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姜蘅心下一震。

    她刚才……可能确实鲁莽了。

    温岐的蛇尾似乎很敏感, 比他人形的部分要敏感得多。

    如果不是刚才温岐抽离及时,说不定她真的会被蛇尾捅死。

    她不敢想象那会有多痛。

    姜蘅心有余悸, 耳朵贴着温岐的胸腔,心跳声震得她耳廓微麻。

    他刚才的反应……让她很意外。

    她记得清清楚楚,上次他咬她的脖子时,用力之深,让她怀疑他会咬断自己的颈动脉。而第一次亲吻时,他的表现则更激烈, 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可能当场就会被突袭的蛇尾活活勒死。

    但他刚才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抽走了他的尾巴。

    这是否意味着,其实他比她猜测的, 要更在意她的死活?

    这个发现让姜蘅生出一点奇妙的喜悦感与胜利感。她来不及细究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抱紧温岐,抬头看向他。

    “……谢谢你。”

    温岐看了她一眼。

    从尾尖传递的愉悦感还未消散,他全身血液上涌,迫切地想要寻求什么。

    然而, 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

    温岐垂眸看着姜蘅, 神色平静, 瞳色却越发幽暗。

    “只是谢谢?”

    “……”姜蘅沉默了。

    她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很显然, 她的计划失败了。

    即使抓住了温岐的尾巴,他还是没有忘记沉入水底的镜子。

    他是有多在意这件事?

    无论如何, 姜蘅都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事到如今, 她只能坦白。

    姜蘅叹了口气, 极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淡:“还有……刚才你把我的镜子弄掉了。”

    温岐微微侧头,似乎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镜子?”

    “嗯,就是这么大的一面镜子。”姜蘅用手比划了一下, “现在应该已经沉到下面了……”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水流一阵涌动。

    很快,蛇尾伸出水面,温岐从缠绕的尾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圆镜。

    “这个?”

    姜蘅立即点头:“就是这个。”

    温岐将镜子握在手中,姜蘅见他似乎没有要归还的意思,也就识趣地没有伸手去拿。

    这面镜子和姜蘅手掌差不多大,她拿在手里刚刚好,但在温岐手里,就显得有点袖珍了。

    他轻扣镜子的边缘,手指弯曲,指节骨感分明,水珠顺着手背滑落,青蓝色血管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姜蘅不由想起在过来的路上,他是如何用这只手与自己交缠相握的。

    “这不是我们的东西,”温岐轻声说,“对吧?”

    他说“我们”。

    姜蘅微微一顿:“对,这不是我们的东西。”

    说完,她偷觑温岐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温岐的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点。

    她略微定神,继续道:“这是贺兰攸遗留在乾坤袋里的,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发现。”

    温岐耐心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姜蘅:“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但没想到有一天在镜子里听到了贺兰攸的声音。”

    “也就是那次,我才发现这个镜子似乎是……一种法器?”她一边回忆初次使用这面镜子的情形,一边酌字斟句地说,“我也不清楚,总之我的确可以通过这面镜子与贺兰攸取得联系。”

    说着,她又看向温岐,试图从他的神色中捕捉情绪。

    但温岐只是保持安静。

    月光悄然偏移,他的面孔被大片阴翳笼罩,无论是眼神还是神情,都让人无法看清。

    姜蘅只能继续说下去。

    “后来,我就偶尔会用这面镜子和贺兰攸聊天。他告诉我,他已经学会了破解结界的术法,以后说不定可以教给我,这样我们就能像他一样来去自如了。”

    她几乎没有撒谎。

    贺兰攸的确说过会教她术法,但不是这种,她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刚入门的修道者能学会那种级别的秘术。

    在这件事上,她故意模糊了说法。

    直到现在,她依然不确定温岐对于她与贺兰攸之间的交流究竟了解多少。

    虽然温岐已经发现了镜子的存在,但她还是想挣扎一下、试探一下。

    这是她的本能,也是她积累下来的周旋经验。

    ——而这些经验,几乎全部来自温岐。

    温岐没有质疑这番话的真实性。

    他静了许久,突然开口:“你喜欢和他聊天吗?”

    “什么?”姜蘅一愣。

    温岐微微凑近,额头几乎贴上她,睫毛被水打湿,看起来温顺而脆弱。

    “你喜欢和他聊天吗?”他又重复一遍,声音极轻、极柔。

    姜蘅没想到他在意的t居然是这个问题。

    她还以为就算他没有质疑这番说辞的真实性,至少也会问一问那个所谓的结界破解术……

    她有点迷惑,但还是乖乖答了。

    “不喜欢。”

    “真的?”温岐轻眨了下眼睛,尾音微微上扬。

    “当然是真的。”姜蘅察觉到了他的语气变化,积极回应,“他很傲慢,说话也经常没分寸,我每次和他聊天都会被气到。”

    “我只是对他的破解术感兴趣……”顿了顿,她看着温岐,坚定地说,“我还是喜欢和你聊天。”

    非常幼稚的一句话。

    幼稚到即便是从小孩子的口中说出,也毫无违和感。

    但温岐却很喜欢。

    心底那些令他不安的郁气似乎一瞬间消失了,他凝视着姜蘅,眼底浮起细碎星光。

    姜蘅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蒸腾的热气让她的头脑也有些发热。

    她盯着温岐,伸手压下他的脖子,然后微微倾身,在他的眼睛上轻吻了一下。

    潮湿、微凉,氤氲香气萦绕着他们。

    她感觉到温岐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她的心脏也微微颤动,她找不到缘由,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我们回去吧。”她在温岐耳边轻声道,“再泡下去,我就快熟了……”

    温岐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

    姜蘅很快被他抱了回去。

    大概因为心情很好,他没有再提起那面镜子。

    他们在榻上相对而眠,温岐用蛇尾缠着她,比往常更黏着、也更紧密。

    姜蘅喜欢他的温度,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何不适。

    她试着主动用腿去蹭。

    和在温泉的时候一样,温岐的尾巴很敏感,会盘绕,会颤动,还会探索更温暖的地方。

    姜蘅试着一点点感受。

    她觉得……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她得慢慢熟悉他的尾巴,同时也是让他慢慢熟悉她。

    几日后,四位家主在贺兰府齐聚一堂。

    贺兰越已在信中将事情原委大致写明,因此另外三人也没有再客套什么,刚一落座便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贺兰越,你是怎么想的?”王梧鸠快人快语,眼神冰冷,显然不赞同贺兰越的提议,“去神山上救一个凡人?你是活腻了吗?”

    钟易明在一旁帮腔:“就算你活腻了,也别拉上别人。我钟家培养几个人才不容易,凭什么要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就……”

    “行了,都别吵。”谢贽沉沉出声,打断了他的抱怨,“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先听听贺兰家主怎么说。”

    贺兰越对他颔首致意。

    “我知晓各位对上古妖兽的敬畏。但这事并非我一己私欲,而是为了整个修真界的未来。”

    钟易明皱眉:“此言何意?”

    贺兰越不紧不慢:“相信各位已经听闻我儿从神山安然归来的消息了。”

    王梧鸠与钟易明面面相觑。

    “你是在炫耀吗?”

    “自然没有这个意思。”贺兰越道,“我只是告诉各位,他已与上古妖兽打过照面,也取得了那个凡人小姑娘的信任。”

    此言一出,另外三人皆是讶然,谢贽更是神色不明。

    这些年,无论他们用了多少办法、派了多少人进山,最后都是无功而返,且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而贺兰越的独子今年才刚满十八,就轻易做到了他们上百年都没做到的事,这怎能不让人震惊?

    难道他的天赋竟真的如此惊人吗?

    而谢贽想的就更多了。

    贺兰攸的母亲姓谢,是他们谢家人。当初他并未将这个旁支放在眼里,导致谢冬宜这么些年与主家并不亲近,如今贺兰攸已成年,再想与其拉近关系,也很难了。

    不过,也并非全无办法。

    毕竟他谢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

    谢贽脸上一派沉着,心里已经打起了贺兰攸的主意。

    王梧鸠沉思道:“问题是,过了这么久,那凡人女子还活着吗?”

    “自然。”贺兰攸微微一笑,“这也是我请各位前来商议的真正原因。”

    钟易明与谢贽交换了个眼神:“什么意思?”

    “试问,在此之前,有什么人能在上古妖兽的眼皮底下存活这么久?”贺兰越说,“不提之前派去的修士,就连攸儿,也受到了他的排斥。”

    王梧鸠若有所思:“莫非这个凡人女子确有什么过人之处?”

    “无论真相如何,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上古妖兽与她已经建立了某种稳固的关系。”

    钟易明皱眉更深:“既然已经建立稳固关系了,那我们再去动她,岂不是更会惹怒妖兽吗?”

    “会惹怒他,但也为我们提供了更多机会。”

    贺兰越微微停顿,见三人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疑问,才不急不缓地解释。

    “过去我们一直苦于无法控制上古妖兽,无法确保他的安全性。如今只要得到那个凡人小姑娘,这个问题就会出现转机。”

    他这么一说,王梧鸠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通过这个凡人来制衡上古妖兽?”

    贺兰越颔首:“正是此意。”

    钟易明还是不赞同:“你说的轻松,但若是上古妖兽并不在乎这个凡人,又怎么办?”

    “那就照着这个凡人的特征,再培养几个更优秀、更符合他喜好的祭品出来。”贺兰越顿了顿,“一个换一群,他没道理拒绝吧?”

    王梧鸠看着他,神色不悦。

    “你这种解决办法,是不是不太合适?”

    “那你过去做的事就合适了吗?”贺兰越笑眯眯地看向她,“王家主,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家族,希望你能明白。”

    他虽然面上带笑,眼底却一片冰冷。

    王梧鸠皱起柳眉,虽心中不满,却也不再出声。

    “如若情况属实,那这个凡人的确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谢贽浑浊地咳了一声,沉沉道,“只是如何从神山将她带出来,才是最大的问题。贺兰家主,你有想法了吗?”

    “有一点。如果诸位同意这个计划,我们再细谈。”贺兰越端起一旁的热茶,轻轻吹了吹。

    另外三人互相看了看,沉思许久,也相继坐了回去。

    “谈吧。”钟易明沉着脸开口,“反正来都来了。”

    待详谈结束,已至深夜。

    贺兰越客气地邀请众人留下用膳,但另外三人心里都想着他的计划,无心停留,只道了个别便各自离去了。

    贺兰越又召贺兰攸一同用膳,贺兰攸声称已在谢冬宜那里吃过了,直接回绝了他的邀请。

    无奈之下,贺兰越只好独自用膳。

    灯火通明的厅堂里,他一个人坐在整整一桌的美食佳肴前,举起筷子,背影怡然自得。

    过了一会儿,一名下属快步走了进来。

    “家主,查到了。”

    贺兰越夹菜的动作微顿:“说。”

    “那个凡人叫姜蘅,是姜家村人从外面捡回去的孩子。”下属低声道,“那些村人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只记得捡她的那晚下着大雪,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时间倒是对得上……”贺兰越略一沉吟,“攸儿去过那里吗?”

    “这……属下不知。姜家村人都说没见过小少爷,近段时间也没有任何外人进村。”

    “知道了。”贺兰越道,“那些村人现在何处?”

    “还在姜家村。”下属回答,“家主有何指示?”

    “都杀了吧。”贺兰越轻描淡写地下令,“如若被发现,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第42章

    温岐将镜子还给了姜蘅。

    姜蘅有点意外。

    她已经将这面镜子的用途告诉了他, 她还以为以温岐的控制欲,肯定不会再允许她继续使用这面镜子。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 温岐和煦一笑。

    “你不是说不喜欢与贺兰攸聊天吗?”

    姜蘅点头:“我是这么说来着……”

    温岐不再言语,只是温和地看着她,目光安静而专注。

    姜蘅渐渐反应过来。

    因为不喜欢,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用镜子与贺兰攸联系了。如果继续保持联系,就说明她并没有表现得那么讨厌贺兰攸,更说明她之前所做的解释都是在撒谎。

    怪不得他放心把镜子还给自己……

    姜蘅心情复杂。

    其实就算温岐不这么说, 她也不会再用这面镜子——至少短期内不会用。

    毕竟他都承认自己在监视她了。

    但温岐的这个举动,还是让她忍不住多想。

    他似乎并不关心自己与贺兰攸说了什么。

    他只关心她与贺兰攸关系如何,是否与贺兰攸更亲近。

    在人类的认知里,这种情绪一般被称为“嫉妒”。

    但姜蘅不知道妖兽有没有这种情绪。

    “嫉妒”t是一种很……负面的情绪。

    在姜蘅看来, 无论是伪装成守山人的温岐,还是恢复妖兽身份的温岐,都是完美无缺的。

    他很少暴露自己的情绪。或者说,他很少有不好的情绪,即使偶尔生气, 也会非常克制, 甚至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姜蘅很难想象他会嫉妒某一个人, 嫉妒一个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或许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猎物对别人产生依赖。

    不是因为嫉妒或是其他阴暗扭曲的情绪, 而是他的控制欲在作祟。

    ——他不希望她脱离掌控。

    姜蘅觉得这个解释更合理。

    不管怎么说,镜子没有被收走是好事。她可以继续接收贺兰攸的消息, 只要不用镜子回应。

    姜蘅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她开始学习温岐撰写的那些“妖术”。

    不知道是不是温岐写得通俗易懂, 她学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甚至比之前那些正统的术法还要顺利。

    她去问过温岐,他给她的回复是——“因为你体内有我的血”。

    姜蘅这才想起自己曾经吸食过他的血。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早已融进她的身体, 和她的血液一起在血管中流淌,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姜蘅无法形容自己在听到这句回复时的心情。

    就好像,不仅是他的血,连同他整个人,都融入了她的生命。

    她被动地容纳他,同时享受他带来的影响。

    有时姜蘅也会遇到无法领悟的地方,考虑到温岐说过可以问他,姜蘅会直接拿着书卷当面请教。

    她以为温岐会悉心教导她,就像书上写的那样。

    但她想错了。

    温岐根本不会做那么麻烦的事情。

    他会直接把自己的血喂给她,然后再翻开书卷,陪她将不懂的地方重新看一遍。

    每次吞下他的血,姜蘅对于那些术法的理解就会更深一层。

    之前领悟不了的内容会变得格外清晰易懂,甚至不用多加思考,术法便会自动施展而出。

    她终于理解了温岐当初的那句“我会喂给你”是什么意思。

    姜蘅有时会想,这样真的好吗?

    在她体内,属于温岐的部分越来越多,与他融合的部分也越来越多。

    她担心这种同化会影响她的选择与判断。

    另外,另一种糟糕的意识也在持续不断地影响着她。

    “我希望你能时刻待在我的视线里。”——这是温岐的原话。

    她记得他说话时的每一次眼神变化和每一个音调起伏。

    每当独处时,那些记忆就会再次复苏、涌现,拨动着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仍会因为这句话而战栗,却并非是恐惧的缘故。

    有的时候,只要一想到温岐可能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就无法控制地紧张、心悸、呼吸急促。

    她怀疑自己也开始不正常了。

    也许自己对温岐还是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恐惧。

    比如他偶尔失控的力量,又比如他在亲吻时的无节制……

    经过那一晚在温泉的遭遇,她已经确认,温岐暂时还不想让自己死。但她还是想努力一下,至少要让他意识到人类是一种非常脆弱的生物。

    这天午后,山上阴云密布,很快便下起连绵不绝的细雨。

    姜蘅不能出去练习术法了,只好待在竹楼里,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雨幕。

    花架旁,温岐正在细细修剪着那株琉璃花。

    姜蘅默不作声地将目光移向他。

    他看起来似乎很喜欢那株琉璃花。

    姜蘅不敢自作多情。

    他用心照料花架上的每一株花草,琉璃花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在他眼里,或许与其他花草并无区别。

    或许她也一样。

    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其实在温岐眼里,她和其他死去的祭品也没有分别。

    也许是天气的缘故,姜蘅不可避免地生出些许低愁。

    她想得太投入了,以至于温岐转身走了过来,她也没有发现。

    “阿蘅。”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

    “……温岐?”姜蘅瞬间回神,“你怎么过来了?”

    不知何时,温岐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他微微俯身,漆黑发丝扫过她的手背,像羽毛般柔软。

    “因为你一直在看我。”他眼底有隐隐笑意。

    姜蘅一时哑然。

    她真是越来越松懈了,竟然会在他的面前发呆。

    “因为我刚好在看你修剪花枝,不小心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温岐堵了回去。

    他低头吻了她。

    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接吻了。

    他像之前一样温柔、耐心,只是缓慢地接触她,循序渐进地品尝她的味道,让她在沉浸中主动张口。

    姜蘅在他身上嗅到琉璃花的淡香。

    然而当她张开唇,他的攻势却逐渐激烈起来。

    他像蛇尾一样缠上她的舌,勾吮噬咬,剥夺呼吸,每一次纠缠都充满了深深的渴望,浓稠得几乎让她窒息。

    分开时,姜蘅的嘴唇有点红肿,唇角流下晶莹的涎液。

    温岐温柔细致地帮她舔干净。

    姜蘅被他的举动震惊,头皮不由微微发麻。

    他刚才看起来像是真的要吃了她。

    而他似乎仍不满足,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声音轻若叹息。

    “你没有学闭气术吗?”

    哦……闭气术。

    姜蘅想起那个被他写在书里的术法。

    她确实没有学。

    不是因为不想学,而是她认为这个有点鸡肋,优先级不如其他术法。

    “没有。”她平复气息,镇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那个看上去有点难。”

    温岐直直地凝视她:“现在学也来得及。”

    他脖子上的蛇鳞已经开始浮现,瞳孔也透出隐隐的青色。

    姜蘅相信再过不久,他的双腿就会幻化成漆黑的蛇尾。

    难道……这几天,他一直在忍耐?

    姜蘅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她觉得自己必须跟他好好强调一下自己身为人类的脆弱性——在他再次发起捕猎行为之前。

    “闭气术的事以后再说。”她看着温岐,表情格外认真,“在此之前,我想先告诉你一件事。”

    温岐轻眨了下眼:“什么事?”

    很神奇,即使他此时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浓郁的危险气息,但他的神情却依旧纯粹,甚至有点无辜。

    但姜蘅并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

    她深吸一口气,逐字逐句道:“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我非常怕痛。”

    “嗯。”温岐轻轻应声,“还有呢?”

    “还有……”姜蘅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语气狐疑,“你好像早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一点都不意外,明显不像是刚知道的样子。

    “我记得你扭伤脚踝的样子。”温岐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你当时隐藏得很好,但你的反应不会撒谎。”

    姜蘅心神一空。

    原来他从那时起,就已经在观察她了……

    那种被注视的战栗感再次攀上后脊,她下意识绷紧身体,被他抚摸的脸颊微微发热。

    她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好吧,那个时候我……确实很能忍痛。”姜蘅顿了顿,“但我现在不太能忍了。”

    温岐侧头看她,语调温柔而耐心:“为何?”

    姜蘅没有回答。

    过去擅长忍痛,是因为常年的病痛折磨让她早已麻木。但自从和温岐在一起,日日被他细致地照顾、呵护,那种麻木渐渐消失,对于疼痛的敏锐度也逐渐恢复。

    这种敏锐度让她更脆弱,但她并不反感。

    因为这同时也是一种提醒。

    提醒她正无比真实地活着,无比真实地存在。

    存在于温岐的视线里。

    姜蘅抿了下唇,感受到来自唇瓣的轻微肿痛:“总之,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你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

    温岐依然看着她,却不说话了。

    姜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目光像一池浓郁的墨,又幽深,又粘稠。

    “你不喜欢和我接触吗?”温岐轻声问。

    “不,我很喜欢。”姜蘅不假思索,“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会很痛……我希望你可以再轻一点。”

    ——我很喜欢。

    温岐看得出来,这句是姜蘅的真心话。

    细密的满足感迅速填补他的内心,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愉快,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更深的渴望。

    他想顺从她,也想压迫她。

    他从未如此矛盾。

    “轻一点?”温岐露出些微迷惑的表情,“你希望我怎么做?”

    果然,他并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的侵略性有多强。

    姜蘅看了看他身上的蛇鳞,斟酌着开口:“先从最基础的开始练习吧……”

    第43章

    贺兰攸等了几天。

    另外三个世家的家主时不时就会过来, 虽然他t一次都没有与他们碰面,但从他们停留的时间来看, 应该已经在制定计划了。

    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

    他四处搜寻古籍,试图找出温岐的弱点。

    结果不尽如人意。

    虽然上古妖兽已经存在了上千年,也被凡人惧怕了上千年,但修真界对他的记载却少之又少。

    大部分只是记录了他的凶残行径,包括但不限于杀人、吃小孩、强抢民女……

    贺兰攸觉得这些书的作者还没他有想象力。

    更有意思的是, 所有对上古妖兽的记载,都没有描述他的真实样貌。

    就算有,也多是一些毫无可信度的胡编乱造。

    比如说上古妖兽长着血盆大口,三头六臂;不然就是集合了多种野兽的特征, 可以呼风唤雨……

    贺兰攸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看完这些东西,多看两本后便直接打了个响指,把搜寻来的这些破书都烧了。

    他去拜访了一位故交。

    说是故交,但对方其实已经四百多岁了,贺兰攸连他的零头都没有。

    他们是在三年前相识的。当时贺兰攸进了一处前人留下的古墓, 结果在墓中发现了一个暗道, 他顺着暗道一路探索, 最后探到一处洞天福地, 其中就住着这名老者。

    这位老者姓王,是王家族老, 这座古墓就是为他建造的。

    之前老者去世的时候, 贺兰越还去王家吊唁过, 因此贺兰攸对这个老头隐约有点印象。

    贺兰攸一向不信鬼神之说,一确认了老者的身份,便明白他是假死。而老者迫于他的杀伤力, 也如实交待了——自己确是假死,但不为别的,只是被家中小辈烦怕了,特意躲来此处清净清净。

    这之后,二人便结成了忘年交。

    考虑到老者如今也算是修真界活得最久的人,贺兰攸认为他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上古妖兽?”老者捋了把白花花的胡子,“那可是大妖啊,已经被封印了六百多年吧?”

    贺兰攸:“你见过他吗?”

    “我如何能见得?”老者缓缓摇头,“就不说它被封印的时候我尚未出世,据说当年见过它的人都死了,我若真的见过它,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贺兰攸挑眉:“那你听过他的什么传闻吗?要真实的那种,胡编乱造的就罢了。”

    “我想想啊……”老者沉吟许久,“还真有一个。据说当年圣魔诞生,人间大难,修士们无力抵抗,上古妖兽也出来相助了一把。后来不知怎么妖性大发,不但反过来屠戮修士,还杀了整整一座城的百姓,为了不让他继续祸害苍生,大能们才联手将它封印在神山上。”

    贺兰攸只听过妖兽屠城,却不知晓其中还有这般原委。

    “为何书中没有记载?”

    “吓人呗。”老者撇了撇嘴,“又是妖啊又是魔的,其中一个还没死,流传下来多影响凡人过日子。况且当年的幸存者本就不多,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死光了,除了我这个老不死,还有谁会记得呢?”

    贺兰攸似笑非笑:“你这个老不死过得倒是舒坦。”

    “一般一般,你别把我暴露了就行。”

    “最后一个问题。”贺兰攸想了想,“你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弱点吗?”

    “上古妖兽能有什么弱点?”老者唏嘘,“跟你的天生灵胎一样,人家也是天生的。如果真的有弱点,何至于现在都杀不死?”

    贺兰攸回去了。

    刚一踏进府门,家仆便过来恭敬告知:“小少爷,家主找您。”

    这个时候找他……莫非计划有进展了?

    贺兰攸懒散地应了一声,跟着家仆来到议事厅。

    和前几次一样,厅堂内只有贺兰越一人,案上放着四盏热茶,想必那三个家主刚走不久。

    “攸儿,过来坐。”贺兰越拍拍一旁的座椅。

    “不用,有事直说。”贺兰攸直接拒绝。

    “好罢。”贺兰越不在意地笑笑,“这几日,你有联系过那个孩子吗?”

    贺兰攸不太喜欢他这个称呼。

    好像他很关心姜蘅似的。

    “没有。”贺兰攸简短地说,“她怕被妖兽发现。”

    “谨慎点也好。”贺兰越面露思索,“不过,你能确定她还活着吗?”

    贺兰攸神色不变:“我可以确定。”

    这些日子,虽然他和姜蘅之间没有联系,但姜蘅每一次触碰镜子他都能有所感应。

    镜子还在她身边。

    她暂时还是安全的。

    “那就好。”贺兰越道,“目前我与三位家主已经确立了大致计划,不过进山的人选还没定。”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贺兰攸。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

    贺兰攸干脆利落道:“我去。”

    贺兰越对于他的态度并没多少意外:“好。从明日起,你也一起来议事吧。”

    积云山。

    天色阴郁,细雨空濛。

    竹楼内略显昏暗,温岐点亮案上的烛灯,拉着姜蘅退到软榻前坐下。

    借着微弱的灯光,姜蘅抬眼看了看他。

    他看起来非常温和无害。

    眼睫是低垂的,瞳孔清澈通透,没有一丝波动。发丝温顺地垂在肩头,双手妥帖地扶着她,清幽香气若隐若现,不会过于接近,从而让她感到强烈的存在感。

    他看起来没有任何侵略性——如果那些蛇鳞没有出现的话。

    姜蘅眨了下眼:“先从握手开始吧。”

    温岐闻言,先静了一瞬,然后低低轻笑。

    “好。”

    姜蘅莫名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一丝纵容。

    她定了定神,伸出一只手。

    温岐也伸出一只手,平稳悬在她的手心上方。

    和她相比,他的手指格外修长,手掌也格外宽大,可以轻易将她覆盖包裹。

    也格外好看。

    姜蘅盯着看了几秒,才转动手腕,轻轻握住他的手。

    几乎没有什么力道,也没有十指交握,是非常普通、非常安全的握法。

    “这样就可以了。”她抬眼看向温岐,“再重的话,可能会挤压到我的骨头。”

    其实温岐以前牵她的手时也很轻柔,大概是那个时候他还在伪装,所以特意收敛了自己的力量。

    后来力度上来了,但她绝大部分时候也没有觉得痛。

    只是……有点太紧了,紧得让她的心脏也会跟着收紧。

    对她的心脏不太友好。

    “现在你来试一下。”姜蘅心虚地松开手。

    温岐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但也没有多说。

    他像姜蘅示范的那样,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略微举高,问:“这样?”

    “对。”姜蘅松了口气,“就是这样。”

    温岐微微弯唇。

    姜蘅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鼓励。

    她轻咳一声,决定开始下一项。

    就在这时,温岐忽然低头,啄吻她的指尖。

    细细的酥麻感顺着手指末梢的神经一路扩散,姜蘅下意识吸气,被他吻过的每根手指都变得格外酸软。

    “没有这一步……”她用另一只手去推温岐。

    “是么?”温岐抬眼看她,语气似乎有些遗憾。

    姜蘅立即将手抽回来。

    果然,什么温和无害,全都是装的。

    她心跳剧烈,默默将“亲吻”在练习清单上划掉。

    “现在练习拥抱。”姜蘅将发麻的那只手藏到身后,脸上依然保持平静,“还记得我第一次抱你的方式吗?”

    温岐微微侧头:“当然。”

    他不可能忘记和她的每一次接触。

    “那先试一下吧。”姜蘅微顿,“轻一点。”

    她再次提醒。

    轻一点。

    温岐若有所思,抬手抱住她。

    他的双手绕过他的双臂,轻轻覆在她的后背,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只是这样轻柔地抱着。

    “这样可以吗?”耳边响起他的低语。

    姜蘅觉得耳朵有点痒,后颈也隐隐泛起痒意。

    这是一种条件反射吗?明明他都没有碰她的脖子。

    姜蘅很想点头,但很快察觉到背后同样传来细密的痒意。像羽毛顺着她的颈椎游移,没有任何压迫力,存在感却格外强烈。

    “也没有这一步!”她反手去抓温岐的手。

    “这么严格。”温岐轻轻叹息。

    姜蘅居然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隐隐的抱怨与无奈。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抚摸她、触碰她。

    不放过任何一个与她肌肤接触的机会。

    这一点也很像蛇。紧紧盘缠自己的猎物,不留有任何逃走的空隙,直到猎物失去挣扎,无法呼吸。

    姜蘅决定跳过亲吻和噬咬,直奔最关键的一项。

    “接下来,”她看着温岐,与他稍稍拉开距离,然后抬手划过他的腿,“你的尾巴。”

    温岐瞳孔微缩了一下,衣摆下的修长双腿随之幻化,眨眼变成了熟悉的t蛇尾。

    她似乎已经非常熟悉他的身体了。

    知道如何最快勾动他的欲望,只是轻轻一划,便能击溃他的克制与忍耐。

    蛇尾瞬间缠上姜蘅。

    她没有坐稳,微微一怔,就这么被牵扯着向后倒去。

    仰躺下的时候,她的长发随之散开,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阴影笼罩上来,姜蘅轻微眨眼,看到温岐正俯身看她。

    他的眼睛像夜色下的碧湖,深暗、幽邃,发丝像流水般倾泻,落在她的肩头、锁骨,丝丝缕缕的香气。

    凉滑柔韧的蛇尾在缓慢游动,姜蘅的呼吸不自觉加快,窗外的雨声仿佛一下变得遥远。

    她感受不到任何力度。

    温岐似乎在严格遵守她的要求,轻柔地缠绕她,覆盖她,一点点、一寸寸,让她细细地感受他。

    姜蘅第一次发现,原来轻缓比粗暴更加难以忍受。

    “接下来该怎么做?”温岐吻了下她的耳骨,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我都听你的。”

    第44章

    接下来该怎么做?

    姜蘅其实并不清楚。

    她只是希望温岐能够在对待她时更小心一点, 但现在这个局面……好像跟她期待的不太一样。

    她应该害怕吗?

    这个位置对她非常不利。

    温岐的发丝垂落下来,如同漆黑的夜幕, 将她的视野禁锢在极小的空间里。除了他的脸,她什么都看不到,一切感官似乎都被他占据,她无法思考,也无法呼吸。

    她应该害怕。

    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的处境了。

    毫无防备,毫无退路。

    即使温岐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侵略性, 但他们此刻的姿态却比任何时刻都要危险。

    她当然应该害怕。

    而且应该想尽办法让捕食者停下。

    但姜蘅却没有这么做。

    耳边的噪音越来越大,她分不清是窗外的雨声,还是胸腔里的搏动声。

    也许二者都有,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她究竟应该怎么做?

    姜蘅看着上方的温岐, 神色略有些迷茫。她抬手碰了碰温岐,似乎想推开他,但很快又放下,尾指勾起垂落的一缕发丝。

    她发现自己并不想停下。

    “……轻一点。”姜蘅小声说,“不要划伤我。”

    重复, 模糊不清的指令, 但充满了默许的意味。

    温岐轻轻叹息, 低头耐心吻她。

    额头, 眼睛,鼻尖, 耳垂, 下颌, 颈侧的小痣。

    每一次亲吻都极其温柔,比细雪拂过的触感更轻,但同样令姜蘅心跳加速、浑身发热。

    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痒意顺着尾椎攀升, 她不知道这个过程会持续多久,于是试着说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温岐……”姜蘅开口,发现声音有点发涩,下意识清了清嗓子,“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为什么会待在这座山上。”

    温岐正在吻她的锁骨,闻言微微一顿,有些疑惑地抬眸。

    “我没有说过吗?”

    “没有。”姜蘅很确定,“你只说过那道结界是如何出现的。”

    事实上,鉴于那些说辞是和守山人这个身份同时存在的,姜蘅认为那些应该也都是他编造的谎言。

    虽然这座山上确实有神庙,但应该和所谓的山神没什么关系。

    说不定那座神庙也是用来镇压他的产物。

    “那道结界的确是修士所立。”温岐轻轻抚摸她的脖颈,语调低缓。

    姜蘅觉得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电流。就算什么都没做,只是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摩擦,也能激起触电般的酥麻。

    她不得不调整呼吸,以此抵抗这种微妙的影响。

    “那他们布下那道结界,是为了把你困在这里吗?”

    “算是吧。”温岐想了想,“他们不想让我离开这里,我也不想出去。”

    他的语气很平静,有种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漫不经心。

    姜蘅不太明白他的脑回路。

    他看起来没有恨,也没有不甘。也许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他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什么强烈的感情,任何事物都无法拨动他的情绪。

    这让姜蘅忍不住思索。

    既然连封印这种大事都无法激怒他,那对于祭品逃走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会不会也能很快忘怀呢?

    姜蘅很想知道答案,但她同样也很清楚,这不是可以问出口的问题。

    蛇尾顺着小腿慢慢游走,鳞片贴着细腻的肌肤微微起伏。她感觉到蔓延的丝丝凉意,不由轻颤了一下。

    “他们为什么要困住你?”姜蘅深吸一口气,呼吸有些困难。

    和紧绞时不同,这种极致轻缓的游动更容易让她紧绷,从而带起一阵更深层次的酸涩。

    “因为我杀了很多人。”温岐轻声道。

    姜蘅睫毛一抖:“很多……是多少?”

    “一座城池的人。”温岐安抚地亲了亲她的眼睛,“抱歉,吓到你了?”

    姜蘅沉默几秒,摇了摇头。

    这个缘由倒是与村民们的言论一致。

    看来温岐的确作恶多端,也的确杀了无数人。他在陈述这些事实的时候,从语气到表情都是一样的波澜不惊,即使安抚的动作很温柔,但仍然掩盖不了骨子里的残忍与森冷。

    姜蘅无法抑制地感到震惊。

    不是震惊于他的可怕,而是震惊自己此刻的情绪。

    她完全没有恐惧,也没有退缩。

    她已经足够了解他是多么危险的存在,却依然放任他靠近自己、操控自己。

    她将自己的生命挂在陡峭的悬崖边。

    危险让每一次接触变得更加美妙。她战栗不已,却也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也许在与温岐的相处中,她也逐渐扭曲了。

    姜蘅看着他,心跳剧烈,柔软的声音出乎平静。

    “你也会杀了我吗?”

    温岐目光微动,深深地凝视她。

    她似乎并不害怕。

    她一直很谨慎。从不会问他任何危险的问题,也不会提及他的过往,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安全的界限,淡化他们之间的差异与区别。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

    温岐相信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很久。

    但她此刻却毫无惧意。

    或许她还是恐惧,只是隐藏得很好。

    温岐不确定她在想什么。

    但她眼中的光芒依然让他愉悦、兴奋,迫切地想要看到更多。

    他低下头,轻咬她的下巴,蛇尾游走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我不会杀你。”他轻声道,“我会杀了抢夺你的人。”

    姜蘅心下猛然一跳。

    不知道是不是她心虚,总觉得这句话是在暗示着什么。

    她正想继续试探,温岐已经抬起她的下巴,屈指在她下颚处轻轻划动,让她不由自主地张口,然后顺势吻住她。

    这个过程被拉得很长,他似乎又忘了姜蘅的指令,将她的舌根缠到酸胀,呼吸也越发困难。

    分开时,姜蘅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但“练习”还没有结束。

    温岐再次回到轻柔的节奏,将她略微凌乱的头发理好。蛇尾缓慢盘绕,扫过她的脚踝、膝窝,冰冷的鳞片若即若离,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更糟糕的是,他抬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她的视线瞬间被全部剥夺,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温凉的手掌覆盖着她的眼皮、睫毛,让她格外煎熬。

    蛇尾还在继续游走。

    黑暗中,姜蘅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每一次游动、每一次贴近,甚至每一片蛇鳞细微的起伏,这些细细密密的反馈迅速扩散,顺着她的神经延至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绷直,却使不上力。

    很快,她的额头便渗出细汗,呼吸也越发急促,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温岐终于将手拿开。

    姜蘅重新恢复光明,不由蜷缩起来,疲倦地平复气息。

    温岐伸手抱住她,轻柔拍抚她的后背,让她慢慢缓过来。

    “你看起来很累。”他轻声询问,“还能继续吗?”

    姜蘅四肢酸软,一动也不想动,听到他这么问,陡然一惊。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他们已经练习了握手和拥抱,与蛇尾的接触与磨合,还有什么需要继续练习?

    温岐轻蹭她的鼻尖。

    “我觉得……我好像摸到了诀窍。”

    姜蘅一愣,后颈忽然微微发麻。

    她从温岐的语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引诱的意味。

    “……什么诀窍?”

    “让你满足的诀窍。”温岐柔和地看着她,蛇尾慢慢爬上来,“要试试么?”

    第45章

    姜蘅微微一愣, 很快意识过来。

    刚才蛇尾那般缓慢细致地缠绕,不仅放大了她的感知, 也延长了她的反馈。

    这个过程中,恐怕她的每一次变化、每一个反应,都被温岐看在眼里。

    他一向敏锐。

    就算只靠本能与直觉,也能从细微的反应中分辨出区别。

    他是否已经发现了如何接触会让她更加愉悦,也发现了接触何处会让她更加战栗?

    这个推测让姜蘅刚刚平复的呼吸再次急促,心跳加快, 被蛇尾爬过t的地方黏腻而湿润,仿佛随时都会渗出汗液。

    她下意识攥紧手心,抬眸看向温岐:“你想怎么试?”

    温岐安抚地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用尾巴, 可以吗?”

    姜蘅心下猛然一颤。

    这……会不会有点太刺激了?

    她还记得上次差点被蛇尾刺穿的经历。

    虽然后来什么都没发生,但温岐对她的警告却是真的。

    他的尾尖非常敏感。

    如果真的用尾尖,他能全程控制好探索的深浅和力度吗?

    更不用说他的尾尖还特别凉,上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

    光是想象一下,姜蘅都觉得这种刺激对她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害她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我觉得……那样有点危险。”姜蘅紧张地说, “要不还是换个方式吧, 或者我们都休息一下。”

    话音刚落, 她就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应该直接拒绝,为什么要将“换个方式”排在休息的前面?

    难道她的潜意识里其实也很期待这件事?

    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加剧, 犹如擂鼓, 牵扯得胸口隐隐作痛。

    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窒息感。

    温岐耐心地观察她。

    她在紧张, 害怕,心跳声动荡不安。

    为什么害怕?

    明明不久前才刚承认,自己喜欢与他的每一次接触。

    蛇尾盘绕而上, 缓慢游走,细致感受她的每一丝变化。

    温岐很快感受到了一点温热的湿意。

    他微微垂下视线,发现姜蘅流汗了,就在蛇尾刚爬过的地方。

    莫非……她害怕的是蛇尾?

    温岐想起之前在温泉时的情形,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收回视线,俯身抱住姜蘅,用手慢慢抚摸她的头发,一遍遍安抚,同时凑到她耳边。

    “不用尾巴。”他轻声道,“用手指,好不好?”

    姜蘅的心脏猛一皱缩。

    她没想到温岐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更没想到自己竟然可耻地……心动了。

    手指好像也可以。

    温岐的手很修长、很漂亮,指甲总是打理得很干净,没有尖锐的地方,也没有过低的温度。

    比蛇尾安全很多,也温和很多。

    她发现自己可以接受。

    姜蘅抬起眼睫,与温岐对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的眼神已经透露一切。

    温岐吻了吻她的额头,托住她的后背,让她慢慢躺下。

    他们身上的气息已经相互缠绕,姜蘅深深呼吸,只觉空气中都充满了温岐的香气。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温岐的手。

    修长、白皙,指节骨感分明,青蓝色血管覆盖在手背上,如同荆棘般微微凸起,有种冰冷的美感。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绷,温岐俯身靠近,轻轻啄吻她的嘴唇。

    “别怕。”他温柔地安抚她,“放松……”

    姜蘅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放松。

    她只知道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混杂着淡淡的雨水湿气,让她渐渐松懈,头晕目眩。

    很快,她低低吸气,陡然清醒。

    她判断错了,温岐的手指也很凉。

    她不由轻颤,像弓一样蜷起,又被温岐按到怀里,细细安抚。

    姜蘅从未颤抖得如此剧烈。

    她仰起脖颈,汗水顺着脖子流下,被温岐悉数舔净。她呼吸急促,额头抵进温岐的颈窝,战栗感顺着神经传遍全身。

    温岐的探索很温柔,很细腻,没有任何不适感。

    但带给她的感受却格外激烈。

    姜蘅趴在温岐怀里,浑身无力,额发被汗浸湿。

    雨声盖住了她的喘息,她微微颤抖,皮肤烫得厉害,脸上有凌乱的濡湿感。

    温岐垂眸,敛下眼底的暗色,将她脸上的泪水舔吻干净。

    他发出满足的低叹:“终于看到了……”

    她哭出来的样子。

    ——比想象得还要好。

    深夜,贺兰府上。

    谢、王、钟三家家主已经来齐,正坐在各自的座椅上品茗沉思。

    见贺兰越迟迟未来,钟易明率先沉不住气,将茶盏重重一下放在桌案上。

    “这贺兰越怎么回事?在自己府上议事还迟到,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王梧鸠冷笑一声:“他确实没把你放在眼里。”

    “你!”

    “稍安勿躁。”谢贽沉声打断他们,“总是这般一惊一乍,成何体统?”

    被谢贽一呵斥,钟易明虽然心里憋气,却也不再吱声了。

    他一脸悻悻地端起茶盏,刚喝一口,王梧鸠冷不丁出声。

    “你们觉得……贺兰越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钟易明闻言,本想立即搭腔,但想到自己刚被训斥,于是扭头看向谢贽。

    谢贽老态龙钟,缓缓开口:“他不是说了吗?为了修真界的未来。”

    王梧鸠又是一声冷哼:“这种话有谁会信?他可是贺兰越。”

    贺兰越其人,尤为算计。当初贺兰氏家大业大,族中势力盘根错节,各大族老彼此牵制,手握权势,即便是家主也得受他们摆布,家主之位看似光鲜,形同虚设。

    这也是谢贽当初不愿将主家子女嫁入贺兰氏的原因。

    就算能与下任家主结得姻亲又如何?不过是那些老狐狸手中的棋子,触碰不到任何权力,说不定还会被老狐狸们反向利用。

    他谢贽活了这么多年,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因此,他从众多旁支中选了一个资质平平的女子嫁过去。这样,既不算驳了两家的面子,对谢家也没有损失。

    但他没想到,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

    贺兰越坐上家主之位后,没过多久,便奇迹般地将那些族老连根拔起、逐一劝退。

    他看似谦恭,但手段却相当老辣。贺兰氏的那些老东西不知被下了什么降头,不到五年便将手中势力陆续交还。即便有负隅顽抗者,没过多久也都熄了火,甚至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如今,那些族老在家族中仍有一席之地,但真正的掌权者已经变成了贺兰越。

    “那必然是有利可图了。”钟易明听出了谢贽的画外音,也跟着说道,“反正我是不太相信,区区一个凡人,能牵制得了上古妖兽?”

    王梧鸠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他图谋的其实是那个凡人?”

    钟易明低头喝了口茶,不再多言:“我也只是猜测。”

    这次他学聪明了,只做假设,不说定论。毕竟这里是贺兰府,在他贺兰越的地盘上说他的坏话,总归不太合适。

    王梧鸠见他含糊其辞,不由又发出一声冷笑。

    没过多久,贺兰越推门进来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高挑隽秀的少年,正是贺兰攸。

    三位家主此前都见过贺兰攸,因此不用介绍便知晓他的身份。但他们并不知道贺兰攸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此时不免都有些惊讶。

    “攸儿是此次进山的人选。”贺兰越对三人解释道,“且他与上古妖兽打过照面,或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点帮助。”

    三人一听,心中更是想法各异。

    贺兰攸上次从神山活着出来已是万幸,这贺兰越居然还敢再让他去一次……他就当真不怕自己的宝贝儿子折在里头?

    然而惊归惊,看这父子俩的样子,显然已经商量好了。

    他们自己都没意见,又哪儿轮得到外人操心。

    三位家主都很识趣地没有多言,一番寒暄后便坐在原位,开始进入正题。

    “既然人选已经确定,那现在就来谈谈怎么进山吧。”钟易明率先开口。

    进山这事,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

    简单是因为上古妖兽从不管有无人进山、也不管何人进山,否则之前那些派去山上的修士,恐怕在踏入结界的第一步就会身首异处。

    而难也是难在此处。

    进山容易出山难,想要活着离开已实属不易,还要在此前提下带走他圈养的祭品,无异于自寻死路。

    王梧鸠略一思忖,看向贺兰攸:“既然你与妖兽已经打过照面,你认为他对你印象如何?”

    贺兰攸挑眉:“非常差,上次差点杀了我。”

    王梧鸠:“……”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谢贽抬起堆叠的眼皮,沉声道:“既如此,你也还是要进山?”

    贺兰攸无所谓地笑了笑:“所以这不是找你们来想办法嘛。”

    他倒是没有一点小辈的谦恭与自觉,神态松弛而随意,眉眼间满是无所畏惧的少年意气。

    谢贽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反而面露夸赞。

    “好、好,你有这份胆识,我谢家自会竭尽全力助你!”

    贺兰越但笑不语。

    王梧鸠与钟易明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谢贽会不会竭尽全力没人知道,但他想要重拾爷孙情的心思他们已经感觉到了。

    “既然上古妖兽对你t印象极差,那你此番二度进山,最好换个容貌与身份。”王梧鸠提议。

    贺兰攸摇头:“那家伙的妖气覆盖了整座神山,只换容貌身份还远远不够,必须连同我的气息也一同抹消才行。”

    其实他有考虑过用假死术混进去。

    但假死术的弊端是,一次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过后,就算他再次使用,中间那一瞬间的停顿也会暴露他的气息。而对温岐来说,仅仅一瞬便足够了。

    以温岐对他的厌恶程度,一旦让他发现自己再度进山,后果只会相当麻烦。

    如果可以,贺兰攸还是想看看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

    “老朽倒有一计。”谢贽缓缓说道,“谢家有一秘术,可以将人幻化成兽形,不仅外表与兽无异,气息同样没有区分,可助你以假乱真,瞒天过海。”

    钟易明闻言,心情颇为复杂。

    连他这个女婿都没有用过谢家秘术,这老头子竟然就这么大方地献了出来。虽然只是给贺兰攸用一次,并不是传授给他,但这个态度也很过分了……

    “谢家秘术,我也一直有所耳闻。”贺兰攸笑了一下,“如若真的能抹消我的气息,那就再感谢不过了。”

    谢贽颔首:“待老朽回去便着手准备。”

    钟易明见状,忙也帮着出招:“我钟家秘术或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梧鸠一脸嫌弃:“你是说上次的‘纸魂’?”

    “上次是事发突然,我们来不及防备!”钟易明立马瞪回去,“这次我亲自坐镇,必不可能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王梧鸠:“但愿如此吧。”

    贺兰攸想了想:“钟家秘术与谢家秘术有冲突吗?”

    “没有。”钟易明信心十足,“这点你大可放心,除非遭遇危机,否则纸魂不会有任何灵力波动。”

    贺兰攸觉得,如果真的被温岐发现,有没有纸魂其实区别不大。

    但……聊胜于无吧。

    正因为直面过温岐的恐怖威压,所以他才会格外谨慎。毕竟这次他要做的不仅仅是保住自己,还有姜蘅。

    绝对不能有半分闪失。

    王梧鸠倒是没想到平时最藏着掖着的两人这会儿居然这么积极。

    她沉默半晌,摊手道:“你们也知道,王家的秘术太容易被发现了。不过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会尽力帮你拖住妖兽。”

    贺兰攸笑了笑:“多谢。”

    见三人都做出承诺,贺兰越适时出声:“诸位愿意如此尽心,在下感激不尽。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各位,上古妖兽极为敏锐,这几日绝不可打草惊蛇,更不能往神山加派人手。”

    因为忌惮上古妖兽,他们四家一直在神山附近布下了常年监视的线人。

    前日神山来报,告诉贺兰越钟家似乎在加派人手,虽然不多,但也不是个好主意。

    说完这句,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钟易明。

    钟易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谢贽与王梧鸠同时看向他,神色很是阴沉。

    谢贽怒斥:“蠢货!”

    钟易明吓得一抖:“我这就把人收回去!”

    他快步走出厅堂,应该是去给自家人传消息了。

    贺兰越看着另外两人:“计划制定得差不多了,二位觉得,何时进山最为合适?”

    谢贽沉吟片刻,抬头询问贺兰攸:“你准备得如何了?”

    贺兰攸神色不变:“我随时都可以。”

    谢贽闻言,眼珠上翻,掐指一算,然后环视众人。

    “那便……三日后吧。”

    细雨连绵不绝,足足下了三天。

    姜蘅懒得出去,便一直待在竹楼里,练习温岐撰写的术法。

    她主要自己练习。

    不像之前,稍微有点不懂就去请教温岐,现在她尽量自己琢磨,只有实在琢磨不了,才会磨磨蹭蹭地问他。

    她发现自己的脸皮并不是无坚不摧。

    只要一见到温岐,她就会想起那天的感受。她很难不去回忆,即使温岐并没有刻意提起。

    她现在甚至无法直视温岐的手指。

    那天结束时,她亲眼看着温岐将手抽出来。液体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流淌,他似乎想舔,被她慌忙拦下。

    “怎么了?”温岐微微侧头,似乎不太理解她的举动。

    “你快去洗手!”

    姜蘅脸红得快要爆炸了,她一把按住温岐的手,将案上冷透的茶水一股脑倒上去。

    这样,温岐就不得不洗手了,而她也可以暂时冷静一会儿。

    然而,她显然高估了自己。

    她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但事实上,直到今天,她仍然时不时会被那段记忆扰乱心绪。

    她只能尽力习惯。

    与此同时,姜蘅还在思考另一件事。

    她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没那么惧怕温岐了。

    大概是因为这几次接触,温岐表现得都很克制,没有伤害她,也没有强迫她,仿佛真的有在细心呵护她的感受。

    姜蘅几乎要以为他喜欢上她了。

    但也只是“几乎”。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很清楚这种妄想有多荒谬。

    但是……她偶尔也会想,如果温岐可以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那她或许也可以放心下来。

    她其实并不介意一辈子住在山上。

    这里有她需要的一切,只要没有生命威胁,她可以在这里待到死。

    ——当然,她指的是自然死亡。

    但她也很清楚,这比让温岐喜欢她还要困难。

    没有人能保证掠食者一直温顺无害,她不能,温岐自己也不能。

    只有离开他,离开这个地方,她才能彻底安全。

    无论她和温岐的关系变得有多亲近——这都是唯一不变的真理。

    如果——如果她顺利逃走,而温岐又没有太大的反应——她或许可以想办法,以后时不时来山里陪伴他。

    这种关系也挺好的,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很稳定,很健康。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能成功逃走的前提上。

    要知道贺兰攸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她了。

    她现在很怀疑这家伙是否还记得她。

    想到这里,姜蘅忍不住拿出镜子,夹在摊开的书页中间,百无聊赖地看了看。

    完全没动静。

    贺兰攸不会是死了吧?

    就在她准备把镜子放回去的时候,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热意。

    姜蘅目光一凝,立即低头看去——

    镜面亮了。

    第46章

    这是什么情况?来消息了?

    姜蘅看见镜面亮起, 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将镜面翻过去, 然后状似无意地在边缘敲了一下。

    似乎明白了她的暗示,镜子泛起的那点亮光旋即黯了下去。

    姜蘅忽然庆幸自己这几天一直都在卧房看书。

    如果是在外间,和温岐面对面坐着,这个情况她都藏都没法藏。

    她凝聚心神,随手收起镜子,继续保持低头看书的状态, 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

    外间没人,厨房里有咕嘟嘟的声音,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温岐在炖汤。

    她知道, 温岐在做饭的时候一向很用心,也很专注。

    这种时候,他应该不会分心监视她。

    以防万一,姜蘅还是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将书放到一边, 起身走向床榻。

    她掀开被褥, 慢吞吞地钻进去, 像蚕蛹一样在被子里蛄蛹, 很快整个人便都缩了进去。

    被子里黑漆漆的,虽然是白天却透不进一丝光亮。

    姜蘅拿出镜子, 小心地轻敲三下。

    镜子再次亮起, 如同平静的水面, 在黑暗中依次浮现出几个字。

    【现在方便说话吗?】

    姜蘅在镜面上快速写字。

    【不太方便。】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吧。】

    镜面上的字刚一消失,不等姜蘅回复, 随即又出现一行。

    【今晚戌时,你能离开竹楼吗?】

    姜蘅想了想。

    【戌时恐怕不行,太迟了,平时这个时辰我都准备睡觉了。】

    【那酉时?】

    姜蘅大概算了一下。

    如果下午出去打猎的话,拖到酉时倒是没什么问题。

    【酉时可以,你想干嘛?】

    镜面亮了两下,很快浮现四个字。

    【带你离开。】

    姜蘅愣住了。

    这四个字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盯着微微闪烁的镜面,气息略乱,久久没有回应。

    【别告诉我你反悔了。】

    几秒后,又一行字像荡漾的水波般浮现。

    【不,我没有后悔。】

    姜蘅深吸一口气,在镜面上写道:【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快吗?】

    【我还嫌慢了。】

    姜蘅还是有种不真实感。

    说实话,虽然她时不时就会把镜子掏出来看看,但她对这件事真的没有抱有太大期望。

    毕竟这件事的风险太大了。

    贺兰攸与她只结识了几天,又t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要为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所以,就算哪天贺兰攸再也不联系她,她也完全可以理解。

    但她没想到,贺兰攸竟然真的兑现承诺了。

    姜蘅平复心情,迅速回复。

    【你会进山吗?】

    【当然,否则怎么带你出去?】

    姜蘅仔细想了想,又写道:【只有你一个人?】

    【进山的只有我一个。】

    这个说法……看来外面还有帮手。

    姜蘅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紧张地写下自己的疑问。

    【你们不会伤害温岐吧?】

    【那应该有点难度。放心,那家伙没那么容易受伤,况且我也没打算让他发现。】

    姜蘅不知道他和温岐打起来究竟谁厉害,但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下。

    【他不太待见你,而且他可以看到整座山上的情况。】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你来了,就一定会被他发现。

    【知道啦。具体我就先不透露了,总之酉时我在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个地方等你,不要迟到。】

    初次见面……那就是神庙附近的那片密林?

    姜蘅在镜面上写道:【好,我记住了。】

    贺兰攸没有再发来新的讯息,镜面很快黯淡下去。

    姜蘅将镜子收起来,整个人依然蜷缩在被子里,久久不能平静。

    太快了、太突然了。

    今晚酉时,她就要离开这里,离开温岐。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欣喜。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习惯了和温岐在一起的生活……

    姜蘅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

    她静静地蜷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被子外面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

    姜蘅立即掀开被子,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强行压下:“请进。”

    房门被推开,温岐走了进来。

    见姜蘅躺在床榻上,发丝凌乱,脸色泛红,他不由微微讶异。

    “怎么了?”他温声问,“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姜蘅摇摇头,有些尴尬地坐起来,“刚才看书看困了,就小睡了一小会儿。”

    温岐关切地看着她:“是我吵醒你了?”

    “跟你没关系啦……我本来也没睡着。”姜蘅垂下眼睑,避开他的视线,起身下床,“是不是饭做好了?刚好我也饿了,现在就吃吧……”

    她躲闪的意味太明显,就算是陌生人都会察觉,更不用说和她朝夕相处的温岐了。

    但温岐什么都没说。

    他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将挂在一旁的外衣递给姜蘅,跟在她身后走出房间。

    在过去三天里,姜蘅一直在刻意躲着他。

    即使偶尔躲不开,也会努力避免与他对视。甚至只要和他处在同一片空间里,她都会心跳加快、脸颊泛红,严重时还会坐立不安,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温岐猜测她之所以这么紧张,都是因为那日的“练习”。

    她很脆弱,需要非常细心的对待。

    他不希望这次接触对她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

    所以他选择顺从她,为她提供安全舒适的环境,耐心等待她慢慢恢复平静。

    与此同时,姜蘅暗暗松了口气。

    天知道当温岐走过来的时候,她有多紧张。

    如果不是因为紧紧抿住嘴唇,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会当场跳出喉咙。

    她真的很怕自己会暴露。

    还好,温岐并没有怀疑她。

    只是……一想到温岐刚才的关心,姜蘅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软软的,闷闷的,像塌陷了一块,连带着呼吸都不太顺畅。

    难以想象,如果她今晚出逃顺利,温岐会是什么心情。

    会愤怒吗?会失望吗?还是无动于衷?

    姜蘅也不清楚自己更希望是哪一种。

    这不是她该考虑的问题。

    在一片沉默中,姜蘅走到案前坐下,目光扫过面前的饭菜。

    板栗烧野鸡、竹笋炖肉、清炒芦蒿、鲫鱼豆腐汤、还有桂花枣泥糕……

    全是她爱吃的。

    这让姜蘅的心情更复杂了。

    她举起筷子,随手夹起一块竹笋放入口中,嚼了嚼,几乎尝不出味道。

    她紧张到想吐。

    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姜蘅面不改色,保持镇定,强迫自己吃完了这顿饭。

    她发现温岐几乎没动筷子。

    他一直在观察她。

    这让她无法控制地紧张、忐忑、惶恐不安。

    她将双手放到桌案下,紧紧按住膝盖,同时抬眸看向温岐。

    她试着开口,但迟迟没有想好该说什么。而温岐也没有出声,只是用手撑着头,耐心、温柔地看着她。

    竹楼里仿佛流动着一种微妙的气氛。

    黏着、灼热、交织缠绕。

    姜蘅觉得自己很奇怪。

    明明很害怕与温岐对视,但视线一旦相触,就很难再移开。

    他的眼睛仿佛有种无法言说的吸引力。

    像泥沼、像漩涡。她被裹挟着下坠,没有尽头,下面是黑暗的深渊。

    她必须强行抽离。

    姜蘅攥紧手心,正要开口,温岐忽然出声。

    “你在害怕?”

    “什么?”姜蘅微愣,随即摇头,“不,我没有害怕。”

    温岐继续凝视她:“但你一直在紧张。”

    姜蘅并不意外他会发现这一点。

    不如说,如果他没有发现,反而会比较奇怪。

    她想了想,任由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缓慢而认真地解释:“我紧张,是因为……那天的事。”

    她没有明说,但她相信温岐可以理解。

    毕竟这是自那天以来,她第一次正面提起这件事。

    温岐闻言,指尖不经意抚过茶杯外壁,轻声道:“我猜到了。”

    姜蘅觉得……这个动作不是很好。

    一股热意微妙地涌了上来,她移开视线,下意识绷紧身体。

    “我不是反感,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姜蘅顿了顿,斟酌着说道,“这种心情。”

    温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什么心情?”

    姜蘅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某种强烈、浓重的侵噬感。

    仿佛一只锁定猎物的猛兽。

    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姜蘅的脊背微微发麻。

    被他注视的地方似乎开始发烫,她无法控制,干脆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面前。

    “我说不上来。”她伸出手,轻轻覆上他的腿,“你呢?被我这样触碰,你是什么心情?”

    她的手温热而柔软,覆盖上来几乎没有重量,但温度却隔着衣料渗透、浸染,迅速调动着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

    温岐握住她的手,指腹按压腕骨,因为无意识地用力,甚至让她感到微微痛意。

    “想要得到更多。”

    温岐视线微移,如同寻觅花蜜的蝴蝶,翩跹着落到她的唇上。

    这个回答让腕部的痛意转化成了触电般的轻微酥麻。

    姜蘅抿了抿唇:“我跟你的心情……差不多。”

    话音刚落,她看到温岐的眼睛亮了一下。

    这让他的瞳孔更加通透,在明澈的光线下几乎透明,仿佛流动的琥珀。

    那种心脏塌陷般的下坠感再次袭来,姜蘅垂下眼睫,强迫自己无视这种异样的感觉。

    “但……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建立这么亲密的关系。”她小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会下意识地回避。”

    “你可以原谅我吗?”

    她看着温岐,眼神朦胧而闪烁,有种隐隐约约的热意。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然后微微倾身,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

    “你说呢?”

    他的声音低柔、轻缓,答案不言而喻。

    姜蘅眼睫颤动,故作放松地笑了。

    “那我下午想出去打猎,可以吗?”

    第47章

    温岐侧了侧头, 指尖在她脆弱的颈侧徘徊、游走。

    “当然可以。”他低声说,“现在就要去吗?”

    姜蘅感觉到他在小幅度地抚摸自己。

    顺着后颈缓缓而下, 动作轻柔而缠绵,带着请求与引诱的意味。

    听起来,他似乎暂时还不想放开她。

    姜蘅被他撩拨得有点气息不稳。

    “我想看看能不能遇到其他没猎过的野兽……”

    “好吧。”温岐遗憾地松开她,眼神恢复温和平静,“早点回来。”

    “嗯。”

    姜蘅乖乖应声,转身去取猎弓。

    事情的进展比她想象得要顺利很多。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一种故擒欲纵的手段, 还是温岐对她单纯的信任。

    但她没有细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无论成功的希望有多渺茫。

    拿上弓箭,姜蘅走出竹楼, 转头往回看了一眼。

    温岐也正在看她。

    姜蘅略一迟疑,迅速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快步走远。

    姜t蘅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抵达约定的那片密林。

    不是她走得慢,而是她一直保持谨慎。

    她不知道温岐有没有在窥视自己,于是一路上走走停停, 有时也会跟着狐狸野兔这些走兽追一段, 做出一副专注狩猎的样子。

    说来也是有趣。她自己就是温岐的猎物, 还要再去狩猎其他生命, 仿佛某种巨大的讽刺。

    姜蘅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不是不能共情那些被她猎到的动物。她只是更享受狩猎的过程,享受追逐与对抗的乐趣, 享受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过得太死气沉沉了。

    所以她才会迷恋上这项刺激的活动。

    即便……有时被追猎的对象会变成她自己。

    她分不清问题出自哪里。

    是温岐将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还是她在温岐身边释放了真正的本性。

    但无论如何, 她都不会改变决定。

    姜蘅慢慢走进密林,用猎弓拨开层层叠叠的树叶,向更深处望去。

    暮色西沉, 林间弥漫的薄雾越来越浓,天边渐渐染上昏暗的黑,一轮弦月悄然上升。

    山上的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

    姜蘅估算了下。

    也差不多该到酉时了,贺兰攸怎么还没出现?

    难道他使用了假死术?

    姜蘅细细感知周围的情况,决定再去别处看看。

    这时,一头通体雪白的鹿突然闯入她的视野。

    姜蘅第一次在山上见到白色的鹿。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下一刻,白鹿调转方向,不紧不慢地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还过来了?不会是想攻击她吧?

    姜蘅本能地提高警惕,搭弓对准这只逐渐靠近的鹿。

    她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别开弓,我是贺兰攸。”

    贺兰攸?他在哪儿?

    姜蘅听到这个声音,立马环顾一周,旋即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看向那只白鹿。

    贺兰攸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就是我。”

    姜蘅瞬间睁大眼。

    白鹿在她面前停下,体型优美健壮,浑身没有一丝杂色,唯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隐隐透出傲慢张扬的意味。

    这个眼神……的确是贺兰攸无疑。

    姜蘅没想到他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混进来。

    “你……”

    她刚吐出一个音节,白鹿便眨了下眼。

    “别出声。你会传音吗?”

    姜蘅立即闭上嘴巴,在脑海中回应:“会一点。”

    这是温岐给她的第一本修炼心法上的内容,因为不算难,所以她很快便学会了。

    “好,现在过来抚摸我,用传音沟通。”

    “明白了。”

    姜蘅收起弓箭,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第一次接触小动物那样,伸出一只手,慢慢抚摸鹿背上的皮毛。

    “温岐还在监视你吗?”

    “我不确定。”姜蘅抚摸鹿毛的动作顿了顿,“偶尔我会感觉不到他的目光,不知道是因为他在忙自己的事,还是监视的方式更隐蔽了。”

    还有一个可能她没说——那就是她已经习惯了。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不排斥。

    “那家伙的癖好真是古怪啊。”贺兰攸歪了歪头,头顶的犄角也跟着偏移,“我现在这个形态无法使用术法,只能让你跟着我了。”

    “跟着你?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结界啦。”贺兰攸说,“你要上来吗?”

    说着,他微微伏低身躯,似乎在示意姜蘅跳上去。

    姜蘅从来没骑过鹿,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想试一试。

    但她很快便拒绝了。

    “我出门时跟温岐说了是出来打猎,现在突然跟你和睦相处,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样啊……”贺兰攸闻言,又重新站直,“那就把我当成猎物吧,我会把你引到结界边。”

    “好。”

    姜蘅了然地放下手,与此同时,贺兰攸抬起前蹄,突然做出攻击她的动作。

    姜蘅立即后退,抬手伸向背后的猎弓。

    白鹿轻盈一跃,如同受到惊吓一般,头也不回地冲进密林。

    姜蘅迅速跟上。

    一人一鹿在林中疾速奔跑,夜色降临,树影婆娑,他们的身影穿梭在浓雾中,快得肉眼几乎不可见。

    姜蘅很庆幸自己这段时间都在认真修炼,不然她可能会跟不上贺兰攸的速度。

    大概一刻钟后,她跟随白鹿的身影冲出树林,在一片草丛停下。

    这里视野相对开阔,但四周同样植物繁多,雾气弥漫,月光不知何时倾洒而下,将花草辉映成淡淡的银白色。

    姜蘅跑得有点喘,而白鹿还是那副随性悠闲的姿态,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结界就在这里。”

    贺兰攸用鹿蹄点了点脚下的草地,姜蘅凝眸看去,发现在他的犄角前方,一道水纹似的透明涟漪正在夜色下时隐时现。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道镇妖结界。

    只要顺利走出去,她就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祭品,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但姜蘅并不觉得兴奋。

    总觉得……还少了什么。

    或者说,她仍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

    姜蘅深吸一口气,将盘旋在脑海中的疑问压下,向前迈出一步。

    “我们要怎么出去?”

    “我需要先变回去。”白鹿歪头,“以防万一,我会立刻用假死术接上,接着你就直接冲出结界,一刻也不要耽误,可以做到吗?”

    “一刻也不要耽误?”姜蘅眼神疑惑,“你的意思是,你一变回人形,我就要往外冲吗?”

    “对。”贺兰攸道,“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结界,你什么都不用想,直接冲就行。”

    姜蘅明白了。

    贺兰攸这么安排是为了尽可能不引起温岐的注意。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暴露,温岐很可能当场就会察觉到他的存在。为了避免与他正面对上,只能尽量缩短时间。

    看来温岐的确可怕,连贺兰攸这么厉害的修士都不敢直接从他手里抢人。

    姜蘅心情复杂地盯着白鹿。

    不知道贺兰攸做了什么,只见鹿身周围散出淡淡星光。这些星光勾勒出熟悉的人形,随着星光消散,贺兰攸的姿态随之浮现。

    短短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变回人形。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做出抬手结印的动作。姜蘅会意,毫不犹豫地向结界冲去。

    原本稳定的结界忽然产生一阵波动,紧接着裂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就是现在!

    姜蘅心跳极快,刚要踏入其中,一道无形的力量突然重重压下。

    她呼吸一滞,全身血液似乎在此刻凝固,手脚也失去力气,整个人如同被攥住了心脏,瞬间失去所有行动力。

    恐怖到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席卷了整座神山,浓雾阴寒,有什么正在靠近。

    森冷、危险、近在咫尺。

    无比熟悉的气息。

    姜蘅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腔。体内的妖血让她恢复了一点行动力,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她慢慢转身,看向来人。

    月色下,温岐正在缓缓走来。

    “阿蘅,”他微微侧头,瞳孔泛青,神情如往常一样温和,“这就是你打到的猎物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如此可怕的压迫感。

    她仿佛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无法言语,后背瞬间渗满细细密密的冷汗。

    “啧。”贺兰攸不爽地冷嗤一声,错身挡到姜蘅面前。

    温岐微移视线,终于将目光分给他。

    “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杀了你。”

    他的声音依然清冽、平静,甚至没有任何起伏,但却透出让人脊背发凉的杀意。

    “别说得好像你想杀就能杀的了一样。”贺兰攸不在意地笑了笑。

    温岐扫了结界一眼。

    那道缝隙依旧存在——就在姜蘅的手边。

    他眸光微动,无数藤蔓从草丛中陡然升起。这些藤蔓像蛇一样迅速爬上缝隙,贺兰攸见势不妙,立刻结印封阵。

    缝隙瞬间消失,只剩下盘踞其上的藤蔓,缓缓蠕动,让人毛骨悚然。

    温岐隐约轻笑了一下。

    姜蘅心跳一滞,仿佛这一声轻笑不是散入空中,而是压在她的心尖。

    她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温岐的用意。

    他用藤蔓试探结界,不是为了趁机离开,而是逼贺兰攸关闭缝隙。

    他并不想离开这里。

    他这么做,只是想堵住出口,让她也无法离开。

    姜蘅的呼吸渐渐急促。

    那种追逐与被追逐的紧张感再次袭涌上来,她直直盯着温岐,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他凝视。

    危险、黏着、强烈的目光。

    仿佛要剖开她的身体,直达灵魂,在她深处烙下永恒不灭的印记。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姜蘅声音很轻,t语调平稳,极力不暴露自己的情绪。

    温岐专注地看着她:“在你跟上鹿的行迹时。”

    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发现了么?

    那就说明,他依然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只不过她渐渐习惯,所以才没有快速察觉。

    “为什么?”姜蘅继续询问,“是因为山上没有白色的鹿吗?”

    “不。”也许因为提问者是姜蘅,即使杀意汹涌,温岐还是耐心回答了,“你伪装得很好,却忽略了一件事。”

    姜蘅眨眼:“什么?”

    “野兽比人更懂趋利避害。”温岐声音低柔,“不会有野兽主动接近结界,尤其是山上的野兽。”

    姜蘅闻言,不由与贺兰攸对视一眼。

    换句话说,无论使用什么方法,只要最终目的是逃离神山,就不可能不被温岐发现。

    除非他完全不在乎她。

    那么——他现在将她拦下,又是为了什么?

    姜蘅心跳剧烈,恐惧与期待在体内疯狂拉锯,牵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刚才一直困扰她的疑惑呼之欲出,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近答案,但仍隔着一道薄雾。

    “你在生气吗?”她紧盯温岐的眼睛,仿佛在与剧毒的蛇对峙。

    温岐深深地看着她:“你说呢?”

    和之前同样的反问。

    什么都没有回答,又什么都回答了。

    姜蘅不由屏息,追问道:“为什么?”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她骗了他,还试图逃离他的掌控,他不可能不愤怒。

    但她仍然在隐隐期待着什么。

    什么……她自己也无法言明的东西。

    温岐与她视线交缠。

    他的气息似乎又柔和下来,杀意与温情同时存在,在他身上融成漆黑的漩涡。他注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吞食殆尽,但目光却格外平静。

    “因为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他轻声说,“无论是生、是死,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这个回答太过窒息,也太过扭曲,如同一个可怕的诅咒。

    但姜蘅的心脏却重重一颤。

    她终于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了。

    第48章

    姜蘅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她发现比起无动于衷, 她更希望能从温岐身上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波动。

    生气也好,愤怒也好, 失望也好。

    只要是因她而起,她就会得到满足。

    她希望在温岐眼里,自己是特别的存在。

    是和其他凡人、其他祭品完全不同的生命。

    而且……这个回答她也很喜欢。

    这是她说过的话——虽然只是哄骗他的谎言,但他还是记住了。

    这让她感到惊喜。

    在提问之前,她设想过很多答案。

    “因为你是我的祭品”、“因为你是我的储备粮”、“因为你欺骗了我”……

    她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到温岐的回答竟然会是这样的。

    完全出乎意料, 但却一击致命。

    姜蘅压下心底的震颤,镇定地慢慢开口:“其实……我现在也没有违背诺言。”

    温岐闻言,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你决定回心转意了?”

    “不。”姜蘅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 “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打算彻底离开这里。”

    温岐微微侧头,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贺兰攸也扭头看向她,眼神流露出一丝讶然。

    他们之前的沟通只围绕着“逃离神山”这一件事,他不知道姜蘅如今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在二人的注视下, 姜蘅诚恳解释:“我只是下山转转。等我以后有空了, 还会经常回来陪你的。”

    “……”贺兰攸沉默了。

    先不论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他觉得, 以温岐对姜蘅的执着程度,就算姜蘅说的是真的, 温岐也不会同意。

    果然, 温岐脸上的笑意又淡了。

    “所以, 你还是要离开?”

    姜蘅静默几秒:“是。”

    这次她回答得倒是很坦诚。

    贺兰攸暗暗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他就知道, 姜蘅不可能继续留下来。

    没有人愿意和一只随时会杀死她的怪物待在一起。

    更何况这原本就并非自愿。

    姜蘅只是被迫困于此处。一旦有逃脱的机会,她绝不可能放弃,除非她已被妖兽迷惑至深,彻底失去理智。

    在贺兰攸看来,这个道理过于浅显,是个人就能明白。

    但温岐似乎不明白。

    他微微歪头,看着姜蘅,眼中闪过近乎纯粹的困惑。

    “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姜蘅对上他的目光,忽然生出些许负罪感。

    他果然还是不懂人性。

    以为只要好好地照顾她,就能让她乖乖留下,心甘情愿地陪伴他,与他一起在这里度过余生。

    殊不知,她远比他以为的要自私得多。

    况且……

    姜蘅的脑海里浮现出温岐妖性毕现的模样。

    他的确很好,但也足够危险。

    即使她再怎么沉迷与他相处的感觉,也不能将自己的生命完全交给他。

    他太容易失控了,她根本不敢赌。

    只有离开他,离开他的巢穴,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不是你做得不好。”姜蘅最终还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是我更向往山下的生活。”

    温岐语气微顿:“是向往山下的生活,还是向往山下的人?”

    说到后半句,他的余光从贺兰攸脸上扫过,带着森冷的寒意。

    贺兰攸置若罔闻。

    姜蘅并没有发现他的意有所指,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都有吧。”

    温岐眸色晦暗,没再说话。

    山风拂过他的发丝,他声音很轻,几乎没什么温度。

    “如果我不同意呢?”

    贺兰攸嗤笑一声:“那就只能杀掉你了。”

    他双手结印,手心隐隐有剑光闪烁。

    温岐平静地看着他,眼眸在月辉的映照下通透冰冷,无波无澜,如同在注视一个死物。

    姜蘅感觉气氛不妙。

    这两人无论谁打赢对方,后果都不堪设想,她必须极力避免。

    贺兰攸手心的剑光越来越盛,空中近乎凝结的妖气压得她喘不过气。

    杀意一触即发。

    姜蘅深深呼吸,突然出声:“算了,我改变主意了。”

    她声音不大,在寒冷的晚风里断断续续、听不清晰。

    但温岐与贺兰攸却同时看向她。

    贺兰攸蹙眉:“你说什么?”

    “我说……”姜蘅从他身后走出来,直直地看向温岐,“我改变主意,不走了。”

    温岐微讶,眼底隐有亮光浮起。

    贺兰攸一愣,随即眉头拧得更深:“你在说什么……”

    话未说完,姜蘅忽然扫了他一眼。

    她这一眼极快,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但贺兰攸却奇异地看出了她的暗示。

    没有丝毫犹豫,贺兰攸迅速结印,又一道缝隙在姜蘅身旁骤然裂开。

    温岐目光一凝,妖气汹涌地呼啸而去。

    但这次姜蘅就站在贺兰攸的前面。

    温岐略一迟疑,拦截的动作慢了一瞬。

    也就是这短短一瞬,贺兰攸抓准时机,带着姜蘅踏入缝隙,与缝隙一起消失在冷冽的夜色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山风忽止。

    温岐静静站在原地,眼睫半垂,视线似乎仍停留在缝隙消失的地方。

    他又被姜蘅骗了。

    短短一天内,他被她接连骗了两次。

    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没有看穿她的谎言。

    是她越来越熟练,还是他越来越迟钝?

    他居然让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还是和另一个人——和另一个早已觊觎她的人一起逃走。

    比起愤怒,他感受到的,更多是不安。

    不安、阴郁、焦躁、压抑、愤怒、恐惧……

    所有陌生的情绪叠加在一起,混乱而强烈,几乎使他的理智分崩离析。

    他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

    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把她夺回来。

    弥漫的雾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笼罩着积云山的浓重妖气骤然暴涨,一种直击心脏的恐怖威压席卷了整座积云山。

    山下,四大世家的修士们正在严密监察山上的动向。

    从他们的角度,可以看到整座积云山都被一种无形的屏障笼罩了起来。屏障内弥漫着朦胧白雾,将山上的一切事物都白雾遮盖得严严实实,无论他们使出何种术法,都无从窥探。

    那道屏障便是封印了整座神山的结界,而那些白雾则是上古妖兽放出的妖气。

    数百年来,山上雾气不散,结界也纹丝不动,一直保持着近乎死寂的稳定。

    然而,就在今晚,这份数百年不变的稳定却被打破。

    先是结界边缘出现了细微的波动,贺兰家的修士们认出那份波动来自贺兰攸,刚打起十二万t分的精神,山上雾气陡然加重,他们意识到这是被上古妖兽发现了,连忙将消息同步传递出去。

    “情况如何?”

    钟家府上,谢贽沉声询问钟易明神山上的状况,看上去倒是比贺兰越这个亲爹还要担忧。

    “哎呀,就差一点!”钟易明一边牵引着灵力汇聚的红线,一边没忍住用力拍了下大腿。

    贺兰越闻言挑眉:“莫非攸儿被上古妖兽发现了?”

    “……是。”钟易明面色沉重,“结界已经被打开了,可惜上古妖兽追了过来,只得重新关上。”

    他现在连接着贺兰攸的纸魂,虽不能亲眼看见神山上的状况,但那边大致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知晓得七七八八。

    谢贽惊道:“那攸儿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他们暂时还没动手。”钟易明的眉头锁成川字,“但之后就不好说了。”

    谢贽闻言,神色顿时阴沉下来。

    反倒是贺兰越,依旧保持沉稳,思忖道:“不急,那个凡人小姑娘也在。先看看上古妖兽的反应。”

    钟易明看向他,欲言又止,很快又闭上嘴。

    密室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桌案中央的纸人上。

    不知过了多久,纸人突然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谢贽:“这是何意?!”

    钟易明也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地动了动手指,牵动着纸人也微微弯动,然后扬声说道:“他们出来了……他们居然活着出来了!”

    谢贽也很震惊:“你确定?”

    能在直面上古妖兽的危境下带着一个凡人顺利离开,这是何等实力?

    贺兰越眯了眯眼:“上古妖兽出来了吗?”

    “没有。”钟易明用确定的语气说,“出来的只有贺兰攸与那个凡人女子,现在结界已经关闭了,上古妖兽出不来。”

    贺兰越若有所思:“那就好。”

    钟易明松了一口气,面露畅快:“可以通知王梧鸠回来了……”

    话音未落,谢贽肩上的灵鸟突然叫了起来。

    “家主,结界、结界好像出状况了……!”

    积云山下,所有在此驻守的修士都仰头遥望山上的屏障,神色惊惶失措。

    就在刚才,神山上的雾气突然静止了。他们完全没见过这种情况,正在互相询问之际,山上威压暴增,一瞬间席卷了整座神山,连山下都震动不止。

    “这是什么情况?”

    “上古妖兽不会是要出来了吧?!”

    “不可能,有结界在……”

    夜空下,结界像一道巨大的琉璃罩,将神山牢牢罩住,无论山上有何变动,结界都稳如磐石。

    看着岿然不动的结界,山下众人这才放心,很快恢复秩序。

    然而没过多久,笼罩在神山上方的屏障突然闪烁起来。

    在雾气的映衬下,那些闪烁的光点更像是剧烈流动的水纹。结界里的雾气在不断涨溢,结界上的水纹也在不断增加,月光倾洒而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美感。

    眼看着那些水纹越来越密集,王梧鸠细眉紧锁,忽然惊道:“不好!”

    下一秒,结界碎裂。

    铺天盖地的妖气翻涌而出,浩荡而来。

    第49章

    镇妖结界已经存在了六百年。

    这六百年间, 上古妖兽一直被结界封印在神山上,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如同被关在一个焊死的牢笼里,寸步难离。

    没有人想到,有朝一日,结界居然会被打破。

    更没有人想到,结界居然会破得如此彻底。

    夜空下, 那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骤然破碎,仿佛裂开的镜面,裂痕如蛛网般迅速蔓延,紧接着便像烟花一样爆开, 无数晶莹通透的碎片坠落而下。

    这个画面堪称梦幻,但山下的修士们却无人欣赏。

    浩浩荡荡的妖气像阴云一样压了下来,浓雾遮蔽了夜空,他们站在原地,如同僵住一般, 一动也不敢动。

    浓雾中, 一道修长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他每走近一步, 妖气就浓重一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无法言说的恐怖威压, 寒冽肃杀,犹如实质, 几乎让人血液凝固。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他们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

    竟然是一个面容俊雅的青年。

    他站在雾气中, 神色平静,月光流淌在拂动的发丝上,如同一副优美朦胧的画卷。

    和神情凝重的修士们相比, 他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只是一个不慎路过的无辜贵公子,与此处毫无关联。

    但不会有人真的认错。

    因为他身上的妖气实在太过浓重、也太过恐怖了。

    除了上古妖兽,他们想不出还有谁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威压。

    王梧鸠站在傀儡中间,看着面无表情的温岐,心里从未如此惊慌。

    她之前预想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贺兰攸在神山上遇险,届时她会放出傀儡进山,助贺兰攸对抗上古妖兽,同时吸引上古妖兽的注意力,让贺兰攸借机脱困。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上古妖兽竟然会摧毁结界,直接从神山上走了下来。

    这和前者的危险程度完全是不同量级。

    如果早知道上古妖兽自己就能解除结界,当初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贺兰越的提议。

    现在上古妖兽出来了,要如何再把他关回去?

    王梧鸠全身紧绷,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看着温岐一步步走近,停下,额头的冷汗越来越多。

    所有人噤若寒蝉,雾气弥漫,周围静得针落可闻。

    温岐垂眸扫视,一眼看出王梧鸠是这里修为最高的人。

    他看向她,平静开口:“阿蘅在哪里?”

    王梧鸠一愣:“阿蘅是谁?”

    温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原来他们并不认识阿蘅。

    那他们待在这里做什么?

    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答案是否定的。

    温岐指尖微动,萦绕的雾气忽然化作利刃,呼啸着飞向众人。

    那些修士甚至来不及逃跑,就被利刃刺穿胸腔,鲜血喷溅,软软地倒了下去。

    短短一瞬,在场的修士已经倒下大半。鲜血汩汩流淌,将脚下的地面浸湿,剩下的修士脸色惨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

    王梧鸠震惊了。

    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照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她稳住自己,努力看向温岐,素来冷静的声音凝成一线:“我真的不知道阿蘅是谁。你可以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能……”

    话未说完,温岐忽然轻轻叹息。

    王梧鸠顿时噤声。

    “那贺兰攸呢?”温岐侧头,瞳孔在月光下呈现出冰冷的深青色,“贺兰攸去了哪里?”

    他的耐心显然不多——至少远没有之前那么多。

    王梧鸠无法回答。

    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帮助贺兰攸,她就不可能将他的行踪说出来,否则就是败坏王家的声誉,也是背叛了她自己的原则。

    但……她第一次产生如此畏惧的心理。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一直不松口,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血腥味,王梧鸠咬了咬牙,决定放手一搏。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一阵清亮悠长的鸟鸣。

    王梧鸠立即回头,只见一只巨鸟在她身后降落,贺兰越与钟易明从鸟背跃下,巨鸟化作人形,正是老态龙钟的谢贽。

    见这三人赶来,王梧鸠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她再一细看,却发现来的竟然只有他们三个,其他一个外援都没有。

    这三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王梧鸠有点崩溃。

    三人脚步匆匆,很快走了过来。

    贺兰越对一地尸体置若罔闻,直接弯腰对温岐行了个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开口:

    “参见神君。”

    神君?

    哪来的神君?

    王梧鸠惊愕地看过去,被钟易明使了个眼色,又生生将疑问压下。

    温岐听到这个称呼,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看着贺兰越,语气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你是贺兰家的人?”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就连贺兰越自己也惊疑了一下,紧接着他看到自己腰间的玉佩,便明白了温岐的推测来源。

    他的玉佩与贺兰攸那块都是贺兰家传,虽然样式不同,但都是由同一块翠玉打造而成。

    “正是。”贺兰越答道,“在下是贺兰氏现任家主,这三位……”

    他正要介绍另外三人,被温岐出声打断。

    “既然你是贺兰家的人,应该知道贺兰攸在哪儿吧?”

    温岐俯视他,如同俯视一只渺小的虫蚁。

    “告诉我。”

    他神色不变,但空中妖气却越发浓重。

    剩下的修士渐渐喘不上气,纷纷将求救的目光t投向四位家主。那三位家主则紧紧盯着贺兰越,等着他的答复。

    贺兰越沉稳道:“神君,攸儿此时已经回到府上,您要寻找的那个孩子也在府上。只要您有需要,随时都能与他们相见。”

    在场的活人听到他这么说,都有些难以置信。

    那可是他的独子,贺兰氏的唯一继承人。本以为他会与上古妖兽周旋一番,没想到竟然直接说出来了?

    但温岐却从这番答复中听出了另一层意味。

    这个人在威胁他,或者是试探。

    他把姜蘅当成了筹码。

    这个发现让温岐非常不悦。

    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尖锐的针状,通身流露出森冷可怕的妖性。在场众人顿时气血上涌,有些修为不深的当场便吐出一口鲜血。

    贺兰越见状,立刻又补充道:“我绝对没有威胁您的意思!”

    温岐微微侧头,用那双森然的竖瞳俯视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和面对姜蘅时不同,他此刻的眼睛才真正和毒蛇近乎一致。在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与人性,他连伪装都不屑,只想肆意地碾碎他们。

    “我只是想让您放心,那孩子现在很安全。”贺兰越低头道,“只是……她现在受了些惊吓,如果您现在贸然见她,恐怕会不尽如人意。”

    温岐没出声。

    他不相信贺兰越,但贺兰越的这番话倒是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

    姜蘅现在最不想见到的恐怕就是他。

    他可以把她夺回来,也可以把她关在竹楼里。

    他可以驯服她、禁锢她、摧毁她。

    但那样只会加深她对他的恐惧。

    他已经见过了她柔软湿热的眼神,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太想让他们的关系回归原初。

    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他。

    他很少会对一件事物好奇,但他现在却迫切地想了解她,剖析她,读懂她的每一个决定与想法。

    他想知道的更多了。

    他想得到的也更多了。

    他可以让她顺从,但他更喜欢她狡猾不驯的样子。

    他想捕获她,也想满足她。

    他想知道,在她心里,他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温岐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

    他垂敛眼睫,语气恢复平淡:“既然如此,那便随她去吧。”

    他突然转变的态度让贺兰越有点疑惑,同时也让另外三人悬着的心稍稍落下。

    不管怎么说,听他这个语气,应该是不追究了。

    看来他对那个凡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见贺兰越不说话,一直没吭声的钟易明此时终于壮着胆子提议:“那……神君,您看您还需要其他祭品吗?”

    “其他祭品?”温岐的视线瞥向他。

    “对,无论是什么样的,我们都能为您奉上。”他的态度比贺兰越更恭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谄媚,“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样的?您可以把要求告诉我们,我们回去就准备,到时先筛选一批……”

    “不用了。”温岐冷淡道,“我不喜欢被打扰。”

    看来他被上个祭品烦得不轻。

    钟易明立马会意:“好,那就不选祭品了。”

    王梧鸠的嘴角抽了一下。

    真是个马屁精。

    钟易明又问:“请问神君,您还需要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保持沉默的贺兰越和谢贽也同时屏息凝神。

    这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如今结界已毁,镇妖神山形同虚设,整个修真界都任他遨游,他的需求就变得至关重要。

    温岐没有立即回复。

    姜蘅如今在贺兰府上,她与原先的村民不合,定然不会再回去。

    而且看贺兰越刚才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让她离开。

    温岐想了想,淡声道:“给我安排个住处吧。”

    有需求就是好事——众人顿时为之一振。

    钟易明忙问:“您想住在何处?”

    “住在……”温岐微微停顿,姜蘅与贺兰攸一同离开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浮闪而过,“贺兰府附近。”

    第50章

    姜蘅被贺兰攸带回了贺兰府。

    贺兰攸大概是什么传送的阵法——她只看到他结了个印, 接着他们便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朱门深院,亭台楼阁, 处处透出名门世家的气派。

    姜蘅第一次见到这么豪华的建筑。

    穿来这么长时间,她只住过两个地方,一个是偏僻荒芜的姜家村,一个是与世隔绝的积云山。

    甚至她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贺兰府的仆役多。

    但……豪华是豪华,却也没有太惊艳到她。

    她还是觉得温岐的小竹楼更好看。

    姜蘅一路保持安静, 跟着贺兰攸七拐八绕,很快来到一个单独的小院。

    院子里没有人,也没点灯,四下黑漆漆的, 只有月光洒下的清辉。

    贺兰攸引着她进入一间房,点亮蜡烛,然后将门窗关好。

    “你可以先住在这里。”他说,“过段时间,我再给你安排更好的住处。”

    听他这意思, 似乎是嫌这里不够好。

    姜蘅环顾一周。

    屋里虽然冷清清的, 但该有的陈设家具一样不少, 被褥床套似乎也都是新的, 看上去价值不菲,怎么也不像是不够好的样子。

    而且, 过段时间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打算让她一直住下去?

    姜蘅客气地回绝:“不用了, 我可以自己找地方住。真的很谢谢你救我出来, 等我找到住处会告诉你的,到时候请你吃饭。”

    鉴于上次被温岐捡走后的惨痛教训,这次她决定一个人跑远点, 跑得越远越好,说什么都不能再跟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待一起了。

    “我又不收你钱,你干嘛要自己找地方住?”贺兰攸好笑道,“莫非,你把我也当成妖邪了?”

    “那倒不至于。”姜蘅神色认真,“我就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在贺兰攸第一次提出要救她的时候,就一直根植在她心底。

    之前她没有追问,是因为担心被温岐发现,因此才不敢多问、也不敢多说。

    如今她终于离开神山了,贺兰攸又近在眼前,她觉得自己今天必须要得到答案。

    如果贺兰攸再支支吾吾、遮遮掩掩,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大概是察觉到了姜蘅的执着与坚定,贺兰攸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本来还打算过几天再告诉你……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现在就说吧。”

    姜蘅紧盯着他:“说什么?”

    贺兰攸微微俯身,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她:“其实你是我妹妹。”

    “什么?”姜蘅愣住了。

    “你忘了么?我之前说过的,我有一个孪生妹妹。”贺兰攸弯起眼睛,“你就是那个孪生妹妹。”

    姜蘅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在开玩笑吗?我是姜家村的孤儿,怎么可能是你的孪生……”

    话未说完,她忽然停了下来。

    对啊,她是孤儿。

    在原身的记忆里,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只是碰巧被陈五叔捡回去,所以才成了姜家村的一员。

    如果她真的是贺兰攸的孪生妹妹,那么贺兰攸在遇见她后做出的一系列古怪行为,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这还是太过荒谬了。

    “你怎么能确定我就是你的孪生妹妹?”姜蘅疑惑道,“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也没人规定双生子就得长得一模一样吧?”贺兰攸歪了下头。

    姜蘅想了想,默认了这个说法。

    确实,双生子也有长得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个生物问题。

    “况且,我有更直接的确认方法。”贺兰攸接着说道。

    姜蘅:“什么方法?”

    贺兰攸取下腰间灵玉,在手心划下一道口子,对准灵玉,将渗出的鲜血滴到上面。

    只见灵玉亮起朦胧微光,落在上面的鲜血没有继续滑落,而是像水一样融了进去,弥散、渗透,很快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蘅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现象。

    贺兰攸抬眼看她:“轮到你了。”

    姜蘅思索半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在让自己放血。她想了想,抬手划出一道口子,也有样学样,将自己的血滴到灵玉上。

    同样的现象发生了。

    她的血也融进了灵玉,甚至连消散的方式都与刚才一样。

    “这是一块认主灵玉,只有贺兰家的直系血脉,才能与其相融。”贺兰攸说,“我就是这么确认的。”

    原来如此。

    所以他那次划伤她的手,并不是因为假死术需要,而是为了验证她的身份。

    姜蘅的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合着这家伙早就知道她是谁了,怪不得要把t点心和乾坤袋都留给她,还千方百计地把她从山上带出来……

    但即便如此,姜蘅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他。

    “那在取血验证之前呢?”她问,“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贺兰攸摸了摸下巴,忽然打了个响指,“这样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姜蘅疑惑道:“什么人?”

    贺兰攸:“我们的娘。”

    我们的娘……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姜蘅一头雾水,被贺兰攸带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也是一个独立的院子,距离贺兰攸的住处不算太远,里外灯火通明,将院子中央的梨树映照得晶莹剔透。

    贺兰攸一进去,那些忙忙碌碌的仆役便自觉退了出去。

    姜蘅跟着贺兰攸进屋,借着摇晃的灯火,看见屋里坐了一个身形清减的女子,长裙曳地,有种说不出的美。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女子抬头,随即露出笑意,起身迎了过来。

    “攸儿,这么晚了还过来,是不是还没用膳?”她走到近处,目光偏移,这才注意到站在贺兰攸身后的姜蘅,“这孩子是……”

    贺兰攸平静道:“娘,她就是我那个被遗弃的妹妹。我把她找回来了,你轻点哭,别吓到她。”

    姜蘅:“……”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她本想说点什么,但谢冬宜的目光已经黏在了她的身上,倒让她不好开口了。

    这么一细看,她与这个女子长得确有几分相似。

    所以,她真的是贺兰攸的妹妹、面前这个人的女儿……?

    姜蘅有点迷茫。

    她抬起视线,发现谢冬宜依旧直直地看着她,眼眶红了一圈,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她立马慌了,连忙又看向贺兰攸,眼神充满求救的意味。

    贺兰攸噗嗤一声笑出来:“娘,都说了你别哭,会吓到她的。”

    谢冬宜闻言,这才急急忙忙地抹掉眼泪,面带歉意地对姜蘅笑了笑。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话很轻,声音也温温柔柔的,有种想要亲近、又不敢亲近的小心翼翼。

    姜蘅心里一软:“……我叫姜蘅。”

    “姜蘅……”谢冬宜将这个名字轻念一遍,然后一脸希冀地看着她,“那我叫你蘅儿,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姜蘅的脑海里突然又响起温岐的声音。

    “阿蘅。”

    “……好。”她有点恍惚,随即也扬起笑脸。

    姜蘅只在谢冬宜那里待了一会儿,之后便被贺兰攸送回去了。

    贺兰攸告诉她,目前他们是孪生兄妹这件事,只有谢冬宜和他们三人知道,明日他会探探贺兰越的口风,根据贺兰越的反应再做后续安排。

    姜蘅:“贺兰越是谁?”

    “就是我们的爹。”贺兰攸挑眉,“不过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用管他。”

    这个评价真是相当直白。

    姜蘅似懂非懂地点头:“也就是说,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还不一定能获得他的承认,对吧?”

    在谢冬宜那里,她已经了解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简单地概括一下,就是贺兰家不接受废物,所以在她刚出生不久就遗弃了她。如今贺兰攸知道了这件事,不但把她找了回来,还要让所有人承认她的身份,让她享受和他一样的待遇。

    姜蘅觉得这个目标应该挺难实现的,而且她也不是很在意。

    反正原身都不在了,就算真的能恢复身份又怎样,最该享受的人又享受不到。

    但这种事她是决定不可能说出来的——她怕人家把她当成邪魔歪道抓起来。

    总之,无论贺兰家的人承不承认,她都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她还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自己住。

    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倒是可以给她点钱。

    她很缺钱。

    贺兰攸离开后,姜蘅关好门窗,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

    其实这个屋子已经收拾得很好了,但她就是不习惯,总想把那些陈设都摆在熟悉的地方。

    摆在温岐归置过的地方。

    这大概是一种病。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半。

    姜蘅将猎弓横放在桌案上,自己顺势坐下来,疲倦地趴伏在胳膊上,侧头看向窗外。

    此时已是深夜,院子里昏暗而寂静。青瓦、白墙,一切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处处都在提醒着她,她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

    但她的心绪却一直无法平静。

    她无法忘记,在她进入结界缝隙时,温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表情。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那么复杂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很痛苦。

    为什么会痛苦呢?因为她再一次欺骗了他?还是因为她离开了他?

    姜蘅想不明白。

    她觉得这可能是自己的臆想,因为她对自己反复欺骗他这件事充满了罪恶感,所以才会觉得他很痛苦。

    她在潜意识地充满期待,期待自己可以对温岐产生伤害。

    这大概是一种很病态的想法。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伤害他。

    她只是……想看到他失控,看到他愤怒,看到他失去理智。

    ……好吧,好像还是很病态。

    姜蘅发现连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谎言似乎成真了。

    ——她确实对温岐抱有好感。

    所以她才会因为温岐的赶来而高兴。

    直至此刻,只要一想起温岐的那句回答,她仍然会心跳加快,嘴角上扬。

    但问题是,温岐对她有好感吗?

    即使他想和她在一起,也并不能代表他会对她产生“喜欢”、“依恋”这样的情感。

    姜蘅甚至怀疑他根本不具备喜欢一个人的能力。

    他只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但这种行为究竟是出于爱欲、食欲、还是对猎物的控制欲,姜蘅根本无从分辨。

    这让她很苦恼。

    好在他们现在分开了。

    她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来理清头绪,温岐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平复心情。

    等她彻底想明白这一点,她会想办法再回积云山一趟。

    希望到时温岐不会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