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请君入瓮 “你,下来。”谭芷愤愤然道……
随着进度条的推进, 原本乐呵地躺在床上刷手机的谭父逐渐坐了起来。
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所以无需二次求证,他就知道这次这个跟其他内容比起来格外离谱“绯闻”绝对是真的!
而“绯闻”这种东西,一旦你开始信了, 你就会去寻找所有能支持这个“绯闻”的内容。
于是谭父点进了这个视频下方的推荐视频, 然后一口气刷到了凌晨三点半。
在把彻底没电的手机充上电后, 强制自己关灯躺在床上的谭父依然睡不着。
自己妻子去得早, 可以说他是一口饭一口菜得将谭盛风带大的。
为了同时肩负起“父亲”和“母亲”两个身份的指责,谭父还买了很多的育儿书籍逐字学习。
在自己悉心的呵护之下, 谭盛风也算是成长出了一个绝大多数父母满意的样子,而且在肉眼可见的未来里也会保持着这个状态,完成“念书-找工作-结婚-生子”一套相对世俗但绝对稳妥的人生流程。
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果,谭父一时间就放松了警惕。
结果意外就那么发生了。
自家儿子怎么喜欢了个男人啊!
发现这件事后,作为一个将不同阶段的育儿类书籍都烂熟于心的家长,谭父第一时间反思了自己的教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反思的结果就是——没有问题!
自己没有问题,自己儿子肯定也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一定出在那个可恶的男人身上!
于是, 抓起勉强充到50%电量的手机, 愤怒的谭父开始搜索岳莫隐的相关信息, 并用显微镜级别的观察方式去挑对方的刺儿。
然而直到第一缕晨曦透过窗帘照在谭父的脸上, 他也没能找出岳莫隐任何一个可以被拿来上纲上线的缺点。
论颜值, 这人在央视的残酷镜头下依然保持着几乎雕塑般棱角分明的状态
论身材, 这人就算不比得那些专业比赛上的健美先生, 跟其他同级别的企业家站在一起时也称得上一句鹤立鸡群,或者说,腹肌立啤酒肚群。
论财力,这人在三十岁以下白手起家财富排行上榜上有名, 名次还不低。
论社会地位,但凡是什么跟文化产业有关的会议,这人肯定会出现在前三排的座位之中。
越是了解,谭父对岳莫隐的感觉就越是复杂。
但凡……奈何……总之就是这个性别对不上号!
发现自己居然隐隐开始向岳莫隐的存在妥协后,谭父立刻强制自己进入了睡眠。
一定是因为自己熬了个通宵,大脑才产生了这种幻觉。
等到再次醒来,谭父发现居然有斩妖人相关的综艺节目向自己发来了邀约。
在看到嘉宾列表中那昨天反复在自己视野中出现的那三个字后,谭父当即答应了这个邀约。
网络上的东西都是虚假的,可以被假冒和伪装的,只有在现实中面对面的相处才能挖掘出一个人的真实面目。
桀桀桀,带歪我好大儿的妖孽,现行吧!——
带着这样一种目的,自打节目开始,无论自己是否在现场,谭父都密切关注着岳莫隐的动向。
顺便把谭盛风拎在身边防止这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去通风报信。
在自己鹰一样的注视下,谭盛风果然没有跟岳莫隐有过多接触,只是兢兢业业地完成着他被节目组安排的份内之事。
很好,就这样继续下去,早晚自己可以找到岳莫隐的破绽,然后以此为理由劝说谭盛风分手。
不多时,谭父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明明岳莫隐所负责的嘉宾就在他的身前,为什么他的眼神却时不时在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呢?
顺着岳莫隐目光的方向看去,谭父很快就锁定了岳莫隐所注视的目标——谭芷和屈嘉隆二人组。
虽然谭父年轻时意气用事直接宣布脱离了谭家成为了独立斩妖人,但在谭盛风被谭家挖掘出斩妖天赋并捞回去大力培养后多少还是重新跟谭家建立了表面联系。
所以他自然是认识谭芷的。
至于另一位嘛……
虽然在接受节目组的邀请之前,上网冲浪老能手的谭父就知道屈嘉隆的存在。
但因为在大多数的互联网平台上,娱乐圈和科普圈的壁垒比企鹅和北极熊的壁垒都要大,所以谭父对屈嘉隆的认知仅限于“这是一个受到很多小姑娘喜爱的当红炸子鸡”。
把屈嘉隆和谭盛风放在大脑中的天平上比较了一下,谭父毫无心理负担就让谭盛风把屈嘉隆跷飞到了天边去。
如果岳莫隐此时当真看的是屈嘉隆,那么谭父将给他贴上一个“没品的东西”的标签,然后直接扫地出门。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
岳莫隐观察的对象是谭芷!
这岳莫隐如此关心谭芷,一定是想攀这个高枝儿跟谭家主家这种真正的名门大户搭上线儿以谋取更好的发展。
肯定是这样!商人重利轻别离,古人诚不欺我!
自顾自地给这件事下了定论后,谭父一下子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整个人容光焕发了起来,满心期待着今天的节目录制结束后去跟谭盛风告状的场景。
作为谭父亲生的崽,谭盛风也察觉到了岳莫隐的古怪之处。
虽然注意的事情完全一致,但谭家父子俩的所思所想却截然不同。
谭盛风想的是:难道岳莫隐还在记挂着当初屈嘉隆偷偷溜进他办公室试图得到代言机会的事情?
应该不至于吧。
还是说,他觉得上次输给谭芷是个意外,想近距离观察一下她的出招逻辑,等到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再次证明一下自己?
一定是这样——
如果说谭父得出的结论相当于在解答物理答题的时候只抄对了一个基础公式,那么谭盛风得出的结论就相当于整道大题已经快解完了,结果在最后一步算错了数。
岳莫隐关注的是谭芷没错,但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谭芷正在传授于屈嘉隆的枪法上。
虽然这个的枪法简单到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基本上只包括了一些诸如“刺”、“架”、“扫”、“挑”、“砸”和“崩”等单一动作。
但即使如此,这些单一动作在被谭芷连缀成体系后还是有一种令岳莫隐倍感熟悉的虎虎生威之感。
见屈嘉隆反复练习却始终不得要领,谭芷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将他当成了对战对象,以棍代枪地实践上了。
尽管下手极轻,但她那一套丝滑的招式还是打得屈嘉隆抱头鼠窜。
嘴里念着京剧武生“哪~里~跑~!”的戏腔,谭芷闪身出现在了屈嘉隆的身后,一个上挑接突刺直接将齐眉棍的棍头捅在了屈嘉隆的心脏位置。!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岳莫隐只觉得自己的眼眶都在发热。
注意到节目组在场外斩妖人嘉宾对调查员嘉宾的训练环节即将结束,将目光收回后的岳莫隐转而对着自己负责的调查员嘉宾耳语了几句。
在之前的节目录制中,岳莫隐已经充分展现了他的个人能力与领导能力,甚至隐隐有超越主场作战而且在斩妖人考核中拔得头筹的谭芷的架势。
所以被分给岳莫隐的这位调查员嘉宾不疑有他,只是将岳莫隐所说的内容牢记于心。
“好了,终于到了万众期待的检验和无穷老谭老师判断的时刻!”列于八人四组中间的主持人用着极具煽动性的语调揭示了本日的最后一个环节,“请各位调查员按照刚刚的抽签顺序进入比赛场。”
被主持人点到名,持有“重弩”’和“双持峨眉刺”的两位调查员嘉宾信心满满器宇轩昂地走下了场。
有着一定的预先考量在,节目组所邀请的四位调查员嘉宾都有着武侠剧的拍摄经验,并不是完全的武打小白。
在这两人进行过一番点到为止的交战后,便轮到了岳莫隐所负责指导的持有“反击盾”的调查员嘉宾和由谭芷指导的持有“长枪”的屈嘉隆进行对战。
或许是真的有一些家传天赋在,拎着长枪的屈嘉隆只觉得自己战神附体,不断地进攻着。
被分配到反击盾的嘉宾其实一开始是有些怨言的,毕竟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以攻代守”才是最好的防御方法。
然而在经过岳莫隐的指导后他的观念就有所转变了。
加之反击盾这种乍一听奇奇怪怪的法器能跟其他刀枪剑戟等冷兵器之王并列排布于这谭家旧训练场的武器匣之内,甚至还被钦点出来作为即将被制造的法器,肯定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心中回想着刚刚岳莫隐最后那两句嘱托,他佯装不敌屈嘉隆,向后节节败退而去。
被奔涌的肾上腺素冲昏了头脑,屈嘉隆学着之前谭芷的样子大叫了一声“哪~里~跑~!”,随后一个上挑接突刺就朝着对手的后心口刺去。
尽管为了保证安全,所有的调查员嘉宾都穿着了防御背心。可要是当真被刺上这么一下,后背疼上个两三天肯定是免不了的。
眼看着屈嘉隆的枪尖就要戳上对方的身体,谭盛风便要下场制止可能发生的伤害。
然而就在他惊尘出鞘的瞬间,站在他身后的岳莫隐却将惊尘按了回去。
紧接着,一句“你且看。”被岳莫隐用他那标准的成竹在胸的语气念在了谭盛风的耳边。
说时迟那时快,岳莫隐话音未落,训练场中的局势就发生了变化。
眼见那长枪的枪尖就要触及持有反击盾嘉宾的后心口,那嘉宾居然没有继续之前的躲避策略,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地停在了原地。
“当啷!”一声金属碰撞的脆响自那两人所在的位置响起。
原本一往无前的屈嘉隆猛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从枪身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然而尚且发挥着作用的肾上腺素驱使着他先行收势,随后再进行二度猛攻。
于是他向后撤步……
怎么撤不动?!
屈嘉隆抬头看去,只见之前光滑一片的反击盾此时围绕他的枪尖绽成了一朵“莲花”,而“莲花”最中心的两层“花瓣”此时正将他的枪尖死死地缠裹了住。
抓住屈嘉隆愣神的这么一个瞬间,持有反击盾的嘉宾立刻抢攻到了长枪所不及的近身处,一个过肩摔就把他掀翻在地。
“哎呀!”这场大逆转看得谭芷直跺脚,“你真就木头转世,学多少会多少吗?”
被摔在地上暂时还没能缓过来的屈嘉隆无法反驳谭芷,只能一个劲儿地喘息。
跃下对战场来到屈嘉隆的身边,谭芷先是一勾脚将那柄长枪踢了起来握在手里,随后抬起枪尖指向了岳莫隐。
“你,下来。”她愤愤然道,“我们当师父的来比划比划。”
听到这个要求,岳莫隐缓缓向谭芷走去。
这个过程中,他慢条斯理地将飒踏拆成飒踏·斩长鲸和飒踏·劫化生,又将它们分别持在了左手和右手之上。
“求之不得。”
说完这话,他摆出了由飒踏第一位主人,也就是丘岿丘将,亲身所授功法的第一式——
请君入瓮。
第182章 收到,岳总 接下来的这几天,或者这段……
这并不是岳莫隐和谭芷在公开场合第一次交手, 至少对于在场的绝大部分人来说一定会有在其他平台上刷到着两人的对战精彩瞬间。
但是相比于比赛主办方那为了传播度已然有所取舍的镜头去观看远在天边的战斗,在现场亲眼目的那刀刃与枪尖所撞击所产生的火花所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节目组自然不会放过这天选的热点,便当即安排人手在战斗场地的四面八方架起了长枪短炮,生怕错过这两人任意一个交战的瞬间。
谭芷会向自己发起挑战其实完全是岳莫隐计划之外的事情。
不过, 这算是计划之外的好事情。
于是, 他表面八风不动, 心中欣然应战, 并且摆出了由丘岿亲授刀法的第一式——请君入瓮。
在之前与对方的交战之中,就算是战斗到白热阶段, 岳莫隐也一直避免去使用丘岿那套大巧不工但着实古怪的功法套路。
一切都是为了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将它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而此时,正是良机。
在他架起这个起手式时,现场有三个人愣了一下。
前两人是谭盛风和谭父。
接受过最正统最权威的斩妖人科班教育,他们知道的一些斩妖冷门知识比普通的斩妖人要多上不少。
这其中就包括了由自家先祖手记存留下来的有关丘岿与他那古怪法器的详细内容。
“余曾于鸡鸣之时得见丘将习武,其手中宽刃大巧不工,如惊鸿掠空直取敌首。虽为直劈之式却借暗生之机巧,纵势生横势。端的是四伏杀机, 凌厉无匹。”
无论是谭盛风还是谭父, 在第一次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都很难想象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究竟是什么武器能允许一个人在向前纵劈的时候还对横向范围造成伤害啊?
直到今天他们看到了持有着飒踏的岳莫隐, 一切疑惑都迎刃而解。
原手记中“大巧不工之宽刃”指的就是岳莫隐左手所持有的符合绝大多数人认知中飒踏模样的飒踏·斩长鲸。
而“纵势生横势的暗生机巧”自然指的就是他右手上装配着的随时可以与斩长鲸以不同姿态合体的飒踏·劫化生了。
剩下的一人, 自然就是谭芷了。
虽然与另外两人同样停顿了一下, 但紧接着她表现出了一种极端的狂喜。
那边岳莫隐甫一抬头, 电光石火间, 她的枪尖已经点到了岳莫隐的身前。
不同于那位拿着性能优异的反击盾却依然需要很长前摇去准备的外行嘉宾, 已然身经百战今非昔比的岳莫隐瞬间就将飒踏·劫化生持到了对应的位置。
刚刚屈嘉隆与那位嘉宾战斗时所发出的是两声略显拖沓的“当啷”。
而谭芷的枪尖与岳莫隐的盾面相互撞击只发出了一道极为利落的“铮!”。
在听到夹杂在那声“铮!”之中的微不可闻的异响,谭芷眼神一动,当即就以百倍于屈嘉隆的速度将长枪抽了回来。
待到她稳住身形,便看到如同龙鳞般震颤绞索而来却扑了个空的飒踏·劫化生正在岳莫隐的操控下缓缓恢复原状。
另一边, 从右臂上传来熟悉的撞击感,骤然让岳莫隐回想起了他曾为了初级斩妖人考核而强行与梅临渊进行的那场对战。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记得当时尚且是一个只有一腔心气战斗起来毫无章法的愣头青的自己是如何从梅临渊那连绵不断的枪法中硬挺下来的了。
但有一件事一直都存放在他的脑海中,从来没有褪色过。
那就是……
“明明是亲选的继承人,居然只能拿到一半的飒踏。”
这是什么声音?
“可悲!”
梅临渊的嘴没有在动,那这是谁在说话?
“正手剑部缺位,盾部反挡无力,脚步琐碎松散。”
什么正手剑部?难道是自己缺失的那二分之一的飒踏?
“判断迟缓慢如龟、炁术僵硬无通变、完完全全不像样。”
这个非男非女甚至不属于人类的声音每吐出一个字,那时的岳莫隐就会觉得自己的炁脉回路一次高频的共振。
“可笑!”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管都在沸腾,透过皮肤蒸腾出了丝丝缕缕的白汽。
“你以为这样的你还能……”
这样的我?!怎样的我?!你究竟是谁?!
“杀——死——我?!”
曾经的那个岳莫隐在听到这一句八面临敌山呼海啸般的问话后没能给出任何的反应就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而如今的岳莫隐,则是端端地立在过去自己影子倒下的位置,嘴角微勾。
好啊,杀给你看。
就在这个回答被岳莫隐在心中默念出口的同时,他的刀刃与谭芷的枪尖相互碰撞摩擦,划出了一道堪称耀目的光泽。
待到这如白虹一般的光芒消散开去,两人以接触短兵交接产生的反作用力暂时分离开来。
看着场地另一端卷土重来的谭芷,至此,岳莫隐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完全的证实。
甚至还有了些意外收获。
他不得不感慨,有时候世界很大,大到他在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里一次又一次与妖兽和斩妖人擦肩而过。
有时候世界又很小,小到足以让一切看似分散在天边的机缘际会不期而遇——
“二位,请停手吧。”
在那边导演眼神的疯狂暗示下,谭盛风主动出面阻止了岳莫隐和谭芷这场愈演愈烈的场下较量。
一手抓住谭芷的枪柄,另一手持刀架住岳莫隐的刀刃,谭盛风宛如武学大师般有模有样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可不必如此计较。”
这话是对谭芷说的。
在谭盛风的认知中,作为谭家新生代最有天赋的斩妖人,谭芷可能确实对于自己的“徒弟”输给别人的“徒弟”一事心存不满。
说完,他又看向了岳莫隐:“这百尺竿头想要更进一步,也不能如此操之过急。”
岳莫隐可能不会像谭芷一般在乎这节目内的据图情况,但在中高级斩妖人考核中,他本人却是实实在在地当着所有观众和记录摄像头的面儿输给了谭芷。
对于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不能接受的。
但话又说回来,你一个才入行一年的人对吧……
想到这里,谭盛风眼神中所包含的含义就有了变化。
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变成了“怎么你也跟着人家小孩儿胡闹?”。
“谭首席所言甚是。”岳莫隐不紧不慢地将法器飒踏收了起,“下次一定。”
明摆着是在得了便宜卖乖。
轻咳一声后,谭盛风继续推进了今天的任务:“既然已经选好了法器,那么接下来就需要各位调查员前往谭家藏书阁去调取对应法器的铸造图纸并呈递到铸造间。”
其实所有藏书阁的图纸在铸造间那边都有对应的备份,没有必要驱使嘉宾特意跑一趟藏书阁。
究其原因,主要是谭斯言想要借这个契机将谭家藏书阁这个能够证明斩妖人在筚路蓝缕之下依然取得如此辉煌成就的最佳代表展示在万千观众之前。
这也是谭斯言各种决策中为数不多的谭盛风明确表示支持的内容了——
藏经阁地下室。
在带领着调查员嘉宾来到他们被分配到的法器对应的藏书行列后,几位斩妖人嘉宾就暂时退居幕后,把舞台让了出来。
“让他们这些外行人去选图纸,真的没问题吗?”在摄像头和收声器之外的位置,一位斩妖人问同僚。
同僚耸耸肩,“反正那些工匠们也会在打造的时候进行自由发挥,最终成品出来之前谁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所谓一切解释权归官方所有。
被分配到了双持峨眉刺的女嘉宾突然激动道:“这个好看,我要这个!”
闲不住的谭芷立刻凑了回去,“哪个哪个?给我看看。”
不同于其他几位漫无目的左挑右看的调查员嘉宾,屈嘉隆则是在长枪类法器所属的行列中快速地筛选着。
这个不像。
这个也不像。
“在找什么?”谭盛风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吓了屈嘉隆一跳。
心虚地将手上的图纸放了回去,屈嘉隆开始寻找理由解释自己的古怪行为:“没什么……”
“是在找跟梅主席同款的长枪吗?”谭盛风又问。
被说中了。
等等?!
屈嘉隆惊恐地转过头。
自己跟梅临渊的关系什么时候暴露的?不应该啊?!
观察着屈嘉隆的反应,谭盛风已然得到了刚刚问题的答案。
“梅主席的长枪并不是官方产出的,你在这里大概是找不到同款了。”说话间,他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听谭盛风这么说,原本还想出言否认自己跟梅临渊关系的屈嘉隆缓缓合上了嘴。
虽然接触很少,但是他知道面前的首席斩妖人谭盛风是一个性格很好的人。
所以……自己能不能从他这里多得知一些有关梅临渊的事儿呢?
在妖兽潮爆发前,为了保密,梅临渊从不跟屈嘉隆说任何有关斩妖相关的内容。
以至于他对自己这位舅舅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而妖兽潮爆发后,梅临渊全身心都投在了与妖兽对抗的第一线,跟屈嘉隆可以说是聚少离多。
甚至很多时候屈嘉隆都需要通过外界消息来得知梅临渊的去向。
而他脑海里有关梅临渊法器造型的概念也是在某一个新闻中匆匆闪过的一帧里得到的。
就在这时,岳莫隐的声音远远自书架行列的尽头传来,“时间差不多了,这边挑好了吗?”
“马上好!”谭盛风代屈嘉隆回应了岳莫隐后,偷偷从一旁拿出了一张图纸塞到了屈嘉隆手中,小声道,“我个人觉得这把最像。”
在屈嘉隆感激的目光中,谭盛风快步向集合点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一半,却突然被一只手拉倒了最内侧的书架后方。
“跟屈嘉隆两个人凑在那儿偷偷聊什么呢?聊梅临渊?”双手撑在对方身体的两侧,岳莫隐把额头抵在谭盛风的额头上轻声问道。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谭盛风无奈。
岳莫隐感觉自己低估了身为斩妖人主席的梅临渊在这几十年间沉淀出来的影响力。
“真不该把屈嘉隆和梅临渊之间的关系告诉你的……”
本来是希望谭盛风跟屈嘉隆保持点距离的,结果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谭盛风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没做什么其他的啊?”
时间实在紧急,地点也人多眼杂,总之是容不得岳莫隐多解释些什么了。
他必须立刻进入正题。
“接下来的这几天,或者这段时间,我对你就一个请求。”岳莫隐侧身俯在谭盛风的耳边说。
“无论发生了什么,假如你能够确认我依然是岳莫隐本人,那么就请一定要相信我。”
谭盛风先是错愕地看了一眼岳莫隐,随后缓慢但坚定地点头:
“收到,岳总。”
第183章 请还给我 她说了不算,为什么你说了就……
待到所有调查员嘉宾都挑好了心仪的法器图纸后, 节目就即将进行到当日的最后一个环节——将所有被选中的图纸集中送到铸造区,交给专业人员评审。
就像绝大部分工厂都位于远离市区的地方一样,谭家的铸造区所在之处跟其他功能区的位置几乎是呈现出一个对角线形态。
尽管位于如此偏远的位置,可这铸造区的受重视程度却相当之高。
一条几乎有八条马路之宽的笔直通道就那么跨过山河大海地平铺在前往铸造区的必经之路上。
为了方便运输货物, 其中最左和最右两条的通道两侧还额外铺设铁轨, 一辆又一辆类似于集装箱一般完全密封的车厢正在其上极有秩序地移动着。
不等众人搭乘一辆特殊调派过来的载人车厢来到通道的尽头, 就圆圆见到一座虽然体积不大但很明显是出自建筑设计师手笔的三层小楼。
而这小楼的后方则坐落着藏于深山洞窟之中真正的铸造功能区。
一众人刚走进这栋小楼, 便进入了一间类似于展览馆一样的大厅。
在规划得极为有序的导览路径的引导下,一把又一把被保养得十分到位连缺口都用石膏进行了补全的法器被依次呈现在了众人眼中。
根据这些法器下方的立牌以及后方其持有者与凶恶妖兽战斗的插画, 不难得知这些法器曾经属于那些在斩妖一业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前辈们。
当然,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因素在,这里边陈列的绝大多数法器的持有人都姓谭。
唯一令人略微有所不适应的是,这里展品的陈列顺序一反常态,是以“由近及远”的逻辑排布的。
显然,这一个环节的核心看点还是集中在诸位调查员嘉宾的反应上,所以其他几位斩妖人嘉宾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继续让出了舞台。
岳莫隐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后方, 时刻观察着谭芷的动向。
一开始在浏览近百年斩妖前辈的法器时, 她还是一副非常轻松自在的模样, 只有在路过一组在顶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的缀满铃铛的环佩时稍稍停顿了脚步。
于是, 岳莫隐在路过那环佩时特意去阅读了一下其下方的小字注解。
【谭瑾荷, 谭家第一百六十八代家主。性喜动, 好以小事寻得妖兽之蛛丝马迹。常年外出云, 虽以信件治家, 却自有其法。时常生些奇思妙想,勒令群策群力予以尝试,叫人有些许无奈。】
虽然只有短短几行字,但岳莫隐依然能感受这位第一百六十八代家主行事洒脱不拘小节的气派。
而法器后方立着的人物插图上, 那战斗于风中英姿飒爽的女性斩妖人可以说是完美还原了谭瑾荷应该有的模样。
就在岳莫隐将谭瑾荷这三个字记到心里的时候,前方几位调查员嘉宾已经例行完成“看展-震惊-上价值”的流程并迫不及待地抱着他们选中的图纸奔向了远处的柜台。
柜台后方的谭家子弟们接过调查员嘉宾递过来的图纸,依次将它们投影在了半空之中。
至此,今日的拍摄彻底收工,毕竟法器制造不是非科班斩妖人可以染指的领域,即使是谭盛风和谭父也对其知之甚少。
在完成了对“重弩”、“双持峨眉刺”、和“长枪”这三把相对常规法器的评定后,这几位谭家子弟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最后的“反击盾”上。
其中一人扶额小声哀叹:“反击盾啊,造起来最麻烦的法器。而且最近这种单子下真的是越来越频繁了,真是令人头秃。”
“没办法,还不是因为有人不知道从哪儿把飒踏给拼出来了。”另一人安抚道,“飒踏是什么影响力级别的武器你应该也清楚的,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是司妖监那边协调的结果了,知足吧。”
作为对方口中的“有人”,岳莫隐选择默不作声。
“主要是这图纸拿给我,不看字的我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拿没拿正。”之前那第一人继续说,“总不能又向那谁求助吧……”
第二人耸耸肩,“成年人的世界面子算什么?还是完成任务要紧。”
说话间,他敲上了一旁几乎与墙身融为一体的管道,“麻烦过来一下。”
下一秒,一阵如同藤蔓在管道中疯狂生长的声音在管道中逐渐响起并停在了柜台后方的通风口处。
那第二人站到通风口下方,向上翻起手掌开始施展炁术。
随着炁的扩散,一道又一道细密的纹路在通风口金属盖板的表面浮现出来又转而隐没消失。
就在八枚镶嵌在通风口的螺钉都被卸下来后,几根成人小指粗细的浅绿肉藤自通风口的缝隙中伸了出。
在缠住了通风口盖板后,它们一齐施力将通风口拆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近似人形的身影便从通风口落到了地面。
待到那身影走到光线充足的地方后,岳莫隐终于看清了来者的相貌。
来者的身体姿态呈现出一种二八少女的状态,但脸上和身上都挂着细碎的灰绿铠甲,身后还挂着一条如电缆粗细的链接回到通风口的肉藤。
乍一看,居然和当年谭盛风带岳莫隐去挑选法器时见到的花溪有七成相像。
只不过花溪是红色的,它是绿色。
除此之外,花溪的对于自身化形的控制能力明显要高于面前这只妖兽。
至少没有出现左手六根手指右手八根手指这种级别的低级错误。
与此同时,岳莫隐注意到这妖兽铠甲的间隙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些许不同颜色的陈年伤口。
不等那唤它出来的谭家子弟说些什么,那妖兽便主动抬端详起那悬在半空之中的图纸来。
看到妖兽如此反应,之前那两位谭家子弟随意地抛了一句“这个就交给你了”后,便离开了这个区域将注意力放回到了另外三把法器的铸造思考上。
然而岳莫隐却觉得,这只妖兽真正的眼神是穿透了那半透明的发光图纸落在自己身上的。
几番观察后,他并没有从妖兽那宛如失焦般的瞳孔中得出什么答案,最后只能下了一个自己最近神经实在是太过紧张的结论。
可刚转一身,岳莫隐就感到一股力量拉扯着自己的手臂,令他完全前进不得。
更准确地说,是一股力量反复拉扯着自己的右小臂之装配的飒踏·劫化生。
等到回过头,岳莫隐毫不意外地看了那妖兽正凑在自己的身边,试图将飒踏·劫化生从自己的小臂上剥离下去。
“我的。”那妖兽反复扣动着飒踏·劫化生与岳莫隐小臂箍合的部分,小声却固执道,“这是我的,请还给我。”
*
虽然不久前岳莫隐才感慨过这世界小到小到足以让一切看似分散在天边的机缘际会不期而遇。
可是,也不应该这么吧?
不过考虑到谭家存在的特殊性,一切稀奇古怪之事汇集在这里也算情理之中。
确认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正在发生的内容,岳莫隐稳住小臂,蹲身到那妖兽视线所在的高度,问:“这是花溪给我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
那妖兽看都没看岳莫隐一眼,只死死地盯着飒踏·劫化生,继续固执道:“花溪说了不算。”
“她说了不算,为什么你说了就算?”
听到岳莫隐这么说,一直表现得唯唯诺诺的妖兽突然变得强硬了起来。
“因为是我第一个拿到它的。”它猛然抬头,两只相较于人类来说大上了不少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岳莫隐,“它被你拿走的时候也没经她的手。她没有拥有过,自然说得不算。”
至此,岳莫隐算是正式确认了面前妖兽的身份——当年他跟随花溪去取飒踏时见到的,包裹着数把法器硬是让自己浑身是伤也绝不撒手的那个肉球。
那时候他就有过这肉球也是妖兽的猜测,但没什么机会和动力去验证这件事。
“那你又是在哪儿拿到它的,拥有它的上一任主人同意你拿走它了吗?”
“东西掉在地上。”妖兽的气势不减,似乎认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分问题,“我问他了还要不要,他没回答我,我就拿走了。”
可以说是非常朴素的类似乎动物的思维方式了。
岳莫隐很难理解这种有些非人类的脑回路,但他还是尝试着去站在和对方相同的高度去对话。
“你是什么时候拿走的?不是心问也算问的。”
他尚且没有向丘岿确认过到底有几个被执念选中人在完成了【请获得一把趁手的法器】时候获得的是飒踏,但想必达成这个条件的人不会很多。
而这些为数不多的人之中,应该也不会有第二个类似于自己一样的“逃学威龙”了。
换言之,一个能够凭借自己的个人能力拿到完整飒踏的人,不太可能会被妖兽近身到能够被偷走法器的级别还毫无察觉。
除非……
那妖兽当即回答道:“他很久很久都一动不动的时候,我开口问的,很大声那种。”
很久很久都一动不动!
岳莫隐的猛然瞳孔震颤了一下,一段多日之前他完成了【补全《北行识妖录》(残篇)】后第一次尝试召请存在于执念的虚无世界中斩妖前辈时所进行的对话骤然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所以你是怎么死的?”】
【“也不知道。”】
如果自己面前的妖兽所言非虚,那么……
久违地再次调动系统,岳莫透过界面上开始不断倒扣的积分紧盯着面前的懵懂妖兽,并在心中平静地陈述道。
“丘岿,我认为你需要来听一下接下来我和这妖兽的对话。”
第184章 不甘心 我也很希望你能依靠我一点点。……
大部队离开后, 谭盛风独自一人坐在铸造区小楼的休息室中。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刚刚在藏书阁地下图纸储存区中岳莫隐俯在自己身侧耳语的那两句话。
【“接下来的这几天,或者这段时间,我对你就一个请求。”】
【“无论发生了什么,假如你能够确认我依然是岳莫隐本人, 那么就请一定要相信我。”】
但凡是个正常人, 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往往会想问出一个理由。
谭盛风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如此。
但是就在下一个瞬间, 他就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只是简单直接地答应了岳莫隐的请求。
就像他一直以来都习惯去做的那样——接受命令,然后执行命令。
可当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 一种巨大的空虚感还是会如同回南天返潮墙角的霉点一般,悄然布满他的心间。
他的手指不断地扣在气泡水的拉环上,发出有些刺耳的细微声响。
这些金属震颤的声响就像一柄又一柄锐利的小刀,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把他那名为“佛系”、“躺平”和“不在乎”的遮羞布划得四分五裂。
等到这片遮羞布中间部分与四周相互连接的最后一道纤维也被划断后,骤然向下翻落而去的遮羞布所在的位置露出了凌乱的几个字——
不甘心。
这三个字所包含的含义实在是太过于复杂,完全超出谭盛风那稍显笨拙分析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的范畴。
然而或许是因为这其中有那么一种情绪实在是太过强烈,所以他还是勉强地将它分拣了出来。
那就是对自己的怨怼。
是全华国屈指可数的专家级斩妖人能怎样, 被尊称为“谭首席”又能怎样, 在战场之外的地方, 自己还是太过于弱小了。
弱小到岳莫隐并不会把自己当做可以并肩战斗的伙伴而是需要护在身后的……
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宛如一枚自高空投下的石子般打破了谭盛风周身那死寂般的氛围。
当那脚步声的主角驻足于自己身边时, 谭盛风适时地将手中的瓶身递了过去, 问:“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其语气之平静, 就好像自己刚刚真的只是静坐在这里发呆, 等待着对方的到来一样。
坐到谭盛风的身边, 岳莫隐拉开了易拉罐上方的拉环。
“刺啦——”
直面过无数凶残妖兽那些仿佛来自地狱边缘的嘶吼声而毫无动摇的谭盛风,居然在听到这一声再平常不过的声响后微微瑟缩了一下。
“难得碰上能交流的妖兽,一时好奇就多聊了几句。”
听着岳莫隐的回答,谭盛风表面没有什么反应, 心中想的却是:
实话。但却是不完全的实话。
这很岳莫隐。
抬头朝着对侧展厅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岳莫隐问:“我想求教一下,等哪一天我不在了,飒踏会怎么处理?”
“第一步肯定是比司妖监收回了。”谭盛风回忆着他曾经草草翻过的那一厚本的司妖监办事流程指南,缓缓道,“对于一般的法器来说,它会视情况匹配给下一位合适的斩妖人。”
但很明显飒踏并不在“一般法器”这个范畴内。
再考虑到如今为了适应现代化管理策略而逐渐简化的法器体系,飒踏被收回后大概率就会跟它同期法器一样被摆进展览室里,正式成为一个时代的符号。
给出这样一个相对具体的回答后,谭盛风反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触景生情了?”
“有点吧。”岳莫隐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飒踏,回忆着不久前他、丘岿与那灰绿版本的“花溪”之间发生的对话——
岳莫隐从来没有尝试过在有着其他人的场合召请丘岿,所以他并不清楚被召请出来的人会不会被其他人观测到。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非常冒险的事情。
但他依然决定这么做了。
将心比心,如果他在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决战之前死得不明不白,也一定会希望有朝一日得知当年事情的真相。
带着抓住自己右小臂的飒踏死不放手的灰绿“花溪”来到一个相对合适的位置后,岳莫隐发动了系统的召请。
果不其然,丘岿身形刚一影绰地出现便引起了在场这些水平普遍较高的谭家斩妖人的注意。
但在看到灰绿“花溪”的存在后,他们又默不作声地将头转了回去。
尽管已经多次跟这只“有利”于斩妖人的妖兽相安无事地打了交道,但在多年系统训练的熏陶之下,他们依然选择与它保持距离。
等到周围的环境重归平静,岳莫隐便对灰绿“花溪”说:“只要你告诉我,你在拿走它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场景,那等我死后,你能不能把它拿回去就全看你的本事。”
“你,能,保证?”灰绿“花溪”小幅地歪过了头,堪称涣散的瞳孔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怀疑。
“无论我怎么保证,人世间的变量因素都超乎你的想象。”岳莫隐没有选择哄骗或者欺诈,反而是以一种开诚布公的态度对灰绿“花溪”说,“既然你已经开始跟人打交道,那么就要学会接受和认识人类的规则。”
“就比如,在人类的社会中,不告自取视为偷。”
“既然偷来的东西,那么就要接受被别人偷走的结局。”
听岳莫隐这么说,灰绿“花溪”明显焦虑和愤怒了起来。
它浑身那细碎的铠甲开始震颤游移,逐步拼凑出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犄角样子。
“作为飒踏的主人,我当时没有听到你的请求。”就在这时,终于完成了召请流程的丘岿开了口,“麻烦你再问一次吧。”
宛如听到从九天之外传来的雷鸣,灰绿“花溪”的气势一下子就减弱了下去。
半晌后,她缓缓开了口,用着略显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断断续续地讲出了她当时的所见所闻——
待到灰绿“花溪”完成了它的讲述,之前还算热络的角落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去。
旁听的岳莫隐虽然听得有些不得其要领,但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丘岿显然已经拼凑出了自己暴死的真相。
“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内容如实告知。”他长出一口气,淡淡道,“也谢谢你替我保存了劫化生。”
有丘岿这一句话,灰绿“花溪”过去那“不告自取”的行为就变得正当化了起来。
岳莫隐怎么可能听不懂丘岿的言下之意。
“既然丘岿都这么说了,那我刚刚所说的内容也同样起效。”他重复了一遍之前自己说过的内容,“等到我死后,你能不能把它拿回去,全看你的本事。”
灰绿“花溪”点点头。
对于活得过人类这件事,它还是很有信心的。
感受到灰绿“花溪”心情的变化,岳莫隐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不过说实话,以你现在这个状态,花溪都更有可能比你得到它。”
灰绿“花溪”又立刻紧张了起来,左右手加起来十四根手指再次死死地拽住了飒踏·劫化生。
立在一边的丘岿觉得岳莫隐的举动好像是在欺负小孩。
好言好语地送灰绿“花溪”离开了这里,丘岿轻叹着感慨:“真没想到它居然活到了现在,甚至还……”
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可后半句的感慨他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那是我应该解决的事了。”岳莫隐当然知道丘岿想要表达什么,便主动解围道,“当然,也不保证能完全解决得了,尽量。”
换成是其他人,丘岿多少得宽慰一句“倒也不必如此有压力”之类的内容,但面对岳莫隐,他觉得这种话就显得矫情又多余了。
就像调侃大学一起打球的兄弟那样,岳莫隐突然拿腔拿调道:“秉承丘将臻训,弭妖肃世,百无禁忌。”
原本还略有伤感的丘岿突然平地顿了一下,然后主动解除了召请。
就在对方身影消散之前,岳莫隐似乎看到了丘岿比划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明明见识到如今的世界也没多久,偏偏好的不学,坏的一学一个准。
现在自己得想办法安抚一下,那只一定会开始七想八想的卡皮巴拉了——
“下一班接运车应该马上到了,我们走吧。”把岳莫隐手中已经喝空的易拉罐拿了过来放入了靠近自己椅子那侧的垃圾桶内,谭盛风主动将话题扯了开去。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对谭盛风有着长足的了解,岳莫隐必然察觉不到对方在见到自己后产生的那微乎其微的情绪波动。
看着站起身立在夕阳之中的谭盛风,岳莫隐柔声道:“等事情结束,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我知道的。”谭盛风回了一个非常温暖的笑容,“我信你。”
理论上,这是岳莫隐此时能获得的最好的回答。
可不知为什么,他想听到的并不是这个。
但他想听到的是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这种漫无目的的状态和烦躁情绪对于岳莫隐来说是极为罕见的。
然而就在岳莫隐尝试着消化自己这种不好的状态时,背着身的谭盛风突然又开了口:“那什么……”
谭盛风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非常小的,小到令从他指尖穿过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的距离。
“我也很希望你能依靠我一点点。”
“不管是多是少,有就好。”
原来如此。
被那道刺眼的夕阳驱散了心间上的阴郁后,豁然开朗的岳莫隐轻咳一声,苦恼托腮道:“目前确实有一件我个人觉得相对棘手,但对于你来说做起来应该没什么难度的事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帮帮我吗?”
“等等。”谭盛风的眼神突然从欣喜变得严肃了起来,“请先证明你是岳莫隐本人。”
岳莫隐:……
这只卡皮巴拉哪里都好,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犟。
但这个要求又确实是自己亲口提出的,想甩锅都找不到第二个对象。
略有恼羞成怒的岳莫隐当即就把面前的谭盛风扯了过来,令对方跨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之上。
在大腿内侧的肌肉感受到那熟悉的起伏后,谭盛风顿时意识到面前的岳莫隐打算用什么去证明他就是岳莫隐本人了。
“证明完成,不用继续了!”他立刻就打算重新站起来,逃离这个危险的状态。
岳莫隐自然不能遂了他的愿。
“我才刚写了个解,你就给批满分了?不行,等我把过程写完。”
第185章 全力倚父 行,谭高枝儿,您且坐好吧。……
“你是说要临时把节目的取景地改到祭祖峡谷里?”谭斯言从他办公桌上三台高低错落的显示器后方对谭盛风投出一道审视的目光, “岳先生不懂那地方的重要性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掺和?”
这反问句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他对此表示拒绝。
虽然对于这个结果已然有了心理预期,但在听到对方拒绝了自己的请求时,谭盛风的心中还是多少有些许波澜的。
过去的人生中, 佛系如他很少有主动对别人发出超越本职工作内容以外的请求。
毕竟在公司的工作中, 他只需要根据工作流程找对应的人交接工作就行。
而后来在阴差阳错之下成为了总裁助理, 他的请求就是岳莫隐的要求, 自然也没有人会推拒。
在斩妖领域,更没有人会对一位专家级斩妖人的要提出异议。
总体来说, 尽管“将节目最后一日的取景地改到祭祖峡谷”是岳莫隐的委托不假,但这也是谭盛风第一次主动独立出击去完成一样看起来极具挑战性的内容。
虽然在听到谭斯言的拒绝后,从谭斯言办公室谭盛风的第一反应就是向岳莫隐汇报事件的进度,并确认后续的行动方法。
然而就在拿起了手机,手指几乎就要按在了屏幕上的解锁按键时,他如梦初醒般将手机又收了回去。
首先,根据节目组的流程安排, 身为斩妖人嘉宾的岳莫隐今天必然会忙得抽不开身, 连看手机的功夫都没有。
其次, 自己昨天才放出豪言壮语让对方多少依靠自己一点, 总不能第二天就打脸了吧。
最后……
不同于其他人是岳莫隐大获成功后才去追溯他的成长史, 谭盛风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关注这个男人了。
可以说他一比一地完整见证了岳莫隐所经历过的各种艰难困苦, 以及如何凭借各种机遇和努力逆风翻盘最后更上一层楼。
既然岳莫隐都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 那么受到他器重和信任的自己也应该能。
或者说, 必须能!
如此自我坚定一番信念后,谭盛风开始回想刚刚自己与谭斯言的对话详情并试图从中挖掘出一些更深层的内容。
很快,他在细微之处发现了一些端倪。
刚刚在谭斯言的办公室内,自己拿出了面对岳莫隐时的工作态度, 就多个方面向对方论述了“将节目最后一日的取景地改到祭祖峡谷”这件事的好处。
可无论谭斯言在倾听期间时如何点头赞同,可落到最后的永远是一句“这件事目前在我这里没商量。”
如今想来,当时谭斯言说的是【目前】在他那里没商量。
也就是说,倘若自己能达成一定前置条件,那么【届时】在他那里就可以商量了?!
那么这个条件会是什么呢?
尽管如今谭盛风跟京平谭家的走动不多,但作为全国屈指可数的专家级斩妖人,很多事情总是会不胫而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在谭家上一辈人的眼中,不安分的谭斯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刺头。
明明这么多代人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偏安一隅地为‘朝廷’效力”是多么稳妥的选择,这个刺头偏偏叫嚣着什么“自我造血”和“独立行走”之类的鬼话。
奈何新一代本家斩妖人中,谭斯言的能力最强履历最好,所以他们不得不接受他的存在。
但这种接受是有限的,有条件的。
也就是看在中高级斩妖人考核获得了司妖监的肯定并大获成功,他们才能点头同意谭斯言借用谭家界的场地折腾这一出小打小闹。
那么从这个案例来看,对于这些掌握谭家主导权上一辈人来说,只有已经被证明了可行性的的实打实的成功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和合作。
同时,这些成功能换取的合作也是非常有限且对等的。
而属于谭斯言的那一次成功已经被消耗掉了。
想来,这也是谭斯言虽然确实对谭盛风的提议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却始终没有明确表态的缘由了——一种微妙的分寸感。
总而言之,如果谭盛风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需要自己拿出对等的筹码才行。
问:时间紧迫(明天就要开始最后的节目收官录制了,今天就是完成任务的最后一天),任务艰巨(需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证明“把节目的取景地改到祭祖峡谷”这个方案的成功程度),自己该怎么办?
谭盛风毫无心理负担地重新拿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老爹,你在哪儿?”
答:全力倚父——
看着谭盛风在那边折腾着稍后直播用的手机和手机支架,谭父第一次觉得自己生了一个坑货。
直到对方第三次设置公告失败被平台的审核驳回后,终于还是看不下去的谭父接过了手。
“一边玩去。”一巴掌抽在谭盛风的胳膊上,谭父咬牙切齿道,“要不要我再给你搓个面剂子打发一下时间?”
谭盛风嘿嘿一笑,闪到了一旁开始为自己老爹加油助威。
娴熟操作着直播间的各种设置,谭父有意无意地问:“为了这种无聊的小事儿就把你的第一次直播交出去了?”
作为常年混迹于互联网的老油条,谭父对于自己儿子他这个级别的人物的首次直播代表着什么很是清楚。
如果前期运营得当,那么这次开播必然能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可惜没有任何运营,连搭子都是临时摇来的自家亲爹。
若是没有爆出什么堪称灾难的翻车丑闻,那么谭盛风就将成为短期内最为炙手可热的顶级主播。
可惜他喜欢的人是同性这件事一旦暴露,就足以让平台以“传达不良风气”为由封禁了他的账号。
但很明显,以上内容谭盛风自己并不知道。
也有可能知道,但完全不在乎。
“什么叫这种无聊的小事儿?”谭盛风不满地叉腰,“这可是正经的大事儿。”
呦呦呦,还正经的大事儿呢?不是完全被人当枪使?
谭父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嘴里小声念叨道:“我看人家已经计划着以你为跳板去攀高枝了呢。”
“不可能。”谭盛风想都不想地就否决了谭父,“老爹能不能想点好的。”
“怎么不可能?”身为互联网高级杠精镇压师,谭父当即就犯了病,机关枪似的就对着谭盛风一顿输出。
“你知道的,你爹我说话一向讲究个有理有据。”
“网上那些有的没的咱先不提,就说我昨天亲眼所见的事儿吧。”
“你那个男朋友,可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就在往谭芷和那个小明星那边瞅。”
“他在瞅啥?你觉得他在贼眉鼠眼瞅啥?总不能是那个除了脸要啥没啥的小明星吧?他还没你好看呢!”
一想到岳莫隐那放在什么时候都绝对超出华国人平均审美标准的脸被自己老爹形容为“贼眉鼠眼”,谭盛风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趁谭父换气的时间,谭盛风顺着他的推断问:“谭芷跟岳莫隐都没什么交集,他看她图什么?”
“要不说你傻呢。”谭父痛心疾首道,“之前没交集现在不就有交集了?对于你男朋友那种有钱还会装蒜的人来说,想打动谭芷这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而且就算打动不了谭芷,他的存在也足以打动我那些同辈了。”
至此,谭盛风已经完全理解了自家老爹想要表达的含义。
“所以呢?”
听见自家儿子这么说,谭父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所以所以?!你居然还在问所以?!
古往今来,多少男人负心薄幸只为搏一条康庄大道?多少男人忍辱负重只为有朝一日鸡犬升天?多少男人表面重情重义只为有朝一日能够以最高的价格出卖别人?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不要去赌那个男人的良心!
但这种话谭父是没办法对着自己儿子直接说出口的。
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委婉地说:“在我们国家,一男一女才能登记结婚。”
谭盛风却非常认真地反问:“老爹,你不是自诩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吗?你当真觉得那两个红本子保护得了什么吗?”
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谭父猛地语塞。
他突然有些后悔每年过年都用自己周围的朋友生活中的鸡飞狗跳去教育谭盛风要如何接人待物了。
无论是什么战斗,都讲究一个乘胜追击,打辩论也不例外。
抓住自家老爹语塞的这个时机,谭盛风仿佛听见了对方复杂心声那样逐一反驳了谭父对岳莫隐的偏见。
“如果岳莫隐真的是老爹你想象中的那种性格,那他肯定不会有如今的成功。”
“第一个例子。当年跟岳莫隐一起创业的人,很多都曾经受到过大公司的挖角。可时至今日,他们却依然留在他团队中。”
“第二个例子。岳莫隐曾经对一个早期开发的游戏的玩家承诺过永不停服,所以直到现在,那个游戏在公司内已经完全成为了负资产的情况下,他依然愿意投入资源区维持那个游戏的正常更新与运营。”
谭盛风看向自家老爹,目光很少真诚,“就算第二个例子在您看来可能有作秀的嫌疑,那难道第一个例子中的人也都是傻子吗?”
谭父深知“不要看一个人怎么说,要看一个人怎么做”的道理。
至少从谭盛风提供的这两个案例来看,这岳莫隐可能确实大概有那么一点人格魅力。
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在个人感情上也会保持着如此的姿态!
“而且,说到高枝儿……”谭盛风单掌托腮,“至少在斩妖领域,我才是真高枝儿吧。”
……
对于自己儿子最后的这个结论,谭父竟然无力反驳。
“行,谭高枝儿,您且坐好吧。直播马上开了。”
第186章 退一步说 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是成长的一……
无穷老谭这次的直播来得实在是突然, 在没有任何预告的情况下,并没有那么多观众进入到这个直播间里。
简单聊了两句后,谭父凑近调整了一下手机焦距试图将坐在一旁的谭盛风容纳到取景框里。
在正式进行调整之前,他回头确认了一下谭盛风的状态。
谭盛风正在手机上打字。
重重咳了一声并用眼神示意对方收起手机端正坐好后, 谭父方才正式完成了对于镜头的调整。
他坐回到刚刚的位置上, 语气中略带骄傲道:“儿子, 跟直播间的大家打个招呼吧。”
谭盛风冲着镜头摆摆手, “大家好,吃午饭了没?”
很快【谭盛风出现在了无穷老谭的直播间里】和【无穷老谭公开承认了自己和谭盛风的父子关系】这两个重磅消息就在互联网平台传播开来。
不到五分钟, 奔着吃瓜而来的观众瞬间就让无穷老谭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涨到了五位数。
换成是其他科普区主播看到这个成绩恐怕是嘴都合不拢了。
可对于谭盛风想要达成的目标来说,这还差得远。
不过对此他已有准备。
他是和自家老爹先简单地聊了聊有关在今年对外公开的中高级斩妖人考核上亮相的谭家斩妖人,随后又潜移默化地将话题转移到谭家斩妖人与其他斩妖人的不同之处上。
很快【谭盛风首次公开点评斩妖人对战水平】的消息就力压刚刚那两个已经足以占据网友一整天的吃瓜注意力的内容登上了热搜第一。
尽管大众讨论得热火朝天,可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明牌过自己正规斩妖人身份的博主人敢于去触碰这个话题。
归根究底,这其实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操作,言语中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和未来的斩妖大人物结下梁子。
但作出点评的人是谭盛风, 一个已经成为了斩妖届首屈一指大人物的存在。
对于其他斩妖人来说会成为顾虑的内容, 在他这里完全不值一提。
此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好处就凸显了出来, 谁人要是觉得谭盛风点评的不对, 可以选择用实力说话。
然而时至今日, 能在正面战场上和谭盛风打个五五开的斩妖人还没出现过, 而且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十余年里也不会出现。
抛开这些背景因素不谈, 谭盛风在进行“锐评”的时候引用的例子都是各路斩妖人在考核比赛场上打出来的公开可查的操作, 完全符合“对事不对人”的标准。
聊着聊着,直播的重点就逐渐转移到了谭盛风的身上。
顺着网友的提问,谭盛风便将自己是在什么契机下成为的斩妖人以及在成为“谭首席”的整个过程中经历了些什么娓娓道来。
这期间,他特意提及了自己受训期间曾偶然进入谭家祭祖峡谷深处, 并见到了那里存放着的琳琅满目的妖兽残骸一事。
而有关妖兽科普就是谭父的老本行了。
每当谭盛风简单描述出他印象中妖兽残骸的模样,谭父很快就能把它跟很多名字如雷贯耳的妖兽对应上。
在谭父那妙趣横生的讲解下,就算是对妖兽完全没有了解的观众也很快就理解了这些妖兽在曾经的岁月中是多么地“风光无量”。
可就算是具备着可以说是通天彻地之能的它们,如今就那么静静以残骸的状态被悬在了谭家祭祖峡谷的两侧,成为了代代斩妖人所成就之伟业的最为直接强力证明。
“说来惭愧,当时见到那些妖兽残骸,我的第一想法是……”谭盛风眼眸微垂,“现在的我们不用跟前辈一样直面这些妖兽,真的是太好了。”
但凡这句话换个人来说,都很有可能会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解读为“斩妖人逃避责任”。
可如果是由亲赴战场斩杀了无数妖兽的谭盛风说出来的,那它只会有一种含义——没有妖兽为祸世间,真的是太好了。
这大抵跟“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所传递的感情是一样的。
对于来找乐子的网友来说,上价值的部分最好的状态就是点到为止,这样才能显得说话之人真诚不做作。
深谙这点的谭父立刻恰到好处转移了话题:“所以你后来也没有再去过谭家祭祖峡谷?”
“也不能说没去过吧,毕竟五年一度的谭家祭祖的举办地点就是那里。”谭盛风非常严谨地回答道,“但再往深处的地方也确实没再去过了。”
“想故地重游吗?”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谭盛风快速地眨动了两下眼睛,“大家想看吗?”
就在两人进行这段对话的期间,直播间突然就火爆了起来,观看的人数也来到了百万的数量级。
见到这架势,谭父心中一凛。
类似的数据他也不是没有达到过,但正因为他达到过,所以他深知着肯定不是单凭科普内容的新奇程度能达到的高度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这个“妖”很明显就坐在自己旁边。
不着声色地扫视着快速刷屏的弹幕,谭父很快从中得出了一个始末原委。
原来是顶流屈嘉隆发了一条微博。
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取景框的范围后,谭父立刻打开了微博并搜索了相关的内容。
【MK屈嘉隆:@无穷老谭和没有账号的谭首席。你们居然偷跑节目消息,我要打小报告。@导演@节目组】
身为当红明星,屈嘉隆能落到实处的影响力可能不如谭父这种专业的科普博主,但能带动的流量却是极大的。
而且他的微博内容也非常的取巧,直接就将导演和节目组拉到了统一战线上,并挪用了这些日子节目那遮遮掩掩的造势。
至少从目前的结果来看,这波流量直接给无穷老谭的直播间推上了推荐页面的第一位,也砸来了平台管理的直接关心。
平常那些品牌方让屈嘉隆转发一条广告,至少也得砸上个几十万。
但谭盛风却只发了一条信息就做到了相同的事。
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最后在几百万人的注视下,直播在谭盛风承诺会尽可能向谭家争取进入祭祖峡谷的权限中获得了一个相对完美的收官。
可这距离谭盛风的目标依然还有很长的距离。
把节目录屏和后台数据导出来,他把电脑放在一旁的树墩子上就开始制作起稍后要用到的PPT起来。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这项办公技能,但当谭盛风把十根手指搭在键盘对应的位置上时,却很快地就找回了状态。
看着自己儿子那因为握刀而在指根处磨出了薄茧的手如今在键盘上快速敲动,谭父突然感觉有一些恍惚。
也是,虽然谭盛风是有着斩妖人的第二道身份不假,但在他人生中的很大一部分时间中他都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姿态生活着。
读书、升学、小组作业。
求职、实习、毕业设计。
租房、到岗、开始工作。
正如所有家长期待的那样,谭盛风一直听话地走在一条稍显世俗但成功率极高的路线上。
那么为什么偏偏在“情感与婚姻”这个人生课题上,他就变得这么“不世俗”这么“不听话”呢?
排除掉人格分裂这种极为离谱的理由后,自认为给谭盛风做了一个还算不错表率的谭父发觉了一个令他有些脊背发凉的要点。
自家儿子可能根本就没有变过,依然是那个“听话”的孩子,是自己搞错了一些事情。
谭盛风的“听话”是建立在他认可那些行动背后的逻辑上。
而在“情感与婚姻”上,他想必也是遵循着同样的规则。
换言之,谭盛风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也很清楚要如何做才能得到想要之物的。
至于那些他左右不了的事情,他就不去想了。
想通这一点后,谭父一直压在心中的抑郁之气突然消解了。
他向来是一个重视过程大于结果的人。
因为结果的成功往往会有很多外在因素的影响。
但只要过程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纰漏,一般都不会得到一个太差的结果。
……
退一步说,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
切,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被那臭小子骗得一无所有遍体鳞伤了,这不还有自己这个当爹的吗?——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距离谭斯言得知得知谭盛风主动在无穷老谭的直播间露面,到对方拎着一张盖章谭家方印的文件重新回到他的办公室里,中间只过了几个小时。
而谭盛风再次跨进谭斯言办公室的时间甚至还没有过午夜十二点。
也就是说,谭盛风在一天之内就完成了堪称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小意思啦。”谭盛风云淡风轻地说。
全然不提刚刚在大会议室中被数十双属于谭家老葫芦的眼睛盯着的时候,他最内侧的薄衫被自己渗出冷汗浸湿了大半。
虽然在将斩妖当成主业后,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需要面对更多人做汇报的情况。
但这种因为有求于对方而不得不呈现出恭谦和过分谨慎的状态……还当真是第一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谭盛风觉得自己快要被那些宛如绳索的目光绞得窒息之时,他突然灵机一动,随即悄悄用身外身法在会议室的最后方放了一个“岳莫隐”。
作为当之无愧的斩妖首席,谭盛风对炁术的控制堪称登峰造极。
至少当时在场的其他斩妖人无一察觉到会议室中突然多了一个“人”。
尽管这个“岳莫隐”只是以一道极为浅淡的身影立在那里,但在谭盛风的眼中却是一种压倒性的存在。
被岳莫隐注视着,他似乎就有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向岳总做汇报嘛,他很熟的。
*
浏览完那文件上的内容并校验完上边方印的真实性后,谭斯言将那份文件用手机拍照后收到了抽屉里。
“既然那边先行点头了,我这边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其实将综艺最后部分的取景地安排在祭祖峡谷这个念头谭斯言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囿于各种原因,他选择浅尝辄止。
所以在听到岳莫隐有着同样的想法,并将其交付给谭盛风去实践时,他是非常喜闻乐见并且愿意顺水推舟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办公室守到这么晚,只为等一个谭盛风凯旋的可能性。
如今有了重启的机会,他自然是想做到尽善尽美。
不等他开口,那边的谭盛风便主动提道:“他们那边还要不少时间才能结束,我们可以先把需要的内容准备一下。”
“虽然内容依然可以是那些内容,但具体的细节安排可以因地制宜地进行一些改变。”
“这方面你肯定比我熟悉,所以最好以你的想法为主。”
谭斯言怔了一下。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话会从谭盛风的口中说出来。
而他更没想过的是,他印象中并不擅长提出自己想法的谭盛风居然能如此条分缕析地罗列出如此之多的细节。
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还是智商和情商通过某种行为从浓度高的地方流向了浓度低的地方?
整理着两个人盘点出来的内容,谭斯言突然下意识地问:“假如有一天谭家不再是现在的状态,你考不考虑……”
可话说到一半,他便哂笑一下主动切掉了后边的内容,“算了。”
当他再次抬头时,只看到谭盛风注视着自己。
“岳总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印象还是挺深刻的。”谭盛风把掉在地面的一张纸捡起来放在谭斯言的面前,语气轻柔道,“机会是很宝贵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遇得上。”
“有些人缺的可能就是一次机会。”
“他曾经在别人给与的机会与帮助中受益,自然也希望其他人值得的人也能够有同样的经历。”
这段话换成相对烂大街一些的网红形容就是——当你淋过雨,就会在以后见到同样在淋雨的人时为对方撑上一把伞。
“我深以为然。”谭盛风信誓旦旦道,“我觉得,他一定觉得你值得。”
谭斯言早就习惯了各种冷嘲热讽,这冷不丁来了一次支持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
“时间差不多了,我这边需要稍微整理一下对应的内容,然后写一份正式的文件发给那边。”轻咳一声演示自己的尴尬,谭斯言故作镇静地说,“明天早上9点,对应的公文就会发送到节目组的邮箱里。在此之前,就由你替我先行口头向他们转达一下吧。”
轻快地应了一声后,谭盛风强压着脚步走出了谭斯言的办公室。
可拐过一个墙角后,他渐渐放开了动作并加快了速度。
最后,谭盛风几乎是朝着远处那灯火通明的节目组所在地飞奔而去。
他真的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岳莫隐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他还想对岳莫隐说,一日不见,很是想念。
第187章 触景生情 假如我有一天也想再冲动一次……
尽管谭盛风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节目拍摄的现场, 可他并没有找到岳莫隐的身影。
心中掂量了一下轻重缓急,他选择先行找到了节目组的导演告知了对方最后一天的取景地可以放在祭祖峡谷一事。
在看到谭盛风的第一时间,那导演就一个弹射起步般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这可是大恩人啊!
在节目内容商讨期间, 导演和编导也尝试过向谭斯言争取借用谭家祭祖峡谷作为拍摄场地。
毕竟这也算是第一档以斩妖为主题的综艺节目, 有幸获得了拍摄机会的他们自然是想尽善尽美地将其完成。
可当时这个要求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连带着让编导一个兴致大发写下的几十页脚本都变成了废纸。
谁能想到, 这拍摄都来到了最后阶段的节目竟能迎来如此的峰回路转?!
而且整件事最巧妙的地方在于——因为谭盛风、谭父和屈嘉隆所说的内容并非是节目原有的安排,所以这三个人并没有违反保密合同中的要求, 自然也就在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后全身而退了。
无人受伤,皆大欢喜。
好不容易抚平了导演和节目组其他工作人员那万分激动的心,谭盛风终于有机会提问道:“请问岳莫隐他在哪呢?”
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安排相关准备工作的导演缓缓抬头,仔细回忆一番后回答说:“岳老师啊,刚刚看见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望向导演所指向的方向,谭盛风疑窦丛生。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一些保留着原始风貌的区域, 那里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啊?
“他有说他要去什么吗?”
“不知道啊。”导演堆着笑, “人家岳老师既是功成名就的公司总裁, 又是前程似锦的斩妖新星, 我们这些普通人哪敢过问人家的动向呢?”
谭盛风的疑虑加重了。
岳莫隐可不是那种会漫无目的行动的人。
敏锐察觉到谭盛风的担忧, 导演补充道:“不过谭老师您也别担心。我印象中谭芷小姐也有先一步往那边去了的。”——
导演的印象不假, 此时的谭芷和岳莫隐确实一前一后行走在一条明显未经正式开发的林间羊肠小路上。
只不过这个“一前”和“一后”之间所隔开的距离大概在五百米左右。
而五百米几乎就是【四重瞳】能够在捕捉到自其他斩妖人体内散发出来的炁的极限了。
为了不被对方发现自己的跟踪行为, 岳莫隐也几乎是藏匿了自己所有的气息, 只留下几丝能勉强催动【四重瞳】的炁在自己的炁脉回路之中运转。
然而就在谭芷踏上一块溪流之上的巨石时,她猛然回头对着岳莫隐所在的方向笑着说:“出来出来出来。”
听对方这么说,在五百米之外数千枝叶的遮掩之下理论上绝无可能暴露的岳莫隐顿住了身形。
瞬间,他的脑海中爆炸式地出现了无数问题。
这谭芷究竟是怎么发现的自己?她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自己要不要做好战斗准备?
然而就在他下意识握紧了左手的飒踏并将右手盖在了内衬里已经上好了膛的枪时, 一个身影自他所藏身树林的边缘走了出来。
“找我干什么?”
是梅临渊。
或许是不想被其他人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此时的梅临渊一改以往略显古板的着装风格,竟然穿了一整套衬得他极为年轻的运动装出来。
可谭芷第一时间注意到是是那被梅临渊拎在手中的长枪,随后她方才抬头看向了梅临渊。
“难得你买了几件好看的衣服。”大喇喇地叉腿坐在了巨石的上方,谭芷俏皮地伸了个懒腰,“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聊聊天?”
梅临渊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继续注视着谭芷。
被这种审视般的眼神盯着,谭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我真的,就是想,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跟找你聊聊天啊。”
说话间,几股极强的湍流在谭芷炁术的催动下自潺潺的溪水中升腾而起,将周边几块巨石碾成了石屑。
紧接着这些石屑又被湍流裹挟着挤压在了谭芷所在巨石的周围,凭空打造了一片相对较大的平地。
而这平地之上则端端地放了一个石头制的蒲团。
结合谭芷单手摊开的邀请动作,显然是在让梅临渊落座于那里。
鼻腔中发出一道极其轻微的冷哼,梅临渊走到了那刚刚由谭芷制作出来的平台之上,并盘坐在了蒲团上边。
“坐有坐相。”看着对面谭芷那非常不文雅的坐姿,他微微皱眉并偏开了视线。
等到谭芷不情不愿地将腿收回在了同一侧后,梅临渊方才转了回来,旧事重提:“找我干什么?”
“我刚刚说了,聊天。”用剩余的一些石屑边角料捏了两个杯子出来,谭芷一个弯腰将它们舀满了溪水。
梅临渊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一个杯子又放在了一旁,“聊什么?”
“嗯,好问题。”随意地摇晃着杯身,谭芷看着里边荡漾的溪水出了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如先聊聊你来给我点启发?你最近在京平干什么?”
“押送申楼兰的残骸。”梅临渊淡淡答道,“然后把它移交给谭家,大概这两天的事儿。”
谭芷惊讶:“这次居然这么迅速?不像他们的作风啊?”
如果说之前梅临渊的出现还是在岳莫隐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那么此时他所听到的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内容就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首先,谭芷理论上还不是正式注册在案的斩妖人。
就算谭芷已经通过了考核成为了斩妖人预备役,以梅临渊的性格,他也不应该把这等机要信息告知于她。
其次,基于谭斯言和谭斯言两人对谭芷的描述,岳莫隐在心中一直认为谭芷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求斩妖技”的形象。
如此的一个人是如何能说出“这次居然如此迅速?不像他们的作风啊?”这样显得极为老道熟稔的评语的呢?
梅临渊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本来沪海就没可能拿到申楼兰的残骸,之前以岳莫隐的参赛成绩为赌注完全是放手一搏的无奈之举。”
“放手一搏的无奈之举。”谭芷重复着梅临渊的话语,“你们是真的,都很喜欢做出这种选择呢……”
梅临渊目光一动,“你这是……触景生情了?”
谭芷一骨碌地坐直了起来,恍然大悟道:“啊,这个!就是这个!”
这下轮到梅临渊好奇了。
“为什么?”
谭芷将杯子摔在一边,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谭斯言这小子搞的什么斩妖人节目。对,还有那个岳莫隐!这两个人真是沆瀣一气。有事儿没事儿就在节目里边搞一些追忆缅怀的操作。”
“对于很多人来说,那可能只是故事,听一乐完就完了。”
“可对我来说,不一样。”
“但你好像没有对此感到愤怒。”梅临渊敏锐捕捉到了谭芷想要表达的真实含义,“相反,你好像在感激。”
“不知道。”谭芷在自己的左胸前方比划了一下,“这里,胀胀的。”
她的动作配合上她那张配得上一句“楚楚动人”的脸,大概能引起绝大多数人的怜惜。
将自己完全没动过的杯子推回到谭芷面前,明显不属于“绝大多数人”这个范畴里的梅临渊波澜不惊道:“我以为你已经已经很懂怎么掌握情绪了呢?”
“还好吧。”谭芷耸耸肩,拿起杯子将里边的溪水一饮而尽,“至少比申楼兰那家伙懂。”
回忆着之前在会审上岳莫隐所陈述的内容,梅临渊相对公正地评价道:“不见得。”
“为什么不见得?我怎么可能懂不过他?”谭芷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一个冲动,结果好牌打稀烂,还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梅临渊一言不发,只是在脑海中暗暗地想起了一句话——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短暂的沉默后,谭芷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假如我有一天也想再冲动一次呢?”
“那就杀你。”梅临渊回答得毫不迟疑。
与此同时,他的长枪就已经点在了谭芷身前三寸位置。
“哈哈哈哈!”谭芷爽朗地笑了起来,用手夹住了那枪尖,“欢迎欢迎。”
她没说一句“欢迎”,就会将梅临渊的枪尖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拉近一些距离。
就在那枪尖就要戳进谭芷心口时,梅临渊将长枪抽了回来。
“还有其他想说的吗?”他主动站起了身。
“没了,至少暂时没了。非常感谢梅主席的时间。”谭芷也跟着站起身,朝着梅临渊抱了个拳,“话说,按照标准的礼仪,现在我是不是应该送你下山?”
梅临渊用枪柄的末端重重敲在被谭芷人工打造出来的平台之上,然后在石屑碎裂的声音中向一旁的丛林反身而去,“不必了。”
目送着梅临渊远去,谭芷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节目最后的日子还能带给我多少惊喜。”
忽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对着梅临渊所在的方向询问:“对了,再求教一下,我们的标准礼仪里边是不是还有一条‘礼尚往来’来着?”
已经远去的梅临渊远远地答了句“是的。”
“这样啊,好险好险。”谭芷若有所思地点头,“还好我早有准备。”
一直潜伏在一旁听完了两人全部对话内容的岳莫隐的神经又一次绷紧了起来。
什么准备?又哪来的早有?
“上一次效果就挺不错的,至少我很满意。”
上一次?成果?很满意?
该不会……
“希望同样的招数,这位当代的天选之人也能喜欢。”
果然,是我。
而所谓的效果一定就是……
在意识到这点后,岳莫隐不顾暴露的风险立刻向之前节目组所在的方位前进而去。
第188章 初次见面 那个会议室还真的挺大的,要……
就在岳莫隐反身朝着之前节目组所在的地方快速返回的期间, 谭盛风也顺着导演所指明的岳莫隐离开方向寻找而去。
可惜没能修习出【四重瞳】这种既古老又罕见的炁术作为外挂,他只能凭借最为本能的感知能力去分辨这片混杂的炁中属于岳莫隐的那些踪迹。
不过好在只是前进了些许距离,他便能够相对明确地捕捉到一股极其类似于岳莫隐施术时会散逸出来的炁了。
“岳总,你在这里吗?”谭盛风尝试性地小声呼唤道。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葱郁树叶被夜风吹拂所发出的莎莎声响。
虽然没有觅得岳莫隐, 但谭盛风也没有气馁, 只是继续沿着对方所残留下来的炁追寻而去。
当他又一次转过一道由树丛与巨石构成的障碍后, 一个令他十分惊喜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这里。”
是岳莫隐。
在注意到谭盛风的到来后, 岳莫隐从一处石台上站了起来,并迤迤然朝着谭盛风张开了双臂。
虽然交往的时间不长, 相聚时间也短,但有着之前那段“白天当总裁助理,晚上当斩妖导师”的相处经历加成,如今的谭盛风对于岳莫隐一举一动之中的各种含义已然了如指掌。
如今四下无人,两人自然也不用再有所收敛。
于是谭盛风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那石台,像一只快乐的小兽一般投到了岳莫隐的怀抱中。
将头埋在岳莫隐的胸前,他迫不及待地汇报道:“岳总, 你布置的任务我做到了!谭家点头同意让节目组将最后一幕的取景地设在祭祖峡谷了!”
岳莫隐用一条手臂揽住了谭盛风的腰, 另一只手则抬了起来轻抚了两下谭盛风的头, 毫无保留地夸赞道:“厉害厉害。很辛苦吧?怎么做到的?”
辛苦……
听岳莫隐如此温声细语的关心, 谭盛风才骤然觉得一种极为深沉的疲惫从他的身体内部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好像确实是有点。
毕竟从严格意义上来看, 自己是昨天傍晚才接受的这个来自岳莫隐的请求。
自两人分别后, 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如何在如此短暂的限定时间内独立完成如此艰巨的任务之上。
不同于之前在公司内部工作时, 一个企划有诸多部门通力合作, 相互之间能够取长补短。
这次本应分配到不同人身上的内容全都压在了谭盛风自己一个人身上。
幸好在之前任职总裁助理的期间,他曾浏览过几百上千份儿经过层层校对和修缮后最终呈递到总裁决策级别的企划案。
正所谓“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
回忆着那时的他对一个优秀企划的全面认知和成体系的评价标准,谭盛风立刻开始照猫画虎。
不同于之前只要完成别人分配给自己的任务就行,这一次谭盛风需要自己去通盘考虑这个企划可能会影响到的方方面面。
岳莫隐会希望达到什么效果?谭斯言会怎么想?什么样的条件是他能接受的?节目组那边有多少能够动用的资源?……
无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交织在一起, 等待着谭盛风发掘到那个能让一切达到平衡的点。
换成是其他人可能就直接放弃了,可谭盛风不一样。
他可是要成为能被岳莫隐依靠的存在啊,哪能这么轻易就被击垮呢?
此时夜色浓厚,正适合沉心静气。
谭盛风开始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思索解决起来。
直到天光乍现,他终于拿出了一份还算满意的答卷,以及可能会被用到的备选方案。
不过在谭盛风自己看来,相比于岳莫隐为了完成系统任务经历过的那些曲折,这些辛劳完全不值一提。
先是云淡风轻地自我评价了一句“还好吧”,紧接着他就把自己这段时间内的所计划的内容以及期待得到的结果以及最后是怎么行动的如同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虽然谭盛风也没有预先准备些什么腹稿,但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就仿佛是他正在对岳莫隐做一次他此生最最完美的汇报。
唯一与“向老板汇报”这一行为略有出入的地方是,谭盛风的言语间多少夹杂了一些撒娇、亲昵和小小邀功的意味。
由始至终一直静静听着的岳莫隐在谭盛风正式结束了汇报后有所开悟般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的计划啊。”?
听岳莫隐这么说,谭盛风顿时迷惑了起来。
这计划……就不是岳莫隐本人提出的吗?
感受着谭盛风搭在自己肩头突然变得僵硬的手指,岳莫隐顺毛般在对方的脖颈上边捋了两下,“俗话说‘爱情使人盲目’,当真诚不欺我啊。”
彻底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劲,谭盛风当即想要推开面前的岳莫隐。
然而无论他如何施力,甚至开始运炁施术作为辅助,依然被对方的两条臂膀禁锢在了那里动弹不得。
那些被作用在岳莫隐身上的力量和炁术都如同泥牛入海般留不下半分踪迹。
遭受了这理论上足以排山倒海的反抗,这位岳莫隐竟好整以暇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虽然嘴上说着“初次见面”,但这位岳莫隐并没有给谭盛风任何抬头的机会,只是将对方的头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肩头。
至此,谭盛风的视野就只剩下了岳莫隐肩头上方勉强存留的一小部分。
突然,一股范围极小但如同飓风般强劲的气流擦着他的身体边缘吹了过去,精准地带走了某样东西。
就在谭盛风意识到对方此举图谋的同时,他的手机就如同凭空浮起那样竖直着出现在了他狭窄的视野之中。
紧接着,那套着硬质金属保护壳的手机就被一股巨大无形的力量给捏了个粉碎。
动作速度之快,甚至没让半个电弧从碎裂的手机中炸出来。
而就在风停止鼓动,那些手机碎屑开始如烧到末尾的烟花般下坠之时,一阵剧痛在谭盛风的体内多点开花。
尽管谭盛风试图负隅抵抗,可奈何就算身具堪称通天彻地肉骨生花的斩妖炁术,他也终归是一具凡胎。
在失去最后的意识前,他想竟是——
岳总,对不起,忘了要先验证你的身份了。
岳总,这里有危险,你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你们有见到谭盛风吗?他来找过我吗?”
听到岳莫隐发出了这似曾相识的问题,忙成一个陀螺的导演略显茫然地抬起头。
他其实很想问,作为现代人,您二位难道没有手机吗?
但转念一想,以岳莫隐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必然是在联系不上对方的时候才会不远千里地跑到现场来寻找谭盛风的踪迹。
于是他端正态度,非常认真地回道:“谭老师去找您了啊。就大概半个小时前,往那个方向走去了。”
一口气回答了“5W1H”共计六个问题,这就是高效。
听到谭盛风此时居然在独自行动,岳莫隐心中的忧虑又增加了不少。
以至于他一改平日里沉稳的作风,只是草草招呼了一下便重新返回到那片丛林之中去寻找谭盛风的踪迹。
然而就在他刚刚跨入丛林的边界时,岳莫隐只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独立的领域。
在他的余光中,领域之外的人和事都仿佛被琥珀凝了住,只能以一种千分之一的速度缓缓移动着。
当他将视线收拢到前方之时,谭芷居然就那么悠哉地坐在那里了。
甚至还有心思用那只点着地的鞋跟碾着一颗小石子在地面上画小人。
“就继续叫我谭芷吧,起一个新名字怪麻烦的。”她头都不抬地说。
岳莫隐是聪明的,见对方这么表现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大概率是被对方看穿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他也不打算继续绕弯子了,便单刀直入地问:“谭盛风在哪里?”
“放轻松,我没对他怎么样,至少还算符合‘活得好好的’这个标准。”换了个方向交叠着双腿,谭芷用一种极其平静的不符合她年龄的语气说,“那公平起见,接下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似乎是被自己的友善打动到了,谭芷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我真的太善解人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被你们跟申楼兰那家伙相提并论。”
听到谭芷说谭盛风此时“活得好好的”,岳莫隐虽然心中焦急不减,但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问:“什么时候……”
谭芷眨眨眼,“你这个问题范围太大了,具体点。”
察觉到岳莫隐的气息已然有些凌乱,她站了起来,一边走动一边自顾自的替对方将问题补充了全。
“你想问,我是什么时候遇到的谭盛风?”路过岳莫隐的身侧,谭芷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飒踏,口中啧啧道,“还是,我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你的小把戏的呢?”
“那看起来我成功了。”岳莫隐目不斜视。
这就算是回答了刚刚谭芷的提问了。
谭芷嫣然一笑,“我承认,是有点精彩的,但多少有点狐假虎威,算不得数。”
“可你上钩了。”岳莫隐冷笑一声,“否则你何必主动向我暴露自己呢?”
“你要是问我为什么暴露,那确实说来话长。”谭芷绕到岳莫隐的正前方站定,“但我有一个想要纠正你的地方。”
岳莫隐双眼微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对方。
久违地沐浴着这般极具敌意的目光,谭芷将单手的食指点在太阳穴上,略显苦恼道:“你那个会议室还真的挺大的,要是空调温度能稍微再高一点就好了。”
什么?!
一种久违的凉意自岳莫隐的脊背攀附上了他的后脑。
上一次他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进入申楼兰所创造的幻境之前,听到它与另一个声音对话的时候。
再上一次,便是当时在会议室见到那只从天花板上倒吊而下的长相可怖的妖兽之时。
而那里,正是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故事的起点。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被谭芷盯上了吗?
“我其实还挺想趁这个机会多聊聊天的。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想和别人聊天。”谭芷歪头端详着岳莫隐的些微变化中的神情,漫不经心道。
或许,她一直都想跟这些有着极为相似成长路径的斩妖人交流一下。
不过这些人之中,最后能走到她面前的不多,能让她提起兴致去聊一聊的就更少了。
聊一聊的话,以什么身份都可以,朋友最好,敌人也不错。
毕竟对于这些领袖级的斩妖人来说,他们很多推心置腹的内容往往只会对最亲近的人坦露。
只可惜每次“朋友”这个身份都会被自己弄砸,兜来转去还是“敌人”能够永存。
“但我觉得你应该不太想跟我聊了。”
谭芷的感觉没有错,事已至此,其他的问题岳莫隐也不关心了。
“谭盛风在哪里?”他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十五分钟前,人还在这里。”谭芷信手朝后方一指,“至于现在……他是会在什么地方等死,还是在什么地方埋伏你,我也不清楚了。”
“无论我如何研习,你们和我终究也不是同类,想要相互理解还是很难的。”
岳莫隐才懒得对谭芷的这毫无意义的无病呻吟发表评价,径直朝着她所指向的方向离开了。
“明天见。”谭芷对着岳莫隐远去的身影挥挥手,“不过无论明天见到你们哪个,我都会开心。”
第189章 明天见 无论明天见到你们哪个,我都会……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但在看到空空如也的平台之时,岳莫隐心中还是免不了抽痛了一下。
想必谭盛风已然对于后续即将发生的,而且已经在丘岿身上发生过一次的事情了如指掌了。
面对这种“二选一”,这的确是谭盛风会做出的选择。
尽管如今的行动方案是岳莫隐和其他曾经被“系统”选中的斩妖人前辈全体一同商议出来的最优解, 但有着自己在前“开疆拓土”谭盛风在后替自己“负重前行”的经历在先, 岳莫隐始终对于向对方隐瞒自己想法一事有所顾虑。
可如果当真把事情全须全尾地告诉了谭盛风, 以他那种单纯到不太能藏住事儿的性格, 一旦出了什么纰漏以至于打草惊蛇,就会让当前的一切准备以及几乎不可复制的信息差先机悉数功亏一篑。
当初岳莫隐在谭家藏书阁里看到那被撕掉一页的《北行识妖录》时, 要是说心中没有几分疲惫是不可能的。
尽管谭盛风很快就提出了去寻找历代《北行识妖录》编纂记录的想法,但岳莫隐对此并没有抱上几分希望。
相比于其他喜欢看轻对手的人来说,岳莫隐更习惯于高看对手一眼。
他也因此成功躲过了很多明枪暗箭。
既然对方能撕走藏书阁中《北行识妖录》原件的那一页,向来对方自然也不会留着其他的副本记录。
就这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那晚拎着屈嘉隆逃窜的谭芷竟然误打误撞地来到了岳莫隐的面前。
看着跳到100%的任务进度,岳莫隐强压下自己愕然的情绪,毫无破绽地邀请谭芷和屈嘉隆与自己和谭盛风共进晚餐。
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所以绝大多数前辈对于“下一位被“系统”选中之人【获取飒踏作为武器】然后完成【补全《北行识妖录》】最后走到【斩杀当世妖王】”一事并不乐观。
至少在他们看来, 跟近在咫尺的巨大成功比起来, 这点小小牺牲和委屈是完全无足轻重的。
唯独丘岿对岳莫隐的为难表现出了几分共情。
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 岳莫隐在后续的行动中还是严格执行着当初商讨出来的计划一步又一步地“勾引”着谭芷, 试图让对方主动露出马脚。
可他如何能料得到, 早在自己在谭盛风的帮助下意外完成第一个任务之前, 谭芷就已经注意到自己了。
现在想来, 那句自办公室出现的妖兽口中说出的“你好”,以及从那被砍得不成样子的鸟型妖兽妖核中传出“好久不见”,都是谭芷给到岳莫隐的预告。
至于她为什么不直接对当时还如雏鸟般轻而易举就能被置于死地的自己下手,非要等到自己已经成长为了足以被称为劲敌的存在后, 再来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手腕解决自己,岳莫隐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事已至此,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他只想知道谭盛风在哪里,以及现在对方是什么情况。
万幸的是,如今事态还没发展到尘埃落定,岳莫隐还有补救的机会。
他都能想象到在自己放弃去提交今晚所见到的如山铁证,而是去找谭盛风时,存在于“系统”之中的那些前辈会是怎样地无法理解,会如何捶胸顿足痛骂出声。
然而同样的,这些他也不关心了。
时至今日,斩妖对于岳莫隐来说已经远没有之前还在探索这个困扰了他前二十多年人生的系统时那般重要了。
从以“风到碗里来”的身份出现,到虽然带着点强制属性但正式站在自己身边,谭盛风潜移默化地占据岳莫隐的大半关心。
生而为人,铁肩担道义是一事,红尘共白首是另一事。
至少在岳莫隐这里,这两者永远不会,也不应该被摆在一个天平两端去称重衡量。
*
经过几次或在明或在暗的实地来访,再加上之前与谭斯言对于节目内容的长足沟通,岳莫隐对谭家界内部的格局布置有了相当深刻的了解。
但相较于在这里度过了许多个寒暑假的谭盛风来说,他的这种了解还是太肤浅了。
只是如今情况特殊,他总不可能发动其他人一齐去寻找主动藏起来了的谭盛风。
好在他同样很了解谭盛风。
在之前灰绿“花溪”自述完她在丘岿死前所看到的画面后,终于了然的丘岿便找了个机会单独向岳莫隐交代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虽然‘系统’的可塑性相当大,但有一些限制是创始者设定下的。后来继任者无法忤逆的。”
在与岳莫隐多次接触后,丘岿逐渐掌握了如何使用相对现代的词汇与对方交流。
“其中一条就是,斩妖人不能接受任何的‘背叛’。这位创始人非常坚定地认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观点。”他平静地陈述道,“而从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对妖兽的判定标准就是……”
“因为摄入了过量的炁而在体内生成了炁核进而可以运用炁的生物。”岳莫隐答得非常准确,与《妖与斩妖术的起源》中所写的对于妖兽的定义半个字不差。
丘岿点点头,“斩妖人因为天生体内带有完整的炁脉回路,并不会存在炁堆积在一处形成炁核的情况。”
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假如被系统选中的人体内出现了炁核便会立刻被系统判定为妖兽,进而遭到反噬。
但炁核不一定是需要天然生成的,也可以是被植入的。
对于谭芷这种级别的妖兽来说,分出一点妖核给别人完全不痛不痒。
这就是谭芷所说的“二选一”的真相。
这也是当年丘岿暴死的真相。
一方是斩妖人,一方是新生的“妖”。
斩妖人斩妖天经地义,无可指摘。
对于新生的“妖”来说,除非能找到足够强劲的躯体将妖核转让出去,否则就将面临曾经同伴的无尽追杀。
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同样无可指摘。
岳莫隐没有出言安慰些什么,只是淡定地燃烧着积分,等待丘岿慢慢消化自己遭到了暗算以及背叛的事实。
好在丘岿也没让岳莫隐等上太久。
没有痛骂妖兽的狡诈残忍,竟使计让同类相互残杀,也没有唾弃自己亲信的贪生怕死,弃大局于不顾。
他只是淡淡地对岳莫隐嘱咐道:“你要小心。招式从来不在于老旧,好用最重要。”
“知道。”岳莫隐望向远处正在配合着主持人的流程对于几位调查员嘉宾所选择的图纸进行点评的谭盛风,眼神深沉。
大抵是学习了岳莫隐的思路,触景生情的谭芷选择复刻了当年的计谋。
只不过这次故事的主角换成了当代的天选之子岳莫隐,以及他最为信任的谭盛风。
就算谭盛风并没有得知全部的前情,但此时他一定非常清楚自己的不同行动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而以他的性格,一定躲藏起来,藏在一个不会影响到任何事物的地方自行了断,让岳莫隐安心地去完成那最后的系统任务。
如果以谭盛风当前状态下十五分钟的足力可及的范围为半径,然后按照“什么都不会影响到任何事物”为核心去筛选的话……
想到这里,岳莫隐立刻行动了起来——
不久前,平躺在石台上谭盛风方才勉强恢复意识。
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连带着炁脉回路都被撕裂开来,然后被在每一道裂隙强塞了数段记忆后,又重新被暴力地缝合在了一起。
或许是一个美妙的巧合,此时那些数以千计的记忆占据了谭盛风的所有注意力,以至于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尖锐疼痛都被压了下去。
虽然这些记忆的视角不一,所见证的时代也不尽相同,但谭盛风知道,它们一定是属于谭芷的。
哦,不对,应该说是化形为谭芷的那只妖兽的。
或许是因为生命太过于漫长,以至于谭盛风一开始所看到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相对单调乏味的捕食与躲避被捕食。
而某个阶段后,他能看到的画面就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人,准确说,是斩妖人出现了。
紧接曾经只被记录在教材上的画面宛如被慢放的胶片电影那样,一帧又一帧地在他的眼前划过。
不同的是,此时谭盛风是以妖兽的视角在审视那一场又一场各有胜负的战斗。
此时的谭盛风还能坚定自己的立场,直到……
“喂,你年纪轻轻,来这深山老林干什么?”
“天冷,来喝口酒水暖暖。”
此时谭盛风的视野中出现了年少外出游历中的梅临渊。
“三分钟,告诉我你的决定,过了这个期限,就算是我上了你姐姐的身,也保不下来她的孩子了。”
是守在梅饮芳产房之外的梅临渊。
“不是说自那之后再也不用我插手了吗?怎么又反悔了?”
“谭芷……是个挺可爱的名字呢。”
这次是看着谭斯言在自己身前长跪不起的梅临渊。
看完这三段回忆后,谭盛风的感情变得复杂了起来,总觉得有种说不上的酸涩搅得他心脏生疼。
此时谭芷那略显朦胧的声音自混沌的杂音之中骤然响起,“我说,你一个会用【椿龄无尽玄】的斩妖人,应该没这么脆弱吧?”
她的那双高跟鞋轻巧地次第落在了谭盛风的身边,发出了“笃”的两声脆响。
“本来你可以不用遭这种罪的,可谁叫之前你的岳郎把我施放在你身上的炁术解了呢。”她蹲身惋惜道。
以此为转折点,之前那些“回忆”悉数被压了下去,转而周围环境中的大量的信息涌进了谭盛风的感官。
这是一种全然不同于人类的去认知世界的方式。
“欢迎来到妖兽的世界。”看着睁开眼的谭盛风,谭芷摊开双手,围着谭盛风走了一圈,最后一个停步将双手背到身后,“如何评价?”
然而此时的谭盛风依然处于适应的阶段,根本轮不上去调动思维去评价些什么。
谭芷其实很想借这个机会采访一下谭盛风的,毕竟这种初为妖兽的经历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
可惜时机着实不巧。
捕捉到一丝波动的炁,谭芷转头看向节目组所在的方向,“哎呀,你的岳郎要找过来了呢。”
等到她再转头回来,发现刚刚还平摊在台面上动弹不得的谭盛风此时竟强撑着坐了起来。
注意到对方此时那不断颤抖着的嘴唇以及发红的眼眶,她觉得自己不用多解释什么了。
“如果你想活命,就把我分给你的妖核转到他身上。”
“事成之后,你还会是那位谭首席。”
谭芷比了一个“V”的手势,在谭盛风眼前晃了两下,“二选一。”
顺势躺在谭盛风起身空出来的平台上,谭芷放空地看着深沉夜色中的点点繁星。
“他们那些个天道之子实力强劲,用寻常方法总是很难杀。”
“可一旦被植入了妖核,他们就会直接暴毙而亡。”
谭芷不知道原因,但谭盛风很是清楚。
系统。
“弭妖肃世,百无禁忌。”谭芷翻了个身,波澜不惊地看向谭盛风,“那我灭敌安生,是不是也可以不择手段?”
“当然可以。”谭盛风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答道,“既互为不死不休之敌,那斩妖人和妖兽就没有搞双重标准的道理。”
“那明天见。”对着谭盛风远去的身影摆摆手,谭芷休息似的闭上了眼,“无论明天见到你们哪个,我都会开心。”
第190章 助我一臂之力 以身入局为其一,功成不……
尽管如今谭家界中绝大部分的训练设施已经不再被投入使用了, 但作为历史纪念以及必要时候的储备资源,它们依然被谭家定时地养护着,以维持应有的功能。
岳莫隐心中所猜测的谭盛风极大概率会藏身其中的位置,正是附近一处曾经被围圈起来用于进行与妖兽实战训练的场地。
在谭盛风的形容中, 那里是专门用于训练对战水陆两栖类妖兽的地方。
“每次训练结束大家身上不是裹着泥巴就是沾着各种黏液。”岳莫隐记忆中, 谭盛风说这话时难得得露出了一种可以被称为嫌弃的表情。
“从这里绕回宿舍太远, 回去冲澡就肯定会赶不上晚课。而晚课迟到会挨罚。”
“所以大家基本就会在瀑布之下随便冲一冲, 顺便把衣服给洗出来,再用炁术给烘干。”
说到这里, 谭盛风突然灵光一现,随即坏笑着凑到岳莫隐旁边开始跟对方咬耳朵。
“我跟你讲,你别看谭斯言这家伙现在拽得二五八万的,当年他平衡不好同时施展不同炁术,总是不小心就把自己衣服给烧了。”
背后念完谭斯言的坏话,谭盛风神清气爽,那双内眼角微圆眼仁儿又偏大的眼好像都在闪闪发光。
岳莫隐原以为自己以后还能以这样的形式从谭盛风那里听到很多很多的, 属于对方独有的成长故事。
……
或许这就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岳莫隐的脚程很快, 不多时就捕捉到了空气中撒布着的水汽, 以及隐隐传来的水流撞击岩石发出的声响。
“谭盛风!”他大喊道。
尽管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但岳莫隐已然确认谭盛风一定在这里。
因为在他喊话后, 原本如雷鸣般轰响着的瀑布声里陡然夹入了一道细微的金属蜂鸣声。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蜂鸣还是在常绥市城郊水库。
那时, 随着蜂鸣而来的还有一道如月般轻薄的贴着水面席卷而过的弧光。
可相比于那道烙印在岳莫隐记忆之中的如寒泉般凛冽的蜂鸣, 方才传入他耳中的那道蜂鸣实在是呕哑嘈杂了太多。
谭盛风到底在干什么?
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从一旁唯一的入口进入到这被各种繁复符咒和古老铭文封起来的场地内, 岳莫隐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就放在了那道如白练般的瀑布之上。
奔腾的宽阔水流自高达数十米的悬崖上垂落而下,以万吨之势头砸在下方的水面之上,溅起数米之高的雪白水花。
就在那宽达数米的水花之中,偏偏有那么一处格外平静, 连带着附近水面也变得十分平整,只是无言承接着自两侧传来的涟漪。
那里盘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正是谭盛风。
岳莫隐的到来并没有打断谭盛风的动作。
只见他单手反持着不知为何断得只剩下了一小截的惊尘,用尽力气朝着自己的脖颈之上抹去。
“不要!”岳莫隐嘶吼道。
然而他想象中谭盛风皮开肉绽血花四溅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以往那劈在妖兽身上呈现破竹之势的惊尘居然没能在谭盛风的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仔细一看,事实并非如此。
谭盛风脖颈上惊尘划过的位置有一道稍宽的银线,而这条银线条在几息只见便从宽化窄,由窄变无,使他的皮肤愈合如初。
就在同一时间段里,惊尘仅剩的最后一段刀刃居然仿佛被自内而外地腐蚀了那样,一块又一块松散地碎裂开来,坠落在谭盛风的身边,又滑落到一旁的池水中。
尽管已经分散开来,但这些惊尘碎片依然明晃晃地反射着天空中的月色。
像玉屑,又像晚星。
而就在岳莫隐和谭盛风之间,散落着无数相同的光点。
显然,这不是谭盛风第一次尝试自我了断了。
就像对待一位老朋友那样,谭盛风轻轻地将惊尘的剑柄放在了不会被瀑布冲刷到的石头凹陷处,整个人从石头上滑了下来立在寒意极重的水中,缓缓抬头看向了水边的岳莫隐。
岳莫隐注意到,谭盛风两侧的瞳孔位置已经攀附上了一层厚薄不一不断流转着的浓白。
跟他在见到谭芷后,系统自动补全了的《北行识妖录》中插画所记录的那妖兽的最主要特征如出一辙。
如果说之前楼守贤和楼瑞卿的情况是人去适应妖兽的构造,那么谭盛风的经历就更符合妖兽去适配了人的结构。
虽然此时没有任何专业的斩妖研究员在场,但只要是一个稍有判断力的人在见过这三人的情况,就一定能确定哪一种是最佳方案。
“我想,这一次应该不用确定身份了。”谭盛风缓缓地开了口。
已经完全适应了如今全然不同的感知方法,他甚至可以非常清楚地捕捉到岳莫隐的呼吸和心跳。
那是他曾在很多个夜里,听着入眠的频率和节奏。
绝不作假。
【通用炁术·燎原】顶着周围的磅礴水汽骤然闪灼在了谭盛风的皮肤之上。
白光中心理论上高达上千度的热量足够瞬间将谭盛风皮肤烧成焦炭。
然而每当他的皮肤出现任何的破损和伤痕,周围的皮肤和组织立刻就开始增生伸展,快速地替换掉损坏的部分。
这种愈合速度简直超乎想象。
熄灭了【燎原】,谭盛风疲惫地看向岳莫隐。
“本来不想麻烦你的,可是这次我好像实在是做不到了。”他向岳莫隐的方向舒展着双臂,“岳总,请动手吧。”
“斩妖卫道,扶正安世。”
“弭妖肃世,百无禁忌。”——
岳莫隐肯定是不会答应谭盛风这种无理的要求的。
而且为了避免谭盛风一意孤行,他甚至直接把飒踏的刀刃深嵌到了一旁的岩石之中,又将岩石反向推落到了水中。
这样一来,就算谭盛风想要用飒踏自我了断,也会多上那么几个步骤,以给到岳莫隐一些反应时间。
古往今来,恐怕还没有任何一位斩妖人敢于赤手空拳地面对至臻级妖兽。
即使对方只是至臻级妖兽的一个子体。
或者说,虽然不过是一个子体,但那也是至臻级妖兽的子体。
蹚入水中,岳莫隐开始踏着那条散落着如同繁星般惊尘碎片的路径向谭盛风前进而去。
大概是为了活跃一下当前如此沉重的氛围,又或许是为了转移一下谭盛风的注意力,他开口道:“一般来说,反派在最终决战之前都会来上一段回忆杀。”
“而主角往往能在这段回忆中找到精准击破反派装甲的关键之处。”
回想着之前所见识到的“谭芷”的生平,谭盛风无奈地摇摇头。
如果说之前的申楼兰尚且因为求存勉强兼容了梅临渊而被扰乱了自我,以至于被岳莫隐寻得了破绽以弱克强逆境翻盘。
那谭芷就可以说被形容为——无懈可击。
论炁术。她不仅精通着妖兽那浑然天成的施法思路,还在接触斩妖人群体的时候充分学习了斩妖人的炁术体系。
兼容并蓄,取长补短。
论战斗经验。通过啃噬战败大妖残余妖核完成了最初晋级的她,见证了无数上古妖兽的战斗,也见证了漫长岁月中妖兽与斩妖人之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战斗升级。
见多识广,处变不惊。
论社会认知。她曾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和性别混入了人类社会,囫囵吞枣但相对充分地体验了人间的冷暖和爱恨。
冷眼旁观,心悬明镜。
综合来说,申楼兰是一个被评为至臻级的妖兽,谭芷则完全是一个被限制在了至臻级的妖兽。
任凭谭盛风如何思考,也不知道该如何击败谭芷这样强大的对手。
那又何必为再岳莫隐徒增烦恼呢?
反正自此之后,想必着一人一妖便会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见。
见谭盛风没有出声,岳莫隐便知晓了对方的意思。
不回答有时候也是种回答。
面对这种非暴力也不合作的态度,他只觉得胸口顿时燃起了一股无名火。
“我有要听你那高风亮节的遗言吗?”
“事实证明,很多你觉得不行的事,换我来我就做得到。”
每说一句,岳莫隐就往谭盛风所在的方向前进几步。
“从最开始收拾于可璃一闯再闯的祸,到解决楼守贤和楼致远两兄弟之间的矛盾。包括近段时间去斩杀申楼兰和帮谭斯言破旧立新。”
离岸边越远,岳莫隐吃水就越深,开始会被迎面打来的浪花影响脚步。
“就算过程可能曲折了一些,可能有风险了一些,但结果总是好的。”
“富贵险中求,愿赌要服输。”
“更何况,就算这次没能成功,也多少能为下一次积攒一些经验。”
“人生那么多一帆风顺?”
早在不回答岳莫隐问题的时候,谭盛风就知道自己要挨训了。
但他选择小脖一缩,左耳进右耳出,任凭你说。
毕竟人生那么短暂,又哪里还有下一次呢。
很明显,岳莫隐对于谭盛风心中所想又一次早有预判。
侧脸避开一个迎面而来的浪花,他继续坚定地前进着。
借由刚刚那段发言,他已经宣泄完了心中的那股无名火,所以再次开口时,整个人的语气也变得平和了下来。
“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我跟梅临渊之间有些仇,但这并不妨碍我觉得他有一些行为很值得我学习。”
虽然岳莫隐依然没有明说,在谭芷的记忆碎片中大概还原了当初岳莫隐在申楼兰幻境中的经历的谭盛风对于这个“某些原因”已经了然了。
就算看到了自己被临渊枪自身后当胸而过,但位于第三视角的谭盛风对梅临渊还是恨不起来。
“以身入局为其一,功成不必在我为其二。”
至此,岳莫隐已经站到了谭盛风的面前。
瀑布之下飞溅起来的水幕将两人笼在一起,营造出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的一方狭小天地。
“这故事是由你我共同开启的,自然也要由你我一起结束才是。”
没有拥抱,也没有亲吻,岳莫隐只是以最为理性平静的姿态向谭盛风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还请,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