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接下来的几天, 姜蘅一直待在贺兰府。

    贺兰攸不是经常来找她,不过每天都会带一些新奇古怪的小玩意过来。

    夜明珠、微缩鸟笼、鹦鹉螺酒杯……

    都是姜蘅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

    “你还想要什么?”贺兰攸单手托腮, 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可以列个清单,我去帮你一样样弄来。”

    姜蘅慢吞吞地说:“我只想要钱……”

    “那也太没意思了吧?”贺兰攸撇嘴,“除了钱呢?”

    还是钱。

    姜蘅看着满屋子的新奇玩意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然这些东西都很有意思,但是真的带不走。

    而且她也不想把别人送给她的东西卖了换钱, 换句话说,就算她把这些东西都带走了,除了占地方也没有任何用处。

    但她看得出来,贺兰攸还是挺高兴的。

    考虑到他们现在的关系, 她也不太想扫他的兴。

    “那你给我弄点功法之类的书吧。”姜蘅想了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学习一下。”

    之前温岐给她的几本书都留在了积云山,她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如今只能反复练习已经学过的术法, 这让她有种止步不前的滞涩感。

    她还是想多学一点, 防止以后在外面打架打不过别人。

    “你想学功法?”贺兰攸挑了下眉, “也行, 把手伸出来。”

    他要干嘛?

    姜蘅有点疑惑,但还是依言把手伸了过去。

    贺兰攸让她手心向上, 然后并指轻轻点触她的手腕。只见被他点触过的地方泛起淡淡金光, 姜蘅隐约看见皮肤下面似有暗青色的幽光游动, 转眼便消失了。

    “那是妖血。”贺兰攸眼神复杂,“没想到那家伙的血和你居然融合得这么好……”

    姜蘅想起温岐曾经对她的疏导,顿时有点不自在。

    “所以呢?”她若无其事地问, “看出什么了吗?”

    “你的修为比我推测得还要高。”贺兰攸收回手,恢复随意轻快的语调,“照这个速度,你已经可以学习贺兰秘术了。”

    “贺兰秘术?”姜蘅说,“是只有贺兰家的人才能学的术法吗?”

    贺兰攸点头:“对。”

    姜蘅闻言,不由蹙眉:“那我现在学,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贺兰攸奇怪道。

    姜蘅斟酌了一下,正要回答,贺兰攸便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你是担心那些老东西不同意?”

    听到“老东西”这个极不客气的称呼,姜蘅顿了一下,然后点头。

    在贺兰府的这几天,虽然她没出门,但也t了解了不少关于贺兰家的事情。

    和那本“四大家族发家史”中讲述的一样,贺兰氏是四大修真世家之一,家族庞大,内部势力盘根错节,除了家主贺兰越,还有一群颇具威望的族中老人。

    当初原身之所以会被遗弃在外,就是这些族老的主意。

    姜蘅觉得,以这些族老当年对她的排斥与嫌弃,如果让他们知道贺兰家的秘术被她学了去,恐怕她以后的日子都不得消停。

    但贺兰攸却不以为然地敲了敲桌案。

    “放心,他们不同意也没用。”他说,“况且你本来就是贺兰家的人,连他们的废物子孙都能学,凭什么你不能?”

    姜蘅:“理是这么个理……”

    “你若实在担心,那就再等两日也行。”看出她的顾虑,贺兰攸又道,“我已经跟贺兰越提过了,他说等他回来就处理。”

    “处理什么?”这个词让姜蘅有点紧张。

    “别紧张,不是处理你。”贺兰攸笑了笑,“他说的是处理这件事。”

    姜蘅这才松了口气。

    她还真怕对方的意思是把她这个人给处理了,那她今晚就得提弓跑路。

    见她似乎仍有些不安,贺兰攸扫了桌案一眼,从碟子里拿起一颗松子糖,忽然倾身捏住她的脸颊,微一用力,将糖塞进她嘴里。

    他速度极快,姜蘅又没有防备,就这么被塞了一颗糖。

    ……还好,虽然动作很没礼貌,但糖还挺好吃的。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贺兰攸坐回去,眉眼弯弯地说,“况且我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他想不承认也不行。”

    姜蘅嚼了几下,将松子糖咽下去。

    “他承不承认是他的事,别折腾我就行。”姜蘅顿了顿,话锋一转,“对了,神山那边的状况呢?”

    贺兰攸扫了她一眼:“你是想问上古妖兽?”

    姜蘅反应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还是更习惯叫他的名字。

    “我没去看过,但神山那边也没传出什么消息……”贺兰攸摸摸下巴,“应该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难道温岐已经消气了?

    姜蘅发现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很开心。

    她还是更希望温岐能气得更久一点。

    这样至少说明他是在意她的——无论是出于什么角度的在意。

    即便如此,姜蘅还是面不改色地说:“那就好。”

    “反正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贺兰攸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你就别担心了,有时间还是想想需要什么吧。”

    姜蘅立即回答:“我需要钱。”

    “好好好,明天带给你。”贺兰攸走到门边,朝她挥挥手,“走啦。”

    姜蘅也挥手:“好走不送。”

    贺兰攸看着懒懒散散的,脚步倒是很快,一转眼便离开了院子。

    姜蘅将门关上,回到屋里,开始收拾他送来的东西。

    不是她有多勤快,而是晚上谢冬宜还会来。如果看到她屋里一片狼藉,谢冬宜肯定又会像第一次来时那样,亲自动手帮她收拾。

    她可不好意思让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人帮自己收拾房间——温岐是例外。

    说起来,她住在这里的几天里,除了贺兰攸,相处时间最多的就是谢冬宜了。

    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母亲似乎很想和她亲近,每天都会带着亲手做的饭菜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吃完,再满心期待地问她好不好吃。

    姜蘅每次都会给予非常诚恳的评价:“好吃,特别好吃,比村子里所有人做的饭都好吃!”

    谢冬宜一听到她这么说,就会笑得眼睛弯起来,像月牙一样,和贺兰攸又有几分相似。

    但姜蘅总会在这时默默想起温岐做的饭菜。

    虽然谢夫人的手艺也很好……但还是他做的最好吃。

    这大概不全是习惯的缘故。

    收拾完东西,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姜蘅将烛灯点亮,正要练习术法,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仿佛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她、缠绕她。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令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姜蘅立刻转身,快步走到窗前,紧张地向外看去——

    昏暗的天光下,窗外一片寂静,只有院子里的紫藤花随风拂动,散落一地花瓣。

    什么都没有。

    姜蘅看了很长时间,确定外面没有任何活物,终于慢慢呼出一口气。

    大概是错觉。

    这里是贺兰府,距离积云山十万八千里,温岐是不可能出现的。

    一定是因为她被他监视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短时间还无法习惯正常生活,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产生下意识的反应。

    等再过一段时间,这种错觉就会彻底消失了。

    姜蘅稳定心神,收回视线,抬手关上窗户。

    院子里,一只蓝色蝴蝶轻盈地落在紫藤树上。

    蝴蝶朝向窗户,轻轻扇动翅膀,掠起涟漪似的幽光。

    漆黑,泛青,如同月光下的蛇鳞。

    然后它敛起翅膀,一点点、慢慢伏下去。

    直至与紫藤花融为一体。

    又过了两日,贺兰越回来了。

    他派人来请姜蘅,说要和她见个面。

    姜蘅想起之前贺兰攸的叮嘱,不由有点犹豫。

    好在没过多久,贺兰攸便过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贺兰攸看了一眼传话的下属,语气颇为冷淡,“你先走,少在这儿碍眼。”

    “……是。”下属迅速离开。

    姜蘅跟着贺兰攸,在府里绕了许久,不知绕过了多少廊桥水榭,终于来到议事厅。

    贺兰攸率先推门进入,姜蘅紧随其后,见到了那个据说不是好东西的贺兰家主。

    居然是一个颇为俊美的男人。

    他正坐在主位上,见有人进来,不紧不慢地敛袖起身。

    “攸儿,这就是蘅儿吗?”贺兰越看向姜蘅,目光温柔而慈和,“的确与冬宜有几分相像。”

    姜蘅这才发现谢冬宜不在。

    她记得平时这个时候谢冬宜都会去找她,今日贺兰越和她初次见面,谢冬宜居然没有过来。

    莫非他们夫妻关系不是很和睦?

    姜蘅不好多加揣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保持静默,做出一副腼腆怯弱的样子。

    贺兰越看着她,继续道:“你的事情,攸儿已经跟我说过了。这些年苦了你,如今你平安回来,以后就是贺兰家的孩子,你的所有待遇都会和攸儿一样。”

    “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姜蘅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

    一般人不会先确认一下信息、核对各种细节,最后才含泪相认吗?

    怎么他这么快就认下她这个女儿了?

    难道他就这么相信自己儿子?还是他已经提前调查过她的身世了?

    姜蘅愣了一会儿,正琢磨着该如何回复,贺兰攸便先她一步开口了。

    “那些老头呢?”他双手环胸,站在姜蘅身旁,身体略微倾向她,仿佛在有意识地将她与贺兰越隔开,“他们没意见吗?”

    贺兰越笑了笑:“蘅儿是我的孩子。当年是我无力阻止,如今可由不得他们了。”

    姜蘅没出声。

    听起来,这位贺兰家主似乎挺有手段。

    感觉是她应付不来的类型。

    似乎是见她过于安静,贺兰越看向她,温声道:“抱歉,这几日我一直在忙一件重要的事,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回来见你。你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姜蘅斟酌着回答:“其实还好,但一定要说的话……还是不太习惯。”

    贺兰越笑了。

    “无妨,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姜蘅:“……”

    那你问我干嘛?

    “明日我安排一批仆役给你,你挑几个顺眼的留下,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去做就行。”贺兰越说道,“再过三日,府上会大摆筵席,你可以趁这三日好好准备一下。”

    姜蘅有点懵:“准备什么?”

    “这场筵席是为了庆祝我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你是筵席的主人公,不需要准备吗?”贺兰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蘅:“……”

    居然让她这个社恐做宴会主角,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姜蘅眉头紧锁,正要拒绝,贺兰越继续说道:“另外,这次筵席还会宴请不周神君,不仅是你,我们每个人都要好好准备。”

    不周神君?

    姜蘅疑惑地与贺兰攸对视一眼。

    这又是哪号人物?

    第52章

    姜蘅从未听说过什么不周神君。

    不过她转念一想, 自己认识的人加起来还没有贺兰府的仆役多,没听过人家的名号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和她相比, 贺兰攸的反应反而更反常一些。

    毕竟他是贺兰家的唯一继承人,又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能让他面露茫然的大人物,想必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个。

    “不周神君?”贺兰攸疑惑道,“谁?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周神君为人低调,又隐t居多年, 你们未曾听说过他的名讳,也实属正常。”贺兰越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姜蘅一眼,“等到了那一天, 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姜蘅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她对什么不周神君并不感兴趣,比起这些与她无关的人,她还是更关心自己。

    她觉得自己得提前说清楚。

    “贺……家主,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以前的情况,但我觉得应该告诉您, 我是在一个偏僻愚昧的村子里长大的。”姜蘅诚恳地说, “在我被送上神山之前, 我从未出过村子, 也没有和村子外面的人打过交道。”

    贺兰越颔首:“这些我都知道。”

    姜蘅:“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您知道我有多惨, 只是想说, 我只是一个乡野村姑……”

    贺兰越温声打断她:“你担心自己在筵席上表现不佳?”

    姜蘅垂下眼睫:“我只是不想给您与贺兰家丢脸。”

    她看起来真诚极了。和温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 她比以前更擅长如何伪装自己,如何让自己显得温顺无害。

    贺兰越看着她,深沉的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他喜欢温顺听话的孩子, 更喜欢这样怯懦无知的孩子。

    只要一点点善意就能让她死心塌地,虽然资质不如攸儿,但同样也能发挥巨大作用。

    更不用说,她和那位还有不浅的渊源。

    光凭这一点,就值得他好好对待她了。

    “放心,你是我的女儿,无论在筵席上做出何事,都不存在丢脸一说。”贺兰越笑道,“况且只是很多人聚在一起吃饭而已,本来也不用你做什么。你若实在害怕这种场合,开宴后跟着攸儿便可,他会照顾好你的。”

    对方都这么说了,姜蘅也不好再坚持什么。

    反正他们有心理准备就行,别到时候闹出什么笑话又赖到她头上。

    总之她是不可能在三天内从村姑进化成大家闺秀的。

    姜蘅道了声谢,再次安静下来。

    “另外,你不用拘谨。家主是下属的称呼,你我是至亲骨肉,不必如此生分。”贺兰越看着她,眼神慈和,“像普通人家那样唤我即可。”

    像普通人家那样……岂不是要喊他爹爹?

    姜蘅觉得这个称呼很有挑战性。

    她酝酿一会儿,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口,最后只能低头叫道:“……父亲。”

    贺兰越似乎很满意。

    “好孩子。”他笑道,“我还有事先忙,你们先回去吧。”

    “是。”

    姜蘅与贺兰攸对视一眼,转身离开议事厅。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贺兰府灯火通明,姜蘅跟着贺兰攸往回走,没一会儿肚子便响了起来。

    贺兰攸:“饿了?”

    姜蘅诚实点头:“有点。”

    平时这个点她都吃完晚饭了,如果是在神山上,水果都吃完半盘了。

    贺兰攸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乾坤袋,随手丢给姜蘅。

    姜蘅打开乾坤袋,发现里面放了不少点心,都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一打开甜香四溢。

    她拆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点心,但入口即化,还挺好吃的。

    贺兰攸懒懒地问:“你觉得这人怎么样?”

    “谁?你爹吗?”姜蘅一边吃点心,一边思考,“他办事效率太高了,我有点不适应。”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做事像开了三倍速一样,让她很不习惯。

    可能大家族的家主都是这样吧。

    毕竟要日理万机,就算是认亲也比普通人高效得多。

    贺兰攸斜睨她一眼:“不是你爹吗?”

    姜蘅不为所动:“你会对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叫爹吗?”

    贺兰攸:“刚才不知道是谁……”

    他话没说完,就被姜蘅用点心堵了回去。

    “我那是形势所迫。”姜蘅振振有词,“我不信你没叫过。”

    贺兰攸笑了:“总之你提防着点就行了。那个宴席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以他的行事风格,多半不是为你操办的。”

    姜蘅心念一动,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他是为了那个什么神君?”

    贺兰攸随意点头,脸上一片讥讽。

    姜蘅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

    或许贺兰越早就想结交那位神君,但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贺兰攸把她带回来,刚好给了他一个绝佳的理由,让他可以顺理成章地邀请神君。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姜蘅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希望贺兰越不要过度关注她。

    “希望如此吧。”她说。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被唤作神君。”贺兰攸面露思索。

    姜蘅有点好奇:“以前没有其他神君吗?”

    “据我所知,没有。”贺兰攸转起绕在指尖的乾坤袋,“修真界庸才太多,这么多年连个成仙的道君都没有,又何来神君?”

    姜蘅想了想:“兴许这人也不是真的神仙,只是尊称而已。”

    “谁知道呢,我明日去打探看看。”贺兰攸半玩笑地说,“如果真的是神,你可要小心了。”

    姜蘅不解:“我为什么要小心?”

    贺兰攸瞥了她一眼:“你忘了你体内有妖血?”

    姜蘅:“……”

    她觉得,神君应该心胸豁达,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更何况真到了那天,来赴宴的大人物肯定有很多,神君恐怕连应酬都应不过来,怎么可能注意得到她?

    贺兰攸属实是想多了。

    接下来的三天,姜蘅也莫名忙碌起来。

    贺兰攸想给她换个更大的院子,她懒得换,就继续待在原处。但贺兰攸还是觉得这里太寒碜,又找人重新改造,除了院子里的那棵紫藤树没动,其他基本都变了个样。

    除了房屋改造,贺兰攸也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

    据他所说,宴席当天,四大世家的家主都会来,还有很多中小家族和散修,排场比他十岁生辰那次还要大。

    姜蘅没参加过他的生辰宴,但大概能猜到是怎样的盛况。

    贺兰攸也打探了一些关于不周神君的消息。

    神奇的是,外面有关于这位神君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神君的存在,但却无一人知晓他是谁、又从何而来。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非常神秘,甚至没有人见过他长什么样。

    姜蘅猜测这个神君八成是个丑八怪,所以才会遮遮掩掩不让人看见。

    看来就算是神也会有外貌焦虑。

    不过姜蘅现在可没心思八卦那位神君。

    贺兰越给她找了不少事。

    虽然嘴上说不需要她准备什么,但贺兰越还是派了一个老先生过来,专门教她认人。

    需要认的人不算多,主要是大家族的家主们,还有一些颇有声望的前辈,都是在修真界叫得上名号的那种。

    另外,还有几个人负责量体裁衣,每天天没亮就搬来一堆衣服,让她一件件试,还要搭配不同的首饰和鞋袜。

    最累的一次,姜蘅晚饭还没吃完,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把一旁的谢冬宜心疼得不行。

    就这样,三日转瞬即逝。

    宴会当日,贺兰府上灯火辉煌,门前车水马龙,各路人士前来赴宴。

    姜蘅只看了一会儿便脸盲了,索性跑回宴厅,找了个清净的角落独自坐着。

    宴厅里的人也很多,熙熙攘攘,看得人眼花缭乱。

    姜蘅粗略地扫了一圈,这些人大多相识,此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倒是没人注意到她。

    她觉得很放松。

    这种情况下,跷个二郎腿也是可以的吧……

    姜蘅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慢慢抬起一条腿,想要叠放到另一条腿上。

    她的动作忽然静止了。

    她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注视。

    有一道视线在锁定她——和那晚在屋里一样,专注、黏着、似曾相识。

    仿佛已经凝视了许久。

    姜蘅不由心跳加速。

    又是错觉吗?

    可这种感觉真的好真实。

    真实到甚至让她产生了温岐就在此处的幻觉。

    难道她真的出现幻觉了?

    姜蘅不太确定。

    她屏息凝神,调动灵力,试图找出这道视线的源头。

    然而她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个青年的目光。

    青年站在人群中,身形颀长,五官俊朗,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风流贵气,一看就是哪家的大少爷。

    他周围还环绕着不少年轻女修,从那些女修脸上的笑容来看,此人似乎很受欢迎。

    姜蘅愣了一下。

    刚才在看她的是这个人?

    她还以为……

    姜蘅忍不住叹气,心里浮起淡淡的失落。

    一阵脚步声靠近,那名青年走了过来。

    “你就是贺兰蘅吧?”

    姜蘅差点没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叫自己。

    “……嗯,是。”她抬起眼睑,心不在焉地应声。

    青年依然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听说你去过神山?”

    姜蘅微微一顿t,慢慢坐直身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在神山上待过一段时间这件事,贺兰越并没有对外透露。据他所说,这件事只有四大家主知晓,而他们也都承诺不会告诉他人。

    这个人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他就是四大家族的人?

    “别紧张,我是从我娘那里听来的,除我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青年放低声音。

    他娘?他娘是谁?

    姜蘅正在暗自猜测,贺兰攸突然过来了。

    “他娘是王家家主,王梧鸠。”贺兰攸在姜蘅身边站定,嗤笑一声,“王恕,你跑来招惹我妹,你娘知道吗?”

    王恕也笑,语气有种无伤大雅的调侃:“我只是过来打个招呼而已,你又紧张什么?”

    姜蘅识趣地没出声。

    显然这里不需要她开口,她只要默默围观就可以了。

    不过……

    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姜蘅倏地缩了下脖颈。

    刚才某个瞬间,后颈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慢慢划过,甚至生出细微的刺痛感。

    怎么回事?

    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似乎比刚才更强烈。

    可王恕就站在她面前……

    所以那个注视她的人,究竟是谁?

    第53章

    “你儿子怎么回事?”钟易明看着人群中的三个年轻人, “这是想跟贺兰家结亲了吗?”

    王梧鸠的脸色很难看。

    她的确跟王恕提过贺兰蘅的经历,但她是为了让王恕在今日这场筵席上注意分寸, 而不是让他主动招惹贺兰蘅。

    毕竟贺兰蘅如今不仅是贺兰越的女儿,还跟不周神君有过一段渊源。

    贺兰越也就罢了,大家同是四大家族的家主,平起平坐,倒是没什么好怕的。

    但那位不周神君……

    王梧鸠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现在就去把王恕抓回来。

    “年轻人互相结识而已, 此乃常事,不可胡言。”谢贽沉沉出声,“况且他们门当户对,就算真的结亲也合情合理, 你这是什么语气?”

    钟易明没想到谢贽竟然会帮王梧鸠说话,不由有点诧异。

    但他很快便回过味来。

    谢贽这老头估计已经有了跟贺兰结亲的念头,所以才会趁机表明态度,给自己以后的计划铺路。

    真是老奸巨猾。

    钟易明暗暗冷哼,面上仍毕恭毕敬:“我也是为他们王家考虑。若能与贺兰氏结成亲家, 自然是好事一桩, 但问题就在于这贺兰蘅……”

    他欲言又止, 没有再说下去, 但另外二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放在数十天前,任谁都不会想到, 那个被全村人送上神山的凡人少女, 竟然会是贺兰越的女儿。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刚开始贺兰越将此事宣之于众的时候, 他们三人还不太相信。

    毕竟贺兰越此人一向诡计多端,或许这只是他想要独占姜蘅的计策,至于独占那个凡人究竟能得到什么, 就只有贺兰越本人知晓了。

    而贺兰越似乎也看出他们的怀疑。

    为了证明姜蘅的确是他的女儿,他取了一点姜蘅的血,在他们三人面前演示了一遍血融于玉的过程。

    同时他又将姜蘅过去的事简单地复述一遍。

    贺兰越略过了遗弃的具体原因,只说姜蘅是被负责看护的家仆不慎丢失,这么多年家族一直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竟会被别人捡走,还福大命大地活了下来。

    如此这般,另外三位家主就算是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姜蘅的确是贺兰越的亲生女儿。

    难怪他在援救姜蘅这件事上表现得格外积极,还编出什么牵制妖兽的理由,说到底都是为了救出自己的女儿罢了。

    在这件事上,四大家族都出了力,且损失了不少安排在神山附近的线人。事到如今,非但没有牵制住上古妖兽,反而还让那个怪物跑了出来,这让他们另外三家都有种被贺兰越利用了的感觉。

    但贺兰越本人坚决不承认这一点。

    他一再坚持,自己也是在见到姜蘅后才得知自己与其存在血缘关系,且对于当晚的损失,也做出了相应的补偿,这让另外三家即便心有不满,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那晚如果不是他出谋划策,恐怕他们此时也很难享有这份安然与稳定。

    王梧鸠至今也没明白,贺兰越是如何想出“不周神君”这个名号的。

    她特地请教了族中年龄最大的长辈,得知早在上古妖兽被封印之前,神山还不叫积云山,而是叫不周山。

    上古妖兽生自不周山,吸食天地灵气,因其常年盘踞山中,由此被世人奉为山神。

    但妖便是妖,并不会因为被世人崇拜而忘却本性。

    在他被封印之后,曾经供奉过他的凡人便对他、连同不周山都充满恐惧。有些胆小的,只是听到“不周山”这三个字都会吓得走不动道,一时间,不周山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阴森鬼域。

    为了不让这份恐惧继续扩散下去,那些联手镇压了上古妖兽的大能想了一个办法——将不周山改名为积云山,同时禁止凡间流传有关上古妖兽的事情,将这种不好的影响慢慢压下去。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确实有效。

    如今,就算是他们这些做家主的也不知道积云山的前身,以至于在听到“不周”这两个字时,不免都有些茫然。

    但贺兰越又是从何得知?现下知晓这些旧闻的人屈指可数,难不成他们贺兰家也有一个假死的老头子?

    人群中,王恕还在与贺兰攸针锋相对。王梧鸠刚要给这个不省心的儿子传音,就被谢贽无声拦下。

    王梧鸠皱眉,正要询问,便见谢贽抬手虚指了个方向。

    她顺着望过去,在看到二楼的那道身影后,顿时收敛神色,克制情绪。

    那位“神君”也在这里。

    钟易明低声感慨:“贺兰越的面子可真大呀……”

    谢贽与王梧鸠都没出声。

    他们心知肚明,神君之所以会来,并非是因为贺兰越,而是为了贺兰越的女儿,贺兰蘅。

    他显然很关心贺兰蘅,且对此毫不掩饰,否则不会将住处选在贺兰府附近。

    但他又从未询问过贺兰蘅的近况,让人觉得他的关心似乎只停留在表面,随时都会消失。

    无论如何,他现在很平静。

    在重新找到制约他的手段之前,维持平静就是最好的平衡,是最有利于他们的状态。

    三位家主不再言语,暗暗打起各自的小算盘。

    温岐很少出席这种活动。

    他讨厌吵闹,更讨厌那些居心叵测的修士。

    他们表面上对他谄媚恭敬,实则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如何制衡他。

    他洞悉他们的心思,但并不在意。

    或者说,他从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为了姜蘅。

    他想见到她。

    他们已经有数十日没见面了。

    对曾经的温岐来说,数十日弹指一挥间,如同呼吸一样短暂而平常。

    但如今没有姜蘅在身边,他却觉得这数十日过得格外漫长、格外煎熬。

    他想念姜蘅的一切。

    她的声音、眼神、触感、气息……

    无一不牵动他的思绪,无一不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感到焦躁,低郁,无法平静。

    以至于即便知道姜蘅是安全的,他也要亲眼看着她,就像之前一样,时时刻刻地关注她,让她待在自己的视线里。

    但这并未让他感到慰藉。

    相反,他变得更加焦躁、更加不安。阴沉又混乱的情绪缠绕着他,像不断滋生的藤蔓,充满尖锐的细刺,剪不断、拔不掉。

    她看上去……过得很开心。

    贺兰攸每日都会来见她。她会收下他的东西,也会对他露出笑容。

    每次见到他们在一起,温岐总会无法抑制地想起那晚姜蘅给他的答复。

    她向往山下的生活,也向往山下的人。

    这个答复让温岐觉得……很不舒服。

    每每想起这句话,他体内的刺痛感都会尤为强烈。仿佛藤蔓缠上他的心脏,骤然收紧,渗出鲜红的血液。

    他可以杀掉贺兰攸,也可以杀掉出现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如果没有看见那把由他制作的猎弓。

    姜蘅仍然保留着那把猎弓。

    她让贺兰攸找来一个精美的架子,将猎弓摆放在架子上。

    每晚临睡前,她都t会将猎弓擦拭一遍,小心地抚摸弓身,然后才上床入睡。

    温岐不明白她这么做的意义。

    他一般不会寻求意义这种东西,对他而言,万事万物都是自然存在的,不值得深究,也不值得在意。

    但他现在却在意姜蘅的每一个举动,思考姜蘅留下的每一处细节。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她呢?

    她还记得他么?

    温岐站在二楼的竹帘后面,低垂视线,安静地注视着人群中的那道身影。

    姜蘅摸了摸后颈,刺痛感有如实质。

    她确信这不是错觉。

    她立刻转头,看向后方,目光在人群中仔细梭巡,试图找出那个窥视她的人。

    但还是一无所获。

    这里的人太多了。

    除了王恕,也有其他人在有意无意地看向她。他们的目光来自四面八方,不断干扰着她的判断。

    究竟在哪里……

    姜蘅揉了揉眉骨,感觉有点头疼。

    “怎么了?”贺兰攸侧头看她,眼神充满关心。

    “没什么。”姜蘅摇了摇头,“只是觉得有点闷。”

    她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贺兰攸。

    “宴席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开始。”王恕笑道,“我带你出去转转吧,等开宴前回来也不迟。”

    贺兰攸微一皱眉,正要开口,姜蘅忽然伸手按住他。

    “王公子,你过来搭话,就是为了问我神山上的事吗?”

    王恕一愣,随即笑道:“自然不是为了这种事。”

    姜蘅:“那你是为了什么?”

    王恕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略微思忖,才再度开口。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欣赏,才特意过来与你搭话,”他的视线在她脸上打转,带着些许玩味,“你会怎么想?”

    “不怎么想。”姜蘅神色不变,“这种话对王公子来说应该是手到擒来吧,可惜我感觉不到诚意,也不会觉得荣幸。”

    大概是因为心思不在这里,她的言辞比往常尖锐许多,不给对方留一点余地。

    贺兰攸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王恕的眉头抽了一下,但并未恼羞成怒,反而有点懊悔。

    “真的没有诚意吗?早知道就不这么说了……”

    姜蘅懒得理他。

    她看了贺兰攸一眼,贺兰攸会意,微微俯身,将耳朵侧向她。

    “我去后面转转,等开席了再叫我。”

    “知道啦。”贺兰攸拍拍她的肩膀,“你去吧,到时候我给你传音。”

    “嗯。”

    姜蘅点头,转身向外走。

    王恕见她就这么走了,抬腿便要跟上。

    贺兰攸打了个响指,一道无形的屏障突然挡在王恕面前,拦住他的脚步。

    王恕步伐一顿,眼神微妙地看向贺兰攸:“你对你妹妹的保护欲会不会太强了点?”

    贺兰攸似笑非笑:“那又如何?”

    姜蘅独自离开宴厅,避开人群,来到府中的一处水榭。

    这里离宴厅极远,除了偶尔几个行色匆匆的仆役,几乎没有人路过。

    此时夜幕漆黑,灯火摇曳,月光洒落在湖面上,有种说不出的清凉惬意。

    姜蘅对着湖面深深呼吸,只觉冷气都吸进了肺里,胸口那股烦闷之意顿时一扫而空。

    这里的空气远远不如山上清新,但也比宴厅里好多了。

    她果然还是不习惯待在人多的地方。

    姜蘅靠着栏杆,单手托腮,看着平静的湖面逐渐出神。

    这里太舒适了。

    真希望贺兰越忘记她的存在,这样她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了。

    就在姜蘅这样祈祷的时候,一阵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顺着晚风飘了过来。

    她嗅了嗅。

    确实是血的味道,而且还是人血。

    姜蘅瞬间清醒。

    府上死人了?还是府外飘来的?

    这个方向……似乎距离她不是很远。

    姜蘅环视周围,略一思索,决定过去看看。

    如果是府外还好,如果是府上……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姜蘅离开水榭,顺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穿过几段廊桥,一路走到草木掩映的假山前。

    到了这里,血腥味已经浓重得呛鼻。

    姜蘅微微屏息,走到假山后面,拨开层层叠叠的枝叶——

    两个尸首分离的男人正躺在地上,双目圆睁,鲜血横流。

    姜蘅不由蹙眉。

    先不论这两人是怎么死的……他们躲在这里干什么?

    第54章

    “那个就是贺兰越的女儿?”

    “对, 我之前听到这里的丫鬟叫她二小姐,是她没错。”

    假山后的灌木丛里, 两个男人正在窃窃私语。

    他们两人都是散修,在偌大的修真界远远排不上名号,因此并未被邀请参加这次盛宴。

    然而,“贺兰家主找回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这种戏码实在太过轰动,加上整个修真界有点地位的人都会赴宴,这就引得那些来不了的人蠢蠢欲动。

    这两人便是如此。

    他们在酒楼里事先踩点, 相中了两个前来赴宴的倒霉蛋,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药,然后偷了邀请函,冒充正主混了进来。

    因为对贺兰越的女儿过于好奇, 从进入贺兰府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一直在暗中盯着对方,直到见到她离开宴厅,他们立刻尾随其后,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尽情窥伺。

    “长得倒是不错, 不过我听说她是在山上养大的, 应该没有修炼过吧?”

    “不是山上, 是在一个破村子里养大的。”

    “也差不多嘛, 反正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对啊,真是命好。本来就是个小村姑, 现在摇身一变, 成了大家族的千金了。”

    “而且还是贺兰家的千金, 这可真是,啧啧……”

    两人蹲在灌木丛里,一边偷看水榭上的少女, 一边发出艳羡的感慨。

    “这要是以后谁娶了她,也是走了大运了。”

    “她爹是贺兰越,她哥是贺兰攸那个怪胎,有这样的父兄,想要娶到她也不容易吧?”

    “听说贺兰越极为宠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如果是她自己想要嫁人,贺兰越估计不会不同意。”

    “那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做这个乘龙快婿?”

    两人越说越兴奋,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未来的乘龙快婿。

    其中一人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搓手:“刚好她现在就一个人,不如我过去试试……”

    他正要站起来,一只蓝色蝴蝶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只蝴蝶出现得十分诡异,仿佛是从黑暗中剥离而出,没有任何翩飞移动的轨迹。

    另外一人狐疑道:“这蝴蝶着实蹊跷,你刚才有看到它是从哪儿飞出来的吗?”

    “这大晚上的,我怎么可能会注意一只蝴蝶?你少疑神疑鬼了,实在不行,砍了便是!”

    站起来的那人伸手拔剑,然而不等他摸到剑柄,一道寒光便掠过他的脖子。

    鲜血喷溅,他双目圆睁,头颅与身体一起倒了下去。

    另外一人顿时大惊失色。

    不等他有所反应,寒光再次一闪而过。

    他甚至没有发出声音,便无力地歪倒下去,堆叠在另一具尸体上,流出温热的鲜血。

    蝴蝶落在假山上,翅膀微敛,看着鲜血染红翠绿的草叶。

    严格来说,这只蝴蝶并不是真正的温岐。

    它只是温岐幻化出的化身。

    他的真身仍然留在宴厅,化身只是为了方便他留意姜蘅的动向,顺便处理一些令他不快的东西。

    比如这两个。

    温岐看着枝叶下的尸体,静静思索。

    虽然这里不是积云山,但让这两具尸体消失,对他而言并不难。

    不过……他不太想这么做。

    他有点希望姜蘅能发现这两具尸体。

    他想引导她。

    他想让她想起自己,让她回忆起自己。

    无论是好的回忆,还是坏的回忆。

    ——只要与他有关都可以。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蝴蝶扇动翅膀,寂静无声,慢慢隐入夜色。

    过了一会儿,姜蘅离开水榭,循着鲜血的气味渐渐走近。

    姜蘅微微蹙眉,下意识屏息。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新鲜的尸体,但意外的是,她并未感到害怕或惊悚。

    大概是因为她见过比他们更可怕、更恐怖的存在。

    姜蘅弯下腰,仔细观察这两具尸体。

    她对这两个人没有印象,不过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应该不是府上的仆役。

    所以是来赴宴的宾客?还是趁夜潜入的小贼?

    姜蘅看了看四周。

    她发现这座假山的位置很巧,蹲在假山后面,刚好可以透过中间的缝隙,看到她刚才所在的水榭,毫无阻碍,一览无余。

    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这t两人的动机。

    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已经死了。就算刚才真的是在偷窥她,现在也算得到了报应。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好像有人在帮她处理一些潜在的麻烦,而那个人同样也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就像在神山时一样。

    姜蘅摇了摇头,试图甩清这种不切实际的臆想。

    只是碰巧撞见死人而已,完全没必要想这么多。

    她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况且……现在更应该关心的应该是这两具尸体才对,毕竟他们连脑袋都掉了。

    姜蘅收敛思绪,探出灵力,警惕地观察周围。

    除了她和这两具已经凉透的尸体,附近没有一个活物,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

    或许杀他们的人已经离开了?

    不然就是对方的修为远高于她,所以她才探查不出东西。

    姜蘅不敢轻举妄动。她垂眸想了一会儿,给贺兰攸传了个音。

    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贺兰攸便踩着月光过来了。

    “这两人好像是散修。”贺兰攸从尸体身上翻出邀请函,打开看了看,“还是顶替别人进来的。是谁把他们放进来的?眼睛瞎了吗?”

    姜蘅冷静道:“估计是人太多,没仔细看。”

    “真够可以的。”贺兰攸嗤笑一声,将邀请函扔回尸体上方,“不过死都死了,我就不计较了。”

    这好像也不是你能计较的事吧?

    姜蘅沉默几秒,问:“怎么说也是死在府内,是不是应该将此事告诉家主?”

    “自然要告诉他,不过告不告诉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姜蘅:“为何?”

    贺兰攸歪头看她,神情很淡定:“因为他不会让两具尸体毁了今天的筵席。”

    似乎……很合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姜蘅认真思考,“要放着不管吗?”

    现在宴会还没开始,所以没什么人在外面转悠。等吃饱喝足的人多了,必定会有宾客出来闲逛,到时如果有人路过此处……

    贺兰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摸了摸下巴:“先挪到隐蔽的地方吧。”

    说着,他拎起两颗头颅,表情颇为嫌弃。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你们想毁尸灭迹?”

    姜蘅神色一凝,扭头看向身后。

    只见一名锦衣青年不知从哪儿走了过来,眉眼风流,正是之前与她搭话的王恕。

    这家伙怎么跟来了??

    姜蘅心下微惊,术法已在手中成形。

    然而下一秒,王恕便笑吟吟地问:“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姜蘅:“……”

    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贺兰攸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滚。”

    “我没问你。”王恕面不改色,视线转向姜蘅,“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完美安置这两具尸体。”

    看他这架势,似乎不是来找事的。

    姜蘅保持谨慎:“什么办法?”

    “将他们制成傀儡。”王恕答道,“这是我们王家的秘术,被制成傀儡的死人会自己躲避活物,没有我的指令,他们不会主动出来。”

    姜蘅认真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听着是不错,但我们要如何确保你不会操控这两个傀儡走到人前?”

    “这个简单。”王恕笑了一下,“如果我把傀儡放出来,你就说人是我杀的,这样不就万事大吉了?”

    倒是个简单粗暴的好对策……

    姜蘅看向贺兰攸,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贺兰攸“啧”了一声,似乎不满王恕的提议,但一对上姜蘅的视线,又恢复了有些无奈的神色。

    “你是不是想看看傀儡是如何制成的?”

    被猜到了。

    姜蘅板起脸,表情严肃:“……不看也可以。”

    贺兰攸笑了:“那还是看吧。”

    说完,他看向王恕,将手里的两颗头颅扔了出去。

    王恕立刻抬手,几根肉眼不可见的丝线从他指尖析出,钻入迎面飞来的头颅。

    如同被牵扯的木偶一般,两颗头颅被丝线穿过,悬在半空,颤巍巍地小幅度抖动。

    姜蘅惊奇地睁大眼睛。

    只见更多丝线从王恕手中延伸出来,这些丝线垂落在地,迅速爬向灌木丛里的两具尸体,像虫子般钻进皮肉,带动着尸体僵硬起身。

    姜蘅这才发现他们脖子处的切口相当平滑。

    在丝线的牵动下,两具尸体很快站了起来。王恕手指微动,两颗头颅也回到脖子上方,几根丝线从断截面伸出来,与上方的丝线相连融合,一个人形的傀儡就此拼接完整。

    姜蘅像看了一出魔术,表情相当震撼。

    王恕瞄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接着操控傀儡,让他们往夜色深处走去。

    没过多久,两个傀儡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姜蘅看了下他们的路线,猜测他们应该是进了后面的林子,那里没有石灯,确实很隐蔽。

    “如何?”王恕垂下手,丝线也随之消失,“这样可以了吧?”

    贺兰攸一脸意兴阑珊,显然没把他的小把戏放在眼里。

    姜蘅点点头:“很厉害。”

    王恕的眼中流露笑意:“那这次你感受到诚意了吗?”

    姜蘅愣了一下,刚要回答,贺兰攸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从他的指尖窜了出来。

    “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似笑非笑,“我们回去吧。”

    火星落到草叶上,转眼将染血的灌木烧得干干净净。

    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消散,姜蘅下意识抬头,忽然发现空中似乎飘浮着点点微光。

    不是月光,也不是火光。

    是那种晶莹的、通透的、在黑暗中泛着青蓝色的幽光。

    像蛇鳞折射出的光芒。

    姜蘅眨了眨眼,微光似乎又消失了。

    她又出现幻觉了吗?

    姜蘅三人在开宴前及时赶了回去。

    宴厅里坐满了人,乐师舞姬都已就位。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酒香,即便是姜蘅这样不懂酒的人,也能闻出香醇的味道。

    难怪宾客们一个个喜笑颜开,贺兰越真是大手笔。

    令姜蘅庆幸的是,贺兰越并未怎么隆重地介绍她,连她的位置也安排得较为偏僻,避免了被全场围观的窘况。

    对于这样的安排,姜蘅还挺满意。

    也许贺兰越的确是为了那位神君才操办的这场宴席。

    宴席开始后,出于好奇,姜蘅一直在观察宴厅里的宾客,试图找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身影。

    既然被称为神君,那必定气质出众,仙气飘飘吧?

    然而令她疑惑的是,她并没有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神君。

    倒是发现了几个仙风道骨的老头,但据贺兰攸所说,那些老头只是老而已,跟神君没有半毛钱关系。

    所以神君在哪里?

    姜蘅百思不得其解。

    她甚至想去问问贺兰越,但贺兰越一直在人群中穿梭,她一看到那么多人围着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多半也是个白胡子老头,没什么好看的。

    宴会进行到后半场,厅内气氛高涨,人声鼎沸。连贺兰攸也被没完没了的宾客缠住了,姜蘅觉得无趣,开始琢磨那两具尸体。

    虽然他们已经被做成了傀儡……但她还是困惑。

    究竟是什么人杀了他们?

    那个人能在贺兰府内悄无声息地杀掉他们,会不会也是宾客中的一员?

    姜蘅其实不太想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

    她只是忍不住想,如果那人是在假山后面杀的人,那他在动手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她呢?

    这个猜想让姜蘅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她的处境似乎一下子变得危险了起来。

    或许她应该更谨慎一点。

    就在姜蘅暗暗思忖的时候,一只纸鹤大小的灵鸟飞到她面前。

    姜蘅接下灵鸟,一行犹如丝线编织的小字在她的手心浮现。

    “傀儡似乎出了点问题。来水榭详谈。”

    这是王恕的字?

    姜蘅顺着灵鸟飞来的方向望去,发现王恕已经起身,正在朝她使眼色。

    姜蘅微微蹙眉。

    贺兰攸还在应付那些宾客,这时候肯定不能拉走他。

    只能她和王恕先去查探情况了。

    姜蘅收起灵鸟,拂袖起身,一个人悄悄走出宴厅。

    此时夜色正浓,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偌大的贺兰府显得格外安静。

    姜蘅轻车熟路地来到水榭处。

    这里和之前一样,四下无人,空空荡荡。只有月光洒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说不出的幽然清寂。

    姜蘅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傀儡,也没看到王恕。

    奇怪,那家伙明明在她之前出来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姜蘅感觉有点不对劲。

    她从袖中取出灵鸟,将灵力灌输其中,以此唤起对方的t感应。

    但灵鸟却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

    姜蘅越发觉得不妙。

    她放出灵力,小心探查附近的情况。

    这时,身后忽然有脚步声接近。

    姜蘅以为是王恕,随即转身,语气透出抱怨:“怎么才来……”

    话音戛然而止,空气在这一瞬凝结。

    姜蘅心跳骤停。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眉眼柔和,瞳孔清浅。

    他的面孔过于美丽,即使脸上没有表情,同样能够勾魂摄魄,牵动人心。

    他不是王恕,不是贺兰攸,也不是其他任何人。

    ——是温岐。

    第55章

    姜蘅瞳孔骤缩,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温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积云山吗?

    不对,这肯定又是她的幻觉, 或者是某人施加给她的障眼法……

    姜蘅捏紧灵鸟,屏住呼吸,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近。

    太真实了。

    无论是身形、容貌、还是眼睫低垂的弧度,都和温岐一模一样。

    她想不出什么样的幻术能将他呈现得如此真实、如此鲜活。

    但,又有一点不同。

    他很少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沉郁,深暗, 眼底笼罩着幽幽的阴影。

    姜蘅有些喘不上气。

    她掐紧手心,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

    痛意从手心清晰地传递出来,站在眼前的青年却没有丝毫变化。

    姜蘅心脏狂跳,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你究竟是谁?”

    温岐微微侧头, 专注地看着她,声音轻而平静。

    “已经忘了我么。”

    姜蘅心下一震。

    这的确是温岐的声音。

    太真实了、也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刻在她的血液里。

    她不可能认错。

    但温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他也从积云山逃了出来?

    姜蘅来不及细想。

    她直直地盯着他,全身几近僵硬,试探性地慢慢开口:“……你是温岐?”

    温岐唇角微勾,发出一声轻笑。

    “答对了。”

    姜蘅心跳如雷。

    竟然真的是温岐。

    那个货真价实的, 让她日思夜想的温岐。

    她太震惊了, 大脑在这一瞬间化作空白。以至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该欣喜, 还是该惊恐。

    温岐居然逃出了积云山, 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了她。

    他为什么来找她?

    是想抓走她,还是想杀了她?

    姜蘅的心情很复杂。

    她看不透温岐此时的情绪, 但依照自己对他的了解, 至少可以确定一点——

    温岐现在的心情不太好。

    更准确地说, 是很不好,非常不好。

    姜蘅抿了抿唇,下意识放慢呼吸。

    借着微弱的月光, 温岐垂下睫羽注视她,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她刚才竟然把他当成别人。

    她不愿意相信他,却愿意相信一个刚认识的男子,不仅将尸体交给他处理,还和他单独见面。

    他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在看到她与王恕互传密信、相继离席的时候,那些混乱而阴暗的情绪像潮水一样,不由分说、争先恐后地吞噬了他。

    他第一次发现,忍耐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她与其他人交谈、欢笑、拉近距离。

    他希望她只属于他。

    像从前一样,她的身边、眼里,有且只有他。

    “在想什么?”温岐抬起手,轻轻抚上姜蘅的脸颊。

    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温度。

    姜蘅感到一阵微妙的战栗,丝丝缕缕,深入骨髓。

    这同样也是她的问题。

    他在想什么?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我在想……你是怎么找进来的?”她小心翼翼地眨眼,“这里明明那么多人。”

    她没有问他是如何离开积云山的,因为她不想勾起不好的回忆,更不想把重逢的话题引到这件事上。

    这显然不是一个安全的问题。

    ——至少对她来说很危险。

    温岐定定地凝视她。

    看来她还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

    “我是跟着两个人过来的。”他轻声说,“那两人,恰好就在附近徘徊。”

    两个在这附近徘徊的人……

    姜蘅略一思索,陡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这两个人,不就是死在假山后面的那两个人吗?

    等等,如果他是跟着那两人过来的,那杀了他们的凶手……会是他吗?

    姜蘅顿时汗毛倒竖。

    她看着温岐,不确定地问:“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在那里。”

    温岐视线微移,姜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水榭旁边的梅树下,正立着两道歪歪扭扭的黑影。温岐的视线刚一扫过去,那两道黑影便像散架的石块一样,零七碎八地落了一地。

    姜蘅不吱声了。

    她看得很清楚,那就是她发现的那两具尸体,也是王恕制成的那两只傀儡。

    难怪王恕会说傀儡有问题,原来是被温岐找到了。

    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尸块。

    姜蘅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温岐只是“找到了”他们而已。

    没有猜错的话,这两个人便是死于他手。

    “是你杀了他们?”姜蘅轻声询问,语气却很肯定。

    “嗯。”

    温岐的神色依然平静,声线没有任何起伏,但姜蘅却能隐隐觉察到某种阴沉的、危险的情绪正在慢慢积聚。

    或许不是积聚,是逼近边缘。

    姜蘅斟酌着开口:“你为什么要杀掉他们?”

    她想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那两个人惹怒他了吗?

    还是他想杀鸡儆猴,引起她的恐慌?

    姜蘅紧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岐,心跳因为紧张而再度加快。

    月光下,温岐的眼睛通透而沉静,比湖水更幽邃,浮动着青色的流光。

    他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指腹扫过她的下颌,细致缓慢,有种不容挣脱的力量。

    “因为他们在窥伺你。”他声音很轻,有种毛骨悚然的温柔,“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用那种眼神看你。”

    “所以我杀了他们。”

    姜蘅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疯狂撞击着她的胸腔,泵出滚热的血液,激荡汹涌,带动着每一根神经为之震颤。

    她一定是疯了。

    她的理智告诉她,这番话非常可怕、也非常危险。

    她应该警惕、应该畏惧、应该与他保持距离。

    但她却只有心动。

    心底不断涌现甘甜的滋味,强烈的心悸感让她几乎忘记呼吸。

    他是以什么样的目的说出了这番话?

    威胁?恐吓?还是……表达爱意?

    姜蘅试图分辨,但喜悦冲昏了她的头脑,她现在很难用理智去思考问题。

    她只能努力保持冷静,不让温岐看出她此刻的心情。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她轻轻眨眼,漆黑的瞳孔似乎比往常更亮,“那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我不会在意他们,也不会被他们困扰。”

    她的本意是安抚温岐,但温岐似乎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是么?”

    他凝眸看她,覆在她脸侧的手微微收紧。

    “那贺兰攸呢?”他轻声问,“你会在意吗?”

    姜蘅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名字。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

    贺兰攸是协助她逃离神山的人,换句话说,是和她一起欺骗他的共犯。

    看来温岐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姜蘅终于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她有点担心温岐会对贺兰攸动手。

    虽然她与贺兰攸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她看得出来,贺兰攸是真的把她当亲妹妹对待,也是真心对她好。

    她不希望因为这件事牵连到他。

    姜蘅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垂下视线,努力思考着要怎么做才能打消温岐对贺兰攸的敌意。

    然而她的沉默映在温岐眼中,无异于默认。

    果然,贺兰攸在她心里拥有特殊的地位。

    她可以为了他离开神山,也可以为了他留在这里。

    温岐垂下眼睫,心底的尖刺再次浮现上来。

    他感到沉闷、不快,一种一闪而逝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

    他慢慢俯身,发丝从肩头垂落,拂过姜蘅的耳际,眼瞳幽深,映出她微怔的面孔。

    他握住姜蘅的脸颊,指尖一按,迫使她微微张嘴。

    那一日,贺兰攸就是这样打开她的嘴,将松子糖喂入她口中。

    这一幕一直刻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他,折磨他,令他心烦意乱,杀意涌动。

    而如今,他也做了同样的事。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此时是何等心情。

    姜蘅的眼底闪过诧异。

    她不明白温岐为什么要捏开她的嘴。

    他的t眼神比刚才还要晦暗,捏她的手很用力,甚至让她感到轻微痛意。

    他是想杀她?

    还是想吻她?

    姜蘅不确定,她只知道他们此刻的距离非常近。

    近到可以听见彼此动荡不安的心跳。

    她决定做自己想做的事。

    于是她伸手勾住温岐的脖子,微微倾身,抬头吻了他。

    第56章

    嘴唇接触的瞬间, 温岐的睫毛微颤了一下。

    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这一刻沸腾,诉说着、叫嚣着对她的思念与渴望。

    姜蘅闭上眼睛, 身体贴上去,主动又轻柔地亲吻他。

    温岐没有任何迟疑,张口接纳了她。

    他尝到一点葡萄的甜味。

    这是姜蘅在宴席上吃的最后一样食物,汁水充盈,酸甜可口,每一颗都会沾湿她的唇舌, 让她分泌出更多的涎液。

    他看得很仔细。

    当时他就在想,她面前的那盘葡萄应该格外好吃,否则她不会一颗接着一颗,直到吃完还意犹未尽。

    现在他也尝到了。

    味道的确很好。

    他抬起手, 托住她的后颈,手指深入她的发间,让她更好地贴近自己。

    姜蘅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

    比晚风更冷,带着独属于他的触感,刺激着她的后颈与头皮微微发麻, 让她情不自禁发软。

    他们分开时, 她看到他颈侧有薄薄的粼光闪烁, 若隐若现, 暗流涌动。

    姜蘅感到心满意足。

    大概是因为确认了自己的心意,这次亲吻似乎比以往更加甘甜, 也更加美妙。

    她不由观察温岐的神色。

    她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温岐控制得很好。

    他没有流露出喜悦, 也没有流露出不快。

    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手指在她的颈间缓缓游走,仿佛在寻找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然后挤压、拧断, 让她付出惨烈的代价。

    他的触摸让姜蘅有点紧张。

    心跳剧烈,带动着血液快速流淌。

    但不是因为恐惧。

    她已经确定了,温岐不会杀她。

    否则在她主动吻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动手,而不是把她拉得更近。

    他对她的占有欲强到发指。以至于即便逃出了镇妖神山,也要来找她,来解决任何觊觎她的人。

    他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是对猎物的占有,还是对同伴的依赖?

    还是和她一样……只是纯粹的喜欢?

    姜蘅小心翼翼地观察他,揣测他,思考着要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试探他。

    “贺兰攸是我的哥哥。”她轻轻眨眼,小声道,“我不会亲他,也不会任由他这样触摸我。”

    “只有你可以。”

    她看着他,呼吸间带着温热的气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温岐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神湿润而柔软,带着微微热意,身体自然地贴近他,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还能相信她吗?

    她太了解他了。

    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即使骗了他这么多次,仍然能镇定冷静地面对他。

    换作以前,他会觉得愉快。但现在他却无法被安抚,总有一种无法确定的感觉在拉扯他,缠绕他,让他时刻处在不安与焦躁的阴云下。

    他在患得患失。

    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以至于他完全无法辨别,也无法纾解。

    他只能一遍遍确认。

    温岐低下头,再次亲吻姜蘅。

    他吻她的眼睛,鼻尖,下巴,耳垂,脖颈……像在刻下他的印记,又像在寻求她的回应。

    姜蘅被他亲得头脑昏沉,浑身发热。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里不是接吻的好地方。

    宴会就快结束了,很快就会有宾客陆续出来。如果被人发现温岐在这里,那就麻烦了。

    而且……还有一堆尸块在树底下呢。

    姜蘅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

    连躺在眼皮底下的尸体都不怵,不仅如此,还能主动跟制造这堆尸体的罪魁祸首缠绵拥吻。

    难不成她也是冷血动物?

    姜蘅深吸一口气,用手轻推温岐。

    “我们先走吧,不然会被别人看见……”

    温岐微微停顿,垂眸看她:“你怕被谁看见?”

    姜蘅:“……”

    这个质问是怎么回事?不要搞得好像她在偷腥一样啊!

    姜蘅勉强想出一个名字:“王恕。他跟我约好了在这儿见面,估计马上就过来了……”

    话音未落,温岐的眸光便暗了下来。

    完了,又说错话了。

    姜蘅来不及琢磨他这种反应究竟是不是嫉妒,时间紧迫,她只能迅速解释。

    “那两只傀儡是王恕制作的,他以为傀儡出了问题,所以在宴席上给我发密信,让我过来查探情况。”

    姜蘅将灵鸟拿给他看。原本折成纸鹤形状的灵鸟被她捏来捏去,如今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温岐看到了信上的小字。

    的确和姜蘅说的一样,这封密信只是约她过来检查傀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意图。

    但温岐的心情并未好转。

    在他看来,无论王恕的意图是什么,只要姜蘅做出回应,他就会变得……难以容忍。

    她只需要回应他一个人就够了。

    只回应他、只看着他、只属于他。

    温岐轻轻抚摸姜蘅的头发,慢慢撩到她的耳后。

    “放心,他不会来了。”

    姜蘅一愣:“为什么?”

    温岐没有回答,只是低柔地看着她。

    姜蘅心里一凉。

    他不会把王恕也杀了吧?

    虽然她对王恕没什么感情,但人家好歹是四大家族之一,如果真的死在温岐手里,那四大家族岂不是要跟他拼命?

    姜蘅有点慌:“你……”

    她话还没问出口,温岐倏忽抬眼,目光向后掠去,带着森森寒意。

    姜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有两道人影正在缓慢靠近。

    石灯照亮了他们的脸,正是贺兰攸与王恕。

    原来王恕没死。

    姜蘅暂时松了口气。

    温岐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看向那两人,神色更加森冷。

    与此同时,贺兰攸眉头紧皱,脸上闪过震惊。

    “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恕站在他旁边,精神有点恍惚,低声问:“他是谁?”

    他刚走出宴厅,就被一股力量袭击,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如果不是出来找人的贺兰攸碰巧发现了他,他现在还躺在冰凉的石砖上。

    贺兰攸没有回答。

    他死死盯着温岐和他怀里的姜蘅,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个怪物不是应该在积云山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那道结界根本镇不住他?

    温岐侧了侧头,脸上扬起浅淡笑意:“很失望?”

    姜蘅忍不住看他一眼。

    一开口就是挑衅,真够嚣张的。

    贺兰攸冷笑:“那倒不至于。就是觉得你像鬼一样,阴魂不散……”

    对于这个评价,温岐并没什么反应。

    像鬼又如何?

    只要能缠住阿蘅就行。

    姜蘅能嗅到他们之间强烈的火药味。

    她迅速往宴厅的方向扫了一眼。喧嚣人声混杂在寂静的夜色中,很显然,已经有宾客出来了。

    不能让温岐跟贺兰攸对上。

    必须让这两人保持稳定,不仅如此,还要尽快把温岐藏起来。

    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上古妖兽在这里。

    打定主意,姜蘅忽然握住温岐的手,朝他轻轻摇头。

    她在示意他不要出手。

    温岐不是很想顺从。

    但她的手与他扣在一起,手心的触感温热而柔软,透着无意识的亲昵,让他不忍放开。

    他垂下视线,更加紧密地反握住她。

    月光黯淡,贺兰攸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看见他手上的动作。

    这让他的目光瞬间尖锐,一旁的王恕甚至感知到了强烈的杀意。

    姜蘅的修为虽然是这里最低的,但也同样能觉察到危险。

    她立即大喊一声:“别动,有人在这里!”

    王恕:“有人?谁?”

    这一声成功吸引了在场三人的注意力。

    王恕到处观望,贺兰攸警惕挑眉,温岐也低头看向她。

    姜蘅轻咳一声,这才伸手指向水榭下方的梅树:“在那里……”

    王恕直直望过去,当即大惊:“那不是我的傀儡吗?”

    姜蘅:“……现在不是了。”

    王恕闻言,抬手牵动傀儡线,这才发现种入尸体的傀儡线已经尽数断了。

    他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傀儡线是王家秘传,他从小习得此术,由他娘亲自教导。除了他娘这个王家现任家主,他还没见过有第二个人能切断傀儡线。

    也就是说,这个人的修为,至少与他娘平齐。

    王恕严肃道:“这下棘手了。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姜蘅抬手一指:“他。”

    王恕抬眼看去,正是站在她身旁的那个人。

    —t—而对方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恕不寒而栗,背后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人非常恐怖、非常危险。

    而且……对方看他的目光似乎充满恶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王恕站在原地,脸色泛白,不敢再动弹。

    姜蘅并不知道王恕已经被震慑住了。她看向贺兰攸,一脸认真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处理好这两具尸体,以防马上有人过来,那我们就说不清了。”

    贺兰攸眼神复杂:“你担心的只有这个?”

    姜蘅微愣,又补充一句:“还有,我可能需要你帮我掩护一下。”

    贺兰攸奇怪道:“掩护什么?”

    姜蘅抿唇,看了温岐一眼:“掩护我们离开这里。”

    贺兰攸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要跟他一起离开?”

    “不是那个离开……只是离开这个地方,回到我住的院子。”姜蘅努力解释,“我想暂时让他躲在我那里。”

    温岐闻言,低低看了她一眼。

    她竟然想把他藏起来。

    虽然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但他很喜欢这个安排。

    他们可以专心独处,不会被其他人打扰。

    他还有很多问题,很多困惑。

    必须由她一一解答。

    贺兰攸听了姜蘅的解释,五官拧成一团:“不行。”

    “为什么不行?”姜蘅不理解,“难道你想让那些宾客发现他吗?”

    她知道贺兰攸对温岐没有好感,但即便是站在宾客的角度,他也应该同意她的提议才对。

    总不能让他们在贺兰府打起来吧?

    她以为自己表达的观点已经很明确了,但贺兰攸还是油盐不进,态度强硬。

    “不行就是不行。”他冷冷地看向温岐,“我不可能让他和你待在一起。”

    姜蘅倍感无奈。

    她突然发现贺兰攸有时也挺固执。

    双方都不愿让步,气氛一时僵在了这里。

    就在姜蘅思索着要如何打破僵局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攸儿,不得无礼。”

    贺兰越从远处走来,步伐沉稳,目光移向水榭之上的温岐。

    他怎么也来了?而且还看到了温岐的样子……

    姜蘅瞬间紧张,脑内警铃大作,全身都紧绷起来。

    只见贺兰越愈走愈近,在距离水榭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接着,他面朝温岐,恭谨行礼。

    “神君,原来您在这里。”

    姜蘅:“……?”

    第57章

    姜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神君?

    什么神君?谁是神君?

    ——温岐吗?

    姜蘅顺着贺兰越行礼的方向, 惊疑地看向身旁的温岐。

    温岐轻轻眨眼:“为何这样看我?”

    姜蘅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有点震惊……”

    和她同样震惊的,还有贺兰越身后的贺兰攸。

    贺兰攸瞳孔微微放大, 凝结的语气透出难以置信:“……神君?那个所谓的神君就是他?”

    “攸儿,注意你的措辞,在神君面前不得放肆。”

    贺兰越沉声训斥,从他严肃恭谨的态度来看,不似作假。

    一旁的王恕已经彻底僵住了。

    他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死皮赖脸跟着贺兰攸找过来,如果继续躺在原地, 现在这个诡异的局面就跟他没关系了。

    贺兰攸依然目光尖锐:“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没有加称呼,王恕头皮一紧,心想我怎么知道,正要冲他使眼色让他别问了, 站在正前方的贺兰越已经沉稳开口。

    “神君是不周山的山神,而不周山便是如今的积云山。”

    贺兰越侧头扫了他一眼,眼神暗含警告。

    “我这般说,你可明白了?”

    不周山神……贺兰攸慢慢拧眉。

    他曾经在古籍上看到过这个名号,但古籍中也只是一笔带过, 并无详细记载。

    没想到如今这个名号竟然跑到了温岐头上。

    他从未见到如此荒谬之事。

    明明就在十日前, 对方还是人人畏惧的上古妖兽, 如今竟摇身一变, 成了人人敬仰的不周神君?

    贺兰攸盯着贺兰越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倏地发出一声了然的嗤笑。

    姜蘅依然有点懵。

    如果温岐就是传说中的不周神君, 那他究竟是逃出来的, 还是被贺兰越他们请出来的?

    如果他真的是山神, 那六百年的那些修道大能又为何要镇压他,将他封印在神山上?

    她一头雾水,突然有种世界观被颠覆的感觉。

    唯一可以确认的, 就是自己不用想办法把温岐藏起来了。

    看贺兰越的样子,供着温岐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把他抓回神山?

    姜蘅勉强松了一口气。

    但她很快又想起一件事——那两具尸体还没处理,要如何跟贺兰越解释?

    总不能直接告诉他,那两人是温岐杀的吧?

    宾客们在前厅觥筹交错,神君在后院杀人分尸,这听起来也太阴间了。

    就在姜蘅酝酿着该如何开口的时候,贺兰越已经将目光移向树下的那一堆尸块。

    没办法,他离得近,树下又有石灯照着,想不注意到都难。

    贺兰越:“这是……”

    眼见尸块上还缠着若隐若现的傀儡线,王恕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那是我的傀儡。”

    贺兰越眯了眯眼:“这好像是府上的宾客。”

    都碎成这样了还能认出来,姜蘅不由佩服他的眼力和记忆力。

    贺兰攸讥笑一声:“还是假冒的。”

    “竟是假冒的?”贺兰越略作沉吟,“那确实该死。”

    说着,他拍了拍手,一道黑影随即出现,俯首半跪在他身后。

    “把这些处理了。”贺兰越轻描淡写地下达命令。

    “是。”

    黑影动作熟练,不知用了什么东西,转眼便将一地尸块收拾得干干净净。

    姜蘅不由蹙了下眉。

    贺兰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是谁杀了这两个人。

    还是说,他已经猜出人是温岐杀的,这些做只是为了讨好温岐?

    姜蘅偷偷抬眼看向温岐。

    温岐正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他神色冷淡,菲薄的月光将他的睫羽染上奇异的通透感,为他增添了一点疏远的神性,他视线微微向下,如同在俯瞰众生。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看了过来,目光复又变得织缠专注,连带着空气都黏着了不少。

    姜蘅心念微动,迅速收回视线。

    处理完尸块,贺兰越的下属也随之消失。

    贺兰越看向温岐,恭敬道:“神君,此处寒凉,是否要移至厅堂叙旧?”

    姜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她是姜家村献给温岐的祭品,贺兰家对此一直心知肚明。

    就算如今温岐被奉为神君,她当初在温岐眼皮底下逃走也是不争的事实。怎么贺兰越看到温岐找上她一点都不紧张,反倒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趁着贺兰越低头的间隙,姜蘅轻扯了扯温岐的衣袖。

    温岐眸光微动,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必。”他淡淡开口,“宴席结束了吗?”

    贺兰越顿了顿:“结束了,不过宾客们还未散去,都想一睹神君的风采。”

    贺兰攸又发出一声冷笑。

    一旁的王恕恨不得离他远点,免得殃及自己。

    温岐没出声。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贺兰越很快会意:“我会安排他们离开。”

    温岐还是没有说话,但脸上已经现出一丝不耐。

    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在场的这三个人都杀了。

    但姜蘅会不高兴。

    这里不是神山,若是再吓跑她,找起来会很麻烦。

    他想让她处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里。

    “你也该离开了。”温岐的语气格外冷淡,“还有他们。”

    他的余光从贺兰攸与王恕身上掠过,不带一丝温度。

    “我明白了。”贺兰越恭敬应声,目光忽然投向姜蘅,“蘅儿,你有什么打算?”

    姜蘅没想到他会把话头转向她,微微一愣,然后回道:“我跟你们一起走吧。”

    温岐看了她一眼。

    “这场宴席毕竟是为我操办的,宾客们都要走了,我不在场不合适。”姜蘅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而且,我跟神君也只是碰巧遇见而已。该聊的都聊完了,再打扰神君就不礼貌了。”

    她想得很简单,无论温岐现在什么身份,在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都应该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孑然一身的孤儿了,外界那么多眼睛盯着,凡事小心点总没错。

    另外……她隐隐有种预感,如果继续待在这里,继续跟温岐“互诉衷肠”,那她从神山逃走那件事就避不开了。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温岐的怒火。

    所以,还是趁现在先分开比较好。

    说完这番话,姜蘅对温岐安抚地笑了一下,然后走下水榭,站到贺兰攸身边。

    贺兰攸见她走过来,虽然心里还是不满,但t身上的戾气总归消散不少,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温岐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但他这次没有暴露任何情绪。

    姜蘅站在树下看他,见他神色未变,依然是冷淡平静的样子,也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继续紧绷。

    他有时候真的很难看透。

    好在她并不讨厌这点。

    揣测他的心思也是她的乐趣之一,就比如现在。

    “既如此,神君,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贺兰越对温岐躬身行礼,随后带着姜蘅三人离去。

    温岐静静看着他们走远。

    直至姜蘅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敛下视线,转身隐入夜色。

    回到席间,王梧鸠立马把王恕拖走了。

    这是姜蘅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王家家主。她长得很美艳,也很贵气,但拖王恕时的表情却很狰狞,想来王恕今晚是凶多吉少了。

    另外两位家主也一直在关注他们。

    姜蘅有隐约听见他们提起“亲事”之类的话题,很快又被贺兰越岔了过去,具体是谁的亲事她也没听清。

    大约一个时辰后,宾客终于全部打道回府。

    贺兰府的仆役们开始收拾残局,贺兰越带着姜蘅与贺兰攸来到议事厅,房门紧闭,屋内只有他们三人。

    “那家伙究竟怎么回事?”贺兰攸开门见山,直盯着贺兰越问道。

    贺兰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敲了敲桌案,温声询问:“你们听说过‘不周山’吗?”

    贺兰攸冷冷道:“没有。”

    贺兰越看向姜蘅:“蘅儿,你呢?”

    姜蘅摇头:“我也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听说。”

    “在设下结界之前,积云山还不叫积云山,而是唤作不周。”贺兰越娓娓道来,“不周是真正的神山,灵气充沛,神胎圣兽应运而生。”

    贺兰攸挑眉:“你是说,那家伙最初并不是妖,而是神?”

    “准确地说,是由不周孕育而生的神灵。”贺兰越顿了顿,“因此,唤作山神也可以,唤作神君也没错。”

    这种典故姜蘅还是第一次听说。

    她记得神山上有一座神庙,温岐也说过那是供奉山神的庙宇。

    当时她还以为所谓的山神只是温岐编出来骗她的,现在看来,莫非那座神庙供奉的就是温岐?

    姜蘅追问:“那之后呢?”

    “之后?”贺兰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你们都知道了。他妖性大发,屠杀了整座城池的百姓,被修道者们联手镇压在神山上。”

    这点倒是和温岐说的一样。

    但姜蘅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温岐对万物生灵的确没什么怜悯心,但以他的性子,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就屠城。

    除非他以前很暴躁,比现在暴躁百倍千倍。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贺兰攸双手环胸,似乎是想起了水榭上的对峙,脸上闪过一丝戾气,“有人帮他解除了结界,还是他自己破坏了结界?”

    “自然是后者。”贺兰越说到此处,意有所指地扫了姜蘅一眼,“大抵是你们那日的行动刺激到了他,在你们回来不久后,结界便被他彻底摧毁了。”

    姜蘅沉默了。

    也就是说,温岐并非这两日才下山,他是和她在同一天下的山。

    但他一直等到今日才来见她。

    他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贺兰越继续道:“好在他还算理智,并没有像六百年前那样大开杀戒。不过你们还是要小心,尤其是你,攸儿,万不可再挑衅他了。”

    “可以啊。”贺兰攸笑了笑,“只要他别来纠缠我妹妹。”

    贺兰越将探究的目光转向姜蘅,见她依然保持静默,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孩子的嘴倒是很紧,听了这么多,愣是什么都没说。

    只能以后慢慢撬了。

    从议事厅出来后,姜蘅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贺兰攸倒是还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她已经困了,只丢下一句“明天再说”便径自离去。

    院子里的紫藤花落了满地,姜蘅从树下走过,不经意往上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到有蓝色蝴蝶在枝叶间翩跹飞过。

    ……是错觉吗?

    她眨了眨眼,停下脚步,又仔细看了看。

    晚风轻轻吹拂紫藤,除了随风而落的花瓣,并没有蝴蝶的身影。

    看来她真的是困了。

    姜蘅放弃寻找蝴蝶,在仆役准备好的浴桶里洗了个澡,之后便吹灭烛灯,打着哈欠爬上了床榻。

    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情。

    又是宴席,又是尸体,又是与温岐重逢,还得知了他就是那个神秘的不周神君……

    姜蘅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奇异的是,她甚至不需要酝酿睡意,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她睡得很甜,很沉。

    不知过了多久,姜蘅朦朦胧胧地醒了。

    她意识模糊,微微睁开眼,瞥见床边似乎有一道身影。

    一道被月光笼罩的身影。

    修长、幽寂,充满了熟悉的气息。

    姜蘅骤然清醒:“……温岐?”

    第58章

    姜蘅瞬间惊醒。

    她不得不承认, 很多时候,温岐都远比区区两具尸体要恐怖得多。

    她下意识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嘘。”温岐微微俯身, 距离拉近,修长微凉的手指轻压在她唇上。

    姜蘅心跳加快。

    他就坐在床边,微微垂眸看着她,轮廓被月光勾勒得通透而柔和,仿佛随时都会融化、消隐。

    “睡得好吗?”他轻声询问。

    姜蘅慢慢点头。

    他的指腹虚压在她唇上,随着她点头的幅度带起轻微摩擦, 柔软,温热,无法忽视。

    温岐静静地凝视她。

    姜蘅能感觉到他在用指腹摩挲自己。他的动作极轻,像是在描摹她的唇形, 但指尖几乎没有移动,仿佛只是在细致地感受她。

    姜蘅忍不住想张口咬他。

    但她不确定这么做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

    在她付诸行动之前,温岐将手收了回去。

    姜蘅眨了眨眼。

    “你是怎么进来的?”

    据她所知,贺兰府的看守极为严格。除了设宴这样的特殊情况,平时连府外路过的人都要挨个检查, 根本不可能让外人进来。

    更不用说进入的还是主人的卧房。

    虽然温岐不是普通的外人——但看他这个样子, 想来也不是通过正规途径进来的。

    姜蘅对他的潜入方式很好奇。

    温岐摊开手心, 指尖微拢, 一只蓝色蝴蝶轻盈地飞了出来。

    姜蘅不由睁大眼。

    这只蝴蝶看起来格外美丽,翅膀上覆着晶莹的鳞粉, 上下翩飞的残影有种奇异的虚幻感, 翅膀扇动时隐约透出漆黑泛青的幽光。

    和蛇鳞折射出的光芒几乎一样。

    姜蘅顿时恍然。

    怪不得她回来时在紫藤树上见到了一只蓝色蝴蝶。

    原来那不是错觉, 而是真的存在。

    等等,那之前在处理那两具尸体时,她看到的那些微光……

    姜蘅脱口而出:“原来我之前看到的都是你?”

    “是我, 也不全是我。”温岐轻声道,“这只是我的化身,算是我的一部分。”

    蝴蝶轻飘飘落在他的指尖,姜蘅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那这个化身……可以充当你的眼睛吗?”

    温岐看穿了她的疑惑:“你是想问,这段时间,我是否在通过这个化身监视你?”

    姜蘅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但她转念一想,温岐在这种事上一向都很坦然,于是她也坦然地点了点头。

    “我确实在监视你。”

    温岐俯身靠近,蝴蝶从他的指尖飞到姜蘅的发梢,接着垂敛蝶翼,化作微光消散。

    他温柔地看着姜蘅,伸手将她脸上的鳞粉拭去,手指却没有移开,而是顺着她的脖颈向下游走。

    “你会害怕吗?”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

    她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当然会害怕,但不是因为被他监视,而是因为无法确定监视者是不是他。

    如果监视她的另有其人,她会害怕、会紧张、会感到恶寒与不适。

    但现在她知道了这些天一直在注视她的人就是他,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还有一点……无法抑制的喜悦。

    姜蘅抿了抿唇,将这种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去。

    “不会害怕。“她说,“我早就习惯了。”

    温岐依然专注地看着她,手指移到她的颈动脉。

    “真的?”

    “真的。”姜蘅神色不变。

    温岐感觉到她的血液正在他的指尖下缓缓流淌。

    她的心跳稳定,目光诚挚,呼吸也像往常一样轻浅、平稳。

    太冷静了。

    冷静得让他无法分辨。

    温岐将手拿开,慢慢与她拉开距离。

    借着窗边透进来的月光,姜蘅仔仔细细地端详他。

    他t看起来和在神山时一样。

    温和清雅,安静从容。

    如果不是亲口承认,一般人很难将他与“妖”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也很难想象他杀人的样子。

    直至现在,姜蘅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于温岐竟会在贺兰府内杀人,更不可思议于他杀人的理由。

    仅仅是因为那两个人躲在暗处窥伺她。

    她突然庆幸那两人只是两个冒名顶替的假货。如果他们也是什么世家子弟,那这事可就不好处理了。

    “还好你没有杀了王恕。”姜蘅低声感慨。

    温岐微微侧头:“还好?”

    姜蘅点点头:“他是王家家主的儿子。如果他死了,不亚于贺兰攸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温岐没有出声。

    他之所以没杀王恕,并非不想杀,而是在当时的情况下,留着王恕更有用而已。

    姜蘅的那只灵鸟来自王恕。

    如果杀了王恕,由灵力构建的灵鸟便会随之消失。而灵鸟一旦消失,姜蘅必定会有所警觉,以她的性格,极大可能不会再去水榭赴约。

    那样他就等不到她了。

    温岐没有说出自己放过王恕的真实原因。

    他看着姜蘅,语调温和而轻缓:“如果我杀了王恕,你会怨我吗?”

    姜蘅微愣。

    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该不会他还想杀掉王恕吧?

    姜蘅的大脑迅速运转:“我不会怨你……但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温岐似乎对这个答案很好奇。

    “因为他出身顶级世家。”姜蘅认真地说,“就算那些世家现在敬仰你,一旦你真的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也会翻脸不认人,用尽所有手段来对付你。”

    温岐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她看起来很真挚,很诚恳,仿佛真的在为他着想,考虑他的安危。

    他应该感到开心才对。

    但他并不开心。

    也许是因为这些回答都太表面了。

    像是围绕着核心打转,她在刻意回避着什么,某种意义上,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温岐慢慢直起身体。

    姜蘅略微不解地看着他。

    微弱的月光下,他的双腿逐渐消失,一点点变细、变长,最终化作漆黑冰冷的蛇尾。

    姜蘅莫名有点紧张。

    温岐很少在她面前主动现出蛇尾。

    而零星的几次,过程都很让她印象深刻。

    他要做什么?

    姜蘅抬起视线,试图从温岐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然而温岐并不给她这个机会,他俯身靠近,将她从被子里抱坐起来。

    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姜蘅打了个寒颤。

    温岐抚了抚她的后背。

    接着,他将她轻轻安放在榻上,在她耳边低语。

    “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姜蘅有点茫然。

    温岐垂眸看了她一眼,慢慢后退,将堆在旁边的被褥扫到地上。

    昏暗的光线下,姜蘅看到蛇尾缓缓游走,慢慢爬上她的脚踝,缠绕、打结,像镣铐一样将她的双腿捆缚起来。

    姜蘅的心跳越发剧烈。

    她发现自己病得不轻,否则不会连蛇尾的触感都渐渐喜欢上了。

    她现在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恐惧,还是在期待。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温岐低柔地看着她,眼底流淌着幽暗的深青色,“我只有一个要求。”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什么要求?”

    “别再对我撒谎。”温岐轻声道,“好吗?”

    姜蘅心下微惊,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陡然升起。

    她的直觉告诉她,温岐这是要追究她逃离神山的事情了。

    虽然她相信温岐不会真的伤害她……但这毕竟是个致命话题,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姜蘅咽了咽口水,镇定地说:“我很少撒谎。”

    “是么?”温岐微微侧头,隐约轻笑了一下,“那你告诉我,那日离开竹楼前,你对我说了什么?”

    姜蘅:“……”

    怎么一上来就是这么尖锐的问题?

    这个问题太简单粗暴了,她连迂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

    察觉到蛇尾正在慢慢收紧,姜蘅深吸一口气,诚实回答:“我说……我想出去打猎。”

    话音刚落,蛇尾忽然往上游走几寸。

    冰冷滑腻的蛇鳞紧贴肌肤,姜蘅被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也微微发麻。

    “之后呢?”温岐侧头看着她,语气和刚才一样柔和,“你做了什么?”

    “……”

    姜蘅第一次痛恨自己记忆太好。

    如果她是一条金鱼该有多好,这样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忘记了。

    很可惜,她不是金鱼,温岐也不会让她变成金鱼。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思绪飞转,字斟句酌地组织语言:“我遇到了变成白鹿的贺兰攸。”

    “遇到?”温岐轻声重复这个字眼。

    姜蘅有点迟疑。

    她不确定温岐知不知道自己与贺兰攸的具体计划。

    但从他那天的反应来看,他应该不知情。

    姜蘅觉得,比起提前计划,临时起意似乎更容易被谅解。

    反正结果已经这样了,不如赌一把。

    打定主意,姜蘅不再犹豫,一口咬定:“对,碰巧遇到。”

    温岐安静地凝视她。

    他的目光依然专注、低柔,但姜蘅却觉得落在身上的不是目光,而是锋利的蛇鳞,几乎要将她的身体寸寸剖开。

    她努力平复呼吸,保持镇定。

    蛇尾还在缓缓游动。

    半晌,温岐轻轻叹息:“阿蘅,你不诚实。”

    姜蘅的心脏猛地一跳。

    蛇尾骤然绞紧,在柔白细腻的肌肤上印出细密红痕。那些排布密集的蛇鳞仿佛也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她浑身发软,蛇尾游过的地方漾起细细酥麻。

    她不明白,温岐是怎么看出她在撒谎的?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温岐起身靠近,将她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你的身体在紧张。”他将手指按压在她的颈侧动脉,感受着急促的脉搏与血液的流速,“心跳很快,耳朵很热。你每一次撒谎,都会出现这些特征。”

    姜蘅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她的心跳声的确很大,耳朵也的确很烫。

    但温岐似乎并不明白……人不仅是在撒谎时,才会出现这些生理特征。

    心动时也会。

    第59章

    姜蘅再次意识到, 温岐是真的不懂情爱。

    他只是表现得像人而已,实则连什么是喜欢都不懂。

    如果现在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他会理解吗?

    姜蘅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

    她觉得……温岐不会理解。

    毕竟类似的话她已经说过一次了。无论是谎言还是真心,他都不会在意,因为他只看重结果。

    掠夺他想掠夺的,占有他想占有的。

    在这方面,他有种近乎兽类的纯粹。

    但姜蘅和他不同。

    她在意他,所以想从他身上索求更多。她喜欢他, 所以想从他身上得到同等的情感。

    她想看清温岐对她的欲望究竟来自哪里。

    “抱歉,我确实撒谎了。”姜蘅平复呼吸,抬眸看向他,“我与贺兰攸的会面的确不是碰巧, 而是提前计划好的。”

    温岐瞳孔微缩。

    她太坦诚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坦诚。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答案,但在听到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胸口沉闷,有种无法宣泄的郁气在体内越积越深。

    他的指尖停留在姜蘅颈侧的大动脉上,凉意顺着薄薄的皮肤渗透下去, 丝丝缕缕, 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

    “有多提前?”他声音很轻, 目光在姜蘅的脸上游移, “在你吻我之前?”

    “如果我说比那更早,”姜蘅试探地询问他, “你会伤害我吗?”

    她不确定这个回答会不会刺激到他。

    他看起来很平静, 举止温柔, 没有一点愤怒不悦的样子。

    但姜蘅也很清楚,他很少流露情绪。

    如果想要看到他当下的真实想法……就意味着她必须放弃迂回稳妥的回答。

    直面他、激怒他。

    某种意义上,她也将自己放置到了危险的天平上。

    令姜蘅失望的是, 温岐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继续凝视她,瞳孔在黑暗中幽幽闪烁:“更早,是什么时候?”

    姜蘅自己都忘了。

    如果要问这个想法诞生于何时,那她可以确定,从她发现温岐是上古妖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疯狂地想要逃走了。

    但真正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至少也得在发现那面镜子之后。

    然而看着温岐安静莫测的神情,她忽然觉得,或许将这个时间再提前一些也未尝不可。

    缠在腿上的蛇尾还在游走,蛇鳞贴着皮肤微微开合,仿佛在警告她想好再回答。

    姜蘅沉默几秒,慢慢开口:“在贺兰攸第一次进山的时t候。”

    空气陡然沉寂下来。

    屋里一片寂静,月光黯淡,仿佛有什么正在无声凝结。

    姜蘅能感觉到温岐的视线,比刚才更强烈,几乎要将她侵噬、洞穿。

    “原来那么早就开始了么……”

    温岐发出呓语般的叹息,慢慢俯身,在她上方覆下幽深的阴影。

    姜蘅抬起眼睫,发现不知何时,他的脖颈已经被蛇鳞尽数覆盖了。

    他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绞在背后,蛇尾顺着轮廓向上爬行,划过她的小腹和腰背,四处游走缠绕。

    战栗感顺着尾椎一路攀升。

    姜蘅浑身酥痒,冰凉滑腻的蛇鳞不断刺激着她的身体,让她犹如过电般微微颤抖。她呼吸急促,心跳剧烈,紧绷得犹如满张的弓,想后退又无处可退,只能主动向温岐靠近。

    温岐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

    和水榭上的那个吻相比,这个吻要更激烈、也更深入。

    仿佛要将她吞食殆尽,温岐在她的口腔中攻城略地。从上颚到舌根,他没有放过每一寸领域,近乎贪婪地吮舔她的唇舌,让她被酸胀感填满,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姜蘅从未感到时间如此漫长。

    被她即将窒息之前,温岐终于放开了她。

    她大口呼吸,眼眶泛红,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沾湿睫毛。

    温岐将她的泪水一一舔净,然后顺着她的脖颈吻下去,牙齿轻轻研磨她颈侧的血管。

    姜蘅感觉他的牙齿很尖,仿佛随时都能刺穿皮肤。

    她一边喘息,一边想要低头看他。

    但温岐却按住了她的后颈。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牢牢扣在她颈后,指腹微微用力,拇指与尾指环过她的脖子,迫使她仰起脖颈,以一种无法抵抗的姿态将自己送到他唇边。

    他细细啄吻她颈侧的小痣,然后张唇,一口咬了下去。

    姜蘅瞬间挺直身体。

    脖颈处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她心脏震颤,久违的恐惧感再次袭涌上来。

    “疼么?”

    温岐抬头看她,声音低柔而沙哑,眼底笼罩着浓重的阴影。

    姜蘅与他四目相对。

    奇异的是,视线对上的这一刻,那点刚浮上来的恐惧似乎又消失了。

    他如此专注地凝视她。

    一瞬间,她几乎要看穿他的心思。

    想要用疼痛震慑她,想要用这种激进极端的方式让她害怕,从而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原来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静从容。

    姜蘅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她忽然觉得自己能主导一切。

    她看着温岐,没有说疼,也没有说不疼,而是微微倾身,主动亲吻他的嘴唇。

    温岐眸光深暗,张口回应她。

    他的舌尖飘荡着腥甜的铁锈味。姜蘅与他唇齿交缠,勾着他的舌头吮撩拨划,同时双手轻轻转动,在他的默许中挣脱束缚,抵住他的胸膛,顺着他的蛇鳞慢慢下抚。

    她抚摸的速度很慢,几乎没有力度。温热的手心擦过冰冷的蛇鳞,指尖柔软而细腻,带起难以抵抗的热潮。

    温岐眼睫颤动,喉咙异常干涩。

    姜蘅觉得他睫毛颤抖的样子像极了那只漂亮的蓝蝴蝶。

    她忍不住也咬他一口。

    没他咬得那么深,但却是咬在他的舌尖。

    他们同时尝到浓郁的血腥味,混合了她的血,在彼此的舌尖让渡、稀释、消融。

    结束时,温岐身上的蛇鳞已经蔓延到了脸颊。

    姜蘅捧起他的脸,低声问他:“我咬你的时候,你会觉得疼吗?”

    温岐深深看着她,声音近似叹息:“我觉得……非常好。”

    “我也是。”姜蘅说,“所以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吓唬我,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

    月光透过窗户,映照出他们此时的姿势。

    姜蘅只着一件宽松的单衣,跪在榻上,衣摆下隐约可见漆黑蜿蜒的蛇尾。温岐坐在她面前,侧脸被蛇鳞覆盖,明明是强势束缚的一方,然而抬眸看她的神情却格外专注,仿佛在等待她的垂悯。

    “什么都会乖乖照做?”温岐轻声重复。

    姜蘅感觉到他的蛇尾又在蠢蠢欲动。

    她眨了下眼:“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想让她做什么?

    温岐觉得,她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并未深入思考。

    他想对她的事有很多、非常多。

    他想亲吻她,紧绞她,禁锢她,侵占她。

    他想让她的身边只有他。

    他想让她身上的每一处都属于他。

    可惜……他现在还有更迫切的困惑需要解答。

    温岐目不转睛地看着姜蘅,手掌扣住她后腰,温柔又强硬地托住她。

    “我想让你回答我,”他轻声道,“为什么离开?”

    姜蘅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

    她本想用之前的理由来回答温岐,但转念一想,他多半不会相信,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你是上古妖兽,而我是献给你的祭品。”姜蘅无奈地说,“我会怕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温岐目光幽深:“你就不怕计划败露?”

    姜蘅想了想:“当然也怕。不过比起计划败露的风险,我还是更怕你会吃了我。”

    温岐闻言,垂下眼睫,将眼底的暗色收敛起来。

    他确实有过这种念头。

    但并非真的想吃掉她,只是萌生了这种欲望而已。

    即使是现在,这种欲望依然无比强烈。

    将她含入口中,圈进怀里,一口口细致品尝。

    “我没有吃人的癖好。”温岐轻轻说道,“你见过我吃人么?”

    “没有。”姜蘅瞄了他一眼,“但你会杀人,对吧?”

    温岐抬眸看她:“你觉得我会杀你?”

    姜蘅默默移开视线。

    似乎是不满她的反应,温岐屈指沿着她的脊椎轻划,配合蛇尾缓慢游动,姜蘅顿时腰背发麻,整个人像水一样软了下来。

    “不是我觉得……”她扶住他的肩膀,“事实就是这样,不是吗?”

    温岐不明白她为何能这么笃定。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她。

    或许他的一些行为让她产生了危机感,但他认为,她待在他的身边,只会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见温岐的脸上闪过困惑,姜蘅微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在我之前的祭品……他们不是你杀的吗?”

    在她之前的祭品?

    温岐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指的是谁。

    在她之前的祭品,也就是那些和她一样被送上山的凡人。

    温岐侧了侧头,漆黑发丝从肩头滑落,像羽毛一样扫过姜蘅的手背。

    姜蘅下意识缩了缩手指。

    “我没有杀过他们。”温岐似乎在回忆,平静的语气里透出漫不经心的漠然,“他们自己会死,不会影响到我。”

    姜蘅:“……”

    自己会死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在她之前的那些祭品都是自杀的吗?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温岐耐心解释。

    “他们大多都很脆弱。即使没有遇到我,也会被恐惧折磨致死,还有一些变成了野兽的食物……”

    他举的例子并不多,但姜蘅却明白了。

    恐怕在她之前的祭品确实都是自己死掉的。

    他们没有食物,又无法下山,只能与恐惧作伴,在山上惶惶度日。

    如果运气不好再碰到凶猛的野兽,或是跌落山崖,除非温岐出手相救,否则要不了多久就会丧命。

    而以温岐的性情,根本不会管那些人的死活。

    但话又说回来,既然温岐没有救过其他祭品,那又为何独独救了她?

    姜蘅想继续问下去,但温岐却握住了她的手。

    他将她的手按在颈侧的鳞片上,蛇尾微微颤动,以一种更加亲密、刁钻的方式轻蹭她。

    “你还是撒谎了。”他吻了吻她的唇角,声音低柔,带着诱人的沙哑,“我该怎么惩罚你?”

    第60章

    姜蘅觉得, 温岐在她面前,开始越来越多地释放自己的本性了。

    以前在神山上, 他多少还会掩饰一下,现在已经能无比自然地说出“惩罚”这个字眼,还是这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语气。

    仿佛他说的不是惩罚,而是奖励。

    姜蘅想要保持镇定,但蛇尾磨蹭的角度实在太刁钻了,瞬间在她体内激起细细密密的战栗, 她毫无防备,差点瘫软在温岐怀里。

    温岐环抱住她,让她跨坐在盘曲的蛇尾上,蛇鳞轻轻开合, 被她的体温熨烫的微微发热。

    “怎么了?”温岐抵着姜蘅的额头,柔声问道,“是太累了吗?”

    他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姜蘅咬住下唇,额头渗出汗意。

    她严重怀疑温岐是故意的。

    知道她什么地方最敏感,所以故意用尾巴去蹭, 然后还要一脸无辜地询问她, 让她连控诉都找不到理由。

    她按住温岐的肩膀, 试图撑起身体。

    但温岐并t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的手放在她的后腰处, 看似没怎么用力,但却牢牢地将她按在蛇尾上, 让她无法挣脱。

    姜蘅试了几次, 除了让自己更累以外, 没有丝毫成效。

    她只能挫败放弃。

    温岐感觉到她在出汗。

    汗液让她的肌肤更加细腻、滑润,蛇尾游走其上,有种无法言说的舒适与愉悦。

    他不由将姜蘅微微托起, 让细细的尾尖也贴近她最敏感的位置,隔着布料轻轻摩擦。

    姜蘅顿时浑身酥麻,四肢无力,呼吸愈发急促。

    温岐亲了亲她的下巴,慢慢加快尾尖摩擦的速度。

    姜蘅被刺激得又痒又麻,心脏狂跳,一种刻在记忆深处的畏惧让她勉强清醒。

    “别,别用尾巴。”她一把握住颤动的尾尖,手心被汗沾湿,“这个姿势太危险了……”

    温岐的尾尖非常尖锐,她现在又是坐在上面,如果不小心深入了,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姜蘅被想象的痛意吓得一激灵,背后渗出些许冷汗。

    温岐有点无奈。

    他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好,但她对他似乎总是没有信心。

    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问:“那躺下来?”

    姜蘅还是摇头。

    温岐更无奈了。

    明明是惩罚她,怎么还得听她安排?

    但如果不顾她的感受,直接用尾尖探索,她肯定又会产生抵触心理。

    她已经逃过一次了,他不想吓跑她第二次。

    温岐只能抱紧姜蘅,将尾尖往回撤一点点,隔着布料轻轻蹭她。

    这对姜蘅来说堪比受刑。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尾尖的存在,包括微微凸起的蛇鳞、冰凉刺骨的温度、还有越来越快的频率。

    虽然没有深入,甚至只能算得上是浅尝辄止,但由于那过分特殊的触感,导致带给她的激烈感并不亚于手指。

    姜蘅很快便坐不稳了。如果不是温岐一直有力地托着她,恐怕她早就瘫倒了。

    即便如此,她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漆黑冰凉的尾尖渐渐被湿润。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从余韵中回神。

    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冷了,但屋里的空气却格外灼热。

    温岐轻轻抚拍她的后背,似乎又恢复了温和体贴的态度:“感觉好点了吗?”

    姜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种事本没有好与不好之分,只看做的对象是谁。

    也许对温岐而言,这算是一种惩罚的手段。但对她而言,这种事其实算得上是抚慰。

    ——只要对象是他。

    然而姜蘅并不打算把这一想法告诉温岐。

    倒不是害羞,纯粹是害怕温岐再来一次。

    太累了,也太刺激了。

    她需要缓缓。

    姜蘅慢慢撑起身体,想要找个舒服的姿势休息一会儿。

    但温岐却一把抓住了她。

    姜蘅微惊,疑惑地问:“怎么了?”

    温岐扣紧她的腕骨,蛇尾再度缠上她,眸光微微闪动,在黑暗中映出她的脸。

    “你要去哪儿?”他轻声问。

    姜蘅一愣,有些茫然地回答:“我哪儿也不去呀。”

    温岐似乎不信,手腕一扯,又将她拉回自己怀里。

    姜蘅感觉到他的手指正紧紧压在她的腕骨上,骨头扣着骨头,生出异样的痛意。

    “你还在生气吗?”姜蘅歪头看他,“明明都折腾我这么久了。”

    温岐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撒娇的意味。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比平日更软、更轻,夹杂着不算平稳的呼吸,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温岐不由收紧手臂,让她与自己贴得更近,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他体内的不安与渴望。

    但是这样显然还不够。

    远远不够。

    她随时都会逃走,随时都会从他身边消失。

    除了将她拆食入腹——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永远留住她。

    温岐没有言语,只是低头埋进姜蘅的颈窝,蛇尾更加紧密地缠绕她。

    他缠得太紧了,姜蘅甚至感到呼吸困难。

    她的鼻尖萦绕着清疏幽冷的气息,身体也被冰冷沁凉的温度包裹着。

    但她还是觉得很热。

    这种热度并不来自于温岐,但却因他而起。

    她垂下目光,试着观察温岐的表情。

    但她根本看不到温岐的脸。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漆黑柔软的发丝。

    像墨一样披散,凉凉的,滑滑的,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气。

    姜蘅忍不住伸手触摸。

    漆黑的发丝比绸缎的手感还要好,在她的指间像水一样流泻。她轻轻拨开柔软的发丝,发现温岐颈间的蛇鳞已经蔓延到了耳后,被月光一照,折射出粼粼波光。

    姜蘅想起刚才温岐吻她的时候,也是将她的手按在颈侧的蛇鳞上。

    莫非……他是想让她也摸摸他的蛇鳞吗?

    姜蘅不确定。

    温岐只是紧紧抱着她,她无法看透他的心思,只能自己摸索。

    她将手指轻轻覆上温岐的脖颈。

    温岐似乎静了一瞬。

    这个反应……应该是喜欢吧?

    姜蘅舔了舔唇,顺着他的脖颈继续往下抚摸。

    这些蛇鳞几乎覆盖了他,漆黑的鳞片将他的皮肤映衬得格外苍白,青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有种非人的冷感。

    她指尖温热,跟随蛇鳞蔓延的轨迹,慢慢向下游走。

    她感到一丝神奇。

    这些鳞片和蛇尾上的鳞片并不一样,带给她的触感也不尽相同。

    同样是蛇鳞,蛇尾上的鳞片要更坚硬、冰冷,边缘光滑而锋利,如同尖锐的刀刃,可以轻易划开猎物的皮肉。

    而上半身的这些鳞片却要柔软得多。

    它们与温岐的皮肤融为一体,薄而通透,摸上去细腻光滑,更接近皮肤的触感与纹理。

    姜蘅可以明显感觉到,在她触摸这些鳞片的同时,这些鳞片也在微微起伏。

    仿佛拥有生命一般,它们正在因为她的触碰而兴奋雀跃。

    然而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兴奋的不仅是蛇鳞,还有蛇鳞的主人。

    她视线向上,发现不知何时,温岐已经直起上身,正低垂着眼睛看她。

    他脸上的蛇鳞似乎更多了,眼睛也透出幽暗的深青色,让她想起苍翠的绿松石。

    姜蘅眨眨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温暖柔软的触感陡然撤离,温岐呼吸微顿,伸手拉住她。

    姜蘅这才发现他的手背上也布满了蛇鳞。

    “这是什么意思?”姜蘅小声问他,“喜欢?还是讨厌?”

    温岐专注地凝视她:“当然是喜欢。”

    姜蘅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耳根莫名一热。

    明明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懂,却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太不公平了。

    姜蘅抿抿唇,继续道:“还记得我刚才说的吗?”

    温岐微微侧头,耐心地等她说下去。

    “无论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她轻声道,“现在你可以行使这个权利。”

    黑暗中,温岐的瞳孔似乎放大了一瞬。

    很像看到猎物的捕食者,饥饿,兴奋,充满渴望。

    姜蘅犹豫了下,继续说道:“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温岐闻言,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什么事?”

    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姜蘅感觉有点痒,但还是忍住了。

    “我想让你答应我,不要抓我回神山。”

    话音刚落,空气似乎又冻结了起来。

    饶是姜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免还是有点忐忑。

    她感觉身上的蛇尾又收紧了些,蛇鳞微微竖起,仿佛某种应激反应。

    皮肤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还好,她可以承受。

    温岐看着她,声音很轻:“你就这么喜欢这里?”

    “也没有很喜欢。”姜蘅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淡,“我只是想多体验一下这里的生活,多认识些不一样的人,顺便再学点新鲜东西。”

    当然还有一个目的——弄清楚他对她的情感。

    姜蘅在心里默默补充。

    温岐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她。

    和以往一样,他用眼神剖解她,读取她,洞悉她的意图和想法。

    但她这次表现得异常坚定。

    她还是不想回去。

    他可以强行捕获她,但那样只会让她更退缩、更抗拒。

    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希望她全部属于他。

    身、心、所有的一切。

    温岐垂下眼睫,安静而沉默。

    姜蘅的心脏怦怦狂跳,紧张地等待他的答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温岐终于重新抬起视线。

    “如果我答应你,”他轻声问,“你会用什么条件来交换?”

    姜蘅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她刚刚已经说了,可以让他行使命令她的权利——难道他对这个条件不感兴趣?

    姜蘅仔细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

    不,他不是不感兴趣。

    他是想看她究竟会为了这件事做到什么t程度。

    不是被他命令。

    而是由她主动。

    姜蘅思考很久,抬眸,认真地看着他:“我会满足你。”

    温岐与她视线纠缠:“怎么做?”

    空气隐约又热了起来。

    姜蘅想了想,将手覆上他的蛇鳞,慢慢下滑,最后在蛇尾的交接处停顿。

    “先把尾巴收起来吧。”她指尖微烫,眼神也有些闪躲,“你这样……我不好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