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她跟湛秋没做过一天朋友
湛秋将放在外衣口袋里的一管护手霜打开,白色外包装,设计得简约。膏体偏润。
挤到清洗并擦拭干净的手心,然后掌心相对,缓缓涂抹开来,再顾及到两个手背。
这个动作每天都需要重复,以至于她不需要投入太多的精力,可以完全放空地进行皮肤护理。
直到膏体里的味道传进她的鼻子里。这款味道应该没有中式化到添加药草,但混合后总是有股清新的苦味传出来。
每闻到一次,耳朵里沈清慈点评闻着命苦的声音就播放一次。
沈清慈不带情绪说话时的音色很钓,冷清清的,重音少,但总在恰当好处的地方停顿和升降。
就像走在雪夜的竹林里,蓦然听到有人抚琴,拨弦声一震,竹叶上的薄雪落在耳尖上。
湛秋一颤,幅度很小地摇摇头,把脑海里缠人的声音驱逐,耳尖上不存在的雪抖落掉。
春节将近,公司年会的时间敲定,需要这边分店的人到场参加,同时店里还有一场小聚餐。
地点定在湛秋在梅枝天境的家。
这是湛秋安排,上一次聚会她就曾允诺过,邀请大家做客。
湛秋慵懒在沙发里,在群聊中统计每个人的忌口和喜好,截图发给厨师。
她打算把聚餐办成半自助模式,顺口与荣姨商量着。
她在这个时候接到基金会打来的电话,湛秋诧异,以为出了什么事。那边的工作人员转达,一个叫曾和章的人提出再跟她聊聊,请她给一次机会。
湛秋对名字不敏感,没放在心上:“谁啊,我最近没有时间,你们处理就好。”
“肇事者曾家乐的父亲,就是您跟进过的那个事故,所以我问一问您的意思。”
湛秋停下手上全部的动作,像被定格一样,轻轻从唇缝挤出声音:“你没跟他说清楚,我们只是协助伤者家属按章办事。我个人对他没有意见,但无法给他想要的结果。”
“有的,但他坚持要见您一面,说如果您没空,通个电话也好。”
湛秋转眸想了想,坐起来,“你先告诉他,我跟他的对话不会更改这个案子的结果,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他的律师如果有本事争取,我也不会阻拦。如果他一定坚持,请他将这件事告诉他外甥女,由沈清慈女士负责安排见面,或者帮忙拨通我的号码。”
湛秋挂完电话,还在思考,蓦然看见荣姨跟魏姐错愕的表情,掺了几百种情绪在里头。
“怎么了?”她疑惑。然后才想到是什么让她们这么看自己。
她公事公办地解释:“去年年末有个事故,肇事人是沈清慈的表弟,当时我不知道,闹了一点不愉快。现在她舅舅不死心,想再跟我谈谈。”
似乎怕别人不信,她又强调:“我不想见他,又不愿他再想别的法子烦我。我猜到这件事他没有提前告知沈清慈,我不认为我贸然与他联系,沈清慈会领情,说不定以为我居心叵测。我把这个问题抛给他们自己处理。”
两位女士频频点头,像是非常相信,听了一个了不得的故事。
湛秋小骄傲道:“不用夸我机智。”
“如果沈小姐真的安排你们见面,怎么办?”魏姐举手提问:“你刚才也说了,那是她亲表弟。”
湛秋一时被问住,她好像还没来得及考虑到那一步。
“沈清慈应该不会,从她从始至终没掺和进来就能看出来,她能接受这个结果。”
她心里更笃定一点的答案是,无论如何,沈清慈不会再想跟她牵扯到了,绝不可能跟她联系。
“如果真的安排,那就听听他们怎么说好了,我也没损失。”
更老辣一点的荣姨又指出来:“如果沈小姐拒绝掉,为了这个跟她家里人闹得不愉快……哦没事没事,那跟我们没有关系,别人的家事。”
湛秋当然也没想到这一层上。
她不再骄傲了。
也许这件事还是做得不够完美。
但她并没有怪自己,如果不是沈清慈,曾和章连被她婉拒的机会都没有,湛秋理都不会理这种人。
既然本来就是看在沈清慈的情分上,那就要让本人知道,含糊不清在这个阶段非常要命。
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事既然扔出去了,湛秋便认为跟自己没有关系,此后没再多虑。
但是隔天她到店里没多久,有位不速之客进了店。
两人隔着柜台相望,一眼彷佛隔了几万年。
沈清慈没有半点表情,径直朝她而来,背崩得很直,走路的样子很好看。
像她去年第一次走进这家店的场景。
那时候她在兴师问罪,湛秋则以为她精神方面多少带点疾病,还很包容地想漂亮的人这样也没关系。
两个人调到了不同的频道,接受错误信息,居然还顺利聊了几次,聊得湛秋心动不已。
可是时隔至今,湛秋还是没能把她想要的东西找回来。
也许自己早一点找到,还给沈清慈,沈清慈早就把话说清楚了,不会为了让她能想起来,跟她进行前情回顾。
回顾了几次,发现无用,还添麻烦,不如说清楚。
因此,导致湛秋领会错对方的意思,失落至此的根本原因,还是她自己。
湛秋不愿意怨恨她人,尤其是喜欢过的人,失望是真的,从前的快乐也不作假。
但就算把责任归于自我,她亦不想苛责自己,是自己的问题但不是自己的错误。
说一千道一万,交通事故害人不浅。
她决心与之搏斗,把对生命不负责任的人都送去绳之以法。
她心里做好了准备,如果沈清慈求情,她立刻拒绝。她们俩的情分也都没有了,互不相欠,更别谈这是原则性问题。
沈清慈在收银台前站定了,表情收敛,没有从前刻意呛人的冷漠,也没有表露出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轻松。
湛秋先开了口,毕竟她还在上班,“欢迎光临,今天会员日,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理完货的店长从货架露出半个身子,正要走到收银台前帮忙,却眼尖地看到是谁在收银台前,于是脚尖一转,一秒都没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不过人性偏好八卦,谁都喜欢看热闹,赵瑕还是留了半只耳朵,想知道她们打算谈什么。
湛秋很敬业,没有把个人情绪带进工作里。
但沈清慈也绝非常人,她还能语气平淡,“一根玉米,一杯热豆浆。”
“好的。”湛秋只能照做。
“两个茶叶蛋。”听上去像随口说的,看见什么说什么。
沈清慈根本就不吃茶叶蛋的,便利店的早餐,沈清慈都不爱吃。
也不知道这份是买给谁。
湛秋尽职尽责地帮她打包好了。
“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结账吧。”
付完款,沈清慈才在湛秋安静的目光下开口,说到正事:“我来,是为了跟你说声抱歉。”
湛秋当然明白她来不是为了看自己,也不是为了买早餐。
“为了哪件?”湛秋问。
这个问句让沈清慈顿住,似乎她没想过,湛秋会这么直接地话里有话。
“为了我舅舅打扰你的事情,我今早才知道,已经拒绝他了。以后他再越过我联系你,你不要理他,我也会监督他。”
湛秋像是很难消化这段话一样,看着她的脸,听完了也没接话。
过了一会,在沈清慈蹙眉时,才慢吞吞地点头,“那他有说为什么联系我吗?”
沈清慈默了默,还是告知:“他从别人那里得知你的身份,认为你能帮到他,打算负荆请罪,向你赔礼道歉。还想让你看在我跟你认识的份上,帮他想办法,让他儿子判得轻一点,最好无罪释放。”
原话是“你们俩不是好朋友吗”,沈清慈在心里讥笑一声,但不肯将这话转告。
很遗憾,她跟湛秋没做过一天朋友,从一开始就是“不正当”关系。
“我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湛秋这样表示。
“就算你有,也不应该助纣为虐。”
沈清慈很清醒。
湛秋喜欢她的清醒与克制,但这样的人正因为把理智与感性分得太开,也很难为谁所拥有。
“可是你拒绝了,你家里人不会生气吗?”
湛秋问。
“会的。”沈清慈平静道,看上去事不关己。
“连我妈都说我,平时不会做人,才用不上你这道关系。”
她自嘲式微微笑了一笑,“这话我没有意见,你应该也没有。”
湛秋其实有意见,事实当然不是那样,这跟沈清慈会不会做人无关。
但是沈清慈已经自作主张帮她表达了,她急着否认就太幼稚了,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清慈。
沈清慈垂眸,沉默地离开。
“等一下。”她还是喊住了沈清慈。
第72章 “我相信你总有办法找到我”
会员日,商品有折扣。
沈清慈只买了早餐,折扣不是很明显。
但没有人在意,连帮忙结账的湛秋,也在一声“滴”一声后,忘记了几件商品的具体数字,甚至忘记沈清慈手里的纸袋里装了哪些东西。
记忆忽然又很不好。
忘东忘西,可还记得沈清慈刚才自嘲式的笑容。
对此,湛秋觉得很伤感,像被埋在堆积的雪里,闷得难受。
但这份伤感抽象,跟心疼、爱怜之类的具体情绪无关。因为被莫名踹开的那个人是她,她也不需要在这时圣母心作祟。
湛秋喊住了她,看见她脚步及时停下,但没*有立即转过身,犹豫片刻之后,才回身,用“有何贵干”的表情看她。
沈清慈的耳钉是花朵形状,修长的脖颈上戴着那条第一次跟湛秋一起喝咖啡时出场过的山茶花项链,花朵与珍珠缀在毛衣前,毛衣的领口又浅浅地包裹着脖颈。
繁盛的气息中和了她自带的清冷感,眉型不知何时换了风格,恰如小山重叠。
“我想再多说两句,醉驾肇事情节严重,本来就构成了危险驾驶罪,所以我不需要再从中作梗。虽然我不喜欢你舅舅,也跟你……闹得不愉快,但这件案子的推进过程中不会存在我的个人情绪。到时候判决应该不会轻,但那是他……”
“活该。我知道。”
沈清慈不想听了,直接接过她的话,用更冰冷的语气来掩盖当下的微弱失望。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不热衷阴谋论。这是肇事者咎由自取,伤者的伤情要伴随终生,罚多重都无法弥补,我没有傻到以为你在只手遮天。”
湛秋是教养很好的人,也许做过最凶的事就是打举报电话,把她品行不端的领导送进拘留所小住几日。
湛秋不想再有误会存在,才认为有必要跟沈清慈说清楚。
毕竟一码归一码。
沈清慈就算不喜欢这个人品差的表弟,但他们才是一家人,湛秋不想沈清慈以后被家人责怪的时候,忍不住埋怨自己这位“大小姐”。
好在,沈清慈仍旧清醒。
“我支持一切的法律判决。”
沈清慈又说。
她像在发暗语,尽管掩饰得很好,但是湛秋听出来了。
湛秋不知道沈清慈父亲具体的行径,但是能感受到,沈清慈为之痛苦了许多年。
如果沈清慈能换一个时间点用心坦诚,而不是拿来做拉开彼此距离的武器,她会好好安慰沈清慈,告诉她,那不是你的错。
“还有事吗?”
沈清慈问。
“没有了。”
湛秋摇摇头,很快想起来另一件:“哦,以后如果是这种小事情,你给我发消息就可以了,不用特意过来。”
她提醒道,大家都能轻松。
“湛秋。”
沈清慈冷声喊她的名字,像从深海里刚浮上来的水妖,她没有应,生怕那是一个带着魔法的魔咒,一旦答应就有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
“如果进了黑名单呢?”
她平静地问。
湛秋却目光一晃,破天荒地感觉到尴尬。
沈清慈居然知道。
有天晚上她点燃了沈清慈送她的线香,味道宁神而幽隐,被她带到另一个半球,夏天里去。
燃烧后的灰烬积攒一截之后,落在香插里。
她从安静平和到情绪难控,只隔了灰烬断离这一个画面。
她的自尊心,她的骄傲感,她关于爱的美好梦境在碎掉很久之后的某一夜,骤然发作,令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心痛与不甘。
她既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不是她想要的样子。也傲气地想,凭什么?
凭什么沈清慈就有资格这样地对待她?玩弄她的感情?
她之前只是屏蔽沈清慈,但故作成熟地认为,成年人的分开应该理性处理,留着好友很正常。
但在当时的情绪之下,她还是发起脾气,把沈清慈拉进了黑名单。
她不会再喜欢沈清慈了,也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那天晚上她没有喝酒,也没遇到糟糕的事情,庄园里的小动物们发出人类难以拥有的乖巧声音,在一个月光柔和的良夜里面,她感受到了不能被爱和选择的痛苦。
以前她不能理解,文艺作品和现实生活中,因为一段感情的结束而被毁掉所有。
她理解分开的悲伤,从爱到不爱的遗憾,理解需要一段时间才走出来的痴情,但是不能理解因为分手,人也面目全非。
生活里有很多很多事可做,也有更多的人等着我们遇见。
现在她隐约理解一点,因为心里揣着爱时,那份爱会明媚地照亮自己,会把一部分的自己拎起来,轻飘飘地爱上一切。
一旦这份爱无处维持,就不仅是生活里少了一道光,心情往下跌了一点那么简单,会随之怀疑全部的自己。
在那个瞬间,连湛秋也不能免俗,她想了很多负面的事,想自己不被沈清慈选择的缺点。
无助失控,像一个从躁期转郁期的双相患者。
也许因为对待感情和性太过随便,不值得交往。
也许因为丢三落四,对物品不爱惜又记性不好。
喊她大小姐也许是因为她在日常中缺乏同理心,被优渥成长环境装饰得不可爱了。
又或许,她无意间却像故意的偷听,夺走了沈清慈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事不可原谅。
人不喜欢被知道太多秘密。
又也许,也许……她整个人沈清慈都不喜欢。
因为她是湛秋,所以沈清慈瞧不上她,没有别的原由。
这个结论让湛秋遽然崩塌。
直到凌晨四点,在太阳升起之前,在整个庄园没有苏醒时,她毫无预兆地醒来。
她突然就从困局中解脱了,她明白不是那样,沈清慈并没有肆意玩弄她,是她一厢情愿。
沈清慈也许不是不喜欢她,只是不太想选择她。
就算真的不喜欢她也没事,那不影响她是很棒的人,轮不到谁瞧不上。
爱情在人生中的占比不该太重。
她若无其事地把沈清慈从黑名单拉出来。
这个行为是跟她自己和解,把自己从深渊里解救出来,停止怨恨和自我反省,接受一切。
那次的反复无常,前后也就是六七小时而已,还是在晚上,湛秋认为没人知道。
但是沈清慈现在的态度分明表示她都知道。
怎么会知道呢?
难不成那几个小时里面,沈清慈碰巧就给她发消息了,还是突然想给她转账了?
真是不巧。
但拉黑跟删除是很好的处理关系的方式,湛秋也不认为自己有错,这是个人选择。
她没低头,顺着出主意:“那就灵活变通,我相信你总有办法找到我。”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沈清慈拢紧衣襟,缓声说:“你放心,我会尽量不再打扰你。”
呵呵。
“好的,我相信沈小姐没有需要我的时候了。”
湛秋挽尊。
等人走出店门,湛秋从木木的状态里挣脱,纳闷地问站在面前的顾客:“这位女士,你为什么不着急结账?”
如果这个人愿意催促,刚才提到黑名单前就可以结束话题!
但没想到这顾客在离收银台三步外的地方玩手机,一副“我不急,你们继续”的模样。
女顾客嘿嘿说:“你们俩的气氛太好了,我不忍心打断。”
谁懂啊,两个美女哎,隔着几米的距离遥遥相望。
看着都很冷静,但眼睛里的情绪又浓又沉,恨不得下一秒就把对方吞进去。
可能是闺蜜,可能是亲戚,最可能是女同。
反正不管哪种关系都好看。
沈清慈不会吃便利店里这种一整根的玉米,因为吃起来费力气也不雅观。
她不喝这种加了太多糖的豆浆,不喜欢茶叶蛋的味道。
这份早餐,她本来想在地库直接扔掉,浪费粮食死后下地狱也没关系。
但她在地库遇见杨瑾,当着领导的面莫名其妙扔袋食物很奇怪,于是她问对方吃不吃。
杨瑾开心地说吃。
有时候沈清慈很羡慕杨瑾,可以海纳百川。
吃也不挑,睡也不挑,对着什么样的客户都能殷切热情。
钢笔在便签上重重写了几项近期安排的变动,贴在一旁提醒自己。
她想直接投入工作,在接到助理端来的咖啡以后。
但是不行,她做不到。
她是怎么发现湛秋把她拉黑的呢,是有天晚上失眠了,听着海水孤独的吟唱声,幻想有一道海浪可以朝她过来。
海把她淹没,或者任意一种灾难都好,只要毁掉她的当下,让她可以回头跑上几步。
她在写一则上看见湛秋近来的生活分享,湛秋过得很好,像那里的阳光一样清爽。
她多余而矫情地想到,其实她应该跟湛秋道歉,或者说那把伞自己不要了,别再找了。
她发出去一句“休息没有”,她看见了红色的感叹号,她像被溺进深海里。
但是等她花了一夜的时间想开,坦然接受,她发现她又被无罪释放了。
这次没通过发信息确认,她没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她尝试了一下转账,可以转。
她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情。
情绪的外泄不一定糟糕,收敛也并非原谅,她敏锐地知道,湛秋可能真正把她放下了。
今天她又出现在湛秋面前,她远远审视自我,姿态丑陋,虚张声势。
果然,湛秋最后也说不想再见。
在她提起黑名单时,湛秋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只说,自己会有办法找到她。
听上去带着一点嘲讽,似乎只要自己有需要,仍旧会不择手段地打破彼此的平静。
沈清慈知道,不会再找到她了。
一颗星星石沉大海,就不再属于天空。
第73章 像喝了半杯的酒被别人端走
穿过一条街,鞋子边缘沾了一圈属于几天前但还没融化的雪迹,她的呼吸变成可以观摩的艺术。
像抽烟者用火焰和身体吞噬过的遗迹,烟雾被风撕裂后再飞走。
湛秋开始想象,如果自己吸烟,会选择哪个牌子的香烟入门,想了一会她惊觉这是很荒谬的设想。
就好像努力生存的人在为自己挑选自裁的方式。
尽管以上并不矛盾,但对她而言无意义。
她的碎片时间变得比以前还要多,都粉碎在这些无意义的念头里面。
但她不觉得浪费,又兴致盎然地朝冷空气里呼了一口气,欣赏了她绿色健康版本的吞云吐雾法。
湛秋在俱乐部里陪张成帆打球时,看见带着男伴的方一霖,根据五官简单分析,跟她之前看见的那几个都不是一个人。
湛秋确认,一个人有能力喜欢上很多人。
严格来说,方一霖虽然名声在外,但不是真正声色犬马的人,社会对女性的要求总是远远高过及格线。
稍有一点不循规蹈矩,传着传着就失了真。
起码在湛秋看来,方一霖是一个忠于自我的人,她爱酒色积极但是不颓靡。
比如现在湛秋就看得出来,她对那个男人,有足够的爱意。
方一霖对每一任都很好,好到砸钱铺路,只是从没有空窗期,自然在分开后没时间顾得上悲伤。
这也是一种规避风险的方式嘛,湛秋难以模仿,但是不做否定。
湛秋过去打招呼,方一霖甜甜地微笑着拍拍她背,声音不大不小但也没想收着:“哎,好久没见,听说你彻底失恋了。”
“讹传。”湛秋追问,“所以谁说的?”
“谁说的我不能讲,道听途说,不是就好,我看你也不像。”
也没什么好,方一霖觉得湛秋挺执迷不悟的。
湛秋严谨道:“准确来说,是没追上,现在彻底结束了。”
“哇哦。”
方一霖鼓掌:“拿得起放得下,秋姐潇洒。我要能跟你学上半点,也不至于因为太专情,总被骂恋爱脑了。”
“……”湛秋是真的词穷,是不是每个人对自己的自我认知都存在偏差。
她有吗?好像也有,比如她之前以为沈清慈很喜欢很喜欢她,根本离不开她。
哎不想不想。
她回到张成帆身边。
张成帆今日穿一身雪白的运动装,脸上跟脖颈微微带汗,正坐着休息,虽然穿着上跟上班时间的张总大不相同了,但还在翻阅工作消息。
“聊了什么?”她头也没抬地问。
“聊方女士专情的二三事。”
张成帆从工作里抽身,表情像今天的头条公开造谣祁水破产那样不解。
但成熟地站在更高的角度想了想,给予肯定:“有深度。”
从湛秋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姐的这半张脸像她们共用的,女娲大概造人时偷了懒,选了复制黏贴。
但也只有这个角度像一点,她们表情跟姿态大不一样,难怪沈清慈在知道之前,从来没怀疑过。
被称之为潇洒的湛秋一个恍惚,怎么又绕到沈清慈那去了?
她收回思绪。
杨瑾近来勤于跟方家打交道,免不了与方一霖来往密切,发来的定位在一家酒吧。
沈清慈关灯从办公室离开时已经过了十点半,顺道去接杨瑾走,跟方一霖打了照面。
方一霖见着人眼睛一亮,态度亲热:“沈小姐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沈清慈轻笑了笑,淡声回绝:“不了,我刚下班,家人还在等着回去,送完杨总我就得赶回去,电话都打几个了。”
“家里有人啊,好好好,那别耽搁,回吧。”
方一霖看热闹不嫌事大,瞧瞧,这一个个多洒脱,多自由。
“我怎么不知道你家里又有人了。”
杨瑾晕乎乎的。
“随口胡诌的,骗她我都嫌不够真,你在这犯哪门子的醉?”
沈清慈加班后还要再加班,没多少耐心。
车子静静开了一会,她问:“酒吧里哪儿新鲜,酒好喝吗?”
“你别告诉我你没进过酒吧。”杨瑾惊讶。
“不是山顶洞人,我只是问问您的感受,杨总,聊天你会吗?”
这问得杨瑾想到一个流行词“倒反天罡”。
“酒好不好喝不重要,反正大多数人在里面都不是为了喝酒。”
她意味深长一笑。
沈清慈还没问那是为什么,也懒得多问,杨瑾就追着说:“你肯定猜到为了什么?”
沈清慈的心随之沉下去。
她有点倦,把车窗撤下一点,寒风钻进来,吹得杨瑾直叫唤,她只好又关上了。
度假期间,在酒店顶层,有一家露天酒吧。
沈清慈曾上去看过,认为可以为环境佐上一杯威士忌,结果看见了真正接吻的不一定是情侣的男女。
顿时兴致阑珊,又遥望与俯瞰了一眼远处还未被夜色吞没的海面,推门离开。
她对此没资格谴责,人有权利选择任意一种生活方式,她谴责的是看见湛秋连着几天记录酒馆打卡后,耿耿于怀的自己。
像喝了半杯的酒被别人端走。
杨瑾见她没再接话,酒意也被风吹走了大半,自顾自说下去:“肯定都是为了交友、放松啊,有的纯一点,有的成人一点。”
“可惜我有家室了,你说你们不趁着年轻多折腾,以后到了我这个岁数只能望洋兴叹了。”
沈清慈机械式恭维说:“杨总这是哪里话,您宝刀未老,还年轻着呢。”
“突然我又成杨总了,别是我真喝醉了。”
这话好笑,沈清慈弯了嘴唇,给出正常反应。
心却沉在刚才的地方,那再没有起色。
好像那天她没有从那栋楼顶离开,而是坠下去,落入大海,一路没阻拦地沉底,沉到今天才发现身处何地。
她想开窗再清醒一下,为了不丢工作,忍住了。
到了聚餐这天,湛秋把同事们接到家里,同事纷纷自称为刘姥姥,坦然地赞叹并欣赏。
大家拍了很多照片。
江梦袁修着图念叨:“太好了,朋友圈里能装一波了。”
另一个同事附和:“每张照片都超经意散发出金钱的味道。”
酒足饭饱,大家满足地进了娱乐室。
湛秋组织起之前沉迷的桌游,她先教会所有人规则,同事里有玩过的帮忙一起教。
玩到一半她想起来:“当时我们玩的时候,有个日本人特别会摇骰子,出千一样想什么来什么。”
之后话题发散出去,直到她被问到“泡小酒馆会有艳遇吗”。
关于情感的话题总是人类最关心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有啊。”
湛秋不假思索,又说:“但是不喜欢拒绝就好了,大家习以为常,也没有很尴尬。”
“没有看中的是吧。”店长笑。
湛秋摆弄手里精巧的骰子,想起来说:“有一个酒馆的陪玩人员,长得很像沈清慈。”
大伙全知道湛秋的感情状况,略略收了一点声。
湛秋却很坦然:“就那种很有味道的脸,冷淡得笑容都但不太深的长相。我刚开始看见还有点烦,觉得干嘛呀,看谁都像。后来我就免疫了,我虽然每天都去,但她不是总在我们这桌,我还觉得随机挺好的。最后一天,我们一起玩的时候,我告诉她这件事情。我说完,她笑得比任何一次都高兴,说这个故事像从她奶奶那辈传下来的。”
大家本来还以为有什么桃色故事听,猝不及防笑出来,都能想到湛秋当时的表情。
江梦袁最积极,问然后呢,湛秋摊开手:“然后她问我想不想加她联系方式,我说我明天就回国了,不好意思。”
也许有人会在爱情里找替身,但对湛秋来说,那还不如杀了她,本来就够难受了。
还要给自己添不痛快干嘛。
何况那个人除了气质跟毒舌,跟沈清慈相像的地方不多,湛秋并不喜欢她,也不愿意委屈自己,自然不会有下文。
有一个跟湛秋关系不算亲近的同事幽幽总结:“你的故事还爱她。”
因为这同事平时很闷,典型i人,突然这么一句,大家都笑疯了。
这种游戏时的超低笑点让湛秋放松,似乎失去真的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就可以拿来一起笑笑,笑多了就过去了。
于是她也笑。
等到二月上旬一过,春节就近在眼前。
湛秋抽空去医院看探望过的伤者,带了基金会准备的春节礼物。
没曾想,在那里又遇到了曾和章,也是来给人送年礼。
她跟这家人总是“有缘”。
病人康复得不错,湛秋心情这次也好,于是不烦躁地看了一遍曾和章的脸,想从中找出跟沈清慈像的地方。
这个游戏没什么意思,湛秋也没能找到。
沈清慈算基因彩票。
曾和章这次人模人样了,客气地过来说:“湛小姐你好,在这里碰到了,上次见面我太急躁了,一直想跟你再聊一聊。”
湛秋看他一眼,今天算愿意理他,据说他近来照料这边颇多,哪怕只是做样子,论迹不论心嘛。
“你知道我姓湛?”
“我之前刷视频看到您,才知道嘛,有句话叫有眼不识泰山了。”
他和蔼又幽默地笑笑。
湛秋纳闷自己能有什么视频,问了一嘴才知道,自己在美术馆门口合影过的那家人,高调地把照片发了上去。
湛秋倒是无所谓,只是感慨网络真是网不住太多的隐私。
“好啊,不过我时间有限。”
“我明白,我也不好在这边待太久的。今天清慈也过来了,现在陪她妈妈跟舅妈做检查,马上我们就要回家了。人年纪一大,体检才能安心一点。”
“她也在啊。”湛秋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多少天没有见到了,得有两周了。
湛秋这段时间都没有很想见到她,甚至感觉随时都能忘记她的长相。
下一次再见,又会问“你是哪位”了。
她心理戏排了很多场。
第74章 “别再给我误会的机会”
湛秋站在病房外看了一圈四周,有种错觉,沈清慈可能下一秒就会出现。
或许西面,或许东面。
比起她的漫不经心,曾和章足够紧张。
家门不幸,教子无方,人到中年还把老脸丢尽了。
曾和章这一个多月来心力交瘁,该跑的关系全跑了,钱跟心思都没少花,虽说略有成效,但结果是板上钉钉的。
前不久,他在短视频平台搜索相关案例,想看看还有没有办法可以想,无意间刷到一条同城视频,封面就是湛秋的照片。
他去查了一圈,不难得知,祁水集团跟那个慈善基金会确有关系,就晓得了,富二代随便找了个岗位消磨时间的。
他又问了一嘴曾和静,沈清慈跟湛秋的关系,只说是要好的朋友,或许有点身份,曾和静出示给他湛秋跟梁幸的合影。
曾和章虽然容易急躁,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直到这个人就算这次不能帮到自己,也不能得罪,否则对清慈也不好。
他一直想给人家赔个不是,结果那天去找沈清慈问,想她搭个线,被冷嘲热讽一遍。
他恼火得不行,却拿这个外甥女一点办法没有,她自小没了父亲,性格刚强本来是好事,就是目无尊长。
最终沈清慈跟他说:“道歉不用,求情也不用,她不会因为你跟她说话过分就找你麻烦,她也不会额外帮你。”
曾和章只好放弃了,脚踏实地,医院跑了不少趟跟家属协商。
没想到今天又让他遇到。
他颇为小心地组织着措辞,眼前的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衣着虽然光鲜,但还真没架子。
看上去比自己外甥女都好说话。
心情彷佛不错,正如清慈说的那样,不记仇,因为贵人多忘事。
湛秋听他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客气道:“曾先生,我回绝你是因为我爱莫能助,我相信你的律师也已经尽力了。”
“道歉的话就收回去吧,这些不要紧。”
“是,清慈也是这么说的,说您人大度。”
湛秋来了兴趣:“她还怎么说我了?”
曾和章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她说您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工作、生活的态度,都值得她学习,您是她人生中的贵人,交了这个朋友是她的福气。”
“是吧,她这样讲。”
湛秋心想大爷你看我像傻子吗,沈清慈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才会这么说吧。
又想,你这就帮错忙了,你外甥女可是当着我面骂我大小姐,懒得伺候我情绪。
她假装很受用,忍不住多管闲事几句,“清慈也很优秀,她跟我们总裁有过合作,张总就非常欣赏她。
你上次对我态度不好还都是其次,你对伤者家属,对她,都没有拿出你这个身份该有的态度。”
为什么要为沈清慈打抱不平,湛秋也不知道,大概是就见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受委屈。
曾和章听了,表情稍稍尴尬,能屈能伸地点点头,“是是,我说话不好听,但没坏心。事后都有弥补,清慈是清楚我的。”
湛秋点头,还想多问点,又怕沈清慈知道,到时候以为自己扒她隐私,那也尴尬。
曾和章尤不死心,“我家儿子混蛋,这点我清楚,他能有清慈一半出息,我都烧高香。但是,这件事他不全错。他车上当时几个狐朋狗友撺掇他开得快,那边呢,我知道可怜,但他们也逆行,赶到一起了。”
湛秋点头,这么一对比,沈清慈实在优秀,全靠着自己走到今天。
也不知道她在没有独立出来时,是怎么忍受得了这些家人的。
凡事不能深想,否则就难快乐。
湛秋忍不住揣摩,跟自己坦白表弟被迫休学在家,父亲犯过重罪时的沈清慈,心态究竟是什么?
她那么骄傲,那么努力地往上走,又为什么“积极”地展露这些本可以不对别人说的难堪?
包括她平日里也爱说自己不算好人之类的话,只不过很多时候湛秋都当成调情的话处理。
彻底谈崩以后,隔开距离,湛秋才开始真正琢磨真实的沈清慈。
一个冷情冷意,没有很喜欢湛秋但是也能跟其上床,对自己都有些苛刻的人。
想来有些可恨。
湛秋并不能完全理解。
湛秋的心思早就飘走了,曾和章还在絮絮叨叨:“出事以后,朋友都让他跑,他说他一下子清醒了,立刻打了救护车,还报警了。多少钱我都愿意赔,一辈子看病吃药的钱我都该出。但他还年轻……”
又是一轮诉苦,说来说去,还是希望湛秋帮忙。
湛秋都有点后悔跟他浪费时间了,做父母的喜欢美化孩子,从湛秋对曾家乐的初步了解,这种人是那种闷不做声闯大祸的性格。
放在哪都是个雷,进去接受一番教育说不定更好,反正是咎由自取。
但曾和章的态度实在诚恳,话也是真的,湛秋看过材料,确实双方都有责任。
不过湛秋仍然认为自己不是判官,孰是孰非轮不到她来定,但这位曾先生大有缠上她的意思,湛秋不堪其扰。
湛秋今日份心情不错,也就找了个迂回的法子脱身:“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律师的联系方式,他的水平可以,我会帮你打声招呼,你随便问,看看他有什么好建议。我个人实在帮不了你,别说是你的儿子违法,就是我自己亲儿子进去,我也捞不出来。”
也不用捞了,他们家就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话说得曾和章一怔,又看她一遍:“你看着比清慈年纪还小,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湛秋跟老一辈说不到一起,勉强维持礼貌:“我打个比方。”
沈清慈百忙之中抽空,花了半天时间陪着两位长辈做完了检查,看了眼时间,决定离开。
“妈,舅妈,我先走了,你们在这等舅舅吧。”
话音刚落,眼见曾和章脸色和蔼地过来:“刚才又遇到你朋友了。”
答案太浅,沈清慈瞬间就猜到了是哪一位“朋友”,当下变了脸色。
她都能想象曾和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巴结讨好的样子,而湛秋会借着这次聊天,更深地认识她,她的家庭。
像穿着睡衣走在寒风凛冽的街上,狼狈不堪。
“她消气了,虽然还是多说了我几句,但还给我推了个律师,名字我都听过,真厉害的。我回去问问,问完就算没办法,我也领情。”
沈清慈想讽刺地说点什么,抬眼看见他白了一半的头发,勉强忍住了。
不知湛秋的善意相助,是因为看见他做为父亲的不易,还是因为,自己呢?
哪怕就一点。
她没意义地想着。
“还有,舅舅上次脾气冲,提到了你爸的事。其实你爸我们都知道是什么人,当时不全怪他,谁也没想到就那么……”
“别说了。”沈清慈冷声打断。
“和章。”沈清慈舅妈打圆场,给丈夫使眼色,“清慈还急着回去上班,下次回家再聊。”
离开之前,曾和章跟她道:“你也去谢谢人家,跟人家搞好关系,你又吃不了亏,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用上人家。”
“我用不上,你要用你去搞好关系。”
沈清慈终于没忍住刻薄。
用,怎么用?她心里冷笑。
见几人都消声了,才平静地问:“她走了?”
“我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她还在病房。”
沈清慈送走他们,才发消息问湛秋,她心里提着一口气,生怕发出去又看见一个红色感叹号。
好在,这条顺利地发出去了。
等回复的一分一秒,都很漫长,像从海岸游向另一个海岸。
湛秋隔了几分钟回复了,说自己刚到停车场,问她有什么事。
湛秋给的停车位置足够详细,沈清慈按着区域找过去时,却没需要核对具体数字。
因为才过去,远远就看见一辆颜色招摇的跑车。
湛秋坐在驾驶座,也没看手机,姿态松弛,一条手臂搭在方向盘上,似乎在想心事。
她每次来医院都穿得正式体面,深色系的衣服让她的轻盈沉淀下来,偏冷艳的长相因此多了几分凌厉。
兴许是错觉,侧脸瞧着比以前要成熟些,是能够轻松吸引女人的长相。
她不笑时,真的能唬住人,可是沈清慈总记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可爱,漂亮,带着点勾引。
沈清慈走过去,看了眼车里,问她:“只有你一个人吗?”
湛秋被吓了一跳,沈清慈今天穿了双平底鞋,走路没声音的。
知道她的顾虑,“只有我,放心,我现在可以自己开车了,我开车一直没有问题,又没心理阴影,之前只是家里人不放心。”
骄傲感呼之欲出,彷佛这也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沈清慈下意识说:“那很厉害。”
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愣,想到之前也是在医院里对话,沈清慈的那番“嫌弃”。
湛秋心想,自己可没要求她来鼓掌。
沈清慈转开了话题,“是我舅舅告诉我,你也在医院。”
“原来如此。”
湛秋猜到了:“那你是来答谢还是道歉的?都不需要,我没帮忙,只是给个途径,这件事能顺利解决就行了。”
沈清慈说:“等你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吧。”
湛秋忽然笑了一下,仪态万千。
这个熟悉的笑容让沈清慈错愕,好像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嫌隙,湛秋又可以对着她这样发笑。
湛秋笑完,大大方方地说:“吃饭就不用了,沈总,我这人比较自恋,人家请我吃一顿饭我就容易怀疑是喜欢我。”
“别再给我误会的机会。”
她说着俏皮话,表情也是那样的轻松,轻松到两人的关系就像只吃过几顿饭。
沈清慈的心稍沉。
“不好意思,是我没有分寸。”
第75章 明知不能放真心,然后呢?
医院不分节气,一年四季人来人往,此间的热闹是人世间最意难平的一场热闹,从未有人期待过却总不免卷入其中。
与生老病死相比,她个人的一点不如意,又算得了什么——她当然没有觉得不重要的意思,就是更释然了。
所以此刻看见沈清慈,比之前面两次,她心头的钝痛也已经弱下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不甘心。
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但又怎么样呢,湛秋很愿意正视自己的情绪。
湛秋探望的伤者,虽然伤情好转,可是该疼该痛的地方一块不少,春节都要在医院里过。
曾和章走后,湛秋不放心,又进病房问候了几句话。一家人都朴实真诚,但听得人心里发酸。
湛秋问还有没有能帮的地方,问了几个方面,都说很好。
湛秋认为他们这是客气话,估计是不肯再给自己添麻烦。
病人的妻子反过来解释,说有很多人帮忙了,除了基金会的资金跟法律援助,肇事者一家也挺好的,常来看望和帮忙。
湛秋心想后者的殷切那可不算情分,带着愧疚跟目的性。
于是轻哼道:“那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连他们家那位姑娘也另外来过,私下给了我们一笔赔偿,还给我带了两套换洗衣物,里里外外都有,心肠又好又细。”
她说着还点了点她身上这套衣服,“鞋子也是她买的。”
湛秋愣了一*下,细看了一眼她的穿着,沈清慈都没给自己买过衣服——没有嫉妒的意思。
但湛秋一直以为,沈清慈是不屑于心细进生活里的那类人。
她的精力大多放在正事上。
不对,沈清慈也为她准备过睡衣,四个枕头,还用热水泡过花茶。
别人口中的姑娘,跟她认识的那个沈清慈,形象好像不太一样。
但不是说,沈清慈不是这么好的人。
而是,她以为沈清慈不会愿意参与进这种事,舅舅表弟又对她不好。
以为湛秋不记得了,大姐描述说:“就您第一次来看我们,也进来过病房的那个姑娘,高高瘦瘦很严肃的,你们说话了呀。”
湛秋点头表示自己记得,表情认真下来:“她有说什么吗?”
“她说知道我们不容易,他们家对不住我们,让我们委屈了。”
然后伤者妻子看看门口,压低了声音:“还说,让我们别跟其他人提她来过。如果有人为难我们,强迫我们接受不公平协议,一定立即跟你们求助。不行的话找她也可以,她还把电话留给我们了。”
湛秋更听愣了,心想沈清慈还真是信任自己。
又想,这么听起来,沈清慈居然跟她舅舅不站在一边。
此时相见,湛秋承认,面对沈清慈的邀请,自己话里有话,不狡辩也不遮掩,她可以坦然地暴露不大方的事实。
人没有必要时时装大方,尤其她这样的人,犯不着讨好谁谋利益。
她没有讽刺的意思,可能下意识也有,更多的是实话实说。
之前你来我往那么多回,到头来只是成年人做游戏。她明明委屈,可若是大喊大叫,却显得不懂规矩,只能咽下去。
她深知这游戏不值得奇怪。
饭局上随便打听打听,除了他们一家工作狂不爱折腾以外,哪家的经好念,这样的风月事不要太多了。
之前好聚好散也就罢了,要是再来一次,湛秋真不知道该那怎样的心态对待。
明知不能放真心,然后呢?
沈清慈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收下她的拒绝,没有情绪起伏,也没有再劝再骗——她记得沈清慈其实很会骗人上钩。
这次竟然只是客气地说她自己没分寸。
湛秋笑了一下,她就不明白人跟人相处,具体的分寸在哪儿。
投缘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就能坦诚相见,探索情爱;
不投缘的时候,哪怕看雨看雪,住到对方家里去,也能无所谓地来一句“不想谈感情”。
可见这个词的定义十分宽泛。
在湛秋这里,沈清慈谈不上没分寸,只是“故技重施”而已,自己若愿意配合,那彼此高兴。
不愿意嘛,也无可厚非呀。
停车场里车辆跟行人进出频繁,但步履再匆匆,也不妨碍有人愿意关注颜色亮眼的跑车。
湛秋心理作用,似乎沈清慈站过来后,车也更招人看了。
无疑是因为,沈清慈不仅有一身藏不住的漂亮,而且站有站相,站在哪里都醒目。
只是她今天虽然妆容精致,面容却稍显疲惫。
这样来看,沈清慈的精神面貌也是一个宽泛概念。
此前祁水与越择摆庆功宴,他们一路谈到了夜里,湛秋过去时,见众人或多或少顶着疲惫,张成帆也不例外。
唯有沈清慈站在一旁,表情平淡,姿态优雅,像一枝覆着新雪的绿竹,挺俊得让人欢喜。
沈清慈这个人一旦上起班,似乎不会感到累。
这点湛秋见识过。
她能吃苦,连带着在床上的耐力也不错,只是敏感,做起来的反应回回都像受不了,但能配合,且不怎么会喊停。
但凡喊了,那就是真不想继续了。
她不玩欲拒还迎的那一套,忠于身体的反应。湛秋很喜欢很沉迷。曾经。
可眼下这才刚十一点,她陪家人做检查,至多不过两个钟头,倒像乏力得受不了。
不过底子好的人,乏力时有乏力时的魅力,冷意被收敛了,显得有几分亲人。
放在以前,如若是闹不愉快后她来这么一句吃饭邀请,湛秋会想也不想就答应。
就当她按下了和好摇铃,湛秋会大度地与她不计前嫌。
可惜,人摔跟头后就得调整步伐。
湛秋打起太极,“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是开玩笑啦,一点小事,用不着请吃饭,我知道年底都忙。”
沈清慈有样学样,带着标准化微笑轻声道:“知道你湛小姐在开玩笑,自恋这样的词放不到你身上。只能是自信,而自信是好事,湛小姐有自信的底气。”
我要是有底气还会跟你在这说废话!抬起脸就去就亲你了。
湛秋愤愤地想,不答应我表白的人不是你吗?
也太羞辱人了。
“呵呵,不敢当啦,自信过度不是好事,我需要自卑自卑。”
沈清慈侧身贴近车子,抬起手肘,搭在车窗全降下的车门上。
略弯下腰,手腕带着指尖在车门上轻点两下,“豪车与自卑不可兼得。”
她靠近时,她最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味道像泼进了车里一样,幽淡却纠缠地绕住湛秋。
她甫一抬手,湛秋目光就追过去,沈清慈那双手生得秀气,连指甲的颜色都比旁人通润些。
还涂了她送的护手霜,仿佛是她的年度好物,你看这个人多容易让人误会。
说话一如既往地幽默,带着一点精巧的可爱。
湛秋觉得可恶!
都成这样了,还在这跟自己说好玩的话,证明她就是比别人有趣,比别人吸引自己吗?
以前湛秋以为她是非常非常喜欢自己,才总这样表现,现在早就知道,她是信手拈来。
湛秋有点委屈了,因为心跳又快起来,感觉也要去体检中心做套检查了。
沈清慈借着搭窗这个动作,顺势朝湛秋的车里看去,寻找着什么,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能找着什么呢。
找着湛秋在异国酒馆里流连忘返后带出来的“纪念品”吗?
找着新的能吸引到湛秋的人留下的痕迹吗?
还是,妄图找到湛秋痴心不改,对她念念不忘的证明?
不可能的。
湛秋车里也干干净净,只在副驾上放了一个她自己的包。
沈清慈意识到这一点时,自知可笑,好在,湛秋不会看出来。
湛秋换了话题,问她:“伯母的身体有不舒服吗,检查有没有哪里不好的地方?”
“没有不舒服,只是为了放心。结果要等检查报告出来才知道。”
“嗯,好。”该客气的话都客气完了,湛秋表达了想走的心:“你开车来的吗,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她也很奇怪,今天沈清慈像时间跟耐心充足的那个人。
为什么呢,难不成真的因为感谢自己帮她舅舅?
沈清慈听得懂逐客令,也看得懂人脸色,湛秋不喜欢她们这样的社交距离,也只是凭着教养在说客气话。
这或许是湛秋的骄傲,哪怕心头埋怨,面上也不想表现出,否则像输不起了。
又或许,湛秋是真的不在乎了,礼貌是认真的,不想跟她多说话也是认真的。
沈清慈站直了,“不用,我开车了,你先走吧。”
湛秋点头,准备发动车子,忽然想起来说:“等等,刚才伤者的家属跟我说漏嘴了,说你有偷偷给他们塞钱。我替他们谢谢你,你怎么想到送人家衣服,细致到鞋子的?”
沈清慈走开两步,又回头,眼神淡淡:“我们第一次在病房见到时,你没注意到她走路腿脚不方便,鞋子磨损得破旧,衣服也穿脏了,但没有时间回家换吗?”
湛秋真的没有,那个时候她心思被分割得稀碎。
“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你还教了他们自保的方法,看来你跟你舅舅不是一条心。”
湛秋其实挺高兴的,因为她就是不喜欢曾和章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这样做,表面是为了伤者和家属好,其实还是为我舅舅争取最大化的利益,不是吗?”
湛秋想了一下,这样说也没问题,还更合理。
可是沈清慈真是这样想,才这样做的吗?
湛秋自认为不笨,心里的直觉就是沈清慈在嘴硬。
第76章 不出名,查无此人
医院一别之后,湛秋没再见过沈清慈,也尽量不去想她,每天兢兢业业上自己的班。
只是有天下了班,室外寒冷异常,她非常非常地想喝一口粥。
于是吩咐魏姐开过去,到沈清慈头一回带她去的粥铺。
湛秋又遇到了店老板,是个适合经营小本生意的爽快人,说话声如洪钟,但不让人反感,使得店里多了些人情味。
想到那时候沈清慈瞎忽悠她,说前任开的,她还信了那么一会。
这样回想起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比如沈清慈这人,不时有戏弄她的恶趣味。
都不晓得,沈清慈现在还会不会下班后来喝粥了。
湛秋知道这跟自己没关系,只是触景生情,坐在这里头,就由不得你不生。
怀念也好,恨也罢,总之想了一餐饭的功夫。
点的还是当时那几道菜,另外多加了份魏姐爱吃的点心,自然也没能吃完。
魏姐不忍浪费,将没怎么动的几盘打包了。
“这家店口味真是蛮好,就是位置不算好找,平时开不到这里来,枫叶你是怎么知道的?”
“同事推荐还是网上看见的?”
魏姐跟她闲聊,湛秋自从上班以来,变得更接地气。当然以前也很好,但是像在保护罩里,现在走出来了。
“沈清慈带我来过。”
店外风势不减,湛秋吃得胃里热热的,心情也好,没多想就回答了。
她答得顺口,却不想魏姐表情一滞,满脸的懊悔之情和抱歉,好像不小心拿刀刺到了湛秋一样。
太夸张,湛秋揽住她的肩,拍了拍安慰:“我又没有不开心,想那么多干嘛,我不要紧,谈到了我不瞒你就说明我放下了。事过去了,就是一个以前的朋友,难道以后我们每提一次,就要如临大敌一次。”
湛秋的笑声在冬夜里像手心里一枝火柴的光般温暖,火光随着朔风摇摇曳曳,轻巧又梦幻。
她快步下了两个台阶,险些让人撞上。
魏姐惊慌地要去扶,却看见她灵活地闪开,还笑着对别人说了句“当心”,然后继续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每个细节都在证明,她走出来了。
魏姐每天陪着湛秋跑来跑去,开车只是附带,当然也有任务,首先就是湛秋的安全。
打架或者保护,魏姐在行,但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她不是专家。
张总要她发现不对劲的细节就立刻上报,但是这段时间,据她观察湛秋哪都很对劲,甚至比没被“甩”之前还要对劲。
她跟荣姨也有聊过,都很欣慰,虽说是难得动心,到底就像她感过兴趣的那些花草摆件、马驹跑车一样,阶段一过就忘记了。
经历一遭更加成熟了,不算好事,但也不坏。
只要湛秋不哭就好,再多哭几次,魏姐只能去找沈小姐决斗。
回去的路上,湛秋想到曾和章提过的短视频,再去搜关键词时,却发现干干净净,一条也没有。
也不知是搜索方向不对,还是被家里人要求清理掉了,张成帆最不喜欢别人曝光湛秋正脸。
虽然互联网发达,有心之人也能查到,但能留得住才算本事。
鬼使神差,湛秋在无聊之下,试着敲入沈清慈三个词。
她的输入法跟这三个字不熟,无法连打,一个字一个字组起来时,像在寻找音符编成曲。
不出名,查无此人。
湛秋整个春节期间没有排班,并在参加完每年的固定活动,祁水的年会之后,跟张成帆飞去陪家人过春节。
十几个小时之后,她从入住的房间看出去,浅翠的草场,宝石蓝的湖泊,再远处有森林,疑心能藏下一整本童话故事。
年夜饭安排得热闹,带了颜乐一家四口人,除了颜乐工作需求常在国内,颜家一家移民至此。
每回湛秋父母过来度假,两家人的来往就密切些。
湛秋与颜乐有段时间没见,时间不长,但因湛秋经历了太多事,心情跌宕起伏,就感觉像隔了很多很多年。
看见颜乐第一眼,虽然不至于再失忆,但又觉得陌生了。
她没好意思说。
颜乐今天穿着简单的衣服,罕见地纯素颜,与舞台上的她割离,更有邻家女生的气质。
湛秋知道能与家人过年,对颜乐这种红人来说不容易,笑道:“大明星终于能过来团圆了。”
颜乐俏皮说:“团圆饭不容易吃,能跟你湛小姐吃就更难了。”
“说得我像了不起的人物。”湛秋面露矜持的笑意。
一旁的张成帆在百忙的社交之余,抽空看出来了,这种笑通常只表达礼貌,长辈都在,湛枫叶总不好说出心里话。
她心里一定在想:当然啊,又不是谁都能跟我吃饭,我可没时间。
隔着餐桌上的烛台,颜乐尽量不动声色地去看湛秋,漂亮的眼里有烛光的影子,照得里头亮而吸引人。
湛秋对食物颇为尊重,满桌人就她安心在吃,吃相慢条斯理,但是没影响进食速度。
颜乐这种常年在节食的人,看见能好好吃饭的人,也觉羡慕。
湛秋一直以来都是她羡慕的对象,与家境无关,而是能做湛秋这样的人非常开心。
不像她,贪图功名利禄,进取心太强——如果湛秋能听到这段心声,多半会认为她在反讽。
吃饱喝足,湛秋早就发觉颜乐老看自己,心想也不能冷着场,就这么让她白看下去吧,怪不自在的。
刚巧,年末各行冲业绩,娱乐圈的绯闻八卦轮着上热搜,她跟同事闲的时候也会聊。
于是主动开口,跟颜乐聊了起来。
颜乐对她知无不言,能说的全都说了,却交代:“这些暂时都不能说出去。”
“啊,遗憾呢,我还想跟同事们分享。”
看来没办法了。
颜乐轻笑,“上次看你发朋友圈,邀请他们在家里聚餐玩游戏,你跟他们相处很开心吧?”
“是啊,玩得非常愉快。”
“我能理解,我常跟一些幕后人员或群演相处时感到暖心。越简单的工作,或者说,越缺少争夺资源的环境,大家就越纯粹。”
湛秋眼睛微微睁大,颔首,若有所思。
其实没太听懂。
后来仔细想了想,也不全是如此,大环境固然重要,最要紧的还是人本身。
湛秋说:“总之都是挺好的人,没有给我扮猪吃老虎的机会。”
她想到同事们的话,顺口开了句玩笑。
“什么意思呢?”颜乐始终保持着很感兴趣的笑容。
湛秋回忆那晚聚餐时,店长跟江梦袁联手构思的剧情,“就是一上班就被同事各种欺凌,打压,造谣,后来才发现我是集团千金,两排保镖穿着西装推门而入,为我撑场。”
“然后讨人厌的同事被开除了,我坐着豪车疾驰而去,全店悔不当初。”
如果湛秋是个敏感的人,这段话还没说完,估计就要抠脚指头。
偏偏湛秋不,湛秋一本正经地复述。
张成帆在旁边听得想死,过来打断,“阿乐,你别被她荼毒,她听多了这种戏码,上次还问我有没有病,说总裁都会有。”
“你怎么没有,扁平足也算啊。”
“闭嘴!”
张成帆加入聊天,问颜乐怎么还不恋爱,是在地下恋还是公司不许?
她承认自己明知故问。
国内现在还是下午,阳光大好,湛秋看着群里已经有同事吐槽奇葩亲戚。
“张成帆,我发现哦,你是他们骂的那种亲戚哎,见面就是问你怎么不恋爱,不结婚,不生孩子。”
张成帆驳回:“你单身就算了,你别霸道得不许别人谈好不好?”
颜乐笑吟吟地:“阿秋居然还单身吗,我还以为今年过年会带人回来呢。”
“带不了,要一直单下去了,等遇到彼此真正喜欢的人再说吧。”
湛秋坦然相告。
这话在颜乐听来,是湛秋发现了自己原来不那么喜欢那个人。
离开之前,她站在廊下对湛秋说:“阿秋,差点忘了,你之前托我找的那把伞,有下落了。”
湛秋猝不及防,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忍下心里的情绪,没什么期待地问:“在哪儿?”
“还是被剧组的同事收起来了了,但她收的时候没上心,也不知道伞的来历,上次我问,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年前大扫除,收拾仓库时找到的,我觉得应该是了。”
颜乐把照片找出来给湛秋看。
湛秋只看一眼就知道是了。
可能是还记得,也可能是直觉,沈清慈是会有这么一把伞。
气质符合,让人看了难受。
“好,那等回国,你让你同事寄给我。”
“我初三就要进组了。”
“嗯,我应该也不会在这里太久,过完春节我要上班。”
此时,国内的天应该黑了。
群里同事们有两家的年夜饭早些,发在群里,湛秋刚好发了几个红包出去。
她想第一时间告诉沈清慈,伞找到了。由此了却自己一桩心事,不欠她的了。
湛秋也有想过,自己对沈清慈格外不同是否有欠她东西的缘故。
湛秋这辈子没欠过别人,都是当场解决,从未把事弄得这么糟,将别人心爱之物弄丢,被追着要。
所以她一直很愧疚,责任心不允许,觉得自己辜负了别人。后来知道自己是去帮沈清慈追星才弄丢的伞,心里是有好受一点,也没有太多。
现在,伞回来了。
也许还回去,她就彻底放下了,她跟沈清慈就可以没有瓜葛。
但是打开对话框,敲了两个字,她删掉了。
她挺不想主动找沈清慈的,主动又没好下场,哪怕是说正事。
湛秋担心对方以为自己骗人,没话找话呢。
只好打开“写一则”,输入: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欠别人的物品,年后将是个无债一身轻的人。
这文字多矫情,她相当满意。
她没想到沈清慈会上当的那么快,半个小时都不到,就给她发了句“除夕快乐”,在微信上。
也真是宝贝这把伞。
第77章 她们的故事就差这个句号了。
湛秋有想过回复“除夕快乐”,然后立刻跟沈清慈更新伞的情况,但是她迟迟没有行动。
她一想到雨伞是沈清慈前任送的,就能想象沈清慈宝贝它的心情。
沈清慈应该很喜欢那个人,喜欢到分手以后,没有丢掉旧物,给了它意义非凡的机会。
之前湛秋得知后,通透地指出,沈清慈心心念念想拿回那把伞,只是执着于记忆里的自己。
那把伞陪着她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走过来。
享受爱情的阶段,体验失恋的阶段,或许还从校园到社会,从普通住处到高级公寓。
一旦丢失,难免怅惘,像发过中二个签的账号意外被盗了。
虽然湛秋没有这样一件珍惜的物品,但湛秋喜新却不厌旧,曾经她宝贝过的东西,哪怕平淡了,也会被放在她个人的展览室里。
如果让她选择丢掉哪一件,她也不愿意。
可是,湛秋的通透和理解有特定的背景。
第一,是她没保管好在先,她没资格认为一把伞不重要;第二,她笃信沈清慈现在喜欢的是自己,如果沈清慈迟早会跟她在一起,念旧只能说明她人品好。
可是现在伞找回来了,湛秋心中的愧疚减弱,又发现沈清慈也没有很喜欢自己,那是她的误判。
她就开始嫉妒曾经的那个人了。
是谁呢,凭什么能让沈清慈记住,能让沈清慈爱慕,凭什么在沈清慈眼里比自己更好呢。
湛秋想象不到她的样子。
湛秋极少极少感受到嫉妒的滋味,她要什么都太轻松了,连羡慕别人都很少,遑论嫉妒。
虽然情绪是陌生的,但湛秋也不意外和抗拒,嫉妒是人之常情,谁说不许人嫉妒呢。
别人得了一份她得不到的感情,还不给她不高兴吗?
所以湛秋坦然地不高兴着,清楚这份不高兴跟旁人无关,必须自己慢慢消化,找不到人哄。
所以既不想打扰沈清慈,也不想理她。
除夕快乐。
她在心里感谢沈清慈的祝福,她也相信,无论有没有她的祝福,沈清慈的生活都是既定的。
快乐与不快乐与祝福无关,她发不发都不要紧,反正这也只是一句铺垫的开场白。
她没再回复。
也是想看一看,聪明的沈清慈会怎么把话题引到伞上,开门见山,还是委婉提醒。
沈清慈还不晓得自己知道她在网上的身份了,应该不会轻易暴露。
但是沈清慈后来什么也没多说。
湛秋震惊,怎么会这么沉得住气呢?明知道自己有伞的下落了,但故意不理她,她也无所谓?
湛秋对她的认识更上了一层楼。
好厉害的一个女人。
湛秋不解又敬佩,于是学习模仿。
既然沈清慈都不急,那就回国再说,反正她现在说不说都没两样。
伞又不在她的手里,自己也没法立即拿到手和送过去,起码要等到颜乐回国再说。
后面的几天,湛秋都跟着全家人一起消磨假日,幸福得很纯粹。
她没再去酒馆,上一回来沉迷酒桌游戏的新鲜劲也早过去了,跟同事们再玩时,觉得好玩但是不值得天天开很久的车过去玩。
而且她不太想见那个跟沈清慈有三分神似的女孩了,不认为看见还会满意。
有时候她换身衣服,一个人骑着她的马,默不作声地在马场待上大半天。
风不紧不慢,她在马背上想,她现在过得还不错,跟以前没有两样。但她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感知快乐的能力在下降。
放在以前,她会兴奋地享受驰骋的快感,但是现在她很平静地在审视自我。
她没跟任何人说这件事。
几天以后,她终于受不了,跟颜乐一起坐上了返程的航班。
登上飞机前,她还是把照片发给了沈清慈。
她停止拖延,主动告诉沈清慈:[是这把伞吗,你确认一下。如果是,那就找到了。你放心,被颜乐公司的工作人员收在库房里,一直没人动过,保存得也好。等我拿到手,就送去还你。]
她们的故事就差这个句号了。
得知湛秋想提前回国,颜乐跟她提议,让湛秋跟她一起,工作人员会在那边等她们。
顺便旅行几日,还可以去剧组玩一玩。
于是就落地在颜乐拍戏的城市。
湛秋没有旅行的心情,也不想去剧组,虽然她好奇过拍摄现场,但现在她更想解决事情。
跟着颜乐是因为守株待兔,若自己回去,等着颜乐这边寄还,也怕中途再出岔子。
如果伞再弄丢一次,她自己先要崩溃了。
湛秋一路心不在焉,就没想过颜乐的职业特点,从飞机上到她们落地,一路都有粉丝堵。
各种镜头都在拍,仿佛多按几次快门就能拍到了不起的画面。
湛秋习惯了自由无拘束,不能适应这种没经过允许的怼脸拍跟偷拍,还好有戴着墨镜跟棒球帽、口罩,全副武装。
好在这些人不是冲她,没人在意她是哪位。
当事人颜乐对此非常习惯,甚至看上去享受,总之哪怕她不爽也不能臭脸就是了。
笑容甜美回应的同时,还帮忙签了几张照片,收了一堆信笺和花束。
她拿不下,湛秋只好帮忙拿了一点,像她的助理一样站在旁边。
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湛秋心里在想,低头跟着上了车以后,才感慨宁静难得。
想回便利店了,起码不用被人群吞噬。
湛秋心急,没有白等的心情。
当天工作人员就把伞送来,细致地装在一个纯黑色的伞袋里,还跟湛秋说了抱歉,怪自己没有及时归还。
湛秋不想怪别人:“是我自己丢三落四,谢谢你替我保管。”
她给对方准备了一个红包,祝她新年快乐。
颜乐在旁开玩笑,“我心理要不平衡了,阿秋,我没功劳也有苦劳,都没收到你的红包。”
湛秋边拆开伞袋边笑,“大明星哪里在乎这三瓜两枣。”
但之后还是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个,她很感谢颜乐帮她找回来。
她取出伞,打开细看说实话,平平无奇。
黑色伞面和伞骨,金色的柄。
按一把伞的正常价格来说应该不算便宜,但也不是大的牌子,可能已经停产了。
她想象沈清慈打着它的样子,还有自己夏夜暴雨里行走的样子。
当天没时间回去,湛秋在酒店暂歇
翌日离开之前,颜乐请她吃了一顿饭。
“抱歉啊阿秋,昨晚我喝了点酒,说话没分寸了。”
分寸,又是分寸。
湛秋不喜欢这两个字,也不喜欢别人拿喝酒当借口,直接说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说没关系,毕竟昨晚她接完那通电话之后并不轻松。
只是说:“要少喝酒,身体重要。”
“所以……”
湛秋打断她的话:“我没想法,不要再说了。”
昨天状态疲劳,昨晚睡得格外早,睡之前,颜乐打来电话,问她想不想喝酒,说自己想来找她说说话。
湛秋在睡觉的时间当然不想见人,坦言自己不想喝,又开玩笑说这种地方最容易传出绯闻。
颜乐说不在乎,又说巴不得。
她有点小心地问湛秋:“我们可以试试吗?”
湛秋清醒过来,突然觉得自己笨,因为只想着自己的事,忘了颜乐对她也有心思。
她不该为了一把伞跟颜乐联系如此密切。
她轻声道:“不可以,因为我不喜欢你。”
拒绝别人的时候好像该说句“对不起”,但她不认为自己有错,不喜欢别人能有什么错呢。
何况自己被人拒绝的当场也没有收到对不起。
离开餐厅时下起小雨,湛秋将沈清慈的伞打开,沿着街一直走。在一家咖啡店停下,进去喝了一杯,不如便利店隔壁的咖啡。
沈清慈昨天就回复她了,言简意赅:[谢谢,来送时提前联系。]
湛秋让人定好了下午的机票,她没准备假手于人,打算亲自给沈清慈送过去,一件事有始有终,也算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航班降落时已经天色已经沉下,湛秋提前说了声,沈清慈发来定位,她在公寓。
湛秋不懂这个行为,明明用文字说也一样,却只发一个定位。很酷?
后来又想,可能是方便自己打车吧。
湛秋点开位置,选择车型,接单的是个女师傅,体验很舒适。
快到达公寓时,湛秋提醒沈清慈可以下楼了,沈清慈说自己在开视频会议,走不开。
又说管家会在楼下等她,帮她刷卡。
春节没过完就要开会,听上去是很辛苦,湛秋心想那自己就多走两步吧。
时隔近两个月,湛秋再一次进了公寓的电梯。
第78章 “你不想要可以还我”
今年春节的乏味程度,简直可以拿去申请吉尼斯纪录,对沈清慈而言。
往年也没多少意思,但至少还有个热闹喜庆的空壳子。不会因为缺少哪一位,集体把年夜饭吃成忏悔饭,大家纷纷自我检讨,都对不住肇事进去的那一位。
譬如溺爱,缺位,沟通太少,没有关注心理状态。
沈清慈没接腔,心想,是他该给全家磕个头,白白的找来一堆事情。
湛秋推荐给曾和章的律师盛名在外,平时的咨询费堪称天价,这次虽未直接参与,却无偿给了切实可行的建议。
这是看在谁的面子上不言而喻,曾和章颇为高兴,感激湛秋的同时,连带着看沈清慈的目光也慈祥起来。
甚至说起蠢话:“改日约一约你的朋友,舅舅请她吃个饭,我们谢谢她。”
沈清慈道:“她不缺你那一顿饭。”
大家明明没心情过年,如果取消,沈清慈还高看他们一眼。
既不取消,也不能让人安心吃一顿团圆饭。
沈清慈在初二下午回到公寓里。原定回程在初二晚餐以后,但是白天家中来了客人,不可避免地提到婚育问题。
给出的理由十分简单,说她现在可以陪曾和静去体检,以后谁来陪她?
天生的焦虑制造机,沈清慈都听笑了,回道:“伯母你这样关心我,以后你陪我去就是。”
“我陪你?真会开玩笑喔。”
沈清慈仿佛才意识到:“哦,我忘了,等我需要人陪的时候,你早不在了。”
又温声全:“别操心自己看不到的事情,要多长白头发的。”
沈清慈往常没这么刻薄,虽懒得赔笑脸,也不至于攻击人。
但谁让她最近本来就不痛快,正辛苦忍耐呢,这些人撞枪口上了。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这事也没闹得十分难堪。
亲戚间讲究体面,何况这家人还欠曾和章笔钱没还,哪敢在他们家发作。
只是沈清慈看出了她妈对此的态度,显然是站在另一方,但知道她的脾气,不敢直接说。
沈清慈觉得没意思,饭也没吃就离了家,她对将来有没有人陪她体检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说到体检,就一定会想到那天停车场里见湛秋,意气风发,像远在天边的朝阳。
如果以前她心存幻想,认为湛秋心软,说不定很快就不在意她们的过节了,以后该怎么样还会怎么样。那天之后她就明白,没有那种可能。
湛秋也有她的骄傲和脾气。
不过仍在除夕当天给湛秋发了一条祝福。
她想着湛秋回不回都不要紧,自己的心意发出去就好,果然也没有收到回复。
沈清慈后来想到发送祝福时的心理,自己都不理解,怎么会弄到这种局面,按理把湛秋推开她会轻松不是吗?
湛秋不知道自己在默默关注她的日常,否则不会那么无私地更新“写一则”,沈清慈每天都会在工作间隙上去看看。
有时候能看见新的,有时候不能,就看看之前的。
但从除夕开始,沈清慈就没再登录,她清楚湛秋过得很好,看不看都是那样。
于是直到返程的当晚,她才看见湛秋找到了那把伞。
对此,她无喜悦之情。
关于这把伞,她心绪繁多,理也理不清楚。
因她那时不爱看天气,常常出门时淋到雨,她无所谓,别人却心疼。买来送给她,说在*力所能及范围内选了最好的。
好听的话让人一辈子难忘。
后来断开往来,清理为数不多相关的物品时,她留下伞,是存了报复之心。报复自己。
是她自己的选择和贪心,把自己从安稳推到一个难堪境地,她想得到更多,却收获了从未有的狼狈。
其实没多久以后,她想到就感到好笑了,别人恋爱送房子送车尚且不谈多少真心,轮到她,只一把贵重些的用本来就不多的薪水换来的伞,就把她感动到了。
就以为,情谊坚固又长久,需要放进人生企划之中,要为此投入半个自我才刚好。
那自然是荒谬的想法,她本就不是那么重情的人,很快发现对方也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她留下伞,谨记那刻。
不摔同样的跟头和不再投入无谓的情感是她这些年一路顺坦的诀窍之一。
但年少时的那点“报复心”让岁月一冲,也不多了,后来她有直面内心地想过,没有扔掉,最直接的一点还是舍不得。
虽然当时不肯承认,但美好的记忆就像一块可口的蛋糕,不因为留下的半块变质而影响尝过的那半块的美好。
当时的对方,当时的自己,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买多少把这样的伞也不心疼,她也有买过更贵的,但又怎么样呢,也不会因为多把伞再开心了。
因此它丢了后,沈清慈当下难以放下,不喜欢了可以是自己丢掉,就是不能接受这么一桩乌龙。
直到它消失半年以后,直到沈清慈跟湛秋相处越深以后,才感觉到,自己其实是解脱了。
她不在乎还找不着得回来。
她从来不是念旧的人,当初想记住的教训也记住了,或许还是会怀念那个时候单纯的自己,但不必寄托在伞上。
她又没失忆。
美好与教训一同消失,也是一种天意。
何况在她知道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之后,她并不怪湛秋了。
原本,就算她跟湛秋从此断开联系,她们之间永远有一把没找回来的伞的故事。
现在,这个故事要收尾了。
而任何故事一旦顺顺利利地收了尾,立即显得乏味冗长,也不会再被记住。
沈清慈一点儿也不期待。
图片里确确实实是她的伞,她曾经觉得非找回来不可,现在再看只觉得陌生。
就算再拿到手,她也不会再打了。
湛秋大可以把伞寄来,或者托人带给她,但是一定要跑过来亲自还她。
沈清慈也清楚,这不是因为湛秋想想看自己一眼,而是心有负担,想好好收尾之后彻底放下。
“新年好。”
湛秋看见她就说,笑容无瑕,但比从前来时要淡。
湛秋满头乌发随手扎起来,站在她的门口,单肩上背着她的伞。打扮看上去风尘仆仆像远行归来的人,但神态自如,并没有疲累的感觉,又像刚收拾好即将远离的人。
依然是那么的鲜艳,生机勃勃。
“新年好。”沈清慈让开路,示意她进去。
湛秋犹豫了下。
“都上来了,坐会吧,不差这点功夫。”
湛秋安静地看她,从她不反感自己出现的态度上,发觉自己明白了些什么,脚踏进去。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看上去厚厚一沓,“喏,给你的。”
沈清慈看她一眼,接过,又笑了一下,“什么意思?”
“压岁钱呗,还有,精神损失费。把你心爱的东西弄丢,害你着急这么久,我一直抱歉啊。”
湛秋话说得严肃,语气却是轻飘飘的。
“那我就收下了,扯平了,以后不用再抱歉。”
湛秋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撕扯了一下,疼得她莫名其妙,又无迹可寻。
“喝杯茶吧,拿了人家的红包,总不能热茶都没有一杯。”
沈清慈说着往厨房去。
“你家里还有热茶呢。”湛秋玩笑,刚开始来,沈清慈都是给她拿瓶装水的。
“烧点热水,加点茶叶,这我还是会弄的。”
湛秋笑,将抱放下,坐姿良好地在沙发上等,脑海里想起以前,她跟沈清慈坐在这边聊天跟接吻的场景。
她觉得沈清慈应该也忘不掉。
邀请她进来就是个不明智的决定。
太晚了不能喝茶叶,沈清慈端来的其实是一杯花茶,放在湛秋面前,问她:“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湛秋吹着茶水,没意识到什么,“我不能今天回吗?”
“能,就是以为你在陪别人,需要再久一点才会有功夫回来送伞。”
沈清慈看着她淡声说。
湛秋怔了一下,嘴唇让热茶烫了口,也不疼,牵着她眉头微动。
沈清慈心觉没意思,也不想多说了,又把话题转开,“你从机场直接过来的,吃过饭没有?”
“飞机上吃过了,不饿。”
“饿了这个时间也没有你吃的。”
沈清慈说。
湛秋看了一周,忍不住问她,“我送你的画还在吗?”
沈清慈沉默了下,“在,怎么了?”
湛秋看她表情不对,疑心她骗人,怕她看了画不耐烦,提醒说:“你不想要可以还我。”
那副画她自己还挺喜欢的。
沈清慈冷眼看过去,语气带着嘲弄,“湛秋,我怎么不知道,你都这么阔了还有断交后要回东西的坏毛病。”
第79章 雾在山前,看不明白
湛秋被她问懵了,没拿茶杯的闲手在膝盖上模拟钢琴家虚弹了几下琴键,思维也像琴声一样跳跃。
她放下杯子,嘴里茉莉花茶的清香使她愉悦。身子前倾,托着雪腮,望着不与她坐在一处的沈清慈。
记忆中头一回见沈清慈——便利店里,沈清慈就像下过雪后出太阳的午后。
清冷,孤寂,既不至于太寒但远不够暖。
雾在山前,看不明白。
湛秋在雾里走了一遭,还是没看清全部面容。
沈清慈的语气带着批判,好像听到的人该立即检讨才对,目光满是不悦,罕见地在真生气。
沈清慈看似是很难搞的人,居傲鲜腆,脾气不好,其实情绪很稳定,稳定地冰冰凉凉。
湛秋毕竟认真研究过她,不止身体,性格方面,很多时候她释放出来的“不悦”和“冷淡”都只是一种展示,社交的策略。
实际上沈清慈情绪没有大起伏过,不会高兴到手足无措,更不会愤怒到失去原本目的。
但现在,湛秋看出来了,她是有生气,但是在强忍着不发作。
这令湛秋感到不可思议。
她以为沈清慈会巴不得把画还她呢,看来也不是。
不想这很正常,湛秋很快想明白。
这说明沈清慈的审美品味还不错,虽然她在感情选择上的决定令人困惑,但不妨碍她觉得油画好看,愿意留住曾经的“美好”。
就像她留住那把破伞一样,呵呵。湛秋没礼貌地腹诽。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沈清慈愤怒的点,以为对方只是嫌自己没品,有钱还小气,于是替自己申辩。
“我的意思是说,那幅画我喜欢,又只此一幅。如果你看见不爽,就直接还我,别用其他方式处理掉。”
“如果你喜欢,我当然不会要回来。”
沈清慈也将上身倾过来,与湛秋咫尺之遥,淡淡盯着湛秋说:“我还以为湛小姐打算要回去,再送给别的什么人,方便为别人也办一个展。”
“别人指谁?是虚指我将来的女朋友,还是有固定嘉宾?”
湛秋觉得这个话题跟沈清慈聊可真有意思,就好像她们约定过什么。一如既往地喜欢把话说清楚。
距离太近,她在说完话之后,无意识地看了看沈清慈的嘴唇。
这张嘴说话不一定句句好听,但是好亲是真的。
沈清慈也敏锐地注意到她在看哪里,也想到湛秋从前这么盯着她以后,会想做什么事情。
“你不要问我,我不清楚你的感情生活。”
湛秋真是一头雾水:“你提出来的,我不问你问谁。”
她身体退开些,不再让自己所有的视野只装进沈清慈的一张薄情相,“你不说就算了,但我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意思,这个揣测我不喜欢。”
像是她移情别恋,把沈清慈踢开一样。
“抱歉。”沈清慈客气地说。
“没关系。”湛秋礼貌应下。
沈清慈又问:“如果我不喜欢,就只能还给你吗?难道我不可以卖吗,画师的名声加上你这位模特,应该值一点钱。你不会告诉我,我只有鉴赏权,没有所有权吧。”
沈清慈把湛秋喊上楼时,没有想过要跟她吵架。
现在也不想,可是这些话都在不受控地冒出来,如果湛秋脾气坏些,毫无疑问会跟她大吵,再直接走人。
那她们可真是“顺利”收了尾。
湛秋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有眼光,什么叫值一点钱,是很值钱你知道吗?”
湛秋纠正她的用词。
沈清慈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喜欢湛秋什么。
这种风格,这种脑回路,再没有第二人可以有了。
湛秋了然,她果然跟自己想得差不多,存过卖画的心思。虽然还是不知道沈清慈前段时间为什么说缺钱,按理她的职位,薪水足够她的单身生活了。
湛秋说:“不,我送给你,就属于你了。我的意思还有,如果你哪天要卖,买主可以是我,价格你开,只要你觉得值当。”
沈清慈不想再多说那幅还在她书房中的画:“好啊,等我缺钱的时候再说。”
“你这么爱你的工作,我想不会有那种时候。”
沈清慈嫌她天真:“湛小姐不明白,再爱工作的人也要警惕有一天被工作抛弃。”
“我是有很多东西都不明白。”
湛秋不满,因为不喜欢她这样说,好像自己除了会做大小姐一无是处。
“尤其不明白你。”
她不含蓄,直截了当地表达。
沈清慈一顿,这样的指责还是落在了她头上,她颔首说:“我们不需要彼此了解,朦胧是好事。”
湛秋不置可否。
从进家里开始,湛秋就感到节奏不对,现在才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问沈清慈:“你都不想把你的伞拿出来检查一下吗?”
怎么自己递给她以后,她往玄关柜上一挂,就开始泡茶,跟自己闲聊。
她想象中,沈清慈会抱着伞热泪盈眶,反复检查有无损伤,然后对她不冷不淡地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沈清慈的目光随之看向玄关柜,静静的,“因为我信任你,你既然交给我,就一定是完璧归赵。”
这话说得真好听。
放在以前,湛秋会感到称心如意,认为她喜欢自己喜欢得几近盲目了。
现在听见只会觉得,沈清慈到底是混了多年职场,再淡漠的性子,也会讲漂亮话。
整天一脸高傲自大,每句话都讨厌的人可走不到今天,她其实很会讨人喜欢。
“嗯,谢谢信任,我帮你检查过了,没有问题,除了部分使用痕迹,但那应该是你自己用出来的。此外一切很好。”
沈清慈说:“替我感谢颜乐小姐的仔细保管。”
“不是颜乐,是她公司的工作人员。”
湛秋以为她没记住。
沈清慈兀自笑了一声,带着湛秋看不懂的情绪,但是很美,冷冰冰地露出一点风情来。
沈清慈已经洗过了澡,因为她的家居服下不时散发出沐浴露的味道。
湛秋曾经留宿过几夜,熟悉这样的味道,身体也喜欢。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沈清慈无意多说,以免湛秋听了不高兴。
这话听来古怪,湛秋想好好思考思考,但她静不下心,她心中的烦躁挥之不散。
她不明白为什么,也许她心底就不想跟沈清慈假装若无其事地说话,可是又寻不到理由吵架。
湛秋想躲开些,她下了飞机就直接过来,又喝了茶水,于是问:“我可以借用洗手间吗?”
“请便。”
湛秋洗手时,在台前的镜子里面看自己。
镜子被擦得干净,她的每个表情都无处遁形,她实在不高兴,却又矛盾。
她茫然而疑惑,她怎么会再出现在这架镜子面前,在沈清慈说了拒绝以后,在她听了沈清慈的那番话以后。
沈清慈反感她的表白和探究,她埋怨沈清慈的含糊和薄情,那她们到底在干嘛?
她知道与家人吵架是一定要和好的,与朋友吵架也要大度,唯独没有人告诉她,跟发生亲密关系的那个人闹过以后,还需不需要再和好。
影视作品里,她看过的为数不多的书籍里,给出的结果都是不一样的。
不是数学题,永远没有具体的满分答案。
她原来打算再也不见沈清慈了,如果偶遇,对方也只是一个曾经有瓜葛的陌路人。
她会把这人从自己内心深处给消除的。
但是现在,她站在这里,她与沈清慈刚才在聊什么,她居然都要忘了。
好像提线的木偶。
她开门出去,看见沈清慈还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做,还是没有去碰她那把伞。
听见动静,沈清慈才回眸,眼里沉沉的,很快转为平静,带一点高冷的神采。
湛秋对她说:“我回去了,既然伞物归原主,我的任务完成。”
“任务。”沈清慈复述。
“对啊,你等我恢复记忆也辛苦,还做了那么多陪我找回记忆的事情,都是为了它。虽然忘记的事没有找回来,好在伞回来了,我想你很高兴。”
湛秋说。
“是,我很高兴。”
沈清慈对她说“不送”,然后又坐回沙发里,将湛秋没喝完又凉了的茶端起来,往嘴里递了一口。
湛秋瞥见,满心不宁,快步往门边走了几步,却还是折返回沙发。
她重新观察了沈清慈,“你的工作完成了?”
“完成不完成有什么说法?”
沈清慈放下杯盏。
“既然是让我上楼的借口,现在送都不送我吗?还是你不想让我离开?”
湛秋索性挑明了。
刚才在照镜子时,湛秋发现了沈清慈这个人隐在浓雾后最大的破绽,也许算是人生来的劣根性,那就是她不会选择自己,但是不想彻底推开。
就像以前一样。
无关那把伞在或不在,她想验证是不是。
至于为什么要验证,大概因为她在不痛快,她发现她真的不懂沈清慈。
她想再看看人性。
沈清慈起身,站在她面前,没有立刻回话,似乎在考虑说哪类话。
“我的睡衣还在吗?”湛秋不给她机会。
“在。”果然,沈清慈说。
“太晚了,没有司机来接我。”
湛秋又坐下了。
第80章 她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星星躲在楼宇的背面。
湛秋认为自己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否则她不能整理清楚,她在沈清慈家过夜是出自何种目的,自毁还是报复——也许还没有这么糟,远上升不到心理层面。
她的好色心让她不舍离开,这个理由也够了,不是吗?对她这样的闲人来说,醉倒在脂粉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瑕疵。
她在将沈清慈身上最后一件衣料褪至脚腕处时这样想。
她的手指与沈清慈的脚腕内侧相蹭时,沈清慈发出令她振奋的声音。
湛秋回想起来,这儿是沈清慈身上不大经得起碰的地带之一,于是索性握住了,感受到颤。栗,拇指又呈扇状摩挲在她皮肤上。
脚腕的主人不堪其扰,企图挣脱,放在此前,湛秋不是个强势的主导者,会体贴地松开。
现在的湛秋也不强势,但是不愿意体贴了。
她反而用力握住,动也不许人动,还突发奇想地问:“手碰一下就要躲开,我舔一下呢?”
听她说这话的人表情凝了凝,似乎在辨别她想戏弄人还是认真的,如果放在会议室里,这是个不怒自威的表情。
但是神秘的深蓝床单上,又不着寸缕时,这幅模样则很撩人,含了无限的若隐若现。
让人想要破坏,想要撕毁,想要砸碎。
直到湛秋做俯身动作时她才终于确定,疾而轻地喊了一声不要。
说得太晚了,没人理她。
湛秋自认为没有做过分的事情,床笫之欢的范畴中,碰碰对方脚腕这种尺度才哪到哪。哪怕双唇覆盖上去,也还称得上清新。
但是沈清慈反应很大,甚至比湛秋耐心为她服务时还要大,好像猫被踩了脚。
湛秋只好停下。
然后将她双腿曲起,两只脚腕分别放在离彼此最远的地方,像站在庄园的房间里头,看见了远处草木密布,湖泊在月下泛着微光的景象。
当重新踏入那片湖泊,当沉到湖底,精心地挑拣着湖中的月色时,她听见森林里传来比她想象中更热闹更曼妙的歌声。
月光挥洒,每一片湖泊中,都盛着一盏月光。
捕捞月色的人趁夜乐此不疲,勤勤恳恳,一次次地深入湖心,再直起腰,探听林子里风吹叶子,鸟兽鸣夜的动静。
湖水粼粼,她的手因此全湿了,如果她穿了长袖的捕捞服,袖口也会湿,襟前也会湿。
她在月光大方倾泻时停了下来。
她捕捉到了月光,一缕一缕,直到光色暗淡,才从湖心朝湖畔去。
一步一步,步履沉沉,她停在湖畔的芦苇间,穿梭,游荡,不肯作罢。
然后她抬手,看向自己的掌心,湖水从她手中滴嗒坠下。
深蓝色的棉布上有更深的一片印渍,刚捕捞上岸的月色碎在里头,拂晓来得太快,湖心还未平复。
沈清慈的表现比她想得要好,这使湛秋感到了轻松和快乐,不用想太多的人会很容易快乐。
一个月零三个礼拜,她们没有在封闭空间里亲密接触过,没有牵手,拥抱,在酣畅淋漓时对视。
所以在回到卧房之前,她们在沙发上拥吻时,湛秋就发现沈清慈是一湖柔和华美的月光,褪去了冷寒——哪怕只有一时半刻。
但是当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也关上,湛秋的心情就跟夜色一同沉了下来。深觉原来没有爱、不贪将来的两个人,也能如此愉悦而契合。
这是个成人的发现,湛秋之前还不知道,只是窥得一隅又不当回事。
之前哪怕是她在酒店先招惹的沈清慈,但凭借着对自己性格的了解,是有发展的意思。
她对不想发展关系的人,即便心动,也是不愿意逾矩的所以才会在雨夜为沈清慈去讨一张签名与合影,将其当成示好的信号。
她在这段时间力图了解她过去误解的女人。
沈清慈暂时不需要伴侣,因为种种原因,傲气也好,怯懦也罢,总之是不肯对着另一个人敞开心扉。
但是血肉之躯,不可能不要所有的俗世链接,沈清慈需要几个月色美好的夜晚,弥补白日的冗长与无趣。
需要一个像她这样体面的完美的会在深夜造访送回旧物的贴心人。
她清楚自己还是挺不错的,所以哪怕沈清慈不想跟她谈恋爱,还是会选择留下她。
这恰恰说明了沈清慈的恶劣。
比不留她还让她生气。
月光躲在森林与山的北面。
湛秋不再多想,消沉与愤怒都没有必要,人生重要的是体验。
及时行乐就好了,想太多别人还觉得扫兴。
早晨醒来,湛秋拿起床头柜上摘下的表,已经过了九点半,她口渴,却发现身旁的沈清慈还在熟睡。
她正犹豫,要不要喊醒沈清慈时,蓦地想到春节假期还没有过去,沈清慈也不需要上班。
这时有人给她打电话,震动声吓得她赶忙挂了,挂完看了一眼,是颜乐,心想还好挂了。
也没有不理,转而在微信上问,什么事情。
解释说自己刚醒,还不太想说话。
颜乐发了几条过来,湛秋其实没有细看,因为身旁的人有动静,似乎醒了。
湛秋快速扫了一眼,看见是道歉类的话,什么偷拍,什么揣测以及影响之类的。
湛秋心安了,这种客观的事还好谈的,她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跟颜乐说了没关系,让颜乐别放在心上,自己心里有数。
之后她才看向身边刚醒的沈清慈。
沈清慈姿态慵懒,微微眯着眼睛,也许是还困着,睁不开,还带着一点诧异,好像不知道湛秋为什么出现在这。
她这个表现,要不是昨天晚上她很主动,反应也特别棒,湛秋会以为是自己又在纠缠她了。
两个人都没说话,没有像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听见彼此没晒过日光的声音。
湛秋看她去拿手机,也就先自己刷起来。
她想到颜乐刚才说的话题,打开微博,搜索了一下关键词。
她这几天都没有关注网络上这些乐子,不上班的时候,她很少抱着手机,有意思的事情有很多。
只有在上班的地方,她无聊时只能玩手机了,跟同事找话题。
是的,再爱一份工作也常常有无聊乏味的时候。
就像再喜欢一个人,也有不打算再投入了的时候。
沈清慈眼神很好,轻易就看见湛秋屏幕上的照片,靠了过来一起看。
没穿衣服的手臂碰到了湛秋的腰侧。
两个人的体温相似,因此谁都没觉得突兀,只是湛秋有点痒,往旁睡了睡。
沈清慈猝然捏紧手指,往回收了收,面色却未变化,沉静地看着湛秋的屏幕。
湛秋把照片放大,看见了全妆的颜乐微笑着走在机场,自己穿着一身黑在斜后方的角落,戴着帽子与墨镜。
发现沈清慈感兴趣,顺口问她:“拍到的我包得这么严实,没有人会知道是我吧。”
沈清慈拆台:“我知道。”
“啊?”
“一看就是,不明显吗?”
走路的姿势,身高,脸型,还有轻盈的气质。
湛秋听得很开心,但是收回自恋的想法:“我先跟你说了,你一看才觉得像我,这是先入为主,是这个词语不?”
“而且你多熟悉我啊,别人又没有。”
对此,沈清慈没有发言,湛秋当她默认。
不过人类具有综合分析能力,结合有些“摄影师”在别处所拍,有人总结出来,颜乐身边那个像助理的女人是祁水集团的二千金,也不是一件难事。
好在这是个明面上还相对保守的社会,没有湛秋最怕看到的那一类新闻,即把她跟颜乐往情侣关系上猜测。那自己真的需要公关。
这些营销号的话题始终围绕着颜乐展开,无非是善意些的吹捧,和恶意的诋毁而已。
似乎湛秋象征着财与权,不,准确的说是祁水二小姐这个头衔。
湛秋觉得好笑,不再去看了,发酵至此,她连找人删帖都嫌浪费钱。
沈清慈难得对她感兴趣:“你们在国外一起过的年,习俗跟国内有不一样吗?”
“没有,就是简单了一点,大家吃顿饭就行了。”
任何人在听一句话时,都会把注意力放在疑问句上,湛秋也不例外。
何况前半句话完全正确,她也不需要去重复。
却没想过,证实了提问者的想法。
“我可以询问,你跟颜小姐的关系进展吗?”
湛秋坐在床边解开睡衣的扣子,才解一半,回头去看靠在床头跟她说话的沈清慈。
沈清慈的表情非常淡,眉目也清冷,只有胸前春光泛滥,瓷白画布上粉紫相间,是被啃噬的痕迹。
需要穿一件衬衫,扣上就好。
湛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跟吃醋无关,其实只是为了保险。
“现在才问,迟了一点。”
湛秋明目张胆地讽刺她的道德心。
“迟归迟,你的回答呢?”
沈清慈不依不饶。
湛秋不想理她,继续脱换衣服,无所谓地说:“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我自己会把握的。”
她又不跟自己谈,还管自己跟谁谈吗?
“湛秋,你是在隐瞒吗?跟人家过年,见家长,一起回国,还去了剧组探班,你的把握是什么,我认为我需要校验。”
湛秋发现她不快了,不知为何,心情有点好,她也变得恶劣,以蚕食她人的情绪为生。
于是没有纠正,没有探班那回事,去了那个城市只是为了拿伞。
湛秋的恶劣有度,不想一大早真害人家生气,还是坦诚了说:“她前两天向我表白了,不过这不算进展,我以前也知道。”
“看来你还在考虑阶段。”
其实不是,但是湛秋听见有人说:“是啊。”
她自己的声音。
她应该去看心理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