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我与你一起。”

    “还有办法的, ”明钰轻声道,“无非便是要牺牲掉一些什么。”

    “什么?”柳重月没听清。

    “没什么,”明钰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往后再说吧。”

    他们翻越了高山,山那边是一座城池, 不出所料, 与昌兰郡一般无二,都是一片荒芜破败的模样, 硝烟弥漫着。

    柳重月忽然觉得身体脱了力,难以再往前行走了。

    身边恍若有无数亡魂在呼喊,痛苦地哭泣。

    眼前天旋地转,似有枯骨从地面钻出,攥住了他的脚腕,想将他一同拉入地下。

    明钰心下一惊, 忙将他往怀中拉,一瞬间灵力四起,将柳重月笼罩在其中。

    明钰小声道:“醒醒阿月,不要被魇阵所影响。”

    柳重月神色还有些迷惘,他靠在对方怀中, 轻声道:“师尊?”

    “你在这里等我,”明钰道,“我去看看城中的情况, 若有事, 便对着镜中唤我, 我会立刻回来。”

    他将手中小铜镜放在柳重月掌心,转身从山头跃下。

    城门前烽火尚在燃烧,明钰落地时, 脚下忽然踩了什么东西,发出了断裂的脆响。

    他低下头,抬起脚,脚下露出风干的枯骨。

    明钰眉心微蹙,俯身从那尸骨上捡起了一只玉牌。

    “华兰宗。”明钰轻声念着上方的名字,想了想,将尸骨收殓,继续往前走去。

    城门下,许多尸骨堆叠在一起,像是临死前以身躯筑起结界,顶在了城门处,抵御着外界攻来的敌人。

    明钰脚步停顿了一瞬,下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柳重月匆匆追上来,脸色还很苍白,额上带着冷汗,却还是咬着牙往自己这边跑。

    明钰忙迎身上去,将他抱在怀中。

    “师尊,”柳重月睫羽轻颤着,“我与你一起。”

    “城中怨气深重,”明钰又提醒了一次,“会不舒服。”

    “没事的,”柳重月轻声道,“我可以的。”

    接二连三的惨状出现在面前,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斯章这么做到底是想要什么。

    仙使已经陨落,他就算是想要逼迫仙使做什么事,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柳重月想不清楚,他想进城中看看,兴许能知道点什么,说不定能及时阻止更多这样的事情发生。

    明钰见他态度坚定,于是只好应下来,说:“若觉不适,便与我早些离开。”

    “嗯。”

    明钰将城门推开。

    苍风顺着厚重城门的裂缝钻进去,一瞬间风沙与飞砾卷携而起,险些迷了眼。

    柳重月抬手挡了挡脸,待视线清晰起来,他才将城中的状况看清。

    都是破损的房屋,残存的灵力,路上是死亡的妖兽和宗门的弟子,血迹蔓延至道路尽头。

    柳重月心间沉重,又听明钰道:“这是华兰宗的弟子,很小的宗门,驻守在此城附近,护佑城中的百姓。”

    全都死了。

    没有活口。

    柳重月视线轻颤着:“灵榜上没有收到他们求援的信号。”

    在昌兰郡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外界没什么事,谁知晓却都已经变成了炼狱。

    柳重月转着头,看着周遭的惨状,心中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他喘不上气。

    他心中难过,似乎又不止是自己在难过。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他看见一道结界立在城主府外,结界上裂隙横生,但依然□□着,无数妖兽的尸身堆叠在结界下。

    柳重月瞧见一个华兰宗的弟子正以剑撑地,半跪在结界后。

    结界便是他立下的,他似乎还活着。

    柳重月忙拽了拽明钰的衣袖,向那弟子跑去。

    大约是察觉到了仙人的气息,那弟子力气忽然一松,结界彻底散去,变作无数溢散的光华,向着天际散去。

    柳重月见那人向前倒去,忙出手放出藤蔓,将他搀扶起来。

    “你没事吧?”柳重月面上有些焦急,他摸了摸对方的心脉,似乎已到了强弩之末,声息都已经弱了,“师尊,他好像快不行了。”

    话音刚落,那弟子忽然艰难抬起手,握住了柳重月的手腕。

    他无声张着口,道:“都在……府中……”

    “什么在府中?”柳重月问。

    “百姓……城中的百姓,都在府中……”那弟子声音虚弱,“我都护着,师姐……我也可以像你一样,接宗门任务外出历练了吧……”

    柳重月怔然扶着他,没说话。

    那弟子垂下头,没了气息。

    本就已经身受重伤,若不是强撑着等人来,恐怕早便死了。

    柳重月有些手足无措地抬起脸望向明钰,没等开口,他忽然视线一花,周遭像是忽然换了地方,成了花草繁茂的山头。

    他看见这弟子傻乐地跟着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追在人家屁股后边絮絮叨叨说话。

    那女子有些无奈地站住了脚:“你这么点修为,谁敢带你下山去历练,恐怕没两天就把自己玩死了。”

    “师姐……”

    “好好修炼去,等你上了金丹期,我便带你下山,师姐还有任务,先走了。”

    “师姐!你先等等,我还做了栗子酥,你带点上路吧。”

    “油腻腻的……算了,快点,别耽搁我时间。”

    那弟子屁颠屁颠将手中的小包裹递给师姐,对方温和笑着,抬指推了推他的脑袋,说:“好好修炼啊,下次回来,姐姐给你带仙丹妙药。”

    幻阵一瞬间崩塌,柳重月眨眨眼,视线又恢复了正常,回到了明钰面前。

    明钰正弯身将那弟子的尸身收殓,道:“先进城主府中去吧,阿月。”

    柳重月有些木然起了身,慢吞吞推开了城主府的大门。

    许多视线一瞬间落在自己身上,他看见无数百姓挤在城主府中,饥寒交迫,但都还在活着。

    一瞬间,盘踞在心中的不安和难过稍稍缓和了些,柳重月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我是仙道弟子,来接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人群中安静了片刻,柳重月有些茫然而惶恐,与那些麻木的百姓对视着。

    片刻后,有人道:“终于……有人来了……”

    “我可以不用死了。”

    “太好了,仙人还没有放弃我们。”

    “我就知道仙人不会放弃我们的。”

    柳重月听着人群的呜咽和欢喜,冲淡了周遭的悲伤,但他却觉得越发难过起来。

    像是被无数尸虫从身躯里啃噬,要将他吃干净。

    柳重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明钰的胸膛上,被明钰扶住了肩膀。

    明钰低声道:“我来处理。”

    他已经通知了附近其他宗门,还未得到回应。

    柳重月道:“要把他们送到昌兰郡吗?”

    “柳默死了,昌兰郡现在也是无主之城,只靠着柳默落下的结界与斯章许诺过的承诺撑着,人多了,不知晓还会发生什么。”

    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柳重月想起了常成天:“送到燕雀郡应该也好吧,常成天虽然心不在修道,但好歹也是金丹期修士。”

    明钰思忖着,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便唤出方舟,让此城百姓先上方舟。

    云层在脚下飘荡,柳重月情绪低落,坐在方舟舱前。

    风将他的发丝和衣摆吹扬起来,他感到身体有些冷,却一直没动,只是干坐着。

    明钰将斗篷披在柳重月肩上,道:“夜间风大,回舱中吧。”

    “师尊,”柳重月喃喃道,“像做梦一样。”

    明钰垂着眼,没说话。

    柳重月又道:“我死之前,还觉得这个世间似乎只是对妖修坏了些,好歹世间还是平和的,好像也没过多久,便成了现在这样了。”

    “兴许是一切早有预谋,”明钰揉揉他的脑袋,“先不要多想了,师尊会想办法。”

    “什么都需要你想办法,”柳重月轻笑了一声,“一个天道不认可的、还不曾渡过雷劫的陨落仙人,成日游走在世间,替天道收拾烂摊子,而所谓的天道,却反而助纣为虐,残害无辜的百姓。”

    “这是仙道的职责所在,”明钰轻声道,“哪怕如今仙道众人都已经偏离本心,但护佑世间百姓,原本就是仙道应当做的,华兰宗的弟子也在遵循着自己的本心行事——”

    “所以他们都死了。”柳重月打断道,“遵循本心的人都死了,道貌岸然之人尚且存活,这世间究竟还有没有道理?”

    第62章 第 62 章 和师尊接吻能让心情变好……

    天道在上掌控世间一切,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又怎么会有道理。

    明钰沉默着,半晌, 也只是附身捧住柳重月被风吹得有些冰凉的面庞,轻轻将他脸上的泪痕擦去。

    柳重月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泪。

    他被方舟上百姓的情绪影响深重, 他们伤心, 他便会跟着一起难过。

    明钰低声道:“再等等,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先将百姓安顿好,师尊有话要与你说。”

    他的瞳眸里印出柳重月带着忧愁的面庞,双眸明亮,含着水汽。

    明钰忽然怔了怔,鬼使神差低下头去,吻了他的唇瓣。

    柳重月大约也不曾想到对方忽然亲吻自己, 眼睛瞪得圆圆的,恍恍惚惚望着明钰近在咫尺的双目。

    怎么忽然便亲上了?

    柳重月出了会儿神,他从前和程玉鸣不曾过多亲密,是否有过亲吻都已经记不清了,大抵是没有的。

    便是走神这一顺, 明钰又贴近了些,揽住了他的后颈,将他按进怀中, 又撬开了他的齿关。

    柳重月心跳蓦地加快, 下意识抵制着明钰的进一步攻陷, 却只觉得身体虚软无力,使不出力将人推开,反倒显得有些欲拒还迎。

    柳重月眼角溢出一点点泪珠, 但被亲得很舒服,于是很快又把“和师尊接吻”这件事情忽略了过去,沉浸在其中。

    半晌,明钰才松了口将他放开。

    唇齿间挂出一道银丝,柳重月神色迷离,面颊泛红,迷惘地看着明钰。

    明钰又摸摸他的脸:“抱歉阿月,情难自抑,现下心绪好些了么?”

    柳重月胡乱点了点头,却是也将之前的情绪抛之脑后,没那么伤心了。

    “那便好,”明钰揉揉他的脑袋,“夜深了,回舱房吧。”

    柳重月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

    他摸着自己有点红肿的唇瓣,茫然跟着明钰往前走,忽然想,原来和师尊接吻能让心情变好。

    明钰无需入睡,本想接着打坐调息的时候入芥子中探查一下柳重月的身躯恢复得如何,正脱着外袍,柳重月忽然巴巴跟上来,欲言又止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打转。

    明钰将衣衫放下,问:“怎么了?”

    “师尊……”柳重月的容貌在烛火的光影里隐隐绰绰,眼睛亮亮的,小声道,“还能再亲一下吗?”

    明钰愣了一瞬,转而又笑起来,对柳重月道:“过来阿月。”

    柳重月眼巴巴上前去,被明钰抱在怀中,明钰亲着他的唇瓣,这次吻得不深,也很温柔,只是浅尝辄止。

    柳重月舒服得想要抖尾巴,心情彻底好转了,开心道:“师尊,我睡了。”

    他松开明钰,爬上床榻,卷着被子背过身去。

    明钰无奈道:“用完师尊就不要了?”

    他跟着上了榻,坐在柳重月身边,“再进去些,师尊睡不下了。”

    于是柳重月便往里蠕动了一下,还是没回身。

    明钰长长吐出一口气,合上了眼。

    ***

    第二日,方舟行至燕雀郡上方。

    船下是密布的乌云,下方状况什么都看不清。

    柳重月趴在方舟船舱边,微微蹙着眉问:“怎么天色这般糟糕,什么都看不见。”

    回头一瞧,明钰的神色也十分严肃,瞧着像是事态不算很好。

    柳重月心跳微微一滞,忙调出灵榜:“我昨日还给常成天传讯,说今日要来的。”

    他在灵榜上看见昨日常成天回复的消息,金字泛着光,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柳重月心下一惊。

    “是伪造的传讯,”明钰道,“你先在方舟上照看着百姓,我下去瞧瞧。”

    柳重月没来得及回应,明钰已跃下方舟,身形消失在云层中了。

    柳重月心中越发不安。

    安垣东洲诸多城池都已陷入危难,这件事情他们早已预料,只是觉得燕雀郡有常成天在,兴许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焦急得四下打转,过了片刻,一人穿透云层而上,落在甲板上。

    柳重月见了她,惊讶道:“文白?”

    “哥,”文白匆忙行至他身边,“我在城下见了仙尊,仙尊叫我上来找你。”

    “城中情况如何了?”柳重月瞧见文白破损的战袍和沾着灰尘的面庞,心中知晓情况或许并不好。

    果然,文白叹了口气,说:“不算很好,当时我带着魔修从昌兰郡出来之后,途径此地,此地已被妖兽摧折,勉强保住下来。”

    “常成天呢?”

    “他回来之后又顶了一段时间,现在城外妖兽还没走,很乱,我听闻你带着其他城池的百姓过来了?”

    柳重月望向身后跟着自己的那些百姓,心中隐隐不安。

    文白道:“燕雀郡已经不安全了,城中的百姓还不曾转移,这些百姓恐怕也没办法放入城中。”

    柳重月犹豫了片刻,又问:“其他城池的情况,你们可知晓?”

    文白摇摇头。

    入了一座城,便像是和外界彻底断开了联系,相互之间无法取得联系,也不得轻易上灵榜。

    谁也不清楚在灵榜上与自己对话之人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柳重月见文白沉默,心中多少也知道答案了。

    他想了想,先前原本有个主意,只是一直不曾确定能否使用,到现在似乎也已经无路可走了。

    柳重月道:“我先入城中寻找师尊和常成天,方舟暂且交予你照管。”

    “哥,”文白忙着拦下他,“你现在只是魂体之身,妖兽很是厉害,还是先别去了。”

    “无事,我体内有师尊的仙根,渡劫后期的修为,也不算弱势。”

    顿了顿,他还是多解释了一句:“与这些百姓在一处总觉得心中难受,兴许是受了情绪影响,倒不如离开方舟去与师尊一同抵御外敌。”

    文白怔了怔,“哥,你会受到百姓的情绪影响?”

    “是,”柳重月也有些奇怪,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或许因为我是魂体,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好了文白,先走了。”

    他顾不上文白的追逐,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转眼便消失在方舟之下。

    风在耳畔呼啸,穿越了云层,柳重月听见妖兽嘶吼的声音。

    柳重月双脚落了地,还未等反应过来,一只妖兽忽然尖啸着向他飞来。

    柳重月瞳孔一缩,挥手打出一道藤蔓,重重击在那妖兽胸口,将它打飞出去。

    柳重月脚下藤蔓缠绕盘旋,将他直推而起,手中凝出长剑。

    他飞身落在城门前,隐约瞧见瞧见了明钰。

    明钰道:“怎么下来了?”

    “在上面总觉得心中不适,便让文白在上方守着了。”

    柳重月打量着周围,问:“常成天呢?”

    “没见到,”明钰说,“兴许在其他地方,城外妖兽不多,先将其解决了再入城。”

    “好。”

    柳重月倒真是明钰的弟子,剑道学于明钰,与他剑法如出一辙,相互配合,格外有默契。

    不远处,斯章站在树梢之上,平静地看着不远处混乱的战场,对着身边瞳眸失神的景星道:“你最爱的师兄,与他师尊倒是挺有默契,若不是顶着师徒名分,行走在外,恐怕无人不觉他们是恩爱的道侣。”

    景星木然的面庞上似乎多了些皲裂的痕迹,却又像是无法掌控身体,因而什么反应都不曾有。

    斯章又道:“你与你师兄也许久未见了,想必应当想念得紧,既然来了,那便去见一面吧,看看你和你师兄如今谁的修为更高。”

    “你不是一直想将他拉下神坛吗?从前宗门大比上可以,现在也可以,把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拽下来,折辱他,将他变成你一个人的所有物。”

    景星垂在身侧的手指在止不住颤抖。

    “去吧,”斯章笑道,“去把你的东西夺回来。”

    话音刚落,景星便如一道闪电般蹿出,剑风凌厉,直冲着柳重月而去。

    柳重月感到一阵罡风扑面而来,藤蔓缠绕着挡在身前,他将剑收回身前,正要释放灵力做挡,身前藤蔓忽然爆裂。

    柳重月被罡风划伤了面颊,瞳孔间映出幽亮的剑光,和景星的面容。

    他着急躲避,被景星一剑挑落了发尾的铃铛。

    “景星。”柳重月的发丝有些凌乱,被风吹扬起,拂过面庞。

    他见景星脸上毫无神志,知晓他现在应当是被斯章控制了身体,不一定是他的本意。

    但转而又想起对方将自己困在幻阵中的事,也只道他咎由自取要与斯章合作。

    剑意重新凝回到剑身上,景星再度向着自己攻来。

    大概是斯章对他做了什么手脚,他的修为大幅提升,柳重月与他对战,竟然都有些吃力。

    灵流相撞时爆开巨大的轰鸣,柳重月一剑挡在身前。

    他看见了景星的脸,和没有情绪的眼睛。

    “清醒一点景星,”柳重月咬牙道,“你要是这样不清不楚地死了,我可一点都不爽快。”

    握着剑的修士身形轻轻颤了颤。

    但很快,还是被夺走了身体的掌控权,将柳重月用力打出去。

    柳重月闷哼一声,以剑撑地,撑住了身体。

    抬头瞬间,景星已至他身前,举剑向他挥来。

    第63章 第 63 章 “我便是天道。”……

    柳重月瞳孔骤缩, 想要再回挡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一支长枪忽然破空射来,“铮”地一声落在柳重月与景星面前, 登时飞沙走砾狂风四起,柳重月下意识抬手挡了挡脸, 忽然瞧见常成天冷着脸从身后跃来, 反手将长枪从地上抽出,挥动着向景星打去。

    “常成天!”柳重月心下一惊, “离他原点,他现在是渡劫期!”

    话音刚落,景星已经嘶吼着向他们冲来,一瞬间两道灵力撞在一起,发出激烈的爆鸣。

    柳重月向前去的身形被冲击,反倒连连后退了两步, 被追赶上来的明钰抵住了后背。

    妖兽的数量还在增加,明钰问:“能对付吗?”

    “还行师尊。”

    于是明钰转身又走了,柳重月回过头来,先前爆开的灵流在半空中弥漫,转而化作无数尖爪尖喙的鸟, 尖啸着向他与常成天这边冲来。

    柳重月忙道:“起!”

    随着他的话音,藤蔓破开地面直冲入天,将那些鸟儿挡在后面。

    柳重月挽了个剑花, 将常成天往自己身边一拽, 道:“他是火系修士, 我抵抗不了太久,你去压制。”

    “啊?”常成天有点懵,“等等你回来, 我也不是水系的啊。”

    他话没说完,柳重月已经一跃上了藤蔓顶,藤蔓在他掌心延伸蔓延,顿时四散而开,将那些怪鸟全都拢在一处。

    下一瞬,一道烈火冲着他的面颊喷来。

    柳重月神色未变,只弯身挡过,挥剑向着追上的景星斩去。

    他像是不要命,根本不顾上景星的攻势,只是单纯想来一个两败俱伤。

    常成天都吓了一跳,大声道:“柳重月!”

    眼见着景星的剑尖将要刺入他的胸口,常成天那一声却像是唤醒了景星的意志似的,他手下停顿了一下,蓦地被灵力反噬,呕出大口血。

    紧接着,柳重月已飞身至他身前,狠狠将手中的剑刺进对方的心口,将他轰然钉在地上。

    柳重月的衣摆翻飞着,慢慢落在景星面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景星,淡笑道:“清醒了?担心我?怕我受伤?”

    景星像是还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只是咬着牙,身体不住地颤抖。

    常成天匆忙追上来:“你真是不要命了柳重月,吓死我了。”

    “这就吓死你了?”

    柳重月脸上带着笑,他赌了一把,赌自己在景星心中的地位,终究还是赌对了。

    景星确实喜欢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喜欢。

    以命相抵,能唤起他的一点点的神志。

    柳重月的剑插在地面里,灵力封锁着景星的经脉,他无法正常运转灵力。

    不过片刻,柳重月看见一道白雾从对方体内脱离。

    他眼疾手快,将其一把抓在手中。

    景星喃喃道:“师兄……”

    “谁是你师兄呀,”柳重月似笑非笑,“我似乎没有你这个师弟呢。”

    景星脸上浮现出些许难堪,唇瓣嗫嚅半晌才继续道:“我之前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不知晓?”柳重月踩着他的胸口,脸上笑意慢慢淡去,“和斯章合作的时候,将我困在幻阵中的时候,纵容渡业宗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你可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呢。”

    景星脸上屈辱的神色越发明显,他艰难抬起手,抓住了柳重月的脚腕。

    柳重月面无表情道:“将手松开,否则,我会直接砍了你的手。”

    “师兄……”景星却越发用力,紧紧抓着他不放开,“我确实对不住你。”

    “嗯,继续。”

    柳重月脸上神色平静,像是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

    景星慢慢意识到,似乎无论自己说什么,柳重月都不会在相信他了,又何谈原谅。

    他居然还妄想能得到柳重月的原谅,然后回到从前。

    就像他对常成天那样。

    被迫跟着斯章的这段时日里,他看到柳重月和常成天的相处了。

    他们还是老样子,甚至关系比从前更好了。

    师兄能原谅常成天,为何不能原谅一下自己呢?

    “为什么呢?”景星张着唇瓣,“为什么常成天可以,我不可以。”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原因?”

    柳重月像是觉得好笑,于是也真的笑了,脸上的嘲弄越发明显:“你和常成天完全没办法比,是不是故意想要我的命,这件事情其实我也不是太在意呢,常成天好歹心向着百姓,他带着人在昌兰郡外守城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景星脸色越发苍白。

    他在做什么?

    他在放任斯章指引渡业宗的弟子去伤害百姓和柳重月。

    “可是我也没办法……”景星道,“我没办法控制我的身体,是斯章——”

    “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柳重月打断道,“你自己选了这条路走,早该知晓会发生什么,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重重踩着景星的胸口,面无表情道:“事情都做了,就不要装无辜推卸责任。”

    他将剑抽出来,举起来,再度向着他的心口刺去。

    落下之前,景星忽然道:“能死在师兄手中,也算是死而无憾。”

    柳重月手上力道顿时一松,转身对着常成天道:“你来杀他。”

    常成天:“啊?我?”

    “废什么话快去,我怕脏了我的剑。”

    常成天只好提着枪去了:“行吧,我还以为你们还要再说会儿话。”

    他看景星不爽很久了,从前与对方争执了很久,互相找对方的麻烦。

    要不是因为柳重月的长明灯在景星那里,像是被他握着把柄似的,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现在机会来了,他咬咬牙,向着景星挥枪斩去。

    景星却忽然从地上起了身,剑意顿时四散。

    柳重月心下一惊,一瞬间风沙席卷,常成天下意识挡了挡脸。

    再回过神来时,柳重月正挡在他面前,一手攥着剑刃,另一只手散出藤蔓将景星再度束缚。

    剑尖已经深陷在柳重月的心口。

    常成天惊道:“柳重月!”

    他忙扶住对方的肩,只听柳重月闷哼一声,将剑抽出去,扔在地上。

    转眼,血色染红了伤口处的衣襟。

    柳重月脸上满是冷汗,脸色也有些苍白,却紧紧盯着面前的人,道:“斯章,你到现在还不露面,还在顶着别人的身体活动。”

    景星的胸口也在淌血,他脸上带着格格不入的笑,说:“看你们师兄弟二人说了许久,真是磨叽。”

    “觉得磨叽大可以早些出来,而不是让景星这个傻子出来面对我,”柳重月淡声道,“还是说,你自己身体如今修为损失惨重,贸然用你自己的身体,你打不过我。”

    斯章脸上神色微微一顿,像是没想到柳重月居然就这么将真实情况说出了口。

    他噎了一下,才道:“你——”

    “被我说中了?”柳重月笑道,“景星的修为接近渡劫,应当是你从别人那里吸取来的吧,不能给自己用,应当是因为天道惩罚,你的身躯已经支撑不住强大的力量了,所以你着急想要寻找仙骨。”

    斯章脸上还是有些惊讶,半晌才回过神来:“哼,你倒是聪明,这都猜得到。”

    “这可不是我猜的,前几日夜间入梦,梦到了一些事情,实在是让我有些惊讶。”

    斯章皱了皱眉:“什么?”

    “关于上界的往事,你嫉妒仙使受天道重用,因而陷害他,却不料早早被天道知晓,于是先将你赶出上界,我还以为你在下界能收敛一些,好歹也该知晓自己做错了事,该去改变自己了。没想到还是不断做出这些事情来。”

    “你怎么会知晓这些?”

    柳重月冷嗤一声,他没回答,只捂着自己的胸口继续道:“先是占据瓷妖的身体,借她的名义行恶,后又故意折磨柳默,转头又自我感动说你爱着柳默,天道也提醒你许多回了,作恶越多,修为剥夺得越厉害,这是藏在你体内的惩戒,但你还是自顾自地做着你觉得正确的事。”

    “就算你有了仙骨,你依然只有一条死路,想要得到仙使的力量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怎么会知晓这些,”斯章急急上前两步,“谁告诉你的?”

    这些事情分明是他藏得很深的过去,他孤身一人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和那些已死之人,应当没有第三个人知晓这些事情,知晓他的想法了。

    柳重月又是怎么知晓的?

    “我不清楚你从何得知仙骨在我体内,不过这消息倒是没错,仙骨确实在我那里。”

    柳重月松开捂着胸口的手,掌心全是血,常成天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着急地看着他的伤口:“你少说两句吧,你胸口一直在喷血。”

    “仙骨在我那里,你想要仙骨,但得不到,也不想亲自动手,怕担上更多的因果,到时候会反噬在你身上。”柳重月笑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仙骨为什么会在我身上,我却不得随意使用,而且还会被反噬,导致修为越来越低。”

    斯章严重浮现了些许茫然:“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便是,仙骨,原本也不是我的东西,我自然也是用不了的,至于为什么在我身上,我又为什么会知晓关于你的事情,是因为——”

    他话音顿了顿,唇瓣一张一合,无声道:“我便是天道。”

    第64章 第 64 章 “阿月拿我当寻常道侣便……

    “什么?”斯章当真是有些懵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是天道,”柳重月轻咳一声, 反倒笑起来,“你观察我与明钰也有许久了, 难道便不曾发觉, 明钰对我一向是敬重大过教导的么?”

    斯章平日只顾着盯着柳重月,那里顾得上观察他与明钰之间的相处。

    不过柳重月这般说了, 他思索片刻,似乎也确实是这样的。

    斯章神色有些犹疑,又听柳重月道:“当年我剥夺你上界仙人的身份,将他赶入下界,也是瞧你执念太深,为了所谓的重视和力量, 不惜牺牲自己同门的师兄弟。”

    “可你当年也说是为了均分仙使的力量,”斯章怒道,“你如今独占他的仙骨,是想出尔反尔吗?”

    “出尔反尔?”柳重月笑起来,“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和你分享了?我是不是告诉你的是, 我会与你均分好处,可没说过是什么。”

    斯章神情震颤,他唇瓣颤了颤, 喃喃道:“你是骗我的?”

    “不是骗你的, ”柳重月道, “仙骨我不能给你,仙使的力量也并非凝聚在仙骨当中,因而对我的修为没有任何帮助, 近来我发觉他的力量四散世间各处,因而才与明钰四处走动找寻。”

    斯章懵然问:“在何处?”

    “我又如何能知晓,”柳重月又咳了两声,“我现在只是意识投入下界,能力有限,有些话也不能多说。”

    “等等,”斯章忽然发觉不对,“明钰从前是仙使的弟子,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和你站在一起。”

    “斯章,你怎么还是这般愚钝。”

    柳重月有些恨铁不成钢:“贪欲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你会变,我会变,难道明钰便不会变了吗?”

    斯章陷入了沉思。

    柳重月又适时道:“这样,你将景星的身体留在此处,明日午时你上景星的身来寻我,我与你商议寻找仙使残存力量的事宜,这回让你亲自去寻找,你总该放心了吧。”

    斯章没说话,兴许是有些犹豫。

    柳重月也不着急,只安心等着。

    半晌,斯章还是点了点头,说:“一言为定,你若此番还是欺骗于我,我便断了你的供奉,让你生生世世回不到上界。”

    柳重月泰然自若笑着:“请便。”

    景星的身体蓦地一顿,他瞳眸上翻,转瞬便像是抽走了魂魄一般倒了下去。

    柳重月小心探查了一下周围,属于斯章的气息已经消失,他便屈肘顶了顶常成天:“去把景星拖回城里去。”

    常成天茫然地抓着头发:“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什么天道什么仙使?你真是天道啊?”

    “嗯?”柳重月眉眼弯弯,唇瓣上下碰了碰,无声道:“骗他的。”

    常成天:“……”

    他瞧柳重月那会儿说得一本正经,还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更何况,那斯章怎么也没发现不对。

    “你怎么知道天道之前和他说了什么啊?”

    “当然是猜的。”

    “?”常成天瞳孔瞪大,“不是你……你猜的?你可真敢猜啊,你就不怕猜错了。”

    “猜错了也没事,再说,这不是没猜错么。”

    常成天有时候也确实佩服柳重月的脑子和运气,这种事情还能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

    他弯身将昏迷的景星提起脚,拖着他与柳重月一同往城中走,边走边问:“你不去找仙尊了?”

    “我去找他又给他拖后腿,只是一些妖兽,师尊能处理好的,”柳重月擦拭着自己的剑,又问,“对了,城中状况如何?”

    “不如何,”常成天叹了口气,“妖兽来得太突然了,这里又没什么修士,不过那个血月庄的散修们还在,他们有帮过忙,才勉强把城保下来的。”

    柳重月怔了怔:“血月庄?”

    是明钰之前建立的那个。

    “是啊,”常成天不知晓那血月庄的庄主便是明钰,他好强惯了,冷哼两声,又说,“待我修得长生之道,我必定花个千年万年在燕雀郡修建无数的宗门,把这里也变成宗门圣地。”

    柳重月没好气道:“哦,那我祝你成功。”

    “柳重月你能不能不要阴阳怪气。”

    “我哪里又阴阳怪气了?”

    ***

    明钰晚间入了城,白衣上沾着血,却不是他的。

    入客房前,他将身上的血渍清理了一下,却撞上柳重月从屋中出来。

    柳重月怀中抱着三七,三七最近一直跟着文白在城中帮忙,可能是天性影响,他见了柳重月就想变成原型,整天窝在他怀里。

    柳重月见天色已晚明钰还不曾回来,本想出城去寻,却见明钰站在门外,二人都怔了怔。

    柳重月眨眨眼,问:“师尊为何站在门外不进去?”

    “衣衫上脏了,”明钰拍拍衣袖,又说,“正要进屋,今日在城外受了伤,上过药没有?”

    他能感知到柳重月的身体状况,那时便已经知晓柳重月受了伤了,不过似乎伤得还不算重。

    柳重月道:“已经上过药了。”

    他和三七本也只是为了叙旧,现在话也说完了,原本打算顺路把兔子还给文白的,现下他又将三七放在门外,道:“你自己去找文白吧,我有事情要和师尊说。”

    三七便自己跑了。

    明钰跟着柳重月进了屋,反手合上了门,道:“将衣衫脱了我瞧瞧。”

    柳重月耳廓忽然有些红:“师尊……我上过药了。”

    他整理着被褥,没回头,只感到明钰身上的热气似乎离自己越来近,附着在他的后背上,让他难以忽视。

    柳重月恍惚了片刻,明钰忽然从他身后圈抱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腕。

    体温真高。

    柳重月想。

    他被明钰拉着转了身,与他面对面站着。

    明钰垂着眼,不容质疑地拆了他的腰带。

    柳重月心里忽然有些慌。

    他从前一向轻佻,总让人觉得他似乎长年累月游走在花花草草间,像是了解许多情爱上的事。

    实则,一直到如今,他还未曾与谁有过更近一步的亲密。

    他走了会儿神,忽然觉得腰身一松。

    明钰已将他的腰带摘去,衣袍松散下来,紧接着他又拆了柳重月斜襟的结扣。

    柳重月忽然抬手按住了明钰的手背。

    他微微低着头,像是要埋首在对方怀中一般,发丝挡住了他的面颊,只能看见一点点灼烫泛红的耳廓。

    “师尊……”柳重月小声道,“真的……不用看了。”

    他听见明钰叹了口气,笑道:“儿时衣物都是我替你换的,如今怎么又羞涩起来了?”

    “我都多大了,”柳重月攥着自己的衣摆,看起来却有点欲拒还迎,“真的已经上了药了。”

    “可我记得我们之间还有道侣契印,”明钰心中隐约觉得有些糟糕,上回与柳重月做的心理准备似乎也白说了,柳重月或许还是介意师徒之间的名分,放不下身份接受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阿月拿我当寻常道侣便好。”

    他抓着柳重月的手,轻轻将他的手指拨开,又去拉扯他的衣襟。

    他将柳重月的衣襟拉下,露出白皙的肩头和半边身体,胸口处的剑伤抹过药,伤口还在溢着血。

    明钰其实没什么旖旎的心思,视线全在柳重月的伤口上,心中心疼不已,道:“这么不小心,伤得挺重。”

    他俯身下去,对着柳重月的伤口吹吹气,像是柳重月小时贪玩摔伤,他安慰柳重月那样吹着气。

    柳重月忽然觉得一阵痒,也分不清是明钰的呼吸落在皮肤上带来的痒,还是自己心头在泛痒。

    他小心推拒着明钰的靠近,双手顶在对方肩头,明钰却抱住了他的腰。

    柳重月知晓自己这次挣脱不开了,只能勉强适应着,偏开视线转移话题道:“碰上了斯章,他用了景星的身体,景星的修为涨得很快,不小心便伤到了。”

    话音刚落,他感到明钰温热的手掌从他腰上偏移,慢慢抚过后背,后颈。

    他怔怔抬了抬头,却看见明钰低下头,与他吻在一起。

    第65章 第 65 章 “只是忽然觉得,他应该……

    柳重月下意识轻哼了一声, 跟着软了身体,慢慢将掌控权主动移交到明钰手中。

    明钰揽着他的腰,原本只是轻轻触碰着唇瓣, 到后来似是忍耐不住,撬开了柳重月的齿关, 与他深入交融着。

    柳重月有些紧张地闭着眼, 像是被浸入在温水中,迷离又彷徨, 却又并不讨厌这样的触碰和亲密。

    他确实喜欢明钰,只是暂时有些不能适应他与明钰之间的身份变化,可一旦亲近起来,心中却并不排斥,反而很是沉溺。

    柳重月睫羽轻轻颤抖着,靠着明钰支撑着身体, 好半晌,明钰才微微撤开唇瓣,摸了摸他泛红的面庞。

    柳重月张着口喘息着。

    温暖的灵流和缓地攀附上身体,温养着魂魄,也将身体上的伤口补全。

    柳重月原本还觉得有些疼痛, 现下总算喟叹了一声,慢慢软下了身体。

    只是走神一瞬,他忽然被明钰横抱起来。

    柳重月惊呼一声:“师尊!”

    “现下还疼么?”明钰问, “若是还觉得痛, 师尊便再给你上些药。”

    “不疼了。”

    他被明钰放在榻上, 常成天给他的客房里倒是什么都准备成上好的,被褥很是软和。

    被褥卷上来的一瞬,柳重月忽然便觉得有些困倦, 打了个呵欠。

    他听见明钰在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响动,大约是在脱去外衫。

    片刻后,他看见明钰将衣衫挂在屏风上,只着中衣转来榻边。

    屋中烛火跃动着,明钰背光而立,脸上落下了阴影,温和的神色却很是明显。

    柳重月仰着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很快又面颊滚烫地转开了视线。

    “阿月,”明钰倾身过来,双手撑在榻边,小声问,“喜欢这张脸,还是程玉鸣的脸?”

    他离得太近,柳重月心中有些紧张,心跳也很快,只忽然转了视线,唇瓣嗫嚅着。

    明钰便捧住了他的面颊,逼着他正视自己的问题。

    “阿月得告诉我,要怎么样我们才能如寻常伴侣一般生活,如果不喜欢师尊的身份,那师尊便换一个。”

    “不是……”柳重月有点心虚,“我没有觉得师尊不好,只是有时候心里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

    他深吸一口气,半晌才继续道:“我喜欢师尊的,师尊不必为了讨好我改换容颜。”

    明钰捧着他的面颊思索了片刻,还是松了手,道:“既然这样,那便慢慢来吧,也不着急。”

    他上了榻,与柳重月躺在一起。

    柳重月又开始觉得身体发烫,心觉是明钰的仙根太热,热得他有些受不住了。

    柳重月翻过身去,背对着明钰,他又觉得尾巴根痒,想把尾巴放出来。

    他想了便做了,明钰原本没什么逾矩的意思,板板正正躺着,忽便觉一只毛茸茸的尾巴蹭上来,轻轻卷着他的手臂。

    明钰又睁了眼,偏开脸去看柳重月的后脑勺。

    柳重月能感觉到师尊在看他,他心里有点紧张,但还是紧紧卷着明钰的手腕。

    半晌,他感到明钰动了身体,贴过来,把他抱在怀里。

    尾巴有点炸毛,但柳重月没挣扎,只小声道:“师尊……热……”

    “睡着便不热了,”明钰没松手,只抱着柳重月,又问,“真的不疼了?”

    “不疼。”

    柳重月心跳乱了一会儿,他努力转移着自己的心思,又说:“我把景星带回来了。”

    “嗯,来时见到了常成天,听他提起过。”

    柳重月又道:“斯章挺好骗的,我让他明日午时上景星的身来见我,到时候先将景星的修为封住,再立一道阵法将他困在其中,这样他便逃不掉了。”

    他感到明钰在笑,胸腔震颤着,柳重月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师尊……”

    “斯章是这样的人,”明钰道,“看起来野心勃勃,实际山很是愚蠢,又听信天道的话,天道让他做什么,他便去做什么。”

    “为什么?”柳重月觉得很奇怪,“他没有自己的想法么?”

    “因为实力不够,”明钰将柳重月揽紧了些,“天道的力量在他之上,上界的仙人也是尊崇强者的,仙使从前受到敬仰便是因为实力强大,上界诸多仙人对仙使也是仰慕为多,像斯章这样嫉妒的还是少数。”

    可偏偏便是因为这一个少数,仙使连命都丢了。

    柳重月一时间有些说不上话。

    明钰又道:“既然已经哄骗了他,明日便交由我来处理便好,阿月可以稍稍休息片刻。”

    “城外的妖兽和傀儡都已经处理好了么?”

    “处理好了,不必担忧,等将燕雀郡的事情安顿好,我便去其他地方转转。”

    柳重月知晓这是明钰身为仙尊应当要做的,守卫整个安垣东洲是他的职责所在。

    屋中沉默了片刻,烛火发出轻微的响动,柳重月看见投射在墙壁上的光影正在晃动,他眨眨眼,明钰却伸出手去,稍稍一抬指,灭去了烛火。

    屋子里陷入了黑暗。

    柳重月只觉得他与明钰的呼吸越来越清晰了,他忽然又问:“师尊修的不是杀戮道么,为何杀戮道,也要做守卫苍生之事?”

    “这世间的大道便是如此,源自于苍生,回馈于苍生,杀戮道以杀止杀,终究还是要将本心放在苍生百姓上,以杀戮护世间万物,才能参悟大道,飞升为仙。”

    “真麻烦,”柳重月嘟囔着,拉起被褥盖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不想着飞升,应该便不需要担这些责任了吧?”

    “照常理来看确实如此,”明钰笑道,“阿月便做为自己而活的小狐狸好了,守护苍生的事,交给师尊来做。”

    血也只会沾上他的衣,脏了他的手和剑。

    不举剑之人,便不会缠上因果和杀戮,也不会被各种东西污脏了魂魄。

    明钰轻轻叹了口气,哄着柳重月睡去了。

    ***

    第二日,柳重月因身伤,睡至午时方才醒来。

    榻边已经空荡荡,明钰早便走了,连体温都不曾留下。

    柳重月还记得昨日的事情,匆匆套上衣衫往外走,忽然瞧见三七急匆匆往院子里走。

    见柳重月已经醒了,三七激动道:“月月!”

    “怎么了?”柳重月心中忽然一顿,以为出什么意外了。

    谁料三七一把抓了他的手腕,兴奋道:“快去凑热闹,晚了恐怕便来不及了。”

    柳重月茫然到了极点:“发生了何事?”

    三七也解释不清,他拉着柳重月到了前厅,常成天与文白都在,明钰背对着他们站在最前方,面前是被结界捆缚的景星。

    柳重月眨眨眼,又发现不对。

    瞧他的神色,应当不是景星。

    是斯章。

    还真让他们抓住了。

    柳重月脸上浮现出些许惊喜的神色,没想到斯章竟真的如明钰说的那般愚蠢。

    他急急跑到明钰身边,却被明钰拦下来。

    明钰冲他摇摇头,道:“还有些危险。”

    “嗯?”柳重月问,“没有封去景星的修为吗?”

    “封了,但效用不大,”明钰小声道,“他体内还有柳默的一缕魂魄,如今正以柳默的意识行动,没办法下手。”

    柳默?

    柳重月心跳蓦地一滞,“柳默还有一缕魂魄尚在?”

    若真是如此,将魂魄保下温养一段时日,柳默便还有转生的机会。

    明钰知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提醒道:“大概是很早之前,柳默寻死之后,斯章为了将他的魂魄留存下来,不小心残存了一缕在自己的魂魄间,柳默的魂魄毕竟是外来的,在他体内会互相排斥,或者吞并,如今柳默的魂魄已经快与他自己的交融,要想将其剥离有些困难。”

    顿了顿,明钰偏过脸,与柳重月对视着:“阿月,现下需要你落下幻阵,进入斯章的过往记忆里,然后,杀一个人。”

    “谁?”

    “……”明钰沉默了片刻,道,“我。”

    ***

    天际风卷云舒。

    风中带着一点点夏日的暖意,轻轻拂过柳重月的面颊。

    他眨眨眼,慢慢清醒过来。

    他躺在云雾之间,身下是柔软的云层,略有下陷之感,却没叫他真的坠下去。

    柳重月茫然坐起身来。

    脑海中还是进入幻阵前明钰与他说过的话,他现在还没能回过神,只记得明钰让自己入幻阵中将他杀了。

    柳重月在知晓对方真实身份时确实也动过手,但现在不清楚自己还能否下得了这个手了。

    他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打量着周遭。

    此处瞧着应当是上界,他印象里很早之前也来过一次,那会儿上的是仙使的身体,也没走太远,不知晓上界情况究竟如何。

    柳重月提着衣摆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有人在自己身后呼唤:“仙使大人!”

    柳重月又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发现对方是在叫自己。

    他竟然又上了仙使的身?

    那仙人匆匆追上来,道:“仙使大人怎么走得这么快?”

    “哦,”柳重月屈指蹭蹭面颊,撒谎道:“临时有事,赶着回府中。”

    “天道方才降了任务,让您去见一见他。”

    “现在么?”柳重月望着周围陌生的地方,不动声色道,“只唤了我么?”

    “也不是,还叫了斯章师兄。”

    那仙人与柳重月并肩往前走着,“我现下正要去通知斯章师兄呢。”

    柳重月心说正好:“我与你一同去。”

    “诶,好。”

    他与那仙人穿过长长的云廊,周围云雾中浮现出些许房屋的轮廓。

    柳重月新奇地打量着四周,心中忍不住想,师尊年少时便是住在这里么?

    “仙使大人,到了,”那仙人将他的视线呼唤回来,“我先进去唤斯章师兄,劳烦仙使大人在此处稍等片刻。”

    “嗯。”

    柳重月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斯章便跟着那仙人一同出来了。

    见了柳重月,斯章向他规规矩矩作揖:“师兄。”

    柳重月哪见过他这么乖巧的时候,心中新奇,应了两声便与他一同往天道处走。

    斯章这时候话还少,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倒是柳重月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都是些寻常的问话,倒没让斯章发觉到不对。

    但柳重月已对如今的斯章有了些许了解,性格平和,话少,因修苍生道飞升上界,心向着苍生,近段时日天道没有任务,便一直在府中为苍生祈愿。

    柳重月忍不住将他多看了两眼,心想,他这会儿和后来相比,变化可真是大。

    去寻找天道的路途十分遥远,柳重月走得腿有些酸,但身边两个仙人都没什么反应,他也不好过多表现,只能隐忍着。

    又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了一道洞府,领路的仙人便停下脚,道:“仙使大人,师兄,前方我不便进去了。”

    斯章道:“多谢。”

    “师兄不必客气,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

    那仙人转瞬便消失不见,柳重月与斯章站在门前,见斯章闷着头往里走,他又紧跟着上去。

    但没走多远,洞府深处传来一道雄浑的声音,慢吞吞道:“斯章留在外面,仙使进来。”

    柳重月下意识看看斯章,却见他没什么反应,像是不当回事。

    于是柳重月便自己进了洞府。

    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柳重月摸黑向前走了一段路,直到转了弯过去,夜明珠的光芒才穿透屏障映在脚下。

    柳重月抬步进去,宽敞的洞室里,一人正坐在石台中央,周身无数锁链垂下,将那人困在石台上。

    柳重月脚步一顿,心下有些惊讶。

    这是天道?

    天道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他心中有疑惑,但也知晓这件事情对于仙使来说不算秘密,因而便收拾好了神情,平静地望过去。

    天道将面庞转过来,与柳重月对视了一眼,淡声道:“你来了。”

    “唤我有何事?”

    “也没什么事,剑,已经不听我的话了。”

    柳重月闻言转开视线,在石台附近看见一把漂亮的、正泛着耀目光华的银剑。

    他瞳孔微微收缩,心中无比震颤。

    那是明钰的剑。

    “最后竟还是输给你了,”天道冷笑道,“当初你说你能驯服这柄凶剑,我没信,我原以为我是天道,驯服一柄剑是多么容易的事情,现在想想却还真是我痴人说梦。”

    柳重月垂下眼,他靠近了那柄剑,抓住了剑柄,将其握在手中。

    一瞬间,一股强悍的灵力顿时爆开,冲击着仙使的身躯。

    柳重月感到一丝丝痛意,但很快,这份痛意又浅了下去,剑上尖锐的光华也跟着平缓下来。

    他将剑抽出,窝在手中。

    天道也愣了愣,转而笑道:“竟然真的只听你的话啊,真不愧是由人间百姓的信仰凝结而成的天生仙体,连世间第一凶剑都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柳重月没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柄剑是明钰的,他很熟悉,或许灵剑也有感应,知道是他,所以不曾动怒。

    柳重月又抬起脸,道:“剑我便带走了。”

    “你带走吧,留在我这也没什么用,”天道话音顿了顿,又继续道,“如果你愿意将我身上的束缚放开,我也能与你均分这天地间的所有灵力。”

    柳重月微微皱起眉。

    听天道这意思,难道是仙使将他困在此处的?

    他思索片刻,淡淡道:“我对天地间的灵力不感兴趣……斯章还在外面,你还见他吗?”

    “不见,让他走吧。”

    柳重月便原路离开了洞室,出了洞府。

    斯章还在外面等着,见柳重月出来,问:“师兄,天道让我进去了吗?”

    “没有,他说你可以走了。”

    斯章脸上难得露出些许失落,很快又收拾好心情,道:“多谢师兄告知。”

    他垂下眼,又看见柳重月手中的剑:“天道将这柄剑给师兄了?”

    这是世间第一凶剑,无数仙人都难以将其驯服,连天道都不能,现在竟安安稳稳被仙使拿在手里。

    但柳重月似乎不清楚这柄剑的价值,更不知晓这些从前过往,只道:“嗯,给我了,你想试试看吗?”

    他看见斯章脸上多了点屈辱的神色,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柳重月有些懵,只看着斯章往前走去,声音含含糊糊道:“这剑恐怕只有师兄能用,我还是算了吧。”

    柳重月懵懵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时候的斯章和景星也挺像的,不知道哪来这幅自怨自艾的神态,倒像是自己欠了他似的。

    见人已经走远了,柳重月便没再往上跟,只思索着明钰会出现的地方。

    明钰是仙使的弟子,但现在看来,明钰似乎还不曾出现?

    柳重月有些着急,他想快点完成任务,好早一些离开幻阵。

    他在幻阵中待了几日,这几日一直不见明钰的踪影,仙使也根本没什么弟子。

    直到第三日,斯章寻到仙使的府邸,说要见一见师兄。

    柳重月那会儿刚睡醒,睡眼惺忪,也没什么整理衣衫便散着头发行至府门处,给斯章开了门。

    斯章见他这幅模样先是一惊,下意识问:“师兄可是身体不适?”

    “没有的事,”柳重月道,“找我做什么?”

    “哦,天道原本差我去处理凡尘的事情,但临时又改变主意,交到师兄手上了。”斯章将手章取出来,交到柳重月手上。

    是瓷妖的事情。

    柳重月心下惊讶,道:“我知晓了。”

    原来这时候便接下了瓷妖与她夫君的活计了,柳重月心不在焉摩挲着手中的银剑,他记得先前入幻阵见到明钰时是在太鼓城出事那会儿,可从瓷妖夫君被镇压,到太鼓城出事之间相隔上千年,难道他还要在这儿待上千年不成?

    柳重月心里有些着急,明钰那会儿将他送入幻阵中时也没说杀了他有什么用,只让他这么做了。

    他对明钰格外信任,也忘了过问,现在才发觉不对。

    斯章的记忆幻阵,和明钰有什么关系?

    柳重月难得头疼。

    斯章送了东西便走了,柳重月在府中收拾东西,原本下意识想拿剑,又记起来这把剑如今是名噪一时的凶剑,他对如今这个时候也不算了解,更不清楚仙使的实力,于是纠结片刻,他还是松了手。

    刚走出屋门,一道银光忽然从他身侧窜出,将他挡在门口。

    银光慢慢流淌幻化着,逐渐变成一道纤长高挑的人影。

    明钰神色还有些茫然,问:“为什么不带我?”

    柳重月吓了一跳:“师尊!”

    “嗯?”明钰疑惑地歪歪头,“师尊?”

    他像是听不懂人话,又问:“谁是师尊?”

    柳重月心跳有些快,这会儿才回过神来,仔细看看明钰的面容。

    好像确实要稚嫩一些,不是后来见到的模样了。

    师尊……原是剑灵?

    世间第一凶剑,杀戮道。

    难怪。

    柳重月若有所思,知晓这便是明钰让杀的人了,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但他还是抽了佩剑。

    可一转眼,明钰却身形一晃,消失不见了。

    柳重月出了会儿神。

    他在原地打转,又回到屋中,将银剑拿起来。

    剑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气息。

    柳重月心觉奇怪,正要回身,身后忽然被人抱过来,紧紧揽着他的腰。

    柳重月顿时一惊,忙曲肘往后顶,却被人顺势反抓了手臂。

    明钰将他抵在桌边,问:“你的气息很怪,你不是仙使。”

    柳重月道:“果然是……”

    师尊。

    真聪明,他喜欢。

    柳重月挣扎着,忽然起了坏心,嘴又比脑子快,先一步道:“我是你未来道侣,你昨夜还抱着我亲,今日一觉醒来我便在这里了。”

    “嗯?”

    “真的,”柳重月道,“你还摸我尾巴,我们狐狸的尾巴不是一般人能摸的,摸了之后便会发情,会怀孕,可你昨夜摸了一晚上。”

    话音刚落,明钰的手指已经摸到了他的小腹:“怀的狐狸崽崽吗?”

    “不在这里,”柳重月道,“这不是我的身体,你要是想看宝宝,只要我杀了你,我就能离开了。”

    明钰却松了手:“那便算了,你要走,却要捅我一刀,怎么瞧都是我吃亏。”

    “怎么会,”柳重月还被他抓着,挣扎无果,只好道,“我疼……夫君……能不能先松松手。”

    他这声夫君倒是叫得好听,声音又轻又软,像小狐狸的尾巴毛茸茸地勾人。

    明钰当真便松了手,问:“为什么杀我?”

    “是你让我杀你的,”柳重月知晓这里只是幻阵,杀了一个幻影,幻阵外的明钰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他还给明钰解释,“这里是幻阵,你也只是假的。”

    “是么?”明钰轻笑道,“那后来的我难道不曾告诉你——”

    他话音停在此,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柳重月反倒被勾起了好奇:“说什么?”

    “没什么,”明钰弯着眼,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面颊,像是眷恋,又像是很是宠爱,也没了之前的杀意和疏离,轻声道,“只是忽然觉得,他应该很爱你。”

    第66章 第 66 章 往后,我替你做天道

    柳重月茫然地眨了眨眼, 明钰却忽然握着他的手抽出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他忽然心头一跳,下意识抗拒地停下了手。

    明钰笑道:“不是要杀我?”

    “……”柳重月沉默着。

    哪有那么容易下得去手。

    他抗拒地站了一忽儿, 明钰手下却用了力,刀尖陷入心头。

    柳重月偏开了脸。

    掌心的匕首散着幽亮的光华, 四散的灵力慢慢裹挟起来, 一瞬间,整个幻阵都在随之震颤。

    柳重月脚下不稳, 被明钰紧紧抱着。

    他茫然听见明钰说:“出去之后,向前走,穿过杏林后会看见一道结界,结界对你没有束缚,你可以随意进出,芥子的通口在结界之后, 你便可以拿到自己的身体了。”

    柳重月微微一怔:“师尊?”

    他居然也跟着进来了?

    “我不是你师尊,”明钰轻声道,“我只是一道幻形,他的意识和灵力遍布世间各地,所以, 我才能共享他的记忆。”

    柳重月一时间没听明白,匕首已经彻底陷入明钰心口,没有流血, 只有无数灵流流淌而出, 变成星星点点的如星辰般的光辉, 向着四周弥散而开。

    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松了,柳重月眼前陷入虚无的荒原,看不见周遭, 也感受不到明钰的气息。

    柳重月向前挥了挥手,什么都摸不到。

    “师尊?”

    他茫然向前走着,迈出步子的一瞬,脚下忽然如踏上水面般扩散出一道水痕。

    花草自脚后生出,每走一步,便向着四周不断满眼,知道漫山遍野繁茂生长。

    柳重月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他向着光的方向跑去,白光蓦地扩散,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明显起来。

    他站在山坡上,眼前是大片杏林,杏叶还是嫩绿的,仿佛如今正是初春时节。

    柳重月回头一瞧,身后俱是花草树木,枝繁叶茂,将此处变作了漂亮的桃花源。

    他不认识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记得明钰让他往前走,他便继续往前走。

    穿过杏林,他看见明钰所说的结界,像一道白雾将整个高大的梧桐树笼罩。

    柳重月伸出手,好奇地碰了碰那道结界,所碰之处便如水幕般轻颤起来,他的指尖穿过了结界。

    柳重月小心钻入结界中,眼前景象发生了变化,变成了明钰芥子中的模样。

    藤蔓丛生,裹着冰棺。

    他上前去,忽然站住了脚。

    柳重月睫羽颤抖不止,像是遭了雷劈一般,半晌没能回过神。

    冰棺内,他的身躯完好无损,被一具枯骨圈抱着。

    衣冠散落在身侧,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柳重月心跳像是停滞了片刻,许久后才慢慢动起来,忽然脚下一软跪在冰棺前。

    手指都在颤抖,他像碰一碰那具白骨,却又不敢触碰,只喃喃呼唤道:“师尊……”

    明钰的身体不是正在修复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柳重月出了会儿神,匆匆摸出传讯用的小镜子,呼唤道:“师尊……”

    话出口,却没得到任何回音。

    柳重月心中着急,本想要走,忽然又停下了脚。

    明钰让他回到身体里,兴许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去做。

    柳重月想到了仙骨。

    和仙骨有关吗?

    他有些犹豫,伸出手,碰了碰自己的身体。

    只是一瞬的触碰,转眼他便被吸入了躯体内。

    柳重月猛地睁开眼。

    他躺在冰棺之中,肢体上的触感迟钝地恢复着,半晌,他微微偏过脸,明钰的尸骨躺在他身边,骨骼上皮肉早已腐朽,只剩累累白骨。

    他慢慢坐起身,只觉得身体内修为正逐渐高涨,直到……

    直到渡劫后期。

    柳重月懵然望着自己的掌心,身体却已经没有支撑不住修为的痛楚了。

    是明钰将修为都给了他。

    似乎……还有仙缘。

    柳重月脑袋一片混乱,却又好像知道了什么。

    明钰将身体与他放在一起,原来一直在为他修复身躯,并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如今他的修为确确实实已是渡劫后期,也有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高。

    那明钰自己呢?

    柳重月忽然心中慌乱,他从洞府中出来,茫然往四周望去,却根本找不到回到燕雀郡的方向。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站了一会儿,还是找了一处方向往前走,穿过林子,脚下云雾却越来越多,直到自己彻底站在云雾之上。

    柳重月忽然灵台清明。

    这里,是上界。

    仙人的居所。

    柳重月站了一会儿,蓦地转身往云雾深处跑。

    他知晓了,上下界的通道早已封闭,他只能借由斯章的记忆进入上界。

    明钰是想让他上来找天道的。

    柳重月寻着记忆找到困住天道的洞府,洞外有两个仙人守卫,见他匆匆而来,又是陌生的面容,忙落下结界想将他挡住。

    柳重月却猛地挥手打出一道灵力,轰然击碎了结界:“让开!”

    两个仙人被冲击打退,面上有些惊讶:“仙使?”

    柳重月没注意他们说了什么,他已经趁机入了洞府,急急向里走。

    洞府里还是幻阵中的模样,但天道已经不见了。

    曾经束缚着他的锁链散落一地,像是忽然挣脱的。

    柳重月想起斯章身上出现的异常,大概是天道早便已经去了下界,与斯章混在一处,故意扰乱下界秩序。

    柳重月又往外走,没等出去,门外两个仙人又堵了过来。

    “仙使大人为何擅闯天道居所?”

    “什么仙使?”柳重月有点懵,也有点着急,“天道如今又不在,你管我来不来。”

    他绕开二人想继续往前走,却又被拦住。

    “天道怎会不在此,大人如今虽有了容貌,但却气息未变,我等还是能认出的。”

    他们有意阻拦,柳重月心中烦躁,猛地又出了手:“少挡路,让开!”

    那两位仙人实力不如柳重月,挡不住他。

    柳重月转眼便离开了洞府,又往外走。

    他脚步匆匆,忽然又听见耳畔有人说话:“阿月,去拿剑。”

    柳重月蓦地停下脚:“师尊?”

    “剑在天象台,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本体在镇压天道,以抑制他的力量,约束他的行为,你将剑抽出来,他会主动来寻你。”

    明钰的声音到这里便断了,柳重月又呼唤了两声,却不得回音。

    他只好晕头转向寻着天象台而去,一路上碰到几个仙人上前阻拦,却没能拦住他分毫。

    柳重月找到了天象台。

    台边有守卫,他脚下一蹬,迅速飞身而去,果然瞧见银剑正插在天象台中央。

    柳重月跃至剑前,抓住了剑柄,身后几个守卫向他奔来,道:“住手!不要碰凶剑!”

    灵流骤然击来,柳重月却不曾松手,只放出藤蔓将自己笼罩起来,用力拔着剑。

    “轰——”

    灵流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柳重月脚下地面在不断震动,那剑深陷在地面里,纹丝不动。

    柳重月咬着牙,手背青筋凸起,用力拔着剑,直到力竭,都不见那剑有任何变化。

    柳重月额角溢出冷汗,喃喃道:“为何拔不出?”

    “阿月,”明钰的声音再度出现,这回却格外近,像是就在身边,“下界百姓在遭难,在等着你。”

    “你想守卫人间吗?”

    柳重月不知道。

    从一开始他便不曾在为人间苍生而修行,他没有道,也不会有道。

    “你有道,”明钰如今却说,“你的道途就在眼前。”

    柳重月晃神一瞬,眼前浮现出下界混乱的硝烟,残破的尸骨和哀恸的百姓,冲击着他的心志。

    柳重月恍惚间似乎能感觉到那些百姓和亡灵的苦痛,他忽然道:“我想。”

    这么久了,跟着明钰走了很多路,见了很多人世间的惨状,他心里不好受,其实也慢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仅仅是狐族的平反,还有……

    “我想要仗剑平天地,护卫人世安康,让悲痛消散于人间。”

    他忽然握紧了剑柄,只觉得剑中力量源源不断回注到身躯之中,充盈着他的经脉。

    柳重月抬起脸,神色坚定,道:“我知道我的道是什么了。”

    同悲道。

    感悟世间万物苦痛,共情苍生之悲。

    他是仙使,是世间苍生因痛苦而生出的祈愿,所有力量源自于苍生的信念和愿力。

    柳重月抓紧了剑柄,咬着牙,用力将其抽了出来。

    一瞬间,剑鸣如龙吟,响彻云霄。

    被封存在剑身间的杀意顿时四散,向着整个世间迅速蔓延。

    柳重月攥着剑站在天象台上,衣摆猎猎作响,藤蔓慢慢收回体内,露出其外的仙人与守卫,人人都面带震惊望着他。

    从前记忆回注入脑海,柳重月抬起眼,望向不远处赶回上界的天道,唇瓣轻轻一碰,淡声道:“你德不配位,往后,我替你做天道。”

    第67章 第 67 章 “我要……躲起来一段时……

    “凭你, ”天道笑道,“一个已经被仙道放弃的、陨落上千年的仙人,也干大放厥词想取代我。”

    “怎么不敢, ”或许是因为有了明钰完全的修为,身为仙使时的记忆已经回到他身上, 他轻笑着, 手中剑萦绕着无数光华,将他慢慢笼罩, “你当年着急想要让我去死,不就是担心我有朝一日会彻底取代你,你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我相抗衡。”

    他倒是说中了,天道的脸色霎时变得很是难看:“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试试便知晓了。”

    剑是柳重月的剑,这么久以来,剑只听他的吩咐, 为他所用。

    柳重月脚下藤蔓盘旋缠绕 ,将他顶起来,推到与天道平视的位置。

    天道的脸,和斯章一模一样。

    他道:“斯章从前一直心向着百姓,你以为抢走了他的身体, 装作他道心偏移犯了错,我便认不出来了么?”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天道冷笑着,语气间带着嘲弄, “我还以为, 你对你的这两个师弟没那么上心呢, 他们两个某些程度上看倒是相似得很,都是自傲又自强的人,同时又格外愚蠢, 终其一生想要追寻仰慕之人的脚步,到最后也只是落得一场空。”

    柳重月半晌没说话,许久后才道:“景星确实犯蠢,斯章死得倒是无辜。”

    明钰的本体是他手中世间第一凶剑,当年因凶剑灵力含可毁天灭地之杀意,会扰乱世间灵力平衡,柳重月将剑封锁在天象台,又引渡凶剑力量将天道禁锢,天道也难以抵抗凶剑的力量,因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日的平衡,直至柳重月仙陨。

    如今天道已经摆脱束缚,凶剑遗留在天象台,算是明钰遵守诺言守卫着上界,天道无法扰乱上界,只能将视线放到下界去。

    算是……逼着柳重月再现身,好方便他偷偷夺取仙使的仙骨和力量,以稳固他的天道之位。

    柳重月能转世或许是明钰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天道兴许不知晓他便是仙使转世,毕竟仙人仙陨,是身死道消的大事,更何况是被仙道所放弃的仙人。

    他只知晓柳重月身上有仙骨的下落,却并不清楚,仙骨原本就在柳重月体内,他生,仙骨便在,他死了,仙骨也会跟着失去踪迹。

    因而那时,明钰走投无路之际,选择以杀妻证道的借口,将柳重月的身躯藏匿,也隐去了他在世间的气息。

    他临时做出这样的决定,最终也没做错什么,当真给了柳重月和自己喘息的机会,才能最终引着柳重月回到上界。

    柳重月攥紧了手中的剑,咬咬牙,道:“我这一生只认一个师弟,景星如何与我无关,当初你先杀了斯章,后来又借故杀了我,两条命,你都得还。”

    胸腹处是无数灵流涌动,从四肢百骸凝聚于心口,又从心头骤然爆开。

    柳重月只觉一阵钝痛顺着经脉蔓延,他听见天道说:“你真是不要命了,以你现在的身体,强行引渡渡劫期修为只会身躯破灭,最终魂飞魄散。

    天道觉得柳重月也是拎不清的,为了与自己相抗,吞吃了明钰的仙缘和修为,可又有什么用呢。

    以他如今这狐狸身躯,根本支撑不住这样强悍的修为。

    话音方才落下,柳重月周身弥漫出晶莹的光晕,像盘旋的莹虫和星辰,徘徊在他身侧。

    无数力量与灵力,还有下界苍生的苦痛和祈愿像光滑的绸缎一般从世间各个角落飞转而来,源源不断注入他的体内。

    柳重月像是肩上压下了高山一般的重量,压得他险些弯膝跪下,勉励强撑着,却又蓦地呕出一口血。

    握着剑的双手开始龟裂,裂隙尚在不断蔓延,直至天际乌云密布,雷声轰鸣。

    天道也有些惊讶,道:“你想现在借苍生祈愿飞升?”

    柳重月咬得齿关溢血,喉间满是血腥气,却不见说话。

    “轰隆——”

    雷劫轰然落下,却落歪了,打在柳重月脚边,将白玉地砖打得破碎飞溅。

    柳重月下意识闭了闭眼,颊边因碎石留下了一道划痕。

    他手背青筋突起,蓦地抬起眼,紧紧望向天道。

    眸间灵流晃动,天道神情恍惚了片刻,下一瞬,柳重月已闪身至他身前,一旋身,挥剑向他斩来。

    天道不急不忙抬手相挡,一时间风起云涌,两厢灵力撞在一处,发出巨大的轰鸣。

    紧接着,又是一道雷劫落下,与二人灵力撞在一处。

    因他们相距太近,天雷落下时也连带着伤了天道。

    他们被迫撤开,柳重月以剑抵地,勉强稳住身形,身体上的痛意已变得麻木。

    他脸上神情没什么变化,像是不知疼痛,灰雾弥散后,天道稍显狼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柳重月轻咳一声,将喉中血水吐去,嗤笑道:“这不是飞升的雷劫,我生来便是仙体,何须飞升,这道劫,是我欲夺天道之位而降下的反噬之罚。”

    他慢慢撑着身体站直了,将插在地间的银剑抽出,于手中挽了个剑花,又转了转脑袋,松弛着泛痛的肩颈,说:“你真是运气好,天劫界限便这么大,你也被框入其中,要与我一同分担雷劫的苦痛了呢。”

    天道脸色有些难看:“荒谬。”

    他以掌做爪,指尖凝出幽亮灵光,猛地向着柳重月攻来。

    未至身前,又是一道天雷落下,直直向着柳重月劈去。

    柳重月双手握着剑柄,举剑重重一挥,霎那间,天雷落在剑身之上,又向着四下扩散。

    柳重月觉得身体像是被人打碎了骨头一般,浑身疼痛到近乎麻木,却仍不曾停下手中动作。

    一剑挥出,“轰”地一声,与天道的灵流再度撞在一起。

    柳重月脚下一跃,衣袂纷飞着,他旋身挥剑,发丝自面颊拂过,向着天道刺去。

    天劫还在不断落下,柳重月的经脉已近乎破碎,他的修为与天道不相上下,许久分不出一二。

    再度撑着剑被天劫打落时,他已有些站不住了,唇角一直在源源不断淌着血。

    柳重月视线有些模糊,他不清楚雷劫还有多久才结束,或许要等自己死了,要么,便等着自己彻底取代天道之时。

    他微微抬起脸,风将他颊边的碎发轻轻吹拂着,他听见天道放声笑道:“我早与你说过,我才是天道,以你之力,想与我斗,简直痴人说梦。”

    柳重月长久未言,只颤着手将唇角的血渍抹去。

    抹不干净,尚在淌血。

    “阿月,”明钰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半晌,一道幻形浮现在眼前,“剑中灵力为何不完全吸收?”

    “我不可以……”

    柳重月喃喃道:“师尊,我若将你的灵力全权据为己有,你便彻底从世间消散了。”

    明钰本便是凶剑生灵的剑灵,剑中灵力耗尽,杀戮消散,最终只会变成一柄平平无奇的剑,也不会再有灵。

    于明钰而言,便是永久的消散,近乎魂飞魄散。

    那时柳重月也曾感应到明钰的想法,他不曾照做,便是想着,或许还能有别的方式可以战胜天道。

    “阿月,”明钰叹了口气,“你的记忆已经恢复,我本便是因你而存在,是你的剑。”

    他们都是世间极端情绪的凝结体,终归要归于一体。

    “能为你做些什么,是我之幸。”

    “可不是我之幸,”柳重月又慢慢站直了身体,“我还没有到……要让别人为我牺牲的地步。”

    他咬紧牙关,引渡天雷。

    骤然间,雷劫轰然而至。

    明钰的声音在巨大响动中变得模糊起来:“阿月!”

    “轰——”

    天雷骤然落下,柳重月的身体原本便已经濒临破碎,最后一道雷劫落下,烟尘四起,尘雾缭绕。

    银剑脱手坠落,斜插入地面,转瞬,明钰的身形清晰起来,却顾不上自己匆匆往云雾间寻去。

    “阿月……”

    “哈哈哈哈哈!”天道的笑声打断了明钰的呼唤,“我便道,他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引渡雷劫,过了雷劫便能将天道之位夺走么!”

    明钰恍若未闻,只身扑入烟尘之间,挥手将尘土打散。

    天道又说:“他这具身体和破烂的魂魄怎么可能撑得住天劫,想是早已魂飞魄——”

    他话没说完,忽然瞪大了眼。

    混黑一片的黑暗之间,无数星光点点正自凡尘升起,穿透云层,归于天际,又接着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这是什么?”天道茫然地垂下眼,脚下是万千秀丽山河,山间,河川,平原,站满了人群,手中捧着一碗水。

    文白站在山顶,站在人群前方,她举着一盏灯。

    柳重月那盏早已熄灭的长明灯。

    “大家,”文白声音很轻,像是心情不太好,有些忧郁,“大家把水洒下吧。”

    身边人便向着身后喊道:“洒水!”

    此起彼伏的声音,弥漫在原野间。

    无数清水洒落在枯枝败叶的荒芜土地里。

    不远处还有妖兽的嘶叫,人群聚集在外终归是不安全的,但如今却好似都不怕危险一般,仍然站在原地。

    文白抬起脸,声音虽然发着颤,却格外坚定:“请大家,为护佑苍生而牺牲的英雄们,祈福。”

    密密麻麻吟诵的声息从身后传来,紧接着,脚下土地忽然生了细芽,漫山遍野生长去,成为草原,成为山林,成为无数鲜花草木。

    祈愿的念力显化,如满天星辰,向着天际飞去。

    不远处山外,明日正缓缓升起。

    文白瞧见一道虚晃的魂魄自身后走来,在她身边短暂站了片刻。

    是柳默。

    “素麟……”文白也有些懵,正要再说话,柳默却目不斜视,继续向前去了。

    身后是前几日死在城外的常成天,仍不见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还有……无数叫不上名字的修士。

    天道脸色忽然骤变,猛地转回头,向着明钰那方直冲而去。

    明钰已俯身从地上捡拾起一枚指骨。

    “把仙骨给我!”天道嘶吼着,眼见仙骨近在咫尺,一道忽然自指骨间爆开,顿时将他打飞出去。

    那些残存的魂魄与逆涌而上的祈愿裹挟在仙骨之上,从明钰掌心浮起,慢慢凝聚成一道人形。

    没有面容。

    “阿月,”明钰道,“柳重月。”

    话音落下,那道人影蓦地化出五官,猛地睁开了眼。

    霎时间,天雷再度轰动。

    柳重月面无表情,只伸出手去,明钰瞬间化作银剑落在他掌心,原本斜插在地面的剑身解离分散,回归到原位。

    柳重月唇瓣上下一碰,轻声道:“去死吧。”

    他双手握住剑柄,自下而上倏然挥起,剑意混着雷劫,向着天道劈去。

    天道狼狈将其躲开,又见柳重月飞身而来,再度出了剑。

    天道忙竖起结界做挡,谁料那剑近在咫尺,却忽然化作无数剑意分散而开,绕至身后。

    他回身相抗,却忽然感到什么东西穿透了自己的胸口。

    半晌,血迹如绽开的花朵,从他胸口处蔓延开。

    天道怔怔低下头,柳重月站在他身后,手中握着一把精巧的匕首。

    那是曾经,杀死过柳重月的匕首,沾过仙使的血,也沾过凶剑的气息,其间杀心肆虐,一刀穿透心口,天道此番必定苟活不了。

    天道大概也不曾想到自己会这般草率地死去,他唇瓣抽搐了一下,却没来得及说出话,一瞬间散成了虚无的碎屑,如一缕烟一般消失不见了。

    天道印自柳重月额间浮现,他微微皱着眉站在原地,合上了眼。

    身体很痛,耳边是无数人的声音,有些在叫他的名字,乱糟糟地说着话。

    许久之后,他才听见明钰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剑身受了雷劫,明钰身上也有伤,如今脸色苍白,洁白的衣摆也沾着血,正匆匆往他这边走。

    柳重月睫羽颤动,他抬了抬手,像是一个想要拥抱的姿势。

    他确实想抱师尊,想替师尊抹去脸上的血渍,却忽然觉得身体亏空破损,摇摇欲坠。

    “师尊,”柳重月喃喃道,“我有点累了。”

    天道契印尚在生效,他疲倦不已,眼前也逐渐模糊。

    这具身体由苍生亡灵和祈愿凝结而成,他是新的天道,但现在,又还不是新的天道。

    或许是需要时间适应。

    柳重月身体向后仰去,小声说:“我要……躲起来一段时日……”

    “阿月!”

    “师尊……”柳重月微微勾起唇角,无声说了什么。

    明钰奋力拉住他手指的一瞬,柳重月的身体一如凝聚时一般,彻底散了,变回来源时的模样,变回那些形色各异的亡魂,闹嚷着、说笑着走了。

    分散于天地之间。

    第68章 第 68 章 “钱管够,一次到位,你……

    阴云在天际徘徊了一夜, 虽风势浩大,却不见降雨。

    呼啸了一整夜,第二日日光升起, 云层便跟着散去,阳光洒落在整个世间。

    文白带着魔域的魔修和燕雀郡城中的百姓到城外收敛其他修士和魔修的尸骨。

    三七胆子小, 怕见尸体, 但也跟着去了,畏畏缩缩跟在文白屁股后边。

    地上还躺着些许妖兽的尸首。

    三七小心翼翼踹了那东西一脚, 零碎的尸首散落下来,口齿间还卡着人的肢体。

    三七“啊啊啊”大叫着缩到文白身后去了。

    文白有些无奈:“谁让你脚痒要去踹人的,找一下常成天的遗体,应该就在这附近。”

    三七“哦”了一声:“他怎么就死了呀,明明前两天还说……要把我做成烤兔子吃掉的。”

    “……”文白沉默着,一时间没说话。

    常成天是前几日死的, 柳重月和明钰离开之后城外妖兽肆虐,还有天灾降临,常成天带着一伙人在城外守城,没过几天,长明灯灭了。

    文白远远看见了常成天的尸身, 长枪抵地,他半跪在城门前,屹立不倒。

    文白叹了口气:“长生道, 难长生。”

    她上前去, 忽然瞧见明钰, 原来也在这里站着。

    文白没看见柳重月,只觉得明钰看起来有些恍惚,心跳顿时一滞, 浮上些许不安。

    “仙尊,”她问,“我哥呢?”

    明钰唇瓣颤了颤,却答非所问道:“阿月之前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仙尊是说带着苍生百姓祈福的事情?”文白道,“是哥哥让我做的。”

    “原是如此。”

    柳重月这般聪明,或许早便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非同一般,想到了自己与仙使之间的关联,从前与他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得,知道仙使的力量来源于苍生的祈愿,所以提前和文白嘱咐过,让她带着百姓为他祈福。

    明钰叹了口气,道:“阿月没事,他刚得了天道印,但身体支撑不住天道力量,需要时间适应,所以先回下界,约莫是想玩够了再去上界。”

    文白这才松了口气:“吓坏我了,见他没跟着仙尊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不必挂怀,我去寻一寻,城中的事情或许还要劳烦你帮忙照看。”

    “无事,常成天也死了,城里无主,我确实应当担起这样的责任。”

    顿了顿,文白又道:“对了,那个景星和斯章的身躯都还在,景星还活着,斯章似乎是个死人。”

    明钰想起那时天道与柳重月的对话,知晓斯章千年前便已经死了,只是空壳一具,想是连魂魄都没能留下。

    柳重月还是仙使的时候其实很在意这个师弟,他的身躯尚在,明钰得帮着他收殓。

    明钰道:“我先随你处理一下城中的事情,过两日,我便去寻阿月。”

    “哥哥想玩便让他多玩几日吧,”文白道,“早早寻他回去,他或许会不高兴。”

    明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怕他在外面乱来,还是我养他比较放心。”

    他在城中待了几日,景星昏了许久,明钰要走之前,他醒了。

    醒来便闹着要见柳重月。

    三七在看着监牢,闻言起了坏心思,叉着腰和景星说:“柳重月都被你害死了。”

    “不可能,”景星喃喃道,“我没有要害师兄……”

    “少找借口,”三七冷哼一声,“你放任渡业宗追杀他,还对他施了那些刑罚,他早就死了,你还做梦他还活着。”

    景星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我明明前段时日……”

    “都是你在痴人说梦,柳重月都死了那么久了,只有你成天抱着他的长明灯,幻想他还活着。”

    提到长明灯,景星忽然想起什么来,匆匆茫茫道:“长明灯呢,师兄的长明灯呢?”

    “哦,被文白拿走了,”三七屈指蹭蹭面颊,又觉得景星现在似乎是疯了,顿时便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你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了。

    三七走出去不远,顺手翻了一下灵榜,狐族叛变的事情也随之翻盘,洗清了罪名,柳重月也从通缉令上被撤了下来。

    三七只觉得是仙道知晓柳重月是新的天道一事了,担心柳重月来日上任会蓄意报复,所以才匆匆撤下通缉。

    “都是群道貌岸然的小人。”三七嘟囔了一声,变成一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往自己的院子跑去了。

    ***

    晨光熹微。

    清晨起了一层薄雾,视线受阻。

    明钰从林间穿行过去,手中罗盘在不停转动。

    他在林间站了一会儿,一枚榛果从头顶落下,掉在他脚边。

    明钰低头瞥了一眼,正准备继续往前走,一只红狐狸忽然窜出来,一口咬住榛果,甩着尾巴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明钰怔了怔,匆匆追寻而去。

    “阿月!”

    他走得很快,小狐狸的身形很快又出现在眼前,体型还很小,似乎还是幼年期。

    明钰身形一晃,提着狐狸后颈皮将他拎起来。

    小狐狸四个爪子拼命挣扎。

    “怎么又变成狐狸了,”明钰将他塞进怀里,不顾挣扎将他抱紧,“还以为这次会想着换个身份。”

    但柳重月就是喜欢当狐狸,觉得做狐狸很自在,习惯性惹点麻烦也很正常。

    明钰抱着狐狸探查了一番,他身上没有灵力,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狐狸。

    他看看周围,狐狸的爹娘不在,应当是柳重月贪玩,自己跑出洞了。

    明钰便打算把他偷走,拎着他返程。

    刚走出没几步,一妇人忽然落在他身前,将他挡住,冲他伸手:“把我的崽崽还回来。”

    明钰摸着狐狸脑袋,道:“抱歉,路上偶遇,以为是无人要的野狐狸。”

    “怎么可能是野狐狸,”那妇人道,“老娘十月怀胎生的崽,你要带走,也得给点什么做交换吧。”

    明钰:“?”

    明钰问:“您这么大方?”

    “钱管够,一次到位,你此番带走,我往后绝不纠缠。”

    话音刚落,明钰怀里的狐狸“嗷嗷”叫起来。

    明钰花了点银子,把柳重月买了回去。

    他在附近山头有间宅子,入了宅门,他便将小狐狸放下。

    小狐狸压着耳朵,嗅着地面,小心翼翼走了两步,没察觉到危险后便撒腿跑起来,最后在明钰的花丛里挖土。

    挖了一个洞,两个洞。

    挖到第三个的时候,明钰又将他拎起来了。

    柳重月的尾巴耷拉下来,盯着明钰看了一会儿。

    明钰道:“阿月,你娘不要你了。”

    小狐狸嘤嘤叫唤两声。

    “几两碎银买回来的狐狸崽,”明钰叹气道,“怪不得你娘不要你。”

    真喜欢挖洞。

    明钰将他拎进屋,擦干净爪子放在榻上。

    去做了饭回来,柳重月在榻上蹦。

    明钰现在有个新的问题。

    他得教柳重月化形。

    但狐狸不想化形,也不听话,成天往院子里钻,破坏明钰养的花。

    明钰第不知道多少次将他从院子洞里拖出来,实在是忍不住,给他渡了点灵力。

    一直这样神志未开化也不是个办法,只能外人干预了。

    后几日,小狐狸生了神志,倒是听话了不少。

    明钰成功保住了自己的花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