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阿月,我还在等你。……
“轰——”
一瞬间狂风肆意, 将柳重月的发丝和衣摆吹得飞扬起来,几乎要将他卷携吹飞。
柳重月双手散着灵力,艰难将屏障撑起来, 脚下却不断被风吹得往后退。
常成天抵住了他的后背,给他渡着灵力。
这样突然爆发的灵力让常成天感到奇怪, 他问:“怎么回事, 这小子怎么忽然修为突增?”
“是斯章做的好事,”柳重月咬着牙, 虽有常成天相助,但还是止不住往后退,“我给你一道阵法,你回去找我师尊。”
常成天闻言,音量大了些:“不行,你这样子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
“你这么好心, 还担心我的死活?”柳重月脸上浮现出些许惊讶,“也不错,你我终归朋友一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值了。”
常成天:“……”
常成天还是走了。
他一走,柳重月神情严肃起来,长剑召唤在手中, 他将身一跃, 跃至半空中, 见景星失去意识般面目狰狞地仰头看来,柳重月半分不曾犹豫,挥剑直直斩下。
***
结界中, 先前抓回的瓷妖正关在金笼之中,明钰在替她剔除体内浸染的魔气。
因入魔太久,魔气已扎根在魂魄中,清洗时会格外痛苦。
封闭的屋子和结界内穿出瓷妖痛苦的嘶叫,明钰面色如常,像是不曾听见。
倒是身边的柳默脸上带着些许担忧,小声道:“明钰,要不还是再休息片刻,不要再强行调动灵力了。”
“无碍,”明钰语气平静,“快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明钰偏了偏眼,问:“阿月还没回来?”
“兴许是城外傀儡太多,有些顾不上吧,”柳默道,“我去看看他。”
他趋势着轮椅往外走,没走几步,忽然瞧见常成天气喘吁吁上了楼。
柳默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在城外碰上了景星,本来还好好的,后来景星怎么像走火入魔了似的,一下子修为暴涨,柳重月便叫我回来搬救兵。“
柳默皱了皱眉:“修为暴涨?”
“是,”常成天跟着他往屋里走,便走边道,“我记得他原本修为只是金丹后期,居然一下子涨到了我无法探知的地步了。“
柳默心说遭了。
他进了屋,明钰微微偏了偏头,听见柳默道:“出事了,月月现在在城外,应该是斯章找来了。”
话音刚落,明钰便起了身,转眼消失在了门外。
天际阴云密布,隐隐有雷声传来,云层中电光闪烁。
明钰用了两道缩地的阵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城外。
“轰隆——”
一道惊雷落下,眨眼间,大雨倾盆而至。
明钰沉下脸,身躯散出幽亮的灵团,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仙力溢散着,不消片刻,原本瓢泼的大雨化作了星星点点飘动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将那些干涸的血迹掩盖去。
找到柳重月时,大雪已经在地上堆叠成厚厚一层。
小狐狸团成一团睡在石头边,石块挡住了些许风雪,他睡得很安稳。
但明钰脸色却越发糟糕,他将柳重月报起来,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和后背。
“魇阵……”
又被魇阵拖入幻阵中了。
周遭有经历过争斗的痕迹,柳重月的藤蔓还残留在周围,但已经不见景星的踪影。
柳重月体内有明钰一半的仙根,也算是半步登仙的境地,若斯章不曾召唤天雷,像是也斗不过柳重月。
明钰没看到柳重月受伤,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了放,带着他进了城。
之前因为知晓柳重月被困魇阵是想见自己,如今他已以真面示人,在他身边相陪,为何还是会不断被魇阵拉进去?
柳重月还在贪恋什么?
入了客栈,关上门,明钰将小狐狸放到榻上,阖眼入了他的意识。
柳重月的梦中是明媚的夏日。
兴许因为已经过去了很久,记忆已经模糊,这个梦境并不稳定,隐隐有要崩塌的迹象。
明钰在林间走了几步,忽然记起来,这是昌兰郡城外狐族的栖息地。
再往前走几步,他便已经记得了前路,径直找到了狐族村落的大门。
柳重月的爹娘是狐族的族长,居住在道路尽头。
那里有一棵很高大的巨树,深根扎在地面,洞口进去是长长的甬道,直到建在底下的宽敞屋子出现在眼前。
明钰是外人,他入侵了柳重月的梦境,族长从他身边走过也不曾察觉到他,便这么让明钰顺利走到里屋去。
一个容颜与柳重月八分相似的妇人坐在榻上,腿上躺着两只尚在炸毛的狐狸幼崽,还有一只趴在她的肩头,正瞪着圆圆的眼睛观察周围。
他歪歪脑袋,后来视线远远转过来,落在明钰身上。
明钰知道,他看得见自己。
但小狐狸什么反应,只是盯着明钰看了一会儿,直到阿娘动了动身体,他从对方肩头滑下去,四仰八叉摔在被褥上。
阿娘笑着将他抱起来:“好笨。”
她将三只幼崽抱在怀里,往洞外走。
从明钰身边穿过去时,小狐狸还在抻着脑袋看他。
明钰道:“阿月。”
小狐狸耳朵抖了抖。
明钰又喊他:“阿月,时辰不早了,快醒来吧。”
假的终究是假的,没办法变成真的。
一直沉溺在梦境中,只会让他的魂魄迷失在魇阵中,再也无法脱离。
今日是个晴日,阳光明媚。
妇人将幼崽放在石头上晒太阳,两只还在睡觉,只有柳重月闲不住,四处乱爬。
明钰在他面前蹲下,说:“你还要待多久呢?但现在师尊一个人在外面,还在等你醒过来。”
明钰揉了揉柳重月的脑袋:“玩得差不多就和我走吧,阿月,我还在等你。”
小狐狸没拒绝。
明钰便将他抱起来,抱着他往外走。
日光洒落在他们身上,落在这整个世间,然后,像落下的火种,从世间的边缘开始灼烧,直到将这个梦境彻底吞没。
柳重月慢吞吞睁开眼,打了个呵欠,又甩甩脑袋。
明钰还在抱着他,灵力远远不断输送到体内,稳固着他的魂魄。
柳重月眨眨眼,幻化做人形。
他也是刚醒不就,头脑不太清醒。
原本便在明钰怀里,一化形便趴在了对方腿上。
这样的姿势实在是有些过于暧昧,连明钰都跟着怔了怔。
柳重月茫然了片刻,忽然手忙脚乱撑在对方腿上想站起来。
一不小心又摸到了不该摸的东西。
柳重月吓了一跳,顿时一个激灵,从对方身上滚了下去,摔倒了地上。
“啊……”柳重月屁股有点疼,也有点懊恼。
做什么不好,非得突然化形。
明钰倒是还笑起来,说:“你这么这个反应。”
他扶着柳重月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又伸手去拍拍他的屁股。
柳重月又一个激灵:“别碰我!”
他挣脱了明钰的手,匆匆跑到屏风后面,摸着自己屁股再度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半晌,他忽然面颊泛红,想要摔门而出。
这会儿倒是彻底清醒了。
他和程玉鸣有道侣契印。
他和明钰是师徒。
明钰和程玉鸣是一个人。
他和明钰是道侣。
柳重月捂住脸蹲在地上,他先前还以为自己能良好接受,没想到真开始亲密解除了,他却开始害怕起来。
像是叶公好龙。
分明……他是喜欢师尊的。
半晌,他听见明钰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明钰揉揉他的脑袋,问:“为什么不能像对辛云和程玉鸣那样自在呢?”
“若是你觉得不自在,我可以用回之前的身份。”
“算了师尊,”柳重月埋着脑袋,含糊道,“我只是……还不习惯。”
还不习惯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
更何况,在外人眼里,他们还是师徒,或许只有柳默和景星知晓他们之间是不同的。
柳重月松了口气,又听明钰问:“先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景星啊,”柳重月有点无奈道,“可能是斯章让他来的,也可能是他自己要来的,说来找我,要留在我身边。”
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原本还好好的,后来忽然便走火入魔了似的,就像瓷妖那样。”
“是斯章的手笔,”明钰道,“斯章擅长从人的弱点进攻,击破一个人的防线,使得对方走火入魔失去意识,成为任他拿捏的傀儡和刀剑。”
他将柳重月拉起来,牵着他往外走:“方才去找你之前,我已将瓷妖身上的魔气祛除,现下该去审问了。”
他知晓柳重月必定是想要听个热闹的,于是便带着柳重月回到了先前的厢房。
柳重月看见结界内的金笼中困着地那个女子,她脸上魔纹已经消去,眼中也清明起来,似乎还有些茫然。
柳默在一旁问道:“你还记得多少事?”
“我?”瓷妖懵然眨眨眼,“我只记得,我成亲了,和一个凡人。”
“后来的事呢?”
“后来……”瓷妖想了半晌,“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与他喝了合卺酒,然后我睡着了。”
柳默将视线转过来,对着明钰摇了摇头。
明钰向柳重月解释道:“瓷妖魂魄里被一股其他的力量寄生,她自己的意识被困在体内两千多年。”
柳重月惊讶道:“所以先前在太鼓城的那个人,只是寄生在瓷妖体内的其他意识?”
“不止如此,两千年前教唆瓷妖夫君修行魔道之人,也并非瓷妖本人。”
明钰先前祛除魔气时已经探查过瓷妖魂魄的记忆,她确实不曾说谎,新婚之夜睡去后,她便丢失了掌控自己身体的能力。
柳重月下意识向着柳默那边看了看。
这样的情况,他上次得知,还是因为柳默。
又是斯章做的好事。
明钰带着柳重月往外走,小声道:“我猜测斯章这样做大概率只是为了试验。”
“试验?”
“嗯,他想要确定,能有一种方式能将一个人的魂魄从躯体内挤开,并让自己的意识附着其中,且不让外人发觉。”
明钰脸色严肃道:“他应当已经成功了,落在你魂魄上的魇阵,便是他试验之后,最好的方式。”
第52章 第 52 章 他有明钰,他就不是无家……
瓷妖的事情告一段落, 柳重月上回与景星在城外动了手,景星的力量终究有限,若不是柳重月魂魄实在撑不住, 被拉入了幻阵中,也不会让景星逃走。
柳重月有些懊恼, 但也于事无补。
这几日城中安定了些许, 渡业宗派了部分弟子来帮忙,柳重月见到熟人, 担心被认出来,便跟着明钰先行离开了此处。
他们要去狐族旧地,看看能否再找到什么残存的证据,好为狐族洗清冤屈。
被控制的人意识尽失,因是近乎夺舍的状态,却又不同于夺舍, 很难被外人发觉。
瓷妖被控制了两千余年,至此还是无法替她辩解。
渡业宗的弟子入城时,柳重月与明钰正往城外走,与那群人擦肩而过。
领头的弟子柳重月有些熟悉,但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 于是只是隔着面纱看了一眼,很快便将视线收回去,继续往前走。
谁承想, 对方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瞬间, 倒是身边的明钰先动起来, 只是转眼,周身爆开灵力,将那弟子打飞出去。
柳重月被明钰拉入怀中, 轻纱晃着,露出一点点尖瘦的下巴,神色还有些茫然。
明钰冷声道:“对着外人的道侣动手动脚,实在不是君子作风。”
那弟子被几个师弟们搀扶着,胸口被击中的地方有点疼。
明钰从前在渡业宗也不常露面,许多人不曾见过他的容貌,因而相距如此近都没能认出。
他只看着对方怀中带着斗笠的青衣修士,道:“这位道友有些眼熟,还以为是从前故人。”
“脸都不曾见过,何谈眼熟,”明钰语气泛着寒意,“这便是渡业宗教导出来的弟子?”
那人也知晓面前这人修为高过自己,惹怒了对方没什么好处,只好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既然道了歉,明钰也不是非得要找人麻烦,柳重月拽了拽他的衣袖,他便带着柳重月走了。
等身形消失在视线尽头,那领头的弟子才沉下脸来。
身边师弟小声问:“师兄,是他吗?”
“若我不曾认错,就是他。”那人咬牙道,“当年他在宗门大比上将我打败,来拉我手腕说要帮我治疗时,便是这样的气息,我绝不可能记错。”
“这事得尽快告诉景星师兄。”
“告诉他做什么,他心早偏了,不在仙道上,告诉他他只会想办法把人藏起来,倒不如我们自己想办法把人抓了,送到宗主那去要奖赏。”
“行了,”那领头弟子道,“他身边那人修为很高,似乎还有意隐藏实力,没你们想的那么容易。”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乱掉的衣襟,又说:“先进城。”
***
柳重月与明钰已行至狐族旧居。
出乎意料,已过去这么久,狐族破损的村门和屋子竟还在,只是早已荒芜百年,无人打理。
柳重月化形前的记忆留存很少,对这里也没什么印象,只是踏入这片土地时忽觉心中情绪苦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闷闷地很不舒服。
明钰拍拍他的后背,道:“要停一会儿,还是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柳重月深深呼吸着,说,“我还好。”
“幻阵或许可以回溯当年发生了什么,我因当初天道阻止,无法在此处落下幻阵,本想着等你年长一些再回来,不曾想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也不晚,”柳重月喃喃道,“都还不晚,还来得及。”
明钰沉默了片刻,道:“走吧。”
入了村门,四下皆是倒坍的房屋和树木,杂草丛生,确实已许多年不曾有人来打理过了。
柳重月有些失神地站在道路中央,大雪还在纷纷扬扬下落着,将这里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一片,像是将从前的惨案都一一遮掩了过去。
“我来找你的时候,这里还都是尸首,”明钰将路边被雪花覆盖的一朵野花轻轻摘下,“我把他们都收敛了,现在葬在后山处,等事情结束了,你可以过去看看他们。”
柳重月情绪有些低落,他总觉得这里似乎还残存着族中长辈们的意识,在呼救,挣扎,越往里走,越觉得很是难受,被痛苦和悲伤的情绪挤占了心口。
柳重月重重喘了两口气,他忽然觉得腿脚发软,难以再往前行进。
于是明钰便站住了脚,问:“要出去吗?”
“先不出去……”柳重月闭上眼缓了缓心神,却也不打算再继续往前走了。
他道:“我先落阵吧。”
他被明钰拉住了手,柳重月也不知晓对方怎么忽然牵手,一时间愣了愣。
明钰的掌心很温暖,像一捧暖火,裹挟着柳重月被风雪冻僵的手。
他拉着柳重月又往前走了几步,柳重月瞧见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出现在前方。
像是遮天蔽日的盾牌,将整个村落笼罩着。
他在梦中去过那个地方。
那是他的家。
“阿月,”明钰道,“我不能随你一同进入幻阵,所以,前路要你自己走了。”
“美好的东西会迷惑你的双眼,你要保持清醒,从虚假的地方开始,最后还是要回到真实当中。那是你的家,也已经不是你的家,不要迷了路。”
柳重月纤长的睫羽颤了颤,半晌,他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的,师尊。”
他从前的家已经毁去了,什么都没有了。
然后,明钰给了他新家。
他有明钰,他就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
他不会在幻阵里迷路。
柳重月闭上眼,平复下心情。
他唇瓣张了张,无声念出法咒,灵流四散而开,将整个天地裹挟。
风雪骤然肆虐,在耳畔呼啸着,直到阴云带着飞雪一同散去,日光从地平线升起。
盛夏的清晨,随着山野鸟鸣降临于此。
柳重月站在道路中央,目之所及是分外热闹的村落,狐族的族民们其乐融融,说着话,聊着八卦,从他身边穿行而过。
他又看见几只狐狸幼崽追逐打闹着往前跑去。
柳重月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许久之后,他才慢慢抬起脚,走向视线尽头那头巨大的梧桐树前。
院子里晒着衣衫和草药,柳重月听见阿娘在和阿爹说话,说:“近段时日似乎总有族人重病。”
“这年头不太平,我听闻其他族的妖修似乎与仙道那边起了争执,近月余总是收到仙道递来的消息,让我们管一管其他族类的妖修。”
“这怎么管得过来,”阿娘叹了口气道,“也不是所有族类都听从狐族的指挥,总有异心。”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孩子们呢?”
“还在睡着呢……不修道便好了,一辈子都做一只小狐狸,什么都不懂,多自在。”
二人话音落下去,柳重月听到身后有人高声道:“族长,仙道那边又来人了。”
柳重月微微测了侧身,紧接着阿爹从洞中出来,问:“又来了?”
“是啊,来了好些人,好像是什么大事要说。”
“我去瞧瞧,对了,上次你儿子偷了我家的鸡,什么时候才还回来?”
“啊这,族长,孩子也是长身体——”
“你儿子长身体,我孩子就不长了?”
阿爹也是和族人说笑,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背,说:“去看着你家狐狸崽子,别整天偷鸡摸狗的。”
“嘿嘿,知道了。”
阿爹这边往村口走去,柳重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远远瞧见村口站着几个白衣的修士,各个神色焦急。
阿爹问道:“仙长们如此着急寻我,是有何事?”
“附近城池有妖族叛乱,争斗已经蔓延快蔓延到安垣东洲了,”带头的修士忧心忡忡,“狐族劝解无用么?”
“什么?叛乱?我还是刚知晓,已是几日前的事了?”
“约莫是五日前。”
“五日前?”阿爹脸上神情有些严肃,思索半晌,又听几个修士道,“各宗门宗主如今都在昌兰郡中,还请族长与我们一同前往,共同商议应对的事宜。”
“嗯,”见正好有族人从村外进来,阿爹便将他叫住了,嘱咐道,“我有事要外出几日,夫人近段时日身体不适,劳烦村中人多多照料。”
“放心吧族长。”
阿爹便与几个修士往村外离去。
柳重月心觉不对,匆匆追上去,不曾想这幻阵范围只在这村中,出去后便是苍茫的边界,见不到阿爹的身影了。
柳重月只好返回村中去,村子里族人们的生活格外安定,安居乐业。
这里是狐族一族的桃花源,一直以来没有外人入侵,所有狐族的妖修都住在这里,没什么宏图大业,只安心生存。
大抵他们也不曾想到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柳重月在树梢上坐着,他看着忙碌的人们发呆出神,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温暖,他隐约有些沉溺其中的意味。
很想就这样将这个世间继续下去。
也难怪有那么多人会因执念选择落下幻阵,将所有时间停滞在最美好幸福的那一刻。
哪怕心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柳重月恍惚了一下,他听见阿娘在附近呼唤:“跑哪玩去啦?”
他垂下眼,脚下树根处,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洞穴。
阿娘卷着衣袖在洞里摸索,半晌,拎出一只灰扑扑的小狐狸。
柳重月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道笑意,却忽然觉得鼻头酸涩,令他的眼眶也不由得湿润。
他从树上下来,站在阿娘面前,他说:“我已经比阿娘还高了。”
阿娘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只是笑着将狐狸崽崽毛发上的灰尘拍去,说:“在整个家里只有你喜欢钻洞,你哥哥们都比你乖。”
小狐狸不爱叫,只是扑腾着四只爪子,挣扎着。
阿娘便将他塞进怀里,抬起眼时,许是因为巧合,她的视线与柳重月正正对上。
柳重月神情恍惚了片刻,身体比头脑的反应要快,他已经伸出手去,隔着时间和虚幻,抱住了那个,自己永远无法拥抱的母亲。
第53章 第 53 章 牵住了他的手
阿爹一去便是许多日, 也不见消息递回来,说一说外头什么情况。
阿娘染了嗑疾,夜里总是干咳不止。
柳重月瞧着干着急, 却因身为幻境外人,无法与之交谈。
夜间蝉鸣响个不停, 他看见还是幼崽的自己踉踉跄跄从洞口爬出来, 一步一个脚印之前那个小树洞爬。
先追蝉虫,又扑蝴蝶, 最后窝在小洞里圈成一团睡了过去。
柳重月蹲在自己身边,出着神。
到了半夜,有族人提着灯匆匆往梧桐树这边来,还未等进院,忽然被人拉住了手。
“算了,夫人还病着, 先别和夫人说了。”
“可是族长无端被害,如今连尸首都见不到,这……”
“先瞒着,等过两日去仙道的族人把族长的遗体带回,再想其他办法吧。”
柳重月脑袋“嗡”地一声响, 整整站起身。
阿爹怎么了?
那二人已离去,柳重月匆匆追出去,伸出的手却从对方身体上穿过。
什么都触碰不到。
这里, 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了。
柳重月心里难受又焦躁, 茫然在原地站着, 直到日出平野,天光大亮。
后几日,村中族人不知外界状况, 仍如往常般生活。
夜幕降临,鸡鸣狗叫声散去,村中陷入平静。
柳重月蹲在树洞边,里面小狐狸的尾巴耷拉了出来,露出了一个尾巴尖尖。
他心不在焉看着小狐狸发呆,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刀剑声。
柳重月蓦地站起来,未等回神,忽然见一道灵团骤然击来,“轰”地一声,落在梧桐树边的结界之上。
眨眼,结界碎了满地。
阿娘裹着外袍出了洞口,面色有些严肃。
巨大的响动让周遭族人都从梦中清醒,聚集在路上,闹嚷嚷地说着话。
阿娘道:“先别慌乱,我去看看。”
她身形一晃,眨眼便至村口。
村口已站着大片修士。
“各位,半夜来我狐族可有什么要事?”
那些修士却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道:“怎么不曾见到他们说的那样。”
“兴许是装的。”
“这……真的是叛乱的妖族吗?”
他们半晌未曾言语,阿娘心下奇怪,又往前走了一步,问:“仙长?”
“夫人!”有族人匆匆跑来,“不好了,有人走火入魔了,在村中伤人。”
阿娘左右为难,但终究心向着族人,还是转身向着村中而去。
柳重月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抓住她的衣袖:“阿娘!”
话音落下的一瞬,柳重月眼前骤然一黑,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的意识并未消散,只是被困在了幻阵的边界处,还能听到耳畔似乎有人说话。
“狐族的族长居然真死了。”
“谁想得到,修为太低了,原本只是想打晕的,没想到直接失手打死了。”
“狐族那边怎么交代?”
“还怎么交代,正好趁这个机会灭了他们,到时候就说,是为他们族长报仇,所以叛乱了。”
“那怎么行,若是仙道追查,搜了魂你这谎话哪藏得住。”
“……这事儿好办,那上界下来的仙人不是说……”
声音就此低下去,听不见了。
但柳重月知晓后面发生了什么。
斯章将村中百姓控制,呈入魔之状,再以除魔卫道之名屠戮狐族,仙道也不会发觉任何不对。
柳重月身体隐隐发抖,他怒火在心口盘踞,他恨得几乎快要呕血。
“斯章……”
他咬着牙,半晌后,眼前黑暗褪去,变回了苍茫的雪地。
柳重月躺在明钰怀里,他们坐在树下,明钰抱着他,给他渡着灵力。
柳重月却只听见四周无数哀嚎嘶吼,吵闹地、侵袭着他的听觉和大脑,纠缠着他的心口。
他喘不上气,忍了半晌,才听见明钰道:“你所见之事我已逐一记录,待将斯章缉拿,便将此事挂于灵榜之上。”
“为何现在不可?”
“因为灵榜是斯章所做,你挂上去,很有可能很快消失,甚至打草惊蛇。”
柳重月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
是,明钰说的确然也有道理,是他太过心急。
若当真打草惊蛇,只怕斯章还会想出什么别的招数,到时候白白浪费了换阵的记忆,又给自己惹出新的麻烦。
“若休息好,便走吧,”明钰抱着柳重月站起来,说,“柳默传了话回来,说渡业宗门徒与他们起了争执,如今宗主已闭关多年,景星也消失不见,当下的主事之人是景星排行之下的弟子,性格张狂,有他自己的注意。”
柳重月眨眨眼,“是先前对我动手的那个人。”
“嗯。”
明钰抱着他往村外走,村门出现在眼前时,柳重月才忽然回过劲来。
他还被明钰抱着呢。
柳重月怔了怔,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唔唔师尊!我自己可以走,不必抱着我。”
他挣扎得激烈,明钰没办法,只能将他放下来。
柳重月有点慌乱地整理着衣摆,匆匆往前走了两步,和明钰拉开了距离。
明钰叹着气:“如何是好,我与你有道侣契印,你却不习惯与我亲密接触。”
“不是……”柳重月脚步有点快,没回头,“我只是不习惯。”
“之前和程玉鸣在一起时不是也还行?”
“那不一样……”柳重月站住了脚,却只低着头,小声道,“我是喜欢师尊的,我以为……我自己不喜欢程玉鸣。”
或许因为不喜欢,心中没有太多负担,所以总是能自在一些。
一旦冠上了更加亲密的关系,又有情绪指引,有时候也分不清究竟是太羞怯,还是太害怕。
也可能是真的未从师徒的名分里走出,转变为共度一生的道侣。
明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你叫我的名字。”
“……师尊。”
“叫我的名字,”明钰温声道,“你便当我已经死了,我现在是新生的人,不再是你的师尊。”
柳重月憋了半晌:“明钰……”
“如今你我二人身份都不能轻易见人,往后以真名称呼便可,也无人知晓你我还有师徒之名,”明钰安抚着,将他拉进怀里,“时间久了,自然便习惯了。”
风雪飘落发丝肩头,柳重月和明钰走在一起,恍若又回到了那年烟山上的亭松院。
那是他与明钰两个人的院子,无外人叨扰,只有他们两个人。
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响里,过他们两个人的生活。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他小心伸出手去,先是用指尖勾住了明钰的手指,之后才慢慢地滑至掌心,牵住了他的手。
像儿时那样。
又不像儿时那样。
***
昌兰郡城中。
柳默正坐在椅子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面前是其他宗门的主事之人,正与渡业宗的弟子争吵。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写鸡毛蒜皮的小事,想要瓷妖拿去争赏。
闹了半天,柳默觉得头疼,便将手中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他一动,这群人倒当真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柳默淡声道:“瓷妖在昌兰郡肆虐诸多时日,几大宗门联手都无法将她镇压,现在倒想着要拿着去仙道封赏了,诸位不如自己想想,当时都出过些什么力。”
几个修士脸上神色都有些难看,有人小声道:“的确,当时是柳家主与一位仙长共同缉拿的瓷妖,若要封赏,也应当是他们去,外人凭什么索要功绩。”
另一位仙长?
渡业宗弟子瞳眸一转,记起那时在城外与他动手的那个修士。
对方修为格外高深,甚至深不可测,恐怕便是他们所说的那位仙长。
既是跟着柳重月的,莫非是柳重月的那个道侣?
今日之事只能先放一放,人群散了后,几个渡业宗弟子又凑在一处,说着先前议论的事。
“柳重月的那个道侣兴许是飞升失败已经死了,已经这么多年不曾听到他的消息了,连玄月涯都已经解散,那人会是程玉鸣么?”
“若不是程玉鸣,还会有谁和柳重月走那么近,甚至那么照顾。”
那领头弟子深思着,半晌没说话。
“师兄,我见这柳默也是废人一个,不如今夜先将东西偷了,等转交到仙人手里,我们就能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到时候也不用再听从这群人的指挥了。”
“着什么急,柳重月的小叔还在这,他肯定还要回来,先抓了他才是要紧事。”
“仙人要柳重月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多半是瞧他长得漂亮,想抓去做炉鼎。”
说着,一群人便笑起来,忽然听见有人在他们身后道:“意淫成这样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仙道第一宗门。”
“谁?”
“你爷爷我,”常成天抓着长枪,脸上带着冷笑,“哦,是你,你叫什么来着?”
他用枪尖指着那领头的弟子,说:“哎,爷爷我记性差了,不过你这脸倒是记得清楚,当年柳重月在宗门大比上把你打败了,好心去拉你,你却转头说柳重月勾引你。”
那弟子脸色发青:“你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常成天将枪往前一送,吓得那人连忙后退了一步,“你四处传谣,说柳重月勾引你,又说他往常行事不检点,爬别人的床双修才修得筑基,这事儿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他口快说柳重月是废物时,都不曾用过这般难听的话语,偏生是这些畜生似的同门,居然变本加厉地抹黑柳重月的名声。
常成天说着便有些来气,恨不得现在便将人揍一顿。
正待抬手,一只带着雪水的清冷气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戴着斗笠的柳重月站在他身后,虽隔着面纱,但常成天还是感觉到对方瞪了自己一眼。
常成天茫然无措,见他转身便走,忙收了枪跟上去,还记得要叫他的假名字:“明月……我又哪惹你了……”
二人逐渐远去,几个渡业宗弟子这才松了口气,说:“是常成天那个新婚的妻子?”
“我听闻那个明月和柳重月长得很像,师兄或许是认错了。”
“我不可能认错!”那弟子咬牙道,“他一定是柳重月,我一定会揭穿他的身份。”
第54章 第 54 章 你怎么整天跟在你师尊屁……
柳重月越走越快, 常成天随他身后走了一截,落脚的客栈已在眼前,他与柳重月之间距离却越发拉远, 只得加快了两步,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你吃多了要与渡业宗的人置气, ”柳重月冲他翻白眼, “渡业宗,你也知晓是仙道第一宗门, 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要真打起来了,仙道其他宗门也只会站在渡业宗那边,到时候给你脑袋上安个什么罪名,小心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常成天闻言便有些丧气,又觉心虚, 小声“哦”了一声:“他们那么说你,我也是气不过,我都没那么说呢,而且我说可以,他们不行。”
柳重月:“……”
“诶, ”常成天又问,“你和你师尊出去做什么了?”
“这你都想管,”柳重月推了门, 上了楼, 几个百姓在厅中坐着, 柳默在他们熬药,“我回家去了。”
“啊?”
常成天有点懵,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柳重月说的家。
直到柳重月进了厢房, 关上门将他挡在了门外,常成天才骤然反应过来什么。
柳重月是狐族子嗣,狐族曾在昌兰郡城外栖息,所谓回家,不便是回狐族的居所么?
那地方恐怕早便荒废了,难怪方才情绪奇怪,看起来并不高兴,像是有什么心事。
常成天知晓自己一向迟钝,又不懂察言观色,许多时候都看不清外人心情是好是坏,非得等到最后才回意识到不对。
常成天本想敲敲门,再说点什么话,好歹安慰一下也行。
但刚抬起手,明钰忽然行至他身后,道:“阿月在屋里?”
“啊?”常成天回过身,“是啊,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嗯,”明钰淡淡应了一声,“我去看看。”
他推了门,很是自然地进了屋,又反手将门合上。
常成天站在门外,满面茫然,想不明白究竟是何处别扭,只好挠着脑袋走了。
柳重月今日确然心情不虞,见了狐族的那些往事,怎么都不可能高兴得起来。
心绪一旦平静,便会不断想起在幻阵中所见的一切,会感知到许多无名之人的痛苦。
柳重月疲倦又焦躁,他在榻边坐着,出着神,明钰进了屋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明钰想了想,从芥子里取出一支糖葫芦,递到柳重月面前。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抬起眼来,瞳眸里恍若泛着光华一般,很是漂亮。
“给我的吗?”柳重月伸手接了,神情有些惊喜,“这是何时买的?”
“方才,”明钰温声道,“厅中有一做糖葫芦的老人,先前在楼下,我说我家小狐狸想吃糖葫芦,他便送了一支给你。”
柳重月耳廓有点烫,嘟囔道:“我没说。”
“你没说,我猜的,”明钰实话实说道,“先前在燕雀郡,走在街巷上时见你往路边摊贩那看了许久了,我记得你儿时便喜欢糖葫芦,换牙的时候,还会偷偷摸摸跑下山给自己买。”
柳重月现下觉得脸也有些过分滚烫,怪道:“还说这个事情做什么呀,都过去那么久了。”
他咬着糖葫芦,含含糊糊说:“我现在又不需要换牙。”
明钰笑起来,他揉了揉柳重月的脑袋,见对方如今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
***
处暑一过,安垣东洲入了深秋,气温也跟着落了下来。
城中如今还未修葺,偶有傀儡聚集攻入城中,虽有修士镇压,但终归不算安定。
城中百姓说要离开,柳默与明钰商议许久,又探听了其他城池的状况。
镇守周遭城池的宗门于灵榜上传话,说其他城池尚未遭到迫害,可将百姓迁移而去。
柳默与明钰却仍然犹豫着,没将这件事告知城中百姓,打算再做其他的商议。
但灵榜上的消息免不了要被其他修士瞧见,等了月余不见柳默做决定,城中这幅模样,他们待久了心烦意乱,想要走了。
于是一群人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说:“其他宗门修士都说其他城池没什么问题,可以将百姓迁移过去了,为何这柳家家主还这么犹豫。”
“照我看,他都已经变成为首一方的魔尊了,兴许是故意的,没将城中百姓的命当回事。”
“你们也别瞎说了,城外瓷妖都是他亲手缉拿的,这会儿又成了人家不把百姓当回事了。”
“况且,我记得之前在城外救你的就是个魔修,你还看不上魔修了。”
“我……魔修怎么能与我们仙道人相提并论。”
“行了先别内讧了,先前问过柳家主,说是消息恐怕有误,还需小心谨慎。”
城中如今还算安全,只是多少与外界相隔,有些让人焦躁。
几个人也清楚这般猜测也是无用,只好先暂且散去。
直到第三日,渡业宗弟子在灵榜上催促,让昌兰郡的百姓速速迁至周边城池。
留在城中的修士们这番真是乱做了一团,聚集在客栈门外,闹闹嚷嚷,说是要见柳默。
柳默本就身体不好,近几日越发糟糕起来,明月的身体已经无法保住他的魂魄了,正濒临溃散。
他在屋中躺了几日,这件事明钰也不曾告诉柳重月,只是二人躲着,渡着灵力,勉强将魂魄稳住。
外面一片混乱,柳默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得难看。
明钰将掌中灵力渡过去,问:“要提前准备后事么?”
“没必要吧,”柳默轻笑着,“反正身体也已经毁了,柳家也没了,办了后事也没什么用,直接将身体还给月月便好了。”
明钰没说话。
柳默又道:“先别和月月说,你瞧他,从城外回来便一直心情不佳。”
“总是要让他知道的。”
“那也不是现在,”柳默叹了口气,“过段时日你们便要离开昌兰郡了,等过上几年,再与他说便好。”
明钰又不说话了。
他给柳默渡了灵力,稳住他的魂魄,这便转身离开了厢房。
刚合上门,转了身,柳重月站在走廊尽头,问:“师尊,小叔休息了么?”
“嗯,”明钰撒谎道,“已经歇下了。”
他走到柳重月身边,与他并肩下楼,柳重月头上轻纱晃荡着,问:“小叔近段时日身体似乎很不好。”
“魂魄有损伤,哪怕有身体支撑,也终归是没多少用的。”
柳重月情绪低落了点,又问:“这两天城中又是在闹什么?”
“渡业宗弟子在灵榜上挂了消息,说城外其他城池如今尚且安定,催着我们将昌兰郡的百姓送去其他城池暂住。”
“这怎么行,”柳重月心觉不对,“莫名其妙说其他城池情况尚好,谁知道是真的假的,若当真将百姓送过去,岂不是方便了坏人瓮中捉鳖。”
明钰笑了一下:“你倒是聪明。”
他与柳默便是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因而才一直犹豫着,没有要将百姓送走的打算。
但城中其他的修士还在,常年使用灵榜交流,对灵榜上的消息十分信任,当真觉得城外情况较城中更好,只想要快点出去。
柳重月道:“少管他们死活了师尊,管得多了,人家也不一定领情呢。”
明钰笑道:“你倒是来教育起师尊了。”
柳重月撇撇嘴角。
明钰牵着他下了楼,厅中几个百姓坐在桌边,神色有些麻木,但见了明钰和柳重月,还是对他们笑了一下。
柳重月好奇地同他们对视了一眼,再转回头来时,柳重月看见一个老人坐在门口台阶上。
明钰道:“你的糖葫芦是这个爷爷送的。”
柳重月眨了眨眼,还没说话,倒是老人先开了口,问:“喜欢吗?”
“嗯嗯,”柳重月点点头,“喜欢的,很好吃。”
他听见身边百姓都不带恶意地笑着,一时间有点脸红,拽着明钰道:“快点走啦。”
今日要去城外视察,秋风萧瑟,柳重月站在明钰身边,风将他头上斗笠吹得微微抬起,他用手摁了摁,说:“最近傀儡似乎少了一些,能知道外界什么情况吗?”
明钰摇摇头:“城外有一道结界,隔绝了昌兰郡和其他城池的联系,不到结界边,很难知晓外面究竟什么情况。”
“师尊为何不去结界处瞧一瞧?”
“不敢去,”明钰面上带着严肃,“我若是去了,傀儡大肆入侵,单靠着城中那群修士恐怕阻拦不住,到时候或许整个城中的百姓都要就此殒命。”
柳重月心道也有理,不再多问了。
他与明钰在附近转了一圈,今日没见到异状,回程的路上又碰上了常成天。
常成天道:“喂,你怎么整天跟在你师尊屁股后面,你是狐狸还是小狗啊。”
柳重月怒道:“你骂谁是狗呢?”
常成天这张嘴是真的不客气,每次都能让他很是生气。
柳重月忍了许多天了,今天城外没什么事,他便打算报一下私仇,抽了明钰的剑,向着常成天那边追去:“站住!我今日非得收拾你不可!”
常成天大惊失色:“你来真的柳重月?有话好好说。”
两人打打闹闹,跑远了。
明钰有些无奈:“阿月,别走远了。”
柳重月的声音混着灵流撞在一起的爆鸣一同传回来:“师尊快帮我揍他……”
他与常成天已追到城门处,柳重月也不是真的要常成天的命,抽着剑身往对方身上拍,痛得常成天乱叫:“好了好了,我下次不说了。”
“当真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
以前怎么没觉得柳重月这么凶残。
常成天拍拍身上灰尘从地上站起来,又问:“你最近看了灵榜没有?”
“没有,”柳重月奇怪道,“怎么了?”
“城中几个修士闹着要出城,”常成天与他站在城门等着明钰,说,“前几日还互相争执一下,近段时日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话音顿了顿,又继续道:“那个渡业宗的弟子,叫什么来着,我都忘了,他喊的声音最大,还一直用你小叔是魔尊的身份说话,现在和城中魔修起了矛盾,两边人每次见面都像是要打起来似的。”
那个渡业宗的师弟?
柳重月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
倒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第55章 第 55 章 明钰的尸身圈抱着他,很……
这般怀疑也并非自己自作多情, 实在是那些渡业宗弟子自入城时便像是有目的而来,又在城门处与自己拉扯过,坊间传闻他还活着, 他们恐怕已经认出来了。
柳重月也倒不是真的担心被人认出,只是现在情况复杂, 他还没打算打草惊蛇。
那个斯章是笼络人心的一把好手, 景星都被他所诱惑,还曾经顶着柳默的身份在外行走, 欺骗了诸多宗门。
柳重月早觉得渡业宗有些奇怪,想必渡业宗现在也是斯章手里的利器。
他思索了片刻,明钰缓缓跟上来,问:“在想什么?”
“想斯章的事情,师尊,斯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明钰摇摇头,说,“或许是仙使的力量,也或许是天道的认可,也有可能, 只是单纯的报复欲。”
“有什么值得报复的,”柳重月想不清楚,他觉得人间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避免发生的, 只要……那个罪魁祸首少一些贪欲, “承认仙使是生来的仙体, 有更加强大的力量,也因为力量强大,要担起的责任也越大, 这是多么正常的事。”
“道理谁都清楚,”明钰和他并肩往前走着,“每个人在遇到自己十分想要得到的东西前都是这样想的,总觉得自己面对诱惑时能够守住本心,总觉得那些悲惨的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若真到了那一刻,欲望侵占了头脑,短暂的成功会让他染上新的瘾欲,想要得到更多。”
“大道苍生,每个修道之人都要有自己的道,算是提醒修道者尊崇本心,但也是一种诅咒和劫难。”
明钰摊开手,掌心浮现出一道灵团。
他道:“柳默的部分记忆对于他来说太过痛苦,我已将其剥离,或许……能帮助你感悟什么是道。”
他将灵团放在柳重月掌心,柳重月小心翼翼将其捧着,问:“小叔最近情绪不错,是因为记忆缺失?”
“嗯。”
“这样也好,”柳重月对着明钰笑了一下,“我还担心他郁郁寡欢,会影响他的寿数呢,要是能找到安置他魂魄的器物,他便会好起来的。”
明钰轻轻蹙了蹙眉,心中知晓柳重月这样的期许没有任何希望,却到底没有再实话实说,依着柳默先前所嘱托的,沉默下去。
面纱将柳重月的视线挡去了部分,他跟在明钰身后,心中又想着其他事,因而不曾注意到对方的神色,也没听出什么不对。
常成天不曾听闻过仙使一事,只知晓那个斯章先前顶替了柳重月小叔的身份,是个被天道放弃的仙人,现在大抵是要做什么坏事。
明钰他们对那个斯章很是小心谨慎,常成天便也跟着站了队。
听了半晌他们的对话,常成天小声问柳重月:“仙使是何人?我怎么头一次听说。”
“我也是刚听说,”柳重月将柳默的记忆收好,也跟着放轻声音,煞有介事道,“我死了以后魂魄被困在两千年前的幻阵里,那个幻阵便是瓷妖所做。”
“啊?”常成天没加过世面般,“你那么早便见过她了。”
“是啊,”柳重月耸耸肩,“有个修士与我一同入的幻阵,他嫌我长得丑,本来不待见我,后来看我本相漂亮,又生了歪心思,想让我给他生狐狸崽子。”
明钰:“……”
明钰在前方轻咳了一声,柳重月如今忽悠人上了瘾,哪还听得下来,继续道:“他天天摸我尾巴,想跟我上榻,我又没有灵力,又逃不了。”
常成天脸上浮现出了一点怒意:“什么?竟还有这种事?”
柳重月点点头,刚开了口,忽然“砰”地一声变成了一只狐狸。
明钰弯身将他端起来,道:“先走一步。”
顿了顿,他见常成天那一副傻样,实在是忍不住,又提醒道:“不要阿月说什么你都信。”
柳重月:“……”
他被明钰端走了。
客栈里还是往常一般,一大群人聚集在厅中,还有几个渡业宗的弟子。
明钰想了想,将柳重月收进了自己的芥子当中。
柳重月满面茫然,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明钰的芥子里是大片风雪,一些珠宝堆在一旁,像是瞧不见边界。
小狐狸踩着雪,小心翼翼往里走了一段路,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院子,和亭松院差不多的模样。
柳重月有些惊讶,芥子往常都是修士用于临时存放东西的地方,他没想到明钰居然会将这里打理得格外漂亮。
小狐狸在门外打转,之后才从正门进去,进了屋子。
他看见大片藤蔓缠绕在屋中,形成了一道近似屏障般的遮挡。
柳重月怔了怔,喃喃道:“阿梧姐?”
阿梧便是从前生长在梧桐树边的小梧桐,她生了灵,当年狐族出事,她将柳重月藏在自己的树洞里,才让柳重月逃过一劫。
但因树杆受了灵力攻击,阿梧早已命陨,只剩下一缕残存的意识和本体,留在柳重月体内,成为他的一部分力量。
当年柳重月身死,身躯下落不明,阿梧的踪迹便也跟着消失。
没先到竟然在这里。
柳重月恍恍惚惚,他往前走了几步,瞧见藤蔓之下,裹着一道冰棺。
他跃上藤蔓,垂首望去,自己的身躯平和地躺在其中,明钰的身躯圈抱着他,很是亲昵的姿态,像是正拥着爱人安详入梦。
柳重月出着神,他瞧见明钰的身体上还生着裂隙,有腐朽的部分尚未愈合。
先前明钰说自己的身体尚在恢复中,原是真的。
也没想到明钰居然……
居然这般将他们二人的身躯放在一处。
柳重月跳入棺中,爪子很不客气地踩在自己身上,顺着嗅了一圈。
身体当年因病受到了很多损伤,与明钰不同,他不曾有外表溃烂的迹象,只是从内府开始虚弱,直到身体彻底崩塌。
但如今这具身体似乎恢复得不错,像是从什么地方汲取了力量,将空缺的部分修补好了。
柳重月茫然地转着圈,深思半晌,没想明白。
明钰已经在芥子外呼唤他,将他从中勾了出去。
柳重月落在他的怀里。
他们已经回到房内,房门紧闭,又落了结界,将屋中声音遮挡住,从外听不见。
明钰摸着他的的脑袋和后背,道:“先前临时瞧见他们在,恐怕会认出你的身份,所以才将你送入芥子里。”
柳重月压着耳朵,在榻上走来走去。
明钰又问:“瞧见什么了?”
“师尊,”柳重月幻化为人形,歪着头问,“为何……要将我的身躯放在你的芥子里?”
“因为斯章在寻找你的身躯,”明钰道,“无论放在何处我都无法放心,当时又将要重新复生,有一段时间的空缺期,担心会被趁虚而入,所以才将你藏在我的芥子里。”
柳重月眨了眨眼:“我看身体似乎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为何还不能用?”
“再等等阿月,”明钰摇摇头,“还不到时候。”
他伸手扯了扯柳重月歪掉的衣领,又故意转了话题,道:“不要总是和常成天说谎话,他会信的。”
柳重月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又提起常成天,当时当着师尊的面造谣倒是爽了一头,现在总算开始担心对方找自己麻烦了:“明明师尊本来也是这么做的。”
还耍他,骗他有生子丹,还定他身摸他尾巴。
柳重月想起便觉得生气,想揍他,但看着明钰的脸又下不去手。
明钰似乎也知道自己长了张好脸,有恃无恐般:“觉得你可爱,想逗一逗你。”
“常成天修的什么道,你可知晓?”
柳重月茫然地摇摇头。
他自己没有道,自然不放在心上,也懒得去过问别人修的什么道。
明钰说:“是长生道,他想要长生,想要爹娘和在意的人都长生,这是他的执念。”
柳重月想起那两位被续了命的老人,问:“非修道之人长生岂不是逆天改命,这样真的能行么?”
明钰摇摇头,却只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能挨得过命途的反噬,便有可能得道飞升。”
柳重月坐在榻边晃腿,他有一点羡慕,但也不是完全羡慕:“真好,大家都有自己的道。”
他没有道。
除了仇恨,似乎也没有别的约束了。
柳重月又问:“师尊会一直想着杀戮么?”
“会,从前尚未飞升之时,对自己本心难以掌控,时常想要杀戮,想见血。”
“后来是怎么抑制住的?”
“杀了我自己几次,就治好了。”
柳重月:“……”
“真的么?”
“自然是假的,”明钰笑起来,揉揉他的脑袋,“好了,先别问了,我有事找柳默,你在屋中休息,若有外人来,记得不要开门。”
“嗯。”
明钰这便起身走了,将门外的禁制加固,消失在了转角处。
片刻后,那渡业宗的领头弟子从黑暗处站出来,手里握着一团并不属于他自己的灵流。
声音在他耳边徘徊,那模糊的声音催促道:“明钰已走远了,现在过去,打开房门你便能见到那个人真实的模样,以解你心中之惑。”
那弟子心跳加快,如同醉酒般微醺着,往前走了几步。
他想起从前在渡业宗,每次见到柳重月时,他总是抑制不住心跳加快。
谁会对柳重月没有觊觎之心,他那么漂亮,又张扬,谁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偏偏当年宗门大比最后一场,柳重月将他一剑打出擂台,居然还笑着站在自己身前,对他伸出手,想要拉他起来。
还说,要给他疗伤。
真是不知廉耻,勾人的狐媚子。
后来他才知晓,原来那柳重月真是只狐妖。
妖修这样的东西,生来便该是仙道的玩物。
那弟子呼吸也跟着加快,情绪激动。
他上前去,将斯章给他的灵流松手释放而出,顿时将屋门处的禁制化去。
他推开了门,屋中有一道很清浅的花香,让他神志恍惚了一下。
他绕过屏风,脚步声让柳重月察觉到不对,于是便回过头来。
那弟子顿时站住了脚。
面前的人坐在梳妆镜前,发丝绑成麻花辫搭在肩头,腰身纤细,光是瞧着背影都能料想会是怎样的绝色。
但那张脸怎么……
怎么小眼睛大鼻子,还长满了麻子。
这是柳重月?
柳重月见那人进了屋,原本还好奇怎么进来的,见对方神情恍惚,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方才闲来无事试试幻形,怎么幻化都觉得没有自己本容漂亮。
他转着头,问那弟子:“我漂亮吗?”
那弟子:“……”
第56章 第 56 章 “你竟然真的是渡劫期?……
柳重月心知自己化形总是不好看, 但仔细瞧瞧似乎也不是那么丑,怎么这人这副表情。
他又转回头,拨弄着自己颊边的碎发, 问:“你怎么进来的?”
那弟子如梦初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人是柳重月吗?
他恍惚了一会儿, 见柳重月站起了身, 向自己走来。
他下意识道歉:“抱歉,似乎是走错了屋子……”
话没说完, 眼前人却在不断靠近的距离间幻化了身形,那张不算漂亮的面容悄然发生了变化,露出一张艳绝的脸。
那弟子登时瞪大了眼:“柳——”
“砰——”
他被柳重月一脚踹了出去,砸穿了木门,摔在走廊里。
他狼狈地撑起身体,下一瞬却被柳重月踩住了胸口。
柳重月居高临下看着他, 道:“门上禁制是我师尊所下,你一个金丹期都没有的普通修士,是怎么打开仙人的禁制的?”
他脚下用了力,那弟子被踩得胸口发痛,像是要将他的肋骨踩断了似的。
他挣扎着, 又有些惊慌:“你不是已经修为尽失了吗?”
“谁说的?”柳重月似笑非笑,“本来就是骗你们的,你们居然全都信了, 我可不是什么修炼百年还是筑基期的废物, 只是觉得宗门大比要给其他师兄弟们一个机会, 所以才故意隐瞒实力,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在最开始将你从擂台上打下去的。”
他说得倒像是真的, 那弟子当真回忆起往事来,越是深思,越觉得处处不对劲。
“你……”他惊恐道,“你竟然真的是渡劫期?”
“是啊,”柳重月笑起来,“现在给你个机会实话实说,是谁让你过来揭穿我身份的,你实话说了,我便放过你。”
他力量着实强大,哪怕只是微微用力,那人也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柳重月不曾说谎,他的修为在自己之上,甚至是他无法探查的高度。
当年竟真是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我说我说!”他惊慌开口,“是……是一个仙人,他说他是上界来的仙人,宗主将他引进了宗门,他说你还活着,让我们渡业宗弟子前来缉拿,这样……他就会给我们强大的力量,帮我们飞升。”
话音刚落,柳重月脚下力量却再度加重。
那人感到自己胸口处似乎传来了骨裂的声音,登时大叫求饶起来:“我说的句句属实,都是真的我没骗你!”
“这种话你们也信,”柳重月嗤笑道,“真是愚蠢,渡业宗上千年基业迟早有一日要毁在你们这群蠢人身上。”
那人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没什么争辩的话术,只好保持着沉默。
半晌柳重月将他一脚踹开。
他又闷哼一声,捂着胸口站起来。
柳重月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道:“希望我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你自己。”
那弟子捂着胸口,脸色格外难看。
***
明钰半夜回到厢房,见道破损的木门,脚步停顿了片刻。
柳重月的魂魄中有他的仙根,是否遭到危险他很是清楚,知晓柳重月没碰到什么事,于是便迈步进了屋。
柳重月正坐在铜镜前摆弄自己的衣衫。
衣摆处不知晓在什么地方挂了破口,留下了一个大洞。
察觉到明钰的气息,他也没回头,只嘟囔道:“衣衫坏了。”
“脱下来我瞧瞧。”
屏风后窸窸窣窣响动起来,柳重月将外袍脱下,放到明钰手里。
明钰问:“门怎么坏了?”
“那个渡业宗的弟子找过来了,”柳重月和明钰坐在桌边,桌上点着烛灯,他趴在桌上歪着脑袋,在灯下跳动的火光里看明钰的面容,“他说斯章现在在渡业宗,渡业宗的宗主将他奉为上宾,派了弟子们来这里找我。”
明钰捻着衣衫上的破洞,说:“渡业宗的宗主,我几乎没让你们见过几面。”
柳重月想了想了,确实如此,他在渡业宗那么多年,明钰在时一直跟着明钰在亭松院居住,从不接手宗门派遣的任务,除非某日无聊,才会主动从灵榜上接任务下山历练。
明钰坐镇渡业宗,身为仙尊,却不管事,他座下弟子也不管事,柳重月在宗门时确实没怎么见过宗主,也无需同他交涉。
明钰又道:“大荒年后仙道才开始有了宗门,开始培养可得道升仙的身负仙根之人,在这之前,仙道是没有宗门的,各修士修行也没什么规范,须得自己亲身历练之后方能寻到自己的道途,再遵循道途与本心向上修行。”、
“你客知晓为何如今能飞升之人少之又少?”
柳重月茫然地眨眨眼:“因为宗门?”
“嗯,”明钰将修复好的衣衫放在膝上,伸手拨弄了一下柳重月的发丝,“宗门的兴盛,给了许多人可以修道的机会,有仙根并非代表着便有仙缘,只有拥有仙缘,保持本心之人才能飞升至上界,否则,也是于事无补。”
“上下界的灵气与魔气一向都是平衡的,稍有偏差,便会出现极大的动荡,因宗门的兴盛,修道之人增加,下界灵力被剥夺殆尽,原本该分与妖修灵修,还有鬼修的灵力便会缺失,时间久了,原本该飞升的族类缺少灵力,便慢慢失去了飞升的能力。”
柳重月怔了怔:“所以妖修不得飞升,是因为这个原因?”
明钰点了点头:“不让你接触渡业宗宗主,是因为各大宗门的宗主,都不过是利欲熏心的自私之人,我仙陨之后,他本应当担下责任照料你,却也只是放任门中弟子欺辱,因为忧心你的处境,我才会想着先用其他身份将你从渡业宗带出来。”
本体还在修复中,他临时换了新的身体,改了新的姓名。
他赌了一把,所幸也赌对了,柳重月喜欢他,跟着他离开了渡业宗。
一开始建立玄月涯,本来也是要留给柳重月,作为保护他的存在。
只可惜都没来得及用上。
明钰摸了摸柳重月的脑袋,他的发丝很柔软,像他本体的皮毛,摸起来很舒服。
明钰有些爱不释手,但摸久了柳重月肯定会生气,于是也没敢多摸,很快便收回了手,道:“门已坏了,先换一间屋子。”
柳重月便跟着他起身往外走,问:“师尊今日去找小叔,都说了些什么?”
“城外消息闭塞,思来想去,昌兰郡是安垣东洲第一大郡,还是先将昌兰郡护好,保住城中的百姓才是要事。”
柳重月点点头:“师尊在哪我就在哪。”
***
后几日,城中城外一片安定,也不曾再见到傀儡。
城中百姓惯常听从柳默的嘱咐,柳默在,他们也不曾闹着要出城。
反倒是其他宗门的弟子越发吵闹,想要快些离开城池。
商议了几日,柳默和明钰也没有刻意阻拦,几个宗门的弟子便陆陆续续走了。
不过半日,他们上了灵榜,说城外已经安全,各城池目前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明钰与柳默对视了一眼,道:“城外的结界暂时先留着,可先安置人手重建昌兰郡。”
“嗯,”柳默点点头,又问,“月月呢?”
“贪玩,去城外了。”明钰说,“渡业宗的弟子还在城中,你要多注意。”
“好。”
柳默近段时日身体总是很差,不便再多说,明钰便起身离开,去城外找柳重月。
柳重月和常成天在城外巡视,他们二人见面便喜欢斗嘴,一路吵吵闹闹,常成天忽然道:“我现下便要走了。”
“去哪?”
“回燕雀郡啊,”常成天道,“我好心过来帮忙,现在也没别的事情了吧,我得回去看看我爹娘了。”
顿了顿,他又状似无意般问:“你……要不要也回去?”
“我去做什么?”柳重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月的身体给了我小叔了,你爹娘要事见了我跟你一起回去,不得把我抓起来大卸八块。”
常成天有点着急:“怎么会,我不是也在么?”
“然后帮着你爹娘一起弄死我,”柳重月耸耸肩,说,“我这次肯定不会上当的。”
常成天唇瓣动了动,忽然觉得没理,说不出反驳的话。
柳重月又提醒道:“要不还是再等几日,先别着急回去,结界外的情况还不确定呢。”
“不行啊,”常成天难得有点焦躁不安,“我爹娘还在燕雀郡呢,我不知晓他们现下身体如何,可曾生病,郡城可有出现什么事。“
柳重月唇瓣张了张,记起明钰先前所说,说常成天修的长生道,难以摆脱尘世诸多亲缘的束缚,这便是他的执念所在。
想是自己劝了也没什么用,于是只好道:“好吧,若是城中有需要,便唤我和我师尊。”
常成天眼中多了些光,半晌又小心翼翼问:“你……不恨我吗?”
柳重月有些茫然地抬起脸,总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似乎景星先前也这么问过。
他觉得很奇怪,事情都已经做了,转过头来问自己恨不恨,又有什么意义?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反问常成天:“你是想要听我怎么回答,说恨,还是不恨?”
常成天也算是心直口快,垂头丧气道:“我自然是想听你说不恨,但动脑子想想也清楚不可能,毕竟从前确实说了许多不太好听的话。”
柳重月冷笑道:“你倒是实诚啊。”
“实诚点怎么了?”
常成天撇开视线,伸手挠了挠面颊,小声道:“这么多年了,虽然总是说一些让你生气的话,但我确实只认你一个是我朋友。”
柳重月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一时间不知晓该说什么。
半晌才干巴巴道:“谁跟你是朋友。”
眼见着明钰远远找过来,柳重月道:“不跟你说了,师尊来找我了。”
他往明钰那边跑,常成天在他身后道:“那我先走了啊,记得有空去找我,我设宴邀请你。”
“谁稀罕你设宴,快走。”
天际阴云微微撤出缝隙,露出一道耀目的天光,慢慢笼罩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第57章 第 57 章 被那么多人厌恶至今,如……
“阿月, ”明钰远远地呼唤他的名字,“天色晚了,先回家吧。”
柳重月向着对方那里奔跑了几步, 转而化作一只火红的狐狸,迅速跑至明钰脚边蹲下, 仰着头歪着脑袋看他。
明钰有些无奈:“回回都犯懒, 变成原型等着师尊抱。”
小狐狸没说话,很是真诚地望着他。
明钰只好将狐狸抱起来, 抱着他返回城中。
柳重月看见城中百姓已经开始在准备重建城池了,先前隐约会感知到城中百姓的痛苦,现在似乎也成了什么错觉,再没有什么感觉了。
柳重月又瞧见渡业宗的几个弟子从前方过来,那个领头的弟子如今也已经知晓明钰也在。
明钰好歹也是安垣东洲如今少见的仙人,当年说是没渡过雷劫仙陨了, 现下瞧着似乎又是故意掩人耳目。
兴许柳重月假死也是明钰的手笔。
他瞧着明钰怀中抱着的狐狸,认出那是柳重月,一时间心中怨气不上不下,堵在胸口处。
柳重月这人,实在是让人想要将他……
将他扯进泥潭里折辱。
否则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他走了会儿神, 忽然看见那只狐狸正盯着他看。
那弟子登时打了个寒颤,转开视线,带着一众弟子快速离开了。
柳重月这才轻哼一声, 又将脑袋埋回尾巴里, 在师尊怀里团成一团。
明钰道:“先前与你动手的便是他?”
“嗯嗯, ”柳重月含糊道,“没用的东西。”
“总觉得他肚子里还藏着坏水,”明钰摸摸狐狸脑袋, 说,“近段时日先小心些,等城中重建好,我便带你回烟山。”
“师尊要回去找斯章?”
“是,斯章在这个世上停留,迟早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既然天道想要利用他,那边从斯章着手,一举两得破坏天道的计划。”
柳重月想起明钰之前给自己的那团装着柳默记忆的灵团,后来事情多,他一直没有将其拿出来仔细看一看,打算等会儿回了客栈再瞧一瞧,或许能看到有关斯章的事情。
明钰将他送回了客栈,又道:“我现在要去柳默那里。”
“小叔这几日都不见我,”柳重月心觉奇怪,“发生什么事了?”
“兴许是太忙,”明钰安抚道,“他不似我,他还要管着城中百姓的事,事情多且杂,恐怕没法抽出时间去见你。”
柳重月心说也有道理,于是便不再过问。
明钰这便收拾了东西,起身走了。
夜间城中寂静,秋冬的时节,夜里风带着凉意。
柳重月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感知着自己魂魄中的仙根。
明钰给他的仙根如今正稳稳护着他的魂魄,他已经许久不曾有那般灵力充盈的感觉了,也并不会觉得身躯疼痛。
只是这魂体幻形终究不算安全,若真有人动手,只怕很容易便会灰飞烟灭。
斯章要他的身躯做什么呢?莫非是因为仙骨?
仙骨在他的体内?
柳重月猜不到答案,明钰也不曾告知与他。
觉今日事态平稳,似乎没什么大事,柳重月便将柳默的魂魄取出,放在掌心,调动灵力将其解开。
一股灵流顿时宣泄而出,柳重月阖上眼,慢慢潜入到记忆中去。
***
百年前的昌兰郡,正值盛夏,白日有些燥热。
柳重月站在柳家的院子里,他的身形近乎透明,也无法触碰到记忆中的事物。
又过了片刻,柳默从屋中出来,面色平静,脚步却匆忙往外走。
柳重月忙跟着他离开了柳家。
这个时候,柳默应该已经修了魔,再在柳家久呆,魔气总会逸散出去,被外人所察觉。
柳默只能暂且先离开柳家。
他成了一方魔尊,化名为素麟,偶尔会回昌兰郡照看一下城池和柳家,多半时候还是在魔域修行。
其实与他而言,修道修魔,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体内有仙使赠与的仙缘,就算是修魔,只要找准了自己的道,最终也能够得道升仙。
柳默的记忆很是混乱,柳重月晕头转向在他的记忆里转了许久,之后却看到斯章入了魔域,被魔修们挡在门外。
柳默一向要求魔修们不要随意攻击其他修士,因为他们也不曾为难斯章,只让他不要再继续往前走了。
可那时的斯章装模作样,也确实修为几近消失,瞧着很是虚弱。
他道:“我从北域而来,身受重伤无处可去,可否给我一处地方暂且休整几日,待我伤好便离开。”
他说得到实在是可怜,几个魔修面面相觑,于是便去请示了柳默。
柳默让他住了进来。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露过面。
直到夜幕降临。
柳默到底还是心善,夜间本要入睡,见魔修匆匆赶来,说:“尊主,今日来此处的那个修士,好像快死了。”
柳默微微蹙眉:“快死了?”
“伤得太重了,又修为尽失,那会儿他来时,我们还以为是骗人的,方才弟兄们去给他送饭,才发现人快不行了。”
柳默叹了口气:“我去瞧瞧。”
他在地室内行走,提着一盏琉璃灯,绕到斯章暂住的洞室。
撩开帘席,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直灌入鼻腔里。
柳默喃喃道:“伤得这般重?”
他缓步上前去,那人躺在榻上,血水淌了满地,连声息都已然听不见了。
柳默提着灯站了片刻,最后将灯盏放在桌上,给斯章疗了伤。
走之前,他将灯留给了斯章。
斯章在他的洞府里待了许久。
天道落下的惩罚使他身上的伤口不断溃烂,没有丝毫要好的迹象。
不过有柳默相救,人倒是醒了,苍白着脸给柳默道谢。
柳默将丹药放在桌上,温声道:“道谢便不必了,为何会伤成这样?”
“出了些意外。”斯章的视线落在柳默脸上,他丝毫没有要遮掩自己视线的意识,就这么光明正大,又格外露骨般地将对方看着。
柳默觉得有些奇怪,也有些不适应,问:“为何要这般看着我?”
“抱歉,”斯章弯了弯眼睛,“只是觉得尊主……真是心善。”
“你以为魔修都是罪大恶极之人么?”柳默轻笑道,“世人误解太大,众说纷纭,实则魔修也不过是潜心修行之人罢了,没什么别的坏心。”
柳默又给斯章递了一方手帕,说:“你额上出了许多冷汗,先擦一擦吧。”
斯章抬起手来。
他手上也有伤痕。
柳默只好叹了口气,避开他的手,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若是觉得痛得厉害,便将止疼的药物服下,或许会好一些。”
斯章只是出着神,半晌没说话。
柳默道:“我便先不与你多说了,夜深了,早些歇下吧。”
他将手帕也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后几日来探望斯章,临走前,他总是会留下些什么东西在桌上。
斯章将那些东西都收好,据为己有。
柳重月远远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在他的印象里,斯章对小叔似乎一直都是利用占上风,但如今瞧了柳默的记忆又觉得似乎没那么简单。
他自己也是动过情的人,如何看不出,斯章望向柳默的视线,已从一开始的杀意,染上了无知无觉的情欲。
柳重月觉得可笑,又觉得愤怒。
柳默是无辜的人,只因为对方的一己私欲,最后成了一个废人。
他实在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但好歹,现在也算是知道了斯章并非没有弱点。
原来他喜欢柳默。
柳重月快速将柳默的记忆看完,他越发能够确定,斯章是喜欢柳默的,并且是占有欲极强的喜欢。
若非如此,当年他入魔域便是想强行杀人夺取仙缘,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人与修为他都想要得到,所以哄着柳默与他上了榻,从中偷偷汲取对方的修为。
一开始只是少量,连柳默都不曾发觉。
到后来贪心不足,他想要更多,也被柳默发觉了不对。
柳默曾对他说过恩断义绝的话,要与斯章断绝关系,斯章便将他困在了傀儡中,让他一辈子只能依附于自己。
那傀儡终归是死物,魂魄投入其中,也没有分毫能自主行走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
不得说话,不得行动,斯章在他眼中连恨都看不到,于是又开始不满足,又后悔自己毁去了柳默的身躯。
他要柳重月的身躯,是为了送给柳默。
柳重月从记忆中脱离,慢慢睁开眼。
明钰不知道何时回来的,正坐在桌前,摆弄着自己的剑。
柳重月起身时晕了一下。
他晃晃脑袋,听见明钰问:“头晕?”
“小叔的记忆太混乱了,有些费劲。”柳重月坐到明钰身边,唉声叹气道,“原是想寻我身躯去给小叔用,你说他何苦,当年坦诚一些,少做些坏事,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只是说辞罢了,”明钰说,“找了个理由,说是要给柳默,等身躯真的到了他手上,谁又知道他会有别的什么理由,将其据为己有。”
柳重月沉默了片刻,心说也有道理。
斯章这样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会拼命给自己找补,好像他自己是多么迫不得已,实则只是为了隐瞒他心中的欲望和贪婪。
柳重月视线又落在明钰的剑上,问:“怎么坏了?”
“出了点事,”明钰抬起眼,烛光落在他眼底,柳重月瞧见他难得严肃的神情,“渡业宗的弟子,现下正在客栈外。”
柳重月茫然道:“嗯?”
“他们要来围堵你我,”明钰将剑修复好,起了身,“说你我有悖师徒伦常,你若是不想承认,那我便出面解释。”
柳重月怔了怔。
他与明钰关系亲密也确实从未避让他人,只是有试图之名在前顶着,少有人会将他们的身份往其他地方引。
能知晓他们真是关系的,只有景星了。
是景星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
柳重月半晌没说话,明钰像是知晓了他的意思,清楚他原本便不适应关系的转变,于是转身要下楼。
柳重月忙拽住他的衣袖:“师尊。”
“这件事情兴许是景星说与宗主的,”他咬咬下唇,又道,“他当初问我,我若没有这个意思,不会实话将这件事情告知他,况且……”
他话音停顿了片刻,又偏开视线道:“我们原本便有道侣契印,也是瞒不住的,迟早有一日要被外人知晓。”
身份、爱欲,都是已经无法隐瞒的事情了,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掩耳盗铃。
斯章便是想让自己出面暴露在世人眼里,他的目的那么明显,柳重月也不会察觉不到。
但他也不怕追杀和麻烦。
他还有明钰陪着他呢。
还有小叔和朋友。
柳重月笑了一下。
被那么多人厌恶至今,如今忽然惊觉,他还是在被很多人偏爱着的。
他态度坚定,明钰大约也不曾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先是怔了怔,之后才伸出手来,牵住了柳重月。
***
楼下,渡业宗的弟子已将客栈门围堵起来,百姓被赶出客栈,挤在街巷上,抻着脑袋看着热闹。
明钰牵着柳重月下楼来,柳重月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怯。
他丝毫没有廉耻的感觉,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公开出去,往后大家便都知晓自己与师尊是道侣了。
是骂名还是其他的,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柳重月心跳有些雀跃,他脚步急急跟上,忽然听见柳默在身后呼唤:“等等!”
柳默已经没什么力气下床了,脸色苍白得难看。
这段时日为了不会吓到柳重月,他甚至拒绝出行和见面。
方才听闻楼下闹事,他心中着急,忙着追出来,挡在他们二人身前。
方停下步子,他便种种咳嗽起来,许久不见缓和。
柳重月脸上笑意消散:“小叔?你怎么……”
他搀扶住对方,有些慌乱无措:“怎会这么虚弱?”
“我没事,”柳默喘着气轻声道,“斯章就是想逼你而已,不要如了他的意,哪怕……你自己不在意这件事。”
“小叔……”柳重月道,“昌兰郡毕竟是你的家,我不能让那群人因为要逼我和师尊,就这么在你的家里闹事,他们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不用管这些,”柳默推着他的肩,“和你师尊离开这里,从城后出去吧,这里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闹事的。”
“小叔……”
“听话月月,”柳默对他勉强扯出一个笑,“红尘道,红尘便是人间,这是我的责任和命劫,合该便是我应当担负的,你与明钰为了这里的百姓,已经停留太久了,原本你们应当继续往前走的。”
柳重月沉默不语,明钰也不曾开口。
柳默说的确实是真的,他们本应在缉拿瓷妖之后便离开这座城池,以避开更多麻烦,但担心他们走了城中会出现意外,因而才一直留着。
“小叔……”柳重月还想再坚持一下。
但他话没说完,明钰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柳默说的不无道理,如今城外事态情况缺失,不知祥貌,你我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与渡业宗的人扯皮,还是早些走了为好。”
柳重月有些犹豫地转回了脸,见柳默对他点点头,他心里还是不安。
柳默又道:“狐族的冤屈重要,月月,我知晓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执念,想为狐族平反,一直留在这里,拖久了事情恐生变故。”
他这番话,倒当真动摇了柳重月的心。
他卸下气,道:“好吧,师尊,我们还是先走好了。”
“小叔一个人在这真的行么?”柳重月有些担忧,“你的身体……”
“只是近来太过劳累,才会这般,”柳默安抚道,“我没事,不必忧心我,快些走吧。”
明钰拉住了柳重月的手腕,带着他返身往楼上走去。
柳重月回头瞧了瞧,柳默站在台阶上,对他温和地笑着。
什么都不曾说。
第58章 第 58 章 “柳默……已经死了。”……
城外风沙肆虐, 柳重月跟着明钰上了山坡,昌兰郡破败的城门已经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
柳重月却心觉不安,频频回首望去。
明钰在前方道:“不要回头阿月, 往前走吧。”
“师尊……”柳重月有些犹豫,“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唇瓣张了张, 没说出话, 却还是站住了脚。
明钰便跟着停下了脚步。
“师尊,”柳重月问, “小叔一个人在昌兰郡,真的没有问题吗?那个斯章,他原本就对小叔有非分之想,我担心我们走了,斯章会带着渡业宗的人攻击昌兰郡。”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这样直接走了, 于是便决定下来,认真道:“我要回去。”
他返身往回走,却被明钰拉住了手腕。
柳重月有些不解地站住脚。
风将他颊边的碎发吹扬起来,拂过面庞,隐约遮挡了视线, 令他没办法看清明钰的脸色。
于是柳重月抬了手,轻轻将发丝拨去,又听见明钰道:“我之前与你说过, 道, 是一个人的执念, 也是劫数。”
柳重月睫羽轻颤着,像是不明白明钰为何要忽然提起这件事。
“红尘道,俗世的一切都是红尘的一部分, 都有可能会成为阻挡他前行的障碍,“明钰轻声道,”从董凡雁将他揪下来的那一刻,红尘诸事已纠缠在他的命格当中,难以拔除,他的道心已经在百年前就破碎,或许已无法修复了。“
柳重月微微张了张口,嗓间干涩,半晌才道:“也是或许,说不定还有机会。”
“是,还有机会,”明钰牵着他的手,语气里却没什么希望般,只道,“此番,便是他的机会,你无法插手,你若插手介入他人因果,便真的身死道消,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柳重月有些茫然地看着明钰,他无法修道,有些事情听不明白,也无法理解:“小叔不是有仙使赠与的仙缘……”
“也只是仙缘,有了仙缘,也不是就万事大吉了,”明钰摇摇头道,“连我……都已经是渡劫失败的陨仙,能继续在世间活动,是因为我并非人身。”
柳重月脑袋一片空白:“这是何意?”
“我非凡人身躯,我与仙使一样,都是聚灵气而生的因而在仙道上,我能较柳默多走一段路。”
他手上用了力,将柳重月拉到自己身边来,想要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柳默原本不让我告知于你,他的魂魄已经碎了,如今只是勉强困在身躯里,但也于事无补,没办法再继续维持生机。”
柳重月如遭雷劈一般:“什么?”
“他快不行了,这段时日躲着你,不见你,是怕你伤心,你没有身躯,魂魄在外,伤怀过度恐会伤及魂魄,因此不愿让我告诉你。”
明钰紧紧抓着柳重月的手,又道:“他有自己的主意,我不知道他留在城中有什么打算,只能由着他去。”
话音刚落,城门处忽然传来巨大的爆鸣声,紧接着风势席卷,将柳重月与明钰的发丝与衣摆吹扬起来。
柳重月怔怔望向昌兰郡那边,只瞧见一道耀目灵流直刺入天,穿透了密布的乌云,而后,无数光华自云层中穿透而下,笼罩着整个城池。
柳重月忽然感到心中无形牵连着心脏的弦“啪”地一声断了,空荡荡的,冷风灌进去,又呼啸着吹向远方。
明钰神色也有些惊讶,喃喃道:“散魂。”
柳默不想活了,这件事情明钰一直知晓。
早在他被斯章囚禁之时便已经求死过几回,道心破碎,强求苟活也没什么意义。
但他也没想到柳默这么决绝,他与柳重月刚走,柳默居然便选择了散魂。
以魂魄祭祀天地,换上天福祉,护佑这座城池。
柳重月出了会儿神,忽然拔腿往城门那边跑。
明钰惊道:“阿月!”
柳重月却已经听不到外物的声音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喘息,他奔跑着,脚下却忽然被什么一绊,登时向前摔去。
但他没摔到地上,被明钰及时抱住。
明钰捂住他的后脑,将他的脑袋埋在自己怀里,轻声道:“阿月,若是难受,便哭一哭,不要憋闷在心里,昌兰郡已经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你得继续往前走,否则柳默会担心。”
他感到怀中的身体在轻轻颤抖,半晌,胸口衣襟被晕湿,冰凉的湿意逐渐弥漫,像是要穿透胸膛,混入血肉中。
明钰拍拍柳重月的后背,抬眸望向远处时,只见几个人影匆匆自远方而来。
明钰沉下脸,将柳重月横抱起来,转瞬便消失在原地。
***
城中,百姓正闹着,将那几个渡业宗弟子围起来,要他们偿命。
从前各个都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渡业宗弟子何曾落到过这样的地步,纷纷抱着脑袋躲着百姓扔来的石子,大声呼喊道:“我们不曾逼他,分明是柳默自己想要自尽的。”
“先前还闹着要交出人来,现在城主以死明志了,你们倒好,竟然又不承认自己的罪行。”
“修仙的人竟这般道貌岸然,先前我还瞧见你们欺负来帮忙的魔修,把人赶出城去。”
“苍天,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城主……”
“给城主偿命!”
几个渡业宗弟子被砸得头破血流,正要唤出结界护体,一道灵流骤然击打而来,将他们纷纷打飞出去,摔在地上。
斯章匆匆落在地上,将那领头的弟子提起来,目眦欲裂道:“柳默呢?”
那人脸上都是伤痕和血迹,惶恐不安道:“柳默……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他骤然被斯章摔出去,重重砸在墙壁上。
那弟子呛咳着,吐出血来,又被斯章一拳揍来:“我怎么与你说的!我是不是让你们不许对着柳默动手!”
“他竟然死了……”斯章声线居然有些颤抖,半晌又松开桎梏着对方的手,嘶声笑起来,“怎么可能,到底……还是让他找到了机会,从这个世间逃了出去。”
散魂……
那么多年了,柳默也不是没有做过散魂的事情,他将柳默困在死物的傀儡里,禁锢他的行动,也阻止了他寻死的念头。
还是让他找到了机会。
斯章眼眶泛红,脸上却浮出笑,望向周遭小心看着他的百姓。
掌中凝出了刀剑,刚将其握紧,一道天雷忽然劈下,斯章急忙闪身躲开,那雷便不偏不倚落在他先前站立的地方。
是柳默的力量。
他以自身化结界,永远守护着这座城池。
“真是无情啊,”斯章慢慢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便如你的愿,暂时放过这里的百姓。”
他偏过脸,几个渡业宗弟子正仓皇逃跑。
斯章眼中晃过一丝幽亮,转眼,那几个弟子便纷纷倒地,没了声息。
斯章抬起脸,合上眼。
四周还残留着明钰灵力的气息,想是才刚走不久。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而又消失不见了。
斯章刚走不久,明钰又带着柳重月返回了昌兰郡。
城中百姓在给柳默立衣冠冢,柳重月情绪已经冷静了许多,只是一直不曾说话,也不见哭闹,安静跟在明钰背后。
明钰带他回了柳家祠堂,经历了动荡,祠堂里却仍然灯火长鸣。
柳重月瞧见柳默的灵牌放在高处,与董凡雁的灵牌放在一起。
明钰将手中祈福的莲灯递给他,轻声道:“去给柳默点上吧。”
“点上又有什么用呢,”柳重月的声音像是混在了风中,飘忽不定,很轻很轻,“他已经魂飞魄散了,点了祈福莲灯,他还是……不会有来生。”
柳重月抱着莲灯,垂下眼看着灯芯,忽然觉得胸口郁气,口腔间也涌上了些许血气。
他强忍着,没表现出来。
明钰道:“还是有些用处的,起码……能安抚一下生人的情绪。”
柳重月想笑,却没办法牵动嘴角。
半晌,他还是点燃了祈福灯,放在了案台上。
“师尊……”柳重月转过身来,抬起眼时,忽然觉得鼻腔酸涩,转眼便掉下了泪珠。
于是悲伤如洪流般宣泄而出,他再也抑制不住,捂住脸弯下身,恸哭出声。
他能感觉到明钰在抱着他,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却始终无法稳住情绪,只哽咽着说:“我以为……我还一直以为,往后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了。”
“不必再分离,还像从前那样。”
可是事实如此,残忍地告知他,时间是回不到原点的。
他觉得好不甘心。
柳重月又感到血气上涌,堵在胸口,很难受,让他不得不大口喘息着。
明钰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又道:“此处恐不安全,先去其他地方可好。”
柳重月捂着脸,给不出任何反应。
于是明钰便将他抱起来,暂时先离开了昌兰郡。
城池在脚下逐渐缩小,无数祈福用的孔明灯从城中升起,飘向空中,四散而开。
柳重月怔怔看着飘向天际的孔明灯,恍惚记起自己儿时与柳默住在一起时,偶遇佳节,柳默牵着他的手在街巷上逛,会给他买许多糖人和糖葫芦。
柳默笑着说:“回去不要与你师尊说我给你吃糖,否则又要说我故意坏你牙了。”
“好。”
“喜欢那个孔明灯吗?想放吗?”
“嗯嗯!”
柳默牵着他往河岸走,给他买了灯,歪歪扭扭写了愿望,将其点燃。
记忆中的孔明灯缓缓飞向天际,一如现在。
第59章 第 59 章 我哪有把东西放口中咬的……
昌兰郡城外上行, 直走千里便是烟山。
柳重月与明钰向烟山行去,途径山野竹林,柳重月情绪一直低落。
明钰知晓他心中挂念柳默之死, 柳重月往日虽然冷漠惯了,却也不是分毫情谊都不曾有, 亲缘与情爱, 他一向与外人区分得清楚,也格外看重。
先前柳家灭门, 他便忧心柳默安危,默默寻找几年,心中总是不安。
好不容易知晓柳默还没死,没等高兴几日便又突遭噩耗,心中难免难受。
明钰思索着如何哄一哄小狐狸,柳重月却忽然站住了脚, 道:“师尊。”
“何事?”
“我总觉得心中不安,”柳重月低声道,“方才便有些幻听,现下似乎更严重了。”
话音刚落,明钰温暖的掌心已落在他额上, 他问:“魇阵近来可有异状?”
柳重月摇摇头。
“暂且应当没有什么事,”明钰探查了一下他的魂魄,没发现什么异常, “前方便是村落, 再往前走就到城池了, 人多起来,多少会有些影响。”
柳重月茫然道:“为何?”
“往后你便知晓了,”明钰牵着他的手, 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道,“仙道说妖修无道,不得修仙,此番禁锢只落其身,不在心魄之上,有前世所带的道,转世与否其实也没有太多影响。”
柳重月眨眨眼,没太听明白。
他们穿过竹林,眼前是一片悬崖峭壁。
柳重月远远瞧见不远处似乎正火光跃动,微微怔了片刻。
明钰先一步道:“遭了,先前城外落下结界阻挡了外界音讯,其他城池居然已经沦陷了。”
“灵榜上不是还有人说城外无事么?”柳重月匆匆跟着明钰往山下走,“难道是斯章故意散播的假消息?”
“多半如此。”明钰将柳重月往怀中一揽,转瞬自原地消失。
片刻后,他们出现在山脚的村落之前。
眼前硝烟四起,房屋倒塌,周遭花草树木都已死绝,整个村落一片狼藉。
柳重月恍若听见了无数人呼救的声音,隔得很是遥远,又像是在耳边,十分杂乱,让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于是柳重月只又前行几步,便站住脚不曾再动了。
明钰问:“又听见了?”
“嗯?”柳重月神情有点懵,半晌才应声,“听到了,在呼救,很多人,似乎都是妇孺老小,希望有人能救他们。”
明钰脸上神情有些难辨:“你先在外等我,我进去看看。”
“师尊,”柳重月嗓音间有些犹豫,“我还是与你同去好了。”
明钰将他看着。
柳重月莫名其妙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无事,”明钰将视线收了回来,“只是忧心你心中受不住,前方亡灵太多,情绪纷乱,怨气也太重。”
柳重月闻言,脸上反倒显现出些许忧郁的神色,却还是道:“我与你同去。”
明钰知晓犟不过他,他决定了的事情无人可以组织,便牵着他的手进了村子。
硝烟的气息在鼻腔弥漫,柳重月瞧见箭矢的痕迹,还有些许羽毛,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在昌兰郡外见到的妖兽,似乎也有这样披着毛羽的怪物。
再往前走,尸骨满地,也有些许残存的灵力。
明钰指尖勾了勾,将那片残存的灵力招至指尖,沉息探查了片刻。
“如何?”柳重月问。
“是渡业宗的弟子,”明钰道,“兴许是来过,不知是帮手还是帮凶。”
“但愿是帮手吧,”柳重月轻声道,“好歹,也是仙道第一宗门,总不能整个门中上下都是伪善之辈。”
他瞧见路边倒坍的房屋下似乎生着什么明亮的东西,柳重月向那方走了走,想瞧一瞧是什么。
刚刚靠近,忽然间,一只傀儡破开废物直窜出来,带着一股浓郁的腐朽恶臭向着柳重月抓来。
柳重月瞳孔一缩,迅速闪身躲开,被明钰抱在了怀里。
明钰劈手打出灵力,将那傀儡一击打落,躺在地上,不见动弹了。
柳重月道:“那是村中的百姓吗?”
“大约是的,”明钰不想让柳重月多瞧,于是便按着他的脑袋,带着他往前走,“须得多加留意,此处兴许被人动过手脚。”
又向前行几步,不知踩了什么,一瞬间诸多已化傀儡的亡故尸体骤然跃出,明钰忙将柳重月往自己身后推,持剑攻了上去。
柳重月不愿总是被人护着,也将自己的剑唤出,打算跟着明钰一同上前。
但刚迈出步子,无数悲伤和哀痛的声息再度浮现在耳畔,像是掌控着他的肢体似的,令他没办法下手。
于是只能原地化出结界,现将自己护起来,以免给明钰带来麻烦。
这村中尸骨也不知死了几时,怨气深重,又格外地多,一炷香后,明钰收了剑返回柳重月身边,先过问了他:“可有什么事?”
“无事,”柳重月摇摇头,“不知道为何,我举不起剑来。”
他记起自己从前在渡业宗时也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举剑,剑是明钰亲手赠与他的,与他气息相连,是他的所有物,断不会出现无法使用的状况。
柳重月确实能将其唤出,却无法挥剑斩下。
明钰却像是知晓前因后果,只道:“他们不想让你用剑,不必担心,跟着我便好,师尊会护着你。”
顿了顿,他又道:“村中傀儡应当都已除尽,祠堂在前方,先过去看看。”
“祠堂里会有什么?”
“有此地先祖残存的亡魂意识,祠堂是神圣之地,不受侵袭,或许能知晓此地先前发生了什么。”
柳重月瞧见路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骨:“他们……”
“都是傀儡,”明钰捂着柳重月的脑袋,让他直视着前方,不去看路边的东西,“傀儡,是死物,他们已经死了,还能行走攻击的只是躯壳,若是觉得心中不适,待离开这座村落,便找个地方将他们的尸骨收殓埋葬。”
“别转头,”明钰轻声道,“继续往前走,你会忽视掉他们的声音。”
柳重月耳边全是那些百姓的声音,哭声,骂声,许许多多,分辨不清楚。
他觉得很难受,各种意义上的难受,只想将耳朵捂起来。
又穿过一棵树,他瞧见了这座村子的祠堂。
“王氏宗祠。”柳重月打量着牌匾,“这里倒是瞧着没受什么损伤。”
“毕竟有先祖福祉庇佑,魔气灵力都很难侵入。”
柳重月看着空荡荡的祠堂,又问:“既然如此,村中百姓为何不到祠堂中避灾呢?”
他这话问完,很快又在祠堂中找到了答案。
祠堂里有生活过的痕迹,火盆,食物,都还有剩余。
“竟然已经来过了?”柳重月有些惊讶。
知晓到祠堂中寻求庇佑,为何最后还是返回自家去等死呢?
柳重月疑惑地伸出手,指尖碰上王氏先祖的牌位,他感受到了一点点灵力,却也只有一点点,不是很多,像是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人群中总是会有心向鬼怪的人,”明钰忽然道,“阿月,你瞧这个。”
他手中拿着祭祀用的果盘,盘子里的水果早已被食用,铜器制成的盘子,盘底像镜面一般反射着日光。
折射在柳重月身上时,他忽然从盘底瞧见了自己的原型。
柳重月微微睁大了眼:“照妖镜?”
“非也,”明钰指尖又轻轻一拨,柳重月见盘底倒影发生了变化,逐渐化作了另一鬼怪的形状,“此物,原是凡间糊弄人的把戏,说是可照人原型,辨身边是人是鬼,一度害得许多无辜之人被冠上妖怪的名头,后仙道入凡尘,将此物没收,后便再不见此物踪迹。”
柳重月这才发觉,方才他从盘底瞧见的,不过是明钰故意放置其上的幻影,而非盘底真实反射的景象。
他心觉好奇,又伸手想摸,明钰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明钰有些无奈地轻笑着:“何日你才能改一改狐狸本性,见了什么都想用手去碰一碰,是不是还要放入口中咬一咬。”
柳重月面颊蓦地泛红:“师尊!我哪有把东西放口中咬的习惯啊!”
他嘟囔着,又说:“你都碰了,为何我不可以。”
“当真想摸?”明钰笑问道,“你若想好了,我再让你碰。”
“这东西莫非还有什么关窍?”
“碰了就知晓了,”明钰还是举着铜盘,又问了一遍,“你决定要触碰了么?兴许会让你有些难受。”
他这般谨慎,柳重月还真犹豫起来,“难受……是如何难受?像先前在门外那样么?”
“嗯。”
那样的感觉确实不舒服,柳重月很不喜欢,觉得心中压抑,被那些不安和痛苦的情绪牵引着,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但思索半晌,他还是道:“我想好了,给我摸一摸。”
明钰便将铜盘放在他掌心。
冰冰凉凉的,盘底反射着柳重月的面容。
柳重月茫然地盯着盘底的自己看了一会儿,忽地,镜中景象如水面落了石块般扭曲离散而波动,模糊了他的面容。
柳重月听到耳边传来人声:“村中成了这样,祖宗说是我们当中有妖修,吃掉了人的魂魄,偷了他的身体,潜伏在我们当中,才导致村子被妖兽袭击的。”
他抬起头,身边明钰已经不见了踪影,铜盘也从自己手上消失,正被一个麻子脸的男人拿在手中。
第60章 第 60 章 “我不会再做之前那样的……
村中百姓都在祠堂中, 大约是忽然碰上这样的灾祸,每个人都人心惶惶,担忧地挤在一起坐在角落里。
祠堂外还有妖兽嘶吼的声音, 混着雷鸣电闪,柳重月听见孩童在啼哭。
妇人颤着声:“嘘, 别哭了。”
谁知那孩子却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祠堂中百姓叹息的声音越来越多。
柳重月又感知到无数悲痛的情绪,他心中实在不舒服, 本想离开祠堂,却无法行动,只能站在原地。
那麻子脸又道:“人现在就在我们这里,只要找出来推出去,那些怪物自己会走的。”
“快看看是谁。”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不是说有仙人庇佑吗?”
“仙人哪管的上我们, 都在昌兰郡那边,昌兰郡毕竟是大郡,官家钱粮都在那里,我们哪比得上人家。”
“是不是你老三,你前两天就鬼鬼祟祟的往村子外面跑, 你是不是已经变成妖怪了!”
那忽然被点了名的村民顿时大叫道:“与我何干啊,我出去是因为……因为……”
“支支吾吾的,肯定有鬼。”
“谁有鬼!”那人大声道, “我是因为……外面的人生了个儿子。”
祠堂间安静了片刻, 半晌, 那人的妻子怒道:“王老三你竟然背着我在外头还生了个儿子?”
那王老三脸色有些尴尬:“只是一时犯错。”
“犯错?儿子都生了你说你是犯错!”
祠堂中闹嚷起来,将那麻子脸挤到了一边。
他兴许便是来故意扰乱人心的,见状心中不悦, 便大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一吼,人群又安静下来。
有人道:“总不能每个人都上去照一照吧,而且这玩意儿,指不定也是假的。”
“你这么不想照,是不是心中心虚。”麻子脸这般说了,人人便都将探究的视线放在那人身上。
那人神色有些慌乱:“都瞧着我做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妖怪。”
“是不是照一下便清楚了。”
那人将他一把抓来,将那铜盘对着他脸上一照。
大片金光落在那人脸上,他惊恐地看见盘底印出了一张动物的脸,他自己不曾看清是什么,但很明显并不是人面。
身旁观望的百姓纷纷叫嚷起来:“竟然真的照出来了!”
“他果然是妖怪变的。”
一群人七嘴八舌,将那人推出了祠堂,合上了祠堂门。
门外传来那人惊恐的拍门声:“我不是妖怪啊!快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拍打声很是激烈,又很是慌乱,没过一会儿,门外传来尖锐的嘶叫,混乱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柳重月愕然地站在原地,许久没回过神来。
便这样将一个无辜的人推出去送死了么?
村中那些残破的尸身,莫非都是这样被推出去的百姓?
柳重月忽然觉得心中像是堵着东西一般,闷闷的很是难受。
祠堂中其他百姓或许也觉得不适,夜里便沉默下来,谁也没再多说话了。
第二日,村中的妖兽尚在,没有要离开的征兆。
祠堂中的百姓都有些心慌意乱,问:“不是说找到被妖怪顶替的人便好了么?为何外头还是老样子。”
“因为妖怪不止一个,”麻子脸神神叨叨道,“妖怪不除尽,这外面的妖兽是不会离开的。”
村民们似乎在斟酌,人人谨慎,都没说话。
柳重月总觉得这个麻子脸有些奇怪,他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一会儿,是自己不熟悉的人,应当也是村中的百姓。
他总觉得这个麻子脸似乎才是被控制了身体的空壳。
多半又是那个斯章做的好事。
柳重月已经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村民们的情绪太过嘈杂,待久了他觉得恶心想吐。
于是心念一动,他便被铜盘送了出来。
周遭人群消失不见,明钰站在他身前,手里拿着铜盘,温温和和看着他。
“师尊,”柳重月茫然眨了眨眼,“过去了多久?”
“不久,一刻而已,”明钰将铜盘收回自己芥子中,又道,“你入幻阵时我探查了一番这祠堂中的情况,先前有祖上福祉庇佑,妖鬼畏惧,因此无法进入祠堂当中,若一直待在祠堂中等着仙道宗门赶来相助,应当不会死伤如此严重。”
柳重月知晓这样的事情很难发生。
因为有那个麻子脸在,村中百姓互相猜忌。都觉得对方是妖怪,每天推出去一个,甚至两个三个,直到人死光才发觉不对,于是纷纷逃回自己家中。
哪怕家中并不安全,也总比被人当做妖怪推出去要好。
久而久之,灾难便这般发生了。
柳重月咬咬下唇,问:“斯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这些百姓也不曾得罪他。”
“恶人的心思你又如何能明白,”明钰叹息道,“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外人外物的人,会找到无数的理由去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他牵着柳重月的手,又道:“好了,阿月,我们走吧。”
这里已经成了一座亡村,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还得继续往前走。
从祠堂出来之后,柳重月瞧见天际散落了一点点光华,是妄图穿透云层的日影。
走之前,明钰将村中的尸骨收殓,葬在了村中的数下。
他与柳重月继续往前走去,柳重月又问:“我们现下又要去何处?”
昌兰郡残破不堪,柳默也已经死了,狐族的栖息地也是无法回归的旧地,他似乎已经想不到自己还能去哪里了,一直在盲目地跟着明钰往前走。
明钰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神情间似乎有些忧愁。
柳重月对他这样的神情很是熟悉,早在当初他顶着程玉鸣这个名字,与他在寒泉边最后相见的那一眼时,他便是这样的模样。
眼中带着伤怀的神色,像是在独自吞咽着什么难以言说的苦痛。
柳重月怔了怔,下意识站住了脚。
他像是还是有些后怕,上回被对方一剑穿了心,忽然害怕一切都还会重演。
可是……
“阿月,”明钰向他伸出手,“我不会再做之前那样的事了。”
他像是知晓柳重月在想什么,于是主动解释道:“先前杀你,无非是因为走投无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如今才发觉一直退让没什么用处,反倒让人变本加厉。”
柳重月睫羽轻颤着。
他被明钰牵住了手,明钰的掌心很温暖,让他感到寒凉的身体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明钰道:“我知晓你如今迷茫,没有自己的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甚至无法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该往何处去。”
柳重月沉默着,他知晓明钰说的是对的,他确实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了。
“我的一半仙根在你魂魄内,”明钰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往后,时间久了,它会慢慢补全,直到变成完整的仙根,那是仙使赠与的仙缘,有了仙缘和修为,你是妖修,也可渡劫飞升。”
柳重月懵然抬起眼:“什么?”
“下界的纷乱是我早已预料到的,毕竟半步登仙,也已经算是上界之人,凡尘的诸多事态,其实都是命数。”
他知晓,所以无力阻止,也不能出手阻止。
柳重月追问道:“命数,上界仙人知晓下界会出现这样的事,因为是命数,所以不愿意出手相助?”
明钰反问道:“你相信这样的说法么?”
“我不相信,”柳重月有些急切道,“若照师尊所说,这一切都是下界百姓和生灵活该要经历的事,灾祸还要蔓延到什么地方去,又要延续多久,岂不是早已有预谋。”
明钰没说话。
柳重月又道:“什么命,我不信这样说法,分明便是斯章的一己私欲,将他对仙使的仇怨投射到凡尘中来,妄图掌控整个世间,只要解决了斯章便好,上界仙人无动于衷,甚至还说这都是命。”
他实在是有些生气,而后转念一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师尊……是不是因为天道?”
仙人依照天道指挥行事,一直不愿意插手下界事宜,必定是受了天道的嘱托。
果然,他瞧见明钰点了点头。
“我所修之道难以飞升,恐怕终其一生都要被困在杀戮道的生死之劫中,没有办法去与天道正面相抗。”
“便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柳重月心中堵着怨气,四下百姓的苦痛他都可以感同身受一般,他觉得很难受,又很不甘心,“百姓都是无辜的,若非仙道有意欺瞒引导,这村中的百姓也不会做出这些看似荒唐的内讧行径,到最后是不是又要说一句,是百姓太过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