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抢亲?我喜欢抢亲。”……
又一个抬眼, 眼前幻阵彻底消失。
柳重月视线所及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柳重月心中难得有些惶然。
就这样结束了?
那个幻境里发生的一切就这般没有结果地结束了?
那自己呢?
还活着吗?
还是死了?
柳重月魂体飘荡着,落不到实处。
不知过了多久, 他感到魂体上出现了一道极强的牵引力,骤然将他拽入了一汪深潭中。
无数冷水顿时蔓延而上, 灌入喉咙和鼻腔。
柳重月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 脑子里一团乱,他手忙脚乱在水中扑腾。
又过了片刻, 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他从水中提了起来。
柳重月喝了好多水,肚子撑得难受,呛咳不止。
耳边嗡嗡响了一会儿,许久之后他才勉强听到一些含糊的声音:“少爷,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柳重月想吐水。
他扒着身边的小厮, 弯着腰吐了一会儿,好歹肚子没那么撑了。
眼前总算清晰了些,日头很晒,阳光落在他身上,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柳重月先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身体, 似乎不是自己的容貌,但确实是人的身躯。
他又转头盯着身边搀扶着自己,还絮絮叨叨说话的小厮看了一会儿。
小厮被他盯得有些心虚:“少爷看着我做什么呀, 您也想开点吧, 丽夫人本就是妾室, 让您去替小姐成亲对您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否则老爷要将您送去给李家当仆人的。”
柳重月脑子嗡嗡响:“你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什么成亲什么仆人?
“哎呀,您快去打理一下吧,等会儿老爷要是带人过来看见您这样, 又要罚您了。”
小厮说着,拽着柳重月往屋里走。
柳重月还有些腿软:“等一下,站住。”
小厮哪听他的,仍拖着他往前走。
柳重月忙抽出一只手,心里默默念着法咒。
不出所料,又是一具没有灵力的身体。
柳重月心道自己恐怕又进了什么幻阵,怎么回回进幻阵都要成亲。
被小厮抓着打理衣衫头发时他也算是打听清楚这个幻境的情况。
听说是常家的少爷重伤,常年不见好,家中爹娘传统,找了个八字相合的姑娘去冲喜。
找的人就是这身体的姐姐。
结果这小姐早有了心爱之人,在家中闹了许多日,最后将妾室同日生的小儿子明月推出去替他姐姐成亲。
柳重月拍拍掌,道:“好精彩的话本子。”
他又想起小厮之前说的,说明月要嫁的人是常家的小少爷。
哪个常家?不会是常成天那个常家吧?
柳重月绞尽脑汁想要回忆常成天家里长辈有没有谁娶过男人,想了整日都没什么印象。
他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到时候再找时机去寻找阵眼,便能离开这个幻阵了。
于是便安心在明家睡了一夜。
第二日天不亮,府中来了花婆,来给明月梳头。
柳重月思绪还未从上一个幻阵中完全脱离,夜里入梦一直都在念着那瓷妖的事情,睡得不算好。
被人扶起来坐在窗前时还昏昏欲睡。
他被套上婚服,又盖上盖头,一路出了明府,都不见明家老爷出来送一送,只有几个小厮陪着。
柳重月知晓,这明月在府中也是个不受待见的,若不是忽然要替嫁,恐怕这辈子府中人都记不起他来。
柳重月上了花轿,又昏昏欲睡了一路。
直到半途花轿一个颠簸,柳重月脑袋不知道撞上了哪,痛得他一个激灵,总算清醒了。
柳重月撩了一下盖头,想伸出脑袋出去看看,轿外小厮忙道:“哎少爷,快把帘子放下,是常少爷来了。”
柳重月“哦”了一声,想着那常少爷会不会是常成天家中的人,又坐了回去。
花轿半晌没动,又过了片刻,柳重月听到轿外有人高声道:“你还敢成亲!”
柳重月觉得那声线熟悉,实在是困倦非常,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
又有人道:“我娶亲怎么了?休要挡路。”
柳重月又觉得这人声音也挺熟悉。
他听见剑出鞘之声,如呦呦鹿鸣,让柳重月不由得想起景星后来认的本命剑。
那柄银剑出鞘时便如鹿鸣,很是好听,剑身也很漂亮。
柳重月忽然身形一僵。
难怪先前觉得那声音熟悉,不便是景星么?
那他这是嫁谁?常成天?
柳重月吓了一跳,顿时撩了帘子。
风将盖头吹扬起一角,柳重月眼前一片红,什么都看不见。
他将盖头一把扯下,哪顾得上身边小厮闹嚷,转头就往后跑。
景星冷笑道:“看吧,你这辈子活该孤独终老,她也不想嫁你。”
常成天坐在马背上,闻言,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顿时从马背上纵身而起,向着柳重月抓去。
景星今日看样子就是来找常成天麻烦的,见状便跟着挥了剑,挡在常成天面前。
常成天冷声道:“你与她又不相识,何必帮她。”
“因为看你不顺眼,”景星手中挽着剑花,神色有些倨傲,“当初若不是你们常家追杀,他又怎么会身受重伤。”
“常家是伤了他,但将他抓走关押的人可并非我们常家。”
常成天早已和景星交恶,这些年也听闻过景星有走火入魔之症,于是故意戳着他的心,道:“将他抓走洗魂的是你们渡业宗,若不是洗魂伤了魂魄,程玉鸣怎么可能一剑就要了他的命。”
常成天转开视线,街巷尽头,那身红衣还在匆匆奔逃,身后几个小厮追在其后。
整个燕雀郡都是常家管辖的地界,那人再怎么跑也跑不出去,终归要安心回来成亲冲喜。
景星见他忽视自己,心中不爽快,拔剑与他斗在一处。
二人争斗了一会儿,柳重月对此地不算熟悉,随便捡着路跑,没一会儿便碰了鬼打墙,怎么都走不出巷子。
这算什么?
柳重月气喘吁吁想,这是幻阵还是真实的地方?
怎么会是常成天。
常成天……确实也有可能说的是他。
当年他们三人结伴去魔域,半路他与常成天起了分歧,分道扬镳,离开魔域后没多久他便听说常成天在魔域中受了伤,伤势还不轻。
常成天说他给自己传了消息求救,但是他无动于衷不肯出手相助。
柳重月实在是冤。
从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过常成天的求助,也更不可能将其无视。
听闻常成天闭关养伤,他原本还想抽时间去探望一下,却没料到后来事情频发,也没机会再去见对方。
与程玉鸣失散之后,常家派了许多人追杀自己,柳重月当时已被仙道挂上了通缉令,说他窃走了仙骨。
又要避着仙道,还要躲着常家的追杀,柳重月那段时日过得实在不算太好。
如今也不太好。
柳重月躲在角落,听见脚步声和叫唤声从一旁响起,又逐渐远去。
柳重月总算松了口气,提着过长的裙摆站起身,头上步摇流苏叮叮当当晃动着,他小心翼翼蹭着墙角往外走,没走两步忽然听到常成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要上哪去?”
柳重月吓了一跳,回头一瞧,常成天正站在屋顶之上,刚与景星动过手,婚服都有了破损。
他脸色有些阴沉,自屋顶上跃下,一把抓住了柳重月的手臂。
常成天皱了皱眉,道:“你是男人?”
柳重月浑身一颤:“都是明家要我这么做的你要是气不过就去找明家的麻烦和我没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他看见常成天伸手而来,吓得他一巴掌扇在他手背上。
“嘶。”常成天手指下意识一松,柳重月得了自由,忙转身往外跑。
刚出了巷子,景星忽然自天而降,也抓住了他手臂。
景星今日只是闲来无事大闹婚礼的,他冷声道:“前段时日你还在宴会上喝醉了喊师兄的名字,今日便想着成亲,师兄的名字从你口中念出来实在是让人晦气。”
他转开眼望向柳重月,柳重月茫然地眨眨眼,忽然被景星一把扯掉了挂在下半张脸上的面帘。
花婆选的面帘质量实在是差,登时便断裂开来,珠子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柳重月只感觉面颊被什么刮伤了,刺痛瞬时蔓延上来。
他脱口轻呼了一声,捂住了面颊,抓着他的景星却忽然手腕一僵。
景星喃喃道:“师兄?”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大惊失色。
明月长什么样?不会和自己容貌相似吧?
他着急忙慌想着对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却越发收紧,景星急切道:“是你对吧师兄!你不是最喜欢扮成他人模样了吗!”
柳重月这才松了口气。
原是之前被自己耍了一次,吃一堑长一智了。
柳重月小声道:“我不认识你。”
“我瞧你才是魔怔了,”常成天冷嗤道,“一个容颜差不多的人,抓着便问是不是他,他都死了多少年了,你守着他的长明灯还不清楚么。”
他怒而上前来,抓住了柳重月的另一只手:“你们明家欺骗常家在先,回去成了亲应付一下我爹娘,我便不追究明家。”
柳重月不想与常成天成亲,他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
就算是幻境,他也没有要和常成天成亲的打算。
他道:“不如你还是追究一下?”
话音未落,景星又收了收手劲,将柳重月往自己身前拉:“他一定是师兄,师兄很是狡猾,我这回绝不可能认错。”
柳重月:“?”
常成天又将他往自己身边拽:“你疯了,他早已经魂飞魄散了,都是那程玉鸣自己说的,怎么可能是他。”
景星又将柳重月拉了回来:“你懂什么!先前我在幻境中已经见到了师兄,他还没死!”
“我看是你疯了!拿梦境当现实。”
“是你自己太愚昧!”
柳重月:“……”
柳重月:“松……松松手……”
捏得太痛了!
下一瞬,常成天手上忽然一用力,将他从景星手中拽了过来,一把推到身后,抓着他的手却并未松开。
景星瞳孔一缩,抬剑直刺而上。
常成天单手相挡,怒道:“他是我未婚妻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不是不想成亲吗?那就把他给我,我证明给你看,他一定是师兄。”
“我先将你揍醒!”
二人又斗起来,这回中间还夹着个柳重月,被拉来推去,柳重月头晕眼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给我松开!”
两人都下意识住了手,一人抓着他一只手腕,等着他说话。
柳重月又有点想吐,他觉得是明月的身体太虚,这么一会儿便晕了,连路都有些看不清,天旋地转的。
他忽然俯身干呕了一下,景星先是一惊,搀扶上来:“师兄……”
柳重月摆摆手,没承认也没否认,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景星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腕:“你是不是又用了障眼法?”
“什么障眼法,”常成天冷声道,“明月是明家妾室生的儿子,谁不知道他。”
柳重月微微抬了抬眼,借着景星关切的双眸,看到了自己面容的倒影。
确实像他自己的脸,只是相似,却并不完全一样。
若真是从小便认识明月之人,断不可能认错。
也就是景星没见过明月,才会反应这样激烈。
柳重月还记得自己死之前这群人恨自己恨成什么样,想了想,他还是打算先保持沉默,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不说话,像是害怕。
景星有些着急,又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了拉,却因失了警惕,忽然脱手被常成天将人拽了回去。
常成天将柳重月推到身后,面上不耐:“回你的渡业宗发疯去吧,大闹我成亲还不够,还想抢亲不成?”
景星唇瓣动了动,没来得及说话,瞳孔忽然一缩,望向常成天身后屋顶。
下一瞬,一道陌生嗓音传下,带着戏谑的轻笑:“抢亲?我喜欢抢亲。”
话毕,一紫衣青年从屋顶跃下,衣袍猎猎,面上带着金玉覆面,脚未落地,却抬手揽在柳重月腰间,将人捞走了。
柳重月:“?”
这是在做什么?
紫衣修士一跃又起,脚下凝出莹亮剑身。
他一手抱着柳重月,踩在剑身之上。
风吹拂过面颊上,柳重月闭了闭眼,听见常成天在身后勃然大怒道:“是那土匪头子!”
“什么?”
这紫衣修士御剑极快,转眼便将常成天等人甩至身后,瞧不见人影了。
柳重月被风吹得有些晕,含含糊糊问:“你是……谁?”
“抢亲之人,”紫衣修士笑道,“我们血月庄向来被燕雀郡这群道貌岸然的宗族修士视为土匪强盗。”
柳重月心想,这样抢亲的行为,确实也挺像土匪强盗的。
紫衣修士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又说:“你也这么认为的吗?”
“那不然,”柳重月恹恹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抢亲。”
紫衣修士笑盈盈道:“我早瞧那常成天不顺眼了,知晓他今日成亲,来给他添乱。”
景星也是来给常成天添乱的。柳重月想。
这么多年了,常成天还是这般树敌良多,脾性没有分毫改变。
柳重月唏嘘了两句,转眼被这人带出了郡城。
血月庄建在城外山顶之上,庄园富丽堂皇。
这人抱着柳重月落于院中,习剑的弟子纷纷收剑向他问好:“庄主!”
紫衣修士摆摆手,揽着柳重月往后院去,与他小声道:“我血月庄虽远离郡城,环境却不算差,瞧我这屋子,建的很是漂亮。”
柳重月茫然点点头:“哦哦。”
“看我们田里,还有茁壮成长的庄稼。”
“哦哦。”
紫衣修士将后院门推开,大片亮光散出,柳重月下意识抬臂挡了挡,半晌才看清门后的景象。
夜明珠挂在树梢之上,大片泉水泛着热气,氤氲缭绕,一眼瞧去很是奢侈。
紫衣修士语气里有写自豪,仰着下巴说:“以后你就住这里了。”
柳重月茫然道:“我为何要住这里?”
“你今日不是去成亲的么?我抢了亲,你便是我道侣了。”
柳重月:“……”
这位竟是真土匪。
这紫衣修士揽了揽柳重月的肩,带他迈过门槛。
刚走出去不过几步,身后大门便“轰”地一声自行合上了。
柳重月有些犹疑地将脑袋转回来。
血月庄大抵是自己死后新建立的什么组织,他从前从未听说过。
这人也是戴着覆面,不知底细。
那温泉后有一方亭台,紫衣修士带着柳重月上了亭子,让他坐在石椅之上。
柳重月瞧见桌上放着两盘点心,明月这身体没有仙根,不得修仙,只是个凡人。
今日闹腾了半晌,现下坐下来,瞧见食物便觉得饿了,肚子悄悄叫着。
紫衣修士戴着覆面,脸上表情看不见,但柳重月能看见微微弯起来的桃花眼。
确实是双很漂亮的眼睛。
也……格外眼熟。
柳重月不动声色,将视线收了回来,小心捧着自己的肚子,又听那人道:“你若是饿了便吃些点心,血月庄中都是修士,早已辟谷,无需进食,因而庄中没有厨子,待我下山去抓个厨子上来给你做些吃的。”
柳重月犹豫道:“抓……倒是不必了吧,我总不能真的留在此处。”
“为何不能?”那人往柳重月身边一坐,抬脚踩在椅面上,一手屈肘搭在膝盖上,偏着身子与柳重月说话,“我既然将你抢亲来了,自然要将你留下来。”
柳重月肚子又在咕咕叫,他却没动手去拿点心,只问:“你是认真的?”
“婚姻大事,童叟无欺。”
顿了顿,紫衣修士又道:“我知晓了,你们凡人向来传统,需得要拜天地,拜高堂,再夫妻对拜,方才算礼成,这样,我现在便去常家偷了他的婚服,回来与你成婚。”
柳重月捂了捂脸,说:“我不欲成亲,算了吧。”
那紫衣修士又道:“那你吃些点心,肚子叫了许久。”
柳重月仍然没动:“还不太饿。”
“你是怕我在里面放了什么吗,”紫衣修士又笑起来,“放心好了,有什么灵丹妙药,你想要多少我便能给你多少,但毒药,我必定不会给你。”
他向着柳重月靠近了些,柳重月却忽然一抬眸,眸中晃过一丝冷冽,骤然便劈手向着对方面上抓去。
那紫衣修士像是提前知悉了他要做什么似的,身体向后一扬躲开了柳重月的攻势。
柳重月双手撑在石桌之上,身体腾空而起,抬脚向着对方踢去。
紫衣修士抬臂挡了两下,又抓住了柳重月的脚腕。
柳重月便顺势一绞身体,与对方缠斗在一起。
明月这身体实在是太虚弱,像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少活动。
只是动一动便满身汗,气喘吁吁被紫衣修士箍在怀中。
柳重月有些气闷,他知晓燕雀郡灵力稀薄,身负仙根可修炼的人少之又少。
常家只是出了常成天一个,宗族地位便飞速上涨,一跃成为燕雀郡第一宗族。
明月没有修为很正常,但这身体也太虚了。
还比不上自己从前重病之时。
那紫衣修士单臂将柳重月箍在怀里,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道:“你动作倒是快,不过看着耽于训练,体力撑不住太久。”
他从桌上捡了一块点心,又说:“先吃点吧,肚子饿着便想与我比试,我也没那么好意思。”
柳重月问:“这是什么?”
“绿豆糕。”
“我不爱吃绿豆,”柳重月有些得寸进尺,“你将我松开,我自己找着吃。”
原本只是试探一下,没想到紫衣修士还当着将他松开了,又坐回到椅子上。
柳重月手腕被他攥得有些痛,他坐着歇了一会儿,伸手去摸盘子。
还没等碰上,这人竟然又抓了他的手指,说:“真的不拜天地吗?”
他又说:“难得穿上婚服,不做些什么也实在是可惜。”
柳重月不觉得可惜。
他在瓷偶身体里时已经穿过一次,和其他衣衫没什么不同,更没什么可以可惜的。
柳重月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掌心抽出来,心说这人分明常年用剑,指腹竟然光滑细嫩,没有茧子。
他出着神,紫衣修士又倾身过来,指腹轻轻蹭了蹭他的面颊,说:“哎呀,什么时候伤到的?”
柳重月下意识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有一道带着轻微刺痛的伤痕,是景星摘下他面帘时伤到的。
柳重月眨了眨眼,见对方倾身靠近了自己,忽然便动了手,一把抓住对方覆面的下沿,将其向上掀去。
可惜对方动作实在是快,转眼便从他手中逃脱了。
那紫衣修士将金玉覆面微微抬起,露出带着笑意的唇角和轮廓清晰的下巴,还有一点点高挺的鼻尖。
第32章 第 32 章 那样护短的姿态,像极了……
紫衣修士却只将面罩抬起到这里, 很快便停下了手。
他唇瓣上下一碰,轻笑道:“一来便这么好奇别人的容貌,会不会有些太过急色?”
“谁能有你急色, ”柳重月又悠然坐了回去,捡着桌上的点心, “姓甚名谁不说, 也不肯以真面示人,便想着要与我成亲,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紫衣修士放声笑起来。
他将覆面扣回在脸上,说:“我啊,我还没想好叫什么。”
“没想好?”柳重月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何意?”
“便是字面意思,”紫衣修士道,“我如今还没有名字, 没想好叫什么,不如夫君替我取一个?”
柳重月一时语塞,半晌才偏开脸,耳朵尖尖有些烫,脸色倒是还算平静, 只嘀咕道:“谁是你夫君,乱叫。”
这便将先前突然动手的事情翻了个篇。
柳重月像是突然对这人的容貌失去了兴趣,也不再多问。
桌上的点心终归也不顶饱, 吃了两块垫垫肚子而已, 过了没一会儿又开始饿。
紫衣修士要带着柳重月去山下觅食, 血月庄门外是长长的台阶,柳重月走了没几步便开始觉得累。
明月这身体笨重,没有灵力便算了, 连傍身的功夫都没有。
柳重月实在是想不明白,从前也不是没听说过山下其他家族的事情。
那些被家族看不上的、出身低贱的子嗣不应当更加努力一些,学些能养活自己的本事吗?
怎么到了明月这里反而像是被明家娇养惯了似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什么都不会。
约莫这辈子干过最大胆的事便是听说要去替嫁,于是跳湖轻生。
柳重月又走了几步,实在是走不动了。
明月的鞋磨脚,脚后跟与脚掌磨得生疼,腿上也如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
柳重月蹲在地上,道:“我走不动了,脚疼。”
紫衣修士福至心灵,虽柳重月没明说,但还是自己还是自觉蹲下身,将柳重月背了起来。
柳重月心满意足趴在他背上,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方便。
狐族生来便是妖修,他自出生起便身带灵力,身躯轻盈,再加上狐狸本体行动方便,从前也没觉得这么累过。
偶有需要便变回原形趴在明钰背上便好,更不需要自行走动。
柳重月两臂从紫衣修士肩头搭落,眼前长阶还瞧不见尽头,转眼他便睡熟过去,像没骨头似的挂在紫衣修士背上。
魇阵还在附着在柳重月的魂魄之上,只要睡着总是会给魇阵可乘之机,将他勾入梦魇之中。
柳重月一开始还会在梦中反抗一会儿,后来也算是习惯了,懒得再多管。
这次入梦之后又回了先前的幻阵中,走马观花似的梦着那些已经经历过的事情,梦见辛云趁着瓷妖将他的魂魄抽离一举毁去了金像和瓷偶,打开了幻阵的入口。
梦里的那些人容貌都有些模糊,说话声音含含糊糊,柳重月只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问:“我的魂魄怎么办?”
不知道是辛云还是柳默在说话,听不清楚。
柳重月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了“仙骨”两个字。
他阖眼睡去,梦境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悄无声息便换了地方。
他梦见自己躺在客栈的床榻之上,客栈的床榻着实没有亭松院的舒服,床板很硬,他辗转反侧睡不着,只觉得有点痛。
半晌,他忽然意识到,是自己的小腹和身下有些痛。
柳重月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未戴覆面的辛云含笑站在榻边,说:“再用力些,已经生了两只狐狸崽崽了。”
柳重月瞧见他怀里抱着两只狐狸崽子,自己肚子还鼓鼓囊囊,一口气上不来,顿时脚下一踹,吓醒了。
紫衣修士叹了口气道:“踹我做什么?”
柳重月还有些惊魂未定。
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梦。
紫衣修士将尚在冒着热气的馄饨推到柳重月面前,说:“醒了便吃点吧,还在热着。”
柳重月这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他已经被紫衣修士带到了小餐馆,周遭都是没什么灵力修为的普通凡人,进进出出,讲着一些见闻趣事。
柳重月虚惊一场似的,心说还好是梦。
都怪辛云那时要用生子丹吓唬他。
这世间应当没有生子丹这种东西吧?
柳重月吃了两只馄饨压惊,但明月的舌头太嫩,禁不住这么滚烫的热馄饨,顿时烫得发疼。
柳重月下意识叫出了声,痛得五官都皱成一团。
紫衣修士抽出手绢,轻轻揽着他的肩,道:“快吐出来。”
柳重月哪顾得上其他,见手绢放在自己唇下,忙将馄饨吐了出去。
紫衣修士又给他端了冷茶,给他喂了一点。
柳重月吐吐舌头,抱怨道:“怎么还这么烫?”
“是你小猫舌头,吃不了热食。”
他没给柳重月喂太多冷茶,又说:“冷茶喝多了会胃痛,先缓缓。”
柳重月舌头还有些疼,疼得他脑袋嗡嗡响,晕乎乎问:“你怎么如此了解明……了解我?”
紫衣修士笑起来:“你是我将来的夫君啊,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下你的一切。”
柳重月:“……”
罢了,想是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好东西。
不过经此一事,柳重月又将自己先前做的噩梦抛之脑后了,小心翼翼地吹着馄饨往口中送。
一边吃一边心不在焉想,明月这身体实在是太虚,用得不舒服。
要是先前从辛云那抢的仙根还在便好了。
那个辛云……
柳重月出了会儿神。
若是先前去了千年前只是自己入的一个幻阵,辛云和那几个定阳宗弟子都只是幻阵中的人,那为何辛云会记得外界的自己?
难道辛云也是幻阵外的人?
柳重月忽然想到自己当时那一刀下去,后来再见到复生的辛云,确实异状多多。
似乎……更像程玉鸣了?
柳重月忽然一个激灵。
莫非他之后见到的都是程玉鸣?
那个,千年后捅了自己一剑杀妻证道的程玉鸣?
柳重月又呛到了,咳个不停。
紫衣修士熟练地给他递着手绢:“吃个东西也总是毛毛躁躁的。”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身边正在八卦的客人还在说着话,话音断断续续传到柳重月他们这桌。
柳重月心不在焉听了一会儿,听到有人道:“听闻常家和明家定亲,明家的大小姐早便心有所属,逃婚了,让那个庶子顶上去替嫁。”
“哪个庶子,明月啊?”
“除了他还能是谁,我说这明家将明月养这么大,该不会就是为了拿去成亲的吧?”
“说不准呢,明月小时候长得就漂亮,只是人呆了些。”
“呆?呆他知道逃婚。”
“常家这回恐怕得气坏了。”
柳重月咬着筷子想,常成天也是够听爹娘的话。
常家这么多年就只有常成天一个修士,常家爹娘根本不懂怎么教养一个修士,还拿他当凡尘普通凡人一样,伤好不透便娶个八字相合的回去冲喜。
冲喜要有用,当年明钰飞升失败,他也给明钰娶个师娘得了。
思及此,柳重月又想,自己也不是不能做自己师娘吧。
他和明钰八字相合吗?
不对,他和明钰有八字么?
柳重月发着呆,又听见身后人说起常家的事,讲着讲着又提起一个熟悉的名字。
“早几年常少爷闭关,常家四处追杀柳重月,甚至还雇了玄月涯的修士,没想到等柳重月死了,常少爷又后悔。”
柳重月:“?”
怎么提起自己了?
常成天后悔什么,后悔没亲手手刃自己?
“常少爷也是一片痴心。”
柳重月一口馄饨险些吐出去。
痴什么心?
柳重月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也是紫衣修士找的位置偏僻,没人瞧见明月正坐在这里。
他越听越觉得尴尬,催着紫衣修士说:“我吃饱了,先走吧。”
“不再听会儿么?”
“听什么!”柳重月怒道,“说的不是你你不觉得尴尬是吧!”
“好好好,”紫衣修士跟着起了身,“我不听了,先回去成亲才是大事。”
话音未落,小餐馆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屋中顿时安静下来,客人纷纷转头看着门口。
常成天阴沉着脸站在门口,视线向着里头一晃。
柳重月忙往紫衣修士背后躲,幸亏明月这身体似乎年岁还不算太大,身形消瘦,也不是很高,紫衣修士往他身前一站便能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但紫衣修士这身紫衣又格外显眼,常成天一眼便瞧见了他,怒而拔剑大步而来,道:“你还敢出现在燕雀郡,土匪头子,将你绑走的人还来!”
“不还,”紫衣修士笑盈盈道,“我已经娶回去做压寨夫人了,你如今是想夺人之妻么?这便是常家的大家风范吗?”
“你——”常成天气愤至极,“你先抢我亲,竟还倒打一耙说我夺人之妻。”
他走近了些,瞧见躲在那土匪强盗背后的柳重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便去抓柳重月:“过来!你胆子真是大了,这是常家和明家定的婚事,我管你是不是替你姐姐嫁人,坐上花轿便是应了婚约,怎么敢悔婚的?”
“我没有……”柳重月声线有些颤抖,像是怕到了极点,抓着紫衣修士的衣衫往他身后躲,避着常成天的手,又说,“我就是不想成亲,我爹也没问过我要不要成的。”
“谁管你想不想,”常成天道,“你以为我想,回去应付一下我爹娘就是了,谁说要你真的成亲。”
紫衣修士却将他手一挡:“诶诶,人都说不愿了,真的假的都不愿,何苦非得逼他。”
“你个土匪头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就是狗怎么了,我还就喜欢耗子,离我的耗子远点。”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心烦,转眼又见两人打了起来,他捡了个时机翻窗往外跑。
没跑一会儿,一红衣出现在眼前。
柳重月心说糟糕,忙转了方向往其他地方去。
谁料景星已经看见了他,忙追上来,喊他:“师兄!你是师兄对吧!否则为何要躲着我!”
他脚下一跃,登时落在柳重月身前。
柳重月心下有些慌乱,脚下连连后退,脚跟不止碰了哪里,顿时往后摔去。
他没摔下去。
景星着急忙慌,将他抱在了怀里。
也便是这一抱,景星才惊觉,怀里这具身体柔软而虚弱,没有任何灵力和仙根。
哪怕是施了障眼法,这身体是活人,也不该一点灵力都没有。
景星怔了怔,怀里的人已经自己借力站了起来,有些着急般匆匆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继续往巷子深处跑。
从始至终,他什么话都没说。
景星脑子有些乱,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怀疑刚才抱在怀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师兄。
还是……只是自己真的如常成天说的那般,因为坚信师兄还活着,所以魔怔了,拿一个容颜相似的人当成了师兄。
那道身影已经转过了转角,景星却忽然如梦初醒,又再次闪身追去。
柳重月跑得匆忙。
之前在幻阵中,他仗着自己已经死了,景星又是短暂传唤来帮忙的意识体,触碰不到他什么,因此才那般肆意妄为。
如今不比在幻阵中,他现在可是真真切切出现在了现实里。
柳重月还记得景星从前在宗门是怎么带着一群师兄弟欺负自己的。
如今他没有可依赖的人,更没有灵力修为傍身,谁知晓景星现在这样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欺负自己的手段,故意让他放松警惕的。
他一定不能让景星知晓,自己真的是柳重月。
在一起久了总会有蛛丝马迹露出马脚,景星与常成天不同,常成天脑子一根筋,景星却算是聪慧的,也千万不能与他待在一起太久。
柳重月这般想着,双脚虽然越来越沉重,却仍然强撑着往前跑。
谁知那边常成天与紫衣修士大打出手,灵流冲击,顿时将整个餐馆炸裂。
只听“轰”的一声,伴随着常成天高声说了一句“之后赔你们一个餐馆”,一股巨大的冲击向着四周轰然散开。
柳重月只瞧见一长梯向着自己直冲而来,他脚下却像是钉在原地,提不起任何力气躲避。
景星见状,瞳孔骤然一缩,大声道:“快躲开啊!”
说话间,他抬手散出灵流,想将柳重月护起。
可还未等灵流至柳重月身边,一紫衣瞬时晃至他身后,单手揽着柳重月的腰身,另一只手立地结出一道巨大的光屏,将他们二人皆挡在冲击之后。
柳重月的头发被残余的风吹得向后飘扬,又感到紫衣修士身形向后偏了偏,将他挡在身后。
紫衣修士一向含着笑意的语气冷冽了许多,看着追来的常成天道:“适可而止吧常少爷,明月不欠你什么,更不欠明家什么,他是个人,不是物品,不可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常成天的身影在浓烟中若隐若现,但柳重月能看见他不算好看的脸色。
常成天道:“与你何干?一个二个非得插手我的家事做什么?”
景星追身而来,见状也站住了脚,视线却一直落在柳重月身上。
柳重月有些头皮发麻。
这两日实在太乱,他有些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也不清楚这群人究竟想做什么?
为什么,都在找自己。
他死之前怎么不这样。
柳重月头疼欲裂,他紧紧抓着紫衣修士的衣袖。
紫衣修士像是察觉到他的不适,手中剑意慢慢消散去,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颊。
一片滚烫。
紫衣修士转而又如往常那般笑起来:“他病了,常少爷,恕不相陪哦。”
那些还飘散在空中的灵流再度汇聚,裹挟在他与柳重月身边,转瞬便自原地消失不见。
常成天怒从中来,正欲再追,却被景星拉住了手臂:“先别追了,那人修为比你我要高。”
景星如今倒是清醒了一些,神色有些犹豫,也没工夫与常成天作对,只问:“这血月庄的庄主,你可知晓他的姓名,见过他的容貌?”
常成天阴沉着脸:“他这人神神秘秘,我又怎么可能知晓。”
“你可有觉得……”景星犹疑了片刻,又继续问,“可又觉得,他似乎像什么人?”
常成天向来大大咧咧,哪想得到那么多,只道景星神神叨叨。
景星知晓有些话和常成天说了也没用。
他觉得那人一举一动实在是眼熟,外人或许感知不到,甚至明月要真是柳重月,兴许也是察觉不到的。
那样护短的姿态,像极了明钰。
***
紫衣修士带着柳重月回了血月庄。
柳重月醒来前明月刚跳了湖,明月本就体弱,跳了湖后又赶着送来成亲,今日整日事情又多又杂,到了夜间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起了高烧。
柳重月烧得迷迷糊糊,分不清今夕何夕,只隐约记得有人在自己身旁照顾。
那人灵力很是温和温暖,裹在瑟瑟发抖泛着寒意的身躯之上,缓缓将他哄睡过去。
他在梦中见了明钰,明钰问他:“身体还好么?”
柳重月的记忆还留在从前的从前,那个明钰还在自己身边的日子里。
他裹着斗篷坐在院中秋千上,脚下轻轻晃动着,说:“还有些冷。”
“从亭松院搬出去吧,”明钰道,“分开住一段时日,或许会好一些。”
“不要。”
柳重月抓着秋千的绳索,十分固执:“我只想住在这里。”
“你的身体受不住,”明钰叹了口气,“若是还像从前那样,我便不拦着你了。”
他从院中迈步而来,衣摆在雪中翻飞着,衣袖间绣着的青竹像是栩栩生长在腕间,随着一举一动摇曳生姿。
柳重月盯着明钰看了一会儿,看见对方在自己身前停下。
他便也跟着停止了晃动,乖乖坐在秋千之上。
明钰倾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烫手了。”
柳重月并不知晓自己身体如何,他只觉得明钰的掌心很是温暖,像是一捧并不灼烫的烈火。
于是他便抓着明钰的手腕,用脸颊去蹭蹭他的掌心,像是小狐狸在主动讨摸。
明钰实在是忍不住,轻笑了两声,道:“多大了,还这么爱让师尊摸。”
他又顺带嘱咐了两句:“出行在外,在师弟们面前,要记得藏好耳朵和尾巴,别叫人发现你的身份。”
顿了顿,他又道:“若是师尊飞升失败,仙去了,更要小心,不要轻易暴露自己,也别让外人知晓你的身体状况。”
柳重月不爱听他说那些话,只应道:“我记得的。”
脑袋上蹦出两只毛茸茸的狐耳,柳重月歪着脑袋,让明钰摸他的耳朵。
明钰温暖的手指揉了揉他的耳朵,又滑下来,碰了碰他的面颊。
柳重月的梦境在这一瞬忽然震颤不止,属于陌生的身体的触感逐渐替代了梦境,慢慢将他从魇阵中拉出。
柳重月迷迷糊糊睁着眼,眼前是陌生的屋顶和床栏,轻纱挂在床栏之上,许是因为并未关窗,一点轻风从窗外吹进来,将轻纱微微吹扬着。
紫衣修士的身形在轻纱后隐隐绰绰,半晌,他从桌前端着油灯转到床榻前,撩起床幔倾身而下。
见柳重月睁着眼,他轻笑道:“醒了?”
柳重月喉咙有些肿,开口便觉得疼,只“嗯”了一声。
紫衣修士道:“听闻你昨日还跳了湖,也是胆子大,知晓自己体弱还敢做这样的事,真不要命了。”
柳重月懒得解释,只觉得这是明月做的事,与自己又没什么关系。
明月倒是一跳了事,让自己来替他受罪。
柳重月叹了口气,微微偏了偏脑袋,又听紫衣修士道:“常家那少爷又追到血月庄下了,说是要剿匪,还真拿我们血月庄当土匪窝了不成。”
刚说完,有一弟子出现在屋外,敲了敲门,却规矩地不曾进来,只隔着门道:“庄主,那常家少爷带着几个家丁又来了。”
柳重月不知晓常成天这是要做什么,他家家丁都只是凡人,怎么打得过血月庄的修士?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喜欢明月呢。
顿了顿,柳重月忽然一个激灵回过味儿来。
常成天不会真喜欢明月吧?
第33章 第 33 章 程玉鸣,或是辛云,这两……
柳重月已经从榻上坐起来, 靠在床头心不在焉被紫衣修士喂着水。
明月的脸,他短暂从景星眼里看到过一眼。
因为隔得太远,又十分匆忙, 其实也看得不太仔细。
只觉得对方和自己容貌是相似的,具体相似到什么地步, 他也说不上来。
常成天要真是喜欢明月, 那明月顶着一张和自己差不多的脸。
柳重月:“……”
这算什么?
他们从前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柳重月想想便觉得有些恶寒,心觉是自己烧坏了脑子, 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出去了。
紫衣修士又在屋中坐了一会儿,门外弟子又来通报,说常成天还在血月庄大门外叫阵,说要宣战。
紫衣修士将药碗端进来放在桌上,道:“我出去瞧一瞧,否则这要闹到何时才能罢休。”
他起了身, 柳重月却又不想让他走了。
兴许是在病中,茫茫然不知此为何处,四下都是陌生的人与物,难得有个认识的人在身边,便忽然升起了想让对方陪着自己的念头。
他抓住了紫衣修士的衣袖, 对方向前走了两步,袖口处有了阻力,于是不得不停下来。
紫衣修士轻轻抓着柳重月的手腕, 他的指腹很是细嫩, 没有任何茧子, 像是新生的肌肤,摸得柳重月很是舒服。
他道:“怎么了呢?”
“常成天带着的只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家仆,又并非玄月涯的修士, 何苦同他浪费时间争执。”
紫衣修士笑起来:“你该不会是想要我陪着你吧。”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郁闷,心说自己脸上表情也不算他过明显吧,为何一眼便叫人看透了。
他不说话,只松了手,紫衣修士却跟着坐回榻边,轻轻拍着他的手背,道:“夫君想要我陪着,反正在病中,确实身边离不开人,我等你睡去了再出去。”
闻言,柳重月反倒觉得羞怯一起来:“谁说要你陪了,我也并非你道侣。”
“那怎么办?”紫衣修士有些惊讶,“现在去将礼成了吗?”
“你为何总要想着成亲?”
“你是我抢亲来的,自然得想着成亲。”
柳重月本想再多说两句,嗓间实在是肿痛,说不出话了,于是只好罢休,缩缩身子钻回到被褥中,等着困倦再度席卷。
紫衣修士又轻轻拍拍他的胸膛,像是哄睡一般,问:“可要我替夫君唱两首歌?”
“不要。”柳重月卷着被褥,神情多了些不耐,“难听死了。”
他听见那人在自己身后偷偷地笑。
又过了片刻,一点点灵力四散而开,将他裹挟起来。
柳重月感到心绪逐渐平和,直到陷入梦乡。
这回,他没再梦魇。
***
入夜后风势大作,在山野间呼啸着。
常成天已在血月庄外站了许久,大门外立下了结界,饶是金丹期的他也没办法将其打破入内,甚至连守门的两个血月庄弟子都碰不到。
常成天心中烦躁,夜色深起来,气温也跟着降了下去,风里有些湿冷。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家仆都是没有灵力傍身的普通人,一个二个瑟瑟发抖,小心翼翼问自家少爷可能回去了。
常成天脸色阴沉,半句话都不曾说,仍然在门外等着。
景星那时说这土匪头子修为高,他其实也能感觉得到。
当初与他动手时能察觉到对方在故意放水,偏生常成天又争强好斗,看得出那土匪头子在故意嘲讽,现下也越想越气,就算不是为了明月,他也要来与对方决斗一场,找回自己的面子。
常成天又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那人出来,又记起那当着自己面被带走的明月,心中怒气越发深重。
成亲当日新娘找了家中庶子替嫁便罢了,新娘半途逃跑,还被血月庄带走,他今日真是丢尽了脸面。
已经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怒气了。
上一次,还是柳重月将他丢弃在魔域,与他的道侣相携而去,害他险些丢了命之时。
他恨柳重月没把自己当朋友,其实也恨自己当初脑子一热说错了话。
说柳重月废物,不思进取。
他明明最清楚修为停滞是柳重月心里的一根刺,没想到一着急,自己也顺着对方的伤口戳。
也不怪柳重月见死不救。
后来见到明月,明家那个妾室生的儿子,也没想到他长得那么像柳重月。
常成天不喜欢明家的人,更不喜欢那个呆子一样的明月。
甚至觉得他顶着那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很叫人心烦。
燕雀郡以常家为首,常家少爷说不想看见明月上街,明家便当真将明月藏了起来,直到今日。
常成天看他那样,又觉得其实娶了明月也不算太差。
起码……他长得是像柳重月。
连和柳重月一起长大的景星都会认错。
常成天出了会儿神,半晌,他看见那紧闭的大门总算被人打开,那土匪头子换了一身青衣站在门下,风度翩翩又温润如玉,看得常成天十分火大。
常成天上前两步,怒道:“将明月还回来。”
“不行,”对方轻轻笑着,“明月尚在病中,不便来回奔波,待他病好了再过问他的意见。”
“若不是你强行抢亲他又怎么会病倒?”
“这可与我没什么关系,”那人笑道,“明月听闻要替嫁,当夜便跳湖轻生,他本就不想与你成亲,你逼他做什么?”
“什么?”常成天皱了皱眉,“轻生?”
他竟不知晓此事。
也是,明家上上下下谁把明月当回事,连明月的亲娘都对他不管不顾,跳湖轻生这种事情传出去还有损明家的声誉,自然是能瞒则瞒。
常成天顿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中不上不下,也不知晓该说什么好。
这土匪头子又继续道:“终归明家对明月也不上心,兴许丢了个儿子也不会放在心上,让你娘重新给你找个八字相合的成亲不就行了,明月本就与你并非良配,说不准你将他带回常家,你爹娘还会想办法将他休了。”
这话不知又怎么戳中了常成天的心。
确实……也是事实。
爹娘本就是想找一个八字相合的冲喜,明月虽与他姐姐同日而生,时辰不同,娘亲不同,八字自然也有变化。
若是爹娘知晓,恐怕也是不同意的。
常成天沉默了片刻,门口那人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
柳重月第二日睡至晌午才转醒。
嗓子还有些痛,但喝过药,又有那修士的灵力护体,已经好了许多。
他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又想自己如今这样,该怎么从明月身上脱身。
明月没有灵力,也没有仙根,总不能一直做明月。
柳重月想得出神,没注意到那修士进了屋。
那人从山下请了个厨子回来,做了些调养身体的饭菜,如今正一道道摆出来,放在桌上。
柳重月也有些饿了,他转了转眼,见那道背影在纱幔之外若隐若现,张口问:“你去请厨子了?”
“是啊,”那修士回过脸来,脸上还带着覆面,只能从语气里听出些许高兴,“这可是从郡城里最好的酒楼里请回来的厨子里,手艺很是不错呢。”
柳重月从修行之后便甚少下山去进食了,一直到身体出了问题后才又捡回了辟谷前的习惯,回去寻找一些凡人的吃食。
死之前被关在地室洗魂了四十九日,痛倒是已经不记得有多痛了,却着实很饿。
柳重月便撑着身体坐起来,找着鞋袜。
那人又贴身过来,说:“我抱你。”
“不必了,”柳重月摆摆手,“你……”
他话音一顿,忽然注意到对方今日换了身月白的衣袍。
不是昨日的紫衣了。
柳重月怔了怔,道:“你换衣衫了。”
“如何呢?”对方撩了撩袖子,笑道,“觉得还不错?”
“不是,”柳重月实话实说道,“你换了衣衫,我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
“你昨日是怎么称呼的?”
“紫衣修士。”
男人话音消弭了片刻,转而才又笑起来,道:“好吧,今日可唤我蓝衣修士。”
“你倒不如给我个名字。”
柳重月穿上鞋,软着腿去了桌边。
桌上盘中都是让人望而生津的美味佳肴,柳重月肚子饿得厉害,也馋得厉害,并不客气地取了筷子。
那人又蹭到他身边坐下,道:“思来想去,还是夫君给我起一个吧。”
“唔,”柳重月认真进食,只说,“行啊。”
他咬着筷子,微微抬起眼来。
那双狐狸眼里带着狡黠,苍白的唇瓣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程玉鸣,或是辛云,这两个名字你随意挑一个便是。”
“……”
屋中沉静了片刻,柳重月冷嗤一声,问:“怎么不说话了程玉鸣,你当真以为我呆笨无知,认不出你来?”
又过了半晌,那一旁的男人才轻轻笑了一下,将脸上的幅面摘去。
柳重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
并非是程玉鸣从前与他做道侣时的容颜,但大体是相似的,有一些细微的变化。
程玉鸣道:“小狐狸果然机警,我还以为能多瞒片刻。”
“在幻阵中见到的人也是你吧,”柳重月将视线收回来,继续用餐,“你能看到幻境外的人。”
“确实如你所想,”程玉鸣撑着下巴靠在桌上,脸上笑意未减,“我本在复生中,你在幻境里捅了辛云一刀,转眼我便附身上去了。”
柳重月轻轻“啧”了一声。
难怪那时觉得复生的辛云有些奇怪,还耍了他许久,竟然是程玉鸣附身过去的。
程玉鸣得寸进尺,又贴身上来,想抱柳重月:“回来见我家小狐狸要嫁人了,我真是心急,幸亏抢亲有用。”
“那常成天也是个无用之人,三两句话便能将他糊弄过去。”
话音未落,他忽然感到小腹有些凉意。
柳重月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握着一把削果子的尖刀,刀尖已经刺穿了衣衫,抵在他的小腹之上。
“程玉鸣,”柳重月轻轻笑起来,“太好了,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想着辛云不记事,前两刀我捅得还不尽兴呢,真是苍天有眼,这不是把你送我手里来了。”
第34章 第 34 章 你居然抱着别人叫夫君?……
二人都沉默了片刻, 程玉鸣感到对方手上用劲了些许,刀尖已经刺破肌肤,带来了些许刺痛。
柳重月先前已经杀了他两次, 今日身体还因在病中有些不适,疲惫无力, 也难得多了些耐心, 道:“你先前连让我说遗言的时间都不曾给呢,也是我心善, 现在给你交代后事的机会,想说什么记得说到位哦。”
“那时事出有因。”
“嗯,”柳重月抬抬下巴,“你继续狡辩。”
程玉鸣反倒笑起来,却转了话题,说:“你现在杀了我, 你也活不了。”
他伸手握住了柳重月的手腕,却没了下一步动作:“明月这具身体与我同生共死,我若是死了,你也会死。”
柳重月面露些许茫然:“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明月的身体是我所做, 一个用来容纳你魂魄的容器,你便能丢弃掉妖修的身份,做一个普通人。”
柳重月半晌没说话, 出着神。
程玉鸣也不着急, 握着柳重月手腕的那只手因为刚复生不久, 指腹皮肤很是细嫩,轻轻摸索着柳重月的手腕,又往上摸去。
柳重月骤然回过神来, 手下又用了力,将刀尖推进去了些许。
程玉鸣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要你替我做决定,”柳重月面色冷下来,咬牙道,“妖修怎么你了,我就是妖修怎么了?”
“会有碍修行,”程玉鸣道,“你的修为停滞,与妖修的身份有关,你有没有想过,妖修无道,没有道你要怎么飞升,今生过去了你便没有转生了。”
“少找这些借口。”
柳重月用力将自己手腕抽出来,抬手刀落,一刀从程玉鸣心口上方捅了进去。
程玉鸣跟着闷哼一声,握住了刀柄,却没先将其拔出来。
柳重月已起了身,临走前又踩了他一脚。
他那一刀没伤到要害之处,只是会让程玉鸣痛一段时间。
程玉鸣瞧着他远去的背影,握着刀柄轻笑了一声。
柳重月又在榻上睡了一整日,临到傍晚才醒来,乱七八糟做了些梦,也不记得梦了些什么,不过身体已好多了,没有白日那般疲惫。
他在窗边坐了一会儿,血月庄建于山顶之上,窗外正对峡谷苍穹,日暮时分天际残留着些许烧红的余晖。
柳重月出了会儿神,又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明月这具身体只是凡人之躯,不知晓是程玉鸣怎么做出来的,看不出任何人为的痕迹。
甚至还能将明月放在燕雀郡明家养了这么多年。
明家老爷难道从未怀疑过明月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柳重月知晓妖修无道,也知晓自己无法飞升,但程玉鸣杀了他,又给他一具新的身体,他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理由。
乱七八糟给一些什么苦衷理由也不能将这事轻易翻篇。
狐狸可记仇了呢。
柳重月拨弄着窗前的兰草,心想,午膳后他睡去,似乎就没见到程玉鸣的踪影了。
这人又去做什么了?
柳重月想了想,起身离开了屋子,在院中转悠片刻,又捡着小路往山下走。
穿过竹林之后,他听见繁乱的挥剑声。
血月庄的弟子都在竹林后习剑。
柳重月恍惚了一下。
程玉鸣往常用剑之时不多,背着一把剑也只是个摆设,甚少见他取出来使用。
后来听辛云提起来才知晓原因,原是因为修的是杀戮道。
他没怎么见过程玉鸣用剑,没想到他居然还养了那么多弟子教他们习剑。
柳重月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有人瞧见他来,便纷纷停了手,向他行礼道:“庄主夫人!”
柳重月:“……”
柳重月尴尬地走了。
他在庄门处见到了程玉鸣,对方脸上还戴着覆面,与站在外面的景星说话。
柳重月实在是怕了景星,这么久不见,景星怎么变得那般偏执,一直抓着自己喋喋不休想要问自己究竟是不是他师兄。
怕他再纠缠,柳重月只好停下了脚步,躲在门后偷听。
景星对着程玉鸣倒是没那么倨傲了,多了些渡业宗修士的教养,只道:“山下新婚的新娘失踪得蹊跷,常家那边也在想办法寻找她们的下落。”
程玉鸣道:“哦?与我有什么关系?”
“明月的事……他们都觉得或许和血月庄有关。”
“明月怎么了?”程玉鸣笑起来,“我抢亲是因为喜欢明月,又不是喜欢所有新婚的新娘,我庄中弟子更是勤加修炼,从不下山,谁会闲着无聊去抢别人的娘子。”
“渡业宗奉命前来彻查此事,还请庄主体谅,我们查过无事便会自行离开。”
程玉鸣却还是道:“不可。”
景星身后还跟着渡业宗的其他修士,闻言各个面面相觑,不知要不要硬闯。
景星没有硬闯的打算,先前见此人与常成天动手,他知晓这人修为远比表现出来的高,大概是渡劫期的修士。
整个渡业宗加起来也没几个渡劫期的,还只是初期,连自己都只是金丹后期。
与这人动手,恐怕都没法伤他分毫。
景星忧郁了片刻,身后人群忽然散开,常成天从山下上来,脸色阴沉地难看,只道:“不让仙道进去搜查,那便将明月送出来,明家听闻明月被绑走,催着常家来找。”
程玉鸣还是孤身一人站在大门之下,面对着面前千军万马,仍一副淡然模样,只道:“明月在我庄中过得很好,还请转告明家,不必太过挂怀。”
还是不肯让明月露面。
常成天心中实在是烦躁,爹娘和明家催着事小,他想起明月往常那呆呆笨笨的模样便觉得心烦。
尤其是还顶着那个人的脸。
常成天心中燥意越发明显,不耐道:“你这般藏着掖着,谁知晓是不是明月在你手中出了事。”
此话一出,他倒像是想通了什么,又继续道:“明月肉体凡胎,又天生体弱,哪经得住修士折腾?”
景星闻言也记起那时抱在自己怀里的那具身体,很瘦很软,像是没骨头似的,确实也没有任何灵力修为。
这血月庄乃是前些年才在燕雀郡外建立而起的散修之所。
与从前的玄月涯也不同,玄月涯走四海八方斩妖除魔,血月庄更像是土匪强盗,占据一方山头,时常给周遭的宗门惹些麻烦。
外界将这血月庄传得玄之又玄,每每来人却连山门都进不去,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这明月进了血月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景星思及此,又道:“为避免误会,不如庄主还是让明月出来与常成天见上一面,也好让常家帮忙传传话。”
程玉鸣像是思索了一会,道:“不必了。”
“你这人真是得寸进尺!”常成天怒道,“给脸不要脸,非得动手是吗?”
“你们闯我山门,又成我得寸进尺了?”程玉鸣冷笑道,“仙道这般行径,与你们口中所谓的土匪强盗又有何区别?”
柳重月在门口听了会儿热闹,见程玉鸣要赶客关门,心中顿时生了主意,想给他找些麻烦。
他匆匆转出庄门,明月这虚弱的身子何时能跑得这般快,转眼便如一道风一般,扑进了常成天的怀里。
景星瞳孔一缩,下意识向他伸出手,却没拉住他的衣袖。
柳重月紧紧抱着尚在出神的常成天,面上带着委屈和害怕,指着程玉鸣说:“夫君,他欺辱我!”
程玉鸣:“?”
常成天怔了一瞬。
他之前还没这样碰过明月,很清瘦的身体,带着些许草药的苦涩气息,绵软无力地抱着自己。
居然还叫他……叫他夫君?
常成天下意识想抬手,却见程玉鸣上前一步道:“你居然抱着别人叫夫君?”
“我叫别人夫君怎么了,”柳重月往常成天背后钻,“我都上了人家的花轿了。”
“就是,”常成天脑子一团浆糊,却忍不住先开了口,“他都上了我的花轿了。”
景星:“……”
若明月真是师兄……
景星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常成天:“兴许他是……”
耍你的呢。
柳重月拽拽常成天的袖子,颇有些狐假虎威般,声音都硬气了些,说:“他欺负我,夫君,替我揍他!”
话音刚落,常成天已闪身而去,掌心凝起灵力,直直向着程玉鸣重击。
程玉鸣只得聚力相抗。
柳重月见他们打得难舍难分,唇角不禁勾起来,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转头见景星站在一旁,颇有些一言难尽般望着自己。
柳重月转头便往山下跑。
景星心下一惊:“等等!”
他追身而下,几个渡业宗弟子本就是跟随景星而来,见状便也一起往山下跑。
柳重月有些痛恨明月这具身体,跑了没几步便喘不上气了,双腿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抬起。
他又匆匆跑了两步,却被自己绊了一下,登时向着台阶下扑去。
景星忙道:“去!”
话音未落,大片灵流如绸缎般铺散而开,将柳重月的身体轻轻裹挟在其中,没叫他摔下去。
景星将他抱在怀里,像是这才松了口气,道:“为什么要跑?”
柳重月却推着他的肩,挣扎着,什么话都没说。
“你为什么不同我说话,”景星有些急切地抓着他的肩,“师兄,我这次绝不可能再认错了,你若是恨我也是好的,可否……不要不理我。”
柳重月忽然怔了怔。
恨他?
他有什么可恨的?
“你是不是……”柳重月茫然地眨了眨眼,开口却格外无情般,戳着对方的心窝子,“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景星骤然像是遭了雷击,一时间竟连话也不会说了,只是怔然抱着柳重月,看着他的眼睛失神。
他唇瓣动了动:“我……”
“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柳重月忙将他往外一推,景星一个金丹后期修士,竟被一个凡人推得连连后退,险些摔坐下去。
也是身后师弟们眼疾手快,将他搀扶住了:“景星师兄!当心一些!”
柳重月便趁着这个关头,提着衣摆继续下着台阶。
身后常成天与程玉鸣打斗之声还不绝于耳,几个渡业宗弟子见景星这般呆愣的模样,心道不好。
“许是又有走火入魔之症了。”
“怎会如此,分明前几日还好好的?”
“与那明家的庶子有关吧,你们瞧他长得……是不是像那个人?”
“师兄也是痴心。”
“不对……”景星忽然回过神来,“不对,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若不是师兄,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景星的双眼忽然明亮了些,又将身边搀扶着自己的几个弟子挥开,匆匆追身而去。
柳重月迷了路。
这地方小路交错纵横,他走了半晌,居然又鬼打墙了。
没有灵力,以前缠在身上的阿梧也不在,只能靠着一双腿乱走。
柳重月实在是没力气了,只好找了棵树休息了一会儿。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没有提灯,视线能瞧清的有限。
柳重月又休息了一会儿,正打算继续找路,忽然听到身后树丛窸窸窣窣响动起来。
他警惕地屏住呼吸,躲在暗处,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可那声响却消失了,像是自己之前出现了幻觉。
柳重月还是没轻举妄动,又等了一会儿,确实没见到什么人影,这才慢慢扶着树干站起身。
刚回过身,一道黑影骤然出现在面前,他只感到后颈一痛,转瞬便没了意识。
***
“你这是从哪抱回来的崽?”
“狐族。”
“狐族都灭了,居然还有狐狸崽崽?”
“嗯,贪玩,躲在洞里睡着了,没被发现。”
明钰将怀里脏兮兮灰扑扑的、正睡得熟的小狐狸放到柳默臂弯里。
柳默抱了狐狸,表情微微一变,忍不住多揉两把。
明钰又道:“现在你这里养一段时日,待我将渡业宗的事情处理好,我便来接他回去。”
柳重月的耳朵动了动,却没醒,只是迷迷糊糊听着这些事情在耳边发生。
他梦见自己在柳家,在柳默的房间里藏着。
柳默惯常喜欢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看书,柳重月在他身上爬来走去,用爪子刨他肚子。
柳默随手呼噜了两把,道:“别刨了,小叔肚子里什么都没有。”
柳重月又跳起来。
没等蹦下去,被柳默一把揪住了后颈皮。
柳默道:“你想谋杀小叔吗?”
柳重月不爱叫,被拎起来也只是四只爪子扑腾,安安静静。
柳默又摆弄了一下狐狸,问:“怎么不爱叫,是哑巴吗?”
他给明钰传讯,说:“明钰,你的狐狸好像嗓子有问题……”
柳重月的梦境逐渐消散去,柳默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他慢慢睁开眼,后颈还残留着阵痛,他揉着脖子坐起来,周遭是陌生的洞壁,还带着些许水汽。
柳重月慢慢站起身来,没想到着洞里低矮,站不直,只能跪趴在地上往前爬。
顶着人身爬也着实是奇怪,柳重月也没力气动,于是又坐了回去。
这地方他也不算陌生。
魔域。
真是运气好,怎么会被绑来魔域。
柳重月叹了口气,坐了一会儿,他听见一旁传来女子小声哭泣的声音。
似乎有好几个人。
他想起那时在庄门外听到景星和程玉鸣说话,说城中新婚新娘失踪的事。
柳重月往前爬了几步,问:“有人吗?”
隔壁哭泣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半晌,柳重月听到有人小声道:“有。”
“你们可是城中失踪的那些新婚的新娘?”柳重月开门见山问。
“是。”
那便对了,柳重月心想,当初便觉得不对劲,这种事情也不像是程玉鸣会干出来的,原来还真是魔域的手笔。
魔修又将他抓过来做什么?
要挟常成天?还是要挟程玉鸣?
他想了想,忽然见某处出现了光源。
不一会儿,一只夜明珠出现在视线内,照亮了被封住的洞口。
洁白的衣摆与此处格格不入,柳重月盯着那衣摆和鞋子瞧了会儿,那提着明珠灯的人蹲下身来,露出一张温润清丽的面庞。
第35章 第 35 章 今生不重要,一定要许诺……
那张脸……
柳重月半晌没回过神。
那张脸, 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了,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清瘦了些许, 神情却一如从前。
他蹲下身,微微将明珠灯抬起来些许。
光从栅栏的缝隙透进去, 将柳重月的面庞照亮。
柳重月先开了口:“柳默?”
“月月?”柳默嗓音间带上了些许惊异, “你是月月?”
他微微凑近了些,近乎跪在地上, 想要再多看清些许:“真是你?我先前只觉得容貌相似,又只是个凡人,没想到……没想到你还活着。”
柳重月往前爬了几步,他被柳默抓住了手腕。
“你怎么在这里?”柳重月茫然道,“我……我找了你很多年,柳家已经没了。”
“我知晓, ”柳默神色有些伤怀,垂着眼,半晌又勉强笑起来,说,“你我都还活着, 也不算毫无希望。”
他松开柳重月的手腕,起了身,大概是在寻找打开洞口的方法。
又过了片刻, 柳重月听到有人说话:“阿默,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
柳默嗓音里的心虚和恐惧太过明显, 柳重月心觉不对,悄悄爬到洞口处,努力往外望去。
奈何洞口太小, 视线有限,他只看到一只木轮椅慢慢滑至洞口前。
听那男人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什么面罩,声音有些闷,听不真切。
他道:“时辰不早了,回去吧。”
“素麟,可否……可否将这洞中之人放出来。”
“嗯?”
“他是我的侄子。”
外面沉默了半晌,许久之后,柳重月才听见那叫素麟的男人轻笑道:“你侄子啊……行啊,来人,将他放出来。”
几个魔修上前来,将洞口打开,抓住了柳重月的手腕,将他从中拖了出来。
柳重月双膝磨得生疼,忙道:“松手,我自己可以走,别拽我。”
几个魔修也是听命行事,一时没动作,仍然抓着柳重月没松手。
柳重月微微抬了抬头,望向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一个戴着面罩,将眉眼都遮住,微微垂着脸的男人。
素麟这个名字,柳重月先前也听说过。
他是掌管整个魔域的魔尊,因为为人较为低调,他掌管魔域那段时日,魔修也没闹什么乱子。
柳重月微微偏了偏脸,试图再多看点什么,却见对方忽然抬了抬手,那只手被裹在窄袖里,手指苍白修长。
抓着自己的魔修便松了手。
柳重月撑着身体站起来,这回比素麟高了不少,他发现素麟很瘦,肌骨无力似的,连头不曾动一动。
柳重月心中有些疑惑,没等深思,素麟又道:“好好招待阿默的侄子。”
他抬了手,抓住了柳默的手腕,很是强硬般抓着他往魔域深处走。
柳默三步一回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柳重月,却安抚道:“我没事,你照顾好自己,我明日再来寻你。”
柳重月被几个魔修安排在一间不算明亮,但好歹还算宽敞干净的洞室之中。
石床上铺着兽皮,桌上还放着些果子。
柳重月现在的身体需要进食,本也就有些饿了,便没客气,将桌上的果子搜刮干净。
他在石床上睡了一夜,没做什么梦。
到后半夜,柳重月感到自己的脚腕被什么东西缠住,他困倦非常,一时没醒,只踹了两脚。
程玉鸣贴身钻上来,抱着他柔软的腰肢,轻轻对着他的耳朵吹气。
“啪!”
柳重月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柳重月心中有些不爽快,惺忪着睡眼,怒道:“非得吵我睡觉做什么?”
“看你睡得太熟,”程玉鸣顶着半边巴掌印,又笑盈盈贴上来,说,“这地方好生危险,也是我们家狐狸心大,怎么还能睡得着。”
柳重月靠在床头,有些头疼地摸着自己的脑袋:“你也知晓这地方危险,我一个肉体凡胎,怎么出得去,还不如好生睡着。”
“你怪我给你换了身体。”
“是啊,”柳重月轻笑着,“我就是怪你,什么都不和我说,然后杀了我,自作主张给我换了身体,又来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
“我不接受,”柳重月认真道,“我不接受你这样的理由,也不接受你自作主张的好意,是,你是想要让我有一个安定的转生,然后呢?今生不重要,一定要许诺来生是吗?”
洞室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柳重月看不清程玉鸣的面容,他们只是这样沉默着,片刻之后,程玉鸣才道:“你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从我动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了。”
他起了身,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
现在这样的环境里,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反而耽搁时间。
程玉鸣那时被常成天拖住了脚,景星也是个没用的东西,柳重月被魔修抓走了也不知晓,还在那方痴痴寻着。
也是程玉鸣亲手造出的这具身体,能知晓他在何处,这便寻了过来。
整个魔域都不见一个渡劫期的修士,程玉鸣悄无声息进来,找到柳重月的位置。
程玉鸣听见柳重月的脚步声跟在自己身后,他道:“我背着你。”
他蹲下身去,柳重月也不矫情,直接趴了上来。
说起来他原本便是程玉鸣的道侣,他们在月下起过誓,魂魄上有结契印,哪怕换了身体,也无法磨灭去。
因而见到程玉鸣时,魂魄和心跳都在提醒着他,面前的人就是当初发过誓要与自己生生世世相爱的那个人。
也正是因此,哪怕程玉鸣容颜怎么变幻,他都能将其认出来。
柳重月心不在焉趴在他背上,被程玉鸣带出洞室。
又往前走了几步,前方转角处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很快,脚步声跟着响起来。
程玉鸣便猛地站住了脚,闪身匿在黑暗里。
柳重月看见了柳默。
对方正提着灯笼,慢慢从前方过来,看样子是要去柳重月之前落榻的洞室。
这么晚了,找他做什么?
帮他离开魔域?
柳重月皱了皱眉,却心觉不对。
“柳默这样子,兴许自己也是无法离开魔域的,若是可以,当初他早便出去了,不会等到现在才与你重新相见。”
程玉鸣偷偷给柳重月传声。
柳重月没有灵力,无法回应,但心里也是肯定程玉鸣的。
柳默先前在素麟面前有多胆怯和心虚他不是没见到,想必这么多年在魔域过的不算好。
既然这样,半夜又来找他做什么?
柳重月默不作声,等柳默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程玉鸣便又动起来,背着柳重月继续往外走。
路上也不是没有碰到巡夜的魔修,但程玉鸣动手极快,悄无声息便给人施了定身咒,一路顺畅离开了洞府。
外头是高悬的月亮和悬崖峭壁,程玉鸣背着柳重月走了一会儿,柳重月忽然道:“这具身体就不能修炼了吗?”
“能力有限,我若是能造出有仙缘的身体,那上下界的早该混乱了。”
程玉鸣将背上的人颠了颠,又道:“你从前身体经脉和仙根被损毁得厉害,本来也不能再继续用了……往常总是畏寒疼痛,为何不与我说?”
“与你说有什么用,”柳重月轻笑道,“说了,我妖修的身份便藏不住了,整个狐族无端被灭,只有我还活着,我若是暴露身份,你知晓我会经受什么吗?”
程玉鸣自然知晓。
自己去了丹璧岛那段时日,与外界联系断开。
那段时日里,柳重月身份暴露,他被仙道追杀,被扣上了许许多多莫须有的罪名。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他离开丹璧岛时便已经知悉。
“你不信任我。”程玉鸣语气轻松,却也有些郁闷。
“你我彼此彼此,”柳重月冷笑道,“别忘了你瞒了我多少东西。”
“若有一日你知晓我还瞒着你别的,恐怕得将我剥皮抽筋。”
“你知晓便好。”
二人斗着嘴,转眼便走出去大段路,却还并未走出魔修的领地。
柳重月又有些困倦,正打算伏在程玉鸣背上睡会儿,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月月!”
程玉鸣站住了脚,柳重月看见他周身凝出些许灵流,像是在警惕着身后的人。
柳默气喘吁吁站在身后,道:“前路……有些危险,别往前走了。”
程玉鸣却道:“来时我便是从那里过来的,何处危险?”
“素麟——”柳默急切地上前一步,却见程玉鸣背着柳重月微微往后退,与他拉开了距离,只要停下脚步,说,“素麟知晓月月逃走了,前路有埋伏,月月现在只是凡人身躯,我怕会伤到月月。”
“有我护着,不会有事,”程玉鸣淡淡道,“你要是想一起离开,我也能帮忙把你带出去。”
柳重月始终没说话。
他觉得有些奇怪,辛云和柳默从前是同门,程玉鸣如今容貌有变,柳默认不出也正常,为何程玉鸣对柳默态度竟与从前不同?
就像是……
像是自己对柳默一样。
趁着那方二人还在说话,柳重月回忆自己从前怎么会突然对柳默变了态度。
似乎是某一日觉得柳默陌生,他当初孩童心思,说话做事总是直白,说不喜欢便不喜欢了。
柳默还在与程玉鸣交谈,他很是急切,匆匆道:“素麟也是渡劫期,你还带着月月,怎么能掉以轻心!”
第36章 第 36 章 他真想给程玉鸣两拳
话音落下, 却都沉默下来,谁也没再继续说话。
柳重月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大概是巡夜的魔修发现他已经离开了洞室, 于是寻找了出来。
柳重月总觉得柳默似乎话里有话,大概有在隐瞒什么, 于是便小声与程玉鸣耳语, 说:“先听他的。”
他没有灵力,不能传音给程玉鸣, 有些话也不好多说。
好在程玉鸣与他也算有些默契,知晓他想做什么,于是只道:“别乱跑便好。”
柳重月心道自己这身体那般虚弱,他哪里提得起力气乱跑。
二人跟随着柳默往另一条路上去了,柳默对此处很是熟悉的模样,手上提着灯, 路上都不曾说话,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柳重月趴在程玉鸣背上,盯着柳默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听见程玉鸣给自己传音,说:“我与他有千年未见了。”
柳重月没说话, 只心想,程玉鸣都转世了一次,从前在宗门约莫也是带着覆面, 像是柳默不曾见过他的容貌。
他不曾开口, 程玉鸣却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 道:“确实,我挂名入定阳宗时肌肤已经开始腐烂,于是常年戴着覆面, 他并未见过我的容貌。”
“那瓷妖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你在幻阵中经历的并非是现实中发生过的,那个幻阵被人动了手脚,只是想要你的魂魄。”
“我的魂魄?”
“是,”程玉鸣语气里的轻佻浅了些许,微微严肃起来,又继续道,“有人想要抽离你的魂魄,因此将你送进幻阵之中,等待你的魂魄在其中迷失,便能悄无声息将你吞噬,而幻阵外的人并不能发觉。”
算是占了程玉鸣的便宜。
柳重月原本的身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出现了破损,一开始只是畏寒,体弱,到后来越发虚弱,时常会莫名疼痛。
他什么都不曾和程玉鸣提起,从始至终也便只有师尊知晓此事,也不清楚程玉鸣是如何察觉到的,最后还是想了这个不算完美的方式,将他杀了,想给他一具新的身体。
虽然柳重月不满意他这样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自己死了之后,仙道的追杀便跟着停了,只是那些扣在自己头上的罪名还没洗脱,但确实也算是安心了不少。
柳重月沉默了一会儿,程玉鸣道:“瓷妖原本的力量没有那么强,当年进到幻阵中时瓷偶中的魂魄早已经被吞吃,只是一具空壳,打碎了瓷偶和金像幻阵便散了,我将瓷妖带回宗门交给宗主处置,不过也不清楚宗主是怎么处理的。”
“你们宗主说柳默有修行的天分,”柳重月伏在对方耳边小声问,“真的假的?“
“是真的,”程玉鸣笑道,“不过只是普通仙缘,可否飞升还尚不清楚。”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其实从前心血来潮,学过一段时日的观镜。”
“观镜?”
“便是同镜阵相差不大的一道阵法,不过要消耗些许修为,从观镜中天地,探一人一生福祸,我闲来无事,看过柳默的命数。”
柳重月有些好奇:“如何?”
“不如何,红尘道修士终生奔波劳累于红尘之中,无法丢弃掉尘世的牵连,大道难以勘悟,到最后也不过是碌碌无为。”
柳重月对大道知之甚少,程玉鸣与他说的这些他一知半解,只知晓柳默也是没有飞升的机缘的。
他失了兴趣,趴伏下去,没骨头似的挂在程玉鸣背上,嘀咕道:“飞升那么难,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想破脑袋也要飞升?”
他心觉自己原本便是不适合修行的,仙道人人都在追求长生和飞升,只有他,修行似乎都是为了找到狐族被灭的真相,想为狐族洗清罪责。
至于有没有道,能不能飞升,甚至有没有转世,他其实根本不在意。
今生已经活过,了无遗憾,有没有来生又何妨呢?
只有执念未消之人才会一直想要一个以后。
柳默还在前头走着,也不好继续在人家背后八卦,于是便停下了话头,不再继续说了。
柳默将他们带到一处林间,自小路穿行而过,眼前道路宽敞了起来。
柳默道:“此处是素麟往日修行之处,近段时日他来得少,魔域内其他魔修未经允许不得来此处,暂时可以比一比风头,等他们走了,再想办法出去。”
他将夜明珠从灯盏中取出来,挂在树梢之上,将这一片微微照亮。
柳重月看见对方清瘦的面庞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还有些许担忧,道:“玉石上铺了兽皮,这位道友,可以现将月月放下,让他休息一会儿。”
程玉鸣便将柳重月放到了林中那块玉石之上。
柳默又问:“月月的身体怎会变成这样,似乎不是从前的那具身体了?”
“嗯,”柳重月简单解释了两句,“那具身体已经损坏了,因而换了新的。”
“这些年我虽在魔域,但也听闻外界的传闻,说月月……”他像是有些难以开口,停顿了半晌,才又继续道,“月月已经死了,我还以为是真的。”
确实是死了一回,但柳重月并不想实话实说,只说:“没有,还没死。”
柳默像是松了口气,还没开口,柳重月却先一步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一些意外。”
他话没说完,林间外忽然传来草木折断的声音。
柳默的身形肉眼可见变得僵硬起来,下意识便起了身。
柳重月看见程玉鸣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
他见过这个动作,是程玉鸣进攻前的起势。
下一瞬,一只木轮椅从林间绕出来,映入眼帘。
那个名叫素麟的魔尊悠然转着轮椅出现在他们面前,脸上带着面罩,五官都无法看清,只能从语气中听出他正带着笑意,说:“原来躲到了这里。”
话虽这么说,却像是只针对柳默一人,轻轻向他挥了挥手,道:“阿默,过来。”
柳重月偏了偏视线,打量着柳默,又瞧见程玉鸣指尖凝起了一点点灵流。
他伸手拉住了程玉鸣的手指。
只一瞬,那道灵流便散去了。
程玉鸣低下头来,与柳重月对视了一眼。
柳重月只是想提醒他先不要轻举妄动,谁承想对方居然反握回来,像调戏他一般,很是暧昧地摩挲着他的手指和手背。
柳重月:“……”
若非现下情况复杂,他真想给程玉鸣两拳。
柳默半晌没动作,那素麟也不生气,只转着轮椅靠近了他们,笑道:“阿默带着客人来了呢,不介绍一下么?”
“你已经抓了城中新婚的女子用以修炼了,”柳默语气有些轻颤,“你还要抓我侄子。”
“抓你侄子可不是为了修炼,”素麟轻笑着说,“我抓来他来做什么,我以为你清楚得很。”
柳默的呼吸急促起来,半晌才道:“我……我与你单独说。”
素麟却没应声,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轻轻道:“好啊。”
他抬起手,行动间多有些僵硬,但还是紧紧攥住了柳默的手腕。
像是恨透了一般,用力到青筋突起。
柳默没怎么挣扎,被他拽着手腕,离开了此处。
柳重月这才甩甩手,道:“松开!”
“我见你方才因为害怕想牵我手。”
“谁害怕?我是让你别直接动手!”
“哦……”程玉鸣尾调拉长,“我夫君关心我。”
柳重月:“……”
柳重月知道程玉鸣难缠,从前会脑子一抽答应与对方结为道侣,还不是因为程玉鸣像现在这般死缠烂打。
柳重月气不打一处来,和程玉鸣一前一后往外走时,实在是忍不住,匆匆茫茫跑到他身前去跳起来踩他脚。
程玉鸣没反应过来,跟着一痛叫:“啊!”
小狐狸已经跑远了。
这山间洞穴丛生,魔修一向生活在此处,也算是远离尘世,没有外人叨扰。
柳重月又一次返回大殿之外,殿门修葺得很是华贵,魔骨花生长在四周,泛着莹莹的灵光。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几个魔修大概是听了素麟的吩咐,见他在外面打转也没上前阻止,甚至不曾盯着他们看。
柳重月仰着脑袋四处张望,程玉鸣从身后追上来,道:“你怎么忽然踩我,还是狐狸似的,老喜欢跳起来踩人。”
柳重月犹疑地看着他,“在这之前我什么时候踩过你?我连原型都没化过。”
程玉鸣却不回话,只见他往怀里一揽,搂着他进了魔域大殿。
里头还是黑沉的一片,不点灯便什么都看不清楚,柳重月只好小心跟着程玉鸣,左转右绕,不过片刻,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点着灯的洞室。
柳重月道:“他们在这——唔?”
他被程玉鸣捂着嘴,抱在怀里,二人躲在了石门之后。
柳重月隐隐约约听到洞室内传来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些奇怪的响动。
他怔了怔,许久后才反应过来那代表着什么。
他下意识便想往里冲,却又被程玉鸣紧紧抱住。
程玉鸣小声道:“先别激动。”
柳重月又听见有人道:“你小侄子在外面呢,要不要请他进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
“这是什么表情?不愿意?”
“他那个道侣倒真是有手段,居然将他的躯体藏起来了,我还以为渡业宗那小子还能找到,原来也是个废物——啧,别乱动,挣扎什么,你也不过是个修为尽失的废物,生来就是做炉鼎的命,不过,等我找到了仙骨……”
他声音轻下去,柳重月听不清了。
柳重月这才注意到,原是程玉鸣方才施了法咒,才能听到洞室深处的声音。
怎么又是一个要找仙骨的?
第37章 第 37 章 你嘴里有几句实话
柳重月走了会儿神, 里头有响动起来,程玉鸣便将他端走了。
出了大殿,柳重月这才道:“他居然已经认出你来了。”
也是, 程玉鸣今夜没戴覆面,从前要是见过, 确实也不难认出来。
程玉鸣道:“戴不戴覆面应当都没什么用, 他应该一开始就知道些什么,甚至清楚这具身体里是你的魂魄。”
想尽办法将柳重月绑过来, 当真是想要从柳默那里得到什么吗?
柳重月对这个想法不置可否,只道:“等柳默出来再说吧。”
“那个素麟,看着身体也不太好的样子,你能否探查到他的修为?”
他与程玉鸣也倒是有默契,程玉鸣当真道:“探查过,似乎只是个空壳, 没什么威胁。”
“我听闻这位魔尊一向低调,手下魔修从不惹事,一直只是静心修炼,又怎么会突然从城中抓新婚的女子,说要用以修炼呢?”
柳重月想了想, 觉得此时尚有蹊跷,又说:“不知道有没有人守卫,我想去看看那些新婚的新娘。”
程玉鸣很是顺从, 道:“走吧。”
他陪着柳重月从小路穿过去, 寻到自己之前被关押的洞室。
灵力在指尖凝结, 程玉鸣一手揽着柳重月的肩头,一手用灵力照明,不过片刻, 他们在洞室里看见几个蜷缩在一起,背对着他们的穿着嫁衣的女子。
柳重月微微弯身下去,抓着栅栏,问:“你们还好么?”
几个女子皆小声啜泣着,谁也不曾说话。
柳重月心觉奇怪,正要再开口,程玉鸣却忽然提着他往身后一放,手中挥出灵流,轰然将栅栏及其外的结界击碎。
烟尘缭绕,柳重月挡了挡口鼻,半晌才将衣袖放下,仔细望过去。
程玉鸣已俯身钻入洞中,提着几只木傀儡出来。
柳重月惊讶道:“都是木傀儡?”
“嗯,”程玉鸣将其扔在地上,道,“仙道和常家都被骗了,被当了刀使。”
借以他们的力量来找程玉鸣的麻烦,再借机将柳重月绑走。
柳重月有些无奈的捂了捂脸,道:“景星和常成天真是蠢到了极点。”
顿了顿,他又说:“你也是蠢货。”
程玉鸣:“……”
程玉鸣也没反驳,算是承认了。
从此处出去之后,柳重月看见柳默正匆匆往他们这边来。
程玉鸣自觉上前去,将柳重月挡在身后。
柳默见了他们,总算松了口气,道:“在林子里没看见你们,我还以为素麟偷偷做了什么。”
程玉鸣语气淡淡:“素麟修为不敌我。”
他说的是实话,柳默脸色有些奇怪,却也没再说什么。
柳重月问:“你与素麟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柳默看起来有些难以开口一般,只道,“他不肯放行,魔域外都是守卫,你们出去总归是不安全的。”
“啊哈,”柳重月耸耸肩,道,“那可不一定。”
他脸上浮上些许狡黠的笑意,道:“仙道追杀我那些年,可是一直在找小叔的下落呢,现在我已经死了,但身躯遗失,下落不明,许多人都不清楚我到底是死是活呢要是知晓小叔在这里,一定会带着仙道各宗门修士过来。”
柳默脸上神情还是很奇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尚未等开口,却又听程玉鸣道:“阿月说的确实不错,等他们来了,见魔域据点在此,顺手便能将此处清剿了,也等不到我动手。”
柳默:“……”
柳重月正好,他拍拍手,道:“我已经传讯给景星师弟了,他马上就会到的。”
柳重月伸手拉住了柳默的手腕,道:“我们去外面等他们吧。”
他感到柳默下意识想要将手腕抽回,奈何柳重月抓得太紧,于是便像是放弃了一般松下劲儿,道:“再往外走,似乎便有些危险了。”
“有我夫君在呢。”
“小叔,”柳重月很是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道,“我找了你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居然被那魔尊关在此处,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他话音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我记得你从前同门师兄弟似乎都还在世上,许久未见了,想是很是想念,等将柳家重建,便将他们请到府中做客如何?”
“……甚好。”
“对了,”柳重月又继续道,“师尊走之前还一直念着你呢,可惜了,没见上最后一面。”
柳默神色有些恍然,“是吗……”
他们已走到魔域入口处,守卫的魔修抬剑挡住他们的去路,道:“尊主说了,不得出入。”
“阿月,”柳默拉了拉柳重月的手,“算了吧,素麟如今心情不错,暂时没追过来,若是惹怒了他,恐怕便不好了。”
“小叔,”柳重月有些疑惑道,“我记得你从前很是胆大,怎么现在变得这样畏手畏脚的。”
他将柳默的手腕抬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瞳眸,道:“你分明修为尚在,似乎也快到渡劫期了吧,究竟在怕什么呢?”
柳默神情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有修为?”
“因为这具身体有仙缘,虽未修行,但是总是记得从前学过的东西的。”
柳重月轻轻弯起眼睛笑起来,道:“小叔,别担心啦,有你和我夫君在,总是安全的。”
柳默沉默不语,程玉鸣接口道:“阿月的身体撑不住魔域的魔气,还是尽早出去为好。”
“犹犹豫豫便是不想出去的意思,”素麟的声音忽然从三人身后传来,听不清楚声线,“既然不想走,那便好好留在魔域里,来者是客,我会好好招待各位的。”
柳重月回身望去,只见素麟坐在轮椅之上,像是没什么力气一般靠在椅背上,苍白的双手搭在木轮上,半晌才微微抬了抬手指,道:“阿默,来我这里。”
柳默沉默了片刻,竟真的抬了脚,往素麟那边去了。
柳重月冲着程玉鸣使眼色,下一瞬,程玉鸣闪身而出,手中灵流骤然爆开,向着前方的素麟直攻而去。
素麟一动未动,只有衣摆和发丝随着轻轻飘扬了一会儿。
柳默却忽然瞳孔一缩,下意识向前扑去,挡在了素麟面前。
掌风将他的发丝吹得微微后扬,程玉鸣的手掌停在他面前一寸,转而又向身后攻去。
柳默忙将轮椅往自己身后拉,抬手做挡。
两方相抗,顿时发出一声爆破轰鸣。
柳重月连连后退了两步,忽然被人撑住了后背。
他回头一瞧,是一个面容英俊的魔修。
柳重月有些惊讶:“三七?你怎么调任到这里了?”
三七方才巡夜至此,见有情况,忙上前来查探。
瞧见柳重月时还怔了怔,觉得容颜与记忆里的那个人有所不同,没敢相认。
柳重月一唤他的名字,他便反应过来了:“你怎么成了这样?我听仙道说你已经死了。”
他与柳重月是旧相识,算是朋友。
多年未见,想念的紧,也顾不上前方的危险,忙抓着柳重月的手哭诉道:“我前任统领让我去抓人修炼,我不敢啊呜呜。”
柳重月:“……”
柳重月:“不敢你当年修什么魔。”
他顾不上身后打斗的二人,忙拉着三七往外走:“快带我出去。”
走到入口处,又被守卫拦下:“三七,你小子又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这我兄弟,”三七揽着柳重月的肩道,“不信你自己瞧,他就是个可怜的凡人罢了,又没有灵力。”
柳重月对着那守卫可怜巴巴眨了眨眼。
守卫仔细探查一番,确实是没有灵力的,于是便抬手放行。
三七忙拉着柳重月往外走,又听那守卫道:“不对啊,这人不是尊主带回来的客人吗?”
“你又不看灵榜,”三七怒道,“尊主都在灵榜上贴了告示,说找错人了,每次你都不看灵榜,每次都错过尊主的消息。”
守卫大惊失色,这才将灵榜调出来,从十多日前的告示一一翻起。
三七忙带着柳重月走了。
柳重月称赞道:“这么多年没见,你这说谎的水平大幅上升呢。”
“过誉过誉,跟你学的。”
他带着柳重月往外走,柳重月又问:“你还没说完,你不敢抓人修炼,你统领便将你丢出来了?”
“是啊,”三七呜呜咽咽道,“她怎么这么无情啊,我刚入她门下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哇呜呜呜。”
走出去一截,三七忽然“砰”地一声,变成了一只白花花的兔子,钻柳重月怀里哭。
柳重月心疼地默默他的脑袋。
“你又胖了点。”
看着好有食欲。
他抱着三七往外走了一段路,忽然瞧见景星和常成天带着修士们自天而降。
柳重月愣了愣,忙向他们挥挥手。
景星匆匆上前来:“师……你没事吧?”
如今师兄的通缉还未清除,他不能轻易暴露师兄的身份。
柳重月松了口气,心想景星也不算太愚蠢。
渡业宗弟子们之间都有宗门的通讯门,每个通道都只能本人使用。
那时柳重月让程玉鸣上了自己通讯门,给景星穿了地址,景星势必已经认出他的身份了。
他赌了一把,赌景星对自己心怀愧疚,既然之前对自己那副模样,想是不会希望自己再死一次。
他倒是赌对了。
景星将扶着他的肩,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见他身上没什么伤处,这才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事。”
柳重月抬手指着魔域内,道:“此处有魔修。”
话音刚落,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将守卫的魔修惊动,纷纷向着大殿之中涌去。
柳重月忙抓着景星的衣袖往那方走,道:“我小叔还在其中。”
“你先别着急,我来处理。”
景星脸色凝重下来,带着身后的渡业宗弟子奔向大殿。
常成天也跟着过来,路过柳重月时,却只是皱着眉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柳重月疑惑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耍我一次,我看看你怎么了?”
常成天冷哼一声,抓着剑,继续往前去了。
柳重月:“?”
莫名其妙。
***
景星已经穿过魔修进了大殿,迎面便是剧烈的冲击,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景星定睛一看,那血月庄的庄主正与一白衣修士相斗。
白衣修士一手将轮椅挡在身后,只剩一只手相抗,多少有些弱势。
景星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愣了片刻,忽然被柳重月揽着胳膊抱上来。
柳重月指着轮椅上的人大声道:“他是魔尊,快杀了他!”
景星只听师兄的话,哪管的上真的假的,剑意顿时出鞘,直刺素麟而去。
柳默心下一惊,手中顿时灵流四散,将他与素麟裹挟在其中。
景星一剑刺去,与程玉鸣灵流撞在一处。
而原本站着两人的位置早已空荡荡,不见了踪影。
柳重月抱着兔子在一边蹲了一会儿,被常成天挡在身后。
见状才起身跑过去,问:“这便放跑了?”
“嗯,”程玉鸣指尖灵流缓缓散去,“素麟没有灵力,柳默收着力,没逼他那一下,估计一直不会放出真实实力。”
柳重月却道:“诶等等——”
他话没说完,景星忽然一拳向着程玉鸣揍去:“你竟然还敢活着!”
程玉鸣面色未变,转身将其躲了过去,淡声道:“我活着怎么了?”
“师兄因你而死,你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柳重月浑水摸鱼道:“就是!”
一转头,又看见常成天正抱着手臂看热闹,柳重月轻咳一声,又小心凑上去,抱着程玉鸣的手臂说:“别打了,我好累哦。”
柳重月开了口,又见他这样挽着程玉鸣,景星只觉得有些泄气和失落,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从前……师兄就像这样,和程玉鸣站在一起,和他一起离开。
要是自己早点认清自己的心意,早一点和师兄说,是不是便没有程玉鸣什么事了?
景星后来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到如今。
他不知道答案,都是他一个人的痴心妄想,不可能会有任何答案。
他沉默下来,程玉鸣揽着柳重月往外走,眼见常成天面无表情抱着手站在门口,正打算说话,忽然感到手臂内侧一阵生疼。
柳重月悄无声息拧着他的手臂,脸上笑意却未消,道:“我和我夫君走了哦,常少爷,还是另寻良缘——”
他被常成天一把抓住了手腕,将他往自己身前拽。
柳重月吓了一跳,程玉鸣也吓了一跳,忙将人往自己怀里拉:“做什么呢?”
“他是我常家的新娘,你说我做什么?”常成天怒道,“婚约在上,契约已经定了,想解除婚约,让明家自己来退亲。”
他没松手,还是拉着柳重月。
景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插话道:“此事我赞成常成天。”
“听见没有,老子当年便看你不顺眼了,你居然又想来我面前找麻烦。”
“谁管你顺不顺眼,”程玉鸣笑道,“你还不是看上了明月的身体,觉得他像阿月才想将他娶回去,当谁不知道你的心思似的。”
柳重月又跟着浑水摸鱼:“就是!”
程玉鸣:“……”
他叹了口气,揉了把柳重月的脑袋,顺手见他推到身后去。
柳重月呆了一会儿,瞧面前站着的景星,也是呆愣的模样。
程玉鸣不知晓身后两人的状况,只道:“明月身体虚弱,血月庄确实没什么良医妙药,去常家也可以,但你不能碰他一丝一毫。”
常成天皱了皱眉:“为何?”
“因为他只是凡人之躯,撑不住修士的触碰,”程玉鸣又笑起来,“当然,我会跟着他一起去,以免什么时候,你见色起意。”
常成天没说话,与程玉鸣怒目而视,半晌才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
柳重月头一次进常家。
常家发迹之后换了豪宅,富丽堂皇,看得柳重月有些花眼。
柳重月仰着头打量着常府内的景致,又听见程玉鸣小声道:“看路。”
“哦。”柳重月之前被他摸了那一脑袋,竟然诡异地听话下来,乖乖跟在程玉鸣身边没走远。
程玉鸣又道:“兔子给我。”
“嗯不行,”柳重月把三七抱紧了点,“他是我朋友。”
“嘴上说是你朋友,实际上已经想好怎么吃了吧,”程玉鸣淡笑道,“给我,我得救他一命。”
柳重月:“……”
怎么想都不可能吃了三七吧!
虽然是挺馋的。
现在这个身体需要进食,折腾一夜,原本只吃了几个果子,早便饿了。
柳重月拽拽程玉鸣的衣袖,程玉鸣福至心灵,知晓他在想什么,问走在前方的常成天:“府中可有晚膳?”
常成天回过头来,视线却落在柳重月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
柳重月:“?”
常成天又将脸转了回去:“有。”
柳重月有点得寸进尺了:“能吃兔子吗?”
怀里的三七在颤抖。
常成天有些不耐道:“我爹娘不食荤腥,没有。”
半个时辰后,桌上放满了饭菜,柳重月心不在焉用着膳,听程玉鸣和景星说魔域内的情况。
景星有些茫然:“新娘失窃竟是假的?可这城中确实丢了几个新婚的新娘,城中百姓已经寻到渡业宗了。”
“我们去的时候只是几个木傀儡而已。”
程玉鸣将芥子中的木傀儡放出,景星见状,摇摇头道:“我不曾见过擅用木傀儡之人,但或许新娘失窃与魔修也脱不了干系。”
程玉鸣只道:“别把菜喂给兔子。”
景星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不是在同自己说话。
转头视线时,只看见柳重月讪讪将伸到桌下的筷子拿上来,一只白兔子在他脚下打转。
景星唇瓣动了动,半晌没说话。
他道:“我有话要与你说。”
程玉鸣毫不领情:“不去。”
“就一会儿,”景星道,“和师兄有关。”
柳重月耳朵又动了动,偏过脑袋去,对着程玉鸣挥了挥手。
程玉鸣只好起了身:“请吧。”
他与景星离开了屋子,去了院中的桂花树下。
景星如今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道:“师兄这样与你有关。”
“是。”
“你……”景星实在是有些茫然了,问,“为何要这样,他活得好好的,为何非要这样?”
“活得好好的?”程玉鸣淡笑了一声,“你从前是不是从来不关心阿月的身体如何,只觉得他耽于修行,因此才会修为大跌。”
景星闻言,脸色微变:“我……”
“你甚至觉得阿月身为大师兄,却只是个筑基期的废物,以前你拿他做榜样,有一天发现也不过如此,所以一直想方设法想比他努力修行,借自己为他好的理由带着师兄弟们欺辱他,想激将他。”
景星说不出话来。
都是真的。
这些都是他亲手做出来的事情,他太愚蠢,以为这样就能逼着柳重月精进修为,直到他变回从前那个很厉害的师兄。
“阿月的身体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知道,大概在我认识他之前,可能是你一战夺魁将他拉下魁首之前。”
景星脸色越发苍白:“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起什么来。
从前不知道哪一日,他去亭松院找柳重月,看见他苍白着脸,裹着狐裘抱着暖炉时,曾问过他是不是不舒服。
那时候柳重月敷衍了事,他竟也不曾再过问。
为什么当时不多问两句呢?
景星几乎像是被抽走了脊骨,无力地弯下身去。
半晌抬手捂住了脸。
柳重月将视线收了回来,也不知道程玉鸣和他说了什么。
也挺久没见过景星这么挫败的模样了。
他夹着菜,忽然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常成天在盯着他看。
柳重月轻咳一声,问:“瞧着我做什么?”
“你姐姐逃婚,你又失踪,明家乱套了,”常成天道,“你妹妹出嫁之后过得也不算很好,今晚从夫家赶过来,想知道你还活着没有。”
柳重月茫然地咬着筷子,心想,明月居然还有个妹妹?
常成天又道:“往日只有你妹妹待你最好,她心里念着你,我让她先回明家了,明日你起早些,我带你回去见你妹妹。”
柳重月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语气道:“哦,谢谢你,我也很想她。”
“是么?”常成天冷笑道,“看你这样子,约莫又是哄人的。”
柳重月走感觉得常成天语气怪怪的,又说不上何处奇怪,只纠结地开了口:“哪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常成天给自己倒了杯酒,也不曾抬眼看他,又冷笑道,“明家只有一个女娘,便是你姐姐,你妹妹如今才三岁。”
柳重月:“……”
柳重月有些头皮发麻:“我……我跳了湖之后又高烧,脑子还有些乱,一时间记错了……”
“哦?”常成天重重将酒杯放下,“其实明家只有两个孩子,一个你姐姐,一个你,没有第三个了。”
柳重月:“……”
完了。
“你嘴里有几句实话,”常成天咬牙道,“柳重月。”
第38章 第 38 章 我不会与你成婚
柳重月抓着筷子的手有点僵硬。
他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继续装傻, 毕竟常家恨他是实实在在的。
常家恨他恨成这样,多半也有常成天的授意。
柳重月想起现在这具一巴掌就能拍死的身体,打了个寒颤, 道:“什……”
“你又要装傻,”常成天冷笑道, “我太清楚你这个人了, 谎话张口就来。”
他看起来倒不是要找柳重月的麻烦,只道:“我爹娘当时说你已经死了, 我还以为是假的,后来景星抱着你的长明灯来找我,我才知道你居然真的死了。”
柳重月有些懵:“居然?这事情不是你授意的吗?”
“我吃多了杀你,”常成天怒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么?”
柳重月:“……抱歉,以貌取人了。”
常成天往常行事总是冲动, 又确实是爱憎分明的性子,当初在魔域也是他亲口说出那些话的,实在不怪柳重月多想。
常成天冷静下来一想,确实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语气又松下来, 道:“我闭关几年,那段时日与外界脱离联系,我爹娘也无法联系上我, 也不曾传话与我, 说他们要追杀你。”
常成天说着, 又像是觉得可笑,脸上扯出一道苦笑,说:“我爹娘真以为是你要害我, 恨你恨得不行,明月被接回明家之后他们见过一面,我爹娘连着明月也恨上了,觉得他……觉得他长得像你。”
柳重月还是有些茫然:“你爹娘应当不曾见过我?”
常成天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柳重月:“嗯?干嘛这么瞧我?”
常成天没说话,只唤出灵榜,放到柳重月面前:“我知晓你往日从不爱翻看灵榜,你的通缉令已经在上头挂了五百年了,现在都还在。”
柳重月“哇”了一声:“仙道不是已经说我死了吗?为什么还要挂着我的通缉令?”
“因为你的身体还没找到,仙道说你窃走了仙骨,仙骨和你的身体都下落不明,只是一个熄灭的长明灯,没办法确认你还活着没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长明灯。”
常成天道:“景星手里有你的长明灯,他已经习惯了走哪带到哪,今夜他心里着急,躲着看你的长明灯,我看见了,是亮着的。”
柳重月先前魂魄被困在幻阵当中,不在现实之中,因而长明灯忽明忽灭,难以长久点亮。
但现在,他的魂魄回归现实,长明灯便也跟着亮了。
柳重月心道景星这个拖后腿的家伙,要不是他拿出长明灯,常成天这样的脑子恐怕也想不到自己还活着。
柳重月有些懊恼,忽然见常成天伸手过来,顿时一个激灵。
他浑身一颤,腿上的兔子忽然一蹦,一口咬在常成天虎口上。
常成天痛叫了一声,柳重月忙将三七往怀里捞,起身时匆忙,椅子被顶得发出刺耳的声响,“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下一瞬,门外两个男人闻声进来,将柳重月拉到了身后。
景星道:“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常成天怒极反笑,“他养的兔子先咬我的。”
“你跟只兔子生什么气,”景星有些不耐,“它什么都不懂,咬人一口怎么了?”
柳重月又跟着张口,还没等说“就是”,忽然被程玉鸣一摸脑袋,又推到身后去了。
夜里在常家暂住,常家爹娘还未睡下,听闻常成天将明月带回来了,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让常成天带着过去见一见。
柳重月有点不太情愿:“都这么晚了,叫你爹娘早些入睡吧。”
常成天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们说见了你再睡。”
柳重月烦恼地看看程玉鸣,程玉鸣倒是冷静,还带着笑,说:“去吧,去了快些回来睡觉,睡不够,你又要生病。”
柳重月只好起了身,跟着常成天往主屋去,边走边道:“你爹娘要是看见这张脸,会不会让下人进来揍我?”
“他们又不是没见过明月,”常成天语气淡淡,“你少说点话,他们不会生气。”
“哦。”
他跟着常成天进了主屋,常成天的爹娘早已过了百年,因有常成天给的仙丹妙药,寿数延长了不少,想看着常成天娶妻生子。
柳重月纠结地跟在对方身后,见到两个坐在主位上的老人。
柳重月心想,倒真是传统啊。
仙道几乎甚少见到这样地位分明的门户,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在明钰和柳默面前却也是没大没小的,他们二人也并不在意。
柳重月走着神,忽然听见常成天对自己说:“喊爹娘。”
柳重月:“?”
柳重月小声道:“我为什么?”
“你与我如今婚约在身,只是婚礼未成,本也该叫一声爹娘。”
柳重月:“……”
柳重月沉默半晌,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只是向着二老作揖,瞧起来多有些笨拙。
常成天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叹了口气,也规规矩矩作揖道:“爹,娘,我和明月来看看你们。”
二老不曾说话,只看着柳重月,不是很满意的模样。
原本明月便不是他们要给儿子找的良缘,谁想得到明家悔婚,还把这个明月送了过来。
长得像那个人便罢了,甚至还很呆笨。
柳重月心不在焉用余光看着主屋里的陈列,倒也是奢华,香炉木雕,样样都很是珍贵。
他走了半晌的神,身边常成天在与爹娘说话,说的什么他也没注意。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常成天的母亲道:“明日先将婚礼补了吧。”
柳重月骤然回过神来。
什么?补婚礼?
“我想退婚,”柳重月忙道,“我已经与他人有了夫妻之实,不便再与常家完婚。”
常家二老都有些惊讶:“你……你所说可是真的?”
常成天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你说什么呢?”
“都是真的,”柳重月认真道,“我夫君也在府中,若是二老不信,可以将他叫来便知。”
常成天掌心握成拳,咬着牙小声道:“你都已经换了身体了。”
“道侣契印在魂魄上,”柳重月淡声道,“没必要为了应付你爹娘撒这样的谎,对你也不公。”
常成天唇瓣动了动,狠狠闭上了,没再说话。
二老本就不满意,闻言便欢天喜地应下来,退了这门婚事,等着到时候找个好人家的合适的姑娘。
从主屋出来时,柳重月感觉轻松了很多,像是卸下了身上的重担似的。
常成天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将要进到客房的院子时,常成天忽然问:“要是你没有和程玉鸣结为道侣——”
“没有这个可能,”柳重月笑道,“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要是,不多你若非要做这个假设,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不会与你成婚。”
常成天有些着急:“为何?”
“因为你爹娘恨我,”柳重月又回过神,继续往前走去,“他们让人来追杀我,害我身受重伤才被渡业宗缉拿,害我受了那么多苦,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和他们、和你成为一家人。”
这么久了,常成天待自己什么心思他不是不知晓,他什么都清楚,只是并不放在心上罢了。
就像面对景星一样。
在他心里这两人其实都一般无二,可有可无的存在。
柳重月曾有段时日很需要朋友陪伴在身边,他将常成天当做自己的朋友,实则也是在从对方身上汲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也不过是拙劣又卑劣的人。
等不需要了,转头便能将其扔掉。
柳重月做事一向这般无情,唯有对程玉鸣有些不同,真心实意地恨着他。
他无视掉身后沉默的常成天,走到桂花树下时,常成天忽然又问:“为什么……程玉鸣就可以……”
“程玉鸣?”柳重月忽然也有些恍惚。
是啊,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可以在他心中留下太多印记,勾起他的情绪变动,只有程玉鸣可以?
他说不上来,他也觉得奇怪,但是找不到任何缘由。
想来想去,也只能归咎于程玉鸣太会死缠烂打。
应当便是这样的。
柳重月没应声,没回答常成天的问题。
他进了屋,程玉鸣和景星正远远地坐着,像是看对方不顺眼。
程玉鸣会给三七喂干草,三七很没出息地围着程玉鸣脚边打转,也知道妖修身份不受待见,更何况他还是魔修,于是心甘情愿当起了宠物。
柳重月舔舔嘴皮,慢吞吞上前去,站到程玉鸣面前,想将兔子抱起来。
程玉鸣忽然道:“你知晓三七从前的统领是谁吗?”
“谁呀?”
“北部魔域的魔尊,文白。”
“文白?”柳重月蹲在地上揪着三七的兔子耳朵,将他拎起来,三七还在扑腾着两只后腿,柳重月却没注意,只惊讶道,“是当时你去丹璧岛前碰到的那个女孩子?”
“嗯。”
程玉鸣当时接到灵榜悬赏,前去丹璧岛除魔,柳重月陪着他走了一段路,一直到附近城池,程玉鸣说前路危险,让他返回烟山等他回去。
在那座城池里他们见到文白,文白当时还只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跟着丐帮的成日玩乐。
程玉鸣见她有修行的天分,问她要不要加入玄月涯,文白也不应,她说她想修魔。
柳重月当初还问她为何想修魔,文白虽然年纪不大,但在城中混久了,也见到过一些仙道的修士。
她说仙道的修士道貌岸然,若非救助百姓能给他们带来好处,或是名誉,或是其他别的什么悬赏,仙道的修士必不可能出手相助,不如魔修那般坦荡,坏都坏个彻底。
后来许久不见,文白倒真像她当初所期望的那样,修了魔。
柳重月感叹道:“文白这丫头也真是行动力强,说要做什么就去做了。”
三七窝在他怀里,竖着两只耳朵仔细听着。
柳重月话头上来了,和程玉鸣笑道:“我记得她当时看见有贼窃包子,我说让她找机会将人抓了送官府,她就是不愿,说自己的棍子打狗可厉害了,打两个贼也不在话下,于是挥着棍子便去揍人了。”
谈起往事总是放松,这方柳重月与程玉鸣说说笑笑,那方景星和常成天都沉默着,只听着两人小声说笑,心情都不算太好。
程玉鸣将柳重月捞起来,又道:“地上蹲着不累?天色已经晚了,回房去睡吧。”
柳重月方才蹲久了,腿有点软,又耍赖道:“你背我,我走不动了。”
于是程玉鸣便蹲下身来,让柳重月趴在他背上。
柳重月揪着兔子耳朵在程玉鸣面前晃,小声和程玉鸣道:“你喜欢兔子还是狐狸?”
程玉鸣无奈道:“狐狸。”
“真的假的?”
“真的。”
柳重月放心下来,阴森森道:“喜欢你还换了我的身体。”
程玉鸣:“……”
程玉鸣道:“事出有因。”
“换个理由。”
“说来话长。”
拌着嘴,便走到了床榻前。
程玉鸣本打算留宿,但常成天不允,说单独给他留了屋子。
柳重月笑盈盈冲他摆手:“你去吧。”
程玉鸣又向他伸手:“兔子给我。”
“不给。”
“他是男人。”
柳重月:“……”
见程玉鸣神色认真,想了想,还是将兔子交了出去。
程玉鸣便合上房门,走了。
门一关上,柳重月脸上笑意浅下去,坐到榻上深思。
仙道寻找仙骨,又是谁的仙骨?
那位仙使的吗?
柳重月想起当时在幻阵中见到瓷妖,瓷妖说看师尊眼熟,师尊是跟在仙使身边的那个弟子。
当年师尊怎么从未与他提起过仙骨一事。
柳重月记起景星曾看管藏书阁,当年因被梦魇,在藏书阁外与景星动了手,伤了景星,因而才被扣上窃走仙骨的罪名。
仙骨若在藏书阁内,想必景星应当会见过。
今夜天色已晚,柳重月吃饱喝足,困意上涌,于是打算先行入睡,待明日醒了去问问景星。
总得将自己身上的罪名洗脱,他才能顶着这张脸正常在安垣东洲活动,否则找到狐族被灭的真相便遥遥无期。
柳重月躺上榻,转眼便陷入梦想。
***
大抵是因为今日事情多发,夜间他又被梦魇。
这回梦到的是柳默,还有明钰。
柳默与明钰似乎是很多年的好友了,柳重月当初尚未开悟,迷迷糊糊有那么一点神志,听不太懂他们的对话。
小狐狸从明钰肩头跳到柳默肩上,被柳默提着尾巴拎起来,又塞进怀里揉了两把。
明钰道:“这路可不好走。”
“什么路好走,”柳默笑道,“试试呗,一定只能是仙道才能飞升么?还不是多少人都没有自己的道。”
“你的道不好飞升。”
红尘道,贪恋与凡尘之间,为人间俗世所牵连,无法放弃红尘,便永远无法勘悟大道。
柳默也知晓这个道理,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又再次恢复了笑意,轻声道:“说不准呢,万一我便能以红尘道飞升呢。”
他将小狐狸还给明钰,道:“我便先走了,有什么事便唤我,我再回柳家来寻你。”
他一去十余年,再见面时柳重月已经学会了化形,只到他小腿高,揪着他的衣袍仰着头看他。
柳默将柳重月抱起来,欣慰道:“明钰,你儿子都这般大了。”
明钰:“……”
明钰将指尖的灵力抑制下去,道:“我给他起了个名字,随柳家姓,名叫重月。”
“重月这名字好,”柳默捏捏柳重月的脸蛋,又道,“我也不是柳家人,他也不是柳家人,怎么还都跟着柳家姓。”
“柳家在昌兰郡也算大户人家了,”明钰解释了两句,“跟着柳家姓,入了学堂,没人欺负他。”
柳默半句话都不曾听进去,高高兴兴抱着小侄子,说:“月月,小叔带你出去玩。”
他还给柳重月塞糖果。
柳重月很开心:“谢谢小叔。”
明钰:“……”
明钰有些无奈:“他还在换牙,少给他吃这些东西。”
“仙道还有杂事,我先走了,”明钰道,“阿月,乖乖跟着小叔,师尊过段时日来接你。”
“好。”
第39章 第 39 章 你真不喜欢我呀?
柳重月在柳家那段时日, 柳默总是带着他四处玩耍,他从没见过柳默修行。
以至于后来在幻阵中得知柳默从前在宗门时是那般严格管教弟子,他只觉得陌生和惊讶。
因为有魇阵影响, 柳重月这梦虽然做得很是平静,但还是长久未能从中脱离。
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魂魄, 将他禁锢在原地。
睡至半夜, 因魂魄消耗,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还生了些许冷汗。
柳重月紧紧闭着眼,眉心微蹙,不过片刻,窗户忽然被人自外面打开,像只是风吹拂过似的。
一道灵流俶然从窗外钻进来,在原地化作一道人影。
程玉鸣径直靠近了床榻, 将床幔撩起来,仔细看了看柳重月的状况。
掌中灵力传输出去,勾住了柳重月的魂魄,将他慢慢从魇阵中带了出来。
这状似被吵醒的状态让柳重月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迷糊,他迷迷瞪瞪半睁着眼, 黑暗的视线里有一点点熟悉的人影,还有熟悉的气息。
柳重月叹了口气,又翻身过去, 抱着被子时仿佛在抱着自己的尾巴, 含糊道:“多谢……”
“常成天在门外落下的禁制, 不准我进入,”程玉鸣语气里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反倒笑道, “想找我夫君偷个情便这么难呢。”
柳重月困倦非常,睡意上涌,他喃喃道:“你和常成天生什么气?”
“怎么不生气,他都已想要挖我墙角,几次三番挑拨离间,我还能气他一气了?”
程玉鸣俯身下来,两手撑在柳重月身侧,追问道:“他那时问你,你为何不回答?”
“问我什么了?”
柳重月被扰得心烦,本有些不满,忽然间记起什么来。
常成天问他,为什么只能是程玉鸣。
柳重月睡意散了些,他眨眨眼,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别忘了,你的身体是我所做,现在是我的所有物,你说什么做什么,只要我想,我都能一一知晓。”
柳重月:“……”
柳重月彻底没了睡意,惊怒道:“你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我出恭,沐浴,你岂不是都——”
“本就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这些事情也并非什么不可见人之事吧。”
“这是我用来搪塞常家爹娘的,什么时候和你有夫妻之实了?”
话音刚落,他忽然被程玉鸣掰着脸,吻在了脸颊上。
柳重月:“?”
程玉鸣只是吻了吻他的面颊,没再有过界的行为了,只叹道:“从前顾念你身体不好,不便与你行房事,什么时候也可抽时间补一补吧。”
“谁要与你行房了?”柳重月忙将他往外推,“原本应下你结契只是见你死缠烂打太过可怜,你还杀了我一次,更何况……更何况这是在常家。”
“原来是不喜欢我的意思?”程玉鸣也不气恼,被柳重月推得脸往旁偏,反倒笑道,“你真不喜欢我呀?阿月,你真的不喜欢我?”
“我不喜欢!”柳重月使足力气将他一把推了出去,“滚。”
程玉鸣被他推下床榻,“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没起身,只平躺在地上,看柳重月坐起身来,细白的脚踩在他胸膛上。
程玉鸣摸了摸他光滑的小腿,又被柳重月一脚踹了出去。
他还在地上睡着,叹息道:“那这可怎么办,这具身体你也不喜欢,我总不能……”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柳重月怒道,“出去,别吵我睡觉。”
***
闹了一整夜,第二日,柳重月有些病症,脸颊烧红,神志也有些昏沉。
柳重月晕乎乎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吃着桌上的点心,桌下翘着的腿一晃一晃,踢着蹲在桌下的三七。
三七:“……”
屋子里没人,柳重月叹了口气,道:“三七,你皮毛养得真好,油光水滑的。”
“你不会当真想要吃兔子吧,”三七躲在桌下不动弹,也不肯出来,“你小时候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可乖可听话了。”
柳重月当他在夸自己:“你小时候看起来也很美味。”
三七:“……”
三七和柳重月自小便认识,也知晓柳重月不会真的吃兔子,斗斗嘴后又担忧道:“你看起来很不舒服。”
“有些头疼。”
柳重月撑着脑袋道:“这身体很是虚弱,稍有些什么大动静便会生病。”
三七蹦到他腿上,又说:“那三个男人不是都喜欢你,怎么这会儿不见人来?”
“来了也是吵闹,没什么意义,”柳重月又捡了块点心往嘴里放,吃了不到两口便觉得反胃难受于是只好将点心喂给三七,“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你当我蠢货呢?”
三七吃着点心含含糊糊道:“你总是给我吃你剩下的东西。”
“你从前也喜欢从我碗里捡剩饭剩菜吃。”
三七这人总是嘴馋,柳重月从前吃东西只是解解馋,吃不了太多,往常和三七一同去酒楼用膳,常常只吃一点点便不吃了。
三七也不嫌弃,将自己碗中的吃完,又去吃柳重月剩下的。
三七原本也只是没话找话,本身也不是嫌弃的意思。
又待了一会儿,柳重月头疼得实在是厉害,回榻上睡下了。
他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身体不见好,反而越发严重起来。
柳重月坐起身,室内点了一盏油灯,火光正忽明忽灭,柳重月这才注意到程玉鸣在屋中,正坐在桌边等着汤药放凉。
见柳重月醒了,程玉鸣温声道:“先别起来,药已经凉了,我端过来给你。”
柳重月闻到草药苦涩的味道,他有些不想接过来,抱着被褥满面嫌弃。
程玉鸣又道:“有糖果,喝了便给你。”
柳重月为了两颗糖果丢掉了自己的原则,还是将药碗接过来一口干了。
程玉鸣也算是说到做到,摸出两颗糖塞进他口中,又说:“明月的身体实在是虚弱,兴许是因为撑不住你的魂魄。”
“那便用回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也撑不住。”程玉鸣叹道,“若是可以,当年也不会越来越虚弱,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一直换新的身体,像我这样。”
“像你那样?”柳重月有些懵,“你不是说,因为你修的是杀戮道,杀孽反噬,所以才会需要一直复生吗?”
“确实如此,你的身体状况与我不尽相同,但大体也是类似的,只能这样来缓解。”
柳重月皱了皱眉,他没说话,心中却实在是不情愿。
要换新的身体须得再死一次,他不是很喜欢重复的死亡。
“好了,”程玉鸣摸摸他的额头,还有些烫手,“再睡会儿吧。”
“我今晨和常成天他们去谈查了一下魔域,魔域修士已经全都死了。”
“死了?”柳重月躺在床上,神色有些恍然,“怎么会,昨日你们去也只是想知道新娘失窃的原因,并没有与魔修打得你死我活啊?”
“问题便出在这里,仙道没有下杀手,发觉不对便撤走了,今日我们再去,魔域只剩下一群死尸,而且都被抽走了修为和灵力。”
“熟悉吗?”程玉鸣问。
“熟悉。”
柳重月心想,这样的手段,似乎和瓷妖当年汲取修士修为是一样的。
他脸上多了些担忧,问:“瓷妖当年被收复……之后呢?”
“是宗主处理的,柳默当年也有参与,但你觉得现在能从柳默口中问出什么吗?”
势必是不能的,柳重月很清楚。
更何况柳默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再想见面恐怕还需要一些外力相助。
程玉鸣道:“你先休息吧,明日文白将会来这里,与仙道商议魔修被杀之事。”
“你好好休息,免得明日文白过来,看见你这样会担心。”
柳重月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二日,他退了烧,早早便醒来,跟着程玉鸣离开了客房。
常成天和景星都在府外,景星身后是渡业宗的弟子。
见他们都在,程玉鸣便没让柳重月上前去,带着他去了其他地方躲避。
柳重月坐在亭子里,道:“这通缉令须得早早祛除,否则我一日不得安心。”
停顿片刻,他又问:“仙骨是仙使的遗物么?”
“是。”
“我不曾见过仙骨,”柳重月皱皱眉,又说,“这样的罪名太过莫名,现在仙道还在寻找仙骨么?”
程玉鸣道:“还在找,不找到不罢休,你知道仙骨是有助于修炼的良物,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用,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的仙缘,有仙缘之人可迅速得道升仙,没有仙缘之人可以脱胎换骨,仙道争夺仙骨,便有这个原因在其中。”
“既然如此,渡业宗真的得到过仙骨么?”柳重月疑惑道,“既然仙骨是这样好的东西,渡业宗轻易能得到,各派竟然不曾想办法来争夺?”
程玉鸣摇摇头道:“此事尚有蹊跷,等之后再去查明。”
二人说到这里,见常成天带着景星和一蓝衣女子进到府中来,向着亭台这方走。
柳重月眼尖看见那女子的容貌,起身挥了挥手。
女子脸上露出惊讶,顾不上主人还在前方带路,匆匆上前来,道:“阿月哥,你还活着。”
“此事尚且不要声张,”程玉鸣道,“阿月现在通缉令还挂在灵榜上,贸然传出去恐怕会带来麻烦。”
文白道:“我知晓的,那身后两人可知晓此事,不如我连着他们一起杀了。”
跟着上前来的景星和常成天:“……”
柳重月忙道:“先不着急杀,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说。”
文白便将自己已经凝出的棍子收了回去,道:“听阿月哥的,等事情结束了我再杀。”
景星和常成天:“……”
常成天怒道:“你怎么不杀程玉鸣?”
“程玉鸣是我哥哥的道侣,要杀也得是哥哥自己杀,”文白仰着下巴道,“你几斤几两,我替我哥哥动手。”
“好了文白,”柳重月将人拉到自己身前来,又把兔子还给她,“你的兔子,先说正事吧。”
此处魔域魔修死绝,素麟将此事通报灵榜,各大魔域的魔尊都已知晓此事,认定是仙道在宣战。
文白觉得事有古怪,这才亲自来了燕雀郡调查。
文白道:“我见到了素麟,奇怪,素麟现在修为变得很怪。”
“怎么怪?”
“很虚弱,”文白道,“他从前很强,很厉害,不过很低调,偶尔出现也是因为其他魔尊动荡,他会来插手干预一下。”
文白觉得很奇怪,又说:“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坐轮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了。”
柳重月与程玉鸣对视了一眼。
文白提着三七的尾巴,心不在焉道:“前夜见到他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渡劫期的修士,两个人都匆匆忙忙的,露了个面说仙道在追杀便又走了,我都没来得及多问。”
“魔域那边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景星问。
“先查清楚魔修死亡的原因,”文白说,“哦对了,这段时间北部有些奇怪,有一股很强大的魔气盘踞,我无法处理,又觉得危险,所以才把三七丢过来这边。”
三七的豆豆眼里涌出些许感动。
“魔气?”柳重月想起太鼓城当年的异状,又问,“那方可还有什么其他魔修?”
“按理来说应该没有,北部环境比较糟糕,很多魔修也贪图安逸,不太喜欢去北部定居。”
文白又补充道:“那似乎是修炼很多年的大魔了,我能感觉到那股魔气很强悍。”
柳重月问:“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文白脸上多了些惊讶:“素麟说你不是身体里有仙缘吗,先前还能看出那个白衣修士的修为。”
柳重月闻言眨了眨眼:“我诈他的啊,这身体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仙缘。”
文白:“……”
后几人总算定下来,程玉鸣打算跟随文白去北部探一探情况。
柳重月想了想,也要跟着一起去。
景星担忧道:“师兄如今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去那般危险的地方了。”
“再危险能有你们仙道危险?”常成天冷笑道,“照我说就该留在明家,最起码燕雀郡是安全的。”
“明家?你忘了明家平日是怎么欺辱明月的,你还敢将师兄留在明家。”
“那就留在常家。”
“你爹娘也看不上他,谁知道会不会欺负他!”
柳重月听不下去,推了推程玉鸣的胳膊,道:“我们快走吧。”
去北部的路上十分遥远,柳重月仔细盘问,才知晓原本的太鼓城也在北部地界,如今正是文白的地盘。
千年前瓷妖被缉拿之后,城池便空下来,人们嫌此处死气太重,恐怕不祥,于是便不曾再有人进入城中定居。
久而久之,这座城便荒废了,直到魔族进入,将城池拆除,建立了魔域。
如今也有凡人居住,生活在魔修的管辖之下,竟也呈欣欣向荣之态。
柳重月心想,文白当年说魔修也能护一方百姓,倒还真让她做到了。
等到了北部魔域,柳重月已沉沉睡去,被程玉鸣抱在怀里。
文白带着柳重月去了自己的府邸,安排了客房,又去府外找厨子给柳重月做晚膳。
有程玉鸣在一旁相伴,柳重月此番入睡不曾被梦魇,醒来时甚至不记得自己可有做过梦。
他觉得身体舒爽了许多,在屋中转了一圈,也不见程玉鸣,于是便自行寻到屋外去。
隔着围栏,柳重月忽然听到文白说话:“小兔子,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不开心,”三七哭道,“生活好苦,素麟整日让我打零工,我好累。”
“辛苦你了小兔子,”文白语气里有点点心疼,但不太多,倒像是调侃,“将尾巴放出来给我摸摸。”
“脸好红哦三七,喜欢我的手指还是喜欢玉势呀?”
柳重月:“?”
冒犯了。
他有些尴尬,匆匆绕开围墙,往另一方走去。
他闷头走,也没注意到前方的人。
一转弯,一脑袋便撞进程玉鸣怀中。
程玉鸣忙将他搂住了:“走路匆匆忙忙的,见到什么了,这么着急?”
“你上哪去了,”柳重月不好意思说文白和三七的事情,转着话题道,“有点无聊。”
“无聊便与我出去走走,”程玉鸣顺手揽着他的肩,道,“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
“瓷妖。”
瓷妖?
柳重月有些惊讶:“文白说的那股魔气来源,是瓷妖?”
想来也是,当年太鼓城在此处,定阳宗也建立在这附近,若是缉拿瓷妖,瓷妖必定也在这里。
若瓷妖出逃,有魔气聚集也不是什么很难以置信的事情。
柳重月想起那个荒芜的,没几个人的定阳宗,问:“定阳宗后来去哪儿,没再听到过?”
“被灭门了,”程玉鸣话音顿了顿,又换了个说法,“或者说,是被灭口了。”
“当年我身死,等待复生中,柳默也跟着脱离宗门,等我醒来时便听说宗门已经没了,上上下下无一存活。”
“我去查看过尸体,都是一击致命,被剥夺了修为。”
柳重月若有所思道:“听着像瓷妖报复呢。”
“听着确实像,想残留的灵力是仙道修士所为,而非魔修。”
程玉鸣想了想,又笑道:“幸亏你那时尚未出生,否则这件事又要落你头上了。”
“为何?”
“因为那灵力的残留者是木系修士,你从前灵根也是木系。”
整个仙道木系的修士屈指可数,大多都已不在人世,只有柳重月了。
柳重月“啊”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再说话了。
他跟着程玉鸣上了郊外的山坡,不远处乌云压顶,果然有魔气盘踞。
柳重月道:“看着确实像瓷妖当年落阵太鼓城时的模样。”
他还有觉得奇怪的地方,那幻阵是为了吞噬自己魂魄所造,瓷妖既然只是被镇压,而不是被清除,说明定阳宗有意不要她的性命。
这样的做法,与仙道的规定背道而驰。
柳重月又问:“你们定阳宗的宗主,你又觉得他很奇怪吗?”
“有,”程玉鸣肯定道,“我与柳默都有发觉不对,所以当年便早早脱离了宗门,后来果然出了事。”
他指着远处的魔气道:“瓷妖出逃,与定阳宗脱不了干系。”
他们在郊外转了一圈,返回城中时,文白已经和三七玩乐结束,正在府中处理公务。
柳重月轻咳一声,将自己之前听到的东西抛之脑后,道:“素麟和柳默往何处去了?”
“没什么印象了,”文白说,“大概是往西部那边走了。”
“正好,”程玉鸣道,“劳烦你联系一下西部魔尊。”
说完他却又很快改变了主意:“罢了,不必了,你只需要放出消息,说我与阿月在此处,素麟他们自会找来。”
第40章 第 40 章 你把他的身体藏到哪里了……
文白没先应下, 反转了头看看柳重月,见柳重月没有出声反对,便知晓柳重月也是这样打算的。
她敬重柳重月, 将柳重月当做自己的兄长看待,当年柳重月身死的消息传出去, 她始终不肯置信, 多番去找了仙道的麻烦,最后是程玉鸣出面劝慰, 这才没引起更大的动荡。
文白知道,在仙道眼里,魔修妖修鬼修,都是罪孽的出身,比不上仙道人清白。
但实际上仙道也多得是道貌岸然之人。
文白为柳重月感到不值,好不容易等到柳重月复生, 但挂在灵榜上的通缉令还是没有祛除。
他仍然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阿月哥,”文白欲言又止,想让他离程玉鸣远一点,但柳重月大概有自己的想法,她终究只是外人, 干预不了什么,只好道,“这个地方不安全, 你要多小心。”
“我知道的, ”柳重月安抚道, “别担心。”
他们在北部呆了一段时日,这几天程玉鸣时常会去郊外看一看那团魔气的状况。
万幸的是,那团魔气像是受到了什么阻碍, 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不见蔓延。
程玉鸣返回魔尊府中时顺带给柳重月带了一串糖葫芦,柳重月本无所事事坐在窗边看水镜,见状脸上多了些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糖葫芦?”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程玉鸣坐在桌边笑,“这身体没有修为,恐怕很是嘴馋吧?”
“谁说的。”
柳重月咬着糖葫芦含含糊糊道:“外面有什么情况吗?”
“暂且还没有,不过这两天气氛很怪,还是要多加小心。”
程玉鸣将又给柳重月递了牛乳。
柳重月吃饱喝足,又困了。
临睡前他摸摸肚子问:“我是不是胖了点?”
在文白这里吃好喝好,他还从来没有食饱餍足的时候,这几天总感觉自己胖了许多。
“胖就胖点吧,”程玉鸣将桌上的东西收走,说,“这身体原本便很瘦,稍微胖些才好。”
他端着餐盘出去了。
***
柳重月睡到半夜,有些口渴,便起身去倒水喝。
窗外雷鸣电闪,他瓢泼大雨倾盆而至,拍打着窗前的芭蕉叶。
柳重月在桌前站了会儿,忽然听到窗外结界传来巨大的轰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攻击。
程玉鸣走前在门外落下了禁制和结界,外人无法轻易进入。
柳重月心下一惊,顿时清醒了,匆匆往门口跑,打开门时,风裹着雨渍吹进屋中来,落在他光裸的脚背上,让他忍不住蜷了蜷脚趾。
又是一道雷落下来,柳重月看见素麟正高悬在结界之外,手中魔气四溢,正聚力攻击着屋外的结界。
柳重月看了看周围,不见柳默的踪影,也不见程玉鸣和文白。
那素麟似乎知晓他在找什么,声音从远处飘过来,有些失真,笑道:“程玉鸣他们都已被引走,这结界可撑不了多久。”
“不,”柳重月目色一凝,反而说,“你才是用来引开程玉鸣他们的靶子。”
“你们真正的目的是放出盘踞在山下数千年的瓷妖,而不是我的魂魄,或者说……”柳重月话音顿了顿,笃定道,“目前你想要的不是我的魂魄。”
素麟那方沉默了片刻,只是一昧攻击。
柳重月见结界已经出现了裂隙,但他却并不着急。
程玉鸣他们都是识大体的,直到现在事情的轻重缓急,会优先去处理瓷妖那边的事情。
这道结界是程玉鸣落下的,他能放心将自己留在这里,说明这道结界足够撑到对方回来。
柳重月淡笑道:“瓷妖毕竟已经被镇压了数千年,就算她再度卷土重来,也不过是能勉强与程玉鸣打个平手而已,根本不能为你们带来任何的好处。”
程玉鸣到如今的修为都成谜,连柳重月都不知晓他的真是水平,当年他说要飞升,最后也不知晓有没有成功。
他做什么都藏得很深,根本让人难以看清。
那方素麟却仍然未曾停下攻击,倒像是什么听从了指令,没有自主意识的杀人工具。
柳重月皱了皱眉,眼见着结界忽然碎裂,巨大的冲击推着他往后退了几步,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
柳重月后腰抵在桌上,勉强撑住了身体,一抬眼,瞳孔却微微一缩。
他看见碎裂的结界四散而开,转而又一点点凝聚起来,形成一道虚无的透明人影。
柳重月喃喃道:“师尊?”
是明钰的残魂。
残魂手中攥着一把银剑,仙力环聚在身边。
他还是没有任何意识,只知道挥剑挡着素麟的攻击,却也不曾主动攻击。
柳重月来不及想程玉鸣的结界为何会化作师尊的残魂,他两手放于胸前,迅速划出手势,立地为阵。
无数藤蔓自地面骤然升起,将他包裹在其中,混着四散的灵力,又霎时爆开,柳重月已化做自己原本的容貌,身后宽大的尾巴因尚且无法完全掌控灵力而未曾收起。
他纵身一跃,脚下顿时生出藤蔓,撑着他冲向素麟。
柳重月体内还有程玉鸣的仙根,当时进入明月身体之后他一时间没发觉,后来才隐隐觉察不对,知晓那时从程玉鸣那里夺来的仙根竟还在自己体内,并没有因为脱离幻阵而被收回,像是已经融入了他的魂魄之中。
也是不完全信任程玉鸣,这件事他从未提起,也不曾主动释放。
渡劫期的修为加上柳重月从前所学,他与明钰不虚着师徒之名,很有默契,一攻一防,配合得很是巧妙。
柳重月已近身素麟,与他赤手空拳打了两回,忽然便又出了手,却一把抓住了素麟的面罩,用力将其掀了去。
柳重月身形自半空中一转,眨眼便落回明钰身后,紧紧盯着前方一身黑衣的魔尊。
散乱的头发被雨水打湿,黏附在脸上,遮蔽了他的容貌。
柳重月冷声道:“指使一只木傀儡来对付我,你也真是煞费苦心。”
素麟仍垂着头,没什么生机一般站着未动,反倒是半空中传来人声,哈哈笑道:“你倒是聪明,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若想知晓我也可以告诉你,”柳重月道,“我也是木系修士,从我见到素麟的时候起我便知晓他只是一只傀儡。”
顿了顿,他又说:“你演的柳默实在是拙劣,根本不了解他的分毫。”
柳重月上前两步,顶着雨珠走到素麟面前去,又问:“你将柳默的魂魄藏在了木傀儡里对吧。”
他伸出手,将木傀儡的脸抬起来。
散乱的发丝下,正是柳默清丽的面庞。
他闭着眼,神情倒是安详,但柳重月却仿佛听到了其中魂魄的痛苦和悲伤。
柳重月闭了闭眼,咬着牙,怒道:“你把他的身体藏到哪里了?”
“身体?”那人笑道,“柳默已经没有身体了,早就被他亲眼看着自己被凌迟、分尸,变成一具散乱的尸骨,然后被烈火焚烧成灰。”
柳重月的双手止不住颤抖,他呼吸急促了些,却将木傀儡推进屋,放置在椅子上,转身往外走。
明钰的残魂诸事不知,默默跟在他身后。
柳重月已然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他闪身去了郊外,远远已经能看见灵流四散,似乎是程玉鸣已经与那人斗了起来。
柳重月平静道:“来。”
话音刚落,藤蔓在手中凝聚,灵光一晃,化作一柄华丽的长剑。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再用剑了,从前渡业宗的大师兄,宗门大比的魁首有一柄与他本人一般张扬漂亮的剑。
自从他被景星打败之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用剑。
这倒是头一次,又将剑唤了出来。
这是明钰赠他的本命剑,与明钰手中的剑相互吸引,柳重月一招一式,明钰的本命剑都会下意识跟着一起动。
柳重月晃身至程玉鸣身边,他们正与那剽窃了柳默身份的人相斗。
文白见了柳重月,有些惊讶,程玉鸣倒像是知晓一般,只道:“先不要冲动,他似乎是——”
话没说完,柳重月却只是短暂在他身边停了一会儿,眨眼便向前冲去。
“诶!你回来!”
柳重月脸上神情很平静,却招招狠戾,登时便打得那人连连后退。
那人笑道:“还以为你真的没有灵力,原来那时在魔域不是骗我的。”
“自然不是骗你的,”柳重月冷声道,“我还说是什么人将定阳宗灭口的,原来是你。”
那人的气息他很熟悉,也是木系修士。
回想程玉鸣当时所说,将定阳宗灭口的人恐怕就是面前这人。
柳重月歪了歪脑袋,道:“我就是死,今天也得拉着你一起下地府。”
话音刚落,他骤然出剑,直刺对方面颊而去。
那人匆忙抬手相挡,刚躲过去,程玉鸣与文白也顺势攻来,四个人缠斗在一处。
柳重月的容貌是灵力幻化,身体还是明月那个凡人的,有些撑不住体内强大的修为。
他觉得身体有些痛,但极度报复的心理让他忽略掉了这样的痛意,直顾着向前冲。
程玉鸣几次落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臂,想让他停下来,却都被柳重月甩开手去。
又一次被柳重月推开,程玉鸣咬咬牙,忽然指尖向空中一划,落下了阵法。
他开了一道幻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