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琐事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
薄悬拎着笔记本和文件, 跟着蒋寄野上车后就喊饿,说先去吃饭吧,蒋寄野了然于胸, 斜眼瞅他:“你还知道饿, 中午吃的什么?”
薄悬靠着副驾驶, 说:“饭啊。”
蒋寄野说:“我是问你吃的什么饭。”
“记不清了。”薄悬煞有其事地面不改色道,“反正很健康, 有青菜, 肉类, 粗粮碳水——”
蒋寄野率先喊了停:“好了,可以了, 你直接说面包三明治得了, 搞穷举法没用。”
薄悬一愣:“这你都能猜出来?”
蒋寄野:“……我不瞎,你桌上咬一口剩下来的干巴巴三明治不是你吃的还能是谁, 那个六点多钟还留下来关心的新晋员工?对了,我刚就想问你来着,那是员工还是助理?你们关系处得挺好的, 进门那两下防我跟防贼一样。”
薄悬摸了下鼻子:“员工,学会计的,工作室人手不太够, 有时候我人不在, 也会让她帮忙干点助理的活儿。”
女助理放在身边其实不太方便,不过蒋寄野转念想到, 如果换成男助理,俩人出差说不定都要住一间房,那更奇怪了。他立刻已改口风如沐春风地说:“挺好的,你看人家的防范意识多强烈, 连面对我这样的帅哥都能拦得死死的,这个社会不颜控的人不多了,记得好好重用嘉奖一下人家。”
摸不着头脑的薄悬:“?嗯,行。”
俩人都不是会做饭的主,薄悬的公寓冷锅冷灶台,晚饭照例在外头对付的,附近随便找的一家餐厅。
论起来,都是和三明治一样的蛋白质、蔬菜、碳水,但单人餐标四位数,味道肯定没法同日而语,薄悬也是真饿了,一顿吃得和蒋寄野差不多饭量。
饭后,薄悬伸手接过来服务员递来的账单,蒋寄野掏手机慢了一步,当着旁桌客人的面不好拉拉扯扯说我来,况且他名下小金库已经一半转移给薄悬,随便拿出一笔都够买下这家餐厅了。干脆就抄着手等薄悬付钱。
然后蒋寄野得了服务员一个自以为隐晦的八卦眼神,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你小子浓眉大眼的,看不出竟然是个吃软饭的主。
蒋寄野顿了顿,头一回被有色眼镜待遇到的,挺新鲜的。
他突然释然笑了,跟薄悬闲聊说:“这月的零花钱是不是还没给我转?回头给我转点。”
薄悬停住付账动作,都听蒙了:“你手上没钱用了?”
蒋寄野说:“有是有,说好了每月发零花钱,你给忘了。”
薄悬头一回听见蒋寄野要东西,这幅厚着脸皮豁出去的德行,大概率是在开玩笑。
但是薄悬的感觉挺好,或者说非常之好。
薄悬被叫过很多个类似高岭之花的外号,内心想法一直很俗气,他想要功成名就,想要挣钱,所以学了金融,等不到毕业就开了自己的公司。
云鬓衣香的餐厅,听着蒋寄野同他开玩笑,薄悬在一阵饭后血糖升高的头晕目旋中恍然意识到,他这近十年接连跳级没有停歇地一路狂奔,好像为的就是这一刻,以男朋友的身份和蒋寄野自若说笑的这一刻。
一切杂音都成了背景板,薄悬浑身疲惫仿佛瞬间一扫而光,半晌也笑了笑,点头道:“行,我转给你,你一个月生活费多少,尽管开口,只要我付得起。”
蒋寄野:“这个嘛,回头再商量,我很好养活的。”
账单付完了,蒋寄野伸手揽过薄悬的肩膀穿过人群离开了。
晚上十点多钟,蒋寄野洗完澡刷完牙出来,薄悬坐在客厅桌子前开着台灯,手里在翻一本书。
他没随身带太多文件回来,蒋寄野以为公司的事忙完了,两个人可以静下心来享受周末——失策了,未曾料到还有后手失策了。
“这是又在忙什么?晚上还有事。”蒋寄野说。
薄悬:“有个竞赛,下周要去参赛。”
蒋寄野:“……”
薄悬知道蒋寄野按时咋睡早期的习惯,说你先去睡。
行吧,蒋寄野心想既然享受了学霸男朋友能力出众的光环,就要忍受学霸男朋友无暇陪伴的冷宫待遇。
蒋寄野躺在卧室床上,抱着枕头,小房子里不隔音,他能听见薄悬翻书页的声音,无聊地玩了十分钟手机,留着盏灯恍惚就睡过去了。
后来薄悬进来睡觉的时候,蒋寄野半梦半醒,注意到墙上时钟是凌晨一点多钟。
早上七点,蒋寄野苏醒过来,旁边床铺已经没人了。
走出来到客厅,薄悬和昨晚同样的姿势,不过手里的书换了一本,一边耳朵上塞着一只耳机。
蒋寄野靠着卧室门打量他:“我算知道你黑眼圈怎么来的了。”
薄悬抬起头,又看看时间:“你每天起床时间还真一模一样,像个机器人。”
蒋寄野:“科学研究表明适当休息有助于提高大脑处理信息的效率。”
“会的,休息过了。”薄悬走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下,“你先去刷牙,我刚才叫了早点。马上就到。”
蒋寄野说:“你几点起的?干嘛不早点叫醒我?”
“忘记了。”薄悬脸色不太好,总体精神仍然充沛,想来大脑长期适应高强度劳动,只是身体上有点吃不消,低头揉揉发酸的眼睛。
蒋寄野只觉他一举一动都非常可爱,虽然是个成年人,但会有种把人揣兜里的冲动:“真忘了假忘了?哎,你早上起来照镜子了吗?”
薄悬动作停了,抬头懵然道:“照了,也洗过脸了,怎么?”
蒋寄野:“你后脑勺的头发炸得像个蒲公英——头发没全吹干睡觉就会这样,不知道还以为你被炮轰了。”
薄悬摸摸后脑勺,难怪一早感觉后脑冒凉气呢。
蒋寄野路过身后跟着摸了一把,手感还怪好,毛茸茸的。
进浴室去洗漱,隐约门铃响了,蒋寄野听见薄悬走到门口和人说话,隔几分钟弄关上门,脚步声回到客厅相连的开放式餐厅,接着厨房响起水龙头哗哗和洗涮的声音。这种时刻清楚另一半在做什么的感觉还挺奇妙的。
假期好不容易有空聚在一起,蒋寄野本打算带人出去玩一玩,他是个屋里待不住的主,学校几星期的课都快憋坏了。
不过观薄悬头天晚上奋战到半夜的情形,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半用。蒋寄野临时变了卦,在薄悬问他几点出门时,蒋寄野说今天哪也不去,有内鬼,假期出游计划终止。
薄悬摸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我已经把时间腾出来了,去呗。”
蒋寄野坐在沙发上不动弹,想了想:“我没空。”
薄悬疑惑:“你要干嘛吗?”
蒋寄野噎了一下。
他不干嘛,毛线事没有,为了薄悬老实休息随口找的说辞。
偏偏薄悬在尽量想让他高兴,一副一切遵循你的意见的迁就态度。蒋寄野不好糟蹋他这份心意,你为了我腾时间,我为了让你休息,取消约会计划什么的,不行听起来俩人都蠢蠢的。
小公寓一亩三分地,没有院子也没有狗,蒋寄野被问的有点急眼,可怜想找借口说我今天要健身都不行。
蒋寄野灵光一闪,先发制人地说:“你今天早上为什么一个人先起床,知道今天是什么重大日子吗?”
薄悬愣了愣,认真思考一番,回答:“不知道。”
蒋寄野:“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今天是我们在一起整整一个月的恋爱纪念日!整整三十天了!”
薄悬极慢地眨了下眼,呆呆地说:“……sorry,我给忙忘了,要不这样,你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个机会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蒋寄野差点就被他的伎俩给收买,难怪人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好在危急关头把持住,连忙清清嗓子端住表情:“这次就算了,我也是刚想起来,今天哪也不去,大家一块搁家反省,一人一间屋,你去卧室,我要跟人打游戏,别来吵我,睡你的觉去吧。”
薄悬想了想,哦了一声,拿着书本听话进到卧房去了。
人被糊弄住了,蒋寄野跟着松口气。换成从前他哪会拐弯抹角地这么哄人,他不兜头把人骂一顿都是轻的,今非昔比,家里请回来一尊神仙爷,不能磕着碰着,得捧着哄着,不过结果看来自己还是有一家之主的风采的。
蒋寄野单方面发起完一次对对象的攻击,隔了几秒脑内风暴,琢磨刚才是不是太入戏,说话太大声,薄悬也不反抗一句。
草,该不会把人整哭了吧??
蒋寄野假装去厨房倒水喝,从卧房门口过往里看了一眼——还好,薄悬坐在床上在看书。
蒋寄野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端着杯水走进去:“喝不喝水?”
薄悬说喝,蒋寄野递过杯子到他手里。
薄悬喝完一整杯水,握着空空的玻璃杯,坐在床边沉思两秒没动弹。
蒋寄野瞄他两眼:“你想说什么,说。”
薄悬反而不太好意思:“你放了假大老远过来找我,我昨天睡前忙着看书,没陪你,早上一个人又先起了,好像是有点太过分。”
蒋寄野:“没让你反省,照你这么说我吵你干正事不是更过分。”
“陈述事实,不算反省,而且早上起床确实没打算吵醒你——”薄悬脸上开始飘红了,,“我前几次……嗯,就是一起那个,弄得我手很酸,我想歇歇。”
这可真是急转直下三千尺,蒋寄野都没想到他会联想到欲求不满上去。
误会啊,他最多在借题发挥,绝对没有欲求不满的意思。
没等蒋寄野辩解,薄悬立刻补充道:“我不是要拒绝的意思,我也想帮你那个,但是就是,嗯,你懂得,很累手,我感觉再多来几次我手要长茧子了。”
蒋寄野:“……”
蒋寄野表情精彩极了。
第62章 日常 “我们经常来这家店吃饭。”……
这是在嫌弃他?还是在嫌弃他?还是在嫌弃他?
蒋寄野脸色青青白白地变幻, 沉默好一阵。薄悬怀疑他是气蒙了,伸手摸摸他的胸口帮忙顺气。
“我不是嫌弃你。”薄悬在感情上一直害羞又坦率,喜欢会大大方方的表示出来, 想要牵手接吻也会明确告诉蒋寄野, 他还是继续开口道, “我们认识大半年,在一起也有一个月了, 可能在你的角度会觉得我们进展太快, 我的想法是…嗯…”
进展是不是太慢了???
蒋寄野维持着魂飞九天的神游表情, 轻轻地说:“你不用解释。”
薄悬:“……”
薄悬担忧地想,可是你好像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蒋寄野一脸忧伤地拿上空杯子出去了, 走到玄关换鞋子, 摸摸兜里的钥匙,打开公寓的大门。
薄悬在背后愣神问他:“你要去哪?”
离家出走。蒋寄野说:“回月球老家。”
薄悬:“……”
薄悬:“中午还回来吃饭吗。”
“回吧。”蒋寄野说, “就在附近溜达会,用不了多长时间。”
薄悬:“……哦。”
留下这几句话,蒋寄野果真从公寓出走了, 转悠一圈,到十一点多附近小学打起下课铃,他拎着两大袋子的水果回到公寓——薄悬的嘴唇干燥起皮, 是身体需要注意补充维生素的信号。
薄悬已经睡个回笼觉又起来了, 闲来无事,下楼取了干洗的衣服, 兴致乍起,从超市买了点常见食材,关上厨房的推拉门在里头捣鼓。
蒋寄野将手里两提水果放在流理台上,过去围观, 盘子里装着番茄炒蛋,农家地三鲜、一盘青菜小炒,锅里翻炒着糖醋小排,卖相竟然很不错。
蒋寄野表情惊奇得像在看外星人:“你还会做饭吗?”
“不会,照着网上教程来的。”薄悬正在对着对着手机上的教程切小葱段,有时候做些手工工作更有助于放松大脑。动作忽然停了下,表情空白地对蒋寄野说,“我忘记买米煮饭了。”
张嘴等吃的蒋寄野终于有个搭把手的机会,掏出现代人百宝箱——手机,“这个简单,从附近的饭店叫一份送上门。”
最后在一家私房菜馆定了一份饭和一份汤,汤里油盐味很轻,文火慢煲,里面另加了补身的中药材,蒋寄野在咨询过店家后,预定了每周的一三四五晚上送一份汤和饭菜上门。
他怕薄悬再这么饮食不顾得熬下去,人都要熬成人干了。
店家在电话里记下时间和地址以及用餐人的偏好,尽职尽责地询问道:“请问是预定的月子餐吗?如果剖腹产的话,很多活血化瘀的药材我要让厨房单独拣出来哦。”
蒋寄野:“……男,虚岁二十,无伤病,无不良嗜好,哦对,偶尔会熬夜。”
店家呐呐应了:“哦哦,好的。”
蒋寄野撂下电话,拿起筷子继续埋头吃饭。该说不说,学霸的超强动手能在厨艺方面同样适用,这顿饭色香味正中蒋寄野的喜好,也有单纯是对象亲手投喂的第一顿的缘故。
薄悬托着下巴看着他:“要不晚上再给你烧条糖醋鱼。”
蒋寄野动手把盘子里最后两根青菜夹进碗里,留下一句:“你先把你的书看完吧。”然后起身拿着碗筷捣鼓公寓自带的洗碗机去了。
针对那天的和谐话题,两个人过后没再讨论过,蒋寄野摸不准薄悬的想法,这个问题确实出在他身上。是他对于亲密关系谨慎得过了头,有点反人类的洁癖。
举个例子,蒋寄野能容忍一只可能偷吃过粑粑(也许吧,谁知道呢)的狗躺在他床上,但是他不太能接受和人睡在一起。身为男朋友的薄悬已经是例外。
单身的十九年间,邢岳麓也曾往他身边塞人,被拒绝几次,奇怪地询问他不会有需求吗——没有的话尽快去看看医生!连专家号都体贴地帮忙找好了。
蒋寄野当然有需求,他是个正常人,只不过心理洁癖作祟,另外在他心里觉得这种事要在结婚之后,或者正式见过家长之后才能进行。
问题两个男的也没法领证,蒋寄野倒是跟薄悬提过见家长,薄悬当时反应怪怪的,有点逃避。被多问几遍,他笑得很勉强,说等公司那边稳定下来再说,蒋寄野怕把人逼得太紧,后来没再提了。
异地恋很磨人,长时间不见面荷尔蒙水平会逐步下降,什么脸红心跳轻声细语关怀都只存在梦里,蒋寄野经常以为自己还是光棍汉,但是午夜梦回睁开眼,他恍然想起自己脱单有了男朋友,那种感觉就像白白捡了个馅饼,惊讶中夹杂着不可置信,然后越琢磨越想笑。
隔两周,遭瘟的竞赛告一段落,薄悬破天荒回学校待了一天。
当天晚上,他和同专业的同学去学生街一家羊肉汤锅庆功聚餐,
收到薄悬消息的时候,蒋寄野挑了下眉毛,这可真够巧的——他就在同个饭店跟一帮打篮球的吃饭呢。
蒋寄野对身边刘洋说我出去上个厕所,走出包厢,来到外间走廊上。
他一手打完字,一只手抄着口袋,闲闲地站着,没多时收到消息的薄悬从他背后冒出来,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蒋寄野故作寻常道:“很意外吗,我们经常来这家店吃饭。”
薄悬笑道:“意不意外不知道,反正挺惊喜的。”
薄悬看着他,蒋寄野也看着他。
公共开放场合,做不了任何小动作。但是眼神接触的感觉很奇妙,周围来往的路人全都成了面部模糊的人形符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心理世界刮起怎样的风。
莫名其妙互看了一会,蒋寄野突然跟着笑了。不过很快又意识到这种行为太过傻缺二愣子,连忙调整回正常的表情。
蒋寄野说:“大忙人,这次准备在学校待几天。”
一提到这个,薄悬表情也转为无奈:“明天就得走,外边还有一堆事等着。”
蒋寄野习以为常:“几点钟,去公司吗?我去送你,”
“不用了。”薄悬拒绝了,“你早上可以多睡会儿,门口随便能打个车。”
薄悬负担得车,蒋寄野也送过他一辆保时捷卡宴,问题是没有拿到驾照,是的,学霸有数不清的获奖证书,但是他没有机动车小本本。
话赶话聊到这,蒋寄野想说你要不去报名考一个,找个野外清静地带,我给你当教练教科目三,旋即想起这人忙得脚不沾地,让他挪出一个月考驾照等于痴心妄想。
薄悬左右看了看,凑近蒋寄野的耳边小声说悄悄话,“这周末不忙。过来找我玩吧,我保证不抱怨手酸了。”
“……”
蒋寄野没喝酒,脸有点热,好在他天生有一副不露怯的大尾巴狼做态,故作矜持道:“嗯,再说。”
站着闲聊了一会,背后忽然响起个男生的声音:“薄悬?”
蒋寄野扭过头,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对方明显有着锻炼痕迹的结实身材。
此人年龄显而易见大上不少,体面成年人该有的衬衫、腕表、金丝眼镜一个不少。风度翩翩,说话时的腔调缓慢而奇异,对着薄悬笑道:“你出来老半天了,秋月她们以为你遇见了什么事让我过来看看,原来你在这站着,不好意思,这位是?”
什么矜持、心跳加快全都不翼而飞了。
自从有了男朋友后,蒋寄野发现自己觉醒了一项特异功能:鉴定同类。
说不出直男哪里不一样,但你就是能感觉出来。
在薄悬的介绍下,蒋寄野得知对方叫梁丘河,是经管直系一位学长,人在国外读博,阅历不菲,这次回来是受邀替国内一场竞赛担任指导教练。
这几个关键词一出来,蒋寄野心想,很好,他算知道是谁处置得项文丰了,看来薄悬和这位学长的关系比他想象得更亲近。
梁丘河听到蒋寄野的名字之后,脸上露出讶然之色,微笑着朝他伸出手:“幸会——你可能不认识我,年前我和令尊在一场酒会上有幸会面,你父亲对你评价很高。”
那当然了,他的亲爹就算在家里再嫌弃他,出门在外肯定是要给儿子留几分薄面的。
蒋寄野总觉得这人一股衣冠禽兽的味儿。依着成年人的社交风度伸手握了握,一触即离:“谢谢,幸会。”
世界真小,梁丘河对他们会认识表示惊讶:“据我所知我这个学弟很内向。”
“内向吗,没看出来。”蒋寄野说,“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他在关系很好四个字上加重了口音,梁丘河一下听懂了,目光旋即有些玩味。
在进行一番成年人例行的无聊瞎扯后,包厢里朋友还在等着不便多留,蒋寄野撤了,对薄悬做个回头联系的手势:“回去记得给我电话。”
薄悬说:“好,别喝太多酒。”
这是他们男朋友守则的第二条,蒋寄野心想啰嗦,他又不是明知故犯的人,口中答道:“知道了。”
第63章 甩锅 “今天的月亮可真圆”
形势与政策课, 讲台上的老师端着保温杯唾沫横飞地对着PP念课件,最后一排,包括蒋寄野在内的男生们齐刷刷低头划拉着手机, 小声逼逼。
“上, 上, 我掩护你。”
“卧草,你这枪法, 你是甄姬进菜园真几把菜啊。”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完犊子, 有老六。”
游戏结束, 大家按照淘汰的先后顺序,老老实实在群里接锅发红包。
排名倒数的蒋寄野发了个五十块出去, 随手点了个同学的红包, 收入……八毛六。
抢了三十多满载而归的夏杰感慨道:“今天饭钱有着落了,老天爷在红包分配上还是公平的。”
蒋寄野亏到姥姥家了。不想吭声, 退出队伍点开微信页面,薄悬五分钟前发了一条消息,说晚上要和别人一起吃饭。
这天是周五, 也就是让蒋寄野不要等他的意思。
商业应酬吗,蒋寄野懂,回了个OK的表情包。
晚上七点多, 蒋寄野开车在公寓楼底下足足转悠了三圈, 本来独守空房就够烦的了,每次一来晚就找不着停车位。无语的时候真想把这栋楼买下来, 在地下加建一层停车场单独供他自己用。
最后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找到一个空位置,蒋寄野的怨念稍稍平复了点。
门口放了两箱的水果和牛奶,蒋寄野顺手拎进去往冰箱里补货,薄悬不太按时吃饭, 忙昏了头经常手边有什么就抓起来吃什么,后来蒋寄野发现这人还挺爱喝牛奶——他猜测极大原因是牛奶不用嚼,看在成分健康的份上,预定了一批每周叫人送上门。
这在他家一般是住家阿姨的工作,不过小公寓塞进两个男人已经够呛了,再找个阿姨就要有人出去睡走廊了。
十点多钟——
蒋寄野站在厨房,对着烧焦的锅底怀疑人生。
试图煮个牛奶,完全按照网上教程操作一步步来的,结果仅有的两个锅接连被报废掉。
蒋寄野怎么也想不通错在了哪一步,手脚极快地收拾掉残局,把烧坏的锅装起来拎到楼下扔进垃圾桶,庆幸没有把厨房也烧掉,走回单元门,盘算着趁薄悬没回来赶紧买两个一模一样的锅放回去。
远远一辆车子驶过来,蒋寄野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停住脚步。
车子在不远处刹停,薄悬从车内走下来,对着里面的人说了两句话。蒋寄野眯起眼睛,隐约瞧见驾驶室的男人带着一副金色细边眼睛,旋即没过几秒对方就掉转车头离开了。
薄悬往公寓楼的方向走,抬头瞧见蒋寄野,短暂的愣怔后,他快步走过来:“刚到吗?怎么在楼底下站着。”
蒋寄野说:“你没告诉我你是跟梁丘河一起吃饭。”
薄悬伸手扯住他的手,进到单元门,一只手去按电梯:“十多个人的局,我也是到地方才知道他也来了,聊了几句,出来正好碰见又搭了个顺风车。”
蒋寄野围到酒的气味,微微不悦:“你喝酒了?”
“一点点,没喝多,做做样子。”薄悬总算回过味来了,在电梯里笑道,“你不高兴啊。”
蒋寄野臭着脸,面无表情。
深夜半夜喝醉的对象被别人送到家楼下什么的,他可太不高兴了。他又不是死了,叫他去接一趟不行吗,薄悬不喜欢麻烦人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跟他分得听清楚的,跟外头的学长就又是吃饭又是坐顺风车的。
天气在转热,公寓的暖气早就停止供暖了,薄悬进门后脱了外套,进卫生间洗了个手,然后去到厨房拿出养生壶烧水喝。
蒋寄野跟在他身后四处转悠:“你说梁丘河比你高几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薄悬:“学院内的部门活动,见过几次,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蒋寄野冷不丁道:“他以前是不是追过你?”
薄悬愣了一下:“……”
蒋寄野立刻毛了,我草,看情况竟然还真有?
蒋寄野忽然想到个可能,声音都高了个八度:“你别告诉我他是你前男友?!”
“不不,怎么可能,没有的事,你想哪去了。”薄悬本来抱得是随口闲聊的心态,发现蒋寄野确实介意这个人,被他八百迈的脑洞速度给打败了。立马澄清,“他是喜欢男的,嗯,大一有次也跟我暗示过,当时我也说明白了,后来他去了国外没再联系,偶尔朋友圈点点赞的交情,刚才副驾驶有个男的你是不是没瞧见?是他现在的男朋友,”
蒋寄野仔细回忆了一下,薄悬确实是从后座下来的。至于副驾驶有没有人他还真没注意。
无理取闹的蒋寄野突然理亏起来,清清嗓子,若无其事道:“你刚才突然不说话,吓了我一跳。”
我以为你心虚呢。
“不是,我在想……”薄悬左右四下地看一圈,满脸困惑指着空空的灶台,“刚买回来的两个锅去哪了?”
薄悬扭头看向再度陷入沉默的蒋寄野:“你瞧见了吗?”
沉默两秒,蒋寄野坚决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热牛奶都要失败两回的生活废柴: “……我刚过来,我哪知道,你怀疑是我?肯定是小偷摸进来偷走了,我就说这公寓一点都不安全!你早该换个地方住了,忙应酬忙到十点多钟,哪天连我一起被偷走你就高兴了!”
薄悬:“……”
薄悬想了想:“行吧,我过两天再重新买一套好了。”
蒋寄野有点不自在,谁惹祸谁承担,这是最后的良心底线了:“晚点我去找人买了,你想要什么样的。”
薄悬两眼含笑:“这么好,那随便了,你买的我都喜欢,只要是不会被偷走的款式就行。”
蒋寄野:“……我来烧水,你快点去洗澡。”
晚上倒在床上两个人抱着亲了会,浓情蜜意之际,蒋寄野摸到他的后脑勺湿漉漉——又偷懒不吹干头发就睡觉,立马跳下床去拿过吹风机。
薄悬两眼无神地把头伸出到床边,无声无息把人骗上床的可能性还是太小了,他听着蒋寄野没完没了的唠叨,被热烘烘的风包裹着,意识慢慢变得模糊。
蒋寄野半天没听见人应声,低头一看,薄悬闭着眼睛睡着了。
蒋寄野动作极轻地把人抱起来塞进被窝里,看着薄悬的睡颜,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心想生活自理能力差劲的小笨蛋没有他可怎么办啊。
悠哉悠哉躺在楼底垃圾桶的两个锅:嗯,今天的月亮可真圆。
·
那之后没两天蒋寄野就见到了梁丘河的男朋友本尊——
a市每年商业活动名目层出不穷,行业峰会、论坛会议、沙龙商业会务、交流会茶话会。只有你有心参加,想找露脸的机会,那真是可以一周七天不带重样的。
这天两人正在阳台研究给半死不活的盆栽换换土,薄悬突然接到通电话,他挂断之后去卧室换了衣服。
蒋寄野站起来说:“又有工作?”
薄悬走过来哄孩子一样在他脸上敷衍亲了下:“有个展会,去去就回,不用等我吃饭。”
蒋寄野一把拉住他:“能带家属一块蹭顿饭不?”
薄悬动作一顿:“你想去吗?”
第64章 日常 “……知道啊。”……
蒋寄野其实哪里是想去应酬, 他顶烦人太多的地儿,跟做生意的人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就意味着要独守空房, 山不来就他, 他只能去就山。
衣服现成就有, 蒋寄野花几分钟把自己捯饬一通,理理衣襟, 人模狗样地跟着一块出门去了。
这天有个做智能家居的在海峡会场办内部展会, 近年来a市常见这一类的活动, 外地厂商招商引资,为入驻本地开拓市场做准备, 政府通常喜闻乐见地大力给予扶持。
融资这一块是薄悬公司涉及的领域, 临时助理接到消息,早一步在会场门口等着。走完流程差不多是下午五点多钟, 晚上还有个交流性质的酒会。
席间,蒋寄野去了趟卫生间,他这一趟去得有些久, 回来时只见薄悬对面站了个身形削瘦的年轻人。
此人年纪轻轻,眉目温和,不苟言笑的样子, 看起来属于和薄悬同一类人:那种从头到脚天生自带学霸光环, 提醒周围尔等凡人快快退避三舍。
薄悬抽空给蒋寄野做了个介绍:“叶淮,朋友, 也是梁丘河的助理。”
这其中有他们之间才知道的前提条件:薄悬提到过,梁丘河的男朋友正是他的助理。
蒋寄野微微一愣,薄悬注意到他反应不太寻常,心道怎么?然而不过一瞬, 梁丘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噙着笑意风度翩翩地伸出手同他们来寒暄:“蒋少爷,稀客啊。”
蒋寄野露出个适宜的笑,依次同梁丘河还有叶淮握了握:“幸会。”
酒会到八点钟就准时散了,回去路上,蒋寄野和薄悬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间,话题不知怎地又转到这上面。
蒋寄野握着手里的方向盘,头也没转道:“你感觉倒是挺敏锐,别误会啊,我对叶淮这人没意见,不认识也没见过,不过你介绍的时候我确实挺惊讶的,因为就在几分钟前我在二楼阳台正好看见梁丘河了。”
蒋寄野说到这停顿了下,故意卖了个关子,谁知薄悬精准猜测出了他未尽的重点:“梁丘河,身边还有别人?”
蒋寄野眉头意外地扬起来,旋即哼笑了下:“岂止。”
蒋寄野打算去室外透透气,踏进阳台才发现里面俩人。
当事人借着拉起的窗帘在半露天场所寻求惊险刺激,无辜闯入的路人却只觉尴尬,蒋寄野在发现情况不对后立刻识趣退了出来,但短短两秒的惊鸿一瞥间,出众的视力已经足够他看清楚对方的脸,
公寓楼下,蒋寄野刹住车子,摸着下巴琢磨道:“我还当是小情侣玩情趣,梁丘河身边的是他男朋友,你这一提我才想起来那男的穿着像是场内的服务生,啧,梁丘河胆子可够大的,敢在叶淮眼皮子底下偷腥,他也不怕被抓个现行。”
薄悬微微叹气:“是啊。”
“你跟叶淮是朋友?”蒋寄野说。
“嗯?”薄悬脸上明晃晃写着一行字,怎么看出来的?
蒋寄野直笑:“你俩聊天的样子不像刚认识的。”
薄悬一愣之后,摇了摇头:“我有时候真分不清你是真迟钝还是在装傻。”
蒋寄野无言道:“有区别吗,这话听起来不像在夸我、”
薄悬也笑了:“你看起来对很多事和人漠不关心,所以你会注意到叶淮我有点意外。”
蒋寄野不以为意,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一天二十四小时里刨除掉吃饭睡觉占去的一半,余下可分配的已经不多了,操心无关人员的事情等于白白浪费自己生命。当然,薄悬以及薄悬的朋友不在无关人员名单上。
蒋寄野说:“你可以提醒下叶淮,或者暗示一下。”
精力忠诚是伴侣之间首要的也是基础的条件,蒋寄野没法想象两个人做不到相互坦诚,却要赤身裸体毫无芥蒂地躺在一张床上。
出乎意料地,薄悬罕见地沉默两秒,才道:“不了吧,这是别人的家事。”
蒋寄野眉毛扬得更高了。眼见朋友陷身火坑而袖手旁观显然不是薄悬的作风,片刻想到个可能,他脱口道:“惯犯啊?”
薄悬面露无奈,算是默认这个说法。
蒋寄野匪夷所思,但是想想又不奇怪,梁丘河敢在商业性的酒会上招惹别人,私下里行为八成只会更出格。他的枕边人要怎么样才会毫无察觉?大概率在装聋作哑吧,或者干脆两人就是开放式的情侣关系。
蒋寄野无言一哂,摇了摇头:“原来高材生也玩得这么花,是我见识短浅了,我以为朝三暮四是邢岳麓的专属——不对,邢岳麓一段时间只会交一个女朋友……”
蒋寄野一整晚在与会的陌生人面前保持着生人勿进的高冷做派,早憋坏了,好不容易逮到个话题,着实吐槽了好一阵,半晌没听到薄悬回应,扭过头一瞧,薄悬靠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听见蒋寄野喊自的名字,薄悬方才如梦初醒地眨眨眼动了下身子,笑道:“刚看着你太帅,有点走神了。”
“……”蒋寄野探手来摸他的额头。“我不在的那一小会你是喝了多少。
“没喝多。”薄悬欲盖弥彰地端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茶水,慢慢说道,“有点感慨吧,叶淮和梁丘河据我所知好像从小就认识,两家长辈是世交,后来叶淮的父母犯了点错误,算是家道中落,梁丘河的家境你也知道,很不一般,他的婚姻肯定要家里人过目首肯,将来家族联姻也好,自由恋爱也好,他交男朋友的事不能被摆在明面上,他父母也不会同意。”
梁丘河父母同意才有鬼了,蒋寄野见怪不怪,也算了解一部分内情,梁家沾着政治,需要一位上得了台面的女主人,也需要血脉下一代维持家族的权势风光和地位。找个男朋友,意味这一切都得泡汤了。
蒋寄野意外的是叶淮竟然愿意和梁丘河这么不清不楚地牵扯下去。
图什么呢?
你要说是为了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家哪怕中落了,能和梁家称得上世交,余下资产想必不会微薄到哪去,叶淮能给梁丘河当助理,证明能力还是有的。
要说为了感情,那更扯淡了,要真是情真意切,叶淮会眼睁睁看着梁丘河在外面瞎搞?
蒋寄野设身处地设想了一下,娘的,根本设身处地不了,他脑子里瞬间冒出一百零八个触及刑法底线的念头,真有那天,他不把那个胆敢挖他墙角的狗男人大卸八块都是轻的。
蒋寄野没能理清头绪,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我喜欢你你喜欢我皆大欢喜的恋爱桥段只存在于影视创作中,借用邢岳麓同志的名言,男女纯粹的□□关系才是未来社会的主流。
蒋寄野没忘记抓住给梁丘河上眼药的机会,学长这种东西,跟红颜知己一样不靠谱,属于打击的敌对势力。
他说:“你看,我这人还是比较有远见的,跟你告白之前就提前跟我爸妈打过招呼,没有混乱关系,没有乱七八糟的前男友,只要是你你点个头,挑个合适的时间就能领你回家认门,要不五一怎么样,正好我爸妈他们都在国内……”
薄悬没料到他说风就是雨,距离五一已经没几天,还没从蒋寄野提前对父母提前出柜的震惊中回过来神,紧接着就被猝不及防的见父母仨字迎头砸懵了。
薄悬愣了足足三秒钟,才有些磕巴地道:“五一?五一我公司还有点事……”
蒋寄野眯起眼睛。打量薄悬略带慌乱的表情,吓成这样?见父母又不是去西天见如来佛祖。至于吗?
蒋寄野面露怀疑:“真有事假有事?”
薄悬镇定下来:“嗯,真有事。”
蒋寄野和父母关系有多融洽他是知道的,事实上,梁家的人如何不清楚儿子混乱的恋情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男人风流起来无伤大雅,叶淮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换成外头那些耀武扬威喜欢宣誓主权的蠢货,未必就有他省心。
再一个,将儿子拐上歧途的人,试问世间哪对父母能真心喜欢得起来。薄悬每每想起蒋鸿義夫妇,更多的是一种愧疚心理。
薄悬扯开话题,聊了一阵,催促蒋寄野该去洗澡了,拎着杯子进到厨房收拾。
蒋寄野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不吭声。
薄悬的反应跟他设想得不一样。什么惊喜、感动、泪盈于睫,完全不存在的,这不是薄悬第一次在他面前逃避关于家人的话题了,薄悬好像压根没打算跟蒋寄野去见父母,遑论主动介绍自己的家庭状况。
蒋寄野唯一所知的是他父母离异。别的就什么也不清楚了。私下里完全能找人查得到,但那样性质完全不同。
蒋寄野摸进厨房,假装不经意地问:“你爸妈,叔叔阿姨他们,知道你在谈恋爱吗?”
薄悬:“……知道啊。”
他这样一说,蒋寄野稍稍淡定了些,并非逼迫要求名分如何如何,薄悬父母情况特殊,但是嘴上喜欢他要死要活的,现实里亲戚朋友一个知情的都没有,那也太……不合常理了吧!搞得蒋寄野多不能见人一样。
薄悬是个学霸,深谋远虑,习惯走一步看十步,按理,学业、事业都按部就班上了正规,难道对于见家长就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指导?
没等问出下一句,薄悬放在流理台上的手机响了。
薄悬走过去接起来:“喂,叶淮?”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薄悬举着手机走到外间:“你找梁丘河?我不知道啊,晚会结束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今天的哪份文件,你等等,我这应该有备份的,我开电脑找找……”
蒋寄野在后面转圈磨牙。见他一时半会没有结束通话的意思,只得扭头去浴室洗澡了。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十一点多没见到人进来,信奉身体是革命本钱的蒋寄野憋不住了,怒气冲冲地甩开被子冲出卧室,他今天非得教训一下作息不规律的某某人。
走到客厅一瞧,电脑屏幕还亮着,薄悬趴在面前桌子上,呼吸均匀,已然歪着头睡着了。
第65章 日常 “为什么?”
五一小长假就要来了, 既然说定了不回家,蒋寄野准备和薄悬一道去国外转一转,国内的景点每逢节假日人挤着人, 自从有次和邢岳麓自驾游结果堵在高速路上一天一夜差点下不来, 蒋寄野就学聪明了, 出去玩要避开高峰。
行程已经全部预定好了,没有意外, 他们会在某个风景优美的小岛国家待上几天。
蒋寄野一向是个爱玩的, 眼看日期临近, 按理应当感到激动才对,不知为何这会却莫名有些提不起来劲。
这天, 远在海外的邢岳麓打来电话, 照例没个正经,带着一股怂恿的劲:“我听余研说你们学校五一放了好几天的假, 过来找我呗,咱一块去爬雪山,我一个人在外太没劲了。”
邢岳麓抱怨无聊, 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蒋寄野问他:“你新交的女朋友呢?你不找她陪你?”
“快别提了。”邢岳麓正为这事发愁,一提起来唉声叹气的,“我最近就是因为她才不敢回国的, 你给评评理, 我俩确定关系才几个月,不知道她怎么想起来的, 上回过生日提出让我跟她回家见家长,我的姥姥,给我吓得,我还没满二十周岁, 见得哪门子家长,反正我打定主意这几个月减少见面,大家先冷静冷静再说。 ”
邢岳麓一顿噼里啪啦倒豆子,殊不知句句精准得戳在蒋寄野肺管子上。蒋寄野问他:“为什么?”
邢岳麓被他突然的发问搞得一愣:“什么为什么?”
“你不愿意跟她回家见家长,为什么。”蒋寄野说,“你没打算跟她长久在一块?你谈恋爱就是玩玩?”
邢岳麓莫名其妙道:“说得这么难听,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是为两个人的未来考量,我跟她在一起当然因为我喜欢他,但是世事无常,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虽然每个人或早或晚要踏进去,我想缓期两年再入土没毛病吧。”
他自认将道理都摊开说明白了,这边,蒋寄野下断言:“渣男!”
邢岳麓:“哎你等会,什么叫……”
手机里余下一串嘟嘟的忙音,邢岳麓瞪着眼睛,摸不着头脑,这丫的今天是吃炮仗了吧!
a大校篮球场馆,刘洋带着一头汗小跑出了场地范围,从地上箱子抽出瓶矿泉水打开灌了几口,瞧见蒋寄野坐在休息区凳子上发呆,调侃问:“对象打电话查岗了。”
蒋寄野躬着身摆弄着手里息屏的手机:“不是。”
刘洋:“哦,吵架了?”
蒋寄野:“没有。”
刘洋噗地笑了,明明脸拉得跟驴一样,还在死鸭子嘴硬。
蒋寄野投来一眼,刘洋立刻装作无其事的样子伸手摸摸刚剃短的发茬,眼神游逛一圈,想起别的事,“哎五一夜爬泰山,去不去,大群里已经有五个人报名了,你们宿舍夏杰也去,你要来加你一个?”
但是夏杰去不去得成,还要另说,他那个就读隔壁市的死党失恋之后隔三岔五来找来哭诉,已经成了月经,老妈子夏杰每次都任劳任怨地陪吃陪喝,刘洋估摸着他离陪睡不远了。
蒋寄野:"怎么一个个都邀请我爬山?"
刘洋:“还有谁?”
“别的朋友,你不认识。”蒋寄野只说:“假期有安排了,准备出去玩。”
“行吧。”刘洋无所谓地耸耸肩,扔下擦脸的毛巾:“走啊,再来两把,这个点回宿舍也没事干,马上学校篮球预选赛,趁着这段时间多磨合磨合。”
五月份学校组篮球赛,他们这一伙人已经做好了被抓壮丁的准备,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蒋寄野瞥眼手机,想了想,脱掉身上刚穿起来的外套,撸起袖子跟了上去。
·
南湾大厦,十七层,时针指向五点多钟,小助理推门送进来一杯咖啡,交接今日份工作,欢快地拎着包溜溜达达下班了。
墙上时钟滴滴答答。薄悬埋头继续忙活,对过办公大楼的灯光接连熄灭,他签完最后一页纸,靠在椅背上歇息,猛然间意识到今天是周五,而蒋寄野没有过来。
手机里最新一条消息停留在早上。这很不对劲。
蒋寄野私下里是个很粘人的性子,以往像什么校内聚餐,社团活动,甭管鸡毛蒜皮大小的动向他都要事无巨细地报备一声,像这样沉默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过。
薄悬拿上门卡钥匙,带上办公室门,等电梯的间隙里拨通了蒋寄野的电话。
那头响了好一阵无人接听,薄悬打算挂断重播的时候,听筒嗡得一声,传来蒋寄野模糊的声音:“喂?”
薄悬说:“是我。”
“我知道——”蒋寄野听出来了,“都这个点了,你下班了?”
薄悬:“你吃饭了没,我现在过去找你。”
那头不知在什么地方。嘈杂的背景音里隐约有女声在说话。蒋寄野忽然抽了口冷气,压低了声音:“不碍事不碍事,我打个电话,几分钟。”
这句显然不是对电话里的薄悬说的。薄悬问:“怎么了?”
蒋寄野:“临时碰上点事,这周末可能过不去了,忘了跟你说一声,不用等我,你早点回去吃个饭歇着。”
薄悬感觉更不对劲了,试探问他:“什么事,方便带我一起吗?”
“干什么,查我岗啊。一点小事很快结束,你就别跑一趟了。”蒋寄野笑了下,相处时间时间越久,越能发现他对身边人态度有多宽容,邢岳麓那样给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例外,不能太惯着。
薄悬这回沉默更久一些,问道:“你没在学校吗?”
蒋寄野像是不愿意透漏地点,偏偏撒谎技术拙劣,颠来倒去答得像个漏勺。背景音里又响起模糊的说话声,一个人猛抢上来,声线耳熟,大声地喊:“学长,别听这丫的瞎吹,他晚上在篮球场摔骨折了,就是死要面子硬扛着,大夫刚交代了,不能下地,这会还在医院做检查……”
蒋寄野糊上刘洋的脸把人按了回去。短短几句话,该交代的已经被秃噜完了。
蒋寄野怕薄悬多想,补充说:“没那么夸张,不小心剐蹭了下,来医院上个药。”
薄悬静静问:“你在哪家医院,我过去找你。”
蒋寄野简单说完地址,结束通话。刘洋伸手替他拿走手机:“这不结了,闹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多好的增进感情的机会。”
蒋寄野摊手向刘洋展示自己的状态——躺在病床上,左边小腿处剪开裤脚暴露出一大片的摩擦伤,待会还要做影像检查两个护士拿着器材为他处理伤口:“光彩吗?”
他不要面子的吗,这倒霉模样像个木乃伊,蠢死了好吗。
刘洋:“那人家早晚也要知道,瞒不住的。”
“我想缓期几天。”蒋寄野觉得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再一想,原来撞车了邢岳麓的渣男语录。
蒋寄野不想薄悬大晚上跨城区跑一趟,半个小时后人还是赶到了。
薄悬循着指示牌走进医生办公室,医生正对着片子分析伤情。蒋寄野结束完骨显像检查,架着一条腿坐在轮椅上,相比于一旁紧张的刘洋,他的坐姿懒懒散散的,这个角度显示出他头发浓密得几乎看不见发旋的头顶。
“学长。”刘洋一见到他,赶紧站起来招呼了句。
薄悬冲他笑笑,碍于场合没有太多交谈,他将手搭在蒋寄野的肩膀上。继续听着医生嘱咐,蒋寄野一只手反过来盖在他手背上捏了捏。
刘洋旁观两人一来一回互动,心里犯嘀咕——这二位的感情状况不是蛮好的,自然得跟结婚好几年的夫妻似的。
蒋寄野小腿的胫骨处轻微骨裂,伤势不至于到强制住院的地步。他说要回家修养,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挥挥手就把人放走了。
出了医院,刘洋要回学校,和薄悬一同把蒋寄野扶上车之后就一个人打车走了。剩下薄悬问蒋寄野:“你回哪?”
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回家,蒋寄野顺嘴就要溜出来个‘家’字,又紧急给刹住了。
他的目光掠过薄悬及他不自知地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最后,朝着司机报出公寓的地址:“去你那住。”
薄悬说:“你要不还是……”
“算了。”蒋寄野知道他想说什么,“家里没人,我爸妈又出去开会了。”
薄悬嗯了一声。一路无话。
他本身是个话少的人,这一晚又沉默许多。
蒋寄野腿上涂了药,裹了纱布和固定的夹板,好一番折腾才进了公寓的门。如此一来也没有约会吃大餐的性质,晚餐随意对付了事。
蒋寄野腿上伤口不能沾水,打了一下午篮球,出过汗,身上味道不怎么好闻,如果是一个人在家就随便凑合了,大不了过后让阿姨换洗床单,但是让他直接躺在薄悬的床上就很有心理压力了。
所幸,薄悬了解他的习惯,饭后主动进到浴室放洗澡水。
蒋寄野撑着轮椅跟在后面,看了一会,目光落在薄悬身上时总感觉他好像又瘦了些。
又是好一阵没见面了。自从上次见家长的话题无疾而终,薄悬忙于一桩大案,也为了给五一假期腾出空闲的时间。蒋寄野对此倒没有不适应。自打在一起就聚少离多。不过分别久了,再见面难免有种久违的感觉。
小别在前,如花美眷在暖融融的灯火里给自己打点,蒋寄野有些意动,他叫薄悬的名字:“你过来一下。”
薄悬停下动作,背对着他:“不洗了吗?”
蒋寄野:“等会再洗,你先过来。”
薄悬仍然杵在原地,没动弹。蒋寄野还在奇怪呢,拖着轮椅凑近一看,薄悬的眼圈红一半了。
完蛋,蒋寄野心里咯噔一声,触到这位祖宗的‘林黛玉’开关了,将晚上的行为说话都过了一遍,面上笑道:“哭什么,一点小伤,你这反应搞得我下半辈子站不起来了一样。”
薄悬把头撇开了,闷闷说:“没哭。”
蒋寄野点点头,还知道给自己挽尊,顺着他的话:“行,没哭,我眼神出问题了。”
薄悬出去找了张椅子拿进来,蒋寄野换坐到凳子上,脱掉衣服,脚上裹着几次保鲜膜,像一只宠物猫那样被薄悬拿着淋浴头从头到脚地来回冲洗。
蒋大少爷前半生还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境地,头发、身上、到处湿淋淋的,更尴尬的是薄悬手指贴在皮肤上,他起了点反应,薄悬肯定看到了,略一停之后,继续替他冲洗,蒋寄野也佯装得什么都没发生的淡定样子。
临睡前,薄悬拿出套寝具铺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要一个人睡外面,原因是睡在一起可能睡梦中会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
蒋寄野一只手臂枕在后脑勺下面,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早知道我不如回家了。”
薄悬将手里的水放在床头柜上:“那明天早上……”
蒋寄野伸手去拉,没个提防的薄悬被这一下拽得往前扑栽倒在他身上,他唯恐碰到蒋寄野腿上的伤口,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刚要爬起来,蒋寄野一叠声地喊:“哎疼,疼,压着我腿了,你别动。”
薄悬僵着身子不敢动了,紧张地问:“我叫个医生过来看看?”
蒋寄野先乐了:“逗你玩的,没碰着。”
薄悬没吭声了——他大概快被蒋寄野气死了。
蒋寄野揽了下他的肩膀:“气性这么大。晚上没来也没跟你报备是我的错,分房睡就算了,我都成半个瘸子了,还真要赶我回家。”
薄悬听着耳侧蒋寄野平稳的心跳声,好一会静静地说:“没生气,我是在想、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合格,不然为什么你腿伤了会不想告诉我。”
第66章 日常 “见鬼了。”
蒋寄野:“听听, 什么叫双标,这就叫双标,现在知道你碰见事儿不告诉我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
薄悬没能想到他压根不慌, 反而直接倒打一耙。眨眨眼睛, 对视几秒说:“那不一样……”
蒋寄野:“哪点不一样。你告诉我。”
薄悬一时语塞, 思考一番,最后只摇了摇头。
蒋寄野哼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猜着, 怕给我添麻烦、脸皮薄、抹不开面, 原因无非就是这些, 你一忙起来吃饭睡觉都要撂到一边,因为点小伤叫你来回奔波, 但凡我还有良心我都干不出来, 本来想等过两天好得差不多了再告诉你,谁知道刘洋是个漏勺, 出卖兄弟,好了我决定这个月都不跟他打篮球了。 ”
薄悬说:“你腿脚也打不了了。”
“对啊。”蒋寄野长叹一声,喃喃说, “修养一个月,这下旅游也要泡汤了,可惜了了。”
他扭过头来, 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消散下去, 一贯硬朗的面容上显出抱歉和遗憾,漆黑锋利的眉目都变得柔和起来, 简直不像他了。
蒋寄野轻声:“有时候觉得你很喜欢我,有时候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你好像没把我当男朋友,没有哪对情侣因为怕麻烦就故意瞒着对方, 你会碰见各种问题,我也会,等将来七老八十,我真的站不起来躺在病床上了……好像不太吉利,算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你到时别提前让医生拔走我的氧气管就成。”
薄悬:“……”
蒋寄野:“你别这个表情看我,真有这样的事。"
过年吃饭听人谈论,某地富豪携小三旅游,去机场路上出车祸进了重症监护室,被冷落多年的原配妻子接到消息,很多同意书需要她签字的啊。也确实赶去医院了,说愿意配合治疗,结果一会嫌弃国外药毒性大,要人包机连夜去首都请中医,一会闹着要找老神仙过来跳大神,说出车祸全赖路上撞见了小鬼,要祛祛邪才行——几个保守流程治下来,成功把富豪从重伤状态治成了植物人。
人文学院的出身加上碎嘴子,一个小故事被蒋寄野描述得绘声绘色
薄悬看着他,听到一半就开始跑神,魔怔似的,只看见他嘴巴在动,压根没听见后面的内容。
毋庸置疑的蒋寄野是个很强壮的男人,薄悬刚替他洗过澡,一身结实的骨头,紧实有力的肌肉,薄悬完全相信他能够一脚踢断成年人的半边肋骨。
他具有财富,地位,相貌,寻常人所渴望拥有的一切。
薄悬有时候觉得他像一头气势汹汹的狮子,天生睥睨的气场,侵略性极强,穿着睡衣在公寓里团团乱转也像是在巡视地盘。
而正因为如此,他偶然表现出的温和的另一面才会让薄悬感到心惊。
薄悬经常跳出自己都为之迷茫的念头: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蒋寄野?
不知道,他可太喜欢蒋寄野了。
付出一分就索取到一分的回报,是在生意场中也难有好事,他对蒋寄野付出的一切都出自于自愿。但是,当薄悬有遇事隐瞒不报的前科,蒋寄野跟他做了同样的事,被抓到小辫子后理直气壮地反问他‘哪点不一样。’指责他不能双标。
像一道天光穿透迷雾,暗红尘霎时雪亮,有个声音在薄悬耳边说:‘他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他也愿意像我喜欢他那样来喜欢我。’
蒋寄野看他两眼,发现这人表情傻兮兮,脑子不知道溜到哪旮旯去了,怪可爱的。于是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点。
薄悬以为他还有话要说,刚一接近,就被扶着后脑勺亲了个正着。
吻是薄荷牙膏味的——蒋寄野死要面子,腿瘸了也得睡前把牙刷了,非说一个人站得牢,最后拿着牙刷,以金鸡独立的高难度姿势差点摔在洗梳台上,幸亏薄悬在旁边扶住了。
亲到一半,薄悬浑身微微发抖。
蒋寄野端详着放开他,不满意道:“……你笑什么?”
薄悬心情好,联想到那副画面,笑得更厉害了,脑袋和声音一起埋进被子里:“我明天买点大骨头回来炖,医生说你要补补钙质,你别忘了提醒我。”
蒋寄野动手把被子里的鸵鸟刨出来:“你不专心!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不是都说完了。”薄悬头发被拨弄得乱糟糟,一张脸上笑意盈盈看着他,鲜有过的情绪外露。
蒋寄野手上一停,稀奇地看他好几眼:“等会,你今天这么高兴,碰上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薄悬摇摇头,爬起来说:“我去外面睡觉,还有点东西要看,要给你熄灯吗?”
又要工作,蒋寄野仰身摔在大床上,有气无力道:“祖宗,咱歇一天成不,家里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地主家的驴也没像你这么勤奋的。”
这也是蒋寄野无法理解之处了。
他爸蒋鸿義一年到头各种会议报告层出不穷,照样会抽假期跟他妈出去游山玩水,对比之下,薄悬简直上班成瘾,或者创业初期必须花费心思至此?
不过学神的世界他不懂,蒋寄野也不会直说你别去上班了,万一人家追求的就是功成名就,他非要一厢情愿强制性把人拘在家里赋闲,那也够残忍的。
接下来的一整个周末连同五一假期,蒋寄野都没怎么出门,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闲得快要长毛。薄悬收藏的甜宠电视剧都被他从压箱底的平板收藏夹里翻了出来。
电视是新奇的剧情,男的帅,女的靓,蒋寄野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忍不住去观察薄悬。
他这一受伤,薄悬也不大出门了,确实没有公务,先前为了旅游将时间早早腾出来,谁知撞上这一桩意外,小门小户请不了护工,如此一来,剩下两个人几乎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
清早,阳台纱帘被微风带着拂过花盆里的绿植,晨光暖融融落在客厅光洁的地板上。
两人在小沙发上互相倚坐着,薄悬看一个业内的英文讲座,蒋寄野心不在焉地翻着投影仪里的节目单。
他近日连喝几碗大补汤,补得有点过了头了,这个年龄段本身气血充足,和对象互相对视两眼都能莫名其妙地升旗,对着绿油油风光无限好的大草原,脑子里呼呼悠悠崩出赵忠祥老师的经典台词: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大草原又到了动物们……’
他扭头看着薄悬的脖颈,肌理细腻,凑过去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
没设防的薄悬短促地啊了一声,说:“痒。”
蒋寄野抽张湿纸巾,擦掉蹭上去的口水,擦完看了看,皮薄肉嫩,白中带着点红痕,他没忍住又啃了一口。
薄悬被两口彻底啃清醒了,从讲座里抬起头,面露疑惑。
蒋寄野:“我想起来,我成年了。”
可不是,都成年快满一年了。
这话挺没头没脑,但是薄悬一下子听懂了。
楞了两秒,他忍着发笑将目光落在蒋寄野腿上:“医生说你最近要好好修养。”
蒋寄野将脚垫在地上试了试力道,隐隐有些痛感。
腿到用时方恨少。蒋寄野把两腿一搭,无趣地退回到了安全距离。
他突然反常地激动一遭,薄悬放下手里的事,追过来好奇地问:“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蒋寄野说:“见鬼了。”
薄悬手指顺着他的膝盖往上摸,低声说:“家里没准备要用的东西,过两天再买,那我先用手了?”
……
两个人滚来滚去腻歪完,草草收拾了下,一堆揉皱的湿巾被抛进垃圾桶,蒋寄野懒洋洋躺在沙发上,一动不想动。两个人抱在一起,从谁先去冲澡一直讨论到晚上吃什么。
薄悬接着点开没看完的讲座进度条,口中说:“炖个骨头汤吧。”
蒋寄野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
薄悬轻轻捶了他肩膀一下,蒋寄野生无可恋地改口:“骨头汤好,可太好了,我爱喝,以形补形。”
薄悬:“喝太多会不会容易骨质增生。”
“你也知道啊,”蒋寄野笑了。
薄悬洗澡去了,蒋寄野爬起来洗了洗手,厨房的台面上搁着清早刚送上门的一袋新鲜猪骨,血淋淋的样子,还挺渗人,他用两根手指挑拣出来两个最小的,随便拿水涮涮,加上盐扔进锅里。
反正薄悬不吃,走个过场,吃不死人就行。
蒋寄野去洗澡,再回来,汤已经煮好摆上桌了,薄悬告诉他:“你手机刚才响了。”
蒋寄野拿着毛巾擦头发,顺口问:“谁啊。”
薄悬:“不知道。”
蒋寄野莫名:“嗯?”
薄悬说:“我没给你接,万一不太方便。”
蒋寄野更莫名其妙了,有什么不方便的,你都听见了不给我接。拿起手机翻了翻,来电人竟然是他那个日理万机的亲爹——难得啊,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蒋寄野没把受伤的事告诉家里,这点小伤不值当让一群人提心吊胆的,虽然他在篮球场摔断一条腿的丢脸事迹已经传遍了。学校就是这样,一点小风小浪都能被传播演变成燎原之火,余研乃至外院的学生纷纷跑来打探消息,据说最新的版本是他人在篮球场当场摔死了。
蒋寄野回拨回去,他爹的口风听起来果然像是不知情。
老人家问他人在哪窝着呢,表示最近会回a市一趟,可以收拾收拾准备接驾了。
亲爹发话,蒋寄野只有应下来的份。
回过头来,参考薄悬对于见家长的态度,好像蒋寄野的父母是洪水猛兽,于是他没有提起这一码事。
蒋寄野把手机撂在桌上,拿起汤勺说:“我手机密码是XXXX,以后赶上我不在的时候有来电你直接接就成。”
薄悬微微一愣。
蒋寄野喝了口汤,眉头大皱。
他坐直身对薄悬正经道:“我有个要求。”
薄悬心说要我的手机密码做交换吗,完全没问题啊。
没等张口,听见蒋寄野吐槽:“这汤咸得能毒死一头牛,我今天能不能不喝了。”
“……”
薄悬找个勺子浅尝了一口,默默起身端去厨房倒掉了。
第67章 家长 “知道毛毛虫怎么叫吗?”
假期最后一天, 蒋寄野上午要去医院复查骨裂处的愈合情况。
他爸妈这天降落a市,回家一趟是必然的了。紧接着就是开学返校,下次再过来不一定是什么时候。
十点多钟, 两个人正准备出门, 门铃响了。
超市站点每天清早会送一份蔬菜水果上门——最近清单里还加了份骨头, 国内的治安环境基本杜绝有人持枪上门抢劫的可能,薄悬还在卧室里收拾, 于是蒋寄野走到玄关处就直接拉开了门。
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
面前, 岑丹青一身缎面裙装, 珍珠耳饰搭着小羊绒的披肩,笑吟吟挽着蒋鸿義的手。
他爸蒋鸿義已经四十多岁了, 注重形象管理, 依旧保持着三十出头的那份精神气,唯一不协调的是手里提着件不知从哪薅过来的水果, 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震惊之下,蒋寄野笑容都有点勉强了:“……爸,妈, 您二位不是下午的飞机吗?”
岑丹青低头往蒋寄野腿上瞧了瞧——被居家的长裤挡着了,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蒋鸿義客客气气地说:“不请我们进去坐一坐?”
蒋寄野观察二老波澜不惊的状态,不打招呼, 抽冷子地找上门, 对付敌人的烟雾弹都扔到他头上来了。不过既然能摸到公寓,想必该知道的也已经都知道了。
蒋寄野回头看眼客厅, 压抑着叹气的欲望:“当然,不过得知会您一声,这房子不是您儿子一个人在住。”
蒋鸿義:“哦?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您来都来了。”蒋寄野祭出一句千年不变的名言。
薄悬听见动静走出卧室,猛然和岑丹青和蒋鸿義打了个照面。明显呆住了, 像是受惊,立在原地,仓促间只来得及露出个局促又不失礼貌的笑,脸色的血色都浅了一层。
岑丹青打量着,估摸这位便是岑立群口中和她儿子关系不菲的年轻人了,也是单身十八年的蒋寄野突然决定家里表明性取向的因素。
岑丹青心中有些好笑地想,果然如她料想一般,长相十分的出众。
蒋寄野回手刚关完门,说实在的,他有点担心,但是不可否认也很高兴。毕竟他一直想带薄悬回家看看,走过来搓了搓手,给两边作介绍:“我爸我妈,爸,妈,这是薄悬,也是我对象。”
薄悬默默看他一眼,乖乖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岑丹青目光落在他脸上,这回堂而皇之地瞧得很仔细,她的眉毛忽然微微扬起,短暂的讶然之后,神情变得意味深长。
生活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中,薄悬察言观色能力胜出常人一筹,自然注意到了岑丹青的反应。然而就像偷了东西的贼被失主找上门,他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保持沉默。
蒋鸿義将那箱水果撂在架子上,笑了笑:“不请自来,见谅啊小同学,听说起我这儿子在篮球场出了点事,越传越夸张,给你岑阿姨给担心坏了,电话里又不肯透露,刚好我俩来附近办点事,顺道上来坐坐,没吓着你吧。”
薄悬笑得很僵硬:“没有,您客气了,应该当晚辈的上门拜访您才对。”
蒋鸿義摆了摆手:“没什么该不该的。”
在沙发区落座,薄悬去厨房倒茶,岑丹青问蒋寄野:“你的腿伤,恢复得好不啦?”
“好多了。”蒋寄野说,“神通广大,瞒不过您。”
“岑立群专门打电话给我关心你的伤情,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岑丹青叹了口气,带着不赞同,意有所指道,“还有你在学校干的那些好事,他全都告诉我了。”
蒋寄野:“哪些?网上传言的那些?妈,您可别真信,都是空穴来风故意污蔑,您知道我的,我从小到大只交过这么一个男朋友,也只喜欢过这一个。”
薄悬正在给蒋鸿義倒茶,听见这话,一个手抖,差点把茶汤浇手上。
蒋寄野方才瞧他状态不对劲,怕他瞎紧张,一直留神盯着,这下也不敢留茶壶在他手上了,伸手接过说我来,让他去厨房水龙头冲一冲凉水,烫伤不是闹着玩的。
他一走,岑丹青轻啐儿子一口:“没个正形,谁问你这个了。”
蒋寄野瞅准机会,人在厨房哗哗冲水想来听不见,正色道:“妈,我知道您肯定很多问题想问,他性子有多腼腆你也瞧见了,实话跟你说了,是我先追的他,他是我们学校经管专业连续几年的第一名,学霸,长得好,现在才大三就自己出来开公司,凭这份能力,前途想当然不会差到哪去,学校里喜欢他的人海里去了,但是人愿意跟我在一块,虽然知道咱们家条件,我一直带他回家见见家长,让您二老过个目,他又推脱不肯,我估摸是怕自己分量不够,您二位不同意,再给我俩拆散了,他骨子里要强,在外面受了委屈都不愿意告诉我,反而是我一出事,他那边立马抛下那边工作来照顾我,又是煮汤又是替我洗澡……”
你又知道我想问什么了?
岑丹青本来抱着好笑的念头,‘你又知道我想问什么了?’
随着蒋寄野这些话,她的神色慢慢跟着认真起来。
一旁的蒋鸿義忽然横插进来一句:“你都干什么了?”
声情并茂演讲中的蒋寄野一滞:“……”
蒋鸿義伸出一只手,探着手指说:“学霸第一名,早早出来搞事业,给你洗衣服做饭,我怎么瞧着你每天往沙发上一躺,等着人家来伺候——呵,难怪人不愿意跟你回家,摊上你这么个少爷,换成是我我也不跟你回家。”
蒋寄野:“……”
他忽然拨开云雾见月明了,难道这就是真相?
这是他亲爹,一针见血,没毛病。
岑丹青隔着磨砂玻璃门瞧一眼里头洗手的薄悬,再看看身旁的父子俩,叹息心想:两个木头。
第一次见面,这天他们并没有聊到太深入的话题,蒋寄野父母只待了半小时,喝过两杯茶水,就像是一次寻常的串门做客,在得知蒋寄野上午要去医院复查,很快便起身告辞了。
那之后,蒋家没再传来别的消息,薄悬以为日子照样这么过下去。
隔了一周,他们在大悦城一家私人定制的中餐厅吃晚饭,蒋寄野突然放下筷子,说:“下周末我爸妈想让你来我家里吃饭。”
薄悬愣了愣,问蒋寄野:“我要去吗?”
蒋寄野说:“当然。”
不过观察薄悬的脸色,蒋寄野很快又说:“就是一顿家常饭,你不想来也没关系,他们如果问起,我就说你去外地出差了。”
薄悬看着他:“可是说谎也不好吧。”
蒋寄野:“那你就来。”
薄悬点点头,两个人就继续吃饭了。
周六那天,天气无与伦比得好。
薄悬穿好衣服下楼——很奇怪,他每天早晚从门前经过,第一次注意到公寓楼前的银杏树的树梢不再像几个月前似的光秃秃,上面长满了淡绿色的叶子。
路边,蒋寄野懒洋洋地,支着长腿靠着身后的车。五月的暖风里,不知名植物的毛絮裹着种子,他打个喷嚏,抬眼瞧见薄悬,招招手喊:“快点过来,发什么呆。”
薄悬朝蒋寄野走过去——
路上,蒋寄野心情很好,一只蝴蝶从前车窗飞过,他想起来一个梗,问薄悬:"你知道毛毛虫怎么叫吗?"
薄悬笑着说:“不知道。”
蒋寄野手指点着方向盘:“不知道就对了,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又问:“你知道蜘蛛怎么叫吗?”
薄悬:“知道。”
“……我……嗯?”蒋寄野一噎,扭头瞧他,“你确定?”
薄悬正经地点点头,模仿86版西游记里的角色,拖长了声音喊:“唐~长~老~~”
蒋寄野:“?”
这是蒋寄野百试百灵压箱底的冷笑话了,没想到有朝一日在薄悬身上破了功。
直到在家门口下了车,他还在追问薄悬:“你在哪看到的,你不是不经常上网吗?”
薄悬没有正面回答他,还为上门见家长紧张。远远已经看到岑丹青在庭院里站着了。
被追问几遍,薄悬小声吐槽:“你长得很帅,就是很啰嗦。”
蒋寄野:“……”
好,很好,学会开始嫌弃他了。
上门吃饭不好空着手,薄悬专门打听过他父母的喜好,提前一周就四处托人买了礼物,虽然蒋家也不缺东西就是了。
一套不出错的大师手作茶具给蒋鸿義,送给岑丹青的则是歙胡的一款超漆烟墨锭。另外又搭了几样常见的茶点礼盒充数,红茶茶叶、西洋参、花胶什么的……
岑是学国画的出身,有正统的门第师承,年轻时就曾多次以美协代表的身份去到过各个国家交流。拿到这么个礼物,她显而易见得很高兴。
家里的佣人大概得过吩咐,四个人用餐,却做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色,但单从分量上看,再来十个八个的客人也能兜得住。
饭后,岑丹青起了兴致。说要现场画一幅作为回礼给薄悬带走。
她已经有一段时日没画画了,蒋寄野厚着脸皮要跟着去看,也怕薄悬紧张——被岑丹青嫌弃碍手碍脚,不准他进画室的门。
画室内,一整面墙是桃花心木制成的书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幽幽的、檀木混着松烟的香气,中间摆放一张厚实的木桌,薄悬站在桌子前磨墨,安静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岑丹青搁下笔,面前纸上跃然是一副牡丹花开的锦绣景象。
岑丹青换了只小号的狼毫,细细题上落款。
“岑阿姨……”薄悬这一刻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从何谈起,刚起了个头就停住了。
岑丹青搁下笔,笑道:“好了,你不用说,我叫你来没别的意思,权当叙叙旧,寄野是个脑筋直的,我知道他还分得出真心还是假意,不过这么久了,也有五六年没见过面了,你和你妈妈的眉眼处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然我恐怕也认不出你来。”
薄悬喉咙发酸。来之前做足了被盘问的心里准备,但是有时候温情的关怀比恶语相向更让人难以承受。
岑丹青打了通内线,叫人找个尺寸合适的盒子送上来装画用。引着薄悬到外间茶室坐下,倒了杯茶,递进他手里。
“我听说你们一家搬去了海城,你妈妈后来怎么样了?”
薄悬握着茶杯,平复了下心情:“她……现在好多了,和我爸离了婚,没两年经人介绍再嫁,有了新家庭,两个人在海城一家私立高中当老师,生活上还算如意。”
提到海城,岑丹青想起来件事:“过年那几天寄野每天往外跑,是去找你的?”
薄悬有点脸红,还有点羞愧,点头:“是。”
岑丹青笑起来:“我猜也是。”
沉默了一会,岑丹青叹了口气:“你也算是熬出头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别对自己太苛刻,注意身体,再忙也要多休息休息。”
仿佛有一股涩意堵塞在胸腔,他一边上学一边加班上班,蒋寄野应当跟家里人透漏过。薄悬艰难笑着答应:“好,我知道的,岑阿姨。”
蒋寄野坐等右等不见人下来,坐不住了。
他顶着蒋鸿義异样的目光,去画室敲门,岑丹青的画室寻常是不让人随便进出的,里面没有动静,隔了好一会薄悬过来打开门。
蒋寄野见他眼皮红红的,像是哭过,顿时心头一跳。
娘啊,聊什么了这是,怎么还把人给说哭了。
蒋寄野哪里还敢放他一个人待着,胡扯了个借口,要从岑丹青这把人带走。
岑丹青瞧得分明,一阵好气又好笑,越活越回去了。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鬼精鬼精的,索性挥手放他们离开。
蒋寄野拽着薄悬的手腕,领着他去另一侧自己的卧室。
走廊上,他追着问薄悬:“我妈刚都跟你说什么了。”
薄悬:“随便聊一聊。”
蒋寄野被敷衍,不太高兴,但是又不能按着薄悬逼他把实话说出来,脸色拽拽地不说话,开始装高冷。
蒋家很大,楼上像个迷宫。
走了一会,薄悬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我房间。”蒋寄野说,“你不是今天一天都空出来没事做吗,睡个午觉,等吃过晚饭我再送你回去。
第68章 往事 “你怎么在这?”
薄悬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十五岁, 薄悬始终记得遇见蒋寄野的那一年,他刚满十五岁。
这一年对于陆成才应当也是相当难忘的一年——他手下两家公司的经营终于有了很大起色,靠着活动关系还有岳父岳母昔日的人情, 拿下了一个城区改建的大项目。
像是扬眉吐气的证明, 那时陆成才对于有钱人的概念还停留在最基础的洋房汽车上, 第一笔的款项拿到手,他迫不及待提了辆加长版的豪华宾利, 斥巨资购下a市最繁华路段、闹中取号称市区后花园的翠园别墅楼。
鼓起来的腰包让他彻底挺直了腰杆, 也让他在面对陆诗云的指责时气焰越来越嚣张。
薄悬放学回到家, 门口停着一辆风尘仆仆的车——陆成才从老家回来了。
屋里正传来他和陆诗云大嗓门的争执声。薄悬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
正厅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男孩, 脚边堆放着行李袋, 他看看玄关大门,好奇似的, 垫着脚探头探脑地往屋内瞧。
薄悬踩上台阶,男孩扭过来,眼睛一亮, 咧开嘴:“你回来了,额,我是陆昊, 你不记得我了, 你们一家人在老家住的新盖的楼房,那就是我家的。”
陆昊料定对方这下肯定能记起, 八成会问他:“你怎么在这?”
答案陆昊也预备了:“我爸来a市帮四叔做事,四叔说家里宽敞,学校比老家的好,让我过来读书。”
薄悬的反应可谓十分冷淡,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陆昊脸上的笑变得尴尬,沉默中,逐渐演变成了恼羞成怒。这时屋内陆诗云一声尖叫:“……对啊!我当初就是瞎了眼了!”
薄悬撇下陆昊,抬脚进门,一个杯子擦着他耳边飞过去,砸在后方墙壁碎得四分五裂。
“你疯了!”陆成才咬着牙蹦开,再偏个十厘米他就要被开瓢了!这女人一定是疯了,早上起来没吃药。
陆诗云披头散发地抄起个茶壶扔在地上,大叫道:“对,我疯了,你才知道!我早被你给逼疯了。”
花大价钱拍回来想要附庸风雅的茶具就这样变成了一堆垃圾。保姆早躲进厨房里去了,
陆成才阴着脸,扫了扫飞溅到身上的碎瓷片:“房子是我买的,这个家现在是我在赚钱,我爱去哪就去哪,我爱让谁过来住就让谁过来住,你要是看不惯你就自己搬走,我不拦你。”
“你买的?”陆诗云冷笑,“陆成才,你一个倒插门的乡下泥腿子,要不是有我爸在后面撑腰,你以为那些个康总李总愿意给你好脸色,做你的美梦!”
陆成才脸色也发狠起来,他生平最恨倒插门这三个字。出生在乡下,家里没人让他干一点农活,父母逢人就说他脑子好使,将来注定要当官的。
结果呢,他要是能投个好胎,哪会让一个女人骑在头上。大学给陆诗云伏低做小,他受尽屈辱和嘲笑。后来网上流行一个词汇叫舔狗,陆成才觉得很形象,他就差像狗一样把陆诗云用过的马桶舔干净了。
陆成才刚想发作,摸到手腕上金光闪闪的表——十多万的高档货,还是别人求上门办事白送的,他忽然就不气了,有钱还气什么,笑嘻嘻地:“我是泥腿子,你不照样给泥腿子生孩子当老婆,叫你和我离婚你又不肯,你敢告诉岳父岳母吗?”
他吃准了她不敢,陆诗云心气太高,很可笑,两年舔狗不是白当的,陆诗云心里像是还惦记着他。哪怕真离婚,他如今身家足够富裕了。
陆诗云瞪大眼,皮肤苍白,眼下垂着仓青色的黑眼圈,见鬼一样地看着陆成才。
她不发疯,陆成才反而觉得没劲,这一分神,注意到儿子在门边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好有一阵没见,感觉长高了点。
陆成才想上来搭他肩膀,交流下父子感情,儿子往旁边一闪,他扑了个空。
兔崽子,跟他妈一样没心肝的东西!
陆成才阴沉沉地瞥他一眼,甩手出去招呼侄子去了。
“陆昊,进来,东西也拿进来吧,你想住哪间房,我让保姆上去给你收拾。”
“嘿嘿,好,这房子真漂亮,四叔家里都用上保姆了。”
“小意思——”
……
薄悬在屋里写竞赛的题目,他的隔壁,陆昊因为不满房间布置,大呼小叫地指挥保姆四处挪家具,写字台正好靠着墙壁,一墙之隔,乒铃乓啷翻箱倒柜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薄悬写了一阵,站起来转一圈,搬着桌子,挪到衣帽间里的西向的窗户底下。
拉上衣帽间的门,耳边瞬间安静了很多。
窗外有人在说话。他下意识顺着往下看了一眼。
翠园这一带的风景很符合它的名字,在各大承包商还在绞尽脑汁往欧式、巴洛克式、西洋宫廷风靠齐的时代,它的整体风格很低调,也很中式。绿化率极高,各处栽满了花草树木,即便处在冬天,一眼望去也是满眼的翠绿浮动。
整个小区拢共二十多栋小楼,陆成才买的这一栋位置稍微偏了点,西向有一条石板铺成的蜿蜒林荫小道,不和主干道连通,树木遮掩,鲜少有人迹。
薄悬看见树底下走着两个半大的少年,和一条毛色灰黑的大狗。
那狗慢腾腾迈着四肢缀在最后头。像是年事已高,好奇心又重,走两步歇一步,时不时拿黑黑的鼻子去嗅闻着路边的花草石头。
后头的少年半死不活,拖着狗绳,跟着走走停停,方才薄悬听见的哀嚎正是他发出来的。
“蒋寄野!你这狗怎么走得比我隔壁家中风的二大爷还慢!我等着回家打游戏,它散完步要等到什么时候!”
前头的那个一手抄着口袋,个头很高,浓黑的头发,隐约瞧见挺直的鼻梁和线条利落的下颌,闲庭漫步的速度跟狗也差不多了,声音懒洋洋的:“退役军犬,年纪大了,腿脚有伤病,不想等你可以背着它走,它喜欢让人背。”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你家的狗,你怎么不背?”
叫作蒋寄野的少年懒懒说:“不行,它太喜欢我了,一激动容易尿在我背上。”
少年:“我背它就不尿我背上了?!”
蒋寄野:“那你就等着。没人强迫你背。”
少年崩溃:“啊——”
两个人外形惹眼,那种无忧无虑神采飞扬,同时对周围不相干人漠不关心的放松状态,一看便知是富家出身的少爷。
薄悬隔着一扇窗户和几丛树荫,静静看着他们走过。
两人一狗慢慢走远了。
等到背影瞧不见,薄悬关上了窗户。
陆昊就这样在家里住下来了——
陆成才的说法是暂住,距离转进的学校近,适应一段时日,他哥一家在a市安顿下来就会把孩子接走。
初来乍到的那几天,陆昊勉勉强保持了客人该有的作风,早睡晚起按时上学,不乱跑,不去主动招惹薄悬——虽然薄悬八成也不会搭理他,自从薄悬撞见陆昊在老家若无其事地从陆诗云包里偷钱的那一幕,他就知道他和陆成才果然是亲叔侄子,一样的道德低下,见钱眼开。
循规蹈矩没个几天,陆昊先受不了了。
他四叔陆成才生意忙,在外头另有住处,一走就是几天不着家,陆诗云的工作清闲一点,一周在家倒是好几天,但她是不管孩子的,要么一个人在楼上练琴,要么关起门来打电话跟陆成才吵架,小表弟干脆就是个不会吭气的哑巴,家里没有一点人气!
陆昊是天生精力旺盛的那一类人,他在老家经常骑着电动车和同学逛到镇上的黑网吧打上一夜的CF。
大城市灯红酒绿,活人不能被尿憋死,陆昊靠着外向大胆的性格,稍微向外摸索,很快在学校结交了一帮朋友,留在外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有时候他会摸到薄悬的房间,发表一些见世面的感想,唾沫横飞的。
“大城市就是不一样,KTV里女的,穿得那叫一个暴漏,那腰和屁股,啧,不要钱一样,全都白花花露在外面,凑点钱,点上两瓶酒,随便让你摸——”
薄悬照旧不怎么搭理他。
阳光洒在窗棂上,窗下,时隔几日,两个少年牵着狗再次经过。
两个全是话痨,每次路过嘴不带停的。两次下来薄悬知道他们的名字:一个叫蒋寄野,一个叫邢岳麓。
邢岳麓牵着狗绳,吭哧吭哧地嘱咐另一个:“……晚点我爸要是问起,你就说咱俩一块去的卡塔尔,你想去看骆驼……”
蒋寄野要受不了了:“……邢岳麓,我拜托你下次出门能不能带点脑子,还看骆驼,卡塔尔有骆驼吗,你当我小姨夫是傻子还是我是傻子?”
邢岳麓:“哎呀,他信不信也没办法,我爸妈最信任你,你就咬死了别松口就行,他们要是知道我是去给同学过生日,我指定被抽成馅饼,你就帮我这一回,算我求你行吗,下次你有事我帮你打掩护,我喊你哥了成不?!”
蒋寄野:“用不着你帮,你喊我祖宗也没用,自求多福——”
“祖宗!!”邢岳麓痛心疾首。
蒋寄野:“……”
节操呢??
蒋寄野面无表情吐出个脏字:“下不为例!”
邢岳麓:“谢谢祖宗!!你以后就是我亲祖宗,对了,祖宗,我爸在北城区那边建了一个超大游泳馆,还没正式对外开放营业,场地可大,我叫了几个同学一块来玩,你来吗?”
蒋寄野把狗绳拽过来自己牵着:“不去,没空。”
邢岳麓傻眼:“你干嘛,又要去山沟子里玩?”
蒋寄野:“嗯。”
邢岳麓:“……你还不如去看骆驼。”
……
“喂,表弟。”面手掌一晃而过,薄悬的注意力被拉回到楼上。陆昊依着他的写字桌,咣咣地敲桌面:“我这半天说得唾沫都干了,你去不去,倒是吱一声。”
薄悬不知道他说的去哪,想也不是个好地方,低下头说:“不去。”
“……没劲!”陆昊嘴里嘟囔着,气冲冲地甩上门走了。
第69章 往事 “我背你回去还不行吗。”……
大概认清了薄悬划清分界线的态度, 尤其,学校期中成绩放榜,陆昊看到陆宣列在红榜的第一名, 恍然大悟, 原来不声不响的小哑巴是他最恨的那类人:是个三好学生。
呵, 难怪不肯和他们一块玩呢。
此后再在学校撞见薄悬,陆昊就不搭理他了。
拿着考试倒数的成绩单, 陆昊咬牙切齿地决定好好读书, 打堂弟的脸——虽然但是, 这个决心只持续两节课就跑出了陆昊的脑子。
蝉鸣声中迎来了七月——
薄悬背着书包,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遭到了一次未能料及的堵截。
社会青年一双吊梢三角眼, 胳膊上纹着青龙, 吊儿郎当地上下打量他偏瘦的小身板:“你就是陆昊的弟弟?啧,自己考第一名, 不顾堂哥的死活?叫你传个英语考试的答案都不肯,太不讲兄弟情面了吧,考试不及格, 你让人回家怎么跟爸妈交差。”
真新鲜,自己不学习,还能赖到他头上。
薄悬觉得他们很搞笑, 躲在社会青年后面, 只敢露出一个头的陆昊更搞笑。
十五岁的薄悬肩膀还很单薄,长相上随陆诗云, 精致得一股女气,即便不刻意做表情,看人时眼角眉梢天生凝着讥讽意,他懒得搭理这群人:“说完了没有, 让开。”
这是薄悬第一次挨打——
没有经验,自小到大自我封闭的环境变相是一种保护,第一次接触暴力,雨点般的拳头和脚落下来时,他只能凭本能护住了脑袋和腰腹。最后是一群过路的大学生救了他,冲上来赶走了暴徒。
陆昊混在四散奔逃的人群里,他的表情从慌乱、害怕、激动、最后凝结成一个扭曲而快意的笑。
薄悬一瘸一拐地回到家。
陆诗云今天没有在练琴,陆成才破天荒地也回家了,两个人在二楼的中厅吵架。
陆诗云:“……你那是想和老同学吃饭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当初人家不带你玩,现在发达了,想抖威风,找回场子,还有创作协会的,你连那帮人都联系上了,呵呵,陆成才,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忘不了岑丹青,当年没追上她你心里很不好受吧。”
陆成才很不耐烦:“说了就是吃顿饭!我让你一起你又不去。”
“我去干什么!" 陆诗云嗓音尖利冲他大叫,“让他们看着你出人头地了,不用再捧着我,轮到我给你当丫鬟使唤是吗!”
陆成才忿忿地:“我跟你这种女人说不通!”
陆诗云:“对!跟我说不通!你去跟岑丹青说,岑丹青有才华,知书达理,人家家里条件比我好上一万倍,你去同学还不就是想见她,翠园这房子也是故意买过来的吧,在学校追人家送礼物送花,她怎么不理你!”
陆成才烦躁地坐在沙发上抽烟,这女人脑洞开起来没完没了,他算长见识了。听到最后,他冷笑:“你说得对,人就是比你聪明,比你有脑子,比你家条件好,我要是追得上她,轮得到后来给你当舔狗?”
陆诗云:“陆成才!!!”
她抓起茶几上的水果点心劈头砸过去,橙子扔在陆成才脸上,他火气上来,但是让他打陆诗云他是不敢的,吵一吵嘴每对夫妻都会有,岳父岳母要知道他一个上门女婿敢对他们女儿动手,他再想借陆家的光做生意恐怕没那么容易。
其实男的打老婆在他们老家是天经地义,草,轮到他就不行了,陆诗云到底还是骑在他头上,陆成才烦得要死,抬脚把桌子整个踹翻在地上。
地毯勾起来,陆诗云摔坐在地上。她指着陆成才嚎啕大哭,大声怒骂。
陆成才懒得搭理,疯婆娘一天闹事就浑身不舒服,熄掉烟头,站起来抖一抖衣领,扭身要下楼。
儿子从楼梯口上来了,拎着脏的书包,不知在哪滚得一头一脸的土,校服上印着黑乎乎花样不同的鞋印。
他从小有着跟陆诗云一样的城里人爱干净做派,突然搞得一身狼狈,陆成才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陆成才瞪着他:“……你干什么去了?”
薄悬站住脚:“陆昊找了一群人打我。”
陆成才眉头一皱,仿佛不太敢相信,扭头看看楼上:“陆昊?”
陆昊人还没回来。
“你俩吵架了?”陆成才使劲抓了把头发,更烦躁了,认为儿子跟陆诗云一样太讲究太计较,他头上三个哥哥睡一个炕一起长大,哪两个没闹起矛盾打过架,有时候打一打反而更亲热,陆昊是抱怨过堂弟不理他。
“他村里长大的,你多让让他,等回头我找他说说。”陆成才甩下这话,下楼去了。
中厅,陆诗云坐在地上哭。
有人走过来,她以为是陆成才,猛然听见人叫她:“妈。”
陆诗云泪眼朦胧,抬起脸。
儿子脸色冷静得让人心肝发颤,直直看着她:“我爸一直在外面出轨,你知道的,我也知道。”
陆诗云一滞。
薄悬:“离婚吧,妈,离婚对你们都好。”
陆诗云嘴唇哆嗦,喉咙滚动了几下,她猛然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哭声:“你懂什么!他想离,我偏不如他的意,他吸我爸妈的血起了家,这是他欠我的!凭什么,赚到钱了就想把我踹开,不可能!我还没死呢,我要让他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薄悬听着她的咒骂嚎叫,木头一样站了几秒钟,转身一步一步穿过走廊,进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
薄悬抱着腿,垂头坐在阳台上。
陆诗云和陆成才傍晚在饭桌上又吵了一架,两个人互相叫嚷要弄死对方,一个说你不敢,一个要去厨房拿刀。
陆昊坐在对面,埋头大口大口扒拉着饭,时不时以嘲笑的目光打量薄悬脸上的伤口,朝他无声做口型:“傻叉。”
薄悬顿了顿,假装没看见,低头继续吃饭。
等陆诗云和陆成才一个出门一个上了楼,他端着没吃完的餐盘扣在陆昊头上,盘子哗啦碎在他脑门子上。
陆昊捂着脑袋:“啊,我艹,你个XXX——”
两个人在餐厅打了一架。
动静太大,很快被循声下楼陆诗云的尖叫打断了。谁也没占到上风。
陆诗云刚吃完药,情绪不稳,大叫道:“你们两个干什么!保姆呢,快过来拉住他们!”
陆昊不得不放开手,在村里城里都有一帮能仰仗的兄弟,长得高壮,打架还没输得这么难看过。
这小兔崽子根本打不过他,谁知道会玩阴的!
陆昊抹着脸上的饭粒,擦身时,一脸阴狠地低声对薄悬说:“XXX的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晚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的声响。
天快黑了,薄悬擦掉手上的血,发完呆,刚想关掉窗户去洗漱。
树荫下的小道远远传出一声狗叫。
薄悬停了下来。
小路尽头,邢岳麓以熟悉的半死不活的状态跟在狗后面,吐槽:“没事就遛狗,天天遛,跟它玩有什么劲,叫你出去玩你又不去,它会的我都会,你这是歧视。”
蒋寄野最近嗓子不舒服,变声期,像得了重感冒,说话哑哑的:“谁说它会的你都会,它会吃屎,你会吗?”
邢岳麓:“……”
这他娘的不是会不会的问题好吧。
邢岳麓捡了根直直的棍子,转头又高兴起来,和蒋寄野讲笑话:“哎,我会学鸡叫,你知道鸡怎么叫的吗?”
蒋寄野说:“谁不会一样,咯咯哒,要么喔喔喔——咳咳咳——卧槽——”
他学得还挺像的,被不争气的嗓子扯了后腿,一口唾沫差点呛死自己,咳了好一阵。
无所谓,反正周围没人,在新世纪大傻叉邢岳麓面前不算丢脸。
邢岳麓大笑:“不对,听我的,鸡是这么叫的——大爷,进来玩会~~”
蒋寄野:“……”
邢岳麓果然是个大傻叉!
邢岳麓拿棍子捅他的肩膀:“不好笑吗,我前两天听人说时我都笑死了好嘛。”
蒋寄野说:“无聊。”
他劈手把邢岳麓棍子夺过来,掷标枪一样扔出去,大狗眼睛发亮,颠簸着跑起来去捡回来给他。
邢岳麓一脸震惊:“这狗原来不是个瘸的,它会跑啊。”
蒋寄野:“当然。”
那个笑话还真给了蒋寄野灵感,他想了一会:“邢岳麓,你学个毛毛虫叫。”
邢岳麓一听就傻眼了:“毛毛虫怎么叫?”
蒋寄野:“你不知道?”
邢岳麓:“你知道?”
蒋寄野:“我也不知道。”
邢岳麓:“……?”
蒋寄野:“好了,新问题来了,蜘蛛怎么叫?”
邢岳麓呆滞问:“……这有区别吗?”
楼上,薄悬也这么想的。
毛毛虫和蜘蛛有区别吗?
蒋寄野得意起来,哼哼说,“当然有,你听好了,蜘蛛应该这么叫,唐~长~老~”
他捏着嗓子,但是一个变声期的少年,模仿八六版西游记里蜘蛛精撒娇,最终效果可想而知,不太那么理想。
楼上的薄悬:“……”
被雷得外焦里嫩的邢岳麓:“……”
邢岳麓认真想了想:“哥,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你像个鸭子精。”
“滚啊——”
……
窗户下面的经过的人和狗成了不定时播放的观赏节目。隔壁的陆昊太吵,薄悬越来越多地待在小房间里,保持窗户常开,做点自己的事。
清早,薄悬在背书,楼下小路有人说话,他探头去看。
这次竟然只有一个人。
蒋寄野习惯早睡早起,来外婆家里住,早上六点钟就醒了。
他爸妈出门了,没带他,外公和外婆去对过中心公园遛弯,剩下蒋寄野一个人。
他也是有点毛病,人多了他嫌烦,要往荒无人烟的野外钻,但是真没人了他又无聊得待不住,想捞个人说说话吐吐槽。
邢岳麓回家去了,找了一圈没人陪,蒋寄野只能拿狗凑活。
狗年纪很大了,精神不济,再加上伤病,对遛弯的需求并不很高。它这个时间点本来应该在睡觉,被蒋寄野硬吵起来散步遛弯,眼皮子直打架,不太情愿,跟在后头步伐越加蜗牛。
走了十几米,狗停住不肯走了。
蒋寄野喊了两声,狗一动不动。
蒋寄野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劝道:“大爷,飞虎,虎子哥,劳烦抬抬脚,最后一段路,我知道你困,我也饿了,我等着回家吃饭,回去给你拿酸奶行不,果粒酸奶。”
狗听见酸奶,来了点力气,以乌龟的速度拖着步子往前挪。
蒋寄野在旁边给它一步一捧哏:“对了,就是这样,很棒,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病走两步,看着这有力的步伐,看着这健壮的脚趾,不愧是立过功勋的飞虎哥——”
“大爷——你怎么又停了——”
狗这下应该是真的累了,怎么说也不再动。
蒋寄野在它耳边边上来了段背菜名,狗干脆躺下了,吐舌头呼哧呼哧大喘气。
蒋寄野站在它边上,左右看看:“……装病没用,撒娇也没用,告诉你我不吃你这套,你这才走多远,你是军犬你知道吗,你爸爸是军犬,你妈妈也是军犬,你们一家都是硬汉!你身为硬汉应该有永不言弃的骨气,让我看到你的实力好吗……”
他讲了快十分钟的大道理,别说狗了,连薄悬都觉得这人话有点密了。
唠叨得人想去睡个回笼觉,被欺负的狗也是很可怜。
蒋寄野终于讲累了,也认命了。
他轻轻踢了下狗的脚:“好了,起来了,大爷,我背你回去还不行吗。”
话音一落,原本气息恹恹的狗立马生龙活虎地从地上蹿了起来。围着蒋寄野蹭一蹭,原地起跳往他身上蹦。
那架势,那力道,给蒋寄野瞪得一个踉跄,险些原地摔个跟头。
蒋寄野接住狗,被创得倒退三步,重重叹口气:“唉,完了,腰断了。”
薄悬:“……”
全是戏精。
第70章 往事 “你应该谢谢刚才那两个人的。”……
为了避免陆昊带人找茬, 薄悬上学放学都走大路坐公交,避免落单。在家里有陆诗云和陆成才在,陆昊会收敛很多, 更多时候薄悬待在房间反锁上门。陆昊找的社会青年不至于敢带到家里来。
几次围堵不成, 这小兔崽子除了上学竟然哪也不去。在家里偷摸找了几次茬却没占到大便宜, 陆昊急得直上火。
一起玩的大哥嘲笑他弄不过一个小兔崽子,陆昊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 他带着呼呼啦啦一帮人直接摸进小区, 在离家没多远的地方堵住了人。小区豪华的好处也在这里了, 大白天路面上几乎瞧不见人,到处都是树, 家家户户有自己庭院里, 彼此间隔得远,捂上嘴, 谁也听不见看不见。
他的兄弟嗬呦一声,指着不远的豪宅:“那边就是他家?看起来怪有钱的。听说你住他们家,你就不怕他爸妈看见会生气。”
“知道也不会怎么样, 。”陆昊强撑着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我四叔忙得很,拿我当亲儿子一样, 我爸还在他手底下帮他干活, 我四婶那个女人,啧, 漂亮是漂亮,天天跟我四叔吵架都来不及,这两天去外地什么演出了。”
陆昊昊领着兄弟,扭着人, 找了个僻静角落。结结实实把人揍了一顿,打得薄悬爬不起来,终于啊——他那副狼狈样子真是让陆昊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临走,陆昊眼睛一转,从兜里摸出个芒果,朝地上的薄悬走过去。
他的兄弟新奇道:“哎哎,怎么个事?”
打完了人还要给人喂吃的?
打一巴掌给口甜枣?
陆昊鸡贼一笑:“这个是我故意带来的,你们不懂,这小兔崽子芒果过敏,还特别厉害,沾一点就要浑身起红疙瘩,得去医院打吊针才行,咱们把人打成这样学校老师见了肯定,给他涂芒果,他一过敏,去医院打两天消炎的针,两天一过身上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他的兄弟半信半疑:“过敏?不能把人弄死吧。”
陆昊:“那不会,最多难受难受——反正不能让这小子舒坦了。”
陆昊扒了芒果皮,往薄悬嘴里塞,薄悬死死咬着牙关,半天没能成功,陆昊一个着急,甩手给了他一巴掌,抓着他的头发把芒果按在他脸上。
薄悬一扭头咬住他的手,下了死力气。
陆昊疼的手一松,芒果掉在地上,他惨叫:“啊啊啊啊王八蛋,松开!!”
几个人全跑上来帮忙,好不容易分开两个人,薄悬呸出一嘴的血吐在陆昊脸上。
陆昊捂着手疼得直蹦跶:“小兔崽子,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他捡起地上沾满尘土的芒果,咬着牙:“我就不信了,老子今天非得让你吃进去。”
薄悬眼神发黑,死死盯着他。
“汪汪汪——”一阵响亮的狗叫由远及近,朝着这边奔来。
“靠,有人来了。”
“快走,快走。”
这一帮兄弟纯粹闲出屁,过来找乐子的,陆昊这一发疯,着实是连他们也被吓倒了,地上的那个一脸的血,凄惨的模样,真闹出人命算谁的,他们出来混不是为了去坐牢的。
正想着跑路,几声狗叫一来,像打了解散铃,一群人立马如鸟兽散了。
陆昊后退两步,,只剩他一个人了,肾上腺素急速褪去,看着面前一脸血的薄悬,忽然一阵恐惧浮出,他连忙把芒果一扔也跟着跑走了。
大狗拉着警铃一路狂奔,冲到薄悬身边才停下脚步。
大狗鼻子使劲拱他的手,声音变得又低又急,又转过头去,冲着后方吠叫。
薄悬认出正是经常楼下遛弯经过的那一只,湿漉漉的眼睛,仿佛具有人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毛发粗硬,又毛茸茸的。
远远的有人说话——
“靠!一转眼就不见了,你这狗怎么跑这么快!它不是腿脚不好吗!”
“飞虎,回来,飞虎。”
“咦,那边好像有东西——”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薄悬缓口气,胡乱擦一把脸,忽然有了力气,从地上艰难爬起来,脑子里只有‘赶紧走’这一个念头。
他拖着浑身发疼的骨头,往另一边的小路挪。谁知那狗也跟上来,它不会说话,闻到了血腥味,急得左右来回绕在他的小腿前头,用身体挡着不让他动。
薄悬想推开狗,刚弯下腰,眼前阵阵发黑,他被狗绊了个正着,一头栽倒在地上。
邢岳麓跑得快,循着动静从旁边小道直接蹿过来,分开竹叶丛,就看见这么一幕:一个穿校服的男生脸朝下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袖子上糊着红色的血。狗正围着他团团转,
邢岳麓一个激灵,声音都哆嗦了:“……蒋寄野,蒋寄野!你快过来,你的狗好像把人撞死了!!”
“……别胡说。”
蒋寄野走过来,见此情形也是一惊,走过去摸了摸脖颈,还是热的。小心把人翻过来,又吃了一惊。
只见这男生跟他们差不多大,不知遭遇过什么,头发炸得像个鸡窝,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肿起来,红色的血、黄色的芒果汁糊满脸颊以下的位置,本人气息奄奄,让人惨不忍睹。
邢岳麓一脸的不忍直视:“这,这……这……”
他被惊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蒋寄野一把把人抄起抱在怀里,叫蹲在脚边的狗:“你回家去。”
飞虎嗷呜一声,抬头看着他。
蒋寄野一面走一面说:“知道,你救了人了,立了大功,你先回家去,我们送人去医院,等我回来给你拿酸奶还有肉干。”
飞虎摇着尾巴,闻闻薄悬垂下来的手,舔了舔,哒哒自己往前跑走了。
邢岳麓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认识路?”
蒋寄野拐了个弯,往门口方向,无语道:“……它是狗,你说呢?”
他拐了个弯,往门口的方向,邢岳麓跟上去:“你去哪?你,你,咱们不叫个救护车吗?”
蒋寄野:“叫什么救护车,救护车来要十多分钟,门口有家社区医院,走西门,两分钟就到。”
蒋寄野大致判断了下,他对于受伤还算有经验,这人应该是被人打了,大部分是擦伤,社区医院有大夫有X光,治疗一个小病号足够了。
薄悬慢慢清醒,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人抱着走在路上,手臂很稳,丝毫没有颠簸,但他浑身很疼,眼睛还是花的,没有力气,专心赶路的两个人谁也没发现他已经醒了。
邢岳麓嘀咕道:“他还活着?”
蒋寄野全当他在说废话:“……不然呢,这会就不应该送医院,该送去火葬场了。”
“也是。”邢岳麓又问:“那这人是谁,你认识他?”
蒋寄野:“不认识。”
“哦哦。”邢岳麓绞尽脑汁寻找问题,“他他,男的女的?”
蒋寄野这会沉默了,低头去看:“男的……。”
四目相对,两个人对视了个正着,蒋寄野先是吓一跳,注意到这人睫毛极长,瞳仁很黑,一张脸虽然糊的惨不忍睹,也能瞧出五官十分清秀,他迟疑地补上最后一个字:“……吧。”
男的女的。蒋寄野忽然也有点不确定了。
蒋寄野把人送到社区医院,找了大夫,垫付过医药费,费劲扒拉地解释了好一会,人不是他们打的,他们根本不认识,至于报不报警,要让本人自己决定。
大夫给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通,幸运的是伤势上没有大碍,绷点创可贴,回去多擦擦药油,麻烦的是过敏症状比较严重,所以人暂时不能走,医生给开了些糖皮素激素类的药物打吊瓶。
薄悬靠在输液间的长椅上。
送他来的人已经走了——邢岳麓晚上要回家,蒋寄野从医生那里得知他大致无碍,已经尽完义务。
况且本身素不相识。施恩的人在眼前晃悠,两边都尴尬。
蒋寄野能为被逆行电动撞车的事跟不讲理的大妈当街吵上半个小时,但是要有人千恩万谢地,当面说是你救了我的命,他反而浑身不自在。
所以他在走廊跟大夫说完几句话,想想没什么事,就打算走了。
医院门板的中间有块透明的玻璃,走的时候,蒋寄野不经意一扭头,发现尽头的输液间内的男生定定地看着他。
隔着门镜,注意到他也看过来,那男生很快低下头,挪开了视线。
蒋寄野皱了下眉毛,他想起方才医生所说的,这人不肯打电话告诉家里。似乎和父母关系不好,报警也说要再考虑考虑,一副软趴趴的性子,估计平时没少被这么欺负。
这时,邢岳麓从后面拍他的肩膀:“走了,活雷锋,我妈打电话说马上家里开饭了。”
算了,救得了一时,还能救得一辈子,蒋寄野跟着邢岳麓走了。
输液间里。小护士拿着镊子在薄悬手上擦药棉,这个手背血管明显得很好扎。她回头看了看,说:“咦,送你来的那两个人走了啊。”
薄悬看着门镜后空空的走廊,点点头。
没给他留联系方式,没问他叫什么,也没准备要回医药费,萍水相逢一场,以后应当也不会再见了。
小护士打量着薄悬年纪不大,穿着一中的校服。还是个学生。擦干净的脸上乖乖的。
扎完了针,她主动说:“输液要到晚上八点哦,你可以睡一觉,给家里人或者朋友打个电话过来陪陪你。”
薄悬摇了摇头。
小护士体贴道:“如果不好意思我们也可以帮忙代劳。”
薄悬嘶哑着声音歉意地笑了下:“不用了。”
他爸妈就算在家,也不会来的,他也没有关系好到愿意来陪他的朋友。
小护士眼神近乎怜悯了,贴心地说:“如果需要吃饭,或者上厕所,你就喊我们,我们这有男护工,晚上也在的。”
薄悬说:“谢谢。”
小护士:“客气啦,你应该谢谢刚才那两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