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精神出问题

    黎知韫接到警局的电话时还有点惊讶,毕竟按照大纲上的剧情点,盛嘉年顶多是淋个雨而已,作者看起来也不像舍得他出事的样子。

    谁知道刚从她家离开没多久,人就躺在了医院里,似乎伤得还挺严重。

    “所以他是自己开车来的?”

    “是的。”

    “这样啊,我不太清楚。今晚我们只是站在门口说了会话,他是淋着雨来的,情绪看上去不是很稳定。”

    黎知韫微微蹙眉,像是在认真回忆,斟酌后继续补充道:“不过因为以前的一些事情,我不太想和他有过多交流,所以没多久就上楼了。”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这里可以提供监控录像。”

    负责记录的警察朝她点点头,拿起手机看了眼,泰然的神色变得有几分凝重。

    【李姐,车子的刹车软管被人恶意磨损了,刚开始受害者可能注意不到,回程时刹车得的急断裂了。】

    “李警官,出什么事了吗?”黎知韫双手交叠撑着下巴,黑而亮的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对方。

    这个反应,看来盛嘉年今晚出事大有蹊跷,或许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剧情发展。

    警察们暂时不了解,但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盛嘉年在回去的路上,一定收到了“大礼”,只不过突然出车祸还是在她的预料之外的。

    最好是作家大人弃坑了,黎知韫恶意地想。

    “车子被人动了手脚。”李明枝叹了口气,合上文件夹,起身朝黎知韫礼貌伸出手:“这么晚了,黎小姐,感谢您的配合。”

    现在是凌晨,这位黎小姐被通知过来的时候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抬眼看人时透出冷意。

    她们本来还担心是个不好惹的主,有钱人一向包袱多,没想到她回答地很耐心,连带着李明枝问话的语气都不自觉温和了些。

    “要我们送您回去吗?”

    “没关系,司机在外面等我。只是——”黎知韫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我可以去医院看望一下他吗?”

    “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

    *

    凌晨的医院弥漫着一股空寂感,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愈发令人感到寒冷。

    按照一般的剧情发展,盛董事长收到了自己亲儿子出事的消息,早该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现在却是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倒是盛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养子倚在病房门口。

    他环抱着胸垂头,那一头天然的金发在医院昏暗的灯光下也毫不逊色,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地面的哪一点,鸦羽般的睫毛压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直至影子的头部被漂亮的黑色皮鞋踩在脚下,才不耐烦地开口:“滚——”

    尾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立马吞回肚子里,他怔怔地看着许久不见的少女,翠绿的眸子颤了颤,像是落叶坠入沉寂已久的湖中,荡漾开来。

    “对不起,我——”他下意识道歉,以为又是像刚才一样来搭讪的异性。

    黎知韫懒得去纠结他莫名其妙的态度,冷酷地睨了他一眼,然后在他要多说一些什么的时候,侧身露出后面人的身影。

    盛译了然,视线挪到一身警官制服的中年女性身上,礼貌问好:“警官你好,我是他的弟弟。”

    李明枝和他简单打了个招呼,出示自己的警官证:“李明枝,他现在怎么样了?”

    盛译把刚刚医生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人现在还没醒过来,身上有多处骨折,肝脏破裂,还有轻微的脑震荡。”

    他本来不想过来的,盛董大发雷霆焦头烂额的戏码还没看够,就被通知过来“照顾”哥哥,实在是有些心气不顺。

    不过现在看到了盛嘉年宛若丧家之犬的模样,又遇见了许久不见的黎知韫,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李明枝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对身旁的少女说:“你先进去吧,我还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

    黎知韫嗯了一声,轻飘飘地扫了眼,经过金发少年时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

    *

    盛嘉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让黎知韫恍惚间有种时间停滞的错觉。

    如果真的是作者狠下心虐自己笔下的男主,那么恢复健康也是TA一句话的事,她完全没必要分出心思来可怜他。

    但若这件事是发生在已有剧情之外的,值得注意的点就很多了,这意味着剧情的走向可以被扭曲,即便接下来还会出现大纲剧情点,都有重新被演绎的概率。

    捡到大纲应该不是偶然,或许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某种既有的运作法则。

    黎知韫一边思索着,一边打量着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盛嘉年。

    他一向张扬的金发此刻灰扑扑的,混着干涸的血迹一缕一缕地耷在额角,被纱布一圈又一圈地紧紧缠绕着。双眼紧闭,像是沉浸在噩梦中一样眉心紧锁。

    果然,讨厌的人还是快死了看起来更舒服。

    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冰凉的桌面,如同黎明的钟声般惊醒了梦中之人。

    “小韫,快跑!”

    盛嘉年猛地睁开眼,溺水重获新生般大喘着气,颤动的嘴唇白得吓人,死死地盯着身前的少女。

    “你在说什么?”黎知韫对上他惊惧的眼睛,面不改色地问。

    盛嘉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半废人,挣扎着要去拉站在床侧的黎知韫的手,却因为大面积骨折不得不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在床沿。

    但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竭尽全力地朝她嘶吼:“小韫,我们被操控了!这个世界是假的!”

    黎知韫依然沉默着,这个车祸一出,怎么还把盛嘉年的脑子撞归位了。

    他虽然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言,语气却是坚定的。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受到影响了?

    盛嘉年见她一脸冷漠不相信,只好急切地将他梦中的一切和盘托出。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喝酒喝断片了,所以接不上她们的话,后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而在那一桩桩循环的梦境中,只要他顺着傅函说的话往下做,一切都能继续进行下去。一旦他表现出自己的惊讶,就会被全部推翻重来。

    最后的最后,他竟然看见所有人的背后都被一根根牵引绳死死拉扯着,像是木偶一样缠着他笑。

    盛嘉年慌乱地想要去扯断她们身上的绳子,却看见自己的手背上竟然也“长”出了黑色的线。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随着某种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起舞,却无能为力。

    “小韫,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黎知韫一脸从容地拨通病房电话,她甚至没有看他,语气依旧冷淡:

    “医生,病人醒了,但精神好像出问题了。”

    盛嘉年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

    黎知韫简单和医生描述了下状况,就绕开人群独自来到楼*梯间。楼道的窗户敞开着,无所顾忌吹来的冷风让她的大脑愈发清醒。

    盛嘉年刚刚说的那番话,倒让她怀疑自己捡到小说大纲是不是一种蓄意的偶然了。

    她们是一同被创造出来的人物,既然一切都可以被设定,那么“觉醒”自然可以是设定的一环。她可以恢复控制自己的能力,盛嘉年也可以,而她又怎么能确定这种恢复不是一种刻意的设定?

    如此反复嵌套下去,思维的发展似乎没有尽头。不过,黎知韫唯一确定的是,她目前还比较喜欢这样的“觉醒”。

    毕竟谁又能知道,创造出全部设定的作家大人所生活的世界,或许也会是别人的设定呢?

    黎知韫姑且还算一个注重于活在当下的人,因此她刻意忽略盛嘉年的话,即便不按照设定走,他也算不上聪明人,只怕意外出现使得整个世界崩塌。

    防火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微弱却在这样静寂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高大的身影带着侵略性的气息瞬间拥住了她。

    黎知韫冷着张脸,刚要抬脚毫不留情地往下踩,就被眼前人握住了小腿。

    “别踩,是我。”熟悉的古怪腔调。

    踩的就是他,黎知韫沉默一瞬后挣开他火热的掌心,继续用力地踩了下去。

    黑暗中传来少年轻嘶的声音,转而变成一声轻笑,就算忍着疼痛也要把手搭在她的腰际。

    “你来看他?”盛译咬了咬嘴唇,像是小狗一样把头埋在少女的肩窝,语气里透露出委屈与涩然。

    之前他借着给黎知韫提供消息的由头,经常和她厮混在一起。后来她因为更重要的事情逐渐变忙,不管他怎么约她见面都没办法。

    哪怕是以有关盛嘉年的事情来找她,也只能得到“有事线上说”的冷漠回复。

    盛译说不清自己对她是什么样的感觉,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利用黎知韫来报复盛家。

    回国前,他得到的消息是盛嘉年的青梅是个在恋爱方面脑子不太好使的人,要多卑微有多卑微。他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黎氏大小姐前所未有的愚蠢,空有权力与地位却一直做着贬低自尊的事情。

    但他很快发现黎知韫与传言中的不一样,她对待他时,有种居高临下的从容,甚至轻而易举地看穿他的所有想法,在她清泠泠的目光下,盛译宛如被扒光了衣服般无所适从。

    她似乎有种魔力,吸引着他靠近,哪怕让他像个受虐狂一样被她踩在脚下也心甘情愿。

    他完全没想到她会来探望盛嘉年,即便他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出于人道主义的探视,但还是无法避免地心生嫉妒。

    他也想真正地被选择一次。

    第52章 逆转

    声控灯随着两人的动静亮了又熄灭。

    黑暗中滋生暧昧的因子,黎知韫的脚还踩在他的皮鞋上,只不过力气小了些。

    盛译一手拖住她的后腰,修长宽大的手掌覆住她的手,状似无意地从他衣服的下摆钻进去,牵引着她一点点描绘肌肉线条,少女绵密的呼吸打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上。

    “唔”

    黎知韫的指尖很凉,不受控制触及他的敏感处时,盛译瞬间闷哼出声。

    下一秒就被堵上了。

    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缝悄悄溜至两人身边,医院的隔音一般,依稀可以听见李明枝和医生交流的声音。

    “你刚刚看见站在这里的人了吗?”

    “没有,警官。我进来时黎小姐和我说了下情况就离开了。至于病人的弟弟,我不太清楚。”

    “好的,那我之后再联系她吧,先去看看病人的情况。”

    一门之隔,她们交谈的声音由大变小,给人一种擦肩而过的错觉。

    “嘘——小声点,李警官她们还在外面呢。”

    黎知韫倒是无所谓,毕竟被人抵在墙上玩弄的人又不是她。

    不过显然这句警告对盛译不起作用,他根本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情脸红羞愤的人,反而喘得更加起劲了。

    黎知韫低头看了眼对方弧度不太正常的西裤,又抬头将视线落在他胸前散漫敞开的衣襟处。

    刚刚在外面时他有这么放荡吗?他还真是时刻准备着啊。

    于是黎知韫食指微屈,用指骨顶住他的上颚,恶劣地玩弄起湿润的唇舌。

    漂亮的绯红色瞬间爬上盛译白皙的面庞,翡翠般的眼睛里映出少女冷淡的模样。他的目光逐渐游离,像只知道无限讨好主人的小狗一样探出粉嫩的舌尖,坚持不懈地舔。舐黎知韫作恶的手指。

    还要在她面前落井下石。

    “听说他今晚还去拍了项链,哈啊,真是大手笔——”他边喘边说,语气中透露出微妙的嫉妒,不过很快又释然了:“嗯,不过关键时期还犯蠢,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还挺懂谚语的。

    盛译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那里虽然并非空无一物,但圆润的形状显然不是那条夸张无比的红宝石项链。他满意地挺了挺胸脯,将更饱满的地方送到她的手心中。

    黎知韫无语地用脚尖踢了下他的脚踝,有时她真的怀疑这个小说世界正不正经,怎么这一个个的都跟欲求不满似的。

    被人踩住下面时不仅不挣扎,反而一副爽到了的模样。

    楼道的窗户大开着,冷风将气息轻吐在少年冷白的肌肉上,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盛译握住她的手腕温柔地亲了亲,弯下腰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亲吻她温热的肚皮,一点点向下,就要扯住她的皮带往外拉。

    黎知韫用刚在他衣服上擦拭干净的手制止了他,几小时前才吃过大餐,即便面前人再搔首弄姿,暂时也没太大兴趣。

    她顺手再掐了一把少年的胸肌,在盛译不解的表情下无情抽出手。

    “行了。”她可没有在医院暴露的癖好。

    *

    黎知韫睡醒后刚打开社交媒体,有关盛氏集团资金链危机的新闻后面跟着“爆”字牢牢挂在榜首。

    那些新闻媒体就像闻到肉味的鬣狗一样,恨不得日日夜夜蹲守在盛氏大楼的门口,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失去了报道的先机。

    向来以温文尔雅形象示人的盛董事长忙碌了一个晚上,还要强打着精神一一应付媒体机关枪般的问题,保证集团的体面。

    “盛董事长,关于传言盛世集团采取欺诈合同的手段非法获取地皮,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盛董,日前傅氏就之前两家的合作项目提出质疑,说盛氏有恶意诽谤扰乱市场等行径,请问这是真的吗?”

    “盛董事长,听说您的儿子昨晚出了车祸,这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盛董——”

    ……

    进入公司的门被堵地水泄不通,挂着各家媒体的五颜六色标签的话筒争先恐后地怼到盛淮脸前,差点还撞掉了他的眼镜。

    提问愈来愈多,愈来愈刁钻,近乎于赤裸裸地将盛家的脸面往地上踩。

    盛译大步流星地带着保卫队拨开拥挤的人群,将正处于怒火边缘的盛淮带入公司。

    “盛董,股东们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这里我来处理吧。”

    一想到接下来面临的局面,太阳穴就突突地疼痛,盛淮捏着眉心向前走了几步停下,终于想起什么,转头问:“他怎么样了?”

    “医院通知已经醒了,只不过……”盛译顿了下,顶住审视的目光继续说:“似乎精神出了点问题。”

    “废物。”男人像往常一样骂道,甩手脸色铁青地上楼,没看到身后金发少年勾起的唇角。

    *

    盛家那边乱成了一锅粥,黎知韫也没闲着。

    黎氏又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老东家随时都有崩塌的风险,那些躲在暗处爬行的虫蚁惴惴不安纷纷露出马脚。加上盛译提供的附加信息,一份完整的名单很快便送到了黎薇的邮箱里。

    黎氏总部进行了一轮大清洗,黎知韫这两天去公司时,原先眼神清澈的新员工都变得更加谨慎。

    目前形势一片大好,盛家贪心不足蛇吞象,树敌众多,只要反咬的人越来越多就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于是黎知韫久违地带着愉悦的心情回到学校,曾经只关注着她卑微暗恋盛嘉年的同学们,现在正以相同的方式议论盛嘉年的“可怜”。

    他们不知道从哪得知盛嘉年悲惨的童年,一边觉得他享受了表面光鲜不值得同情,另一边觉得他罪不至此。

    总而言之,那本大纲没有再更新过,但世界并未停滞不前,仍然以某种法则运作着。

    偌大的会长休息室里,除了正在批阅文件的黎知韫,剩下两人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

    夏意捧着手机窝在沙发里看小说,时不时语出惊人地吐槽,一副气得肝疼的样子。

    “你可以选择不看啊。”苏妙颜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理解地看着她。

    “我就是想看看还能怎么恶心我!”

    一心二用的黎知韫停下手中飞舞的钢笔。

    或许,她已经明白了运作的方式。

    第53章 注意安全

    黎知韫推门而入时,黎薇正双手交叉,一脸淡然地坐在长会议桌的主座上。

    坐在侧面背对着门的男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她只是眼睫低垂,并不看他,摆着十足的上位者姿态,直到门口传来动静才抬头看了眼。

    男人显然意识到对方的心不在焉,但情况紧迫已经容不得他摆架子,哪怕早已说得口干舌燥也要极力想要拉回她的注意力。

    “我保证,盛世对这个项目绝对有信心——”

    “这里。”黎薇忽视他的迫切终于开口,朝来人挑了挑眉,示意她在男人对面坐下。

    背对着黎知韫的男人这才止住话头,顺着黎薇的视线看向走到面前的人,愣了片刻然后佯装自然和她打招呼:“是小韫啊,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盛家规矩传统又死板,按道理说小辈是没有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资格的,不过现在即便盛淮眼下心里不爽也不能表现出来,甚至还得主动和她打招呼。

    “盛叔。”黎知韫朝男人微微颔首,拉开椅子坐下,饶有兴致地扫了眼桌面,又将目光落到盛淮的身上。

    会议桌上除了文件外干干净净,连一杯水都没有,黎薇的秘书可不会这么不仔细。

    眼前的盛董事长除了面上无法掩盖的疲色,穿着打扮还是一丝不苟,西装熨得看不出一点褶皱,保留着上流人士应有的体面。

    “黎总,你这……怎么还把小韫叫过来了?”本来是自己拉下脸面求人的场合,现在还多了个年轻人,盛淮浑身不自在。

    黎知韫还是第一次看到盛董事长满脸堆笑的样子。在她眼里,盛淮可以称得上是故作清高的典范,永远一副令人作呕的家族大家长模样,记忆中他没有如此恭敬地称呼黎薇为“黎总”的时候。

    “我就是刚放学顺路来看看,盛叔你说你的,不用在意我。”

    “小韫学业应该挺忙的吧,又是学生会的主席,小小年纪就,不像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盛淮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将将把目光停留在黎知韫身上:“要不是大晚上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要去找小韫,哎呀,这事闹得!”

    他不关心自己的亲儿子,自然也不知道二人早已闹掰的事情,还想拿以前那点微薄的旧情谊博取黎知韫的同情。

    黎知韫坦然地和他对视,语气颇为认真惋惜:“盛叔,我听说盛嘉年的车子是被动了手脚,最近一段时间盛氏的发展势头那么猛,这内外肯定都被盯得紧紧的。”

    “如果盛家需要帮助的话,我这里可以提供当晚的监控视频。”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盛淮的反应,盛式内部本就盘根错节派系分明,按照盛淮多疑的性格,很快就会引起内部的轰动。

    他果不其然像是联想到什么,面色瞬间冷凝,又很快故作镇定,嘴角硬生生扯出一抹笑:“那就先谢谢小韫了。”

    “不客气。”

    已经当了一段时间背景板的黎薇顺手把文件推到黎知韫面前:“你盛叔最近想往智能人居的方向发展,只不过我不太了解这方面,你倒是接触过一些,看看呢?”

    地皮开发到了尽头,传统的地产就不再占优势。而盛世集团作为传统的拥趸,到了这种地步依然拉不下脸面去寻求新兴公司的合作,想必这几天董事会都吵翻天了。

    黎知韫心底发笑,面上还是无所动容地粗略浏览了一番文件,思忖后开口:“看来盛叔花了不少心思,据我所知,目前关于智能人居方向确实有不少公司在做,但市场上暂时没有强势的产品,现在入场是个好时机。”

    “那小韫是觉得可以吗?”黎薇食指抵着额头,换了个姿势听她讲话。

    黎知韫点头,她当然觉得可以,毕竟抄底的机会就在眼前,而已经被私生子哄得晕头转向的盛淮绝对不会拒绝。

    “盛总,既然小韫说有把握的话,那我就相信她。只不过这个项目呢,投资金额毕竟不是个小数目,我们黎氏也不可能只投资不跟进。还好小韫之前也有做过交叉方向的项目,如果盛总愿意的话——”

    黎薇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盛淮面色僵硬,他本来只是想拉到黎氏的投资,可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黎薇不是个可以拿捏的软柿子。

    可眼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之前坑过黎氏的事是他理亏,其他合作方又避而不见,现在黎薇还愿意不计前嫌地帮助盛世集团渡过难关,已经是现下最好的一步棋了。

    他只好咬咬牙应下来:“小韫的能力有目共睹,我自然是相信她的。”

    虽然他目前废了一个儿子,但还有一个聪明听话的呢,盛译总不会让他失望吧?

    “盛叔,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黎知韫起身朝他伸出手,语气稀松平常到让盛淮怀疑他不是来求黎薇施以援手拯救的,倒像是两人在讨论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

    盛淮强忍着内心不忿和一个小辈握手,又看着她一触即分施施然坐下,胸口一窒。

    看着他吃瘪,黎薇心情大好,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哎呀,说了这么多话都忘记准备茶水了。盛总,喝点茶吧?”

    *

    小巷深处的老旧灯泡在杂乱缠绕的电线中夹缝求生,为这条潮湿阴暗的道路贡献着可怜光芒,竭尽全力地笼住墙边的两个人影。

    少年一身格格不入的贵族学院,环抱着胸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人,声音听起来隐隐不耐:

    “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上次见面还脏兮兮和乞丐一样的男人,不知道从哪淘到一身行头,终于有了点人样。

    “小钶啊!”他原想套近乎,刚伸出手去扯黎铭钶的衣袖,被光速躲开了。

    “别动手动脚的。”

    黎铭钶嫌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大概率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一个猥琐的、面目可憎的男人。

    “是是是。”男人眉梢高挑,汗湿的手心随手在衣角蹭了蹭,粗糙的面部挂着谄媚的笑:“这几天呢我也想了很多,小钶你这么多年都一直生活在黎家,和我这个亲身父亲确实没什么感情。”

    “这点我理解,所以你现在还不太能接受我。当然,黎家现在也风光,我知道你不想离开跟着我过苦日子。”

    “但是你妈妈死得不明不白,我不是不想来见你,只是黎薇那个恶毒的女人一直搞我,阻止我来见你。”男人说着说着偷摸瞟了眼黎铭钶,声音哽咽:“我现在公司垮了,妻死子散——、

    黎铭钶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懒得看男人继续在自己面前演苦情剧,不耐烦道:“要多少?”

    他跟在黎知韫身后久了,作出这幅模样时神情意外地像她。

    原先还在抹眼泪的男人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话语,擦拭的动作僵在原地,声音更加沉痛:“小钶,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爸爸!我只是想来弥补你,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我难受——”

    黎铭钶嗤笑,虽然他平时看起来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可毕竟是大家族长大的,总不会真是个傻白甜,多留了几个心眼。

    他哪是想来真心弥补自己,怕是穷困潦倒了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潜在的提款机,这世上多的是这样懦弱无能的男人。

    尤其是知道男人最近试图闹到黎知韫的面前,黎铭钶只想赶紧做个了断,不然真等姐姐知道了他撒谎的事,后果想都不敢想。

    对于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黎铭钶其实根本不在意。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母是谁,也不在意她们是否还活着,更何况黎薇是个好母亲。他不想做个白眼狼,只是在知道自己和黎知韫并非亲生姐弟时痛苦又庆幸。

    无论过程如何,只要不离开黎知韫就行,那样他会死的,没有人能打搅他现在的生活。

    “别废话了,要多少你才能不来打扰我们?”

    男人吞了口唾沫,知道再演下去也是徒劳,“一千万”刚要脱口而出,一阵急促的铃声先一步打破了沉寂。

    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黎铭钶心下一沉,有些手忙脚乱地接通:“姐,怎么了?”

    刚刚不屑一顾的语气瞬间变得乖顺。

    “你在哪?”

    那头的女声听起来有些喑哑,很安静,他甚至能听到黎知韫平静的呼吸声。

    黎铭钶还是第一次接到她主动关心的电话,心底甜蜜又紧张。

    他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冷眼警告面前的男人别出声,语调竭力自然:“今晚训练结束晚了点,马上就回来了。”

    “哦,是么?”那头女声尾调微微上扬,像是钩子一样钩住了他的心。

    “嗯嗯,姐你还没回家吗?”黎铭钶听到她那吹过话筒的风声,似乎是在外面,说出口的话听起来欲盖弥彰。

    对面沉默了几秒,他意识到自己多言了,心随着这死寂高高拔起。正当黎铭钶准备出声补救时——

    “我已经在家了,你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可别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绊住了脚。”

    黎知韫冷冷抛下这句话,也不管那头人怎么想,利落地挂断通话。

    鸦黑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中淡淡的嘲讽。

    银白的月光切割了少女的面容,随着缓缓升起的车窗没入阴影之中。

    “走吧。”一辆黑色车缓缓从巷口驶离。

    电话来得突然也挂得突然,一股浓烈的不安感忽然袭上黎铭钶的心头,他下意识看向巷口。

    那里什么都没有。

    第54章 黎薇的朋友

    李明廷从那通电话里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他这个多年未见的亲儿子,确实和黎家大小姐相处得很好,也十分听她的话。

    本来想直接要了一千万就了事,现在看来还有多余的操作空间。黎铭钶越是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他就能拿这点血缘关系钓到长期饭票。

    金碧辉煌的赌场里人声鼎沸,敞开门的刹那露出销金窟纸醉金迷的本色,李明廷叼着烟嘴大摇大摆地迈进去。

    门口的警卫并未拦他,毕竟赌场最爱这种不要命的赌徒,熟悉他的人都纷纷侧目。

    上次李明廷输钱兜里掏不出一个钢镚儿,被打了一顿狼狈地丢出赌场门外,现在竟然还敢来,真是皮够厚实的。

    “哟,李兄来啦!这回又到哪里发财啦?”坐在赌桌前满身金链子的人朝他调侃道。

    李明廷白了那人一眼,虽然他身上碍眼的金链子原先都是自己的,现在心情却好得很:“嘁你懂个屁!老子马上就要发大财了,那点欠款还不是随随便便还!”

    要是他脑子灵光点早点找上黎家,上次也不至于挨那顿打。

    之前的狐朋狗友互相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立马堆笑上前簇拥着李明廷坐在赌桌中央。

    只不过手上的筹码还没摸热乎,他就晕晕乎乎被揪着后领提起来,燃着火星的烟嘴啪嗒掉落在地。

    “谁啊?!不长眼的打扰老子赢大——”李明廷扯着嗓子大声嚷嚷,刚扭头要看是谁,未说完的话被尽数卡在脖子间,因为无法呼吸蜡黄的脸涨得通红。

    掐着他脖子的黑皮男人身高一米九,面容冷硬,哪怕穿着严实的保镖服也能看出鼓囊囊的肌肉,透着一股强烈的攻击性。

    原先围在一起的人知道这死赌鬼肯定又惹上什么大人物了,不约而同讪笑着给身材壮硕的黑衣男让出一条道来。赌场里随便一个人可能身份都不简单,他们就算再想坑李明廷的钱,也不会引火烧身。

    闻炔可不管周围人怎么想,见人不再挣扎反抗,才松了手上的劲,公事公办道:“李先生,小姐要见你。”

    李明廷捂脖子如蒙大赦地喘着气,来者不善,不敢再放肆,哆哆嗦嗦地跟在男人身后来到顶层的包厢。

    *

    走廊的光从门打开的间隙照进屋内,房间中央的沙发上,正敲着键盘回苏妙颜消息的少女轻飘飘地看了眼门口。

    黎知韫身上还穿着盛京的制服,修长如玉的指节轻缓地敲在桌面,哪怕神色淡漠疏离,看起来还是与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格格不入。

    “小姐,人带来了。”闻炔把人交给其他两个保镖,沉默着站到她的身旁。

    黎知韫并没有要求他时时刻刻陪伴在她身边,要不是最近司机家里出了点事,她根本不会想起还有他这个保镖来。

    “嗯。”

    从巷子离开后,黎知韫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黎铭钶慌慌张张地回家后,让闻炔开车跟着李明廷。

    果然和调查的一样,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赌鬼,钱还没攥在手里就迫不及待地来赌场了。黎薇没有刻意隐瞒这段过去,所以黎知韫轻而易举地就查到了一些信息。

    黎铭钶的生母叫秋淑月,是黎家一个保姆的孩子。黎薇曾经和黎知韫提起过自己小时候的事,她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作为黎氏的继承人被寄予了太多厚望。

    黎薇接触的教导一直是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任何喜怒哀乐的情绪都不能外放表露,交往的朋友也必须是有利益往来的人,否则便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因此她和身边所有的同龄人都保持着淡如水的交往关系,无论是团队合作还是玩耍,别人只会因为黎薇显赫的家世和出色的能力巴结又忌惮她,她只觉得无趣。

    很长一段时间,黎薇都处于自我封闭的阶段,明面上却像机器人一样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她渐渐变得冷血,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漠然视之。

    有一天放学回家,黎薇刚提着自己的书包路过老宅的后花园,角落里传来弱弱的抽泣声以及混杂的嬉笑怒骂。她见怪不怪,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即便是佣人的孩子也有鄙视链。

    越是见惯了上流阶层的傲慢,就越不能接受自己贫穷的事实,只能学着一些弱智的做派将不忿发泄在更弱小的人身上,霸凌欺压是常有的事。

    黎薇从不管这些,冷着脸就要走开,突然身后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放开他!”

    她迈开的脚步顿了下,像是突然来了点兴致,转头看向将要上演一场剧目的花园角。

    一个黎薇从未见过的女孩正掐着腰,朝那群恶霸吼道,她穿着最朴素的白裙,身姿纤细柔弱,清纯的样貌像一枝银月下的白百合。

    当然,如果忽略她称得上“凶神恶煞”的表情的话。

    那群霸凌者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来拜访的大小姐,捂着胸口纷纷吓了一跳,仔细打量一番后才确定对方是个穷酸的小丫头片子,态度愈发嚣张恶劣:“你谁啊你?!要你管?”

    “还是说,你想和他一起挨打?”

    黎薇斜靠着墙面,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白裙女孩,只见她一点都不怵,眨着亮晶晶的黑眸,反而还在试图跟他们讲道理:“无论如何,打人都是不对的。”

    那群人听到她的话都笑了,黎薇也暗暗笑了:“怎么,你喜欢他?想来场英雄救美,哦不,美女救傻狗的戏码?哈哈哈——”

    他们笑着笑着就用力扯过女孩,一把把她推倒在已经鼻青脸肿的男孩身上,嘴里说着下流至极的污言秽语,就要把脏水往二人身上泼。

    女生冷不丁说了句:“你们真的要这样做吗?我可是黎薇的朋友。”

    举着脏水桶的男生手一抖,乌漆嘛黑的脏水溅了几人一身,也弄脏了少女的白裙。

    被突然搬出来做挡箭牌的黎薇有几分猝不及防,觉得有趣的同时,无意识地咬了咬右手食指。

    “靠真的假的啊——”几个人嘟囔着面面相觑,满脸狐疑。

    “黎大小姐能和你交朋友?你这穿的,寒酸得还不如李姨的女儿。”但他们又确实没在黎家见过她,不敢妄下定论。

    而且黎薇在贵族子女中都不是个好相处的主,更别说拿正眼看他们这些穷酸货了。

    女生却坚定地点头,语调轻松随意:“当然啦,我骗你们干什么?你们没和黎薇相处过,自然不知道她的真实性格什么样,该不会都以为黎大小姐高高在上冷酷无情吧?”

    “相反,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因此她绝对不会容忍你们在这里欺负别人的!”

    要不是黎薇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性格,还真要被她这番夸赞戴上高帽了。

    那群傻子里还有个清醒的:“不对不对,她在撒谎!我前两天听我妈说最近又招了批新佣人,说不定她就是刚进来的呢?”

    “你们待了这么久还不清楚嘛!黎大小姐什么时候跟咱们说过一句话,拿正眼看过咱们?还做朋友,简直天方夜谭!”

    剩下人也逐渐觉得不对,被戏耍后恼羞成怒,嚷嚷着正要连女孩一起打。

    站在暗处的黎薇突然出声:“她是我的朋友。”

    众人像见鬼一般扭头看向她。

    *

    黎知韫一方面对黎薇的过去感到好奇,另一方面也是在给他的好弟弟清扫局面。

    做了这么多年姐弟,她甚至有点怀疑黎铭钶是被下了降头,一觉醒来智商倒退一百年,竟然真的任由这个蠢货赌鬼和他提要求。

    看起来蠢是会遗传的。

    包厢很宽敞,味道也很好闻,李明廷却被这氛围吓得不敢出声,他瞟了眼身侧,感觉两旁的壮汉一个不小心就能把自己的脖子拧断,只能低着头装死。

    少女这幅模样,简直和黎薇那女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不是一直想要见我吗?”

    黎知韫俯身撑着下巴,觉得男人吓得腿软发抖的模样有点好笑。前几天李明廷还到处托人想要找到她面前,现在自己主动邀请他来,倒是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李明廷脑子卡壳了几秒,终于光速运转起来。他知道自己之前的动作都瞒不过她的眼睛,而见与不见,只在黎小姐的一念之间。

    她现在主动“邀请”他,虽然请的方式有点不太文明,但肯定是想从他这里知道些什么,这样一想李明廷竟然还隐隐有了几分底气。

    于是他猛地朝地下一跪,“哐当”声响彻整个包厢,污浊的双眼一闭一睁,扼腕捶胸,两行清泪就这么顺畅地流了下来。

    “黎小姐!您的弟弟,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男人的嗓音撕心裂肺,给两个保镖也整得一愣一愣的。

    黎知韫眨眨眼,太突然了,还以为眼前在上演什么黄金八点档苦情大戏。

    闻炔拧眉往前站了点,生怕男人发神经扑上来。

    李明廷嚎了一会儿,见没人要堵他嘴,就把之前对着黎铭钶的说辞再跟黎知韫说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抹黑黎薇的那一部分,竭力把自己渲染成一个愧对于亲生儿子想要弥补的父亲。

    “我知道,知道小钶现在可能不想认我,但我总要面对这一切,直到他能够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黎知韫没有打断他的表演,佯装叹了口气,面露不忍:“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铭钶从小在黎家长大,黎氏不可能放弃他。”

    “不过作为交换,这位……大叔,我也可以告诉你个秘密。主要是看在你作为铭钶的亲身父亲面子上,不忍心看你被蒙在鼓里。”

    她的话锋转得自然,李明廷脑子还在发懵:“什么?”

    “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赌一直输吗?”

    黎知韫似笑非笑:“因为有人在出老千呀。”

    第55章 持镜拍摄

    楼道里亮堂地过分,暖黄的灯光流泻在转角,拢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黎铭钶动了动有些冷到发僵的手指,眼睛酸酸的,心底莫名冒出点难过的情绪。

    小时候做错了事情,他总是很担心黎知韫会不会对自己失望,却又暗戳戳地在期待一些不一样的结果,比如愤怒、嗤笑,甚至是暴力,因为哪怕只要她流露出一点,这都意味着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但事与愿违,处理与纠正他的错误的永远是黎薇,黎知韫从来都不在意,或者说十分冷淡。

    当时黎铭钶被叫进书房训斥,由于他的认错态度良好,黎薇让佣人把他领出去。

    只不过门打开的那一瞬,来的却不是佣人,而是刚刚放学一身还穿着校服的黎知韫,黎铭钶几乎立刻把脊背挺直了。

    那时候黎知韫还比他高不少,低头看他的时候有种居高临下的气质。

    她冷漠的眼神只是在黎铭钶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秒,似乎并不意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接着略过和黎薇交谈起水平测试成绩以及下个月的学习安排。

    黎知韫无疑是很优秀的,不仅学习能力超群,连交流方式和黎薇如出一脉的简洁高效。她背对着黎铭钶,身材纤细却并不骨感,如青竹般笔挺,他有些着迷。

    所以当黎薇笑着抬起头时,讶然地看见他还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就直接让黎知韫带他*一起出去了。

    黎铭钶难得有这么正大光明和她独处的时刻,从跟在黎知韫身后,一点一点试探着向她靠近。

    温暖的阳光将二人的影子投落在地面上,比真实亲密得多,黎铭钶压下心底雀跃的心思,偷偷摸摸调整了好几次角度,终于在影子的世界里牵上了姐姐的手。

    然后他就一头撞上了少女的后背,捂住的鼻尖通红,看向身前人的眼眶里蓄满生理性泪水。

    黎知韫转过身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漂亮的眼珠黑沉沉的,红唇一开一合:“黎铭钶,你的大脑真清纯啊。”

    这句话黎铭钶记了很久,通过犯错来吸引一个人的注意是最愚蠢不过的事情,可是他曾经没有得到过的包容,却总是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例外,这怎么能让他甘心。

    他又不是一个上赶着给人送钱的傻子,只是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汩汩流动的血液,不仅和他最爱的人毫无关系,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人渣的血脉,黎铭钶的大脑简直痛到要被撕裂成两半。

    败类的肮脏与懦弱不堪,是否会成为他人生无法抹去的一部分,黎铭钶想要他尽快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黎铭钶推开门后,还是被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吓了一跳。

    “姐姐,我回来了。”他低低喊了一声。

    家里的灯开得很暗,倚在沙发上的少女被昏光涂抹,明明两人的距离不远,黎铭钶却觉得她的脸模糊不清。

    “嗯。”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摇晃着手里的水杯,连回答也漫不经心。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今天有点不一样,想要像往日一样没脸没皮地撒娇,双腿被硬生生定在原地。

    黎铭钶以为自己回来太晚,加上以黎知韫的敏锐程度,怎么会不知道他是在撒谎。只是以她的性格,绝对懒得深究这件事,毕竟他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而这一点,他早就清楚了,不是吗?

    寂静在二人之间蔓延。

    良久,黎知韫歪着脑袋,似乎疑惑他为什么不动:“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

    黎铭钶内心感到难抑的酸涩,但还是尽力掩盖掉声音里的委屈,逃回了房间里。

    *

    黎知韫在踏入盛世集团的大门前,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明明她今天只是来参加项目会议而已。

    超高清的镜头里,少男嫣红的嘴唇薄薄张开着,微微显露出细白、尖锐的犬齿,以及藏在其间,嫩红的舌尖。

    和之前中药时的迷乱不同,盛译的眼神并不躲闪,而是睁着一双翠绿的眸子直勾勾地凝视着,像是想要穿透镜头直诱掌镜之人,毫不掩饰那赤。裸裸的挑逗欲。

    “要摸吗,主人?”

    他没有等到黎知韫的回答,自顾自地覆上恶趣味满满的少女的手,牵引至西服下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腹上。她的手很凉,隔着材质上乘的白色衬衫,像是落在温热肚皮上的冰块,一点点融化蔓延至全身。

    黎知韫能感受到自己指尖下身躯瞬间的颤栗,她没有顺他的意继续向下,反而从小腹一路上滑拨弄开他上衣的领口。

    金发混血的皮肤粉白薄嫩,绯色如酒醺般从耳际盛放至泛红的肩头,再顺着锁骨向下,与饱满胸脯前的两颗樱花交融,黎知韫顺手掐弄了一番。

    “自己脱。”她忽略了他情不自禁的呻吟,冷声吩咐。

    单手持镜头实在麻烦,毕竟谁能预料到一个人前纽扣紧绷绷的少爷,人后像个烧鸭一样在她面前搔首弄姿。

    盛译保持着单手搂腰的姿势,一边任由“导演”在自己的胸前作乱,一边用空闲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解着衬衫的纽扣。

    黎知韫怀疑他私下里研究过拍摄的技法,因为盛译很显然清楚,镜头里的自己在什么角度,哪种光线下更加勾引人。

    视觉效果是二维的,细腻的肌肤下仿佛透出脆弱透明的玻璃体组织,一道道青筋如同翡翠内里的绿纹般鲜明。

    手里的触感却是真实的三维,形状优美的喉结,浅呼吸着微微起伏的薄肌,热量像吸血鬼吸食血液一样源源不断地传递至少女的指尖,颓靡又迷艳。

    当高昂的衣物如垃圾般散落在地,录制键也被按下了终止。

    金发大狗狗乖巧跪在地毯上仰视着,期待地问她:“可以吗?”

    没了手机的遮挡,黎知韫清冷的面庞在灯光下完完全全显露出来,长睫微蜷,隐着黑瞳里入星光般细碎的笑意,精致的红唇像花瓣一样微微翘起。

    放在娱乐圈的话,盛译也是个演技精湛的顶级演员,身体也是顶级的漂亮。

    她有被他的“表演”取悦到。

    黎知韫不是一个吝啬的禁欲之人,并且好的表演就该有合适的奖励。于是她倚着腰后的手臂轻轻后仰,半个身子陷入柔软的沙发中,让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有更多的发挥空间。

    静寂的空间里陡然升温,独特涩意的苦橙清香逐渐盖过房间里原有的香水味,让人头晕目眩。

    到处都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哭泣还是半窒息不可抑制的生理性泪水,盛译一点没有被羞辱到的表情,也许是他天生道德低下,一丁点的羞耻情绪都从未产生。

    他被淋湿地过分,眼尾绯红,耀眼的金发此刻一绺一绺地贴在额前,还要体贴地先抹去黎知韫眼下的水光。

    当暧昧的喘息趋于平静,黎知韫又顺着他的力道坐在块垒分明的腹肌上。半个外国人的血统让盛译的发育趋于早熟,介于少男和成男之间,有着无法言说的性感。

    他将黎知韫的手指含入唇中,轻轻吮吸了一会,又换成舌头舔。舐。

    黎知韫没有养过狗,但是如果她养的话,一定会像这样乖巧。

    第56章 昨晚没回家

    这还是黎知韫第一次进入盛氏内部的会议室。

    和财大气粗却故作风雅的装修风格一样,盛氏的高层是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古板。面上看上去令人作呕的一团和气,实则内里早已分崩离析,简直和养蛊一样,没有谁能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的钱砸入水中。

    如她所料,一向将等级制度挂在嘴边的老家伙们是不会拿正眼来看待她的。

    只不过碍于黎薇的面子,再加上盛氏现下正水深火热,不得不做出一副慈爱的长辈模样。哪怕联系微乎其微,也能随口扯上几句。

    “我前几天在一饭局上遇见黎总还聊到知韫了,没想到今天就见着了,真是缘分啊……”

    “经常听我家那小子提起,明明那么忙却一直是第一名,真是太了不起了。要是他能有小韫一半的聪明才智,都是我顾家祖上烧高香了!”

    对此黎知韫一概当听不见,也懒得做出敬爱长辈的模样,全都明明白白地敷衍过去。如果现在还看不清现在的局面,在她面前拿乔的话,那只能说是蠢到家了。

    有些微不足道的困扰不必多说,盛董事长自然会帮她摆平。

    毕竟盛淮想要保住自己在盛氏的地位,上赶着求她还来不及,这底下一众人里多的是想要取他而代之的人,即便面上不显,后期也很快会暴露出来。

    而黎知韫要做的就是“协助”,名义上是项目顾问,实际上所有的进行流程她都能够完全掌控。

    她冷眼旁观这群老家伙你来我往地寒暄,直到盛译作为最后的参会人员进入会议室,此起彼伏的高谈阔论声才逐渐平息下来。

    盛译一进门就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仔细观察的话,他金色的发梢还还是湿润的,身上传来一阵若有似无沐浴后的清新味道。

    盛淮对他的晚到有些不满,但还是命令他站到自己面前,笑着为她介绍:“小韫啊,这是我的小儿子盛译,之前一直待在国外。盛氏这边项目主要由他负责,还请你多带带他。”

    “小黎总,接下来请多指教。”高大俊美的金发少年就这样站在他身边,毕恭毕敬地朝她打招呼。

    闻言,黎知韫挑眉,漆黑的眼仁里攀上一抹兴味。

    小儿子?这才多久就从养子晋升了,看来在盛董事长的眼里,盛嘉年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黎知韫一直没应声,场面忽然冷了下来。

    盛淮以为她看不上盛译,面色有些不虞。他清楚盛译的身份在这个圈子里不是什么秘辛,大费周折一番只是因为他当时需要保持掌权人的人设。事实上不管众人讨论真相与否,热度的价值才是最重要的。

    直到黎知韫伸出手,盛董事长紧锁的眉头才逐渐放松下来。

    “你好。”

    作为阶层的上位者,黎知韫忽略了他直勾勾的眼神,好整以暇地伸出手。很快对面就握了上来,裹挟着源源不断的热意,和半小时前贴在她后腰时一样,温度丝毫不减。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金发少年不动声色地用小拇指轻轻勾了下黎知韫的掌心,像是条不安分的绿瞳小蛇露出獠牙轻咬了口主人,祈求她陪同自己玩耍。

    任谁也看不出彼此不熟的人竟然刚刚从一间私人休息室出来。

    这个小动作不禁让黎知韫想起和裴绍初次见面时的场景。

    男人嘛,果然没什么不同。

    *

    “要是比赛前还是这个状态的话,干脆别上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满脸怒气的教练撂下狠话就甩手离场了,徒留队员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还得是他们教练,发起火来骂人时有钱的没钱的一视同仁。

    良久,终于有人打破死寂的局面。

    “铭钶,你今天这黑眼圈有点重啊,场上也虚得不行。咋了,昨晚做贼去了?”

    刚刚被教练肃着脸臭骂一通的黎铭钶眉心紧蹙,一向以阳光著称的俊脸难得看上去有些阴郁,听到这话直接把手里的球一把扔过去。

    “滚。”

    五号寸头队友只是打趣没想触他霉头,讪笑着接了球,正纠结着怎么缓解气氛,语调突然一转:“诶,那不是会长大人吗?”

    “这个时候来球场,是不是来找你的啊?”

    黎铭钶下意识将视线看向大门口,目光聚拢在进来的人身上。

    队友暗地里撇了撇嘴,果然一听到有关会长的消息,这位真姐控就像狗闻到骨头味了一样光速锁定目标。

    不过黎铭钶很快就失落起来,黎知韫显然不是来找自己的,身边还跟着苏学姐。

    苏学姐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大概是在说有关剧本选用场地的事,而高挑的少女垂头注视着她,偶尔应和点头。

    哪怕黎铭钶现在站在球场的正中央,她也一个眼神都没丢给这边。

    强烈的委屈和被抛弃感瞬间涌上心头,黎铭钶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却连黎知韫的人影都没看见。

    昨晚他表现得太不自然了,况且黎知韫看上去也不太想和他搭话,显然不是聊天的好实际。

    黎铭钶就想趁早上和黎知韫共乘一辆车来学校的时间,借着狭小密闭的空间和她撒娇,她本来就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就过了。

    以前他都是这样干的。

    五号一眼看穿了黎铭钶的别扭,不等众人反应,忽然中气十足地朝那边大喊:“会长大人,您来视察啦!”

    边喊还伸直手臂挥手,本来个子就直逼两米的大块头,很难让人忽略不见。

    开玩笑,这叛逆期的心结今天必须得解,不然后天比赛还打不打了!

    黎铭钶刚想发作,那边已经双双看过来了,只好狠狠瞪五号一眼,硬着头皮朝黎知韫一路小跑过去。

    到人面前气也不喘,直接乖巧地叫人:“姐姐,苏学姐好。”

    他刚打完球身上汗涔涔的,刻意保持着距离没离她们太近。

    苏妙颜正言辞犀利地吐槽刚刚那傻大个呢,突然好友的弟弟就闪现在自己面前了,卡壳了一瞬应道:“啊,弟弟好。”

    她和黎铭钶不太熟,但却清楚地知道这是黎知韫的跟屁虫,看起来跟屁虫好像有话想跟身旁的好友说。

    “苏姐姐,你们现在忙吗?我有点话想单独和我姐说。”黎铭钶换了种叫法,把“苏学姐”换成“苏姐姐”,显然有讨好祈求她的意思。

    之前她随口问黎知韫,有个弟弟的感觉怎么样,好友勉为其难地思考了几秒,说——

    “应该和你养了只哈士奇差不多。”

    苏妙颜之前以为她描述的只是一种感觉,现在看来,或许黎知韫是真的把他在当狗养。

    毕竟眼前人顶着一双下垂的狗狗眼,嵌着亮晶晶的黑瞳,以及说话时末尾微微上扬的语调,真的很像她的哈士奇哼唧时的模样啊!

    于是她大方地回答:“不忙,你们先聊吧,我去另一边逛逛。”

    也算是爱屋及乌了。

    *

    两人从场馆里出来时,黎知韫顺路问他队友要了湿巾。

    面对一向清冷不凡的会长大人的问话,寸头男生受宠若惊,忙不迭找了袋未拆封的递给她,直到黎知韫的身影消失在场馆还在回味。

    天杀的,这极端姐控他也能做!

    另一边——

    “擦擦。”

    黎铭钶接过她递来的湿巾,低头沉默着擦汗,卷翘的睫羽不安地颤动,第一滴泪珠重重地砸落在地面,再抬头时眼眶已经红彤彤一片了。

    唯一和哈士奇不一样的地方,他哭得很熟练,几乎是零帧起手。

    黎知韫突然抽出纸巾随意地在他脸上抹了几下,没刻意控制力度,动作有些粗暴。

    脸颊上的泪珠擦干了,睫毛却还湿乎乎地粘在一起,加上没预料到她的动作,黎铭钶温润的小狗眼里写满了不解。

    黎知韫现在心情还不错,将舞台丢给他:“好了,找我什么事?”

    这是给台阶让他解释呢,黎铭钶迅速踏上去:“昨天晚上我回去太晚了,姐姐,对不起。”

    黎知韫淡淡“嗯”了声,示意他继续。

    “姐姐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很开心,这好像是第一次你关心我什么时候回家。”黎铭钶的声音里流露出一股自然的甜蜜,他并不遮掩这一点。

    “当时我正……正在和别人谈事情,快结束了,接完电话我就立刻回家了,只不过路上有点堵……”半遮半掩的话,不过不算撒谎,只是不够坦诚地暴露自己的愚蠢。

    黎知韫不说话,漆黑透亮的眼眸里映出他急于寻求一个答案的模样。

    “我赶到家后,你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不太开心,也不太想和我讲话。”

    “我知道姐姐其实也不在意我怎样的,反而我多说了肯定会招你烦,就想要今天早上在车上和你解释道歉。但是你今天很早就出门了,我就一直没找到机会……”他越说越懊悔,开始气愤自己昨晚为什么不直接道歉,要把不好的事情留到第二天。

    原先没打算在继续这听黎铭钶陈列罪状的黎知韫闻言怔了几秒,终于舍得真正把视线落到眼前的少年身上。

    “哦……所以,因为我不想和你说话,你就直接回房间睡觉去了?”

    少女突然凑近,她的瞳仁黑沉沉的,语调也捉摸不透,黎铭钶被这样盯着,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紧张感陡然飙升。

    “对……对不起,唔——”黎铭钶点头,又要哭,道个歉还磕磕绊绊的。

    黎知韫直接抬手捏住他的嘴唇,缓缓眨了眨眼睛。

    她昨天根本没回家。

    第57章 消失的大纲

    通完电话之后,黎知韫直接让司机开车跟着李明廷去了赌场。她了解黎铭钶的性格,其实不用说狠话他就会乖乖立刻回家。

    只是李明廷出来的时机有点微妙,黎知韫查过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赌得倾家荡产,一直都是到处借高利贷的状态。

    当年黎铭钶的亲生母亲是在与李明廷闹翻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虽然身体不好,但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想把孩子生下来。黎薇自然是尊重她的意愿,并且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就将她送出国换个新环境安心养胎。

    因此除了一半的血缘,黎铭钶身上没什么是他给的,李明廷也不应该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很难不说是为了牵制黎氏安置的一颗棋子。

    虽然手段很愚蠢,找了个不入流的人合作,但黎知韫一向不喜欢事到临头再做打算,就先联系赌场那边给了李明廷一点“甜头”。

    再之后她就回黎家住了一晚,今早去了趟盛世集团,在这段期间里根本没关心黎铭钶有没有回去。

    现在他说在公寓的沙发上看见了自己,事情一下子就变得诡异起来。

    黎知韫清楚这是个小说世界,作者写出什么都不稀奇,但是距离上一次更新大纲剧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当时她在一旁听到苏妙颜和夏意的争论,认为一个小说世界的运转法则,就是要能够调动起读者的情绪值。

    无论是狗血的、悲伤的、还是一篇优秀的爽文,她们作为小说中的人物,无论领到了什么样的人设,只要有冲突点在,好这一口的人总会去看。

    一个套路足够火,那么这种模板就会源源不断地被模仿传递下去,黎知韫领到的人生剧本恰恰是万千“浪子回头”戏码中的一个而已,甚至换了一种叙述的表达方式,换了一个新的名字,内核也不会有所改变。

    无论是她的“觉醒”抑或是盛嘉年的“觉醒”,她们所有情感表露出的道德倾向,会以哪种方式哪种途径影响读者,似乎都并没有那么重要。

    而现在这个剧本里很可能又出现了一个“她”,会是按照原大纲发展的“黎知韫”吗?

    从听到盛嘉年接受告白开始的这段日子里,她又一直身处何处呢?

    “你昨晚回房间后,就再也没出来过?”黎知韫松开捏着黎铭钶嘴巴的手,无视他红着眼控诉却眼巴巴的表情,冷声问。

    “我洗完澡就去睡觉了。”其实没有,他把头埋在被子里一直哭到下半夜才睡着,虽然黎铭钶经常在她面前哭,但口头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姐姐,你不也休息得很早吗?我刚洗完澡出来,你就把灯关了。”

    都让他没借口去找她。

    黎知韫沉默了一会儿,把刚刚给他擦眼泪的纸巾塞到他手里,缓和着语气说:“你最近还是回黎家睡觉吧。”

    原先还在暗自神伤揉着纸团的黎铭钶手心一颤,纸团啪地掉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少女,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撒了谎就要接受惩罚,黎铭钶,你心里清楚不是吗?”

    *

    事实上黎知韫没有因为他撒谎而生气,把黎铭钶赶回家也只是为了方便她接下来做事。要是他哪天回家,突然见到两个黎知韫,事情就会变得有些棘手。

    房间里的一切陈设都没有变化,甚至和她出门前一模一样,关灯后“她”没有在这里休息。

    唯一不同的是,那本摆在桌面的大纲不见了。

    黎知韫看着空落落的桌面,对于世界上冒出另一个自己并不感到害怕恐慌,而是久违的好奇。

    是这个新出现的“黎知韫”把笔记本带走了吗?她又去哪了呢?

    她一定也看到里面的内容了吧,这个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这个小说世界,会允许两位女主角同时存在吗?

    门没有关,少女侧身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倒水,光线在她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几缕发丝柔顺地垂在莹润肩头,带着几分倦意,牵扯出犹如琉璃般剔透的美感,令人难以接近。

    闻炔被叫到公寓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胸前的白色纹身隐隐发烫,他礼貌地轻叩房门,以此唤起屋内人的注意。

    “哦,你来了,说吧。”

    黎知韫转过头时,本可以说是有点期待的表情突然变得意兴阑珊,虽然变化很快但还是被闻炔敏锐地捕捉到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按照黎知韫的吩咐开始汇报最近的发现。

    “李明廷那里都已经安排好了,为了更加刺激的体验,他已经不满足于基础的赌博方式,付出的筹码也相应越来越大。”

    “至于小姐您让我找的人——”闻炔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少女的神色,她还像以往一样面无表情,一口口喝着玻璃杯里的水:

    “没有观察到长得和您……很相似的人。”

    话音刚落,水杯与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什么话都没说,但闻炔就是莫名从她的这个动作里感到了失望,男人高大的身影变得有些僵硬。

    黎知韫有预料到这个结果,她让人调查过这附近的所有监控,除了自己的行踪,再没有一个场景有另一个“黎知韫”的出现。

    以她对黎铭钶的了解来说,他说的绝对不是假话。

    那么一个人是怎样凭空出现,又带着那本大纲消失地一干二净的呢?

    第58章 “对不起。”

    起先闻炔听到黎知韫说让自己去找一个和自己长相完全相似的人时,面上露出错愕的表情。

    早在被齐邱真献给她之前,就有对黎知韫进行过私下的调查。黎薇的女儿的确只有她一个,不可能存在双胞胎。

    他无法理解她的用意,不过这份讶异很快就被一声难抑的喘息声掩盖。

    “很惊讶吗?”

    黎知韫细白的手从男人劣质的黑色背心下摆探入,她刚刚洗过手,掌心冰冰凉凉的带着丝潮气,像条小蛇一样吐着信子一口咬住红嫩的花骨朵,玩弄般恶劣地啃噬。

    她凑得很近,几乎整个人借力倚在闻炔的胸膛,乌黑的发丝间传来独属于少女的苦橙香气,明明是干涩的味道却莫名让人品出甜意。

    “没有,主人唔——”

    背心早已被黎知韫作乱的手卷曲在胸的上方,毫不避讳地展露出男人性感的小麦色肌肤。胸肌上方用白色颜料刻下的印记依然那么夺目鲜明,她满意地用指尖再次勾勒自己的作品。

    在古代,奴隶的主人会为自己的奴隶打上烙印,以此来彰显至高无上的所有权。在现代化的文明社会,没有奴隶,但是可以有听话的狗狗。

    “嘘——”黎知韫将食指抵在红唇中央,微蹙眉头似乎对眼前人的表现很不满:“现在是你被绑架了。”

    像是瞬间被火星点燃,无法阻挡的火势从蓬勃跳动的心脏一直蔓延至发烫的纹身处,闻炔难耐地仰头,却因为全身被绑带束缚着,只能强忍情欲断断续续地低喘,额角沁出颗颗细密的汗珠顺着锐利的下颌线滑落,隐没在腰腹的更深处。

    现在他被绑架了,在一架手术台上。

    “是谁派你来的?”黎知韫神色冷漠地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注视自己。

    闻炔是一个杀手,被组织派来刺杀任务目标,不慎被下药后醒来发现自己被反绑了。于是他假装垂下眼睫,目光凝聚在少女身后满是作案工具的桌案上,哑着嗓子开口:“任务失败,你不需要知道。”

    烛火在昏暗的环境中左摇右摆。

    职业杀手在任务落败时要抱有必死的决心,也绝对不会说出任何有关组织的秘密,哪怕接下来是万劫不复的折辱。

    而作为任务目标的黎知韫并不理会他,忽视了男人下意识向她手心里挺胸的动作,把原先还在亲昵描绘着纹身的手撤回。

    “所以这是你在组织里的代号?还是”她顿了顿,复又用更大的力气揉掐回去,直到那串白色花纹周遭的皮肤泛起靡艳的红,在浅棕色的土壤上开出纯洁又颓靡的花。

    “你主人的恶趣味?”黎知韫略带羞辱意味地拍拍男人的脸,曲起膝盖抵在他的小腹处不轻不重地摩挲。

    “不是……”巨大的空虚瞬间填满了闻炔的身心,但混沌充血的大脑依稀记得自己的职责,小幅度挣扎后后断断续续地答话:“别别白费力气了,杀了我。”

    看起来他对给自己纹身的人忠贞不渝。

    眼见着杀手先生油盐不进,黎知韫冷笑一声:“不说是吧,等着哦。”她毫不留恋地起身,从桌案上拿起了那个漂亮精美的烛台。

    金色的烛台壁身如精雕细琢的艺术品,金属的光泽在烛光下闪烁,映照出微妙的阴影与温暖的色彩。洁白的蜡烛屹立其上,静静燃烧,任由蜡滴缓缓滑落。

    这是整个房间的唯一光源,幽幽映出少女姣好的面容,她黑沉沉的瞳孔像是漩涡,一旦坠入便是万劫不复。

    闻炔不想,他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却无可避免地看着她露出痴迷的神情,嘴唇因为长久地缺乏水分而逐渐干涸。

    杀手先生并不淡定,还不知自己颤抖的睫毛完完全全暴露了隐秘的期待。黎知韫勾唇,白皙的手覆在烛台壁身上,一点点俯身,牵动着手腕微微倾斜。

    白色蜡油在火焰的轻吻下缓缓融化,晶莹剔透,宛如珍珠般透明的液滴从蜡烛上滴落。房间里静得可怕,似乎只能听到一人清浅的呼吸,一秒、两秒,终于轻轻坠落在土壤之上,像雪花般静静凝结。

    霎那间的灼烧感几乎蚕食了理智,又在转瞬冰冷地凝固。闻炔颤栗着闷哼一声,大脑里迎来过电般的快感,又在触及她戏谑的眼神后,将所有浪。荡的喘息咽回喉咙中,只剩那层薄薄的包裹着肌肉的麦色皮肤起伏不定,大口呼吸。

    “怎么办,很烫吗?”黎知韫嘴上说着关心的话语,却没有停止手中控制滴落的频率,让他尽可能保持在兴奋的阈值范围内:“杀手先生不会连这都忍受不了吧?”

    被银色手铐锁在床侧的手青筋暴起,反复蜷缩又张开,清醒着又沉沦,他奋力想要抓住一些东西,因为手铐的限制留下摩擦的红痕。

    抛开这么骚的身材,其实黎知韫觉得闻炔是个很老实的人,不会玩却能沉默着接受一切戏耍的大狗狗。

    食指并着中指不容拒绝地探入男人湿热的口腔,或许是人高马大的缘故,他连舌头都要比别人厚一些,轻而易举地就卷起黎知韫的手指。他的嘴巴迎来了真正独裁的主人,强忍着干呕的欲望纵容她一直向里探索。

    直到黎知韫玩弄到意兴阑珊,终于大发慈悲解开他的手铐,他才被允许将她抱坐在下巴处,张开滚烫的唇舌大口大口吞咽,从下巴到胸前全都亮晶晶的。

    最终杀手先生背叛了自己的组织,还接到了新的任务——

    “提醒你一点,这个人呢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千万不要弄混了哦。”

    *

    黎知韫让闻炔把车开到了医院。

    无论之后如何,在这个小说世界里盛嘉年是作者钦定的男主。而作为原定纠葛最深的主角,“她”很有可能会好奇他的处境。

    还是和出车祸那一夜一样,盛嘉年的身体和精神都没什么好转,像是一具破碎的人偶浑身打满了乱七八糟的补丁。

    只有在看到黎知韫时,那双颓丧浑浊的眼睛才亮起一点希冀的光芒,又很快在她身后男人出现时熄灭。

    “我还以为你又走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黎知韫,似乎要将她整个人刻在眼底。

    看来“她”应该是来过了。

    黎知韫并不想靠他太近,只是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想要推测出她们之前说了什么,只需要继续将这段对话进行下去。

    “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她语气平淡地问,目光聚焦在窗台的种植池上。

    几支小雏菊歪歪扭扭地生长着,阳光很好,却缺乏应有的水分。

    黎知韫难得没有表露出明牌的厌恶,盛嘉年张张嘴巴有些呆住了,差点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记不清她们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在一起说过话了,自从出车祸之后,每晚他都在做梦。梦境反反复复,一会儿是两人小时候两小无猜的样子,一会儿是他犯浑恶心黎知韫的场景,割裂荒诞的世界将他整个人撕扯成好几半,却始终没有人来拼凑。

    盛嘉年觉得自己疯了,就像黎知韫说的是他精神出问题了。甚至那些他刚醒来时以为大家被操纵的场景,全都是自己潜意识里用来逃避错误的借口。真实的他就是这样一个烂人,可以随意践踏自己所爱之人的真心的渣滓。

    但是在看到黎知韫出现在病房门口的那一刻,少女穿着两人感情还很好时经常穿的白裙,盛嘉年竟有了片刻的恍惚,莫大的悲戚席卷而来,只好强打精神用力扯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小韫,好久不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得太远,还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她远远注视着自己,可盛嘉年没有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丁点属于自己的倒影。

    她沉默了一会儿,也说:“好久不见。”

    然后忽然转身消失在了门口,快得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境,空气中没有留下一点熟悉的苦橙香。

    “小韫,我真没有想到你愿意来医院看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出‘好久不见’,差点以为我们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呢。”盛嘉年竭力自然地开了一个玩笑,或许是事实,但是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重要。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上下学的时候吗?当时我靠着你的辅导成绩第一次有了进步,拿到那辆梦寐以求的自行车时,非要骑车带你去上学。我知道你一直憋着气想骂我,我骑得颤颤巍巍的对吧?”

    他沉浸在回忆里,促狭地笑了一下:“其实我骑自行车并没那么差,但因为你怕摔一直紧紧搂着我的腰,我心里就慌得不行。哪怕我后来再怎么缠着你,你都不愿意坐了,真可惜。”

    黎知韫眨了眨眼,这段记忆对她来说已经很是模糊了。

    没有回应,但盛嘉年知道她在听:“后来我做了很多错事,无论是出于主观意愿还是一些不可抗拒的其他原因,后果都是我远远无法弥补的,往后再回溯都会心有芥蒂。”

    “有时候我会*幻想,如果那个午后我约你出来时,只是想要再骑一次自行车和你一起回家,或者是在操场上散散步聊聊天,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毕竟要是我们生活在一本小说世界里,怎么说也该拿的是青梅竹马情有独钟的剧本吧!”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明明我们的开始那么美好,都被我一手搞砸了。”

    黎知韫依然沉默着,过去的事她从不假做他想,眼下和未来才是她该重视的。

    “小韫,追着我跑的那些日子一定很累吧,我从没想过让你不开心。”

    “对不起。”

    “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全部了?”离开病房前的最后一秒,黎知韫终于舍得看他一眼。

    没有波动起伏的情绪,似乎真的只是人生剧本中一位微不足道的过客。

    曾经意气风发的金发少年半边颅顶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有点凄凉的可笑。长期的营养摄入不足使得骨骼愈发嶙峋突显,留下一层薄薄的皮肤覆在上面,仿佛轻轻一割就会血涌如柱。

    绯红的眼眶里蓄积着晶莹的泪水,但他分明已经完全干涸了,蔫答答的,没有外界养分的输送,自己的内心也滋养不起任何一朵花。

    床上的金发少年摇了摇头,痴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良久,空寂的病房里响起抽噎的低喃——

    “小韫,我爱你。”

    第59章 消失的记忆

    “黎小姐,您与死者的交往期间是否对其产生过诱导性自杀的言论?”

    李明枝在问这话时眉头紧皱,表情称不上坚定。从她突兀地找上门开始,到进入这个逼仄的令人倍感压抑的审讯室,这位高高在上的黎氏继承人都没有表露出一丝不快。

    甚至在李明枝为她拉开椅子后,还颇为礼貌地问她:“李警官,可以帮我擦下椅子吗?”

    李明枝潜意识里认为黎知韫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自己也并非受到盛氏总裁的请求才想调查她。只是曾经总对盛嘉年避而不见的人,却在他出车祸当夜提出探望的要求,她很难说服自己忽略这其中微妙的联系。

    “如果你调取了病房的监控,应该清楚我说过什么,又做了什么。他想见我,但我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

    黎知韫的视线停留在警官卷起的袖口处,女人皮肤粗糙的腕骨上隐隐蜿蜒着一两道旧疤痕。她先前调查过,李明枝是个好警官,她可以让她不那么为难。

    对面的警官很快反省自己问话的方式:“抱歉,我并不是在预设您的作为。”

    李明枝打开截取的监控视频,时间显示在黎知韫进入病房之前,病怏怏躺着的盛嘉年就已经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

    他的表情很生动,从刚开始的惊喜到逐渐沉默无言,仿佛真的在与某个不存在的人对话,任谁看都觉得处于精神不正常的状态。

    熟悉唇语解读的李明枝显然知道黎知韫刚刚所提供的信息与监控画面一致,暗自松了口气,她也不想让黎小姐陷入舆论的漩涡。

    “耽误您的时间了,至于盛董那里,我们会尽快给出答复的。”

    她诚恳地道歉,但面前的少女看上去并没有开心几分。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黎知韫垂下眼睫显然有点失望。在听到盛嘉年自杀的消息时,她确实有点惊讶,毕竟剧情还没走到结局男主就死亡,发展轨迹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拉不回来。

    不过目前看来,这个世界的运作似乎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虽然这个世界的男主死了,但还有她这个女主在。虽然没有实现“破镜重圆”的标签,但已经实现了“追妻火葬场”的标签,现在也该到结尾前的高潮部分了。

    毕竟盛嘉年失去的只是自己的生命,她可是失去了命中注定的爱情啊。

    不然盛嘉年那个蠢货父亲也不会顾不得自己儿子的葬礼,迫不及待地来对付黎氏。

    说实话黎知韫觉得有点晦气,人死了还要围绕他再演这一出。如果不是为了找到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的另一个自己,她不会答应盛嘉年的请求。

    视频的进度条走到了尽头,定格在盛嘉年痴迷凝视她背影的瞬间。黎知韫看着紧锁眉头的李明枝,似笑非笑:“有时越是不可能的人,越是在这种时候无法心安。”

    “你觉得呢,李警官?”

    *

    黎知韫很久没见到许知柏了。

    说起来他算得上是和自己共同见证那本大纲的第一人,某种程度上有点纪念意义。

    而在这段没见面的日子里,许知柏很好地提升了自己的形象和服务技术,这让黎知韫看他更加顺眼了几分。

    眉眼清俊的黑发少年从裙摆下钻出来,一边舔着红润的嘴唇贴心地帮黎知韫擦拭,一边分神回答她的问题:“什么笔记本?”

    他疑惑的表情不似作伪,为了不让黎知韫失望,还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番,很可惜他真的没什么印象。

    在收到黎知韫的消息之前,他趁着工作之余胡思乱想了很久,担心她会不会不开心。

    许知柏听说了盛嘉年自杀的消息,盛世集团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甚至放任流言蜚语在学校里大肆传播。众人藏不住八卦的心思,把一些学校论坛里有关二人的陈年旧帖都顶了上来,一边唏嘘一边感叹会长大人的冷酷无情。

    他浏览着这些如同天方夜谭的帖子,里面描述的少女和他所认识的黎知韫简直像两个人。

    事实上,黎知韫并非恋爱脑甚至在感情里称得上淡漠,看似待人礼貌其实十分疏离,还有一般人见不到的她偶尔的顽劣,但那些暗戳戳偷拍的照片又让人不可否认其真实性。

    许知柏不懂帖子底下为什么还有人在感慨青梅竹马的结局,在他看来,以盛嘉年的恶心程度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对二人结局还有所期待简直是他无法评价的愚蠢。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意料之中的答案,黎知韫倒没有多失望。按照目前的情况,真正亲眼见到了“她”的人只有黎铭钶,她确信他不是在说谎。

    哦,还有死去的盛嘉年,但他已经没有办法为她提供任何信息了。

    黎知韫也曾怀疑过大纲的真实性,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一点,根据预设的结局去改变过程的选择,她并不后悔。即便眼前一切都是虚幻的,曾经的痛苦却是真实的,她不会回头。

    情。潮后的红晕逐渐褪去,她又恢复了资本家无情剥削的本色:“研发进度怎么样了?”

    身份一下子转变太快,还处在服务阶段的许知柏没反应过来,他只能刻意忽略胸前肆意作恶的手,忍着喘息尽力平稳地回答:“嗯目目前实验对象都没有出现排异反应,植入芯片的神经连接也很稳定——”

    许知柏汇报着忽然僵住,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这才意识到两人挨得有多近,而少女的食指正戳着他嘴角的梨涡,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处,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继续啊。”

    黎知韫原本没什么表情,抬头疑惑地看他一眼,又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似乎只是听他枯燥乏味的汇报时做了点无聊的小动作。

    这样温馨的时刻远比与她更亲密的时候让许知柏的心躁动不安,心跳逐渐失控,他只能强打起精神汇报完:“——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临床应用了。”

    然后微微偏头,不小心含住了会长大人的食指。

    *

    舆论很快爆发了,这次倒不是针对黎知韫,来势汹汹的目标似乎是整个黎氏。

    一则控诉黎薇拆散有情人的视频在网络上传播开来——穿着破破烂烂的男人跪在镜头前,声泪俱下地控诉黎氏总裁是如何看不惯自己,狠心拆散了他和自己的妻子,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夺走了妻子离世前唯一留给他的孩子。

    他从秋淑月是如何拯救被霸凌的自己开始讲起,将二人的情感描述成一段互相扶持的美妙佳话,任谁看了都要为之动容。

    [我去这不就是小说中的救赎情节嘛!勇敢正义的小太阳女主救赎被欺凌的少年,本来生活一切向好,最终因为恶毒女配的掺和be了呜呜——]

    [唉,这些豪门世家一直都不把底层人当人的,觉得自己缺了真心的玩伴就一直把人当玩具困在自己身边,玩够了就一脚踢开,到底谁还在共情?]

    [可以说吗?我看黎薇的面相就觉得她是那种冷漠无情的人,就是那种最刻板的资本主义执行者,每次刷到黎氏的新闻发布会都有点害怕]

    [(小声)其实我觉得她女儿也有点,对曾经喜欢的人竟然那么绝情]

    [怪不得她们一家子站在一起,总觉得黎小少爷有点格格不入,不是亲生的确实看上去不太聪明。]

    [只有我可怜黎薇的老公吗?太惨了,听这描述感觉像同夫啊,一直被蒙在鼓里!]

    [楼上月薪三千的还开始心疼起挣几百亿的了,真招笑,豪门联姻只有利益,哪来的爱情啊?]

    ……

    “老婆!这我能忍?!这评论都快把我挤兑成同夫了啊,黎总您一定要还我清白啊……”

    黎父翻着评论区气得吹胡子瞪眼,打眼一看四周无人理会他的难过,只好扭头泪眼汪汪地挨着面无表情的女人。

    黎知韫略显无语地瞥他一眼。

    还能卖惨,说明感情好着呢。

    李明廷被做了局现在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能把一直捏在手上的“底牌”亮出来,他不在乎赌博的经历被抖落,背后显然有盛世集团在给他兜底。

    模糊叙事是引导舆论的有效方式,大众并非事实参与者,作为信息接收者常常只需要抓住自己喜欢感兴趣的部分自行解读,被调动情绪就可以。李明廷和秋淑月的感情是真的,黎薇拆散她们也是真的,但其中的原因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而盛淮显然已经意识到盛世集团内部架构的不稳固,病急乱投医,本想利用这次合作重新巩固自己手中的权力,谁知清醒过后才惊觉早已引狼入室。明面上无法撕破脸,只能暗地里耍些小手段。

    好在黎薇看上去并不着急,一脸冷漠地推开倚在自己脖颈处的脑袋,对一直悄悄躲在门后的人说:“小钶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擦身而过时,黎知韫感觉到少年无声的僵硬。

    第60章 不撞南墙不回头

    秋淑月,人不如其名。

    她身上有股底层人的穷酸味,不像一些人那么精明,有些时候也可以称得上愚蠢。

    “谢谢您,黎小姐!真的真的十分感谢您——”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花房的玻璃铺洒在秋淑月拢在一侧的麻花辫上,碎金般浮动跳跃。

    她一边道谢一边标准九十度鞠躬,原先被严严实实挡住的阳光直射黎薇的眼睛,她眯着眼用手背挡了一下,语气冷淡地开口:“别动了。”

    “啊?”秋淑月不明所以,弯着身子悄悄瞄大小姐一眼,了然地给她挡太阳。

    她知道,黎大小姐是个外表冷漠的傲娇。

    身边的所有人都很惊讶,第一个成为黎薇朋友的,竟然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平民,不仅获得了黎薇的青睐,还得到了进入贵族学院学习的机会。

    刚开始还有人以为是黎大小姐非常欣赏见义勇为的行为,相同的戏码层出不穷,可是都再也没有吸引她的注意。

    黎薇想,这是场有趣的实验。

    秋淑月是天真的理想主义,不折不扣的奉献性人格,相信爱能够救赎身边的每一个人。阴郁懦弱的李明廷在她的温暖陪伴下重拾对生活的希望,逃离出被霸凌的困境,而小小年纪就戴着冰冷面具生活的黎薇也能够偶尔向她敞开心扉。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黎薇不愿意,她只需要施舍一点点,就能让事情的轨迹往不同的方向发展。

    在她的授意下,创业屡遭碰壁的李明廷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他欣喜若狂地向秋淑月汇报这个喜讯。

    男人为她戴上价格高昂的项链,紧紧握着女友的手,语无伦次地向她承诺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是因为有她才会有自己的今天,她们会永远在一起直到生命的尽头。

    秋淑月只是甜蜜地笑,她很开心自己身边的人都越来越好。

    黎薇远远看着这一对惹人艳羡的情侣,神情不明。

    *

    已经是一家初具规模小公司老板的李明廷越来越忙,每天奔波于各种酒会应酬之间,开始无暇顾及自己的女友。

    黎薇甚至在某个合作伙伴的酒宴上遇见了他,心下正嗤笑李明廷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混进来,就看见他毕恭毕敬地朝年近五十的女人走去,端着清高的架子,却献着相反的殷勤。

    挖空心思好不容易挤进了上流社会,富贵的世界迷人眼,李明廷很快放任自己沉溺在金钱的深海中。

    黎薇不相信秋淑月察觉不到,也不可能无所作为,理想主义的她只是坚信迷途的人也会有未来。

    “需要我的帮助吗?”黎薇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求原谅人不人鬼不鬼的李明廷,又把视线挪回到秋淑月的身上。

    她不是个在意外表的人,短短几年的油盐酱醋生活刻薄地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可秋淑月依然笑眼弯弯,拒绝了黎薇的提议:“没关系的小薇,我们可以还清的。”

    她只知道李明廷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却不知道更多的事。既然她不需要自己的帮助,黎薇也就装作不知,这次没有用任何诱引的手段。

    在秋淑月的努力陪伴下,李明廷竟然真的东山再起,不仅还完了款,甚至生活质量都更上一层楼,她们过了很长一段蜜里调油的时光。

    直到李明廷再踏进不属于他的世界,沦陷的速度比第一次还要快,永远分不清昼夜的空间,陪着男男女女左拥右抱的世界,就这样一直下坠。

    秋淑月面容隐忍地将他捉奸在床时,黎薇才姗姗来迟。

    人渣朝秋淑月失态地大吼大叫:“黎薇提出愿意帮忙时你为什么不接受?!!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钱我要去多少酒局接多少项目才能赚回来吗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等着我拿钱回来养你!”

    “是,我是去赌了嫖了,但你以为我容易嘛我?你骂我不能守住自己的心,可是我处在那种环境里,别人都那么干,我一旦不那么做谁来承担我的损失??”

    “你现在轻飘飘地拒绝了她,难道我们又要过好几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嘛!啊?!”

    他狠狠推开低着头默不作声的秋淑月,只穿了条内裤,像条狗一样爬到黎薇的面前,边磕头边求她帮帮自己。

    “你们不是朋友吗?!黎小姐,你能救我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对不对?”

    “求求你,就看在秋淑月的份上——”

    呵,就看在秋淑月的份上。

    “啪”清脆的巴掌声终于止住了这场闹剧,滚烫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滴落在秋淑月泛红的掌心,她何尝不知道,黎薇在无情地撕裂自己仅有的体面。

    “别丢人了,李明廷。”她咬着牙根一字一句挤出话,然后用受伤的目光看向面容精致的女人。

    “黎薇,我知道你想帮我,并不是在玩弄,但是我从来都不后悔。我自己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不是吗?”

    没有怨恨,秋淑月的脸上是无力的祈求,对黎薇无法言尽的无奈,像是在纵容一个偶尔无理取闹的孩童。

    黎薇莫名开始恼怒,她以为自己是谁?

    “滚吧。”不过是一个试验品罢了。

    她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甚至不用刻意去切割,人生轨迹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样行进下去。

    *

    再次见到秋淑月是几个月后的一场宴会上。

    那天是黎薇确定联姻对象的日子,微醺时大脑里忽然浮现一个人模模糊糊的身影,她说:“小薇,不管现在如何,你都要选择一个你喜欢的人共度余生。”

    黎薇冷笑,她才不需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利益的羁绊才是最稳固的选择。只有蠢货才会相信爱情,相信爱的永恒,相信爱能救赎一切不完美,然后把人生过得一地鸡毛。

    厕所的隔间里传来气若游丝的呻吟,黎薇本想离开,但又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

    她无所顾忌地拉开半掩的门,因为酒意有些涣散的瞳孔微微放大。

    秋淑月的工作服并不合身,衣襟松松垮垮地耷拉在瘦骨嶙峋的肩头,因为一直在卫生间打扫,整个人浸润出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她整个人倚坐在湿淋淋的地面上,一旁黑漆漆的污水一点点吞噬了白色的衬衫,恍惚间与第一次见她时被泼上脏水的白裙重叠。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结果都一样。

    黎薇知道这种宴会的清洁工向来工资很高,但想不到秋淑月竟然会来做这种工作,看来李明廷的堕落比她想得还严重。

    可怜的秋淑月似乎是磕到了后脑勺,脑袋晕晕乎乎地认不清人,只是喃喃地祈求:“帮帮……帮帮我——”

    黎薇凝视着她沉默几秒,掏出手机拨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

    这场实验该结束了吧。

    黎薇接手家族后日夜不休地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女儿突如其来的到来有点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但她依然坚持生了下来。

    她很可爱,黎薇很爱她。

    因此再看到挺着大肚子却还在干活的秋淑月时,她的心脏莫名抽痛了一瞬。

    但黎薇绝不承认这是心疼,她们不是朋友,只是自己曾怀过孕天性使然的设身处地。

    秋淑月不知道当时帮助自己的人是谁,但她看新闻知道黎薇有了位备受瞩目的可爱的女儿,真诚的祝福语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

    “小薇你过得开心真是太好了!咳,是叫小蕴吗?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很可爱,咳咳,和小薇你很像,咳咳……”她面容沧桑,眼角的皱纹一叠又一叠的,和黎薇站在一起时简直不像同年龄段的人,但看着她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秋淑月显然还有期待。

    黎薇没法忽略她的咳嗽声。

    在提出送她去国外修养后,秋淑月意外地没有拒绝,或许是理想主义终于回归了现实,又或者只是累了而已。

    她知道黎薇不是在和自己商量,作为黎氏的继承人,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对于秋淑月来说,过往亲密的时光就像一触即破的泡沫幻梦,连同她此刻破碎不堪的身体一样在提醒着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

    虽然黎薇只承认过一次她们是朋友,在她们还不是朋友的时候。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秋淑月就清楚自己可能是大小姐一时的消遣,主人是不会参与下面人的所作所为的,但那时黎薇眼中的兴味赤。裸裸地毫不隐藏。

    不过秋淑月依然很开心,她比黎薇大几岁,对这位被家族寄予厚望的继承人有种天然的怜爱感。

    她对那群霸凌者说的不全是一时情急之下随口编纂的谎话,秋淑月是真心觉得在黎薇的冷漠外表下,藏着一颗需要被理解的心。

    黎薇不表达自己的喜好,能被轻而易举地看穿是无能的表现,也只和有利益往来的人交往,过多的交际只会浪费时间和带来麻烦。她每天只吃固定的营养餐食,将礼仪风度刻进了骨子里。

    但总是偷偷摸摸关注着她的秋淑月知道,其实黎大小姐有点爱吃甜食,在喝完苦涩的药后会抿紧嘴唇,在苦味散尽前倔强地不愿开口说一个字。在一场场名流交际的宴会上,会悄悄倚着椅背缓解泛酸的脊背,她羡慕那些会朝着父母撒娇的人。

    她不快乐的时候多得多。

    秋淑月希望黎薇可以过得更加自我一些,并不愤恨她后来的所作所为。

    一场痛苦万分的分娩已经带走了她的大部分生命,秋淑月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婴儿雪白的面庞上移开,对着黎薇扯出一个笑,甜甜的、轻轻的:

    “小薇,我从来都没有后悔。”

    “那些……那些付出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做了就不后悔。”

    “你也不要——”

    虽然我既没有救赎成功一个迷途之人,也没能救赎你。

    黎薇沉默地看着女人缓缓阖上的眼睛,

    她才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