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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她允许她们都在状况之外

    湛秋睡得太沉,最终以趴着的姿势醒来,枕头飞去了一旁,她借着昏暗灯光盯着床下花纹繁复的地毯看。

    屋子里静无声息,光线也被摒弃,时间未知,像在失去钟表的安全屋里醒来,心头一片安宁。

    慢慢地意识彻底苏醒,她想到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午夜站在露台上远远观看的那场烟花表演重新绽放起来,带着欢脱的姿态,在至高点飞溅。

    湛秋心情愉悦。

    昨晚她被方一霖邀去玩,音乐声和舞步里,所有人都喝了酒。她手中那杯不属于烈酒,她也没贪杯,从始至终没有醉态。

    但是她姐很不喜欢,皱着眉头,连闻见酒味都说难受。

    在听到她发出一句“我爱你”后,张成帆闭上眼睛,又睁开,顺势教育道:“枫叶,这就是酒精的危害。”

    湛秋不理解:“什么危害,我也没喝醉啊。”

    她比划了一下酒量,“我只喝了半杯,别的时候都在吃东西,今晚的冰淇淋很好吃。”

    张成帆没说话,在她泛红的眼尾打量。

    半晌之后,湛秋突然明白过来,惊恐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超过两分钟了是不是?”

    “没超过也没用,人家既然还没睡,恐怕早就见识到你的勇敢了。”

    湛秋往后一靠,生无可恋。

    她不是后悔表达自我,而是她早上才正式跟沈清慈表白,暗戳戳地被往外推了一推,人家还在以为她看不见的地方发了“放弃”。

    按理,怎么也得消下去部分热情。

    结果她晚上又“耍酒疯”,说出的话比早晨还要“咄咄逼人”。

    说喜欢不够,还要用上爱字。

    湛秋不是保守派,可她担心沈清慈是,沈清慈会不会因为她太过“热情”而彻底退怯?

    湛秋把表情包都打开,翻了一遍,没找到合适的场面话。被旁边的张成帆笑了一声,她也反应过来了,忽然多了胆量,又能怎么样,爱都做过,还不许她说句爱吗?

    她把手机收起来,不想管了,伸腿,以舒服的姿势靠躺着。酒后口干,开了瓶车上的水,一口喝下去三分之一。

    “新年快乐,姐姐。”她拧上瓶盖,笑呵呵的。

    张成帆伸手,将她额头的刘海理了理,“第二句新年快乐,我的荣幸。”

    这句调侃,湛秋领下了,没觉得有任何问题。她的父母就频繁强调,夫妻关系大于一切关系,因此她对姐姐的依赖度要胜过对父母。

    车子驶过亚港大桥,在桥面上堵了车,多的是参加完跨年活动返程的人,依稀还听得到喊闹声。

    湛秋把车窗玻璃放下又升上,被冷风一吹,精神更好。指着江面不远处的另一座桥,告诉张成帆,“今晚的烟花表演就在那里,很多人还放了气球。”

    “给社会添乱。”

    张成帆说。

    “我觉得有时候你跟沈清慈很像。”

    昨晚,在她跟沈清慈聊到今夜的市民活动时,沈清慈也这么说。

    但湛秋不赞同,哪那么容易乱,只是对生活的热情而已,她在大家脸上看见了幸福。

    “我也这么认为,她的工作态度我很喜欢。你也最好确定了,你是在‘爱’一个完整的人,不是在找另一个姐姐。”

    张成帆猜到湛秋多半听不懂。但*她一定要说,要湛秋明白,除了家人,别人可能不会在给予她所有的同时还付出百倍的爱护。

    “但那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别人的问题。”

    她最后这么说。

    她的话,和她眼神传递出的消息足够湛秋去悟。但湛秋绝非常人,她点了头,认真地跟张成帆聊,沈清慈上次被男领导恶意泼酒的事。

    她分享这些时的表情,就像跟张成帆刚才那番话有夜晚跟月亮升起这样的必然联系一样。

    张成帆摇头,心里庆幸,湛秋没打算进公司上班。

    湛秋炫耀自己的杰作,“本来我想粗暴一点,像之前对付不礼貌的顾客一样,找个机会给他外衣扒了,扔到冬夜的大街上冷静冷静。”

    “结果无意间查到他夜生活丰富,就没调皮了,依法行事更简单。今天晚上,他应该能过一个最难忘的跨年夜。”

    张成帆看她满脸兴奋,问她:“过瘾了没有?”

    “过瘾,甚至想去看看他。”

    “别,你再染上晦气。她知道吗?”

    “本来不知道,后来知道你是我姐姐后,突然就猜到了,也不清楚为什么呢。”

    湛秋绝不内耗地说:“可能是你给人印象很凶,我被牵连了。”

    “谁牵连谁真不好说。”

    堵住的桥面终于有了路,姐俩像去年跨年夜从合作品牌方办的活动现场回来一样,慢行在路上。

    但是今年对话的重心在另一个人身上。这一天终于来了,张成帆笑。

    湛秋去拿手机,看见昨晚那条语音之后,沈清慈就没再回复。

    湛秋敲字,想解释自己喝醉了——只要推到外界因素上,就可以替自己找补。

    但是敲完以后,她就是不想发,一字一字地删掉了,因为这样推卸责任显得她很弱也很无聊。

    难不成她的形象从此就要变成酒后肆意骚扰别人的酒鬼了?

    那也太讨厌,沈清慈听完不会多高兴吧。

    况且,难道她不爱吗?她爱的。

    最终她也没解释,有些话说出去,不一定就要找补,也不一定就要答复。

    她允许自己头脑发昏,也允许沈清慈视而不见。

    她允许她们都在状况之外。

    沈清慈微信上沉默,却居然在“写一则”上给她回复,这次的态度不再强硬。

    [你出个价,我考虑考虑,刚好最近花出去很多钱,手头紧张。]

    如果湛秋不知道对方是沈清慈,看见这话一定开心,对方缺钱了,那问题就引刃而解。

    可是她太聪明,已经猜出对方是沈清慈,现在担忧又心疼。

    沈清慈花什么大钱了,怎么缺钱不直接告诉她……不对,沈清慈可一定知道这是她的账号,因为她记录过的内容太明显了。

    所以,沈清慈应该在逗她。

    想清楚这点,湛秋才放下心,嬉皮笑脸地展示财力:[之前说的啊,六位数,10w可以吗?]

    [不太够,你再加点,我就好好想想。]

    [15个。]

    [不够。]

    [朋友,你这就贪心了吧,我只是有钱,我又不是傻子。]

    她精明地讨价还价。

    说完,对方显示不在线了。

    湛秋一急,立即又加了一点,也没回复。

    好吧,等下一波。

    湛秋发了一则日记,记下了昨晚她姐姐跟她说的那两句话。

    “爱的是一个完整的人。”

    “那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别人的问题。”

    退出,若无其事地发微信,问沈清慈出发没有。

    没过多久,沈清慈也若无其事地还说没有。

    [那你今天干嘛呢?]

    [陪家人。]

    [喔,我明天出发。]

    湛秋告诉她。

    她化完妆,对着镜子给自己点了一颗泪痣,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美颜,沈清慈看不到很可惜。

    父母已经提前飞过去度假,湛秋坐在餐厅,边吃饭边跟荣姨商量必带物品。

    基金会的最新消息中,有一桩前一天凌晨发生的交通事故。

    伤者是个菜商,受伤昏迷后还没苏醒,家中条件苦难,两个孩子都不大,家属还有一点轻微残疾。

    湛秋轻快而散漫的情绪因此添了更有意义的质量,使她感受到社会责任。她想到沈清慈说,想要运气好,就要多做善事。

    她立即跟进,要求尽快提供资金援助,并想去医院探望。

    下午,在收到相关信息,等着魏姐一个钟头后过来接她时,她收到方一霖的消息。

    [来医院打胎,远远看见了沈清慈。]

    湛秋先是疑惑,继而一慌,突然就联想到沈清慈说花了一大笔钱,以及度假不带她的安排。也许是别有隐情?

    [她生病了吗,状态看着怎么样?]

    方一霖:[我以为这句话的重点或许可以是前半句,果然是我高估了自己。]

    湛秋起身就往停车场跑去,语音甩过去:“地址给我,我去给你签字。”

    第62章 将要永存于她的世界

    湛秋承认,之前的交通意外给她在潜意识中留下一块不大不小的阴影,沈清慈就是那次事故的一个变量。

    但她自幼就心大,稳定的心理状态让她能做健康的人,她不是一个任由自己困在负面影响中走不出来的人。

    定期跟心理咨询师聊天时,她不加伪装,展现出的精神面貌也让对方很放心。

    她们还约了今天晚上面对面聊一次。

    据说,这是张总的要求。

    湛秋能理解,她姐多半觉得自己爱上沈清慈的原因很奇怪,甚至没有具体的理由。

    又或许,认为她们不合适,而自己理解错了爱情的定义。

    湛秋的家人不会强加干涉她的一切安排,但是担心免不了,试图用各种方式保驾护航。

    所以,湛秋领情,并不反感这次面谈。

    她也需要跟人聊聊,这两天她的确存在困惑。

    这种困惑因为史无前例,她不敢贸然去剖析,因为方一霖给她的观点跟她原本持有的矛盾。

    之前她都带着她对人最简单的了解去与沈清慈相处,缓慢但也没觉得受阻。

    现在有一点。

    那个雨夜留下了不善意的礼物,关于驾车,下雨,失去记忆,湛秋虽然无奈,为之茫然了一段时间,但都没有胆怯。

    只不过不是她说没关系,就能随心所欲,她确实很久很久没有亲自开车了。

    但是现在,她方寸大乱,没有等人来送她的耐心,选了一辆曾经跟沈清慈提过的颜色炫酷的跑车,直奔医院而去。

    巧的是,方一霖给的地址,跟湛秋原本就打算去探望伤者的医院是同一家。

    开过去要四十分钟,重新摸到方向盘,湛秋有种久别重逢的欣然感,似乎被打乱的生活节奏重新回到了她的掌控。

    当然也会在开门宅子大门时想到那夜,仿佛雨又淋在身上。

    好在记忆不深,只是小小地干扰她,打消不了她为沈清慈再鼓起的勇气。

    她在心底跟上帝讨价还价,只要不是她最担忧的结果,只要沈清慈可以跟医院拆开,好好的按着原来轨迹生活,哪怕不跟她在一起也没关系。

    下了高架桥,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灯时,她给沈清慈发了一条请示的信息。

    她知道突然而至也是一种不礼貌,无论是不是关心。

    她说自己要代表基金会,去那个医院探望申请救助的伤者,恰巧方一霖不舒服,今天到医院做检查,看见她了。

    湛秋强调自己没有从窥私和调查别人的爱好,既然本来就要过去,那刚好见一见。

    她没问沈清慈为什么出现在医院,那样反而复杂化。

    不知具体理由,沈清慈一直没回复,更令人心焦,湛秋甚至打了个电话也没人接。

    湛秋停稳了车,准备联系方一霖时,张成帆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湛秋心知不妙。

    “湛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难道我们去年商定的事情今天就单方面过期了?”

    她连名带姓兴师问罪,显然知道了湛秋突然驾车离开。

    湛秋立即讨饶:“没过期,姐姐,我现在有急事嘛。放心,我开车会很小心。我也不能以后就不碰车了啊,早晚的事嘛,就当新年新气象。好不好?我保证毫发无损地回去。”

    “先不说了,我已经到了,等我忙完再聊。”

    她跟方一霖见到面,方一霖刚做完检查。

    湛秋问完才安心,给了朋友一个安抚的抱抱,“以后少折腾自己的身体。”

    方一霖昨晚玩到夜半,湛秋走后更是肆无忌惮,饮酒过度的情况下,又跟男伴回酒店做了一套操。

    中午起来以后就浑身难受,心口不适,吓死了,跑来医院检查一遍才安心。

    湛秋笑:“我不希望哪天你真来打胎了。”

    “盼我点好吧。”

    时间太短,方一霖的消息不精确,只给了一个大概区域。

    湛秋到达指定楼层时,仍旧没等来沈清慈的回复。

    她往消化内科的方向走,问了护士站,没能得到具体信息。

    反而松了口气,起码说明在住院的不是沈清慈。

    至此,她背后那股慌乱不安的推力卸了大半,刚才往这边走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也许她需要安慰沈清慈,但不必担惊受怕了。

    问完又给沈清慈打电话,刚拨过去,回头,看见沈清慈跟一个中年阿姨两手都拎着东西,从电梯方向过来。

    她将电话挂断了,挥挥手。

    沈清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但是在湛秋有动作之前,一眼就看见了她。

    住院部的消毒水味使得这里整洁而无生机,白大褂,病号服和各种黑色的,灰色的冬服。

    湛秋像一瓶刚端来的鲜花,她穿得并不张扬亮丽,但焦糖色的长款大衣还是让人眼前一亮,气质跟身高都是独一份。

    眉眼点缀着与医院格格不入的精神气。

    沈清慈像被晒干水分的藤蔓植物,一眼就被吸引。

    就是这个人,昨天凌晨,热烈地说“我爱你”。

    之后连一句解释跟补充都没有,似乎不管别人想不想听,她湛二小姐喊痛快了就行。

    沈清慈心存疑惑和不快,拧紧眉头,脚步未停地走过去。

    湛秋看出她不喜欢自己站在这里,心情不怎么样,好在气色没问题,只是有点憔悴和疲惫。

    又松了口气。

    是她想象力太丰富,沈清慈没事,也没有骗她,真的就是陪家人。

    两人眼神相碰,还没交流,曾和静先认出了湛秋,颇为惊喜:“哎,你是清慈的朋友是吧?照片我看过。”

    原来真是沈清慈妈妈,湛秋心里一喜,面露乖巧道:“阿姨好,我叫湛秋,叫我小秋就好,谢谢您还记得我,签名和海报您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阿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清慈打断她们不合时宜的寒暄,手上刚采买的住院必需品让她手臂酸累。

    “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看到是不是?”

    湛秋温和地解释。

    沈清慈说:“手机没电了,留在病房充电。”

    “谁病了?”湛秋眼神看向她妈妈,下意识知道这位更好说话。

    “清慈的外婆,小秋,你也太客气了,还特意跑一趟。走,我们进去再说。”

    这话说的湛秋很不好意思,自己两手空空,连现金都没带,探病也没个探病的样子。

    沈清慈没同意这个安排,把手上东西移交出去,“妈,你先进去,我跟她聊几句。”

    她与湛秋一道往走廊安静处走了走,“给我发什么了。”

    湛秋把短信内容又说一遍。

    沈清慈听了蹙眉,“那你也应该得到我的允许再出发,这样贸然出现在我家人身前,让我很不舒服。”

    她跟湛秋的交往一直在她划定的安全区内,即她的生活区。一旦涉及工作和家庭区域,她都会绷着心弦。

    尤其,湛秋刚才在她妈面前自我介绍,这像打了个烙印,将要永存于她的世界。

    而这不在今天的计划之内。

    “好的,对不起。”

    湛秋明白她的点,也不忘说清楚自己的点:“但我认为,关心则乱是情有可原的,你应该知道我没办法等到你回复。”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我外婆你就不用看了。”

    沈清慈淡声道:“不送。”

    湛秋没想到她会这个态度,一盆凉水泼下来,好像之前她们没有耳鬓厮磨、消磨长夜过,也没有互相说过新年快乐。

    湛秋突然想到了摸到方向盘时的手感,还有心头的不安与对沈清慈的挂念。

    再看了眼沈清慈的表情,没一点见面的欣喜,只有冷漠。

    冷漠里藏着能被湛秋看出来的紧张,不时往病房方向看,怕人出来,好像她们不该站在一起……

    湛秋每一次都能主动地美化她的言语和行为,因为跟她在一起很快乐,可以忽略一切。

    除了现在。

    湛秋不大快乐地明白了,“昨晚我发的语音内容让你生气了。”

    她强颜欢笑:“我撤回。”

    第63章 她们这两步隔了有千山万水

    湛秋算是喜欢消毒水味道的那类人,这种味道让人安心,井然有序地梳理着一切棘手的存在。

    夏天时住院那几天,虽然伤口发疼,心情不怎么样,又被限制了自由活动,但是她不抵触医院的环境。

    像换个地方休息,跟酒店也差不多。

    也许因为她生性豁达,也许因为她的病房比普通病房条件好。

    但她猜到沈清慈不会喜欢,沈清慈是对气味要求高的人。

    她们的这个距离,湛秋没办法闻见她的发香,和她肩头上的熟悉味道。却刚好能闻到她手上的护手霜,是自己所送的那支,曾被沈清慈调侃闻上去像命很苦。

    在不喜欢的环境里待着,沈清慈很容易憔悴,也很容易脾气不好。

    有一瞬间,湛秋轻而易举地就替沈清慈找好了理由,只要她想,可以不计较沈清慈的言语失当。

    人家长辈还在住院,这个时候难免焦心,不耐烦也情有可原,难道自己要非要找存在感?

    湛秋宝石般的眼睛对着沈清慈,企图穿梭回到那个夏天,回到最初相见时。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回到初见,可能是觉得现在关系的发展,跟她最初接近沈清慈的想法已经相悖了。

    尽管她想不起来过去的心路历程,但她了解自己,那时虽然露水情缘,她不可能不是真心喜欢人家。

    可是她替沈清慈找好的理由,头一回无法说服自己了。

    湛秋劝过沈清慈很多,比如不要轻易觉得别人对自己很好,不要太容易感动,她怕沈清慈这么纯的人会受到伤害。

    但是现在她猜测,沈清慈或许没她想的那么脆弱——沈清慈自己也强调过这个。

    那容易感动和喜欢粉饰太平的人是谁呢?

    湛秋说“撤回”时的笑容很勉强,因为冷脸对喜欢的人不是一件值得提倡的事情。

    但她说的是真心话。

    沈清慈冷淡的眼神微动,却没有改换表情,好像在思考她什么意思。

    “我昨晚有喝酒,但是没有醉,说的不是醉话。不过我知道不该对你说,发完我就想撤回,来不及了。现在当面撤回吧,你不要生气了,我的表白没有恶意。”

    她坦诚地告知意图。

    沈清慈平时的伶俐在这时化为乌有,她垂下眼,应付般地说了好,别的不知道该答什么了。

    昨晚托人连夜进医院,跑来跑去几乎没睡到觉。

    老人闹着要回家,她妈妈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人,舅舅忙着联系律师救人,舅妈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满脑子都是那位醉酒肇事的好儿子。

    沈清慈请了护工帮忙照顾,并言明自己的机票、酒店已经订好,明天不会再来医院了。

    她清醒地知道,她的责任和义务仅到这里,她既没有照顾人的能力更没有心情。

    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需要急救的就是她了。

    这些琐事盘踞在她心头,睡眠不足又让她思绪迟缓,她不想让湛秋看见她身处这里,是眼下这副模样。

    她总想轻快一点地与湛秋面对面相处。

    至于湛秋说的那些,她或许不是那个意思,可也不想否认了,这里不是你一句我一句演爱情剧的地方。

    “你不是在害羞对吧?”湛秋忽然问。

    “什么?”沈清慈不大明白,感觉湛秋忽然朝某个她无法看清的方向跳过去,她踉踉跄跄地跟不上。

    病房里,护士,酒精,擦拭,消毒,然后针扎进去。

    湛秋心如明镜,像跟着被治愈了,打破了一直以来的自我保护系统,“你不是害羞,是真的不喜欢我出现在你面前。”

    “以前也不是害羞,你是真的不想……”

    湛秋这个差生又想不出合适的词了,总之,她好像明白了。

    沈清慈本来没有精力应对,可是她看出来湛秋现在情绪很糟,这是她在湛秋身上看到过最消极的一次表现。

    所以她打起精神跟湛秋说话:“我的确不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我家里的事一团乱麻,你在这里,我也顾不上陪你,改天……”

    湛秋没耐心听了:“我懂,不打扰了。我想我们需要冷静,各自再想一想。替我跟你外婆问好,如果住院期间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联系我试试。”

    说着径直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朝电梯口去。

    沈清慈几乎还没来得及调动任何感情,就看见曾和静出了病房,正疑惑地朝她看。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信口捏了个理由解释。

    湛秋如同身处夏日暴雨前的午后,她被困在一个阁楼上,每踩一步,木地板都发出断裂前的杂音。闷得她透不过气,汗水一道道,湿腻腻地巴在皮肤和衬衫上。

    一定要冲个澡才能痛快。

    可是停水了。

    她跟基金会的人汇合,来到病房。

    刚打开病房的门,就听到里面一阵喧哗。

    背朝门口的,是一个微微秃顶的高个子男人,正站在一个衣着素朴的女人面前,大声说损失他会弥补,他们也认错,希望这件事不要搞得两败俱伤。

    话倒都没问题,就是语气里自带一股高高在上,不像认错,像施舍。湛秋看不惯这种人,跟他请教:“我听不明白,什么是两败俱伤?人家伤成这样,我看你中气十足,也没伤啊。”

    旁边知情的工作人员附在她耳边解释,“这位应该是肇事者的父亲。”

    “喔,难怪。”

    那个男人回过头,一脸不悦:“你是谁啊你?”

    工作人员给湛秋搬了个凳子,自报家门。伤者的家属闻言眼睛一亮,忙走过来,眼里带着感激和泪水。

    湛秋注意到她走路时微跛的脚,心里非常难受,没有坐下去。

    她压着火气问那个男人:“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吗,人家都不要休息的,听你在这里发表演讲?要不要给你买个喇叭喊?”

    “多管什么闲事。”男人上下打量她。

    湛秋反而笑出来:“上梁不正下梁歪,看到你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以为你是来做好人好事的。趾高气扬地给谁看?你不怕赔钱,钱呢?”

    “我们还在协商阶段。”男人大吼。

    工作人员忍无可忍,有跟他吵起来的趋势。湛秋皱眉,拦下了,失去跟这种垃圾人说话的耐心,只是轻声跟那个女人说:“你不用怕,他吼你也吼,放心,我会让人在这帮你处理。”

    女人赶忙说:“谢谢你们啊。”

    男人还想再说话,手机铃声响了,他也没自觉地出去,直接接听了。

    他说自己还没忙完,哪有功夫过去,报了位置,让对方先过来一趟。

    湛秋以为他在搬援兵,直到听到一句,“你弟弟的事你还能一点不管?”

    才知道不过是喊另一个家属过来助威罢了。

    湛秋明确地告诉他,“钱你是一定要赔的,人也是一定会进去的。你的孩子你不管,法律会来管,你在这里欺负人也没用。不信你瞧,看我的话准不准。”

    本以为对方的脾气听了这话会怒不可遏,谁知道是个纸老虎,听了立即软下态度。

    变成一脸悲苦的老父亲模样:“我儿子才二十岁,小孩子一个,他都不是故意的,怎么能让他付出这么大代价呢。”

    湛秋面无表情,屏蔽了他,怕忍不住骂他。

    十分钟之后,病房门重新被推开,湛秋顺着声看过去,与扶着把手的沈清慈面面相觑。

    沈清慈素颜下的脸庞轮廓更显温柔,如果不是刻意冷着脸,看着比平时好说话。

    只是脸色还不如湛秋刚才看到她的时候,像一座孤寂的雪山,清冷难攀,又好似随时会崩塌。

    “清慈。”那男人喊。

    湛秋明白过来了,“原来是你家人。”

    这句平淡的话刺着了沈清慈,她看着两步之外坐在椅子上的熟人,果断承认:“是,我的家人。”

    她们这两步隔了有千山万水。

    第64章 唯独现在这样,她不喜欢。

    病房空间有限,挤进了十来个人,被无形争夺过的空气变得浑浊、稀薄,无法也不宜被深吸入肺腑。

    呼吸变得不再简便。

    湛秋用鼻腔长出了口气,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像接收了许多消息。

    但她眼下对一切都没兴趣,不想看更不想回。

    心情少有的烦躁,恨不得所有人都暂时离开一会,她要过去撕开沈清慈面上那层冷雾,不令它成为遮挡她真实想法的面具。

    沈清慈的充沛精力让她可以成为年轻有为的那一批人,哪怕忙到没时间按时吃饭,加班到凌晨还要逛便利店,都不会轻易让人看出疲倦。

    平日里嬉笑怒骂皆具韵味,轻昂着头,傲娇地冷眼对着人,偶尔玩味,审度,或是带着坏心思地流转眸光。

    每一副模样,湛秋都爱放在心底描摹。

    唯独现在这样,她不喜欢。

    现在的沈清慈精神不济,目光无神,像被抽走了大半的心魂,只剩个空心的外壳在应对。

    跟自己说话时虽然下意识微扬起下巴,却不是往常骄傲的笃定样子,更像是种自毁。

    就好像看清面前有个陷阱,明明不是为她而准备,她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踩进去。

    湛秋没有起身,看见沈清慈将一只手垂直放进了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稳稳不动,不露出任何容易暴露情绪的小马脚。

    两人气氛之怪仅在片刻间,曾和章没看出什么,不问自答:“她是我外甥女,大公司的领导,大场面见惯的。你们不要觉得人多就厉害,说凶话吓唬我。”

    说罢见没人搭腔,又问:“清慈,你们认识?”

    沈清慈不耐烦地压了压眉梢,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烦躁,不想再回答案显而易见的废话了。

    她心里像被把钝器割着,过程十分折磨,疼痛感一时还没发作出来,给了她喘气的余地。

    她暂时放下与湛秋相关的一切情绪,看了眼她舅舅一眼,“这里还没协商好吗,怎么只有你在,律师呢?”

    是她舅舅。

    湛秋比谁都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心想见鬼,真是基因突变。

    沈清慈整张脸像有故事的影星,她母亲也是个被岁月沉淀过芳华依旧的女性,优雅又温柔。

    亲舅舅却这个死样。

    不是说模样多丑,是面相格外难看讨厌,谈吐像个有点小钱的暴发户,没素质又爱摆阔。

    刚才跟沈清慈沟通不畅的郁气还在,湛秋本来觉得她鬼迷心窍,突然翻脸,再薄情也不至于赶在“新年快乐”后的第一天表示吧。

    现在知道她不给人好脸色的原因了,沈清慈应该没有多余的精力对待自己。

    她很倒霉,如此重要的1号,家里老人生病就算了,还有几个不省心的队友在忙着惹事生非。

    曾和章说律师上午没来,他想着独自来协商看看,要是能谈下来就省事多了。

    “态度这么差,我没看出你有协商的意思。”湛秋冷评。

    曾和章脾气冲道:“我不在协商我在干嘛?”

    湛秋起身,与他相对:“我看,更像在表明‘我知道你们缺钱,想讹我一笔,算我倒霉,给你们钱也可以,但是必须保住我儿子’。”

    “是吧?”

    湛秋性情温和,可是一旦看人不爽,说话也就不留情面,有什么说什么。

    说对说错她无所谓,别人爱不爱听也无所谓。

    每一个字,每一句嘲讽,都让沈清慈感觉到最直接的痛苦,没有修饰地对她讨伐。

    她知道整件事跟她没关系,湛秋就事论事,针对的不是她,犯不着去敏感。

    这个局面是曾和章和曾家乐应得的,如果她跟湛秋没发生过亲密关系,听见有人这么讽刺她大舅,说不定还想鼓掌。

    但是湛秋不是“别人”,她在乎她在湛秋那里被归为“肇事者的家人”了。

    她做不到置身事外。

    她相信湛秋不会无缘无故地针对人,于是用眼神问她舅舅,为什么给别人留下这个印象。

    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老一辈总是以为社会还是他们那时候,谁态度横谁就有理。

    曾和章自知被抓到把柄,在外甥女面前辩解:“我说话声音就这样,没坏心,小姑娘你也不要乱讲。我们已经道歉了,诚意都是有的,但你也看到了,他们一家不爱说话,只会哭跟闹,我都没法谈下去。”

    “好,既然你没法谈,那就让我的工作人员跟你的律师谈,请你离开这里。”

    湛秋听他说话就恶心。

    “我凭什么走?

    湛秋强硬说:“请你离开是看在清慈面子上,否则我会直接喊人把你丢出去。”

    沈清慈听出湛秋很生气了,也听出她在暗示自己行动,不要把场面弄得无法收拾。

    于是主动挽尊,“先出来。”

    她把曾和章喊了出去,她也不想再站在湛秋面前。

    曾合章骂骂咧咧,“这个基金会的人什么来头,轮得到她一个小姑娘做主?”

    “来头你不用知道,惹不起的人,她能做这件事的主。”

    沈清慈告诫他谨言慎行。

    “那你去帮你弟弟说说情,让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又不是耍赖。医疗费、误工费什么都我来赔都可以,卖房子、卖店铺我都赔,但是你弟弟千万不能去坐牢,不然他就毁了。”

    他已经毁了,沈清慈心想。

    “他还算清醒,当场没跑,帮忙打了救护车。积极协商,还有机会从轻处罚。但他是酒驾,人家重伤,不可能不坐牢。三年以下,律师没说明白?”

    这话刺耳,曾和章听不进去,“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私了不可以吗?”

    “私了的态度在哪,一病房的人被你得罪遍了。”

    沈清慈忍不住讽刺,表情也没力气去控制了,露出鄙夷来。

    曾和章看出了她的情绪,在外人那忍下的火陡然发出来,“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沈清慈面无波澜,不吃这套也没有脾气,她向来不会把无关紧要者的情绪放在心上。

    “我是不会说话,你也是,没这个本事就不要亲自出面,都交给律师,按章办事就可以了。外婆还是吃不进去东西,那边你记得去照看,下午我回去了。”

    “回去?你回哪去!这时候你不在医院陪着吗?哪有你这样做外孙女的。”

    湛秋趁此机会安抚了家属几句,给了一定的承诺,能做的事都做了,心里却还是难受。

    意外足以摧毁任何一份幸福。

    她想到沈清慈,不知道沈清慈在这件事里的想法,也不想这件事影响到她。

    如果沈清慈帮家人说话,在原则范围内,她们可以商量。但超过底线,她不会答应。

    她想出去看看沈清慈有没有离开,她们应该再好好聊一聊。

    走廊上看不到人,湛秋往人少的楼梯口找去,果然听见曾和章招牌式的大呼小叫。

    湛秋非常生气。

    这时她听到沈清慈说:“我有安排了,法律没规定孙辈照顾老人的义务,赡养父母即可。”

    沈清慈提醒他负起自己的责任。

    湛秋没有偷听的意思,所以直接露了面,想着顺便打断对话,帮沈清慈解围。

    “你别提父母,你爸当年比你弟弟混蛋多了,你弟弟起码还不是故意杀人……”

    曾和章气急败坏的话说到一半,与此同时,沈清慈面色苍白地看见了湛秋。

    沈清慈表情带着愤怒,不知道是原本给她舅舅还是此刻给湛秋的。

    湛秋心疼和震惊之余破口大骂:“怎么有你这种老无赖,管教不了自己生的东西,还去咬别人。”

    这次不等曾和章说话,沈清慈就发着抖斥她:“湛秋,这是我的家事,你没有立场插手。”

    “听到没有,你还都管起来了。”

    曾和章附和,表情凶悍。

    湛秋没理他,只是平静地与沈清慈对视,看见沈清慈快要到崩溃边缘,连眼睛都红了。

    立即答应:“对不起,你们继续。”

    她意识到是她的问题,沈清慈并不是喜欢被干涉私生活的人。

    而且这件事不该被她知道。

    她理解。

    湛秋走到电梯前,按键,等待,沈清慈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人声嘈杂,但熟悉的脚步声她就是认得。

    电梯门打开,湛秋没跟着大部队进去,给了沈清慈跟自己好好说话的机会。

    沈清慈站在她面前,在湛秋平静到陌生冷漠的目光下,把自己最想抹灭却已经败露的真相点明:“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的父亲是个犯人,已经付出了代价。”

    湛秋等了等,没等来别的话。

    原来仅仅是来“招供”的。

    湛秋的表情彻底冷下来,她搞不明白:“沈清慈,你追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你觉得这对我很重要?”

    她低落的情绪就此被打翻,头一回在沈清慈面前发火:“我就那么无聊,那么爱听你家的烂事?是想考验我还是吓唬我,说完爽不爽?”

    “歇歇吧。”湛秋冷冷道。

    第65章 阳光盛到了终点,西沉

    热烈得像不属于冬日的阳光盛大地攀爬,从西边的窗户匍匐而来,隔着灰蒙蒙的脏玻璃,带着哀愁的橘调。

    不同于沈清慈周身的素净,湛秋化了一个体面的妆容,别出心裁地在脸上点了一颗不引瞩目的痣。

    沈清慈一见她时就注意到了。

    太熟悉了。

    相识虽然不久,只相拥而眠了几个夜晚,足以胜过大篇无意义却冗长的时光,从没有一个人令她熟悉到这个地步,多一颗痣都瞒不过她。*

    因为这颗痣栩栩如生,制造者一难过,就像真的要哭出来。

    是的,沈清慈看得出来,湛秋在难过。

    为了自己。

    从来没有想过,能从湛秋的嘴里听见这些锋锐的话,甚至只是简单的问句,就已经能把割在沈清慈心口的钝器换成了利器。

    沈清慈的细鞋跟无法再支撑一件沉重的大衣。

    她从另一个视角看见折断的鞋跟,垂落在地上的衣服,碎掉的西边落日。

    但是看不见她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在用哪张面庞同湛秋说话,表情好不好看,湛秋看完会有怎样的想法。

    从前她都是知道的,像坐在牌桌前,精确地算出自己该出哪一张,对方会怎么接。

    这已经不是她擅长的计算题了,是运气题,是帮湛秋抽游戏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命运。

    只是在既定图案上点击。

    然后接受。

    “是,烂事,你湛大小姐不爱听,可我没有那么多好听的故事拿出来哄你,我不是你身边随时准备鼓掌的NPC。”

    她的防御还在继续,她也不怕自己刻薄,因为从跟湛秋在病房相遇起,她就知道,可以更恶劣了。

    不打算再投入资金的项目,还要多少情感呢,早结束早抽身。

    湛秋要么不动心思,一动就没有余地,她想到哪里,话就说到哪里,此刻没有好脾气。

    如果沈清慈态度软一点,她尚且还能停步于此,但是沈清慈倒打一耙反过来指责她,实在可恶。

    她一直以为沈清慈很喜欢她,也该很喜欢她,不光因为平时她很轻易得到爱。

    扪心自问,她足够用心地去换取爱了。

    还能怎么做呢,她也只能做到这样。

    可她现在怀疑了,清醒一点,沈清慈的所作所为哪里像喜欢她,今天简直像恨她。

    明知道自己匆匆忙忙是为她而来,还冷漠无情地赶走了她,现在又来没事找事。

    湛秋没经历过这样的对待。

    就算这座医院是一个噩梦,醒后她也会耍无赖,跟沈清慈大发雷霆。

    她发誓。

    “没有好故事你可以不说,不想鼓掌你可以站到第二排去,不是我逼着你表演,现在是你冲到我面前来说这些。”

    湛秋提醒她。

    “我以为你过来,就算不谈我们之前的不愉快,不解释你跟你家人之间的纷争,起码也要聊切实际,比如你弟弟的事情。你现在跟我说什么?”

    “你考虑的对,但不是考验也不是恐吓。我只是想对你坦诚,看在我们俩好过几天的份上。不知道你刚才听见了多少,你当下的表情像是替我愤怒和悲伤过度了。我想跟你说,不至于,我习惯了。

    我的生活里就是这些事,我没有多好的出身,崇高的道德,我做什么只考虑自己,他们的事我为什么要跟你谈?”

    “既然那些跟你都没关系,你又在坦诚什么?你的人生是你的,他们做的事跟你没关系,你凭什么定义自己没有崇高的道德?”

    “我没有傻到把这些烂事跟我的人生强牵扯在一起,我知道,但凡我走开远几步,这些人跟我的生活我的未来毫无关系。”

    “但是湛秋,我怎么想,跟别人怎么想不是一回事。我不喜欢别人先对我期待过高,费尽心思靠近我之后,在某个瞬间,发现我不过这样。或是无意得知一些真相,就用不解的责备的眼神看着我,问我怎么不早说,好像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别人是谁,在哪啊,你的前任还是你的哪个混蛋朋友?难道是我吗?”

    湛秋因为无辜而生气。

    她已经很努力控制声音了,但不知是她的自控能力变差,还是她们俩站在一起本就显眼,还是有几人或光明正大或暗戳戳地看过来。

    但湛秋不是乐意管别人眼神的人,沈清慈目前也不是,她们俩只是往旁边走了走。

    “你不要说这些了,这些对我都不重要,我也不崇高不伟大,只想着自己。你只要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我就可以了。”

    湛秋说完,足足等了三秒,沈清慈没有说话。

    她疑惑地留在当场,企图回想起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她们在这个地方针锋相对。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我在一起是吗?”

    湛秋不喜欢她沉默:“你要回答我,这是个关键问题,你的坦诚应该用在这里,我们不要做会逃避问题的人。”

    沈清慈说:“从来没有。”

    阳光盛到了终点,西沉,再无力磅礴地透过高楼的窗户。

    沈清慈屏蔽所有感官,近乎麻木地补充:“我没骗过你,我以为我说过的,态度很明确。”

    “是,你说过。”只不过湛秋从来没真正考虑进去。

    另一部电梯到了,湛秋目光跟过去,想趁此机会离开,却发现有熟人出来。

    魏姐焦急地走出电梯,起初没看见她们,对上湛秋的目光就立即过来。

    她说:“我联系不到你,听工作人员说你应该还在医院,就上来找你了。”

    然后她看了眼沈清慈,点头问好,见对方也没有话急着说,才继续哄湛秋:“大小姐说了,让我见到你,立即拿走车钥匙,说你只有跟她认真谈过以后,才可以再考虑开车的事。”

    “你今天让她很担心。”

    湛秋没心思掰扯,直接把肩上装了钥匙的包整个扔给她。

    沈清慈似乎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了,看向湛秋,但终究是慢了半拍,湛秋不想再跟她聊了。

    “行了,不要吵架。”

    最终她只能说:“你回去吧。”

    湛秋也不强装无用的镇定,深呼吸了几口,再告诉她:“我会走的,不用催。谢谢你今天的坦诚,祝你这里一切顺利。”

    她说完离开了。

    今天的谈话很有价值,她比她们温存的时候更了解沈清慈了,家庭,身世,对感情的态度。

    她的祝福对沈清慈而言像诅咒。

    分开之后,魏姐才发现湛秋情绪很糟糕,低到了极点,湛秋平时从来没有这么沉默,尤其在见完沈清慈后。

    湛秋甚至不愿意坐在她的副驾上,一个人躲在后排,她的正后方,看不清楚身影。

    “枫叶,不能开车很难过?也是关心你嘛,你想开就去好好说,撒撒娇也行。”

    她先胡乱猜了一个。

    湛秋没说话,声音闷闷地从她身后穿过来:“不难过,你开就你开。”

    魏姐听出来湛秋在忍什么了,有点焦急,“我是不是出现的不是时候?”

    湛秋说:“跟你又没关系。”

    说着抽了两张纸。

    这件事跟谁都没关系,她想怪在沈清慈的舅舅跟表弟身上,但是在他们没出场时,她就跟沈清慈很不愉快了。

    再往前推,昨天晚上,昨天早上,她们都不算开心。

    没有发生任何事情,都没有误会跟矛盾。

    只是因为,她一本正经告白了。

    沈清慈嫌她没意思,不肯再应付了。

    估计觉得她的感情太麻烦了。

    湛秋只知道自己很不高兴,很不满意,很不想哭但是情绪难忍。

    同时她又不后悔,不委屈,也就是昨天开始才不开心,以前还是非常开心的。

    所以谈不上后悔不后悔,值得不值得,就反正她想要的得到了一半,过程有了,没有结果。

    现在直接被人拒绝了,而且是不委婉的,没有任何潜台词的拒绝。

    她明白她的处境,不是她“好好说”“撒撒娇”的时候,她答应过要做个不死缠烂打的人。

    似乎旁观者都要看得更透一点,她姐早就跟她说过,要考虑到这种情况。

    当时她没有听进去,她以为她更清楚爱情。

    现在看来不聪明的人永远是她。

    回去的路上,她边给自己擦眼泪,边觉得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再看见沈清慈了。

    路过第十九街时,她让魏姐停下车,进去看了眼同事们。

    今天又是会员日。

    湛秋曾经说沈清慈是她唯一的尊贵会员,可是沈清慈玩笑,要申请注销会员。

    湛秋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沈清慈的玩笑话偶尔俏皮,偶尔很坏,她从不往心里去,女人有口是心非的权利。

    但是玩笑话之外,沈清慈有过一句浓情蜜意的“我愿意”?

    她想了很久,应该没有。

    记忆没丢失的话。

    都怪她误会了。

    湛秋打起精神,跟同事聊了一会,说到自己度假的计划,被问跟谁一起,她说父母。

    她知道,她们在想沈清慈。

    她也在想。

    她在店里拿了一瓶草莓奶,一袋薯片,结完账以后,回到车里慢吞吞地吃了,喝了。

    脑海里滴了几声,申请注销成功了。

    第66章 你就当我又失忆了

    南园花篱前的残雪被一昼日的阳光晒尽了。

    呈现出冬天最乏味的模样。

    湛秋从停车区出来,沿着走过一万遍的路回到自己的小楼……

    在客厅就闻到了食物的味道,有温馨的香气,但胃里才消化过草莓牛奶和原味的薯片,并没有食欲。

    “姐姐在家吗?”她接过一杯热水果茶,随口问着。

    “没回来。”阿姨说。

    湛秋松一口气,她现在不想挨骂,不想解释为什么突然开车出门。好在张成帆总是很忙,无论哪一日。

    湛秋以恋爱脑去度工作狂的心,说不准她姐在外金屋藏娇了。

    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应该是遗传。湛秋父母都是大龄晚婚,对情感的需求极为有限——在大量的空隙被工作填满以后。

    湛秋为此心存感激,在这种繁忙节奏和对繁衍本能的节制下,在她姐姐足够优秀的情况下,他们还愿意生下自己。

    他们说是因为爱,湛秋没怀疑过。现在心情悲观,所以胡乱猜测,也许因为意外。

    她收回她的胡思乱想,独自吃起晚餐,胃口不佳,一餐饭吃得专注又沉默,有一半的功夫都在走神。

    吃完饭,她乘电梯到达顶楼,重新换了一双更为绵软的拖鞋,无声踩在地毯上,新鲜的花香跟果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她认真感受了她的外在感受,舒适的室内温度,水温适宜的浴缸,彩色的明亮的家具。刻意忽略了内心感受,但再怎么忽略和钝感,她还是很难受。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算失恋,这顶多是求爱不成。

    湛秋泡着澡,看了一个烧脑电影讲解的视频。

    看讲解视频很解压,不用自己思考,知识和智慧就被大方地塞进了脑海,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事情。

    浴室的墙壁上挂着几副她很喜欢的画作,都是清新明媚的风格。

    在选择收藏位置时,她定在了浴室。

    她不在乎这个空间适不适合保存作品,哪怕损坏了也没关系。

    她认为,越是喜爱的物品,越不需要“珍惜”,要物尽其用,要坦然接受它离开的那一天。

    画作放在浴室最合适,因为她很难安安静静地去抬头欣赏,除了洗澡的时候。

    她又想到,送沈清慈的那幅油画,沈清慈今天以后还会放在书房吗?

    她想提醒沈清慈,如果缺钱,可以卖出去的,不要丢掉。

    又怕沈清慈骂她看不起人。

    浴缸里热水的高度,刚好在她胸前的红痣以下,泡沫漫上来,吞没那颗红痣。

    穿上浴袍出去,她被电话告知,心里咨询师在楼下等她。

    湛秋没力气,直接请人上楼,到自己的私人空间。挑了个舒适的角落,非常坦然地跟她说:“我今天不是很好。”

    “因为情感问题?”

    湛秋捧场:“一下子就能猜中,像算命的。”

    “变量因素有限。”

    湛秋闻言笑了,“因为我们这种大小姐,生活里只有完美故事,不缺鼓掌的NPC,对吧?”

    “这话说得我都想鼓掌了。”

    湛秋俏皮地说:“很精彩吧,是她送给我的,就在今天,听上去看我不痛快很久了。”

    她能接受沈清慈没有很喜欢她——如果说一点喜欢都没有,她也不相信。哪怕只是喜欢她的身体跟脸,也算一种喜欢吧。

    但她不能接受,沈清慈一直默默地站在这个视角里点评她。

    这个视角本来没有任何问题,换一个人说,湛秋会骄傲地点头,说是啊是啊,这就是我的生活呀,怎么办呢。

    可是沈清慈不是别人,她不应该站在那,她们的距离最近,她们应该平视。

    “你表现得没有那么难过。”

    “这不是很好吗?”

    湛秋不想哭哭啼啼,跟全世界人诉苦,说自己鼓起勇气告白但被踹开了。

    不是因为骄傲,她只是怕更多的人心疼她。

    今天一进家,她就知道魏姐通风报信了,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温柔得好像她缺爱一样,空气都被调到了让她舒服的速度。

    “不太好。”咨询师谨慎地说。

    湛秋早知道她们的套路,心想,她怕自己憋屈,以为自己在强颜欢笑。就豁达地安抚说:“你放心,我也有哭的,流了两行眼泪,已经好过多了。”

    咨询师觉得湛秋有时候温柔过度了,这种时候她居然来安慰自己。她通过言语引导,帮助湛秋彻底放松下来,将呼吸调整到宁和的节奏。注意力要在当下,而非过去和将来。

    湛秋像睡了一觉,在梦了过了春夏秋冬,醒后除了释然,一个感受也抓不住。

    离开之前,咨询师又问了湛秋一些无关沈清慈的问题。比如工作中的感悟与困惑,穿上蓝色制服时最经常想到什么。

    以及这次假期结束后,还要不要继续上班?

    “当然。”湛秋只是休息几天,不代表不喜欢工作了。

    “你会为了她,放弃现在的工作地点吗?”这是她们的定情地。

    湛秋没有想过这个,一怔,想了想,说不会,因为同事不能割舍。

    “今天我还开车了。”她突然说。

    “害怕吗?”

    “没有害怕,但是紧张了,没有之前那种手握方向盘就信心满满,感激任何终点都能轻松抵达的心境。”

    湛秋现在想,可能那个时候就有预兆了,今天不去医院,兴许她们的关系还不会弄成这样。

    但这完全是懦弱的思考。

    既然沈清慈不喜欢她,从没想过跟她在一起,那么哪一天说都一样。

    结束之前,咨询师提到:“之前我有提议,让你把事件还有心情写下来。”

    “写了,然后我掉马甲了。”

    “什么意思?”

    “我在一个日记平台上写得太详细,她应该先认出我了。”

    湛秋觉得她跟沈清慈真的有缘,如果沈清慈可以喜欢她,她们俩的故事会很漂亮。

    她又在渴望完美故事了,真是陋习。她在脑海里吹哨,记一次警告。

    “之后你放弃了?”

    湛秋摇头:“以后该写我还是会写。”

    她已经想好了,被喜欢的人拒绝是很痛苦,可是已经很惨了,就不能让自己更惨。

    除沈清慈消失之外,她要一切如常,工作、生活、心情。

    她对沈清慈殷切和在乎成这个样子,沈清慈也不为所动。

    除了让人不甘心以外,湛秋也很敬佩她。

    这点应该同沈清慈学习。

    这次面谈刚结束,在湛秋以为自己痊愈一半时,沈清慈的消息像场临时起意的雨,突然泼下来,将她淋湿。

    沈清慈说,谢谢她今天赶到医院的关心,希望她的旅行顺利、开心。

    湛秋眼睛顿时湿润,感到不悦。

    她懂的,对体面人来说,下午闹一场分开不算结局,必须要礼貌客气几句。

    不然彼此记恨起来,总归是个心结。

    自己可是张成帆的妹妹,沈清慈还算聪明人,怎么会想得罪。

    她问沈清慈方不方便接个电话,并说明会控制在五分钟内,是最后一通了。

    沈清慈仁慈地答应了。

    湛秋接通后没有废话,手欠地摘着花瓶里玫瑰的花瓣,跟沈清慈说:“我也准备跟你道歉,今天是我不对。火上浇油,让你烦恼,以后不会了。”

    沈清慈沉默了好一会,“你今天开车过来的。”

    湛秋还想问你怎么知道,突然想到魏姐今天去找她要车钥匙,就明白了。

    没有遮掩,“是的,我有点急,以为生病的是你。不是就好。”

    健健康康地吵架,比病床前互诉衷肠好。

    “湛秋……”沈清慈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对不起?还是别难过。

    她在地板上坐下来。

    展会提前结束了,海洋装置今晚就被送至她预填的地址。

    这套房子原本买来给她妈妈居住,装修相对她的公寓要热闹一点,基调虽然还是简约,却又塞了一点大众喜欢的元素,看上去稍有人味。

    可她妈妈也没有选择她的礼物,仍然觉得这里没什么好住的,宁愿陪在母亲跟兄弟身边。

    “坚定选择”是对人性的不合理要求,哪怕是母亲,也不一定要如此。

    沈清慈对别人没有很高的要求,对自己亦然。

    她不觉得自己今天有问题,她只是没办法控制情绪跟恐慌而已。

    恐慌持续发作,她想着湛秋开着车,奔赴一座黑白的废墟。

    直到收到艺术装置,她没有办法自控,放下本就不多的羞耻心,给湛秋发一条信息,说无意义的话语。

    正因为这里没人居住,眼下的空间正适合安放这个巨大的艺术装置。

    她如愿拥有了一片私人海域,却只剩下这片,更美好的风景已然丢失。

    湛秋声音清润,带着她与生俱来的天真和轻快:“清慈,要跟你说再见。你就当我又失忆了,以后我不会再记得你。”

    第67章 沈清慈最后一件吸引她的点消失了

    海水被塑造成任意的形状,丰盈不绝,蓝得像一件被穿得很精神的定制衬衫。版型挺括,颜色纯粹而清艳。

    风卷着浪潮过来,嘈杂得像一连串风铃的笑声。

    海风从另一个大陆遥远的岸边奔来,带着斑驳的潮湿味,把发丝吹得带着湿气,随意地贴在脸颊上。

    眉梢沾了湿气也重,所以下意识蹙着皱着。

    睫羽也往下沉,抬不起眼,只是恹恹地打量四周。

    她在早餐后沿着海边缓步,昨夜开过私人音乐会的场地还没拆除,灯光设备被曝光,拖拽着画蛇添足的缺憾感。

    沙子细腻地聚集在脚下,帮忙记录每一道漫无目的的脚印,生怕有旅人迷失方向。

    有人往海里去,妄图在安全线内游向更远处。

    有人从岸边来,带着一种用文明外衣和道德枷锁扑灭篝火时代后的孤独,外表被修饰成颐指气使的臃肿精致。

    而她既不想下水,也不想回到安全的建筑里。

    她身处在一片真实的海域,这片海的制作人是上帝,而非留着长发的现代艺术家。

    它的价值无法估算,也不能一次性买断,这样的特性使它免于被桎梏在展馆或者私人的存储空间里。

    真正的海洋是自由的,是一块丢出去的蓝色宝石,鸟类翻腾着它们引以为傲的翅膀,鱼类拥有最美的泳姿。

    而人类总是在邯郸学步,刻舟求剑,自相矛盾。

    她不爱往酒店外去,她的住所外有一片漂亮的海滩,院里还有一个独立泳池。她可以在清晨或夜晚,将自己深埋进池水中。

    她如她所想的那样,一旦拉开与现实的距离,就能逃离所有繁琐又没成就感的事情。

    度假是上司开恩,工作未能彻底终结,每天上午她都有会,但这能给她成就感,使她感受到自己的不可替代性,因此她毫无怨言。

    日复一日,平静得如夜晚的海面。

    同样没有出乎她意料的是,湛秋每天都在她脑海里出现。

    有时是夏天的样子,穿一件苔藓绿的长裙子,从一座植物园的小径走出来,手拿一束新摘的鲜花。

    有时是冬天的样子,她将自己裹在一件暖和的外套里,眼睛很大,笑容温暖地吹开雪花。

    不爱鼓掌的沈清慈站到了后排去,已经看到了故事的结尾。

    她希望自己享受平静,比如翻一本书,她有个怪癖,看书很讨厌从序章开始,总是从三分之一的地方随手翻开,往下看。

    读不懂也无所谓,很多书就算从第一页看照样看不懂。除了悬疑小说,大多数的故事都不值得从头开始。

    她是个看书没有感悟的人,句势优美,故事扣人心弦,她都只是旁观者。

    漂亮的文字感染不了她,离奇的故事跟她这样囿于庸忙的人也没关系。

    她在外面看海时,也会有人上前来搭讪。

    男人自然果断拒绝,有一次碰上女孩子,年轻而富有活力,看向她的目光大胆又娇媚,是很容易吸引她的长相。

    但她没有重蹈覆辙。

    沈清慈思考,抛开她还在想着湛秋的原因不谈,如果跟湛秋没有再遇见,自己会不会尝试。

    答案是不会。

    心动是件很难的事情,即便对方足够美好,可她无感。只有在被搭讪时心动,后面的发展才能叫暧昧和调情。

    否则,只算肆意玩弄年华。

    这样的思考让沈清慈感到很失望,也很害怕。

    她宁愿自己是个随便的人,风流成性但是洒脱没什么不好,也不想一个已经跟她说过再见的人,在她心里特殊着。

    偶尔她会做几场噩梦,梦到又去医院,四下暮气沉沉,连同没睡好的她也脚步乏乏。

    一转头,生机勃勃的湛秋在她身边盯着她,再看向她身边的家人们。

    有病着的,有怯懦的,有粗陋而固执的,有低俗而恶劣的,有迷糊在记忆中却绝望的。

    还会梦到湛秋反反复复跟她说再见,表情明明还是与她在一起时温暖的,甜腻的样子,但是开口却说了再见。

    湛秋说要把她忘了,沈清慈心觉好笑,记忆又不由人控制。

    很多我们费尽心思想记下的重要信息和经历,都容易忘记。

    可是我们不想记住的,比如糟糕的经历,可怖的凝视,就是盘踞在心底最深处,久久不去。

    湛秋仍会想不起来夏天时候的事情,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忘记她们的事情。

    直到她的假期过去,湛秋的头像没再出现在她被工作信息覆盖掉的列表里,湛秋的朋友圈也将她屏蔽,她才有实质的感受。

    登录“写一则”,看见湛秋每天都有更新,她在地球的另一端,生活精彩而轻快。

    没有刻意表达快乐或是不快乐,可是从很小的事情里就能感受到她正热爱她的生活。

    且没有任何消极情绪。

    沈清慈意识到好笑的那个人是她。

    忘记不代表失忆,忘记要比失忆更严重。

    失忆的湛秋还是会被她吸引,但是跟她说过再见的湛秋,不会再爱上她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

    私信里,湛秋追着回复,说号不买了,因为她喜欢上毫无规律的数字。

    至此,沈清慈最后一件吸引她的点消失了。

    她回去的那日,杨瑾到机场接她,送她到公寓。

    沈清慈请她在楼下餐厅吃饭。

    杨瑾开起玩笑:“你家像秘密基地,不是特意接你送你,我都没这个殊荣来。”

    沈清慈四两拨千斤说:“我家又不好玩,朋友里面你来的最多了,还不够吗?”

    “那朋友外呢,谁最多?”

    她的语气像有了答案,沈清慈直言道:“我妈。”

    杨瑾好脾气地不跟她计较。

    “真是一个人度假的啊?”

    “不然能跟谁”

    “跟湛秋……”

    沈清慈问她:“谁是湛秋?”

    “有意思吗跟我装?”

    “你要喊二小姐我就知道了。”

    沈清慈这时候还不忘刻薄她一句。

    杨瑾变得高大上:“人人平等,不是旧社会了,小姐少爷什么的都要放放。”

    “再说了,你都跟人家快谈上了,我还喊什么二小姐,轮到她喊我姐姐吧。”

    “我们断掉了。”

    沈清慈干脆地说,表情平静。

    “这么快?”杨瑾吃惊。

    沈清慈一怔,“你好像不奇怪结局,只奇怪速度。”

    原来别人也看出她们没有未来。

    “结局很正常,分分合合,谈恋爱不就是这回事。哪怕你们是同性,也没有不一样吧。”

    杨瑾没觉得大不了。

    是吧,就算不是恋爱,分分合合也正常。

    沈清慈笑笑:“可能同性还要更脆弱一点。”

    “那你说说,更脆弱在哪了,为什么这么快?我看你还挺喜欢她的,是她不珍惜?”

    “是我的问题。”

    杨瑾往深了问,放在平时,沈清慈绝不会理她,但是今天沈清慈跟她说了那天的大概。

    从这点她就知道,沈清慈很难过了。

    估计没有人说,憋得快要疯掉,虽然看上去比谁都正常。

    她听完觉得纳闷,帮忙分析,“家庭问题?你家庭本身能有什么问题,不说富裕,从外公那辈就没缺过钱吧?不要跟她比家境,谁比得过她家,张成帆不结婚都没事,她家又不需要联姻,你还怕以后被嫌弃吗?

    车祸虽然严重,跟你俩没有直接关系啊。那是你弟弟混,舅舅心急,他们没处理好。你爸那事更没有好说的了,恋爱还需要政审啊?”

    作为领导跟朋友,杨瑾知道一点沈清慈的家庭情况。

    都过去二十几年了,沈清慈那时候还小,又能影响到什么。

    至于她弟弟舅舅,那更跟她没关系,谁家里没几个奇葩亲戚了。

    “我不喜欢,那天她出现在我家人面前,我就异常难受,我这样的性格不适合恋爱。”

    沈清慈冷冷点评自我。

    “都不尝试一次吗?”

    “算了。”沈清慈继续坦诚:“我承认,家人只是借口,是我要将他们背着。其实还没出事时她就跟我表白了,当时我就在想理由拒绝。”

    “刚好,医院里碰到了,理由都不用想。”

    “你会后悔的。”杨瑾说。

    她不是个料事如神的半仙,也没有站在对方条件不错的角度分析,而只看沈清慈。

    沈清慈既然愿意跟她说这些,就已经是后悔的预兆了。

    不然以沈清慈这种性格,把人踹开,根本提都不会再提了。

    沈清慈不赞成,认为自己顶多有一点抱歉和孤独,之前习惯了热闹而已,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当她进到书房,看见湛秋的油画还在墙上,又看到画里湛秋手腕上那串宝石手链。

    她想到湛秋的怀抱,突然感到脚下一空,像从很高的地方坠下去。

    感觉不到疼,只是麻木。

    她又成了旁观者。

    一时怀疑这幅画居然属于她,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能拥有。

    第68章 “我不高兴见她了也不行?”

    临近假日,机场成了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的中转站,沦陷于人声如海,行囊如云。一道身影从特殊通道轻快地离开后,上了一辆商务车。

    “魏姐,好久没见,想我没想?”

    车上备了湛秋爱吃爱喝的,魏姐回过身,看见她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满脸的满足。

    对她说:“我想得吃不下去饭,就是不晓得为什么,还胖了四斤。”

    “脸是圆了一圈,减龄的,好看。就是不像吃不下去饭的样子。”

    湛秋现在不好骗了,一针见血:“像休假休到了位。”

    同样休假的湛秋一点都没胖,好在也没有瘦就是了。

    魏姐看完心放回肚子里。

    原本还怕她报喜不报忧,茶不思饭不想,为伊消得人憔悴。

    湛秋重新回到店里上班,已经是一月份下旬。

    排好班的那天,一看天气预报,下周一也就是湛秋的工作日,居然有一场暴风雪。

    气温也将在随后的三天跌至最低点。

    张成帆吃着晚餐说:“我要是你,我就选择春天再回来,过完春节再上班不好吗?”

    湛秋责任心强,“一个有工作的人,离开二十多天已经不像话了,春节后再回来,那是老板直接让滚蛋的程度。”

    “你不让老板滚蛋,就已经很乖了。”张成帆笑话。

    “哼。”湛秋自诩:“我的目标可是优秀员工。”

    张成帆点评:“这应该是我们全家人的愿望里的朴素之王。”

    她们家人脾气虽然各异,其中有一项共同点,就是固执。

    湛秋看着性格很好,也温顺听话,可一旦她真正决定一件事情,就绝对不会退让。

    家里人尽量不干涉她的决定,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是希望湛秋可以好好休息,过一个舒舒服服的冬天,陪在爸妈身边。

    本来听说湛秋在那边有了新的爱好,迷上了去住处附近的一间小酒馆,基本风雨无阻地出门。

    大家颇为欣慰,总算换了个成人化的爱好了,虽说堕落了点,但是有兴趣总比没精神好。

    只是低估了,再纸醉金迷的生活也难以俘获这位励志做工薪阶层的优秀员工。

    到了她原定的归国日期,她就收拾东西回来了,半天也没拖拉。

    这份工作看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辞了,张成帆也只好接受。

    既然人回来了,一切不变,张成帆想跟她聊一聊感情状况。

    她怕湛秋一个人藏在心里,想不通也没地方去说,又怕自己戳破那层看似毫发无伤的保护膜。

    湛秋“失恋”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不胫而走,倒不是大家不尊重湛秋的隐私,而是这件事太过要紧,所有人都怕它影响到湛秋的情绪。

    湛秋虽然性格乐观,但是没受过真正的委屈,谁也不希望看到她真正崩溃的时候。去年那场车祸,湛秋着实难受了一阵子,从茫然无措的状态里走出来,花了不少时间。

    好不容易恢复差不多了,感情又受挫。而这在她们看来,是湛秋最不应该遇到的难题。

    但是,当所有人蓄势待发,要安慰她、鼓励她、陪伴她时,她睡了一觉以后,若无其事地执行了度假计划。

    张成帆陪她飞过去,一路上都在暗暗观察她。

    起飞之前,在等候室里,湛秋情绪平稳,专注地在玩一款看上去画面和人设都漂亮,但显然很无聊的游戏。

    还央求张成帆帮她抽卡。

    张成帆照做了,几秒钟绚烂的画面之后,湛秋大失所望,跟她说原来我们的手气一样差。

    “跟手气有什么关系,概率问题,目标就是你有限的时间跟卡上的钱。”

    张成帆不爱玩也清楚这套规则。

    “当然有关系,同样的概率,有的人就总能抽到想要的卡。”

    湛秋轻声说。

    飞机上湛秋不是在睡觉,就是安静地看电影,期间把玩着一枚枫叶外形的胸针。

    其余时间都在看*舷窗外。

    日暮途远,苍穹的尽头处,一道蓄满霞光的暗河出现,在黑暗前挣扎变化。

    湛秋开心地对她笑,说这样看,天空的美变得很有力量。

    看不出一点伪装。

    张成帆猜想,也许她的感情状况没有那么糟,只是一时的矛盾,马上就能和好了。

    之所以当时没提,是因为咨询师才跟湛秋聊完,重复的对话往往没有价值,只会让人心存抵触。

    直到提前回国工作,张成帆又见到沈清慈,才意识到,不是没有那么糟,也并没有和好,可能是湛秋没那么在乎了。

    跟沈清慈见面的那次会议,还是关于项目后续跟进的问题。

    沈清慈与往常没有两样,冷静沉着,穿了一套深色的正装,五官轮廓看上去更加深邃。

    漆瞳熟颜,毫无疑问会是湛秋喜欢的样子。

    尽管如此,张成帆还是目光老辣地看出来,沈清慈面对自己时的神情,在公事公办之下,暗藏着跟她妹妹“分手”后的尴尬与警惕。

    生怕自己多提一句。

    张成帆在会议结束后留她午饭,她从头到尾客气又疏离,保持着防御的姿态。

    虽然笑着,但似乎自己只要敢提湛秋,敢有“兴师问罪”的霸道态度,她的假面就会立即裂开来,揭竿而起。

    张成帆心里有数,自然没有提某人一个字,从头到尾都在聊公事,借着这顿饭探清楚了——是真没下文了。

    也罢,她不去多管闲事。吃力不讨好的。

    风雪来临这日,张成帆问湛秋:“合作方摆宴,他们杨总之前跟你说好的,现在托我转告,邀请你参加。渔山桥那家中式餐厅,想去吗,明晚。”

    湛秋还没到出发时间,眼睛从窗户外鼎盛的雪景挪进屋子里,反应了片刻,又逃出去,想起来杨总是谁。“我不去,帮我推了,说我上班没时间。”

    语气里带一点冷。

    这一定不是沈清慈的意思,自己如果过去,她一定又要摆脸子了。

    张成帆看她情绪不算过激,这才挑明了问,“你是怕看见那个谁吧。”

    湛秋早知道她知道了,也没回避,话说得薄情:“我不高兴见她了也不行?”

    “行行行,不见也好,好聚好散嘛。我自个去见,帮你多灌她两杯酒,解解气。”

    湛秋没听过这种事情,惊讶地瞪大眼睛,起身过来,急得快要跺脚。

    高声反抗:“张成帆,我跟她是和平断交,你别仗势欺人了。她又没惹你,又没做错事,你生哪门子的气,解哪门子的气?

    人家兢兢业业上个班不容易,活给你做完就够了,哪里还要负责讨好你妹妹。你自己都不喝酒,还要去灌跟你一个性别的她,腐朽,霸道!绝对不允许!”

    张成帆被劈头盖脸地教训完,笑得直想喊妈,“我就开句玩笑,湛枫叶你听不出来就算了,还要自己掉进坑里,给我亮这么一大串。好,不允许。我哪敢啊,前车之鉴,我怕我做完也被你送进去。”

    湛秋哼道:“那可说不好。”

    又嫌弃:“你不会也有那种爱好吧?”

    张成帆故意气她:“无可奉告。”

    鉴定完毕,分是真分了,但傻气还在。

    才讨论完,去便利店的路上,湛秋就收到杨瑾的微信消息。

    杨瑾应该是为了诚意,亲自出面问她有没有时间。

    湛秋这才想起来,之前为了沈清慈,有加过杨瑾的联系方式。

    只不过一直没有用处,她就忘了。

    于是再次客气地拒绝了。

    在茶水间收到消息的杨瑾,心里叹气,眼神往旁边瞥了瞥。

    立刻被抓包,沈清慈端着咖啡,敏锐地问她:“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喊了明晚一起,人家不肯来。”

    她含蓄地说。

    沈清慈不知道这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一时不快:“你喊她干什么?”

    湛秋当然不会再来了,这还用问吗?

    “我客气两句嘛,之前说好的。”

    杨瑾继续透露消息:“她的理由是需要上班,看来回来了。”

    沈清慈恍惚了一瞬,很快恢复:“跟我没关系。”

    第69章 无穷无尽的填补物

    雪太大,比这个冬天此前的任何一场都洋洋洒洒。

    湛秋下车后才走了几步,就披了一肩鹅毛雪,视野被剥夺。

    额前的头发被吹得杂乱无章,她没功夫拿出手整理,只是略低低头。

    鼻尖被寒风削得冰凉,好在没几步路就进了店。

    旷工许久,得了太多思念,湛秋享受到了夹道相迎的规格。

    店里几个同事都在,连今天没有排班的江梦袁都从学校赶了过来,自称逃了专业课堂课,就为了第一时间能看见湛秋。

    湛秋为之感动:“我的车还没走远,我让她回来,现在送你去上课还来得及吗?”

    “谢谢,不用了。”江梦袁也没有那么想上课就是了。

    湛秋把准备的礼物分出去,开始投入工作。

    风雪一更更,店里顾客没有很多,给了湛秋一段过渡期。

    店长跟她说:“这段时间,起码有三位顾客问过你的情况,问你是不是不干了。其中有个女大学生喊你小秋,我以为是你朋友,她说不是,但你跟她说过可以这么叫。

    另外两个,那个三十多的男人说的是‘你们店最好看的那个美女’,你说他怎么能这么不会说话,一句得罪一店人。年轻的女生就正常多了,跟我比划了一下身高,说的是‘高高瘦瘦很爱笑的那个’。”

    湛秋被她说得忍不住发笑,有点小骄傲又贪心,“才三个啊。”

    “你还要多少?该不能所有进店的人都要问句湛秋去哪了。”

    湛秋不谦逊地表达贪婪:“想象中应该是这样。”

    店长笑着,没有转折地提起:“不过没有看到沈小姐,她估计知道你不在,就没再来过。”

    她以为湛秋会关心这件事。

    这话的威力就像悄无声息落入衣领里的那片雪,尽管只吻上一小块肌肤,但透出来的冷意足以让人一个激灵。

    湛秋想说,她以后也不会来了。

    但忍下来了,没力气说了,下次再坦诚吧。

    雪越下越大,整条街都没几个出行的人,店里没有生意,湛秋打着哈欠跟她们闲谈。

    被问到假日生活,湛秋的思绪跟着过去。

    异国的风土人情并不能将来自另一版块的特点溶解,相反,只有到了陌生的地方,原本被忽视掉的“自我”才会更鲜明。

    她也趁机思考了很多事情。

    以前她不是会想太深的人,但她不是“失恋”了嘛,要是再不多想就是缺心眼了。

    湛秋白天都在外面,尝试了多项户外活动。她很喜欢运动,汗水能代替别的物质,将她身体内无用的伤感、怅然都排出去。

    晚上她也闲不住,常去一家小酒馆消遣。但不是去酗酒,她几乎不主动喝酒,她们家的人都不喜欢酒精本身。

    她在那跟陌生朋友玩酒桌游戏,游戏的规则对她而言极具魅力,别的地方找不齐这么多参赛者。

    因为不喜欢被罚酒,所以她很计较输赢,玩得极为专心。

    她统共也没有喝过几杯酒,只要她输了,就会有人主动请缨帮她喝。

    这个时候她从不假客气,只要弯起眼睛抛过去一个感谢的笑容,对方就会满足。

    她清楚自己魅力挺大,有人想“英雄救美”再正常不过了。

    但更多时候她其实怀疑都是她爸请来的“保护人员”,因为如果有人不规矩,试图动手动脚,就会被制止,请离现场。

    最文艺的一项活动,是她坐了很久的车,独自到城市中心参观一间颇具盛名的美术馆。

    从前湛秋不会有这个兴趣,就算进去参观,也是陪妈妈或者外婆。她的点评从来只有“这个好看”、“这是啥啊”两类。

    这次她是主动前往,她是个从一而终的人,鉴赏能力还是没上去,仍旧在心里用“好看”跟“啥啊”给展品打分。

    也没有太感兴趣,但因为她自己做过一场不被期待的展会,收礼物的那个人算不上喜爱,外界口碑也一般。她对自己有了新定位,想着来都来了,接受一次熏陶。

    美术馆里有很多有名的油画,主人公没几个比她漂亮,这点她非常客观地承认。

    但是连她这样的俗人,也能感受到这些画作里的底蕴和力量远胜她送给沈清慈的那幅。

    她那副表达出的情感太浅了,说难听点就是勾引,所以显得不值钱。

    湛秋在美术馆的出口跟一家陌生人合了影,这算是她这趟的传奇经历。

    她被这家人喊住时还保持警惕,想看看对方打算怎么骗她,当中那个女孩非常礼貌,问湛秋是不是祁水的人。

    湛秋笑笑,警惕心没消,说为什么这么问?

    原来是因为旁边那位年长的女性是祁水的外派员工,曾在总公司见过湛秋一面。

    她给出了具体的内部信息,也介绍了自己,加上面相十分友善,湛秋放下戒备,跟他们合影了一张。

    店长听完,也拿出手机要求合影一张。

    湛秋大大方方地对镜头摆出自己最明媚的表情。

    湛秋经历了很多有意思的事,这些她都有记录在写一则APP上,在心情不错的时候。

    她发自内心地总结,她的每一天都过得开心且幸福。

    顺便告诉自己,就算她心里空掉了一块,也有无穷无尽的填补物。

    工作到中途,湛秋看了眼时间,照例到隔壁买咖啡。

    她在咖啡店充值了足以喝上一年的会员费,但是这杯仍是新橙帮忙买单。

    她想湛秋帮她弄到一场热门演唱会的门票。

    湛秋没觉得难,喝了人家的咖啡自然好说话:“我试试,这个歌手最近很热。”

    新橙聊到了沈清慈,这让湛秋心里有一点不舒服。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但是她想,她不能怪别人。

    是她把沈清慈整个人带进自己的生活里,又介绍给她们,不能因为自己跟沈清慈不来往了,她就不耐烦这些人对她们的关心和祝福了。

    于是她调整好心情,用两手比了个爱心,然后轻飘飘地从中掰开。

    新橙到底是年轻人,很快就明白,没有多说,表示理解。

    她没敢多问,看湛秋表现,疑心是湛秋腻烦了把人甩了,富二代都挺爱做这种事。

    “没事没事,你还怕找不着更好的。”

    湛秋不是很喜欢这类安慰,听上去人不能单身,不能找自己喜欢的那个“一般”,非得找到所谓的“更好”,才是美好结局。

    她走出咖啡店,寒意再度袭来。她今天喝的是流沙冰美式,手掌心里的冰冷在雪中传遍全身。

    她没急着回去工作,闲适地站在街边,欣赏了一条街的新鲜雪景,从东看到西。

    等夜灯亮起,这里会更美。

    她在别处找不到的平静,在这里重新找到了。

    第十九街,是她的心灵归宿,她郑重其事地下定义。

    便利店对面有一家甜品店,味道很一般,湛秋吃过一次就没再进去过。

    二楼窗户上换了新一年的贴花,湛秋抬头看去,在飘扬的雪里注意到窗子里坐了两桌人。

    隔得远,只看见身影绰绰。

    她知道他们会尝出来,甜品口味很一般,希望不会影响他们雪天外出的心情。

    她转身进到店里,周身带了新的寒意。

    当夜的渔山桥餐厅,满室仿古的灯盏之下,沈清慈因为公务和“私交”,被安排得离张成帆更近了。

    她整个人都在明亮之中,光将遮掩的暗影照得清晰可见。

    项目竣工,两方人员也比之前更熟悉,这顿饭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唯有沈清慈,话少,虽然该说的话也都抛了、接了,只是没怎么吃。

    张成帆注意到了,问她是不是菜不合口味。沈清慈自然微笑否认,说着低头尝了一勺海鲜粥。

    她想到第一次在这里吃饭的场景,那时张成帆对她而言,是她前进方向上的一个里程碑,自带光环。党首张成帆接到了湛秋的电话,人没离场,包间里就自觉安静下来。

    她提到这里的海鲜粥不错,问妹妹吃不吃。

    那时候沈清慈的想象力再好,也没法将电话里的“二小姐”跟她在“攻略”的失忆店员联系起来。

    吃完,各自离场。沈清慈跟着杨瑾送张成帆出庭院,雪早停了,中式园林醉在积雪里,风情万种。

    张成帆的司机将车缓缓开到指定位置,下车,绕过来开车门。

    张成帆正跟杨瑾说着亲热话,提到下次做东,特意点名:“清慈到时候要来。”

    “张总赏识,我一定到场。”

    车门打开,她们话音没断,目光同时看过去。

    车里坐了人,没有下车,只是在温暖的橘色车光里,安静地朝站在未融雪边的她们看了一眼。

    沈清慈呼吸一屏。

    第70章 暗处看明处格外透彻

    这家餐厅是会员制,每日限制接待桌数,到了夜晚格外寂寂。

    这道通往出口的路上没有旁的声音,能清楚听见隔着高墙传过来的琴声。

    一辆迈巴赫停在道旁,隔着一道中式的八角门,门内是衣着鲜亮的商务人士,还有候在一旁的侍者。

    墙角下种了两篱青竹,雪天里头风骨正招展。

    湛秋扫了一眼那群人,最先迎过来的是张成帆的秘书,给了湛秋一个亲热的笑容。

    张成帆身边站着两个部门的总监,其余不认识的应该都是越择的人了。

    杨瑾身旁,有个人照例穿得单薄,像门旁那丛竹子成了精。还穿了双跟不低的鞋子,高挑如鹤,再怎么不想看,还是一眼就看见她。

    湛秋只对她们轻轻颔首,没有说话,高冷转开了头,这是拒绝应酬的意思。

    张成帆眨眼睛,给了杨瑾一个无奈的表情,表达失礼了,但是她拿那位大小姐也没办法。

    杨瑾摇摇头笑笑,意思是她完全理解,说着就送张成帆上车。

    “张总,二小姐慢走。”

    杨瑾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一如既往的热情又自然。

    湛秋被点到名,只好又对她客气地点了点头,吝啬地抿了下唇,就算是礼貌微笑。

    车门关上,起步,驶远。

    车里的人只穿了一件蓝色衬衫,像是直接从店里过来,却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亲和店员。

    姿态矜贵,疏离地投来一眼不带波澜的打量,惜字如金地连个音都没出。

    今晚的湛秋是祁水的二小姐,张成帆的亲妹妹。

    暗处看明处格外透彻,又因为站在一旁,不必应付,沈清慈看她看得很仔细。

    她的表情平淡,对这场面打不起兴趣,百无聊赖地在一众人里扫了一遍,但目光始终没往她脸上瞧,更没在她身上停驻。

    初生蝴蝶一样,还没落下就飞走了。

    沈清慈隔空虚抓了一把,自然是无功而返。

    算起来有二十几天没见到面,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见,这样的湛秋还是让她陌生。

    比她们初次相见,湛秋不请而坐,将一朵蓝色绣球兀自放在她桌上时更让她陌生。

    沈清慈心头滋味难言,由于她没能平心静气,没能释然而笑,她再一次品出了自己的恶劣。

    难道这个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吗?

    这就是她的选择。

    她的恶劣正在于,她对湛秋的欣赏从第一面开始,但不肯多投入。夏日里被绣球花的妩媚气一撺掇,也就顺理成章地摘入手。

    之后再见,她嘴上说的是只想取回自己的物品,似乎已成执念。

    但倘若真心只为伞,像她这样擅长取舍和拒绝的人,会在旧物还没失而复得时,又将自己丢了吗?

    哪怕最初心思纯粹,后来不知哪天开始,伞讨不讨得回成了次要,如何在付出最小成本的情况下留湛秋在身边倒成了研讨课题。

    打工太多没什么好处,处处想着省精力和成本,成了坏习惯。

    而有些人生来就在高处,一切所有譬如今夜月华,挥霍不尽,怎么理解得了想盈余的情感——沈清慈没认为这情感是对的。

    她比任何人都支持湛秋远离她。

    “后悔了?”

    杨瑾发现她从见到湛秋开始,就一句话也没说过,连张成帆离开,她都没顾上说再见。

    趁着停车处没人,把自己的预言搬出来。

    沈清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难得坦诚地说了心中的观点。

    杨瑾神态完全赞同:“对啊,人家可不用省,她含着金锭子出生的。但清慈啊,有的重要项目,你为了能拿下,一开始就不能批太少预算。节省成本过了头,可是会得不偿失的。”

    她后半句话,既来自领导也来自前辈,沈清慈若有所思,没有异议。

    只是针对前半句开始腹诽,金钥匙、金汤勺还不够形容的。

    她故意凉飕飕地问:“还金锭子,怎么,她是尤二姐投胎吗?”

    同事们都走了,杨瑾开着车门跟她大聊,“不爱读书,二姐三姐的我不懂,但是我懂一点,张成帆的态度就是重点。她没有变脸,说明人家妹妹背后没给你添油加醋。”

    沈清慈自然知晓:“湛秋做不来那种事情。”

    “说不定她就不想做,或许还替你美言了,反正我看张成帆比以前都要关心你。要是我不知道湛秋的存在,我真的会以为她对你……”

    “杨总,工作的饭局,你怎么想的全是情情爱爱。有帮我分析甲方的精力,不如考虑涨涨我的年终奖。”

    “你真掉钱眼里了,走了。”

    回家的路上,沈清慈边开车边想着湛秋那张冷淡的脸,企图记住,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机会看见,不至于像今天一样不平静。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外婆身体恢复大半后就着急出院了。

    曾家乐还在里面,好在伤者的病情好转,也敲定了赔款金额。

    这是站在湛秋角度上的好事。

    为此,沈清慈还受了一顿无聊的奚落,无非在于,她认识湛秋,却没能帮上家里一丁点的忙。

    反而因为所谓援助基金会的插手,一点变通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全家都怪她平日不会做人,到了关键时候,人家才会不给面子。

    连曾和静女士都不能理解女儿,说人家既然能帮你追星,为什么不愿意高抬贵手呢。

    沈清慈无语,说这件事性质已定,就算没有基金会的帮忙,结果跟现在也不会有太大出入。

    基金会只是帮助伤者得到绝对的公正而已。

    至于说她不会做人,沈清慈没有反驳。

    只是心想,她在湛秋那里不需要会做人,会做。爱就够了。

    反正现在爱都做不了,还要会做什么人。

    随机播放的音乐打碎令人窒息的沉闷,歌里唱到“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沈清慈又想去抓了。

    张成帆上了车便闭目养神,“终于结束了,今天累死了,你工作第一天,累不累?”

    “我还好的,店里不忙。”湛秋说。

    等了好一会,眼看张成帆都要睡着了,湛秋终于表达出奇怪:“喂,张总,我都准备好了,你怎么不笑话我。”

    “笑话你什么?”张成帆一脸不理解。

    “我特意来接你啊。”湛秋坦荡荡。

    “我妹妹想姐姐了,特地来接姐姐下班,我笑话什么?”

    湛秋没好意思顺坡下,“你明明就知道原因。”

    张成帆笑了,“噢!你是说她啊,我觉得她在你那里没那么重要,所以我没那么想,你不用解释我也知道。”

    湛秋所有准备好的辩驳都失效,只好说“是这样,我也不是为了看她。”

    张成帆说:“那多少还是看到了,怎么想的呢,要跟姐姐分享吗?”

    湛秋一如既往地诚实:“其实我是想看看她的,想挑战一下,我看见她能不能还保持平静。这样就算哪天在别的地方见到,也能心如止水。”

    白月光照在满地雪上,除了泛起冷光没有别的景色,再趴在地上看,也看不出名堂。

    “那很棒了,你表现不错,沉稳镇定,我真怕你跳下车大喊沈清慈我还爱你。”

    “我就算发癔症也不那样!”

    张成帆笑得不困了,又问:“枫叶,我好奇,如果她跟你求和,你现在会怎么样?”

    湛秋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都表白到那个程度,人家都没接受她。

    但是她现在开始思考了。

    很久之后她摇头:“不用了。”

    “嗯,成熟。”

    “你点评我都清醒的,你有喜欢过谁吗,说一段感情听听。”

    湛秋把话题转开。

    张成帆立即闭上眼睛,看上去很快就睡着了,像是很累的样子。

    湛秋笑笑,没再喊她,悄无声息地放松下来。

    以后她不会再主动见沈清慈了。

    她不喜欢今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