层大。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贝嘉丽苦着脸,“亏我还给你准备礼物。”
印芸竹走进卫生间洗手,不以为意:“又不是两三年才回来一趟,准备什么礼物?”
“劳动节礼物啊!”贝嘉丽碰了碰她的手肘,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假期有没有安排?”
“更新,把之前欠下的全都补回来。”为了心无旁骛修改剧本,她正在连载的书挂了一个月的假条,再不捡起来怕是读者都要跑完了。
“你能不能有点追求啊?”
贝嘉丽扶额,在手机里打开相册,出示给她看:“judge一下。”
身为外贸业务员,她总爱在日常用语中掺杂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洋文。
照片上的男人五官周正,眉眼立体深邃,看起来一身正气。印芸竹皱眉,敷衍过去:“你知道我最不会看这些了。”
人类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要是外星人,她好歹还能多分点心思在上面。
这方面,印芸竹向来迟钝。
“你怎么油盐不进呢!”贝嘉丽恨铁不成钢。
“这男人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要不是看你成天被单姨唠叨,我就自留了……”她咕哝,又滑到下一张。
男人长相斯文,皮肤白净,是年轻人比较喜欢的潮流款。
“这个也还行,但我认为帅的男人不靠谱,最会花言巧语哄人,看面相容易出轨,”贝嘉丽点评,“不过你要是喜欢,谈恋爱搪塞那些亲戚也成。”
“你还会看面相?”印芸竹语气如古井无波,抽出纸巾擦手。
“经验之谈。”女人得意地敲击屏幕。
她甚至打开wps,调出提前拉好的表格,把刚才两人的条件列得一目了然,堪比面试前hr的背调。
一个叫焦明辉,一个叫叶岩。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找个丑的?”印芸竹走出卫生间,贝嘉丽跟屁虫似的缀在身后。
“那肯定不行,我是说周正负责任的——”
“可我只想挑喜欢的。”
“我知道,你这不是刚失恋?我想让你快点走出来嘛……”
说到后面,贝嘉丽越来越心虚。刚踏出走廊,迎面冲出来一只黄团子,撞击她的大腿。
印璇龇牙咧嘴:“休要把姐姐从我身边抢走!”
“多个人疼你还不行?”贝嘉丽无语,挥斥小鸡似的想要驱赶。
单松月原先给小孩子灌输过这样的想法,可次数多了,倒是起到反效果。印璇本身更依赖印芸竹,如今被教唆得像是有人要抢走姐姐的爱。
“不要!”
“小屁孩有你什么事?”贝嘉丽揪住她的麻花辫,“青春期还没到呢就开始管你老姐恋爱了?”
她嗓门不小,恰逢单松月端着鱼汤从厨房走出来,闻言抬头:“谁要谈恋爱了?”
“妈妈——贝嘉丽要给姐姐找男朋友!”印璇像找到主心骨,一把子抱住单女士的大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全抹到裤子上。
“你……”贝嘉丽憋着一口气,在看不见的地方恶狠狠瞪她。
听到这些的单松月欣喜激动:“真的啊?有没有看好的?”
印芸竹头疼,拉开木椅坐在窗户对面:“妈——哪能那么快,我才多大?”
她过惯一个人的日子,如果生活中陡然闯入陌生人,会觉得自己标记的领地被侵占。加上刚和江梦合分开,需要足够的独处来缓冲。
印芸竹不像那个女人没心没肺,她对待感情,尤其是第一段永远真诚热烈。兴许是太过惊艳,往后遇到的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像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又像蜈蚣般狰狞的疤痕,刻骨铭心无法忘却。文人最多愁善感,充沛的爱意许诺给辜负自己的人,反而成了痛苦的事。
“二十六还不大,当年我和你——”忽然提起失败的婚姻,单松月摆手,“算了,不提也罢,反正你抓紧,等我走了谁留下来照顾你?”
“小璇不是还小?”印芸竹犟,她在家向来文静腼腆,连顶嘴也不会大声张扬。
“小璇把自己养好就不错了,再说你这个当姐的不得给她做个榜样?”
长辈思想固执保守,听不进别人的劝。印芸竹深知继续这个话题毫无意义,点头算作同意。
见小孩似乎被自己说服,单松月很满意,捧着饭碗坐下。
“嘉丽啊,你得好好盯她,条件好的先给自己留着啊,要是有多余的再给她。”
这话说得男人像市场任人挑选的白菜,莫名被指到的贝嘉丽正襟危坐,乖巧回应:“知道了单姨,我会留心的。”
“只是最近她在平城忙着拍戏,来来回回不够安分,等稳定落脚泉城再说,省得谈异地恋不稳定。”
虽说贝嘉丽素日和单松月统一战线,但总会找到折中的办法替印芸竹推诿。印芸竹抬眼,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也是,”单松月点头,“你学学嘉丽,多晓得好歹!”
“她不是也没找大哥哥。”印璇嘟嘴,夹起可乐鸡翅啃。
“多嘴!”
一顿饭在吵闹中度过,毕竟有贝嘉丽在,单松月不好呵斥太过,洗碗时嘀嘀咕咕又说了一大堆,吵得印芸竹嗡嗡头疼。
出来后,贝嘉丽正搂着小鱼在沙发上看电视。走过去时,橘猫闻到她身上柠檬洗洁精的味道,连忙跳起来蹿向阳台。
“怎么说?”贝嘉丽拿起遥控器,按下暂停键。
“不想。”印芸竹坐在单人沙发上,赌气似的抱住靠枕。
长睫垂落,更衬得神情委屈。她盯着脚上的拖鞋,来回踢着茶几下的抽屉。
看得出她心情糟糕,贝嘉丽靠在扶手上,挨近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你先找两个糊弄过去?”
说完,她又推销照片上的两个男人:“好歹去看一眼,真挺不错。”
“不去。”饭后困倦涌上眼皮,印芸竹蜷缩起来,连多余的字都懒得说。
她本就疲于应付人际交往,更何况和男人打交道。有时候物种诞生莫名其妙,明明是人类,女人和男人的脑回路永远不同。
也注定难以达到灵魂上的高度契合。
见印芸竹态度懒散,佯装睡觉,贝嘉丽干脆蹲下,恳请道:“你就去看一眼,就一眼!”
她竖起一根食指,模样有些滑稽,印芸竹忽然觉得心酸。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看我和江梦合分开后怏怏不乐,可我现在……真的没有多余的心思。”
整日在剧组和江梦合针锋相对本就疲惫,如今回来还要同相亲对象虚与委蛇,她实在抽不出精力。
即便曾经的她沉默寡言,大多都是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而不是怀揣一堆心事,见到和江梦合背影相似的人而神情恍惚。
“要不这样,你别当是相亲,就和人聊聊增添写文灵感,”贝嘉丽表情认真,就差竖起四根手指对天发誓,“见这一次,我保证以后绝不催你,和你统一战线……对付单姨。”
后面四个字说得轻飘飘,她甚至瞟向单松月午睡的房间。
这个提议足够让印芸竹心动,她不想听家里人数落,逛街还要被朋友颠来倒去推销。
见她神情松动,贝嘉丽又添一把火:“到时候我陪你去!”
“那……行吧。”心中的天平彻底失衡,印芸竹纠结再三,尽管在她眼里两人毫无区别,但总算挑了那个顺眼的小白脸。
同龄人,至少会有共同话题吧?
贝嘉丽和对方约的时间是上午两点,在新街口旁的咖啡店里。店面干净安静,简约黑白流露出浓重的商业风,空气中荡漾醇厚微苦的香气。
咖啡豆研磨时的动静盖过音量不大的旋律,印芸竹一身米灰大码卫衣,衣摆盖过她的半截大腿,走路时抽绳跟着乱晃。
“要不提前二十分钟到?会不会太赶?”她被贝嘉丽扯着衣袖,穿过街道两旁的透明玻璃展柜。
相较她的敷衍,贝嘉丽这位拉皮条的倒正式许多。她扭头对印芸竹道:“你当这是面试啊,初次见面肯定要给男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明白约见面不是容易的事。”
“否则日后会蹬鼻子上脸。”
印芸竹不懂这些,对方说什么她都听着。袖口被拽出去老长,连手指都埋进里面看不见。
推门而入,电子机械音的“欢迎光临”与整体风格形成强烈的割裂感。这个点正是午休后,加上假期出去游玩的缘故,落座的人寥寥无几。
贝嘉丽一眼锁定男人,冲叶岩挥手:“久等了吧?”
她拉开座椅,让两人面对面。
“还好。”对方笑着回应,虽与两人年纪相仿,可看上去更像姐弟。
潮流的黑红外套抬手时发出利落的簌簌声,像与冲锋衣同种面料。头顶染了前几年流行的锡纸烫,是走在路上最令印芸竹畏惧的一类群体。
再说,穿这么多不热吗?
“我发小,印芸竹,”贝嘉丽挨个介绍,“叶岩。”
“你好,”男孩还算礼貌,把菜单递过去,“想喝什么自己点。”
印芸竹双手乖巧搭在腿上,尴尬地望向贝嘉丽。对这种吃人嘴软的事,她向来要看别人眼色。
“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菜名?”贝嘉丽笑,“要是拿不准主意,和我一样冰美式就好。”
私营咖啡店的定价总是昂贵得离谱,哪怕是普通廉价的咖啡豆,一杯也要三十以上。
接下来是例行公事的盘问,贝嘉丽在桌底下踢了印芸竹一脚,示意她主动找话题。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男孩双手交叠,专注望向她,眼里流露强烈的兴趣。
从进门的第一眼,他的视线就黏在印芸竹身上。虽说长相并非明艳风情的姐姐,但绝对算不上泯于众人,像初入大学时的低年级后辈,温良又腼腆。
“写文。”印芸竹回答,如同上课被老师提问的学生,浑身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紧张。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算不上有趣,但令人舒适的外表总会拥有更多机会。
为了活络气氛,展现他的幽默,叶岩深挖:“笔名叫什么?我去给你点点赞。”
在入行人眼里,这是个非常冒犯的问题。毕竟网络与现实分开,要不是为了加入泉城的作家协会,印芸竹这辈子都不会将真名和笔名捆绑在一起。
“抱歉,不方便透露。”她语气微恼,可又谅解对方不懂这些,稍微放软态度。
不料对面全然没理解她的意思,甚至认为她小题大做:“这有什么,发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的吗?”
说完,他望向贝嘉丽,似是寻求认同。
后者面色一言难尽:“以后熟了就告诉你,熟了再聊……”
感受到桌上死水般的沉闷气氛,她如坐针毡。贝嘉丽太了解印芸竹的较真和对细节的在乎,哪怕平时买东西不说谢谢,也会成为内心的扣分项。
这事要黄。
幸好此时,柜台的服务员叫号。贝嘉丽连忙起身,撑着桌面对两人道:“我去拿咖啡,你们慢慢聊。”
然后如蒙大赦逃离现场。
“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男人有意打开印芸竹的话匣子,“说到底,我闲来无事也会看看小说,你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突然间,印芸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如针锋犀利尖锐,直直朝这个方向刺来。
循着望去,才发现是贝嘉丽端着咖啡过来。
听闻刚才叶岩那番话,对方趔趄着差点摔倒,咖啡渍在原木桌面上泼出深色污渍。
叶岩连忙站起来,抽出纸巾擦拭身上的液体。
“对不起,没看脚下的路。”贝嘉丽窘迫,揉皱一团卫生纸去吸收桌上的痕迹。
“你有没有被烫到?”男孩连忙询问对面的人。
却见印芸竹握着咖啡杯的把手,眸光片刻失神,随即又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第49章 “印芸竹,耍我很好玩?”
“小王这找的什么人啊……”走出店面,贝嘉丽咕哝,一个劲儿荡开袖口晕染的咖啡渍。
小王是她办公室的同事,两人书桌相抵,平时摸鱼讲话的都方便。要不是对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保证不会差,她才不会带印芸竹过来。
“也怪我筛选得太草率,看感情史和长相就断定这人不错。”贝嘉丽转头,见印芸竹落后两步跟着,像只笨重的牦牛。
她被这场以找灵感为由的相亲折磨得不成样,整个人散发灵气被吸尽的干瘪感。尤其那锋芒在刺的眼神,令她席间频频走神。
简单和叶岩聊了基本状况,对方添加自己的好友,说以后出来可以一起玩。
碍于贝嘉丽和她同事的面子,印芸竹不好拒绝,发送备注便做好躺列的打算。
“什么人都往我这里塞,以为垃圾场啊。”贝嘉丽仍旧愤愤不平,双手环胸念叨一路。
某些方面,她和单松月更像亲生母女。
印芸竹打断她的喋喋不休:“说好了,没有下次。”
眼见对方想开口辩解,她不给这个机会,斩钉截铁道:“不许和单女士统一阵线。”
“……”
贝嘉丽胸口憋着一口气,举起双手做个投降的动作:“行行行,真是败给你了。”
早知如此,就该选另外一个,至少不会让印芸竹有太差的相亲体验。
街角栽种的乔木郁郁葱葱,密集生机的树叶被日光描摹轮廓,投射在水泥地面上。一辆低调的黑色SUV停在路旁。在两人即将经过时,副驾驶上的人摇上车窗。
纤细修长的手伸入外套,想起是在别人的车上,只得搭在车门旁,略显烦躁地点着。
女人半面脸庞落入阴翳,黢黑的眼眸斩灭所有的光。她静静凝望印芸竹走远的方向,又回望坐在咖啡厅内的叶岩。
“你外甥?”江梦合侧脸,望向身旁的经纪人。
叶熙阳尴尬得不知所措:“是啊,刚毕业没多久的,我姐张罗着要给他找对象……也不知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等人离开,女人把车窗拉到仅有两指缝隙,淡淡道:“还能因为什么?”
出现在这种社交场合里,还能和印芸竹有说有笑。
见她不说话,江梦合喉间溢出轻笑:“这不就是在找对象吗?”
闻言,叶熙阳一惊,连忙解释:“早知道这样,我不会送他过来。”
贺平作为颇有人情味的导演,逢节给所有人放长假,江梦合索性一直留在泉城。今天下午本该和叶熙阳一起去工作室整理堆积大半个月的文件,半路上对方亲戚一通电话,说是顺路接送外甥。
把叶岩放在店门口,两人正打算离开,就见后脚进来的印芸竹和贝嘉丽。
许久未见印芸竹,她的脸蛋似乎比先前圆润了些,气色更好了些。
好像还长高了。
明知是错觉,江梦合无奈抵住额角,静静望着三人。本该是沉闷无趣的年纪,庸庸碌碌挤地铁上下班,印芸竹却与大多数同龄人不同。即便沉默寡言,依然散发出勃勃生机与灵气。
以前两人相拥而眠,每次醒来,都能见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用手指轻轻划着鼻梁,被发现后又像只受惊的兔子,闭眼假装睡觉。
她会好奇端详江梦合的脸,把寸寸肌理刻入记忆中。会在情浓时吻住她汗涔涔的发,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印芸竹嗓音被泡软时很好听,又清又甜。累了会趴在她的胸。前喘气,湿。漉。漉的眼眸一定要仰头看她的,然后露出不算精明的笑。
原来离开自己,她已经能心安理得去接触新的人。
还是个男人,挺好的。
毕竟当初是自己主动推开,如今的一切结果都是咎由自取,她不怪任何人。
车内一阵沉默,叶熙阳盯着出入平安的挂饰,不知该如何安慰江梦合。明明女人神态情绪和往日无异,又总给人雾蒙蒙的感觉,像掠过头顶的阴云。
“叶姐。”过了很久,江梦合仍旧望着那个方向。
长时间未开口,她嗓音嘶哑,像泣血后被沙砾痛苦研磨。
叶熙阳静默,听她询问:“你说,之前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喜欢是装的吗?”
江梦合很少会流露出如此感性的一面,和电视上成天演的爱得死去活来没任何分别。她原先最瞧不起这类人,殊不知这副模样落入别人眼中,也成了为情所伤。
“其实……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叶熙阳词穷,她没经历过这种刻骨铭心的爱,脸上写着茫然。
或许不是爱,纯粹是感官上的刺。激与猎奇促成,很少有人会对无法生出性吸引的人萌生出爱意。
即便表面持中立态度,她依旧不能真心接纳与理解。
这话说得轻巧,落入江梦合耳中又格外尖锐难听,她双手攥紧,勉强挤出一句话。
“凭什么?”
“她不喜欢我。”
最后那句话是笃定,她尚且能接受印芸竹对贝嘉丽生出哪怕丝毫的情感,但决不允许对方爱上一个男人。
前者或许是感情在矫情中磋磨殆尽,后者便是完完全全的做戏。
她连自己的真心喜欢都认不清,等为时已晚时,私藏在最底下的情感曝露,被焚烧反噬成强烈的嫉恨。
印芸竹怎么能,她怎么敢。
“不去工作室了。”江梦合对叶熙阳交代,兀自下车。
“去办点事。”
*
即便喝完咖啡,下午的困意依旧袭卷。印芸竹不幸中招,回到家中趴在沙发上,像只蔫掉的茄子,累得连手指都懒得动。
主卧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单松月哄完印璇睡觉,听到开门,赤脚从门缝探出个头。
“相亲怎么样啦?”她对坐在换鞋凳上的贝嘉丽比了个口型。
听说今天两人去相亲,她喜不自胜,午休时间辗转反侧,连带身旁的印璇被闹得不安生,又哭又叫嚷嚷睡不着。
贝嘉丽耸肩,压下嘴角,意思再明显不过。
单松月略微不满,走到沙发前轻拍印芸竹的背:“怎么回事啊?”
印芸竹此刻头昏脑胀,或许喝咖啡的缘故,胃部的灼烧和苦涩一齐涌入喉头,令她精神不振。
“妈,我有点困。”她揪住角落的抱枕,将脸埋进去。
“你先跟妈说说,和那个小男孩到底怎么样?”单松月蹲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
“工作不稳定,年轻长得帅,看起来不安分。”
印芸竹句句踩在单松月的雷点,后者最不喜欢吊儿郎当的人,闻言点头,自言自语:“对,对,这种男的要不得……”
眼见沙发上的人蛄蛹着要朝缝里挤,单女士追问:“那另一个呢?我看那个还不错——”
“单姨,芸芸刚才开车特别累,我来和你讲。”贝嘉丽换好拖鞋,走过来及时替印芸竹解围。
支开单松月,印芸竹的世界终于清净。如今见到对方,她脑海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相亲。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以前也不是不接触,可随着对方的穷追不舍,加上相亲对象的质量千奇百怪的差,她渐渐生出反骨。
印芸竹一觉睡到晚上,起来时还带着疏松懒意,呼吸沉沉地去卫生间洗脸。
手机有好几条未读消息,是竹原出版社的编辑发来的。
【太太,我们实体书的周边打算设计人物透卡和明信片,你那里有预期的角色形象吗?】
当初动笔写这本书,她有在微博上找画手约稿。四五千块如流水花出去,即使实现财富自由,多多少少会心疼。
小竹同学:【稍等,我回家去拿】
她的画师发到过电脑上,然而文件太大无法压缩,清晰度最高的原图只能本地保存。
现下《万海寻洲路》电影从拍摄到上线要等好久,出版社除了打钱慢,其它倒是比影视快上去多。
睡醒后身体犯凉,印芸竹套了件外衣,简单洗漱一番后,拿起车钥匙回到新梧公寓。
冬时挂在栅栏外的枯萎藤蔓,如今冒出嫩绿的尖端。她从地下车库走出来,莫名想起与江梦合在此分别的那个上午。
看到她时满怀期待的热情,被一句“分开”浇灭得彻底。纵然挥挥衣袖绝情离开,女人依旧温柔到面目可憎。
那是第一次提分开,以为的玩笑话在那个奔走的夜晚得到兑现。
印芸竹苦笑,回首不过一个多月,居然能将海誓山盟时的棱角磨平,原来自己也没想象中那么情深义重。
走出电梯的那一刻,她见到立在家门口的江梦合。
近一周没见到她,重重心事带来的忧愁缠在眉宇间,女人似乎瘦了,气色更差,远看上去像夹缝求生的细长黑影。
那双暗沉的眼眸扫过时,心脏猛地被攥紧揉。捏,带来细细密密的恐惧和痛意。
两人回回见面都不大愉快,印芸竹生出逃避的心理。哪怕和江梦合共处同一空间,她都能感受到肺部被无情攫取空气带来的窒息。
谁也没有先动作,像达成某种默契。
江梦合心情看似很差,却意外地没有抽烟。
“今天去相亲了?”她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直击印芸竹的心脏。
她看到了。
忽然觉得讽刺,两人现在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她再来问有什么意义,给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撕开更大的裂口吗?
“嗯。”印芸竹应了声,忽略她走向门口。
她本想多作解释,奈何下午那场相亲令人身心俱疲。和人交流耗费精力,自己更不想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与江梦合见面。
怕情绪激动之下放出狠话,伤到她。
却在与女人擦肩而过时,手腕被用力握住。印芸竹惊呼一声,被迫与对方相视。
瞳孔映出的人影,脸上写*满恐慌。
以前尚且不知江梦合的脾性,总以为是极易惹人沉。沦的温柔乡,醉生梦死也不为过。可分开以后,她态度不像从前耐心。
不知是爱意消退后懒得做戏,还是本性暴露。
“你——松手!”印芸竹轻易挣脱,愤愤瞪她。
词严厉色毫无威慑力,浑身数刺不让人接近。
“‘嗯’?”江梦合嗤笑,这副轻描淡写的模样更惹恼了她。
“那个男人,没车没房,长相一般……”女人往日的亲切模样淡去,冷白的肤色背光时模糊分明的下颌线。
“你看上他哪一点?”江梦合顿住,“还是说,宁愿找个像他那样的男人,也好过我一万倍?”
“芸芸,你同我置气就算了,非要找他来气我,何必呢?”
阴晴不定的人最难以琢磨,她语调缓和,像是怕吓到印芸竹,抬手怜惜地抚上寸寸发丝。
印芸竹语塞,许多话卡在喉咙说不出口。她对江梦合始终是有感情的,好过分手后吵得面红耳赤的情侣。
可就怕那点燃起的火苗,让她再次落入无尽苦海中。
“我没有气你……”
话音落下,四周的温度都冷了不少,抚摸发顶的手顿住,而是捻起一缕细细搓磨。
“我没有气你,”她重复,比上次更果断坚定,“我是真心想走出和你的过去,去接触新的人。”
语调连带肩膀跟着颤,不知是为了咽下难过还是害怕,害怕重蹈覆辙。违心话说得多,她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从前和男人相处觉得累,如今和女人谈恋爱要承受许多异样的眼神,印芸竹不想陷入任何一段性缘关系。
她胆怯,在这场匆匆落幕的一厢情愿中及时止损。
“走出去?”女人弯起唇角,接着笑出声来,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印芸竹,你有走进来吗?耍我很好玩?”她的手在印芸竹的肩颈流连,那里曾是自己最爱的地方。
然后缓缓上移,抚上并不明显的喉结,用力摁住。
窒息瞬间翻涌,连同反胃紧扼着她。
“江——”
“你不就喜欢刺。激,既然不走心,先前装那副深情模样给谁看!”江梦合凑近,相近的身高,对方却总能给自己带来强烈的威压。
“早知道你喜欢这样,我事后的安抚真是煞费苦心,”她自顾自说着,“真恶心。”
伤人的话犹如尖锐的刺,插。进胸口猛拧,疼得印芸竹快直不起身。
“你这话好伤人啊……”
印芸竹声音带着哭腔,强忍的泪意决堤,那些还未熄灭的爱意,被这句话全部碾在泥中。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江梦合变成现在这样。
肩膀被猛力推搡,江梦合掐着她的脸颊:“你最知道怎么伤人。”
江梦合最见不得印芸竹用失望的目光看自己,仿佛把自己曾经的狼狈和阴暗全都映入眼底。那些想要极力掩藏的,蒙上的黑布被人掀开。
又只是错觉。
手被强制扣在门锁上,随着“嘀”声,两人直接跌落至门关。江梦合压。在她身上,双腿跪在两侧,凌乱的发遮住半张脸。
从发丝中透出的目光,带着几分怨毒与不甘。
没见过这样场面的印芸竹被吓坏了,缩在身下想要逃离,被捉住小腿后,趔趄着栽倒在地。
膝盖跪在地上发麻,在江梦合倾身上前时,印芸竹闭眼,抬手挥去。
一巴掌打得江梦合微微侧脸。
房间瞬间安静。
两人都被这一行为怔住,江梦合似乎清醒过来,捂住发红的脸颊沉默。
“江梦合,你冷静一点!”印芸竹企图用更平和的方式沟通。
立在面前的女人抬眼,淡淡道:“印芸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仿佛被荆棘束缚,挣。扎后落得满身伤痕,她想说的并非如此。可再落得满身狼狈,她也不会卑微到成为跪地乞怜的一条狗。
早在来找印芸竹时,江梦合便明白这一步没有回头路,冷静理智摒弃到脑后,她迫切想要占有,借此宣布自己才是胜利者。
“你既然想和我一起,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印芸竹终于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抽噎中崩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梦合嗤笑,缓缓靠近,拍拍她的脸颊。
“我只想和你上。床,又不是喜欢你。”
那些残留的,闭紧心门想永远珍藏的情谊,被这句捅得全然不剩,绞痛紧拧,心脏逆流时浑身僵硬和痛疼,过去在这段感情中患得患失的伤心,加起来都不及这一句。
后面也许是麻木,印芸竹如同毫无感情的布娃娃,任由女人摆布。她看到江梦合搂住自己,如获至宝。
手被引导,感受小腹急剧的起伏。动作有些迫切,在看到她别过脸不愿面对时,像为证实自己在印芸竹心中的地位,江梦合低头去亲她。
不同于冷漠到完成任务的抚摸,她的吻连同呼吸都是灼热滚烫的。喷洒的气息让暖白的肤色更红,蜷缩熟透得像只虾米。
后脖颈被人托住抬起,印芸竹不得不仰头,对侵略掠夺的亲吻感到不适,难以换气让她极力推开身上的人,奈何江梦合沉浸其中纹丝不动。
还是喉咙发出抗拒的哼哼,女人似有所觉分开。
她用拇指擦拭嘴角的水光,被印芸竹的窘迫反应逗笑了。
“分开这么久,怎么连接吻也不会了?”
呢。喃细语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让人恍惚间以为回到过去。
可印芸竹再清楚不过,横亘的隔阂无法消除,她和江梦合的温情瞬间不过是回光返照。
眼眶再次发热湿润,她别开脸不愿对视,哽咽道:“江梦合,即使破镜重圆,裂隙永远存在。”
两人回不到过去,这一结果在分开以后就注定了。
江梦合眼底笑意渐散,她沉默地掰过印芸竹的脸,轻声:“但粘好的镜子会比之前更牢固。”
“印芸竹,没有谁天生一模一样,永远契合,我们只是需要时间来磨合。”
“磨合?”这个词让印芸竹感到陌生,“那我们是以什么关系来磨合?”
“不要说是情侣,你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不敢。”
艾雪的冷嘲热讽,单松月的步步紧逼,甚至贝嘉丽偶尔也会拿两人分手说事。
你知道你和江梦合为什么会分开吗?因为你们只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没有信息素的吸引,迟早要床死。
抛开令人闻之色变的性,她完全可以找个普通女人共度一生,可以是柯如冰,可以是贝嘉丽,也可以是印璇。
在她的连番质问下,江梦合的力道似是松开。
“借口。”
“印芸竹,这就是你和我分开的借口。”
她居高临下质疑印芸竹的真心,轻嘲道:“哪怕我公开承认,你敢吗?”
这句拷问正中要害,印芸竹瞪大双眼,双唇颤。抖。
她怎么会用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来要求别人。
江梦合自以为窥见真相,手指在印芸竹的唇。瓣上反复摩挲按压:“你不敢。”
“印芸竹,你差点将我也骗了。”
精湛的演技曾让她以为,对方真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愿意站在身后永远等待。可直到回首人消失不见时,江梦合明白,自己于她而言,是个不值得的人。
谁会没脾气呢?哄了两次三次,也意识到印芸竹是个决绝的女人,甚至比她更狠。
会步步退让,给人好拿捏的错觉,在触及原则后头也不回离开。
江梦合扶住她的手,闭眼不去看印芸竹脸颊上的泪。
这下无论是亲吻还是更深,她都没反应。像垂死挣。扎后即将获得解脱,一动不动。
任由她头埋进沙发的角落,也不再安抚。
印芸竹呼吸不畅,脸颊呈现缺氧的颜色,左手扒住身下的沙发巾,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本该是不愿意的,可江梦合的那番话早就将她的心戳得血淋淋。
这才是床友关系,不需要顾及彼此内心所想。连主动找上门的挽回,也仅仅是释放这一个多月对身体的渴。望。
没意思透了。
她的沉默不语更激起江梦合的烦闷,向来温和的女人总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连湿淋淋浇注自掌心,滑过手腕,印芸竹也毫无反应。
江梦合挫败,又偏执固执到不愿意相信这种结果,
于是强行掰开身下人的左手,同她十指相扣。
第50章 她对自己的掌控欲,远远超乎想象
印芸竹是被吻醒的。
她睁开眼,房间内光线昏暗,窗帘透着浅淡的黄。空气酝酿潮湿又令人羞涩的成熟气息,江梦合单手撑在枕头上,正垂头吻印芸竹的额头。
昨天回来后,两人从客厅沙发纠缠到客卧的床,江梦合比以往更加沉浸认真,动作激烈得让人以为换了副灵魂。
应该说,只是揭开伪善的表皮,本性暴露而已。
似乎能从中亲吻获得乐趣,她细细落下,回回如蜻蜓点水,又用那双含情的杏眼觑着印芸竹的反应。
见她苏醒,懒怠的倦音响起:“醒了?”
她光裸着上半身,薄被将将没在线条流畅的腰际。江梦合身材很好,纤细又不显得过分干柴,如今肩颈的吻痕更说明昨夜的疯狂。
感受印芸竹的视线,她轻笑:“身体倒是诚实。”
印芸竹没空陪她开这种亲密的玩笑,别过脸沉默。平日明亮的眼此刻黯淡晦暗,照不进任何光。
被她的反应刺。激到,江梦合冷下眉眼,作势要去亲她。
“我现在没兴致。”印芸竹用手隔开,毫无畏惧直视她的眼。
她平静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暴风雨前的海平面,酝酿一场急骤的天气。
这种濒临边缘的淡然更像理智拉扯后,做出的某种决心,让江梦合无端感受到恐慌。
“这话说得太晚,什么都发生了。”她轻易挑开印芸竹的手,后者也不反抗,默默盯着她。
江梦合微恼,调整好的稳定情绪总能被轻易掀翻。她捂住印芸竹的双眼,低头含。住身下人的唇。
即便昨天来时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放了太多违心的狠话,她终究不忍看印芸竹痛苦,粗暴肆虐的吻转而温柔小意起来。
她轻轻用舌尖扫过印芸竹的上颚,强烈的敏感和痒意传来,后者一个激灵,喉间发出细微的哼哼。
捕捉到这一反应,江梦合惊讶,随即脸上浮现不太明显的惊喜。她又浅尝辄止吻了两下,捉住印芸竹的掌心,放在左侧的心脏处。
“我现在心脏跳得好快。”
割裂感让她与先前的偏执模样划为两人,细闻语气中的欣慰,像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发出感慨喟叹。
左胸上艳红的小痣靡丽,衬得暖白的肤色上几分妖冶。
印芸竹觉得自己如同被完全掌控的傀儡,任由对方牵引着线,摆弄出合她心意的模样。
“你随心就好,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江梦合力道渐松:“我什么时候没顾及你的感受?”
“昨晚呢?”印芸竹撇头与她对视,双眼洞若烛火,“现在呢?”
手失去支撑,彻底落在身旁的枕头上。江梦合放开她,压制的膝盖撤去:“那你顾及过我的感受?”
她忽然想起什么,动作再次变得强硬:“如果你顾及我的感受,就不该和那种货色去相亲。”
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江梦合不允许眼看不如自己的人,轻而易举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手中力道加重,抚过印芸竹的下颌:“你和那个发小,我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和那个男人……”
“绝无可能”四个字还未出口,印芸竹挣脱她的桎梏,眉头紧拧:“我和贝嘉丽?”
这句疑惑发自内心,从未被质疑过的两人突然被捆绑在一起,令人匪夷所思。
她或许猜到对方态度转变的原因,竟然认为自己和贝嘉丽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这一猜想弄得人恶心,如果自己真的和对方不清不楚,犯不着在初识面对江梦合的心意时摇摆不定。
她的模样不像装的,江梦合睨了眼,没再发话。
“你怎么能——”印芸竹卡住,她坐起身来,好让谈话看起来更平等些,“怎么能说我和她?”
归因于和贝嘉丽模糊的边界感,原来江梦合也会患得患失。可两人如今形同陌路,过期的信任和解释只能换来心安,并不能成为重归于好的砝码。
但如果能够让江梦合从现在这样,比如令人畏惧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自己有必要解释一番。
“贝嘉丽是我的发小,两家人关系好,印璇也喜欢她。”印芸竹耐下性子,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明明下定决心不再与江梦合产生任何纠葛。
“比起爱情,她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已经成为我的家人,”明明是解释,却更像质问,质问对方为什么会怀疑自己的清白,“为什么关系交好的两个人,在你眼里一定是那种关系?”
兴许是“家人”两个字刺痛江梦合的耳朵,她攥住身下的枕头扔在床上。
“家人?你愿意和她成立家庭,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我面前装作那副情深样子!”
“我哪怕装得再像,你还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印芸竹扬声反驳,肩膀因激动止不住颤。抖。
她的爱情和普世的亲情过渡毫不相干,如果爱情最后泯于亲情,那和搭伙过日子的伴侣有什么分别?
常年和文字书本打交道,印芸竹的思想难免带着乌托邦的理想。
似乎被她的反应怔住,江梦合静默与她对视,忽然笑了:“是又怎样?”
“你以为我会为了所谓的发小吃醋,实际上谁在乎?”这话不知说服对方,还是说服自己。
“你是跟我的第一个,仅此而已。”
哪怕心智再成熟,在头回的感情里也会显得莽撞与无措。
“跟”这个字眼让印芸竹很不舒服:“既然不在乎,关灯和谁都一样,又怎么会来找我。”
这句话戳中隐在江梦合心底最深的执念,那点滋长的情愫昭然若揭,让她生出几分恐慌。
不承认自己是这段感情的下位者。
“你不喜欢又怎样,如果想彻底和我割裂开,你说那些媒体会怎么写?”江梦合冷笑,动作轻柔抚摸她的脸。
“你什么意思?”印芸竹愣住。
“你不是想公开?”江梦合点了点唇,“那我就告诉所有人——”
“你疯了!”印芸竹心剧烈颤了颤,“你要毁了我们吗?”
再不考虑她的意愿,也总该想到自己。江梦合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如果私底下的癖好被宣之于众,肯定遭受不少口诛笔伐。
然而她浑不在意,像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干出所有出格的事。
印芸竹从最感性的那个阶段走出来,已经丧失和眼前人并肩的勇气。不难想出后果,自己的个人信息被人。肉,刚开机的影片会叫停,单松月可能丢了工作,就连印璇在学校都抬不起头……
一想到家里人用失望的眼神看她,一切的一切令她绝望。
更何况,两人的关系早已回不到当初,为了所谓的床友作出这种牺牲,实在不值得。
江梦合欣赏印芸竹从愤怒到哑然,唇角翘起的弧度渐渐下压,于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不是还有我陪你?”
“江梦合,”印芸竹深吸一口气,“假如真走到那一步,我肯定恨死你了。”
印芸竹总是知道怎么最伤人心,即便眼神再愤恨,一字一顿的话也从不会让人质疑真实性。
她认真的。
“闭嘴。”女人平静的语调微微变了形。
“不许这样看着我。”
印芸竹果真闭嘴,生怕再次惹恼她,于是裹上浴袍走进卫生间。只听乒乒乓乓的动静,她扬言:“收拾完东西就走,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生气带着同人讲道理的较真,抽出垃圾袋,把曾经江梦合留在这里的牙杯牙刷全都扔进去。
即便是被伤害最深的那段时间,印芸竹也舍不得地把东西摆在台面上,时刻给自己留个念想。
昨晚那句话,早已将她的心伤得千疮百孔。
调好热水,她赤脚踩在防滑垫上。温热的水流顺着肩颈流淌,像要冲刷那些暧昧痕迹。
闭眼放空时,似乎听到外面有动静。
昨晚印芸竹一。夜未归,打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不知人去了哪里。贝嘉丽听单松月的话,想来公寓碰碰运气。
门铃响了没几声,里面传来懒怠的脚步声,她下意识排除是印芸竹的可能。
开门的是江梦合。
**疯狂,昨晚的衣服被扯得开裂,她从衣柜中找了件印芸竹的衣服穿上。米黄。色罩衫流露出几分温馨,驱散整个人身上的阴鸷。
唯一不和谐的,是修长脖颈上的斑驳吻痕,从绯。红到青紫,边缘透着黄。
贝嘉丽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还未开口,就见江梦合蹙眉。
“你来干什么?”语气冷漠排斥。
这态度瞬间激怒了贝嘉丽,虽然没搞清楚状况,然而从印芸竹嘴里听太多她的道貌岸然,看到真人也面目可憎起来。
她一个暴怒,直接拉开大门,挤进来推搡江梦合。
“你怎么有脸来质问我!”她环顾客厅,“印芸竹呢?你把她怎么样了?我要见她!”
这迫切的模样落入江梦合眼里,成了受不了打击的崩溃,仿佛从中窥见前几天自己的影子。
心中忽然生出几分优越,她故意将手搭在衣领旁,轻飘飘朝主卧方向暧昧瞥去:“她啊……正在洗澡。”
以前江梦合总认为这种事没品,然而为了刺。激贝嘉丽,她有些失去理智。
听到印芸竹在洗澡,贝嘉丽迈开的腿顿住,心中明镜似的,却又不愿相信。
哪怕印芸竹脾性温顺平和,也不会去吃回头草,更何况是这种触及底线的事。
想到这里,她指着江梦合:“你逼她的是不是?是不是你逼的她!”
任由对方情绪爆发,女人依然双手环胸不为所动,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疯子。
而在淋浴的印芸竹,早在听到第一声争吵,便急匆匆穿上衣服走出来。
见到人的这一刻,她愣住:“嘉丽,你过来怎么不打声招呼?”
被熟人撞见这一幕,她羞。耻到抬不起头,更不敢看对方的眼,仿佛自己成了反叛者。
见人完好无损,精神状态也尚可,贝嘉丽连忙把她拉到身后,又仔细检验肩膀和小臂有没有伤口:“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一触即发的气氛退潮般散去,印芸竹忽然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多次开口又闭上。
贝嘉丽还急切地撩开她半干的发,见上面遍布吻痕,不自在撇开眼。
印芸竹的反应说明一切,她从开始的急迫激动,慢慢冷静下来,再到最后带着沉痛的不可思议。
“你和她……”她不敢细想下去,用期许的目光,希望得到否定的回答。
印芸竹抬眼,越过贝嘉丽的肩膀与江梦合对视。女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撑在柜旁促狭地欣赏这一幕。
她丝毫不慌张,甚至运筹帷幄,似乎笃定印芸竹绝不会说,利用后者还未泯灭完全的同情心。
印芸竹的脑海中忽地浮现对方刚才的话,那鱼死网破的决心,像要拉着自己深陷挣。扎不得的泥潭。
她不敢赌,以她对女人浅薄的认知,就足以不择手段到让自己妥协。
于是,印芸竹抬手握住贝嘉丽的肩膀,勉强挤出一抹笑。
“嘉丽,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很多暂时解释不通,连我们自己也在捋清,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好吗?”
言外之意,不希望外人插手。
贝嘉丽仍然出于不可置信的状态,直到肩膀被拍了两下,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我暂时,可能会和她频繁见面,家里那边希望你替我保密——”印芸竹想到什么,特意提醒,“印璇也不要说。”
江梦合顿住,听到最后这句话,失去了耐心,抬手拦下两人。
“你可以回去了。”她淡淡,像是在对贝嘉丽挑衅。
“印芸竹你可真行。”
贝嘉丽似乎误会了,像被一对分分合合的情侣折磨得不成样的朋友,瞪向印芸竹,又剜了眼江梦合。
“不想管你的死活。”她愤愤,想不明白为了谈恋爱,连底线都不要。
“有我管她的死活。”江梦合偎在印芸竹的肩头,像胜利者的宣告。
目送贝嘉丽拽着包怒气冲冲离开,印芸竹推开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冷声:“你满意了?”
“不满意,”江梦合淡淡,“她永远消失我才满意。”
“滚!”印芸竹把包住湿发的毛巾扔进她怀里。
很少这样恶语相向,这对她而言是很重的字眼,足以见得对江梦合的唾弃。
谁知女人攥住毛巾,放到鼻下浅嗅,闻到陌生的气味,询问。
“怎么没用我给你买的洗发露?”
她偏爱栀子,香水和洗护用品全是一类气味。以前来印芸竹的公寓小住,会把她的东西全换掉,闻到和自己相同的气息,如同AO标记时交融的信息素,令人安心。
印芸竹看她的举动,觉得一阵反胃,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和江梦合言语博弈再多,也是白费工夫,她索性转身离开。
身后人如影随形,江梦合很喜欢她的反应:“你挺聪明,如果把身旁人牵扯进来,她们也会觉得苦恼吧?”
又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威胁。
“知道了,”印芸竹顿住脚步,“我不会去诉苦,请不要找她们的麻烦。”
腰被人揽住,江梦合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因埋在柔软的布料内,而显得沉闷。
“这样对我们都好。”
印芸竹想说,只有你一个而已,可又想到和江梦合产生无谓的争吵,索性保持沉默。
她学聪明了,学会收起锋利的爪牙去示弱,来庇佑自己得到心安。
和江梦合的两天两夜在煎熬中度过,这两日女人总缠着自己,要了一遍又一遍。她兴致不错,事后总会露出的餍足笑容。
明明自己表现得平静,可女人丝毫不觉得扫兴。让印芸竹怀疑对方哪怕面对一个死人,也能湿起来。
可她又不是圣人,看江梦合卖力乱蹭呻。吟,**清洗自己的手指,再紧绷的身体都会被泡软,于是红着脸颊闭嘴,逼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
在江梦合尝试三指时,印芸竹剧烈挣。扎,连忙抽出手指,慌乱间下了床。
女人明媚含情的眼凝望着她,脸再次埋进枕头,沉浸在余韵中痉挛抽搐。
“去哪里?”她缓下来,起身想要环住印芸竹的腰,被后者躲开。
“回趟家,把行李收拾收拾。”
假期最后两天,她已经订好明天的机票。
从未如此迫切想要回到平城。
“你订好机票了?”江梦合皱眉。
“嗯。”
“怎么不告诉我。”
闻言,印芸竹转身,皮笑肉不笑道:“大明星如果和我一起坐经济舱,被人认出来会带来很多麻烦。”
江梦合神情冷然:“非要用这种腔调和我讲话?”
她最不喜欢印芸竹一副被强迫的样子,明明自己也沉浸在其中不是吗?哪怕态度稍微和缓,也不至于这两日被自己威逼下不来床。
“我怎么敢。”印芸竹淡淡,系上腰带。
盯着她蓝白交错的菱形腰带,江梦合垂眼,消化被人敷衍搪塞的滋味。
印芸竹走的时候甚至没说一声,一路开车来到天成小区。
假期马上结束,低年级的孩子作业不多,完成后纷纷跑到楼下的公园。小池塘化冰后水面流露幽绿色,随着外面的大喊大叫轻微波荡。
进门后,听到客厅的谈笑声,入户门多了双女人的鞋。
“贝姨。”瞥到沙发上的熟悉身影,印芸竹乖乖叫人。
贝陈仪小长假旅游回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看到许久未见的印芸竹,招呼过来。
“哎呀芸芸又长胖了,把自己养得真好。”她拍拍印芸竹的手,眼神流露出赞许和欣赏。
“谢谢贝姨。”印芸竹见桌上的水杯空了,端起来又倒满递过去。
“要是嘉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这两天不在,回来后跟着炮仗似的,见谁都要叨叨两句,比我嘴巴还碎。”
听到贝嘉丽,印芸竹想起两天前的事,不禁感到心虚。
“她……怎么样了?”
“要不说你们关系最好,还能记着她,没什么事,可能生理期吧,甭管她!”贝陈仪摆摆手,不以为意。
印芸竹松了口气,她相信贝嘉丽不会将自己的事告诉别人,只是难免生出愧疚。
那句以后再也不管死活,不知是气话还是真的,以她的性格,前者的可能性居多。
还是找个时间道歉,再解释吧。
“对了,小璇呢?”她见家里安静得古怪,印璇还没上学,按理来说不该这么老实。
“在楼下小公园和那群小孩玩呢,她不知道你回来。”单松月抽空多嘴一句,又继续和贝陈仪讨论这两天旅游的趣事。
印芸竹从客卧把行李箱搬出来,里面的衣服大多没动过,依然叠放得整整齐齐。她清点一番,把稍厚的外套拿出来,换上轻便的T恤和衬衫。
锁上卡扣,她准备下楼去看印璇,把顺路买的零食捎带点过去,分给别的小朋友,连同告别一起。
正值活泼好动的年纪,小公园沸反盈天,连灌木交错的叶都被喊得震荡。
她拎着塑料袋,远远瞧见印璇被许多人围着,叽叽喳喳吵闹成一团。
即使还没长开,白净清爽的脸蛋也能窥见日后的清秀,眉眼隐隐浮现印芸竹的轮廓。
印璇被贝嘉丽带着,和她的沉闷性子截然相反,因此在小朋友里格外受欢迎。
走近台阶,发现几人当中还蹲着个大人。
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印芸竹面色唰地惨白下去,手里拎着的零食袋掉落在地。
这一动静吸引那群人的注意,印璇见到她,小马达似的飞奔过来:“姐姐!”
女人依旧呈现半蹲的姿势,温情荡漾的目光透过人群,直直看向自己。
看到江梦合的瞬间,印芸竹的心被揪紧似的,连呼吸跟着不畅快起来。她以为对方是个有分寸的,不会干扰到自己的私生活。
单松月和贝陈仪还在楼上,前几天刚交代过贝嘉丽别告诉印璇,如今全乱了阵脚。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跟过来的!这么多人看着,一旦单松月下楼接印璇,就能轻易看到江梦合。
到时候怎么解释?印芸竹毫不怀疑江梦合,她甚至能堂而皇之地介绍起自己的身份,对单松月说起两人的龌。龊事。
原以为那些威胁是为让自己妥协的玩笑话……
双腿像被灌了铅沉重,连拔足逃开的勇气也没有。印芸竹浑身的气力被掏空,趔趄着快要晕过去。
以为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手臂被人搀扶,江梦合不知何时走上前。她全然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自顾自说道。
“我看你一个人,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至此,印芸竹才明白她对自己的掌控欲,远远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