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第 23 章

    霍少闻一愣,与纪淮舟相识多年,他头一次见到纪淮舟哭。

    他抬指拭去纪淮舟脸上泪水,可那泪如春日消融的雪水,越擦越多,霍少闻久违地生出一抹心疼,温声细语安抚纪淮舟:“是做噩梦了吗?我在这里陪着你,别怕。”

    头顶传来的温柔声音令纪淮舟眼眶愈酸,眼泪不断往外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他只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在梦中,他似乎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纪淮舟抓住霍少闻为自己擦泪的手,沉沉吐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酸楚,湿漉漉的眼睛瞧着霍少闻:“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三日后,大军向东而行。

    迎面撞上东昌军队,鏖战两日两夜,东昌军被悉数歼灭。

    大乾雄狮一路向东挺进,两个月后踏破燕京。

    李昊柏在众人掩护之下逃跑了,纪淮舟哪容得下他再次从手中逃脱,迅速带人追了上去。霍少闻身上的伤业已大好,两人循着李昊柏的踪迹一路南下。

    一行人在昌州追上了李昊柏。李昊柏被他的贴身侍卫护在身后,仓皇逃遁。

    此时,已是冬尽春深,繁花似锦,绿柳拂提。

    纪淮舟骑在一匹白马上,在莺鸟婉转动听的啼鸣声中,缓缓拉开长弓。

    “嘭——”

    利箭破空而出。“霍少闻?霍少闻!”遥远的声音灌入霍少闻耳中。

    霍少闻猛然惊醒,入目是一片漆黑,霍少闻思绪沉浸在过去的七年中,有些愣神。直到浑身上下的痛意再次袭来,他才想起此前发生的事。

    五琅山地动,他被埋在了石堆之下。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隐约间,霍少闻似乎听见了纪淮舟的声音,他愣住了。

    纪淮舟不是在云州吗?怎会出现在此地?

    “霍少闻,你在里面吗?”纪淮舟的声音再次闯入霍少闻耳中,那人似乎就在他身侧,他清楚听到了对方的焦急与担忧。

    霍少闻急忙抬手敲了敲石板,拼尽全力喊道:“陛下,我在这儿。”

    惊呼声响起,纪淮舟急道:“你撑住,我这就救你出去。”紧接着便是众人移动石板的声音。

    “快点!再快点!”纪淮舟催促。

    头顶石板被一块块移去,天光自缝隙中落下,光明渐渐降临。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霍少闻看见了一张满含担忧的面孔。

    片刻前那张灰败面容浮现在霍少闻眼前。

    霍少闻心中酸痛,声音嘶哑:“陛下……”

    霍少闻眼前一片漆黑。

    山地合拢的一瞬间,他跳出裂缝滚下山坡。山崩地裂,块块巨石自山头滚落,挟着碾碎万物的气势,轰隆隆的巨响声震云霄。

    没有月色,天地间昏暗无光,他费力躲着巨石。忽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他被巨力掼向前方。

    在撼天动地的响声中,一把尖锐石刃穿透他的小臂,他被死死钉在了乱石堆里。

    接二连三的石块撞上来,将他整个人埋在最底下。算他福大命大,底部两个石块搭在一起留下一道缝隙,而他恰好就被钉在缝隙处,没被石块砸死。

    小腿处传来钻心疼痛,恐怕是被砸坏了。

    霍少闻抬起另一只手,细细摸索着四周石块,试着推了推,上方巨石纹丝不动。

    霍少闻苦笑一声。李徽月离开霍府后,纪淮舟去了书房处理政务。

    转头望向窗外的乌沉长空,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

    次日,前方传来捷报,霍少闻半日便攻破蔚州,直逼易州。分明是喜事,纪淮舟却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除夕夜,云州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贴了桃符。

    爆竹声起,雾沉沉的空中焰火飞溅,金雨洒落,照亮一角屋檐,檐下坠着条条冰棱。

    纪淮舟立在窗前,望着空中热闹之景,忽觉地转天旋,一阵吵吵嚷嚷的尖叫声钻入耳中,他紧紧抓住窗框勉强立住。

    桌椅摇晃,乌木桌上放着的茶杯怦然坠地。

    “啪——”

    上方堆着一堆石块,单凭他的力量根本无法将它们推开。况且若贸然行动,恐会引得巨石滑落,更为危险。

    只能等着其他人前来营救。

    霍少闻躺在冰凉的石堆中,鲜血不断涌出,浑身上下剧痛无比,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霍少闻不敢去想,若自己死在这里,纪淮舟会怎么办。

    他狠狠咬了咬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可当那阵痛意过去后,又是一阵难以抵挡的倦意。

    霍少闻反复刺激伤口,拼力唤醒自己的神志。

    然而,就在这一波又一波的疼痛中,他昏了过去。几乎是在同时,他怀中迸出一道刺眼光芒。

    远方那人身子一矮,骤然跪向地面。

    纪淮舟漫不经心地再次搭弓。

    男人右腿中箭,被侍卫搀扶着欲站起身。下一刻,箭矢携着千钧之力,穿透他的左腿。

    那人发出一声剧烈惨叫,猛地回首,用恨不得撕碎对方的目光死死盯着射箭之人。

    寒光一闪,双方侍卫交起手来。

    纪淮舟抬弓,身侧的霍少闻笑吟吟道:“别杀他。”

    “我不会轻易让他死。”纪淮舟说着,又一支箭射了出去,这次是李昊柏的左手。

    待那人右手也被射穿,再无行动之力,纪淮舟策马上前。

    在明媚春光中,纪淮舟居高临下望着宛如丧家之犬的李昊柏,微微一笑:“放心,朕不会杀你,朕会派人将你送去丰州城。”-

    五日过后,纪淮舟嗓子痊愈,回到宫中,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谢长嘉帝。

    长嘉帝为纪淮舟赐了座,一拍御案,痛心疾首:“朕不知那许氏母子竟敢加害于你,你母妃走得早,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你如今多大了?”

    纪淮舟垂首望着地面,恭敬回道:“回父皇,我十八了,再过两个月便是十九。”

    长嘉帝思索片刻,道:“快十九岁了……是该娶正妻的年纪了。礼部侍郎家的女儿朕瞧着是个好的,可做你的正妃。”

    此话一出,纪淮舟与一旁的霍少闻皆大惊失色。

    前世并没有赐婚这一事,一想到纪淮舟要与旁人成亲,无名怒火瞬时在霍少闻心间翻涌。他上前一步,欲请求长嘉帝收回成命。

    这时,一道带着颤意的声音在殿内响起:“父皇,儿臣幼时坠马伤了根本……儿臣不能耽搁那位姑娘,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霍少闻脑子“嗡”地一下,不敢置信地望向伏地叩拜的纪淮舟。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 24 章 第 24 章

    长嘉帝满腹狐疑,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纪淮舟,眼神中充满探究:“如此大的事情,为何当时不说?”

    暮春寒气自金砖地缝中溢出,沿纪淮舟掌心侵入他贴在手背上的额头。纪淮舟俯跪在地,视线停驻在眼前乌亮地面中,镇定回答:“当时并未有何异样,后来儿臣察觉自己始终不能阳举,瞧过大夫后,才知是伤了根本。”

    长嘉帝素来贪恋床笫之欢,深知身为男人却不能一展雄风,无福消受云雨之乐,是一件多大的憾事,不会有男人会为拒绝一桩婚事而用这种理由当借口。

    长嘉帝疑虑渐消,不由对自己这个儿子心生怜悯,吩咐道:“起来吧。”

    “多谢父皇。”纪淮舟起身谢恩。

    “你回宫歇着吧,朕命人找御医去给你瞧瞧。”长嘉帝转头望向霍少闻,“七皇子腿脚不便,行远将七皇子送回玉洛宫吧。”

    纪淮舟:“伤者过百,死者大约三四十。”

    霍少闻沉沉叹了一口气。弥留之际,纪淮舟躺在龙床上交代好身后事,望向虚空,眼皮越来越沉重。

    就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令他思念刻骨的男人骤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纪淮舟瞪大眼。纪淮舟握住奚成岚冰冷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奚成岚回握住纪淮舟,轻笑:“大乾与东昌日后必有一战,此次前来,我是想给陛下献上一物,或许会对大乾攻克东昌有帮助。”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图。

    不必看,纪淮舟也知那是何物。

    燕京乃东昌国都,奚成岚的父亲职位虽低,却参与过不少京中重大营造事宜。燕京城的弱点他了如指掌,奚成岚记性好,幼时见过父亲画的图,全都记了下来。

    纪淮舟展开图纸,不出所料,就是那张图。

    这张图可为大乾攻破燕京出了不少力。

    纪淮舟龙颜大悦:“多谢阿岚,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霍少闻朝他伸出手:“陛下,我来接你了。”

    静默片刻,纪淮舟道:“如今你受了重伤,先随我回云州养伤吧。”

    霍少闻摇头:“迟则生变。过些时日,他们有了准备,便没那么好打了。况且,多留李昊柏在世上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他望向纪淮舟,眼中充满傲气:“上一世我毫无所知,亦能踏平东昌。如今我带着前世记忆,对东昌每一处了如指掌,拿下燕京更是如囊探物,坐着轮椅照样可轻松攻破东昌。”

    纪淮舟无奈一笑:“朕的大将军自然神勇无比,只是跟着大军东奔西走,你无法好好养伤。”

    霍少闻:“有薄天游在,陛下担心什么?他会治好我的。”

    纪淮舟闷声低笑:“你这话被薄天游听到,他可要闹了。”

    “什么话不能被我听到?”薄天游掀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兵,小兵端着木盘,里头放着两碗药。

    两人走到床榻前,霍少闻接过薄天游手中药碗,一饮而尽。薄天游取过另一碗药汤,递给纪淮舟。

    纪淮舟大惊失色:“朕为何也要喝?”

    薄天游轻哼:“气血不足、脾胃不和、脏腑虚损……你这一身的毛病,还问我为何要喝药?”

    纪淮舟盯着手中漆黑药汤,垮下脸。不!

    他不相信霍少闻就这样死了。

    霍少闻答应过他,这辈子不会再离开他。

    霍少闻不可能食言。

    纪淮舟猛地站起身,眼前一片晕眩,有人扶住了他。他靠着那人稳了稳身子,转眸,四处巡视。

    “陛下……”陛下如今突然驾临,可是京畿出了何事?

    京兆府尹向纪淮舟请安。

    纪淮舟摆摆手,开口:“天正寒,朕观城中有许多无家可归的乞儿,不可放任不管,否则他们会冻死在这个冬日。”

    不是他手下出了事,京兆府尹松了一口气,试探道:“不如在京中开一个善济堂,收留他们。”

    纪淮舟点头:“朕也有此意。不知那些乞儿,朕要让所有无家可归之人都能有个安身之所。朕拨一些银子给你,你立即着手去办。”

    京兆府尹拱手:“臣遵旨。”

    纪淮舟又道:“再派些人去教他们一些谋生的技艺。”

    京兆府尹会意。

    若朝廷收留所有孤寡之人,为他们提供衣食,必定会有不少人钻空子来吃白食。让他们用劳作来换取衣食,方是持久之法。

    两人仔细商议一番,敲定细节后,纪淮舟回了宫。

    暮色降临,纪淮舟踩着厚厚积雪,回到承天殿。承天殿前些日子已被修葺好,纪淮舟便搬了进来。

    周照吉为纪淮舟除去大氅,伺候着纪淮舟沐浴,又吩咐人做了些宵夜为纪淮舟送来。

    纪淮舟用过膳,钻入温暖被窝。

    雪花簌簌飘落,屋外绿竹被压弯了腰,“嘭——”雪坠而下,一声闷响钻入纪淮舟耳中。

    他闭上双目,强迫自己入睡。

    半梦半醒间,有一人摸上床,那人将他深深搂入怀里,在他颈后落下一吻。

    纪淮舟猛然惊醒,正要张口唤人,忽被一张大掌堵住唇。

    一道熟悉的声音钻入他耳中:“三月未见,陛下怎么连你男人都不认识了?”

    纪淮舟瞪大眼,猛地转身,在昏暗帐中看见了令他朝思暮想的面孔。

    他扑进霍少闻怀中,声音微哑:“我好想你,以后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好像有人在叫他,耳畔声音遥远又模糊。

    纪淮舟推开那人,凌厉的目光环视四周。沿山坡往下走,不远处是一片乱石堆。

    “霍少闻,你在这儿吗?”纪淮舟敲了敲石壁,仔细听着里头动静。

    寂静无声。是夜,霍少闻仍不放心,害怕纪淮舟偷偷跟去云州,当晚他拉着纪淮舟做了大半宿。纪淮舟身子本就有所亏损,经他这一遭,损耗得愈发厉害,连眼皮也抬不起来。

    我真不是东西。

    霍少闻视线定在累到极点的纪淮舟身上,在心中暗骂。

    他抬手擦了擦纪淮舟汗津津的额头,将人抱去汤池仔细洗了一遍。躺回龙床间,霍少闻紧紧拥住纪淮舟,一连串温柔话语贴着耳廓淌入半梦半醒的纪淮舟脑海中。

    “陛下,我这一去怕是得有一年半载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睡不着……若是那种方法能让你安眠,你就还用它吧。”

    “我给你留了一些我的贴身之物,聊慰思念之情。”

    “许多事我该好好问一问你,待我回来,我们一并说清。”

    霍少闻又惊又喜:“你竟做了这么多准备,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纪淮舟:“告知于你,你定要追问,前世之事我该如何向你解释?”

    霍少闻:“既然前世皆是误会,复生后你怎么不向我说清楚?”

    纪淮舟:“我说了,你便会信吗?”

    霍少闻哑口无言。

    两人相处那么多年,纪淮舟也很了解他,知晓他不会轻易信他的话。

    纪淮舟接着缓缓道:“我不能说,也不敢说,我怕你知晓我又回来了,就不要我了。”

    “该死,我真是畜生!”霍少闻抱着纪淮舟的双臂直发抖。

    纪淮舟柔声道:“真的不怪你,你不要这么说。”

    霍少闻紧紧抱住纪淮舟,良久不语。

    颈间再次被泪打湿,纪淮舟靠在霍少闻肩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眸光深深。

    纪淮舟细细观察石块四周,并未有任何可疑的暗褐色,他绕着石块走了一圈,往前走向另一处石堆。

    霍少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陛下乖乖喝药,待会儿我亲亲你。”

    薄天游旁边的小兵瞳孔一震,冷汗唰一下从额头滑下,两股战战。

    他得知如此秘辛,会不会被砍头啊?

    薄天游挑眉:“如今不避着人了?”

    纪淮舟的视线从药碗中移开,笑吟吟瞧着薄天游:“回京后,所有人便会得知朕与定远侯即将成婚的消息,还避着他们做什么?”

    薄天游哂笑一声,望向身旁已经快要吓晕过去的可怜小兵,拍了拍他的肩:“莫怕,陛下不会对你怎么样。”

    那头的纪淮舟鼓足勇气,抬碗将药喝完。薄天游收过碗,迅速拉着小兵出了帐篷。

    “快走,免得待会儿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纪淮舟低笑几声,抬眸望向霍少闻,凑近他:“你说过要亲亲朕的。”

    霍少闻揽着纪淮舟肩头,俯下身去-

    课罢,纪淮舟回了青筠别庄,其他诸位皇子则去学习处理朝政。

    日暮时分,纪灏文回到居住的成怀宫。他松了松衣襟,轻呼一口气,瞥向角落里的暗影:“出来吧。”

    黑影移至纪灏文身后,低声问:“今日试探如何?”

    纪灏文摇头:“毫无破绽,那日在大街上看到的应当不是他。”

    “纪淮舟不是善茬,莫要小瞧了他。”

    纪灏文嘲讽一笑:“不是善茬又如何?一个皇子无后,就注定了他与皇位无缘。”

    “万一他说自己不能人道是假的呢?劝你别掉以轻心。”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纪灏文卸下腰间玉饰,昏暗天光斜斜照过来,他的眼周被浓重暗影覆盖,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森,“过几日司风节,父皇宴请诸臣,就在宴上试他一次,顺道送上一份大礼。”

    “若是真,自然无大碍。若假嘛,死前能与皇帝的妃子春风一度,他也不亏。”

    第 25 章 第 25 章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穿越长街缓缓而行,车轮碾过青石,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马车内,周照吉犹豫许久,终于开口询问:“殿下,是他不许你娶妻吗?”

    阵阵胡饼、点心果子的香气飘入车中,街道两侧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纪淮舟透过车帘缝隙望着外头忙忙碌碌的百姓,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是,是我不想娶妻。”

    周照吉目露疑惑:“殿下为何不想娶妻?”

    纪淮舟默然,悠长目光转向天际,云碧万顷,天色澄明。他静静凝望着午后苍穹,没有答话。

    周照吉视线停留在自家殿下身上,眉心不觉添了一抹愁色。

    霍少闻不在身边,纪淮舟心口瞬时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往里灌,空荡荡的心府一片冰凉。他失魂落魄地跌在椅子里,那颗丢失的心飘飘荡荡跟霍少闻去了远方。

    “皇帝哥哥,你放心,霍哥哥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一只柔软小手搭在纪淮舟腿上,纪淮舟低头,林序正担忧地望着他。

    纪淮舟弯了弯唇,试图勾起一个笑容,却失败了。他抱起林序,目光直直地望向灰色苍穹,沉声道:“小序,你父母兄弟的仇很快便能报了。”

    一整日,纪淮舟都心不在焉的,盯着萧怀璋送来的奏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更没心思吃饭。

    可想起霍少闻的“不用膳要重罚”,他只能逼着自己草草用了些膳食。

    晚间,林序兴冲冲抱着枕头来找纪淮舟:“霍哥哥不在,我能同皇帝哥哥睡吗?”

    纪淮舟同意了。他笑吟吟地望向霍少闻,仿佛透过他在询问那个少年:“小侯爷,这是为何?”

    “这……”霍少闻被问住了。军情十万火急,耽误不得,纪淮舟立即召集几位重臣,与他们一同商议过后,初步拟定作战策略,命霍少闻次日领兵出发。

    商议过后,纪淮舟正欲与霍少闻回寝宫,一个内侍忽然来报:“陛下,一位姓奚的公子在宫门口拿着您的信物,说要见您。”

    纪淮舟讶然:“阿岚来了?快请他入宫。”

    奚成岚被内侍领着进入明和殿,一眼望见并肩而立的两人,他上下打量着霍少闻。

    纪淮舟一看便知他要说什么话,将殿中侍从全部遣走,笑吟吟道:“阿岚怎么来了?”

    纪淮舟登基后去找过奚成岚,向他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奚成岚唇角微撇,目光挑剔,语气刻薄,通身谪仙似的气度瞬间被打破,“这就是让你爱死爱活的那个男人?我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伤害你那么多次,他配得上你吗?”

    纪淮舟佯怒:“阿岚,你说什么呢?”

    “重色轻友,这就开始护着他了。”奚成岚摇头叹息。

    前世霍少闻就不喜奚成岚,看他不顺眼。

    今世再次相见,还是不顺眼。 霍少闻心中焦急万分,急忙追问:“你离开前云州怎么样了?东昌自哪个方向攻入?”

    小兵回道:“自东南攻入,三日前正在攻浑源城,将军早有准备,浑源粮草充足。属下离开浑源时,李将军刚带着援兵抵达浑源。”

    一想到前世惨案,霍少闻就坐不住了。

    他立即回身对纪淮舟道:“陛下,微臣请命领兵驰援云州。”

    纪淮舟脸色微白,喃喃道:“你容朕考虑考虑。”

    “陛下,云州危在旦夕,不能再耽搁时辰了。”霍少闻急道。

    纪淮舟看他一眼,打发小兵出去。周照吉自觉将其他人带走,关上屋门。

    纪淮舟展臂抱住站在龙床前的男人,脸颊紧紧贴着对方精壮有力的腰身,低语:“你才陪了我一日,我不想你走。”

    霍少闻揉了揉怀中人乌黑墨发,轻叹:“陛下,我晚一刻抵达云州,云州便多一分危险。你乖乖的,我此次出征回来便哪也不去了,就在宫里陪你。”

    纪淮舟沉默许久,仰起头,眼神坚定。

    “我陪你一起去。”

    “不可!”霍少闻板起脸,“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一国之君,整个大乾皆系于你一人身上,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都能要了人的命,你不许去。”

    纪淮舟举起手:“我发誓,我只在军营后方,绝不去战场给你添乱。”

    “那也不行!陛下读过那么多史,绕过前线偷袭后方粮草的例子比比皆是,无论你在哪里都很危险,你不能去。”

    纪淮舟眼睫微颤,松开霍少闻,缓缓垂下眼:“我知道,我是累赘,你不愿意带我。”

    霍少闻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焦心如焚,却还要耐下性子哄着眼前帝王。

    “陛下,我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怎会有如此想法。”他坐在纪淮舟身边,捧起对方的脸,望向纪淮舟眼底,声音极为温柔。

    “乖乖的啊,听话,等我回来,我就与你成亲。”

    纪淮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真的吗?”

    “我不说假话,陛下,你就安安心心待在皇宫,准备我们的婚事,等我回来娶你过门。”

    纪淮舟轻缓地眨了眨眼,扑进霍少闻怀里,软声道:“那你可要早点回来,朕等着你来娶。”

    他揽住纪淮舟的腰,带人坐在榻上,指向一旁随意道:“奚公子坐下说罢。”

    奚成岚眯了眯眼,视线落在霍少闻放在纪淮舟腰上的手,只觉颇为刺目。抬起头,与霍少闻目光相接,他眼神微冷。

    “好了好了。”一边是挚友,一边是意中人,两人这浓浓的火药味都波及到他了,纪淮舟颇为无奈,“你们好好说话,不许阴阳怪气。”

    奚成岚冷哼一声,转向纪淮舟,语言瞬间温和起来:“小七,此次前来,我是要向你坦白我的身份。”

    纪淮舟回头,与霍少闻对视一眼。

    “喂你俩干什么呢?”奚成岚十分不满。

    纪淮舟回头:“你说。”

    奚成岚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东昌人。”

    话音落地,面前两人表情平静,并未有别的反应,他拧起眉头:“你们这是……早就知道了?”

    纪淮舟语带歉意:“侯爷担心我的安危,害怕我身边有别有用心之人,他专门查过众人身份,我早知你是东昌的。”

    奚成岚眼神复杂:“你知道多少?”

    前世,奚成岚也向纪淮舟坦白过,纪淮舟对他的过往一清二楚。

    重生后,霍少闻在他面前只说了奚成岚是东昌人,虽说两人对彼此重生之事都心知肚明,但并未挑明,两人相处仍是一如往昔。

    纪淮舟摇头:“只知你是东昌人,过往不知。”

    沉思良久,他缓缓开口:“马场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生出一种想要保护你的冲动。大都好物不坚牢,像你这样漂亮脆弱的小东西,若不仔细护好极易被人打碎。很多人想害你,行宫之人我不放心,因此亲自守着你,生怕你出了事。”

    纪淮舟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我只是侯爷施展保护欲的工具。”

    霍少闻啼笑皆非,隔着被子拍了拍怀里人的臀,佯装恼道:“世间脆弱美丽之物那样多,我独护着你,自然是因为喜欢你。”

    “喜欢我,还要让我选妃。”纪淮舟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

    霍少闻微叹:“当时我将你当做弟弟看待,对你更多的是怜惜疼爱,并未有其他心思。”

    纪淮舟斜着眼瞟他:“当弟弟看待,那你还要让我取悦你、伺候你,玩得尽兴才肯罢休?我竟不知,原来侯爷嗜爱兄弟相|奸的戏码,难怪你让我在床上唤你哥哥。”

    “不许瞎说。”纪淮舟伶牙俐齿的,霍少闻完全说不过他,只能恼着低头堵住纪淮舟的唇,让他不能再发一言。

    纪淮舟眼含笑意,主动仰起脸,方便霍少闻亲他。

    风雪更紧,朔风掠过灰白苍穹,簌簌琼粉自空中跌落,掉在马车顶上,覆了一层厚厚白霜。

    霍少闻静静将纪淮舟抱在怀里,面露忧色:“你跑出来,朝中怎么办?”

    纪淮舟:“你放心,我不会拿朝政之事当儿戏,出来前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再说了,有萧公坐镇,朝臣们也不敢肆意妄为。”

    霍少闻下巴搭在纪淮舟肩头,叹了一口气:“你这次回去,他想必要罚你了。”

    纪淮舟仰首,唇角下垂,可怜兮兮盯着霍少闻:“侯爷可要护着朕才是呀。”

    霍少闻:“我替你挨罚,行了吧。”

    纪淮舟笑眯眯啄上霍少闻侧脸:“朕就知道,侯爷贤良淑德,堪为一国之母。”

    笑闹着,压在霍少闻胸口许久的巨石微微松了松。

    小孩很快就睡着了,纪淮舟一宿未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这一日,霍少闻没有回来。

    到了晚上,又是一夜无眠。天色再次由黑转亮,纪淮舟阖着眸养神。

    忽而,一声微弱的屋门开启声钻入纪淮舟耳中。纪淮舟睁眼,朝思暮想之人正阔步朝他走来。他猛地起身,直直跳进霍少闻怀里,男人展开双臂接住了他。

    纪淮舟双腿缠住霍少闻健壮腰身,垂首,铺天盖地的吻落在霍少闻脸庞间。

    霍少闻扬唇,低声提醒纪淮舟:“孩子。”

    纪淮舟亲着他,声音黏黏糊糊:“去隔壁。”

    霍少闻:“那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纪淮舟:“不要,军中谁不知你我关系。”

    霍少闻:“……”无法反驳。

    皇帝与将军日日同榻而眠,还能勉强说是君臣情谊深厚,可他们不自觉间的一些亲昵动作,根本无从解释。在纪淮舟有意放纵之下,两人的关系早已传遍整个军营,甚至还有人打趣地唤他“皇后将军”。

    霍少闻无奈一笑,抱着纪淮舟去了隔壁屋子。好在院中之人都是他们的心腹,再无旁人看见。

    一进屋门,纪淮舟就将霍少闻按在门上猛亲。他亲得很急很凶,霍少闻只能被迫承受。两人亲着亲着上了床榻,衣衫散落一地。

    纪淮舟直直往下坐,霍少闻吓了一大跳,连忙拦住他:“你会受伤的。”

    纪淮舟趴在他肩头,闷闷道:“我想快些感受到你。”

    霍少闻心中微酸。

    前几日,他去问过薄天游,薄天游说过往经历对纪淮舟造成了极大伤害,纪淮舟的心疾或许此生也无法痊愈。若他久不在纪淮舟身边,纪淮舟心疾便易复发,因此他最好能一直陪着纪淮舟。

    离开两日,看纪淮舟这模样像是许久未睡了。

    霍少闻在心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取出脂膏,轻柔地为纪淮舟涂上。

    温声哄着纪淮舟:“别急,我帮你。”

    霍少闻走到他身旁,链中系着的铃铛叮铃作响。霍少闻轻轻一笑:“当时殿下不是说喜欢那种姿势吗?”

    纪淮舟忆起春|宫图里的画面,顿时红了脸。

    “这个也是我为你准备的。”霍少闻从盒中取出一块小儿藕臂般粗壮的白玉。

    纪淮舟目露疑惑。

    “殿下看它像什么?”霍少闻轻抚那块白玉,做出一个男人极为熟悉的动作。

    纪淮舟立时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第 26 章 第 26 章

    男人高大的身躯伫立在床前,浓重压迫感飞扑而下,化为囚笼将纪淮舟困在其中。

    纪淮舟下意识紧紧攥住衣袍,发白日光落在他手上,白皙肌肤被映得几近透明,手背上浮着因用力而突起的青筋。

    屋内一片沉寂。

    纪淮舟攥住衣袍的手紧了紧,缓缓松开,仰起煞白的脸,央求身前男人:“如今不过未时,不宜白日宣淫,等到晚上可好?”

    霍少闻乌眸中翻涌着纪淮舟看不懂的情绪,他俯下身子,缓缓贴近纪淮舟,温热的气息漫延至纪淮舟颈侧。

    “夜间什么都看不见,多无趣。在这朗朗白日之中合欢,才别有一番滋味。”

    “走得匆忙,将士们啃着干粮便上路了,也没什么能给你吃的,只有一些糕点,你先垫垫肚子。”霍少闻从怀中取出油纸包的糕点,拆开,取出一块枣糕,送到纪淮舟嘴边。

    纪淮舟就着他的手,一点点将糕点用尽。霍少闻视线停在纪淮舟微鼓的腮帮上,眸中笑意加深。

    “糕点有些干,再喝点水。”

    霍少闻将水囊递给纪淮舟,纪淮舟一口气喝了大半囊的水,温热水流涌入喉间,微干的嗓子得到滋润,纪淮舟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他靠在霍少闻怀里,仰头亲了亲霍少闻下颌。

    霍少闻垂眸看他,纪淮舟凤眸微弯,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清甜笑容。

    霍少闻抬指抚上纪淮舟勾起的唇,轻叹:“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刻意伪装了,做真实的你就好。”

    纪淮舟慢吞吞开口:“你不喜欢那个我,你喜欢这个我。”

    霍少闻心中一颤,整个人被懊悔的情绪填满,那些错失的过去,像是一把生锈的刀,反复割磨着他的心口。

    他闭了闭眼,压下喉间颤意,勉强用正常的语调道:“无论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真的吗?”纪淮舟声音极轻,眼中飞过一道莫名的情绪,抬手抚上霍少闻侧脸,唇角勾起浅浅的笑,“这可是你说的。”

    不知为何,望着纪淮舟唇边微笑,霍少闻周身骤然一凉。

    雪片飘上手背,转瞬融为水珠,一丝寒意渗入肌肤。霍少闻回头,这才发觉车帘不知何时被风扯开,啸叫的北风正裹着雪花呼呼往马车里灌。

    他转身托着纪淮舟后背,小心翼翼将纪淮舟安置在马车里的虎皮软垫上,温声道:“我去把门窗关好。”

    霍少闻迅速拽住几乎要被撕开的布帘,将马车边的两扇小窗闭合,找出一根麻绳将小窗固定住,教它不会再轻易被风吹开。

    纪淮舟倚在车壁间,目光在男人宽阔的后背游荡,随着结实的臂膀,滑至他正在动作的双手间,纪淮舟轻声笑了。

    只要霍少闻在身边,他不必操心任何事,一切事务霍少闻都会替他安排妥当。

    前世亦是如此。北风呼啸着卷过长空,纷纷扬扬的雪落了下来,苍茫大地被银色覆盖。

    纪淮舟坐在烧了地龙的暖阁中,伏案处理政务。

    周照吉推门而入,为纪淮舟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粥。纪淮舟头也没抬,道:“放在桌旁吧。”

    周照吉板着脸:“陛下,你已许久未进食了,侯爷临走前吩咐我,一定要每日看着你用膳。”

    纪淮舟抬头,眸中笑意流转,假嗔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这么听他的话了。”

    周照吉想起霍少闻临走前那个眼神,不由得一哆嗦。

    那人威胁他:“我回来,若见陛下瘦了一分一毫……”男人的目光狠戾又凶残,仿佛要将他扒皮抽筋似的。

    “你哆嗦什么?暖阁里也不冷啊。”陛下疑惑的声音响起。

    周照吉挤出笑容,道:“没什么,侯爷与陛下夫……夫一体,我也应当听侯爷的话。”

    这话落在屋中,纪淮舟只觉颇为顺耳,笑道:“你倒是嘴甜。”

    周照吉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早就看明白了,在陛下心中,侯爷才是最重要的。要讨陛下欢心,自然得从侯爷入手。

    纪淮舟端着碗,吃着香甜软糯的粥,望向屋外鹅毛般的大雪。

    冬日路不好走,他与霍少闻的书信往来便没有以往那般频繁了。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他那边如何了?

    牵肠挂肚,纪淮舟用勺子搅着碗中的粥,原本很爱吃的甜粥入了口也觉无甚滋味。

    他不禁分神想到,雪这么大,也不知会不会有雪灾,百姓们可有衣穿?有屋住?不知他们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

    思及此,纪淮舟三两口将粥饭吃完,叫上周照吉。

    “随朕出宫一趟。”于是……

    纪淮舟回想起前世,绝望再次如潮水般袭来,淹没了他。

    他轻吐一口气,立即召见萧怀璋与省台众大臣前来议事。

    依李昊柏的性子,他势必会出其不意攻打大乾。只是他也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若黔南有变,李昊柏必定会迅速出手。

    纪淮舟与众臣商议后,一致认为,若东昌攻打大乾,定会选代州、怀州、隋州、唐州等地奇袭。纪淮舟立即命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去这几州,吩咐几州州官注意外敌防御。尤其是代州,前世李昊柏便是由代州撕开一道口子,直攻大乾,这一世更是防范的重中之重。

    过后,纪淮舟又亲自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送去云州。

    他站在宫楼上,遥望云州,眸光沉沉。

    这一世,他会尽全力保住李家父子的性命。

    周照吉为纪淮舟披上雪狐皮做的大氅,一行人出了宫,在城中转了一圈。

    土地庙旁,许多无家可归的乞儿缩在一团,衣衫单薄,裸露在外的手脚生着厚厚的冻疮,正往外渗血。

    纪淮舟眉头紧紧拧起,吩咐侍从将乞儿们带去屋中,随后前往京中府衙。

    身为帝王,旁人都敬他、畏他,将他视若神明与靠山。

    只有在霍少闻眼里,他仍旧是那个被弃在冷宫受众人欺辱的可怜皇子。

    霍少闻数十年如一日的怜他、惜他、疼他,即使他已经登上皇位,霍少闻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好他的一切。

    他本就倾心于霍少闻,霍少闻又这般待他,他当然越陷越深。

    “好了。”霍少闻回到纪淮舟身边,抱起他放在自己怀里,随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

    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自然。

    纪淮舟抬起头,瞪大眼:“你说什么?”

    “若不提前做好准备,日后你如何承受我?”

    纪淮舟羞愤不已,浑身泛起一层薄粉,恼恨地瞪了一眼霍少闻。一掌拍向身侧泉水,在月光下,无数水花如银珠般洒落在两人身上。

    “你等着,日后我一定让你十倍百倍偿还!”

    霍少闻望着冲他放狠话的少年,放声大笑:“我很期待殿下的报复。”

    第 27 章 第 27 章

    “轰——”

    卯时,悠长晨钟叫醒沉睡中的上京城,鸟雀疾掠长空,天际露出一抹微白。

    暗褐色马蹄踩过石子,马车行得稍快了一点,车厢微微颠簸了一下,一声斥骂隔着帘子传出来:“慢一些!”

    “殿下,你还好吗?”周照吉扶纪淮舟坐稳,视线停在纪淮舟颦起的眉心,满脸担忧。

    天色尚未大亮,车厢昏暗,朦胧柔和的光芒自车壁间缀着的夜明珠中倾泻而下,落在纪淮舟冒出一层细密汗珠的额头间,闪烁着晶亮微光。

    纪淮舟忍着身体不适,冲周照吉笑了笑:“没事。”

    怎能没事?男未婚,女未嫁,两人共处一屋檐下,又是青梅竹马,再加上霍母也很喜欢李徽月,当时不少人都断定她会是未来的定远侯夫人。

    有一日,纪淮舟微服出宫,前往定远侯府,那两人正在府中练剑。女子英姿飒爽,男子器宇不凡,双剑和鸣,虹贯长空。怎么看,都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风拂过,梨花落下,落了李徽月一身白霜,霍少闻笑着为她拂去肩头落花。

    这一幕映在纪淮舟眼中,他咬碎了牙。是夜。

    暮云深深,夜阑人静。

    看守太庙的内侍倚在门上,打了个哈欠。一阵凉飕飕的冷风袭来,穿透并不厚实的衣衫刺进皮肉里,他打了个寒战,抬手摩挲着双臂,跳进屋里,关上沉重的木门。

    “轰隆”一声,冷风被阻隔在外。他盘腿在大门处坐下,双手插在袖中,寻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门上,酣然入梦。

    灯盏微晃,挂在墙壁间列位大乾皇帝的画像忽明忽暗。冷风拍打着窗户,发出阵阵“呜呜”的响声,犹如人泣。

    半梦半醒间,他看见了一滴泪。

    渐渐地,那滴泪幻化成为红色,血泪长流。

    内侍悚然一惊,睡意全无。瞪大双眼仔细一瞧,一滴血泪正沿着大乾太|祖的画像缓缓滴落,双目扫视,所有神位之上都蒙着一串水珠,如同诸位先祖齐哭。

    他后背窜上一股凉气,吓得魂飞魄散。豆大汗珠沿着额间滑落,手脚直发软,爬了好几下都没爬起来。颤抖的手强行抓住门闩,撑着自己站起,撞开大门,跌跌撞撞跑到太庙外的守卫处。

    “显灵了!显灵了!”

    他两眼呆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会不断重复这两句话。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一起朝太庙里走去。内侍脱力般地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喘着粗气。

    片刻后,太庙内传来两声惊叫,紧接着一串慌乱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那两个守卫大眼对小眼,惊魂未定。

    “我在这儿守着,你去禀报陛下。”高个守卫对另一个矮胖守卫道。

    矮胖守卫满脸煞白,吞了吞口水,望着黑漆漆的暗夜,声音颤抖:“我守着,你去吧。”

    两人互相推辞,而此时的长嘉帝正被缚于梦魇之中。梦中,所有先祖齐聚在他身边,指责声淹没了他。

    “荒唐,竟派皇子去联姻!”

    “我大乾脸上无光啊!”

    “想我大乾曾是九州之主,四方列国无不俯首称臣,如今竟要靠送皇子和亲来获利?”

    纪淮舟知晓霍少闻只是将李徽月当妹妹看待,且李徽月本就对霍少闻有意,他们朝夕相处,难保霍少闻不会日久生情。

    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纪淮舟以抚恤遗孤为由,命人在京中为李徽月建了一座宅子,将他们分开。

    可老夫人说自己孤身在府中很是寂寞,希望李徽月能多陪陪她,李徽月便每隔一两日便会去一趟定远侯府,依旧与霍少闻经常相见。

    纪淮舟登基后,改年号为天宁。

    天宁七年,东昌灭,霍母死。

    纪淮舟与霍少闻自这一年生了嫌隙,之后那两年,两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霍少闻索性不来宫中,尽量避免与纪淮舟见面。

    另一头,李徽月与霍少闻同病相怜,他们都失了父母,再无兄弟姐妹,两人抱团取暖,关系倒是愈发亲密。

    纪淮舟恨极,可又束手无策。

    李徽月不喜京中,霍少闻见了纪淮舟也心烦,两人一拍即合,在天宁九年提出要前往云州守边。

    若真放他们去云州,纪淮舟便知自己与霍少闻此生无望了,以后连见面的机会也寥寥无几。

    说不定……再过几年听到的便是他们的婚讯。

    纪淮舟绝不允许此事发生。联姻无望,不日,东昌使臣踏上回国之路。

    随后发生了一连串震惊朝野之事。

    先是大皇子妃在众目睽睽下晕倒在地,被人发现满身是伤。皇帝询问,她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再三逼问下,她终于承受不住,梨花带雨地说是被大皇子打的。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大皇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众人纷纷指责她在撒谎。

    淑妃柳眉倒竖:“她把自己弄出一身伤来撒谎?想知是真是假,看看大皇子房中其他人便知。”

    一番检查,众人在大皇子侍妾身上也发现了青青紫紫的伤。

    这下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了。

    长嘉帝倒是高兴。

    他一直都不喜这个大儿子,认为他沽名钓誉,装模作样。

    谁料竟被他猜中,大皇子真是这种人。自己厌恶之人被当中拆穿真面目,他乐不可支,严厉斥责大皇子,并罚他禁足半年。

    有朝臣得知此事,为大皇子辩解:“大殿下平日为人正直不阿,不过是在房|事中有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癖好而已,何必如此罚他?”

    李氏之父痛心不已,破口大骂:“是不是把我女儿折磨死你才满意?把你送到他床上,让他这么折磨你,看你还说不说是什么小癖好!”

    “岂有此理,你怎可如此侮辱我!”那朝臣手指指着李父,气得满脸通红。

    李父:“骂的就是你,怎么了?”

    两人骂着骂着,在御前打了起来。

    长嘉帝饶有兴致地看两人扭打成一团,直到那朝臣被李父打得头破血流,他才出口制止,以御前失仪为由,罚了两人一年的俸禄。

    大皇子风波没过多久,一件惊天之事再次震惊朝野。

    十皇子不知从何处得知,行宫之疫是三皇子所为,他手中还有不少证据。他将证据呈置御前,长嘉帝勃然大怒,下令将三皇子废为庶人,赐一杯毒酒。

    三皇子得知风声立刻逃出宫,长嘉帝命人封锁京城,挨家挨户四处搜寻三皇子踪迹。

    长嘉帝一气之下病倒了。

    成怀宫。

    淑妃狠狠给了十皇子一巴掌,怒不可遏:“老三是你亲哥哥,你怎能如此害他?”

    十皇子梗着脖子,面容阴狠:“你也知他是我亲哥哥?凭什么他能当皇帝,我只能当他的臣子?我不服!”

    淑妃气得浑身发抖:“孽障!我怎么生出你这个东西……”

    众宫都乱成一锅粥之时,玉洛宫平静如常。

    霍少闻忙了一整日,沐浴一番,换了身新衣衫潜入玉洛宫,打算与纪淮舟商议之后的事。

    暖黄烛光摇曳,一个人影映在窗棂间。

    霍少闻正欲跳窗而入,忽止住脚步,偷偷在纸窗间打了一个小洞,打算瞧瞧纪淮舟在做什么。

    透过小孔望向里头,纪淮舟清瘦的背影落入霍少闻眼中。

    正值多事之秋,连日来的诸多事宜,让宫里陷入一片混乱。长嘉帝被气晕后便缠绵病榻,除了派人搜寻三皇子,再无暇去管旁的事。

    午时,霍少闻正大光明踏入玉洛宫。

    走进殿内,见纪淮舟仍躺在床榻间,他快步上前,问:“身子还难受吗?”

    “你说呢?”纪淮舟幽怨瞥他一眼,气哼哼道,“还不替我上药。”

    霍少闻轻笑着将纪淮舟揽入怀中,剥开衣衫,怀中惨不忍睹的身躯一点点映入眼帘,他眸色一暗。

    怀中少年仍在气鼓鼓地抱怨:“我允许你对我为所欲为,可你也不能这样。昨夜我都怕我一口气上不来,死在床榻间,这也太丢人了……”

    “陛下。”霍少闻打断纪淮舟的话,万千思绪被隐在乌沉眼珠下,难以窥见本身之色,他沉声开口,“你说过登基后会给我名分。”

    纪淮舟诧异地抬起头,理所当然道:“你可是朕钦定的皇后。”

    霍少闻挑眉:“不是说好是皇夫吗?”

    纪淮舟瞪他:“谁跟你说好了。” 纪霍虽未在李次面前亮明身份,但他早猜出那两人是谁,因此当七皇子的人找上门来他也不奇怪。

    李次瞧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抬手扯了扯自己的面皮,竟一点也摸不出来这张脸上还盖着别的东西,他啧啧称奇,望向一旁的应子越:“往日便是你替他易的容吧,难怪完全瞧不出破绽。”

    应子越催促他:“别耽搁了,快走吧。”

    李次扮作大夫,提着几包药,大摇大摆入了青筠别庄。

    况兆引着他,一路行至主人卧房,推开门,李次一眼瞧见屋中的定远侯。

    “坐。”霍少闻瞟他一眼,放下手中水壶,端起倒好的水行至床榻旁,温声道,“殿下,喝点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瓷碗,那只手极白,竟跟手中的越州白瓷碗相差无几。

    李次目光愣愣地从那只手移向上方,带着病容但仍不掩其秾丽的脸出现在他眸中,李次呆住了,他早听说七皇子是个美人,可……

    “咳——”

    一声冷咳打断他的思绪,李次匆忙关上屋门,走到床前五步远处,急道:“殿下,您病了?”

    霍少闻言简意赅:“东昌太子设了局,殿下不得已跳了湖,着了风寒。”

    李次想起这两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东昌太子求娶七皇子”一事,沉下了脸,面上露出几分担忧:“殿下,此局您可有破解之法?若没有,我帮您解决。”

    纪淮舟微微一笑:“此事你无需担心,我已有了主意。”

    李次松了一口气,撩起衣袍坐在一旁椅子上,笑道:“殿下做事我放心。”

    纪淮舟:“前几日,你急着找我究竟所为何事?三皇子那边怎么了?”

    李次:“您离京的那几月行宫生了疫病,连皇上都染了病,差点没命,此事您应当知晓。其实,这次疫病并非是‘疫’,而是三皇子有意为之。”

    纪淮舟沉下脸:“难怪他敢去皇上面前侍疾,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阴谋。”

    霍少闻俯首,在纪淮舟耳畔低声耳语:“帐间夜夜唤夫君,怎么下了床就不认账了?”

    温热气息缓缓淌下,纪淮舟耳尖发红,横霍少闻一眼,气哼哼道:“那不都是你逼我唤的。”

    “可我怎么记得陛下曾主动唤过我夫君?”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就此辩论起来,最后以纪淮舟再次被迫唤霍少闻一声“夫君”而告终。

    “你欺负我。”怀中人不满道。

    纪淮舟忍着心头不耐,任由小内侍偷偷摸摸探着自己身体。小内侍不敢太过放肆,只匆匆摸了一把,确认纪淮舟并未有反应,便放心地松开手。办好殿下交代之事,小内侍也不耐烦了,扶纪淮舟坐在一旁凉亭,迅速告退。

    耽误许久,霍少闻早已不见身影,纪淮舟焦急万分。

    “殿下。”

    凉亭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

    纪淮舟借着檐下宫灯发出的光,细细一瞧,竟是纪淮舟的心腹郑言。

    郑言低声道:“殿下,侯爷让我带您去寒露殿,他正等着您。”

    第 28 章 第 28 章

    寒露殿是昔日太妃住所,太妃薨后,寒露殿有了闹鬼的传闻,便成了无主之殿,荒废多年。

    郑言将纪淮舟送至院内,止住脚步。

    今夜无月,天穹漆黑如墨。

    纪淮舟紧握手中八角宫灯,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目时,眸中只剩下沉着与坚定。踩着满院野草,步履沉稳,一步步向殿内而行。

    郑言守在宫门处,四周寂静无比,偶尔响起细弱的野猫叫声。他放松下来,倚在墙边,随手抽出一根野草穗,叼在嘴里回头望去。

    一抹黛青于暗夜中踽踽独行。

    霍少闻走后,纪淮舟便投身于繁忙政务中,不停连轴转,以教自己无暇去想那人。

    半月后,纪淮舟收到一封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是霍少闻给他的。

    纪淮舟惊喜万分,濯手焚香,静坐案前,满怀期待地打开了那封信。

    信中写着霍少闻近日来的见闻,纪淮舟目光随着信里内容移上移下,直到末尾,也未看见只言片语的思念之语。

    信里头只有公事公办的话语,就像一个普通臣子在向帝王禀报事务。

    纪淮舟咬紧了后槽牙,心中有些委屈。

    霍少闻都不说想他。

    他提笔龙飞凤舞写下两行大字,命人将信送给霍少闻。

    几日后,那封信被送到霍少闻手里。霍少闻刚出金州,正随军朝通州而行。

    秋日明亮,湛蓝苍穹高远辽阔,霍少闻站在黄叶漫山的山涧处,展信。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一句诗映入霍少闻眼中。

    霍少闻眸间含笑,抬头望向明净秋日,温暖日光拂过身躯,好似真如那人在温柔抚摸他一般。

    他转身走回营帐。小太监唏嘘道:“真是世事无常啊!”

    王铮再三叮嘱他:“今日之事切勿同他人说,否则你我小命难保。”

    “知道了!”小太监点头如捣蒜。

    雨雾随风飘至玉洛宫,纪淮舟手伸出窗外,接了一滴雨珠。

    霍少闻自身后抱住他,关上窗户:“当心着凉。”

    纪淮舟在霍少闻怀中转身,抱住霍少闻手臂,仰头看他:“今日皇帝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纪淮舟轻笑:“卫栖梧死前说我们有奸|情,秽乱宫闱,你说皇帝信了吗?”

    霍少闻思忖片刻,道:“大约信了一两分。”

    纪淮舟拨弄着霍少闻腰间玉佩,低声道:“信一两分也好,全信也罢,总归这是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日了,他就算知晓,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霍少闻盯着纪淮舟乌黑发丝,眸光微动,状似若无其事地问他:“你先前特意让我给那些东昌刺客小腿刺上一道镰刀红纹,你是如何知道卫栖梧小腿处有胎记的?”

    纪淮舟抬眸,与他对视:“我看到过。”

    “哦?”霍少闻拖长声音,沉声问,“你何时看到过?”

    那还是前一世,卫栖梧给纪淮舟下了药,试图造成他俩有私情的假象。她刻意穿得极为单薄,白皙小腿间那道镰刀胎记尤为显眼。

    霍少闻制伏了她,当时也看到了她那抹胎记。

    纪淮舟笑意盈盈:“怎么如此在意?你吃醋了?”

    两双眼眸对视片刻,霍少闻哂笑:“是,我打翻了醋坛子,殿下是不是该哄哄我?”

    纪淮舟踮脚,吻上霍少闻薄唇,含混道:“别醋了,既如此在意,不如……让我把你锁在我身边,这样我的眼里就时时刻刻都是你了。”

    霍少闻用力将纪淮舟揉进怀里,回吻着他,声音低沉:“殿下不妨一试。”

    两人各怀心思,抱在一起,亲密热切地吻着。

    雨势转大,“砰砰”敲在门窗中,声音极吵。

    纪淮舟脸颊浮着一层薄红,懒懒地躺在霍少闻怀里,问道:“都部署好了?”

    霍少闻:“我吩咐过玄化门的守卫,让他们今夜故作松懈,好使三皇子的人能顺利入宫。我们的人我早安排好了,只待今晚事变。”

    不多时,一封信再次被送向京中。

    纪淮舟展开信,心头再次满怀期待,这次霍少闻不会只禀报公事了吧。

    然而,这封信里仍未有任何私人情感。

    他不敢置信地将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信信中的确无玄机。

    纪淮舟心中愈发委屈,闷闷不乐趴在案上,望向窗外金黄的银杏树,恼道:“竟还不说想朕,既如此,回京后你别想见朕了。”

    微风拂过,树叶随风悠然飘落。

    纪淮舟小声开口:“不让你见我,这是在惩罚我自己。霍少闻,你怎么这么讨厌……”

    他粗暴地拆开信封,打算将信塞进去。忽而,一朵蓝色小花从信封中跌落。

    纪淮舟捡起那朵小花。被唤作王铮的小太监转头望向在宫中巡逻的玄甲士兵,铁甲之上泛着凛冽冷光,雨滴沿着鳞甲滑向地面,溅起一滴水花。

    王铮心不在焉回答他:“是好一些,但兴许好景不长了。”

    小太监讶然:“为何?”

    王铮四下探看,周围并无他人踪迹。他将小太监拉到一旁,语重心长道:“看在你是我同乡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这几日切莫四处走动,若碰见异变最好躲起来。”

    小太监傻眼:“什么意思?”

    王铮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你没瞧见这戍卫换岗的次数比以往多了许多吗?”

    “看到了。”小太监挠挠头,“可这是何意呢?” 霍少闻抬手探了探纪淮舟额头,有些烫。

    “该死!”霍少闻低骂一声,匆匆从纪淮舟衣柜中找出一身里衣,换下自己那身湿淋淋的,随后找出一块棉布上了床。用棉布裹住纪淮舟还在滴水的发丝,一点点细细为他擦拭。

    昏昏沉沉的纪淮舟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好冷……”

    霍少闻面色一沉,抬手紧了紧纪淮舟身上的被子,确保再无一丝冷风透入。

    在他一遍遍的擦拭中,湿发终于干透。这时,焦急的敲门声“笃笃笃”响起。

    霍少闻扬声道:“进。”

    况兆带着老大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况明、应子越。

    霍少闻立即抱着纪淮舟往里挪了挪,况兆扶老大夫坐在床边,老大夫细细为纪淮舟诊着脉。

    “他这是风邪入体,恶寒发热。此前心绪又大起大落,致使心神失守。”老大夫捻了捻胡须,摇着头,“他体内有药效极强的虎狼之药,热毒与风邪相撞,一冷一热,将他身体搅得一团糟。先清体内热毒,再驱寒气,最后再疏肝理气。”

    老大夫抬手撑着床栏,况兆连忙过来扶他起身,老大夫望向脸颊微红的纪淮舟,慢悠悠道:“我去开驱寒疏肝的方子,热毒让他发泄出来即可。”

    霍少闻沉声道谢。黄昏时分,霍少闻踏入玉洛宫,纪淮舟见他面沉如水,心中一惊,急道:“发生何事了?”

    霍少闻:“东昌的人正在想方设法与我母亲取得联系,李昊柏想与她见一面。”

    纪淮舟沉下脸:“你打算怎么做?”

    霍少闻:“我会守好我母亲,不能让他们见面。”

    纪淮舟颔首,低垂的眸间盛着复杂的情绪。对于霍母,他心中始终有个疙瘩。

    霍母之死,是前世他与霍少闻生出嫌隙的开端。

    那一年,霍少闻领兵前往东昌作战,可纪淮舟却忽然查出霍母是东昌细作。

    毕竟是霍少闻的母亲,害怕牵连到霍少闻,他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派人暗中围住霍府,亲自去了霍府一趟。

    那日,霍母正在佛堂礼佛。

    檀香袅袅,老夫人一身白罗衫跪在佛前,正手捻佛珠,轻声念诵佛经。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缓缓睁眼,回首平静地看着纪淮舟:“陛下来了。”一句简单的陈述,她的言语间并未有任何疑惑。

    纪淮舟立刻反应过来:“是您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我的?”

    老夫人微笑:“陛下是聪明人。”

    纪淮舟默然一瞬,问她:“您找我想做什么?”

    老夫人缓缓起身,直视着纪淮舟,那双沉静眼眸变得锐意凛然。

    “我要你放过阿闻。”

    纪淮舟面色一变,双眸紧锁在老夫人面庞:“此话何意?”

    老夫人:“你对阿闻有情,可阿闻对你无意。还望陛下能放阿闻娶妻生子,不要强留他在身边,让他日后背上佞幸之名。”

    纪淮舟被她一刀刀戳着心窝子,胸口传来尖锐疼痛,白着一张脸道:“若朕不应呢?”

    “帝王之爱,我们普通人承受不起,更何况是陛下……”老夫人用那双沉静眼眸缓缓扫视纪淮舟,仿佛穿透皮肉,看见了他藏在心底那些扭曲阴暗的渴望。

    在纪淮舟面孔愈发苍白时,她徐徐从口中吐出一句话:“你只会给阿闻带来不幸,将他拽入无底深渊。”

    纪淮舟身子一晃,咬着牙道:“倘若朕非要强求呢?”

    老夫人摇摇头:“还望陛下放过他人,也放过自己。”

    纪淮舟久久不语。

    况氏兄弟送大夫出门,应子越留在屋中,嘴唇蠕动半晌,颤声问:“是东昌太子干的?”

    “他给殿下用了催|情药,殿下走投无路,跳了湖。”

    应子越站立不稳,猛地后退两步撞在门上,发出一声巨响。他满脸苍白,眼神黯淡无光,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吐出一句:“侯爷快为殿下解热毒吧。”佝偻着腰踏出屋子,为两人关上房门。

    霍少闻收回视线,拆开裹在纪淮舟身上的被子,钻了进去。

    感受到热源,纪淮舟立即贴了上来,紧紧抱住霍少闻。贴在一起片刻,他又嚷嚷着“热”滚了出去。

    霍少闻将纪淮舟捞回来,手贴在他的腰线缓缓探下。

    纪淮舟不动了,乖乖躺在男人怀里,由他动作。

    肌肤相触,霍少闻看着满脸绯色、小声喘息的纪淮舟,心中没有往日躁动,有的只是无尽的愤怒。

    “呜……”纪淮舟半睁开盛着水色的眼眸,眸光潋滟。

    王铮无奈道:“这宫中禁卫,一半在汪总管手中,一半在霍侯爷手里。汪总管你知道吧,就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汪禾,他兼任内侍省总管及南霄院统领之职。

    “京中禁卫均隶属两院——北凌院、南霄院。南霄院有四卫,为金吾卫、神龙卫、左武卫、右常卫,前两卫巡逻宫城,后两卫巡逻京城。北凌院也有四卫,分别是羽林卫、麒麟卫、云翼卫、玄甲卫,跟南霄院一样,也是前两卫管宫城,后两卫管京城。

    “这北凌南霄两院,本就是先帝为了制衡而创立的,两院自生起便有了嫌隙。如今汪总管掌管南霄院,霍侯爷掌管北凌院,他们二人虽并无龃龉,可手下谁也不服谁,向来看对方不顺眼,可近几日他们竟合作起来,并且一副如临大敌之势。”

    说着,王铮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三皇子至今仍潜逃在外未被寻到,陛下又……”

    “陛下怎么了?”小太监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急切地问。

    “陛下病得厉害,怕是……”王铮再次探看四周,确认无人踪迹,他趴在小太监耳边,低声道,“熬不过去了。”

    小太监大惊失色:“不是有薄神医吗?”

    王铮道:“陛下命人瞒住消息,其实他并非是病,而是中了毒,那毒连神医也束手无策。”

    小太监:“可陛下的吃食不是有专门的验毒之人试过一遍吗?”

    王铮声音压得更低:“毒药是在卫贵妃那里搜到的,陛下前些日子那么宠爱她,对她不加设防,不料竟被下了毒。”

    在极度的震惊中,小太监嘴巴越张越大,简直能吞下一颗蛋,他磕磕巴巴道:“可我听说陛下不是还想封她为后吗?她怎么会对陛下用毒?”

    王铮:“昨日被查出时她一直喊冤,说不是她。可侍卫在她房中搜到了东昌信物,她竟是东昌细作!”

    小太监彻底呆住了:“怎会如此……”

    小花已被风干,花叶缠绕在一起,似正在拥抱的两人。

    纪淮舟心中一动,急忙提笔回信。

    信送入霍少闻手中,霍少闻打开一看,满页的“想你、想你、想你……”

    他眸间笑意加深,提笔解答纪淮舟的疑问。

    霍少闻立即坐起身,探向那人昨夜睡着之处。

    早已凉透。

    纪淮舟已经离开很久了。

    霍少闻瞬间黑了脸,他匆忙穿着衣衫,口中挤出三个字:“纪淮舟!”

    语气俨然是恨极。

    第 29 章 第 29 章

    香雾弥漫,纪淮舟坠入梦乡。

    他梦到了十三岁那年——

    春三月,长嘉帝同众朝臣去平临苑春狩。那年,长嘉帝破天荒应允所有皇子随行,纪淮舟因“瘸了腿”不便骑射,本不欲前往,却被五皇子强行逼迫着同行。

    “你不去,我可少了许多乐子。”五皇子挑唇,露出一个满含恶意的笑容。

    狩猎五日,纪淮舟安安静静待在院中,除了五皇子每日会来欺辱他一番之外,倒也无甚大事。

    不料回京途中,变故陡生——

    纪淮舟抱怨:“还不是你一直在吃,下次别啃个不停了。”

    霍少闻抬眼,目光深邃:“我喜欢吃。”

    “你……”纪淮舟瞪了霍少闻一眼,眼看话题即将走向诡异之处,他轻咳一声,“有两场硬仗要打,也不知国库如今剩多少银子了,我明日便派人筹集军费。”

    凉风掀起莲帐一角,带来一丝寒意,霍少闻抬手将纪淮舟拽进怀里,用被子裹住他,低声道:“黔南还未走到山穷水尽,尚有不少转圜余地,或许可不费一兵一卒平息叛乱。”

    纪淮舟轻叹,抬首亲了亲霍少闻下巴,道:“我派李次与你同去,他擅走一些邪门路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霍少闻摸了摸怀中人毛茸茸的发顶,轻声安抚他:“我会尽早回来的。”

    纪淮舟轻轻“嗯”了一声,更紧地抱住男人脖颈。

    迟则生变,众人商议过后,都认为霍少闻越早去越好。待一切安排妥当,霍少闻等人在五日后启程前往黔南。

    离京前一夜,两人缠|绵至天亮,纪淮舟抬起湿漉漉的眼,声音温软。

    “一切以你的安危为重,莫让自己受伤。”

    霍少闻亲了亲纪淮舟眼皮,轻笑:“放心吧,我还等着回来娶你。”

    他转头望向屋外,曙光初透。

    “我得走了。” 官员们纷纷换上朝服,戴上乌纱帽,匆匆赶往皇城。

    抵达朱雀门,门前已聚了一群人,守卫正在一一核验众人身份。所有人都面如土色,噤声不语,焦急地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

    踏入朱雀门后,众人沿着长街一路行至安怀门。宫变初止,守卫查得极严,百官又被细细查验一番,方允许他们入宫。

    文武百官进入安怀门,众人在太极殿前瞧见了礼部尚书崔徙。

    与他相熟的官员上前,悄声问他:“崔尚书,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是谁主持大局?”

    崔徙便是昨夜随萧怀璋前往承天殿的官员之一,他摇了摇头,只道:“殿下吩咐你们去太极殿议事。”

    “哪位殿下?”纪淮舟一整日都在床上歇息。

    他歇着,他的耳目未歇。秋意浓。

    窗前绿叶染上点点杏黄,冷风拂过,一片半黄不绿的叶子打着旋儿自枝头坠落,飞入梳妆台中。

    纤纤玉手捡起那枚黄叶,一声轻柔哀叹自她口中传出。李氏呆呆地盯着手中叶片,只觉自己如它一般,无根无倚,只能在冷风中飘零。

    目光滑到腕间,那处正渗着血,皮肉翻卷,是方才被大皇子打的。

    究竟何时才能解脱?

    “吱呀”门响,侍女们鱼贯而入,进屋伺候她穿衣梳妆。

    浑浑噩噩间,她手中忽被塞入一样东西。

    李氏登时一惊,抬眸张望,一圆脸侍女与她四目相对,她陡然色变,胸中那颗沉寂已久的心疯狂跳动起来。侍女对她使了个眼色,李氏匆匆垂首,掌中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手中之物被微微浸湿。

    梳洗罢,侍女们离开屋子,李氏匆匆展开方才被塞到手中的纸条,只见上面八个大字——

    若想解脱,我可助你。

    李氏快步踏出屋门,压下心头躁动情绪,状似无意地指了指圆脸侍女,淡淡道:“屋子里有些闷,你陪我出去走走。”

    两人踏出小院,一路无言。

    走到临风亭,李氏脚步转向亭内,亭子三面环水,绝无他人偷听的可能。

    李氏面水而坐,压抑许久的情绪倏然爆发,她颤声问道:“此话何意?”

    侍女道:“我家主子知您饱受大皇子折磨,便想助您脱离苦海。”

    李氏闻言,稍微冷静下来:“条件是?”

    侍女低声道:“搜集大皇子的罪证,比如与东昌勾结,还有欲行逼宫之事。”

    李氏骇然。

    此等隐秘之事,她也是无意中才发现的,可这侍女的主子竟然知晓。

    她开口询问:“你的主子是谁?”

    侍女:“日后您自会知晓。主子向您承诺,扳倒大皇子后,他会让大皇子与您和离,您不会受到牵连。届时无论您是想再嫁,还是想只身一人,主子都会为您将后路安排妥当。”

    李氏喃喃自语:“让我想想。”

    得知大皇子与东昌勾结之事时,她极为震惊,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堂堂大乾皇子,竟能做出卖国之事。她那时便想告发大皇子,无奈自己势单力薄,如今机会来了。

    可她能信他们吗?若他们也是在利用她呢?

    罢了,横竖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李氏望向侍女,眼神坚定:“我答应你们。”

    四面八方的消息如潮水般涌来,纪淮舟阖着眼眸,静静思索。

    三皇子的藏身之处已被他的人找到,他正在招揽兵马,意图谋反。

    大皇子打算这几日|逼宫。

    纪淮舟勾唇,可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嘶——”笑的幅度过大,扯到后方,他微微拧起眉,眼中蒙上一层暗影。

    昨夜霍少闻很不对劲。

    罗帷之间,霍少闻很久没这样毫不怜惜地待他了。

    霍少闻究竟发现了什么?

    “七殿下。”

    七殿下?!听见两人对话的官员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满满的不可置信。

    有官员在脑海中费劲搜寻七皇子,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七皇子的模样。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这七殿下是何方神圣?平日里也不显山露水的,怎就突然成了储君?”

    “上次听见七殿下,还是五皇子派人去刺杀他……”

    “也不知七殿下性情如何?”

    “他平日从未插手过政务,能处理好朝政大事吗?”

    两人对视一眼,依依不舍深吻片刻,霍少闻狠了狠心转身离开。

    一夜贪欢,纪淮舟分明已经累极,可他却睁着一双眼睡不着。

    霍少闻离开不过一刻钟,他便开始疯狂地思念他。

    接下来的几个月该怎么熬……

    热流涌出,纪淮舟右手轻柔落在小腹间,一时间竟舍不得将霍少闻的东西除去。

    他侧过身,缓缓闭上双目,迫使自己陷入沉睡中。

    霍少闻思绪回笼,心中颇不是滋味。纪淮舟十分记仇,因着幼时遭遇,他应当很厌恶与男子欢好。

    可昨夜……

    莫非纪淮舟的欢愉都是装出来的?

    视线无意间掠过纪淮舟脸颊,霍少闻目光顿停。

    一滴泪水正沿着纪淮舟紧闭的眼角没入鬓发。

    霍少闻面色灰白:“与我行乐,你竟这般痛苦?”

    第 30 章 第 30 章

    霍少闻静坐半晌,探入被中,指下肌肤细腻光滑,猝不及防的,摸到一抹潮湿。

    他指尖微顿,缓缓掀开薄被。

    纪淮舟侧身抱被而睡,衣袍微乱,中衣随动作被扯向上方,露出一截白皙腰肢,上面印着深深的指痕。

    霍少闻眸间漫上浓郁暗色,目光滚向下方,他呼吸瞬间停住。

    素白下裤被沁湿,紧贴于大腿内侧,湿透之处隐隐约约能瞧见里头肉色。

    “徐公子,您这边请。”

    宫人将徐惊风引入皇城,两人沿着长街一路向宫城行去,踏入宫门,走上千步廊,徐惊风惴惴不安。

    李次不是说替他引见那日救了他的小公子吗?为何会入了宫?

    越往里走,他心中越是不安。

    那人究竟是谁?纪淮舟走到面盆架旁,双手浸入水中,慢悠悠洗去手上污秽。霍少闻打开窗子,凉风入室,卷走了屋子里那股味道。

    霍少闻双手抱臂,冷眼瞧着纪淮舟:“若非今日是你的登基大典,受不得累,我非……死你不可。”

    纪淮舟听他连荤话也说不出口,乐不可支。

    他用帕子擦去手上水珠,走到霍少闻身旁,仰头看着霍少闻,双目澄澈,可吐出口的话却令霍少闻脸色一变。

    “侯爷,今夜朕在龙床上等着你……”纪淮舟踮起脚,将霍少闻隐去的那个字眼轻轻吐在霍少闻耳畔,“……死朕。”

    霍少闻眉心直跳。

    他用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着纪淮舟。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冷心冷情的纪淮舟?!他莫不是被旁的孤魂野鬼占了身子?

    纪淮舟转身走到镜前,展开双臂,回首扬眉一笑:“还不替朕更衣?”

    他垂着首跟在宫人身后,进入木阁,他瞧见一玄衣男子负手站在窗前,金色龙纹张牙舞爪地盘踞在他的袖间和衣领处,徐惊风心中一惊。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小内侍的声音。

    “陛下,徐公子来了。”浓浓苦意直冲天灵盖,纪淮舟一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入目是况明含着忧色的狭长双眸,见他醒来,那双眼微弯。况明将手头药碗递给纪淮舟,道:“殿下一口气喝完吧,否则更苦。”

    纪淮舟盯着黑乎乎的汤药,心头直发怵,他闭了闭眼,捏着鼻子猛地将药汤喝光。况明适时将蜜饯递给纪淮舟,纪淮舟连忙塞入口中,压下弥漫在舌尖的苦意。

    况明笑道:“侯爷倒是心细,知道殿下厌苦嗜甜,专门备了蜜饯。”

    纪淮舟也笑了。纪淮舟回到玉洛宫,周照吉连忙迎上前,道:“殿下今日想是乏了,我已为备好热水,可要伺候殿下沐浴?”

    纪淮舟颔首。

    走入殿内,周照吉为纪淮舟除去衣衫,纪淮舟踏入浴桶,热水一点点漫过身体。

    他闭上双目,心神不宁的,似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周照吉看向纪淮舟眉间笼着的愁云,伸手为他捏着肩,低声问:“今日那东昌太子可是为难殿下了?”

    纪淮舟摇头:“他今日并未与我交谈,可他看向我的目光闪烁不定,必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着我。”

    两人正说着话,一道人影跳进屋内。

    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他们,二人齐齐转头,望见了满面阴沉的霍少闻。

    纪淮舟心中咯噔一声,问:“怎么了?”

    霍少闻咬着牙道:“方才应子越找到我,说李昊柏打算向长嘉帝求娶你。”

    纪淮舟两眼一黑:“什么?!”

    霍少闻按捺着腔内熊熊怒火,沉声道:“东昌与大乾不同,男子之间亦可结为夫妻,东昌当今皇帝的后宫便有不少男妃。两国联姻,李昊柏求娶你按理来说并无不妥,我怕长嘉帝会答应。”

    周照吉听着两人说的,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一把抓住霍少闻手臂,望向纪淮舟哀嚎道:“殿下,侯爷,你们快想想办法,不能让殿下去东昌啊!”

    纪淮舟踏出浴桶,匆匆披上衣衫,按住周照吉手臂安抚他:“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去东昌的。你先去外头守着,莫让他人靠近,待我与侯爷仔细商议。”

    “我这就出去守着。”周照吉抬袖抹了抹眼泪,快步踏向殿外。靠着殿门,他抬起头望着漆黑天空,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求各位神仙保佑,让殿下顺利渡过难关吧。”

    前世的千秋节李昊柏也在,可他当时只向长嘉帝献了贺礼,根本没有求娶之事。

    这一世,生出太多变数了。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打得两人措手不及。

    纪淮舟眸光沉沉:“李昊柏若铁了心打算将我带去东昌,必会许长嘉帝厚利,还有卫栖梧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此事怕是棘手了。”

    一滴水珠从纪淮舟颈间滑落,没入衣领。

    整件薄衫都被他身上的水打湿了,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

    霍少闻无奈地剥下纪淮舟湿透的衣衫,拿起一旁布巾,动作利落为他擦着身子。

    他什么都受得了,就是受不得苦。

    前世霍少闻发觉之后,每每他生了病要喝药时,霍少闻都会为他备上蜜饯、饴糖,这么些年下来他都习惯了。

    况明扶纪淮舟躺好,拾起被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温言:“萧公方才传来消息,说晚上来看殿下。”

    纪淮舟微讶:“萧公要来?”

    况明:“殿下您啊就好好歇息,养养精神,萧公来了您也有气力与他说话。那些琐碎杂事交给我们去办,您就不用操心了。”

    纪淮舟颔首,正打算安歇,忽地想起一件事,抬头对况明道:“照吉今日没与我出宫,我久久不回,他怕是会担心,你给他传一下话,莫教他担惊受怕。”

    况明点头应是。

    事情都交代好了,纪淮舟放心躺下,头脑晕乎乎的,一沾玉枕,不过片刻便昏睡过去。

    酉时,纪淮舟醒来用了些粥饭,又喝了碗药,况明看他气色好了一些,松了一大口气。

    “宫中可有传来消息?”纪淮舟闭着双目,抬手轻轻按揉滚烫的眼皮,声音慢悠悠响起。

    况明道:“东昌太子回了四方馆,他并未声张被您打伤之事。皇上已知晓此事,不过他只吩咐让您在这儿静养。”

    纪淮舟沉沉“嗯”了一声。

    况明唇角微勾,接着道:“殿下,异象已安排妥当。”

    纪淮舟手指一顿,浅浅笑意自半睁的眼皮下倾泻而出,“今夜一过,谅他再不敢提联姻之事了。”

    那人转过身,映入徐惊风眸中的是一双微冷的眼。

    对方狭长凤眸被眼帘遮住小半,周身自带一股冷意。瞧见他,那双眼睛现出笑意,萦绕在周围的那股冷意被一扫而空。

    他笑道:“徐公子可还认得朕?”纪淮舟猛地一颤,拱起的腰缓缓落下,脱力地靠在霍少闻怀里,小声嘟囔着:“好累。”

    霍少闻低头,贴在纪淮舟汗涔涔的额间。

    滚烫,炙热。

    霍少闻抬起头,轻手拭去他额头汗珠,轻声道:“你病了,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好好歇息。”

    纪淮舟费力撑开沁着薄红的眼皮,摇头:“别在我这儿待太久,你还要回宫复命,今日之事不好交代。”

    霍少闻抬指拨开黏在他脸侧的乌发,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你还病着,就别操心那么多了,皇帝那里有我,我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的。”

    纪淮舟勉力一笑,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抬头:“正好,你把李次找来,我想知道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不可!”霍少闻板起脸,“你受了风寒,正发着热,眼下当好好养病才是,别再耗费心神了。”

    “我怕皇帝召我回宫,那我就又没机会见他了。”纪淮舟仰着头,眼珠被水浸得透亮,双眸清澈见底,映出霍少闻的影子,“求你了,阿闻哥哥,你答应我吧。”

    霍少闻被两股情绪撕扯着,理智告诉他,应该让纪淮舟养病,可被纪淮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谁能受得了。

    他目露难色。

    纪淮舟抱住男人健壮腰身,声音缠缠绵绵飘入霍少闻耳中:“你若同意,我便与你试一试那书上第三十页的姿势。”

    霍少闻眉心一跳,黑了脸:“胡闹!”为免纪淮舟说出更多惊天之语,霍少闻捂住纪淮舟的嘴。

    掌心传来微弱滚烫的吐息,霍少闻心尖微颤,心知纪淮舟心头若始终挂念着这事,也无法安歇,无奈道:“我这就去派人将他找来。”

    纪淮舟双眸弯弯。

    霍少闻下了床去吩咐人办事,回来时纪淮舟已经阖眸睡着了,眉心正无意识颦着。霍少闻抬手,指腹轻轻揉散纪淮舟眉间愁云。

    徐惊风心头一震,匆忙跪地:“草民徐惊风叩见陛下。”

    “平身吧。”纪淮舟目光扫过一旁座椅,“坐。”

    徐惊风连忙起身落座,双手放在两侧,紧紧揪着衣袍,掌心冷汗直冒,也不敢开口说话。

    帝王温和的声音响起:“朕听闻,那日昭明坊之变你重伤未愈,因而未曾参加会试,真是可惜。朕瞧过几篇你作的文章,当真是文采斐然,颇有大家风范。”

    徐惊风惶恐道:“草民才疏学浅,陛下谬赞。”

    脚步声响起,徐惊风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缀着明珠的乌色云靴,对方走到他身旁的椅间坐下。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扑入徐惊风鼻端,徐惊风晕晕乎乎的,竟抬起了头。

    年轻帝王的容颜落入眼中,他怔了一瞬,迅速伏地请罪:“草民窥见天颜,冒犯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帝王含笑声音传来:“无妨,小事而已,起来说话。”

    徐惊风爬起身,满怀心事地坐在椅上,犹豫许久,才开口问道:“陛下,那日救了我的人是您?”

    纪淮舟:“当日朕易了容。”

    徐惊风越发恍惚,他竟被当今圣上亲手相救,真乃无上殊荣,说出去怕是无人敢信。

    他发自内心钦佩道:“陛下神射,若非有您,草民怕是早已死在了那场劫难中。几个月来,草民一直在寻找您,想当面向您道谢,可我不知您是谁,樵山兄会试后也不见踪迹。直到前几日我再次见到他,才知他已入朝为官了,便请他向我引见您。”

    说着,徐惊风语气激动起来:“陛下之恩,草民没齿难忘,草民愿以微薄之力,为陛下肝脑涂地!”

    纪淮舟微微一笑:“朕倒真有一事请你帮忙。”

    纪淮舟眼睛一亮,玉白面皮染着薄粉,笑容粲然,配上眸中水色,宛如一朵含露春桃。

    他倾身向前,满是依赖地抱住霍少闻,声音温软:“这次便原谅你了,侯爷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霍少闻被怀中美人弄的五迷三道的,昏昏然应是。

    在霍少闻看不见的地方,纪淮舟唇角勾起,含泪双目微挑,折出令人心颤的锋利光芒,与霍少闻面前那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微微侧首,将身前男人抱得更紧了些。

    眉眼含情,犹如一朵剧毒的曼陀罗,无形枝叶延展,香气弥漫。男人被悄无声息裹进花叶与毒雾之中,在未曾察觉之际便中了他的毒,药石罔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