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后
“我一直密切关注着你们的动静, 当年你们如此戏耍于我,我岂能叫你们好过。说来也好笑,那太子虽身份显赫, 却委实过得可怜,日日被你和太后那老妖婆逼着做这做那, 可惜啊他只是资质平平,你们心中气恼,便对他动辄打骂,果真是天底下最窝囊的太子啊。”端王仰天冷笑, “他自幼没得到过母爱, 就此恋慕上比他年长的女子也不奇怪, 东宫向来连个颜色出众的宫女都没有, 他却对他的奶娘难舍难分, 眷恋非常,倒像是那奶娘才是他亲母呢。”
皇后的面容几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
“可是咱们皇后如此歹毒的心肠, 又怎会容忍太子认她人为母呢, 于是你便随意寻了个理由, 杖杀了那奶娘,诛杀了她九族,还叫自己的儿子亲眼观刑。”端王眼色晦暗, “从此太子愈加癫狂, 更贪恋比他年长的女人, 只可惜你管束的严, 于是你那可怜的儿子越来越憋得发疯。恰好我这个好心的皇伯此时进京, 便替他网罗了一些年长的女子聊以慰藉, 那贱货孟云苓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她那日在御花园中与太子嬉闹,非说是被国公府那个庶子瞧见了, 现在想来,定是那贱人诓我!才令我匆忙之下,安排的人手露出了马脚。”
“你还是心疼源儿的对不对?”皇后轻声细语地说,“你怕事情败露,损了他的清誉,所以即使冒着危险,还是在宫门口刺杀那国公府小公子。”
“你想多了!”端王冷硬地转过身,“只是我不甘心就这么放过你们母子,若是太子现在就身败名裂,往后我怎么能有戏耍他的乐趣呢?又怎么借机报复你们母子和那个老女人呢?”
“李选,你莫要嘴硬了。”
端王听到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皇后的声音也便温柔了很多,端王刚想转头,一具温热的娇躯就已经贴上了他的身子。
“我又岂是好过的呢,我从未后悔过跟你,太后虽选了我,可这只是她迫不得已的选择,她一向瞧不上我,这些年太子资质平庸,李昭又接连从她手中夺权,她行事愈加癫狂,若不然她也不会将你召回京了。李昭对我至多只是冷漠,可太后一不顺心就对我又打又骂,还美其名曰要我记住这个教训”
端王惊骇异常,此时,透过灯笼裹着的光芒,他瞧见搂住自己的玉臂上居然伤痕交错,还透着血痕,显然是新伤。
端王一把捉过那玉臂,低吼道:“她罚你了?可是因为我的事?”
“终究是我欠你的。”皇后叹了口气,“她行事无常,这也只是冰山一角”
端王猛地回身,一把搂住皇后,随即衣衫纷纷散落,牢房里传出喑哑的响动,一番云雨过后,端王眼中的冷色已卸下了七八分,他抬起手想抚摸皇后散乱的鬓发,但随即看见自己手上的镣铐,眼神重新又冷了下来。
“你今日,是来可怜我的吗?”端王冷笑,“一国之后,竟如此不知廉耻,在牢房中都能做出这等子事,当年你跟我时至少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如今你人老珠黄,又已生产过孩儿,比起当年更是不如。”
皇后的眼中却尽是温柔:“若这样说能叫你好受些,你说便是。”
“哼。”端王心中更痛,说出的话也更是冷酸难听,“你若是能为李昭守贞,我还能敬重你两分,没想到你见到旧情人就如此把持不住,便是在这等地方也我听闻,李昭早就不行了,想必皇后娘娘这几年也是饥渴难耐啊。”
“我从未将自己当作过李昭的女人。”皇后缓缓靠在端王身上,微微闭上眼睛,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李选,源儿其实是你的孩子。”
端王愣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你说什么?你又骗我。”
“我以大庆皇后之名起誓,此事绝无虚言,不然就叫我母子反目,沦为罪奴,结果惨淡。”
看着皇后认真的神色,端王终于信了,他缓缓握住皇后的肩膀:“源儿源儿居然是我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
“李选,你差点毁掉你的亲生儿子。”皇后也慢慢握住端王的手,“你终还是赢了李昭,李昭没有其他子嗣,最后会是源儿登上帝位,坐拥一切。李选,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到时我们齐心协力铲除太后,等李昭一死,我便是太后,你就是摄政王,到时我们也可长相厮守”
“不。”端王却缓缓摇头,神情严整地看向皇后,“淑湘,我们不能叫源儿做皇帝。”
皇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为什么,难道你还嫉妒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想自己做皇帝?”
“其实离开京城这么多年,我也想通了,我远离京城的漩涡,其实活得更为恣意潇洒,若不是对你和太后的恨意折磨着我,我根本不会回京。可现在我知晓了你为我生下了孩子,当年的事,我已经原谅你了,太后那老女人,我也不想跟她多计较了,反正母妃已活不过来了,瞧太后的样子怕是也没几年可活了。我这些年蓄养了一些私兵,虽不能和朝廷抗衡,却足以保护你我。我也没有其他孩子,如今”端王握住皇后的手,脸上露出笑容来,“如今我们一家三口远走高飞,逃得远远的,从此天高海阔,就算这朝堂再怎么乱,又关我们何事呢?”
皇后神色冷了下来,眸色发狠:“我这么多年尽心竭力,在太后手下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源儿,我本指望着你帮我对付太后,没想到你居然说出这些话来!你知晓我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吗。”
“可是淑湘,”端王一脸的不能理解,“源儿他不开心啊,他不想当太子,也不做皇帝。我只不过是稍加打听了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便已知晓了他心中所想,你这个做母后的怎会不知呢?”
“没有他想不想!”皇后咆哮着,一点也不复平常的温雅端淑,“我费心竭力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将他扶上帝位,他说不想当就不当,那我这么多年的付出算得了什么?”
“源儿和我一样,资质平庸,根本坐不稳帝位。”端王扶住皇后的肩膀,想帮她冷静下来,“淑湘,我嘴上不认,其实一直忘不掉你,即使我现在妻妾成群,可我始终没要她们生下孩子,因为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妻!虽然不愿承认,但李昭确实比我有能力的多,若李昭身体康健,那这大庆将是一个太平盛世,你们王家也终会被铲平,可惜李昭恐怕没那么多时间了。但是源儿不一样啊,他性子懦弱,从小在你们的欺压之下,早已心里不正常,为今之计,我们只有把他带走,才能疗愈他心里的创伤啊。”
“呵。”皇后眸色深红,直直地看着端王,“李选,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帮我将源儿扶上帝位?”
“不,”端王坚决地摇摇头,“既然已经知晓了源儿是我的亲骨肉,我便不会再叫你和太后如此糟践他,我的儿子,我只要他过得平安和乐,王淑湘,我定然是要带源儿走的,不论付出什么”
端王突然感到心中一痛,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柄短刃正插在他胸口。
皇后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慢慢穿好自己的衣裳,将灯笼又拿回到了手里。
“李选,既然被我骗了一回,你居然还敢信我第二回 ,你说的对,你比之李昭,差得远了。”
端王捂住胸口,双目圆睁地看向皇后,皇后朝他走近两步,提着灯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其实我有你枷锁的钥匙,可就算是方才欢好之时,我都未曾将你的镣铐解下,就是怕你脱离了我的控制。”皇后提着灯笼,声音悲悯,“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这镣铐极其粗大,这是我特意找人制的,其实里面还藏了夹层,正好可以将今日我刺你的短刃装进去。到时便是你自己买通了狱卒,用私藏的匕首畏罪自尽,到时我的源儿照旧清清白白,这事儿也再也不会有人知晓了,日后在他坐上帝位之前,我保证他身边老的少的,一个女人都不会有。”
皇后迈步欲走,衣摆却被端王猛地拽住,皇后低下头,只见自己的裙襦已尽是血污,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你还要做什么?”
“我想要知道,”端王口吐血沫,艰难地问,“源儿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是你的。”皇后微微弯下身子,“我也不算对不起你,当时我知自己有了身孕,日日担惊受怕,不想生下这孩子,可是太后非叫我生下他,说只有有了太子我们才算有了倚仗。当时我生产时,暗地里处置了不少人,我自己也受了很大的罪但现在我不后悔,若是没有源儿,日后我怎能坐上太后的位置呢?我本想着,若你同意帮我,我们便齐心协力,叫李昭赶紧去阴间,再收拾了太后,日后我定然会给你好处。但没想到你那么没出息,如今这泼天的富贵摆在你面前,你居然都不肯迈上一步。还好我从也没信过你,你若是个中用的,当初我也不会嫁给李昭了,我早就做了两手准备,依照你的性情,告诉了你源儿的事你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对不起李选,露水情缘一场,终是断送了你的性命,为了我的源儿,你只能死。”
“你根本不会为了源儿。”端王眼睛通红,“你是你是为了自己!”
“便是为了自己又如何,这是我应得的。”皇后轻蔑地看向端王,“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你们只看到我被太后欺压,弱小可怜,又岂知那只是假象,太后磋磨我多年,她怕是也命不长了,到了阴曹地府,你尽可向她报复。也算是你送我一个孩子,我对你的感激吧。”
皇后稍稍使力踢开端王,提脚离去,端王此时已然意识不再清醒,但他还是凭着直觉用力捏住了皇后的一片衣角。
“时至今日,再做纠缠,还有何等意义?”
“我求你,我求你放过源儿。”端王费力地抬起头,“你莫要莫要毁了他一生。”
皇后微微俯身,干脆利落地将自己被端王握住的衣角撕下,随即怜悯地看向端王:“像你一般软弱无能,才是毁了他一生。”
说罢她也不再看端王,头也不回地离去。
皇后走出牢门,立马有她的心腹女官走上前来,皇后接过女官手中的绢帕,随意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面色阴郁:“处理干净点,别叫人查到我身上。”
“是!”女官应道,随即问,“那个孟四姑娘如何处置?”
“这女人可当真是大胆,”皇后冷笑,“以为凭着她那一点微末伎俩,就可以将本宫、太子和端王玩弄于股掌之中了,殊不知有些人根本不是她这样的身份能招惹得起的。这样叫她死了未免有些太便宜她了,当日太子根本没有对她怎样,国公府的那个哥儿也根本什么都没瞧见。”
“这么说,她是故意的了,故意想叫端王去对付国公府。”
“是啊,端王容易冲动,竟是真着了她的道。她肯定自以为很聪明,连我们这等子身份之人都可叫她利用。”皇后幽幽地说,“她既然那么喜欢布局,就需得知晓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这代价嘛,要看她给不给的起了。”
“娘娘想如何处置她?”
“把她舌头割了,挑断手筋脚筋,丢去军营里,好好犒劳犒劳那些士兵吧。”皇后语调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派人盯紧她,若是一月后她还未死,就出手解决了她吧。”
“是。”
*
震惊朝野的宫门刺杀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端王在被下狱后没多久,就用藏在镣铐里的短匕首畏罪自尽,许多人都觉得此事蹊跷,就算皇上爱重小公爷一家,可端王身为皇亲国戚,先帝之子,再怎么也断然没有为了臣子赔命的道理。
但木已成舟,皇上借此机会肃清了不少端王党羽,端王本就是先帝正统,这些年来虽在封地,也一直有不满李昭的朝臣支持端王继位,此时端王一死,各路人马有所异动,也恰恰是给了皇上铲除他们的机会。
朝中有人借机生事,暗指皇上度量狭小,容不下端王,所以才借机将端王铲除,对手足同胞下手者自然不配为帝。但皇上也寻了理由,说是心怀不轨者想劫狱,趁机带走端王,可端王为彰显皇家气节,这才以死明志,保全了皇室的体面。
此事牵连甚广,皇上借机揪出了很多太后党羽,太后瞧见了皇上的决心,终究也按捺不住,联合了执掌着都督府的王家想要发动政变,直接推太子上位,逼李昭为太上皇。可是王家却没有听从号令,太后这才知晓,王家现在早已任皇后王淑湘驱使,反正李昭身子不好,太子继位指日可待,王家没必要跟着太后去做这等子杀头的罪过事。
太后掌管权力多年,莫说一个王家,这朝堂之上有多少朝臣都属于她那一党,可如今这些人竟也都是投诚于皇后,不再听从她的号令。太后此时才知,一向温顺如绵羊,对她言听计从,俯首帖耳的王淑湘居然给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太后从未尝过这种权力尽失的滋味,心潮翻涌之下一病不起,皇上也趁此机会昭告天下太后作乱,但看在母子情分上不予追究,由此太后被皇上软禁。
只有皇后还每日去看太后,有时还带着太子。如今再也无人能压在皇后头上,但皇后还是低眉顺眼,温婉贤淑,即使被太后打骂也向来没有怨言,人人称赞皇后贤良,太子恭谦。
就这么过了大半年,太后于冬日病逝于启祥宫,宫中上下尽皆缟素,悲怮不已。
皇上趁机彻底肃清太后一党,但因为王家是皇后的亲族,又在此次动荡中坚守本心,不为太后所蛊惑,反而受了封赏。
这次动乱持续了很久,直到第二年才肃清根源,皇帝手中权力在握,但听闻身子却愈发的不好。
第二年开春,朝堂之上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朝气,这段时日各大世家都没举办什么宴饮集会,终于在天儿暖和之时,武信侯府举办了马球会。
第52章
击鞠
孟云禾带着司语舟出门参加武信侯府举办的马球会。
孟云禾近来骑术精进, 早就在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且近来为了安全起见, 她和司语舟都没怎么出门,可是将她给闷坏了。
“舟哥儿, 你说娘对你好不好,这大好春光的,光怕你被谢先生荼毒成一个只读圣贤书的小书呆,便急吼吼着带你出门来了。”
司语舟又是长高了不少, 如今小少年肤色明净, 眉目如画, 孟云禾越瞧自己儿子越觉得面上有光, 今日出门也好生给司语舟打扮了一下, 为他选了一身月白银细花纹锦袍,头上戴着同色玉冠, 瞧起来就是那朱门绣户里的翩翩小公子。
司语舟抬抬眼皮, 颇有些不屑。
“我瞧着是你自己想出去玩儿还差不多, 今日难得见你起的这般早,更是一大早便在那里描眉画眼,将自己拾掇的如同个妖精一般。我可说下了, 今日我不上场比赛, 你自个儿小心一些。”
孟云禾翻了个白眼, 直接揪起司语舟威胁说:“舟哥儿, 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我这不是瞧着你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好么, 所以才有心带你出去的。娘亲一会还指望着你为我好好抓抓面子呢,若你这时候便露了怯, 我可是会瞧你不起的。”
他都多大了,怎还能吃她这激将的老一套?
但看着她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司语舟本来要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罢了,只要她开心便好。
见司语舟没再顶嘴,孟云枝知道这个小傲娇这是答应下来了,她开心地搂住司语舟:“还是舟哥儿最好了,你爹光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根本没时间陪我,咱们俩才是国公府里头最亲的!”
司语舟转了转眼珠:“母亲既然这么说,那不若我日后也不科考了,若是不小心考中了,可是要离开母亲身边了,不如我就留在家中,每日陪着母亲吃喝玩乐如何?”
“这如果是你想过的日子,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孟云禾放开司语舟,正色看向他,神情难得的平静却郑重,“舟哥儿,这世上唯有你的开心最为重要。”
司语舟一愣,声音也小了下来:“你在说笑吗,平日里你不是最盼着我有出息了么?”
“我眼中的有出息啊。”孟云禾故意顿了顿,“那便是舟哥儿你快快乐乐,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比之什么都要重要。如果舟哥儿真的想在家中为我尽孝,我自然是没意见啦!”
司语舟却没说话,眼中若有所思。
“身为一个母亲,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快乐。”孟云禾突然握住了司语舟的手,“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舟哥儿想要的生活,舟哥儿方才实是在口是心非了。”
司语舟抬起来头,看向孟云禾。
“我的舟哥儿呀,长大了。”孟云禾感慨万千,“如今你还未满十岁,年纪还小,却已心有沟壑。其实我有时候私心地想,若我的舟哥儿不那么聪慧,不那么优秀便好了,因为,我怕舟哥儿日后会活得疲惫。”
“娘”
司语舟张张口,也反握住了孟云禾的手。
“但我的眷恋不是阻挡舟哥儿飞翔的理由。”孟云禾眼神坚定了起来,“我知道,你是个有抱负的孩子,这世上杰出的人物,从来就不会被年龄所限。日后不论你走的路多艰难,沿途有多少荆棘,母亲,都会陪着你的。”
“好。”
司语舟只答了一个字,他现在情绪激荡,他怕自己一开口声音就变了腔。
“当日在大殿,我可是亲口说了,你便是我的亲子,”孟云禾伸了个懒腰,“众目睽睽,悠悠众口,你我可是都抵赖不掉了,这辈子怕是永远要绑在一起喽。”
“那母亲,”司语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我和父亲,到底谁重要啊?”
“你这是在吃司鹤霄的醋吗?”孟云禾顿时来了精神。
司语舟抿紧唇,不答话。
孟云禾早已对司语舟的心思了如指掌,明白他这个反应便是默认的意思,孟云禾眼睛笑得弯弯的。
“自然是你重要,当日我金口玉言,句句肺腑。”
司语舟的唇果真松了一下,露出一个极力绷紧的笑意。
“但不要告诉你那小肚鸡肠的父亲。”孟云禾叹了口气,“他人年纪大了,心眼也愈发地小,整日便动辄吃一些飞醋,你母亲我啊,应付他真是累得紧。”
“知道了。”司语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父亲原先可不这样,自从他恋慕上母亲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了,有时候还不叫我在旁打扰。由此可见,就算是再伟岸精明的男子,一旦沾上情爱,就变得不再理智了,我日后可不能为情爱所困。”
“你现在倒是说的早,到时候就不作数了。”孟云禾拍了拍司语舟的脑袋,“一切等你长大再说。”
母子俩笑闹着,不多时便到了武信侯府。
柳绿娥穿着藤青色折枝窄袖衣裙,衣裳袖子早已用襻膊捆绑好了,她正站在门口等着孟云禾,见国公府的马车过来,立马就迎了上来。
“云禾!”
柳大美人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露出的一截玉臂挥舞得虎虎生风。
“云禾我等你好久了,你们国公府马车脚程可真慢!看来是国公府不会调弄马匹,放心,赶明我送你两匹好马!”柳绿娥挽住孟云禾的胳膊,而后才看向站在孟云禾身边不发一言的司语舟,“哟,舟哥儿也来了,我听闻舟哥儿平常不大好动,还怕你不爱凑这个热闹呢。”
司语舟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却记着孟云禾所教他的规矩,朝柳绿娥点了点头道:“柳姑姑,我本也是不想来的,但母亲叫我来,我身为人子,自不可不听。”
孟云禾满意地点点头,别的不说,出门在外,司语舟真是特给她面子!
柳绿娥惊讶地睁大眼睛,她甚至揉了揉眼,想瞧清楚眼前这个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小公子到底是不是之前那个狂躁且目中无人的司语舟?
“舟哥儿,你这几年变化可真大啊。”柳绿娥感慨,“这身量也长高了,整个人这精气神儿瞧着就不一样,跟之前真是判若两人!”
“那自然是母亲的功劳。”
司语舟抬起头,朝孟云禾甜甜一笑,俨然就是一副乖巧娃娃的模样。
“母亲待我极好,什么都是耐心教导,我若再如之前一般野性,那便是对不住母亲了。”
“舟哥儿本就是个好孩子。”孟云禾却不愿再提司语舟以前,怕司语舟再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柳姐姐,不瞒你说,多亏了有舟哥儿陪着我,不然我这日子过得可无趣了呢!”
“行了你们母子俩。”柳绿娥也是个爽快人,“就莫要互相吹捧了,要我说啊,你们真是命里注定的缘分,叫你们遇见彼此,虽舟哥儿并不是云禾你所出,但你们这处的可比这世间的任何一对母子都要好!你是不知,我家那个小冤家,镇日里就知气我,我恨不得将他丢出去,扔得远远的瞧不见才好!”
“柳姐姐可莫要动气,”孟云禾笑着宽慰柳绿娥,“杭哥儿不过是性子淘了些,根本无伤大雅,而且他从不做恶事,可见心里自有分寸,也可见你与姐夫教导的好,日后只要慢慢引导,定是会有出息的。”
“我才不指着他有出息,只要他别给我惹了麻烦便是!”柳绿娥叉腰,“宁冲山那个没脸皮的,还整日缠着我说再生一个,我是闲的皮痒痒吗,再生上一个像杭哥儿这般的混世魔王,整日里给自己找气受,我才不是那等子肯委屈自个儿的人。我是明确告诉了他,这辈子只要杭哥儿一个,光是一个杭哥儿我就够头疼了,他莫要想着再要其他孩子来缠我了!”
孟云禾掩嘴直笑,当初她与柳绿娥还不熟的时候,柳绿娥说话间还有所收敛,如今她们熟起来了,柳绿娥便只当她是自家姐妹,说话间也再没有了忌惮。
当初她以为柳绿娥是位沉默寡言的冷美人儿,可是对柳绿娥最大的误解!
柳绿娥生得极美,这武信侯宁冲山也是爱极了她,宁冲山年轻时并不是什么老实性子,虽不是那等子流连花街柳巷的浪荡之辈,但因生得俊朗,又年少有出息,房里头却也是有妾室通房在的。但自打娶了柳绿娥之后,宁冲山便再也没纳过一个妾室,如今两人除了嫡子宁逢杭之外,只有一姨娘所出之女。
柳绿娥性子坦荡,从不拈酸吃醋,当初嫁给宁冲山也不过是看在宁冲山是个武将,与她志趣相投罢了,当初她怀上杭哥儿,嫌宁冲山整日来缠着她叫她烦闷,便赶着宁冲山去妾室房中。但宁冲山自打娶了柳绿娥便不肯再碰其他女子,即使顺应着柳绿娥去别处歇息,也是不与其他女子同榻的。但那日恰好被那妾室使了些手段,用了些催情香,两人便一同睡了,因而那妾室怀了孕,生下了一女。
宁冲山第二日醒了之后便痛哭流涕,跑到柳绿娥门前说自己对不住她,要将那妾室立马发卖了出去。柳绿娥却嫌宁冲山小家子气,哭哭啼啼,倒是一副失了身的模样,当真是好不丢脸,她直接将那妾室抬了姨娘,却也知那妾室心术不正,叫她将院子搬得偏远了些,后来那妾室怀了孕,柳绿娥也是派人好生伺候着,从未亏待过那妾室。
柳绿娥的宽宏大量叫这京城所有男子羡慕,可唯独宁冲山自己对柳绿娥的宽厚气得牙痒痒,他多希望柳绿娥能多在意自己一些,但在柳绿娥眼里,跟那些武器招式都比跟他亲。
但宁冲山也无法,只得顺着柳绿娥的心意,多寻些她喜欢的东西给她,以讨她欢心,唯恐她突然有一日就不喜欢自己了。
所以这京城里一直都有“柳女无情,宁郎痴情”的说法,不过柳绿娥这性子,倒是叫孟云禾很是欣赏。
“我说了,想要孩子就叫其他人去生。”柳绿娥潇洒一摆手,“若是再缠我,我便与他和离!对了,去年春日宴我偶感风寒,这才没去,但当日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宁冲山那个没出息的,白白生得五大三粗的,到这种时候却是一点用处不中了,既然闷声不吭,一点儿都不帮着你们骂回去!那端王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若是我在那里,定要将他骂个狗血喷头!”
若是旁人这么说,孟云禾会觉得是那人马后炮。
但柳绿娥这么说,孟云禾百分百相信柳绿娥能做出这事儿。
“这不妹妹我也没吃亏么,”孟云禾好声安慰柳绿娥,“柳姐姐,你没有因这事儿跟武信侯吵架吧。”
“怎么可能不吵!”柳绿娥一脸的理所当然,“他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畏畏缩缩,居然能看着旁人欺负你们,我差点就要把他休了!还好妹妹你有本事,但这也不代表着我能原谅他!”
“那毕竟是在天子跟前,大殿之上”孟云禾笑得也有丝尴尬,“也不是想说什么便能说的毕竟也不是在市井之上嘛”
“妹妹,我知晓你心好,你不必为他说话。”柳绿娥柳眉倒竖,拍拍孟云禾的手,“总之你和舟哥儿是我罩着的,日后我见谁欺负你们,我撕烂他的嘴!那端王也算是咎由自取,竟欺负到我家里人头上来了!”
柳绿娥话音刚落,突然一辆装潢低调的马车停了下来,一男子从车上躬身走下,听闻柳绿娥的话挑了挑眉,显是将柳绿娥的话听了进去。
柳绿娥突地就变了脸色,孟云禾鲜少见天不怕地不怕的柳绿娥露出这样的神情,不禁顺着柳绿娥的视线好奇地转过头。
只见来者面容白皙,五官姣好,虽然只见过他一面,但孟云禾还是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这不是太子又是谁?
“见过太子殿下。”
孟云禾和柳绿娥齐齐对太子行礼,太子模样倒是随和,朝二人招招手,好像一点儿也不计较她们方才议论皇室中人。
“不必多礼。”太子面容温和,“孤听闻武信侯夫人举办了击鞠会,也想凑个热闹,夫人不介意吧?”
柳绿娥有些诧异,但便是她胆子再大也不敢拒绝太子啊,她摇摇头:“妾身自然是不会介意的,只是妾身家这地方儿小,妾身怕委屈了太子殿下。”
“武信侯夫人哪里话。”太子摆摆手,笑得温和,“谁人不知,这武信侯府喜好蹴鞠,这府中场馆也是最大的。孤听闻武信侯府举行这击鞠会,便不请自来了,说到底是孤给你们添了麻烦才是。”
这太子言语之间如此客气,倒是叫孟云禾有些始料未及,但当日司鹤霄受刺之事孟云禾眼波流转,想起宫宴上太子对她莫名的笑意,她心头终是笼罩着一层阴云。
柳绿娥不敢迟疑,当即迎着太子走进去,孟云禾牵着司语舟,远远跟在后面,太子却主动放慢脚步,看向司语舟,眼中俱是慈怜。
“小公子又长高了不少。”
“多谢太子殿下夸赞,小孩子本就一天一个模样。”孟云禾笑着说。
“大奶奶,”太子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当日小公爷遇刺,终究是跟我皇室有关,孤在此代端王给你们致歉。”
孟云禾十分诧异,忙低头说:“这叫妾身如何受得起,再说端王是端王,殿下是殿下,如何能混为一谈?”
“大奶奶当真这样觉得吗?”太子神情试探,却有些不敢直视孟云禾的眼睛,“若是当日之事,与孤有关呢。”
孟云禾也正色望向太子:“那,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吗?”
太子一愣,不知孟云禾为何要这样问。
“只要是殿下问心无愧,”孟云禾笑了笑,“那妾身便当真是这样觉得。”
太子又愣了愣,随后他微微俯身,轻轻摸了摸司语舟的头。
司语舟一向最讨厌旁人触及他的脑袋,但他现在已然聪明了许多,也收束起了往日里的张牙舞爪,他知晓眼前这人他根本惹不起,因而便老老实实地叫太子摸了头。
还好太子倒没得寸进尺,望着司语舟眼中流过怜爱,便跟着柳绿娥进了去。
孟云禾看司语舟绷紧的身子,不觉好笑:“辛苦你了语舟。”
“无妨。”司语舟也有些郁闷,“我现在也没那么傻了,知晓有些人是我开罪不起的。”
“一会娘给你奖励。”孟云禾牵紧司语舟的手,“走,我们去一展宏图!”
太子也来参加击鞠赛的事儿,令人始料未及,但不知怎的,这消息不胫而走,本来宾客稀少的武信侯府一时之间人满为患,各家各户都提着贺礼前来拜访,想一起参加击鞠比赛,其中更不乏一些世家贵女。
太子再过两年便到了娶妻的年纪,如今太子是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皇后又深得圣心,也难怪这些世家贵女如此时候就按捺不住了。
只是她们环佩叮当,珠环翠绕,又哪里像是要来打马球的模样?虽然这些人都不是空着手来的,但柳绿娥是个直爽性子,她本来就是邀请来的自己亲朋好友,想着大家伙在一块儿好好聚聚,尽心玩乐,如今倒都被她们给破坏了,柳绿娥的脸色可当真是臭的厉害。
但太子在这,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将鞠杖挥得猎猎生风,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为了在太子面前展示自己,但凡会些骑术的就光彩夺目地上场,但统统被柳绿娥打得形容惨烈。
孟云禾与柳绿娥一队,可当真是沾足了柳绿娥的光,她现在骑术精通,但这击鞠的技艺却是平平,还好柳绿娥厉害,一路宛如开了挂般,将其他人都逐个击败,一连比了好几场,他们每一场都是以绝对的高分遥遥领先。
柳绿娥额上香汗连连,豪爽地坐下擦了一把子汗,宁冲山立马拿着茶水上前,柳绿娥也没瞧宁冲山一眼,直接端碗豪爽饮尽。
孟云禾也当真是佩服柳绿娥,这般粗鲁的举动被柳绿娥做出来,却依旧赏心悦目,孟云禾也觉得热得紧,刚拿出巾帕擦了一把汗,便见一只水波游鱼碗到了她面前。孟云禾惊喜抬眸,果真见着司语舟一脸别扭,正端拿着那只碗。
“看你方才出了那么多汗,这么拼命做什么,随便应付应付就得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孟云禾怪责司语舟不解风情,“凡事要尽兴了才有滋味。”
“我总也说不过你,但你注意一些。”司语舟无奈,“总要紧着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小小年纪,啰啰嗦嗦。”孟云禾笑了笑,“我知道了。”
柳绿娥将水碗一饮而尽,又瞧见场上那些莺莺燕燕觉得心烦,干脆举起碗大声道:“方才都是我们女子上场比的,如今也不能叫他们爷们儿这么闲着,躲在女子背后算是怎么回事,不如你们爷们儿也比比吧!”
宁冲山一向捧媳妇儿的场,当即站起来笑道:“好,那我就与我儿子一队,看谁能从我们爷儿俩手底下讨得好了去!”
“我才不要跟你一队。”宁逢杭却是个有自个儿想法的,“我要与司家弟弟一道!”
司语舟突然被指到了姓名,有些不知所措,孟云禾却在背后拍拍他,鼓励说:“去吧舟哥儿,我知晓你可以的。”
宁逢杭这孩子虽性子淘了些,但对司语舟却是真心爱护的,孟云禾将司语舟交给他也能放心些。
司语舟看着那青草茵茵的鞠场,心里没由来的也有些痒痒,他站起身来,面上却依旧是故作高冷。
“那我就姑且试上一试。”
孟云禾觉得好笑,却也不戳破他。
“成,你就去试试。”
宁逢杭见司语舟理了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直上去牵住司语舟的手,将自己的胸膛拍得劈啪作响:“舟表弟你放心,我知晓你身子弱,我这做哥哥的一定能护好你!”
宁逢杭似乎没瞧见司语舟的一脸嫌弃,直拉着司语舟去做了准备,孟云禾掩嘴笑,他们这对儿也怪有意思,宁逢杭虽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点儿,平时还有点儿暴躁,却是一腔赤子之心,而且对司语舟委实是好。
宁冲山眼见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跑了,无法,只能另找他人组队,他还没想好选谁,突然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武信侯,孤与你一道吧。”
宁冲山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子,太子却温和而笑,宁冲山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击鞠赛很快就开始了,孟云禾望着马背上的司语舟,心里既骄傲又有些担忧,毕竟司语舟的年纪实在是小,孟云禾唯恐他有了什么闪失。还好宁逢杭倒是如他自己保证的一般,对司语舟护的紧。
如果有谁故意来挤司语舟,宁逢杭更是毫不客气地回骂过去,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那气概可丝毫不逊色于柳绿娥。
柳绿娥却大感丢脸,方才还威风凛凛的柳女侠,如今却用袖子挡着脸,唯恐旁人注意到她就是场上那个崽的母亲。
她的性子虽说也是泼辣了些,但她也从未像儿子这样泼妇骂街过啊,也不知这小子是随了谁了。
孟云枝紧盯着司语舟的一举一动,她又忆起了初见时那个如小病猫般的司语舟。
那孩子面容苍白,却一脸防备,从不肯向人敞开心扉。
如今,他却鲜衣怒马,在马球场上恣意飞扬。孟云禾瞧着瞧着眼底便泛出了湿意,这一路走来,司语舟的变化她都瞧在眼里,她真心实意地为司语舟高兴。
这时,她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稍稍从司语舟身上转开眼,却见太子朝她瞥来,见她看过去,太子立马转开了眼,叫孟云禾疑心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比赛没多时便结束了,宁冲山和太子位列榜首,宁逢杭和司语舟虽说年纪小,却也发挥出色,宁逢杭输给老爹,十分不服气,嘴里还嚷嚷着要重新再来。
叫孟云禾有些意外的,却是太子。
因方才太子那奇怪的一眼,孟云禾便多注意了太子些,太子平日里就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方才在那马球场上太子却杆杆干脆利落,挥洒自如,而且少年脸上的表情也朝气逢勃,仿佛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这太子,身上究竟埋藏着多少秘密?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孟云禾收起心思,微笑着朝司语舟张开了双臂,司语舟却有些不好意思,在距孟云禾几步之处停了下来。
“我打的并不好,你会不会对我失望啊。”
“怎么会呢。”孟云禾微笑,主动靠近司语舟耳语,“你只是年纪小,等你再大些,我相信你能碾压所有人!”
司语舟也被她逗笑了。
太子擦着额头上的汗,瞧见孟云禾与司语舟的模样,眸色不自觉地划过羡慕。
太子在外游玩了一整日,等回宫时已是傍晚近夜,宫殿里没有掌灯,一片昏黑,太子刚踏进去脚,就听见一道冷冽的女声幽幽响起。
“李其源你真是出息了,本宫的话都敢不听了。”
摇曳烛火映出一张惨白的女子面容,明明是温婉秀气的长相,但因不苟言笑,那张脸瞧着就如同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母后”
“跪下。”
皇后直接打断太子,声音幽冷。
第53章
中秋
太子什么都没说, 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皇后端着那盏灯站起身来,走到太子跟前,声音依旧平静如死水。
“李其源, 你越来越不听本宫的话了,本宫对你付出那么多, 你又怎能忤逆本宫呢?”
皇后从袖子里缓缓掏出一根鞭子。
“看来,今日是要你长长教训了。”
太子什么都未说,仿佛习以为常般的,掏出一方帕子咬在了口中, 他知道, 如果发出动静, 只会换来更为严酷的惩罚。
一鞭子狠狠落在了他背上。
李其源咬紧帕子, 不发一言, 随着一鞭子重过一鞭子朝他袭来,他感到眼前更加昏黑, 在昏昏沉沉的疼痛中, 他耳边突然就浮现起了那女子温暖和煦的眸子。
“那, 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吗?”
他当真问心无愧吗?
他此生,还能问心无愧吗?
转眼就到了中秋。
孟云禾一家三口此时正在进宫的路上,因为这两年是为多事之秋, 今年的春日宴也没举办。不举办也好, 去年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叫孟云禾心里多少留下了些心理阴影。
但今年中秋节, 皇贵妃邀他们进宫小聚, 因是家宴, 孟云禾也没穿正式的命妇服,选了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衫和杏子黄软缎百褶罗裙。司鹤霄也穿的随意, 一身月白色银丝安稳团花圆领袍瞧起来倒像是个翩翩书生。
司语舟穿着蜜合色绸杭直裰,如今他已经快满十岁了,小少年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虽与司鹤霄眉目间生得不太相似,但父子二人不说话时,那股子疏冷之气可当真是一模一样。
司鹤霄自从与孟云禾圆房后就特别爱黏着她,他这一年诸事烦扰,几乎是没有一丝自个儿的时间,但他得了空子必定要去瞧孟云禾。孟云禾也已经习惯了有他存在,每日瞧着司语舟和司鹤霄,她觉得日子过得十分充足和惬意。
这一年多发生了许多事,虽说时局动荡,但科举还是在柳家马球会后如往常一般照常举行了。孟锦烨不负众望,高中探花,十七岁的孟锦烨姿容如玉地骑在高头大马上,虽并未引起当年司鹤霄假扮的谢灵玉那等风气英秀,神姿高彻的万人空巷场面,可也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盛向来有榜下捉婿的传统,不少世家老爷都瞧中了孟锦烨,纷纷向孟二老爷打听孟锦烨的事,透出想要与孟锦烨结亲的念头,倒是将孟二老爷吓得不轻,直说自己儿子还小,还想着多为大盛效力,婚姻大事就暂且放上一放。
赵氏的儿子孟锦煊也中了,虽然名次排于微末,但好歹有了功名在身。孟锦煊被授予了京城以外的官职,没几日便走马上任了。孟锦煊这两年来受孟大老爷影响很大,对孟大老爷极其佩服,也不嫌官职小,反而跃跃欲试,想要同孟大老爷一样到了地方为百姓们做好事。
如今孟二老爷的三个儿子,只有柳姨娘所出的二哥儿孟锦烁没甚出息,柳姨娘跑来孟二老爷这里求了好多回,想要孟二老爷为孟锦烁求个一官半职,但孟二老爷丝毫不为所动。孟二老爷经历了那么多,终于看清了谁才是为他好的人,想起早年间柳姨娘的挑拨离间,致得他与赵氏夫妻失和,他越想越后悔,也不去往柳姨娘那里了。但赵氏似乎也是想开了,不再耿耿于怀与孟二老爷的夫妻情分,反倒是和许姨娘相处的更多些。
好在孟锦烁虽不学无术,却不像孟锦昱那般是个奸邪之辈,他只是平日里喜欢斗斗鸡,去去赌场,与司鹤清还是玩的不错的狐朋狗友。但司鹤清这两年改过自新,已经不怎么去赌坊了,孟锦烁自己无趣,在赵氏的操持下娶了上林苑右监正之女朱氏,渐渐地也收起了以前顽劣的性子,现在朱氏怀孕,孟锦烁大多时候都在家陪伴朱氏。
孟家之前经历了孟锦昱、孟云苓之事,在京城中脸面尽失,如今孟家二兄弟高中,孟二老爷才觉得缓过来一口气,孟家也不再像前些日子一般大门紧闭,终于肯开门迎客了。
至于孟云枝,不知怎的,她突然变了念头,嫁去了之前孟二老爷为孟云苓选定的那绸缎庄子老板为妻,这还是孟云枝自个儿主动提出来的,谁也不知她为何突然就变了想法。
赵氏不想让她再嫁,但孟云枝这回却是铁了心思。孟二老爷便劝赵氏,说那绸缎庄子老板手段虽厉害,但人品绝对醇厚,孟云枝既愿意嫁就让她嫁过去吧。之前孟云枝和赵淮书和离,虽两家瞒的好,但还是弄出了不小的响动,这回孟云枝出嫁极其低调,那新郎倒是满满的诚意,虽然路途甚远,还是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前来接亲,孟云枝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送走了。
孟云禾想着孟云枝一生心高气傲,最后却连婚事都是这般草草了结,想当初孟赵两家联姻,十里红妆,好不风光,如今却拆成两段离愁。
她记得是她带着司鹤霄,司语舟回家恭贺孟锦烨高中没两日,便传出了孟云枝要再嫁的消息,孟云禾心想难道这事儿跟她有关?但一想大抵是她想多了,左右她与孟云枝日后再无干系了。
司鹤霄见孟云禾似乎是在想心事,他遭受了忽略,心里头不爽利,便挽过孟云禾的手,不断摆弄她玉白葱长的手指,试图引起孟云禾的注意。
孟云禾见男人孩子气的模样,感觉好笑,现在这司鹤霄比司语舟都要幼稚多了,随着司语舟年纪变大,他从小时候的“爱爹狂魔”也变得越来越嫌弃他这个幼稚爹。
“鹤霄,这父亲这么三年了,一趟也没回来。”孟云禾有些忧心忡忡的,“这过年他也没回来一趟,你瞧这正值中秋佳节的,他一人在外,得多么孤独啊。”
“北蛮性格凶残,若不镇守,就会越过边关侵扰百姓。”司鹤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边塞离不开我父亲,过几年若是朝局能稳定了,一定要平了北蛮,永绝后患。”
司语舟听着这话,神情若有所思。
没多时,他们来到了皇宫,皇贵妃特意为他们准备了步辇。如今孟云禾与皇贵妃也有小半年没见,皇贵妃见着她就拉着她的手说亲热话,倒是将两个男子晾在一旁,好不尴尬。
没一会儿就到了夜晚,月落人间,金玉满盘,皇贵妃在院中摆了一张小石桌,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月团儿和佳酿,孟云禾几人落座后,只见一男子身穿杏黄团花锦衣缓缓走来,男子身体消瘦,面容苍白,孟云禾自然识得这男子,忙朝他行大礼。
“不必多礼,权当是家宴了。”皇上李昭笑容温和,看向司鹤霄,“凌云,你娶妻也有几年了,你这媳妇跟朕倒一直是客气。”
孟云禾谢恩起身,眼神也跟司鹤霄快速交流了一下。
谁也没告诉她,皇上也来啊!
司鹤霄笑得倒坦然:“云禾,昭哥虽为皇帝,但在我眼里就如我的亲生哥哥一般,你也唤他一声兄长即可。”
这她可不敢。
皇贵妃轻笑一声,调侃道:“陛下是司鹤霄的兄长,我是司鹤霄的姑母,如今我又是陛下的嫔妃,这关系是不是很乱。”
司鹤霄接口说:“你也就占个我姑母的名头,平常行事,又哪有一点儿有个姑母的样子了?”
“你这崽子,怕是又忘了你小时候我是怎么收拾你的了。”皇贵妃作势便撸袖子,“等我哥回来,你看我不叫他将你脱了裤子打上一顿!”
李昭哈哈大笑,似是很喜欢看着这姑侄二人斗嘴。
“今日云禾还说,父亲常年镇守边关,中秋过年的也不得回家一趟。”司鹤霄神色有些低落,“说起来,到底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应该让父亲回京颐养天年,我替他镇守边疆才是。”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我哥他哪有你那么好用的脑壳儿,你在京中看似步步安稳,实则步步惊心啊。”皇贵妃捏了一个月团儿开口说,“我哥那个耿直的性子,若是换了他坐在你这个位置,怕是没几日老头就败下阵来了。你若真要做个孝顺儿子,就别拉我哥来这京城受罪了。”
孟云禾心中一暖,这姑侄俩虽看起来每日斗嘴,纷争不断,但皇贵妃显然能立马察觉到司鹤霄的心思,这几句话说得也看似调笑,实则安慰,显然是想宽了司鹤霄的心。
司鹤霄自然也懂了皇贵妃的用意,只看了皇贵妃一眼也没出声反驳,李昭一直笑着,此时却突然看向司语舟:“说起来,舟哥儿也有几年没见着国公爷了吧?”
司语舟没想到突然就问着了他,他看着李昭,点了点头:“我只见过祖父一面,而且年岁太久,已是记不清楚了。”
“北蛮侵扰不断,国公爷就是我大盛的定海神针。”李昭有些惭愧,暗自里捏紧了拳头,“待得时局稍安,朕一定要出兵北蛮,彻底为百姓平了这无休止的侵扰。”
皇贵妃朝李昭点点头:“陛下莫急,会有这么一日的。”
李昭笑笑,收束起方才的情绪:“来,中秋佳节,莫要说那些不开心的事儿,喝酒,喝酒!”
“陛下身子不好,还是莫要喝了。”皇贵妃说,“你瞧着我们喝便是了。”
“这可不成,瞧着你们喝,可是要将朕的馋虫彻底勾出来吗。”李昭笑着说,“朕少喝一些便是了。”
孟云禾瞧着,皇贵妃与皇上之间,看起来还真不像是夫妻,皇贵妃对皇上,更是一种家人一般的关心。
孟云禾与司鹤霄相视一笑,也举起了酒杯。
中秋佳节,良辰美景,几杯酒下肚,孟云禾脸颊发红,已有了飘飘醉意。司语舟瞪她:“你酒量这般差,还是莫要喝了!”
“难得今日高兴,你休要管我。”孟云禾放下酒杯,揉了揉司语舟的发顶,“小小年纪,就这般啰嗦,咱俩到底谁是长辈啊?”
“是啊。”李昭竟然帮着孟云禾劝司语舟,“舟哥儿,今日难得,就莫要管你母亲了!”
搁在平时,孟云禾对李昭还有几分惧意,可酒壮怂人胆,她也忘了尊卑,好似眼前这人真的就只是司鹤霄的哥哥一般。
“昭哥!”孟云禾也跟司鹤霄一般称呼李昭,“还是你懂我,我敬你一杯!”
李昭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弟妹豪爽!”
司鹤霄看着孟云禾,眼里满满的爱意:“她总是这么可爱。”
“是啊,”李昭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当年我的她也是”
李昭及时地止了口:“鹤霄,桂银,云禾,今日难得一聚,咱们干!”
孟云禾不知喝了多久,头脑昏昏发沉,她只知时候已经不早了,便强撑着唤来宫女,要宫女带司语舟前去睡觉。
“我不睡!”司语舟不情愿,“我要看着你,若我不在,谁知你一会儿又会折腾出怎样的乱子?”
“你父亲在这呢。”孟云禾以手托下巴,头脑发沉,“你父亲看着我还不够啊,你快去睡觉,小孩子要长身体的!”
“父亲跟你一样不靠谱。”司语舟白了司鹤霄一眼,“你上回也是喝了冷酒,肚子疼了许久,现下你自己竟是都忘了个干净。”
司鹤霄:
尽管司语舟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无良父母亲逼迫着去睡觉了,李昭望着司语舟离去的身影,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沉浮。
“弟妹真是关心舟哥儿,自己都喝成这副模样了,还记着关心着舟哥儿。”
“他是个好孩子,他也关心我。”孟云禾抱着酒坛子,“我还可以再喝!来!”
李昭笑着摇摇头,方才他们几人酒到酣处,快意不止,若是可以,李昭真想将这一刻无限延续下去
可是他不能。
李昭收束起笑容:“凌云,桂银,我的寿命,怕是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孟云禾手中的酒坛子“哐当”一声落了地。
“本不想今日告知你们的,可是。”李昭低下头,“身为帝王,我没法选择。”
“昭哥”司鹤霄立马就红了眼眶。
“凌云,不必难过。”李昭温和地笑着,“人生终有归途,虽然哥哥还想再陪着你们,可是我做不到了。”
孟云禾也酒醒了大半,她也轻拍着司鹤霄的肩膀安慰他。
此时只有皇贵妃最为清醒,她眼眶通红,但还是冷静地看着几人:“陛下,你有何打算?”
“我太子资质虽平,可这孩子本性淳善,毕竟咱们费心栽培了他这么些年,我现下已将朝堂整顿的差不多了,只要他无大过,至少这世间的祥和安定是可以保证的,但是王家不能留。王家若留,势必会搅乱朝堂,这世间也将不得清明。”
“看来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司鹤霄红着眼说。
“是啊,不过已经比我预料的好多了。”李昭慢慢合上眼眸,微微笑着,“借着端王的事,至少这朝中的大多毒瘤已经被拔除了个干净,王家虽根深叶茂,在各地都有势力,但这已是对我们预料的要好得多了。”
“嗯,我们大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皇贵妃点点头,“如今只要肃清王家,为太子铺好路就行了。”
“如今我要以最后的余力,争取为百姓开创一个太平盛世。”李昭笑着,一手拉过司鹤霄,一手拉过皇贵妃,“凌云,桂银,只是,日后要辛苦你们多看顾着了。”
司鹤霄和皇贵妃早已泪湿眼眶,就连李昭自己,都红了眼睛。
孟云禾愣愣地瞧着这一幕,酒已醒了大半。
美梦易醒,人事易分。
孟云禾抬起头,只见一团乌云遮住了明月,但依旧有柔和的光从云层后透出来,微渺却坚定
要变天了啊。
第54章
终章
这一年来, 朝臣们都瞧了出来,皇上的身子每况愈下,有一次居然在朝堂之上就口吐鲜血, 太子即位已是大势所需,王家的权势如日中天, 不少人此时就急着朝王家投诚,好在太子即位后,为自己提早谋得前程。
王家行事也愈加的张狂,朝堂之上竟敢直接顶撞皇帝, 奈何皇帝病弱, 气急之下又吐出了鲜血。
王家子弟也越来越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在京城之中横行霸道, 俨然就如太子已经登上了帝位一般, 而王家,俨然也成了这京中的霸王。
就在众人以为大局已定之时, 王家分散在各地为官, 掌握着军需和庶务的子弟突然都被抓了起来, 此时正在王家最张狂的时候,京城尚能如此,地方为官的王家子弟行事更是毫不收敛, 简直将自己当做了当地的土皇帝, 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 民愤沸腾, 如今王家子弟被抓, 百姓们一片叫好。
王家子弟被抓后, 皇帝快速罗列了他们的罪名,将他们定了罪, 而且原本的官位都替换上了自己的人手。此时消息才传回京城,王家老爷,奉国公王雄才得了信儿,王雄如今做着左都督,气势极盛,他当即冲上大殿,骂皇帝过河拆桥,折辱功臣。
若是往日,王雄此举必然会受到斥责,但此时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子即位在即,若是在此时得罪王雄,必然会遭受报复。但依旧有臣子忠义,当众斥责王雄,就在局面难解之时,太子居然走上了大殿。
太子捧着卷轴,大声宣言自己根本不是皇帝亲子,乃是皇后与端王私通所生,他不配为太子,更不配登上帝位。而王家,多行不义必自毙,他手中如今拿着的,便是这些年收集的王家累累罪证。
群臣皆震惊不已,不光是因为太子的身份,更是一向软弱温和的太子此时居然自毁前程,在即将得登大宝之时,亲手切断了自己所有的希望。皇后衣衫凌乱地奔上大殿,上来就给了太子一个耳光,太子却笑得形状癫狂,他看着皇后,眼中居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被你们摆弄了一生,如今,终于轮着我自己做一回主了!”
李昭也被这接连变故弄得说不出话来,李昭想起身说话,此时却气血上涌,头脑发沉,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气力,这时他又口吐一大口鲜血,鲜血喷到龙椅之上,宛如一朵凄艳梅花,太子冷静地指挥着侍卫将王雄和皇后羁押,随后便奔向龙椅,握住了李昭的手。
李昭望着太子,眼中却没有震惊和厌弃,李昭温和地笑着,在太子耳边耳语了些什么。
太子眸中闪过惊色,而后立马指挥着将李昭送回寝宫,并召了太医前来会诊。
*
司鹤霄匆匆忙忙地回到国公府,却发觉孟云禾已经在等着他了。
“云禾”
“外头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孟云禾语气平静,却藏不住眼中的伤痛,“你是来领舟哥儿进宫的对吧。”
“云禾,”司鹤霄大为震惊,“你是如何知晓的?”
“先前不知,”孟云禾垂下头,“但中秋那一日便知晓了,那日我喝醉了,酒醒后才意识到不对劲。陛下他看舟哥儿的眼神,分明是看自己孩子的眼神,我也是一位母亲,我懂的。”
“云禾,本来昭哥他永远不想叫人知晓的。”司鹤霄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已决意叫舟哥儿一生安乐太平,他说,舟哥儿跟着我们很好。他也早知太子不是亲生的,但太子虽才能不出众,性子却不坏,他已决意要叫太子登基,只是太子居然得知了自己身份,并于群臣面前说出此事,如今太子已经当不了皇帝了。宗室中如今也没有优秀子弟,头两年倒是有一个淮安王品行纯良,可去年他因病亡故了,如今,如今,便只有”
“那便要夺走我的舟哥儿了。”孟云禾捂住心口,“其实,我没有资格这么说,旁人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儿,无数人为此撑得头破血流可,你可曾问过舟哥儿是否愿意?”
“母亲,我愿意的。”
只听一少年语声响起,司语舟居然从里间走了出来,孟云禾极为震惊:“舟哥儿,你什么时候藏在里头的?”
“我听到外头的动乱,已经猜到了父亲会来找你。”司语舟朝孟云禾眨了眨眼,“母亲,我是不是越来越聪慧了?”
孟云禾只觉得心痛如绞:“舟哥儿”
“其实我早就知晓了。”司语舟看向司鹤霄,“谢先生教我的,可不止是科考该考的东西,虽然陛下说想要我只做个生活在民间的普通孩子,可是他身为帝王,又怎会不做两手准备呢?他总是先考虑天下,再考虑我的。他其实,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只是我心中一直不愿相信而已。也是那日中秋宴,我瞧见陛下看我的眼神,满是慈爱和不舍,在那一刻,我笃定了想法。今日时局动荡,谢先生便教授我如何应对这朝局,而且这应对之策,可不是一个臣子所该做的,这时我便全然懂了,只是父亲,我还想问一句,这谢先生,到底是谁?”
司鹤霄苦笑:“谢先生,本名傅舞璎,早年间曾高中状元,后担任国子监司业,是陛下要他来教导你的。”
“傅先生是一个称职的老师。”司语舟点点头,“这几年,他将该教我的都教我了,但是,母亲教我的更多。”
司语舟看向孟云禾,孟云禾立马就流下泪来:“舟哥儿,若是你不愿”
“那母亲要如何。”司语舟又眨了眨眼,“难道母亲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带我逃走吗?”
孟云禾擦了一把眼泪:“若你真的不愿,我真的可以带你走,我带你回我的世界,那你就不用再面对这一切了”
司语舟握住孟云禾的手:“母亲,我是愿的,其实我一直向往着权力,只是我更看重父亲和母亲。曾经我猜到自己身份时,也曾想过当我手握权力时会是何种样子,但一想那我可能就要与父母分离,便想着还是算了,我对权力没有执念,但若要我必须接下它,我愿意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司鹤霄拍拍司语舟的肩膀,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不愿承认自己是李家的子弟,但我愿尽李家子弟应尽的责任。当初跟着母亲回孟家,那个女人出言侮辱母亲,可我却那么弱小,在一旁什么都不能做,当时我就觉得若我有一日手握权力,就能更好地保护父亲母亲了。”司语舟微微笑着,“但这只是一开始的念头,后来我的格局越来越大,谢先生教我如何为苍生谋福祉,母亲教我看这人生百态,感受百姓的疾苦,我已不再着眼于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当年母亲费心叫我振作起来,叫我强身健体,后来在宫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维护我,我就决意,我此生绝不做一个无用之人,不管我身处什么位置,我都要像母亲当日所说,不负此生。”
“好孩子。”孟云禾擦干眼睛,挤出一个笑容来,“当年我也决计想不到,你会登至这世间的绝高之处,但不管你走到何处,我都会陪着你。”
“那就好,只要不失去娘,那我便无后顾之忧了。”
司语舟看着孟云禾,又看向司鹤霄,牵起了司鹤霄的手。
“爹,娘,我们进宫吧。”
*
宣德殿中充斥着一股浓厚的药味,穿着厚甲的侍卫将宣德殿重重把守,但孟云禾一家子却一路畅行无阻。
他们进去时,瞧见太子此时正陪伴在李昭身边,皇帝面如金纸,嘴唇苍白,看见他们进来,强撑着坐了起来,司鹤霄忙上前去将李昭扶起来。
“凌云,云禾,你们来了。”
李昭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站在最后的司语舟。
“舟哥儿”
“陛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我的真名是什么了。”
司语舟表现得极其镇定。
“你叫李其溯,字语舟,你的名字和表字,都是朕当初为你取的。”李昭缓缓说,“泛水游舟,不语风流,最终却还是要溯流而上,担此重任。你过来,让朕瞧瞧你。”
司语舟走上前去,任李昭握住了他的手。
“这些年朕将你的身份掩藏的极好,没有任何人知晓你是朕的孩子。”李昭轻轻闭上眼睛,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往事,“因为朕曾答应过你娘,说要叫你做一个世间的平凡孩童,快乐无忧。她说反正我日后还会有很多后妃,还会有很多孩子,便放过你吧,可是最终,朕却还是终究要对她食言了,到了下面,朕不知该以何脸面面对她啊。”
司语舟没有说话,前太子李其源却满脸惭色地开了口:“父皇,对不起,都是王家的过错”
“源儿,朕憎恨王家,却从未怪责过你。”李昭温和笑着,“朕知晓你从小到大遭受过些什么,太后和皇后为了自己的欲望,叫你命不由己,你虽是太子,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其实她们两个心里扭曲,对你非打即骂,叫你感受不到一丁点来自家人的慈怜但朕又有什么资格说她们呢,朕也是一样,明知你不想登上帝位,却还是装作不知,就这么想要将这重担丢给你。”
“不,您永远是孩儿的父皇。”李其源扑到李昭身上痛哭,“从小到大,只有在您这儿,孩儿才能得到一丝怜爱,明明您自己也处境艰难,却还是尽力维护着孩儿。父皇!孩儿不想做皇帝,并非因为自私,也不纯是为了报复王家。而是孩儿知晓,我并没有那个能力,若孩儿登基,王家便如这朝堂之上的蛀虫,百死不僵。我知晓父皇为了如今的大盛付出了一切,掏空了身子,我不能辜负了父皇的心血,叫大盛在我手中衰落下去。”
“罢了,总归是朕强迫你的。”李昭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其实朕有愧于你,更有愧于舟哥儿,可如今却是要将这飘摇江山交到舟哥儿手上了。若是他平庸无能也就罢了,可傅舞璎告诉朕,舟哥儿才能出众,精通谋略,生性淳善,正是天生帝王之命。”
这个“天生帝王之命”一出,周围鸦雀无声,连李其源都不敢再抽泣了,只觉得这几个字极其沉重。
李昭拉过李其源的手,又拉过司语舟的手:“源儿,日后溯儿登基,你要尽力辅佐于他。朕已留下遗旨,说朕与你有一场父子的缘分,封你为宁王,朕知你素来喜爱武学,但你母后却从来不肯叫你摆弄这些,只一心想叫你学习帝王权术,如今你也才十七岁,日后,你可实现你的抱负了。”
“父皇”李其源流下泪来,“父皇,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儿臣舍不得你你走了之后,再也没人心疼儿子了。”
“别哭。”李昭虚弱地抬起手,“凌云,云禾,我有事相托你们。”
“昭哥,你我之间,自是不必多说。”司鹤霄心里难受,但还是努力挤出笑容,“你直说便是。”
“我已经将你封为摄政王,日后,你在背后辅佐舟哥儿,与他一同做决策”
“昭哥,这如何使得!”司鹤霄忙出声拒绝,“你不用如此,我也一样会”
“因为我信你。”李昭虚弱地打断司鹤霄,拉住司鹤霄的衣袖,“凌云,我时间不多了,你叫我说完。你还记得儿时,我住在你家中,有一日咱俩因做错事情被国公爷打了一顿,你我心中不服,便坐在房顶饮酒戏言,说若有一日你我权力在握,定要平分天下。”
司鹤霄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意:“我自然记得,后来因为偷喝酒,你我又被老头子揍了一顿,那只是儿时戏言罢了”
“但我从未有一日忘过。”李昭笑着说,“当初我登基,若不是有你,有国公爷,有桂银,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我从来都愿意与你共享这天下。当初你化名参加科考,我为了锉你锐气,故意只点了你探花,其实我也有私心,自古以来皆有传言,说这探花郎是最俊俏最风流的,我身子病弱,亦是走不出这皇城,但我想看着我的少年,我的弟弟,他意气风发地骑在高头大马上,成为流芳千古的佳话。”
“昭哥,你真是糊涂了。”司鹤霄又哭又笑,“当着你弟妹的面,说什么风流。”
“弟妹。”李昭又虚弱地看向孟云禾。
孟云禾走上前去:“昭哥”
“我很庆幸,凌云娶了你,溯儿有了你这个母亲。早年我帝位没坐稳,又必须要凌云为我在外奔波谋划,因此我们两个大男人只知道一昧地保护溯儿,将他圈禁在国公府,若不是你及时出现”李昭眼含热泪,“我知道,傅舞璎只教了他文治武功,权势谋略,是你教会他如何过好这一生,教他睁眼看这世间。”
“昭哥,你不必感激我。”孟云禾揽住司语舟的肩膀,“舟哥儿也给予了我很多,日后,我也不会离开他。”
“我很佩服你,但我还有一事想麻烦你。”李昭突然看向李其源,“我除了溯儿之外,还有一子,我想将我这个儿子,也托付于你,他虽贵为太子,但早年间受尽苛待,所有人都将他当作是争权夺势的器具,无人在意过他的感受,今日他终于为自己活上了一回,日后,请你们帮我看顾着他。”
孟云禾愣了一下,正好看见李其源朝她看过来,以前李其源就曾在宫宴上用这种眼神看她,那时她还不明所以。
“司大奶奶,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摄政王妃了。”李其源朝孟云禾轻轻一笑,“我自幼受母后和太后虐待,长此以往,便特别贪恋年长于我的女子,恰好叫端王发现了这个秘密。那日在御花园,端王故意找来您妹妹孟四姑娘,想要她服侍于我,但那时你和溯儿走来,我一直听着您与他说话,竟是听得入迷了我当时想,若我也有这样的母亲该多好。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碰孟四姑娘,但她扯乱了自己的衣裳勾引于我,后来大抵是为了报复,故意说叫溯儿瞧见了我们,才惹得端王情急之下下手,伤了摄政王,这到底还是同我有关,是我对不住摄政王。”
原来如此,难怪当时太子会以那种眼神看她。
她也曾怀疑过此事牵扯到太子,但后来端王一死,此事断了线索,之后在马球会上遇见太子,从太子的眼神中,她便自主地撇清了太子的嫌疑。
他本性不坏,只是身不由己。
“昭哥,你放心,既是你的孩子,我和鹤霄一定尽力看顾,”孟云禾承诺,“祝他完成此生所想。”
“那便好,”李昭似是放下了心事,看向李其源,“你母后我也不会赐死她,我叫人将她送去行宫,在那里颐养天年。”
“谢父皇。”李其源闭上眼睛,“她操纵了我的一生,如今,我终是摆脱她了。到底是我的生母,父皇愿全了她的性命,孩儿感激不尽。”
“凌云,我走后,你不要难过。”李昭握住司鹤霄的手,轻声说,“哥哥舍不得你难受,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要说与你听。”
孟云禾牵着司语舟退后,李其源也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李昭握着司鹤霄的手,此生种种走马灯似的回荡在眼前,看着司鹤霄通红的眼睛,他终是又拥住了这个他一直视作亲生的弟弟。
“凌云,别难过,这些年我一直过得很累,现在我终于可以去找你兰姐姐了。好在这障碍已经铲平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才要你帮着溯儿,不要叫他像我一样辛苦,我相信,他一定会做的比我出色。”李昭拥紧司鹤霄,轻声说,“待我走后,寻个理由叫桂银假死吧,这些年我们一直如亲人般相处,我也从未碰过她,如今,该还给她自个儿的幸福了。”
“好。”司鹤霄已是泣不成声。
李昭松开司鹤霄,神情看起来更是虚弱疲惫了:“你们都先出去吧,我这一生,还从未与自己的儿子独处过,我想跟溯儿独处一会儿。”
孟云禾拍了拍司语舟的肩膀,和司鹤霄,李其源一同走了出去。
司语舟坐在李昭的床前,眼神里还带着些别扭。
“溯儿,你母妃芳名陶韵兰,是我此生所爱,当我还不是皇子时,便笃定了这辈子就是她了,她心性善良,平生最喜好玉兰花,她这个人啊,也如玉兰一般清净高洁,不染尘埃。后来我做了皇帝,她委屈自己跟我进宫,在生你的时候着了太后的道,断送了性命。”
司语舟却有些出神。
他骤然想到,孟云禾也是喜爱兰花的,冥冥之中,孟云禾居然与他的生母喜好一样,难不成这真是上天注定好的吗?
他的亲母,死于非命,上天怜悯他,这才又给了他一位母亲。
李昭顿了一下,已然是气若游丝:“我知晓那时的我护不住你,便对外宣称她生下一个死婴,将你送去给了凌云照料,她不愿叫你参与这宫廷纷争,当时便要我保证,永远不将你牵扯进这些事由中来,可我听傅舞璎提及你如此出众我还是敌不过自己的私心。我已然负了她,当初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却没有做到,现在,我终还是要负了你了。”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陛下,我很感激你,为我挑选了这么一对好的父母。”司语舟笑得坦然,“如今,我刚满十一岁,心里也有了建功立业的畅想,你便将这世间最高的位置给予我,让我尽情施展自己的愿景和抱负,当年你护不住我,错也不在于你,我这些年过得很快乐,你又有何对不起我的呢?”
“好,好”李昭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嘴里便喷吐出了鲜血,他拦住想要去喊太医的司语舟,“你是非分明,心怀苍生,文治武功,皆是不凡,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只是”
李昭突然握住了司语舟的手,司语舟直觉里想甩开,但还是忍住了。
“你可不可以,叫我一声父亲?”
李昭眼中满是祈求和渴望,这是司语舟第一回 在他眼中看到这种神情。
“父亲。”
李昭嘴角滑过一丝笑容,他定定看着司语舟,最终还是慢慢合上了眼,紧握住司语舟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司语舟愣了一下,他站起身来,看向神色安详的李昭。
“陛下,您安然去吧,我没有骗您,您从未亏欠过我什么。只是”司语舟眸色转深,脸上神情风雨莫测,“我此生的父亲与母亲,俱都只有一位。”
司语舟转过身朝外走去,少年身若朗竹,面色沉冷,手稳稳地推开宣德殿的大门,只见外头朝臣已然跪了一地。司鹤霄和孟云禾站在一旁,此时孟云禾正担忧地看着他。
司语舟眼中流过一丝暖意,他对着孟云禾轻轻点点头。
“先帝驾崩,朕乃新帝!”
世人皆未想到,当年的惠妃居然还留下了一子,居然就是那个生母不详的国公府小公子,这镇国公府真是卧虎藏龙,先前藏了先帝,如今又出了一个新帝。
先帝传位于此子李其溯,先太子虽不是先帝亲生,但先帝感念于与太子间的父子情分,将先太子封为宁王,将镇国公府小公爷封为异姓摄政王。
自然有臣子对先帝此等决议不满,但此时王家已除,新帝李其溯和摄政王已将天下兵马大权牢牢握于手中。
眼见着掀不起大风浪,便有臣子瞧着新帝年幼,故意在朝堂上为难新帝,没想到新帝虽然才十一岁,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反倒噎得那臣子说不出话来。
而且新帝年纪虽小,脾气却是不好,并不如先帝那般手段温和,只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新帝就在摄政王的帮助下将朝中有异心之人尽皆揪出,而且减免赋税,广开言路,大惩贪官污吏,令百姓和乐,国家兴盛。
引得民间纷纷称赞新帝仁德,说新帝乃是天命所归。
至此,再也无人敢轻视这位小皇帝。
先皇后作恶多端,但先帝仁厚,还是放了她一条生路,命人将她幽禁行宫之中,终身不得出,但先皇后却不甘于此,竟在途中收买侍卫,联合了王家最后的残余势力意图作乱,但摄政王对此早有防备,安排的人手将先皇后包围,先皇后眼见希望散尽,最后关头举刀自戕。
只有宁王一人敢为先皇后披麻戴孝,又过了半年,宁王主动前往军中历练。
在李其溯登基的第三年,他突然做出了出兵北蛮的决策,李其溯御驾亲征,鼓舞士气,而打头阵的,俨然就是当初被嘲弄为废物的宁王。在摄政王司鹤霄和镇国公的合力征讨下,北蛮被灭,但李其溯下令善待百姓,将北蛮化为州县,成为大盛的一部分,以大盛法度治之,以大盛之礼教化,北蛮百姓与大盛的百姓待遇也一般无二。
一直以来与大盛关系平和的南离见此情形,主动朝大盛称臣,归为大盛州县,从此一并管理。
自此,天下统一,四海升平,大盛终于迎来了太平盛世。
第55章
国公府日常番外一
李其溯登基后, 边境和顺,诸事太平, 刚一登基时的动荡也在摄政王的帮助下渐渐扫平。摄政王虽大权在握,却与新帝有着父子的情分。摄政王尽心辅佐新帝,帮助新帝在登基后没多久便做出一番建树,渐渐朝堂上质疑摄政王的声音也越来越少。
李其溯如今也才十二岁,却是才思敏捷,心思深沉,一开始还有不少朝臣看着他年纪小对他心存轻视, 可随着他登基后一系列铁血手腕的实行, 却是再也没人敢小觑他了。
不过这可是苦了司鹤霄, 这一年来, 他几乎是天天住在宫中, 都没有时间和孟云禾风花雪月了。
孟云禾一有时间便会来宫里陪伴司鹤霄和李其溯, 但这一年来她也实在是太忙太忙了。
首先便是在她和孟云蕙的共同操持下, 她们的女子学堂终于开办了起来,因为是摄政王妃一手操办,倒是革除了不少往日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眼光, 不少女孩儿和孟云蕙一般, 都可读书习字, 踏出家门。
除此之外, 她们还创办了招收孤儿的慈善堂, 将那些小孩儿收进来, 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和特长, 教授他们手艺, 以期日后能够养活自己。还有不少贫苦人家看这慈善堂里能吃饱饭,孩子也穿着整洁, 主动将孩子抛弃在慈善堂门口,想着叫孩子日后不必跟着自己再过苦日子。
孟云禾每日瞧着这世间百态,唯有独自叹气,这个世上命不由己的贫苦人还是太多了,想要改变又谈何容易。只希望司语舟能做一个好皇帝,日后慢慢为这些贫苦百姓踏出一条平顺大道来,虽然如今的情境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换的,但这世道好一点,他们的生计就会好上一些。
孟云禾也想念住在宫里的司鹤霄和李其溯,但是她自己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尤其是那些小孩子,她希翼着试图从小改变他们的思想,叫他们为自己而活。因为他们都忙,一家三口总是聚少离多,有时候孟云禾抬头望着月亮,心里对那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也是思念的紧。
这段时间前太子李其源一直跟在孟云禾身侧,一开始孟云禾还有些别扭,一是因为李其源先前尊贵的身份,二是因为李其源毕竟是个男子。但后来她发现李其源是真心实意帮着她做事的,一点也没有太子尊贵的架子,而且这个少年的眼里时常流露着哀伤,慢慢地孟云禾也有些同情李其源了。
李其源毕竟是舟哥儿的堂兄,左右也算不得外人,她将他看作和舟哥儿一般的孩子对待便是了。
李其源平常就住在国公府里,跟着国公府的侍卫长学习武艺,白日里就跟着孟云禾一块奔波,日子虽辛苦,却是不知比在皇宫之时痛快了多少倍。
但他还是时常梦见做太子时的日子。
冬日寒冻,城外来了不少逃难而来的难民,这日李其源跟着孟云禾前来施粥,劳累了一整日,已是傍晚时分,这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雪,再加上夜路难行,孟云禾决定休整休整,第二日再回去。
此处简陋,客栈也是那等子临时歇脚的,四处漏风,孟云禾倒也不嫌弃,就这样住了下来,她主动将最好的房间留给李其源,但李其源拒绝了。他现在早就不将自己当做是当初那个养尊处优的太子了,还没等孟云禾开口拒绝,李其源就一溜烟地跑了。
这一整日下来李其源也累了,没多时便合衣沉沉睡去。
他梦见了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小太监小庆子,十岁那年,小庆子出宫探亲,回来之后将他神神秘秘地叫过去,他跟过去,见小庆子献宝似的对他打开一个锦盒:“殿下,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那是一对大蟋蟀。
李其源从来没见过这等新鲜玩意,打小他生活里的每一处小细节都是被精心计算好的,他也从未摆弄过寻常孩子经常玩的小玩意,他迷恋上了这两只蟋蟀,看着它们斗来斗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被悄然拉开了一个角
可是
白玉长阶上,满是鲜血,小庆子被活活打死在刑凳上。其他对此事知情的宫人也被一并处死,太后叫他亲眼目睹了那个画面,他目之所及,都是血红血红的
太后那张敷了厚粉的面容惨白,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教唆太子玩物丧志,合该被处死。”
他的母后,依旧是那副在太后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母后一脸温和,却拉过他的手,将装在笼子里的蟋蟀放在他手上,语调也如往常一般平静温柔,却带着让他不敢拒绝的胆寒。
“来,源儿,你亲手将它们丢进火盆里,向太后表明你的态度,她就不会再怪你了。”
他颤抖着手,不想接过那小竹笼里的蟋蟀,母后却不容拒绝地将那小竹笼塞进他手里。
“源儿,听话,不要让太后对你失望。”
“源儿,快啊。”
“源儿,快!”
“快!”
李其源满头大汗,耳边萦绕的俱都是母后那平静却根本不容质疑的声音。
不要,不要
为何还是不肯放过他
“李其源,李其源”
李其源感觉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脸,那声音渐渐将母后的声音从他脑海中驱散了出去,李其源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孟云禾那张充满关切的脸。
“摄政王妃”
“你怎么了?这大冬日的,满头大汗。”孟云禾掏出绢帕递给李其源,“你这孩子,还没等我说完就跑了,连床厚被子都没拿,万一若是冻着了可该如何是好。”
原来她是来为他送被子来了,这客栈形容简陋,门上也没有锁,想来是她喊他他未曾回应,她便进来查看。
李其源依旧困在方才的梦魇里,此时他的心情黯淡到了极点,也不知是赌气还是怎的,他背对过去孟云禾,用胳膊圈住自己的身子,以往每回受罚时他就是这个姿态。
“就算是冻着了,这世上也没人关心我了。”李其源望着脏兮兮的木板墙壁,“以前还有父皇对我关心一二,可如今,连父皇也不在了。”
孟云禾愣了一下,看着少年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这些日子虽然李其源跟着她做事,但她其实和李其源还是保持着距离的。李昭临终前托她和司鹤霄照顾李其源,但李其源都这么大了,以前又同她没什么瓜葛,她觉得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直到此时,她才知晓了李昭这样安排的用意。
虽然李其源并不是李昭的亲子,但李昭与他相处多年,是有感情的。李其源看似是天子骄子,但他的人生从出生起就是一场利用,这世上也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他这些日子看着平静,每日忙里忙外的,可谁又知晓,他是不是在借此来埋没掉一些事情呢?
“怎么会呢,这世上还是有人关心你的。”孟云禾轻轻说,“李其源,我就很关心你啊,你这些日子跟着我忙里忙外,帮了我不少忙呢,若是你现在生了病,我自己定然要累上不少。”
“还有啊,那日我去施粥,你未曾跟着,还有一个小女孩问我说那个漂亮哥哥呢?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能惦念你至此,又怎会没人关心你呢?”
李其源慢慢转过身来,他的眸子晶莹若水晶,清澈易碎。
“真的吗?”
“真的啊,”孟云禾笑眯眯的,“舟哥儿也想念你啊,只是他这孩子向来心口不一,自是不肯承认的。你看他与我弟弟烨哥儿便是如此,现在做了君臣,却依旧是喜欢明里暗里的斗呢,孩子气的很。其源,你对旁人传达了善意,那善意是会累积起来的,也许平日里悄然无声,踪迹不显,但可能往后的某一日你会突然发现,原来我也被这么多人在意和关注了啊。”
听着孟云禾的声音,李其源感觉自己心底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仔细回想着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其实一开始他确实只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试图转移注意力。
虽然他已经做出了他这一生最为大胆的决定和反抗,但他内心的激荡却久久不能平复,他想起那日在御花园听见孟云禾教导李其溯,那声音会叫他心头平静下来,便想着一直跟着孟云禾。
但虽然他跟着孟云禾,其实他每日是漫无目的的,前些年的阴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像笼罩在他头顶的乌云,每当他有点什么渴望,有些什么抱负的时候,这一大团乌云就会钻出来,好像在嘲笑着他,告诉他:你永远脱不了我的掌控。
“我知道你前些年受了很多委屈,但那才是你人生的几年啊,你如今也才十七岁呢。”孟云禾眼睛亮闪闪的盯着李其源,“往后大把大把的好日子在等着你呢,你现在是宁王,不是太子了,先帝给你这个身份就是想让你用这个身份更加随心所欲地活,你可不要辜负先帝啊。”
“摄政王妃你说的对。”李其源攥紧的手心慢慢松开了,“我不能辜负父皇,这些日子我看着这些百姓,心里其实已经明白,我没有什么抱怨的资格,我锦衣玉食地长大,也有重新开始的权利,但他们好多人更加身不由己。我是大盛的宁王,既然有王爷的名头,但我也要为大盛做贡献。”
“嗯。”孟云禾赞许地点点头,“你看,教你武艺的师父都说了,你很有天赋,而且连傅舞璎行兵布阵都快不如你了,这说明你是有用兵天赋的。往日你身为太子,即使有自己的理想也不得不束之高阁,只能按照别人的意愿活着,可现在,你是自由的了,你不必再欣羡任何一位英雄,因为我相信,日后的你也会成为你向往中的英雄的。”
李其源望着孟云禾,没有言语,孟云禾摸摸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李其源笑起来,“摄政王妃,谢谢你愿意叫我跟着你,现在我明白,为何陛下那么依赖你了。”
“舟哥儿也长大了。”孟云禾叹了口气,“以后越来越多越重的事儿要他自个儿去面对,但我会一直陪着他的。你今日也累坏了,将被子盖好便歇下吧。”
李其源点点头,慢慢地躺下来,看着孟云禾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王妃。”
孟云禾看着李其源呼出均匀的呼吸声,才熄了灯离开,看李其源的模样分明是被什么给魇住了,这少年防备心重,希望日后随着世间的推移终能抚平他心头伤痛吧。
第56章
国公府日常番外二
第二日, 雪依旧没停,孟云禾披着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来跟店家结算钱银, 李其源休息了一宿,瞧起来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他生得像先皇后,虽是男子却眉目细致婉约,瞧起来就如同个白面书生带着股子温文尔雅之气,他也披着披风,看见孟云禾就来到了她跟前。
店家鲜少见这等贵气的夫人,见李其源走过来, 便笑得眉目弯弯的:“夫人与老爷好气度啊, 瞧着就如活菩萨般, 这城根的难民见了夫人都如同见了神明。”
孟云禾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这店家是误会了, 只是这误会委实也太大了些, 李其源他在她眼中就只是个孩子而已, 孟云禾慌忙否认:“他不是的,他只是个孩子”
店家也一愣,此时方知闹了笑话, 忙向孟云禾道歉, 孟云禾觉得有些尴尬, 走出去的时候也没再看李其源。
李其源却主动跟了上去, 看起来倒是神色坦然, 他偷偷瞥了孟云禾一眼才开口:“其实我已满十八岁了, 只是当初为了隐瞒下我是端王孩子的事实, 将我的出生年月推迟了。”
孟云禾本来还有些窘迫, 听见他这句话又想起了他早些年在皇宫中的不易,立马出声安慰说:“是我忽略了, 没好好给你过十八岁生辰,日后你便不用按着那个身份活着了。”
“嗯。”李其源瞧起来很开心的模样,“王妃,我”
“你们在说什么。”
突然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孟云禾转过头,只见一个身披鹤氅的男子正手持青伞站在对面,男子一身黑衣,神仪明秀,簌簌落雪轻擦过他刀削斧刻般的俊美面容,让他瞧起来就如同天神踏雪而来一般。
“司鹤霄!”
孟云禾感到十分惊喜,顾不得旁人在旁,直接朝司鹤霄飞扑过去。司鹤霄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热情,直接将伞一丢,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将她凌空举抱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孟云禾仰起脸,“下了雪道路难行,你这么早便赶来一定所行不易。”
司鹤霄见她这么热情,脸上方才的那一层冰雪也融化了,他略微警惕地看了李其源一眼,大掌轻轻抚过女子柔软的发顶。
“我今儿个刚听说了你没能回城的消息,和舟哥儿都担心的紧,舟哥儿一大早就催着我来寻你了。”
“真的吗?”孟云禾更开心了,“舟哥儿真是懂事,真是我的好儿子!”
“我也是担心你的,便是舟哥儿不说。”司鹤霄又看了李其源一眼,“我也是要来寻你的。”
“辛苦夫君了,你放我下来吧。”孟云禾见他又瘦了不少,有些心疼,“这般举着我,也是累的。”
“这又哪里累了,我可不是那般子柔弱书生。”
孟云禾这才听出司鹤霄语气不对,拍打了一下司鹤霄的手臂,叫司鹤霄将自己放下来,而后才顺着司鹤霄的目光看向李其源。
“云禾,宁王跟着你做什么?”司鹤霄盯紧李其源,“平时跟着也就罢了,这出门在外,还要跟在你身旁,不知晓的以为他才是你夫君呢。”
“你在说什么啊。”孟云禾又想起方才店家的误会,感到更是窘迫了,“他还是个孩子呢。”
“孩子?十八岁的孩子啊。”
孟云禾只觉得这声音像是从司鹤霄牙缝里面挤出来的,怎么听怎么凉飕飕的。
“就算年纪大上了一些,他也是舟哥儿的哥哥,与我们差着辈呢。”
孟云禾怕李其源觉得窘迫,招招手叫李其源过来,只是她这手刚抬起来就被司鹤霄按了下去,但李其源视若无睹,依旧是一脸平静地走了过来。
“当初昭哥和司桂银也差着辈儿呢,你和这小子也差不了几岁。”司鹤霄看见李其源这模样,就觉得心头不爽,“总之叫他日后离你远些。”
司鹤霄音量不小,相信李其源也听着了,但李其源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还是矜贵疏离的模样冲着司鹤霄点点头:“摄政王。”
她本就将李其源当成小辈,两个人平日里也是坦然的很,叫司鹤霄这么一闹反而感到尴尬,孟云禾狠狠地瞪了司鹤霄一眼:“不许再乱说,你整日里这般忙居然还有闲工夫瞎想,再乱说我和舟哥儿就不叫你进门。”
司鹤霄还犹自气闷,但又怕孟云禾说到做到,只好暗自吞下了这口气。
李其源笑得如沐春风:“摄政王今日公务不忙,居然有空亲自来接我们了。”
我们?
司鹤霄眼皮跳了跳。
“先帝临终前将宁王托付给我们夫妻俩。”司鹤霄挽起孟云禾的手揣进大氅里,给她细细暖着,“我们夫妇自然是要将宁王照顾好的,不然也对不住先帝的嘱托。”
“那自然是不会的,王妃将我照料的很好。”李其源看着孟云禾笑,“跟着王妃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那是自然,怎么说宁王都是我们的小辈。”司鹤霄皮笑肉不笑,“只不过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罢了。”
孟云禾实在看不下去司鹤霄这般孩子气:“赶紧走吧,进宫去瞧瞧语舟,他定然是等急了。”
由于天冷难行,只有一辆马车可以在雪天行走,孟云禾带着的丫鬟仆从自然现在也没法一齐回去了,于是她和司鹤霄,李其源又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司鹤霄挽着孟云禾的手坐在李其源对面,他一直在上下打量李其源,他不大喜欢李其源,虽说李昭临终前托他们照顾李其源,但他总觉得李其源和废后很像,都是那等子面上瞧着平平静静,心里不知在酝酿什么歪心思的人。
叫李其源跟云禾成日里在一块儿,他还真是不放心。
而且这小子总叫他有一种,隐隐的危机感。
“宁王,你如今也有十八了吧,既然答应了昭哥要照料你,择日便为你选定一门亲事吧。”司鹤霄笑眯眯的,“你这也老大不小,该成家了。”
“摄政王倒是比我都要心急,”李其源不急也不恼,“我前半生都在如傀儡一般活,如今往后余生终于能由得着我自个儿作主了,这些事儿自然也是不着急的。我身为皇室中人,享万民俸禄,怎能光想着儿女情长,总要先建功立业了才好啊。”
“就是。”孟云禾听见李其源这么说,又拍了司鹤霄一下,“你倒在这里充起长辈来了,我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般婆婆妈妈了。”
“我这也是为了他好。”司鹤霄好言相劝孟云禾,“昭哥将他当作亲子一样看待,自然是想看到他成家立业,延续香火的。”
李其源闻言低下了头,长睫毛垂落,瞧起来一副失意模样。
“延续香火?我本就是不该出生的孩子,这等肮脏罪孽的血脉,还是不要延续下去了。”
“其源,司鹤霄他不是这个意思。”孟云禾忙说,“你又没什么错,自可清清白白地活着。”
孟云禾抬头瞪了司鹤霄一眼,小声说:“哪壶不开提哪壶!回去就不让你进门!”
司鹤霄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这媳妇平时瞧起来也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她就瞧不出这小子是装的了呢!
李其源果然乖巧地点点头:“嗯,我想好好活着,清清白白地活着,只为自己而活,所以娶妻之事,摄政王还是暂且莫要提了。”
司鹤霄恨不得当场戳穿他的伪装!但看着孟云禾暗含威胁的眼神,还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个字。
“行。”
孟云禾看出了司鹤霄对李其源的敌意,毕竟司鹤霄之前就与皇后一直不对付,因为她不在朝堂之上,与那些达官显贵接触都不多,因而能将李其源当做一个单纯的身世惨淡的少年来看。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李其源才愿意亲近她的。虽然有先帝为他正名,将他封王,但民间关于李其源身份的辱骂就没断过,有许多人在背后嚼舌根嚼得很难听,孟云禾也特意留意着,尽量叫李其源规避开这些谣言。
但是她心里也清楚,能为他正名的只有他自己。
转眼间便到了春日,风传花信,雨濯春尘,正是正午时分,李其溯下了朝,正在寝宫中与孟锦烨下棋,孟云禾倚在一旁吃糕点,翻看着一本民间刚出的话本子。
“孟爱卿,你又输了。”
李其溯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看向对面端坐着的孟锦烨。
孟锦烨叹了口气,嘴上还犹自不服气:“是陛下进步太快了,臣及不上了。”
“舅舅,你太不知变通了。”李其溯以手托腮,玩弄着手中的棋子,“你与那些翰林院的老学士们一个样,都是那等子一板一眼的读书人,忠毅有余,权谋不足。明明你也是母亲教导出来的,为何就与朕不像呢?”
孟云禾听见李其溯这话感到心虚,毕竟打小教导孟锦烨的也不是她啊,她将话本子一合:“语舟,锦烨他性格刚直,一贯如此,你又不是不知。”
“是啊,在你手底下还能如此刚直,实属不易。”李其溯习惯性地跟孟云禾顶嘴,“想当年我被你磋磨的可不轻。”
“我那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孟云禾白了李其溯一眼,“司语舟,最近你爹和你哥老是掐架,你好歹管上一管。”
近来司鹤霄和李其源只要一碰见,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孟云禾挤在两个人中间都快为难死了,恨不得躲这俩人越远越好。
“我怎么管的了?”李其溯一脸无辜,突然朝孟锦烨发问,“舅舅,你觉得李其源其人如何?”
孟锦烨正色看向李其溯:“前不久废后联合王家余孽作乱,废后身死,只有宁王一人肯为她戴孝,这宁王倒是不怕得罪陛下。”
“想必他对废后的感情也是复杂的,虽未给予过他母爱,但毕竟赋予了他生命。”
孟云禾说这话时,不由得朝李其溯看了过去,李其溯正好也朝她看来,多年母子的心有灵犀立马就明白了彼此心里的想法。
李其源和废后,与她和李其溯刚好相反,她与李其溯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一同经历了这么多,早就将彼此认定为此生最为重要的亲人。
“朕觉得李其源其人,不像外界所言那般无用,他是没什么治世的才能,但他性格敏感谨慎,喜好排兵布阵,连傅舞璎都对他称赞有加。”李其溯沉思道,“朕先前觉得他就是个弱不禁风的柔弱书生,现在瞧着却不是如此。正巧有个人要回来,我打算叫他见上李其源一见。”
第57章
镇国公府日常番外(三)
“谁要回来了?”孟云禾斜倚着, 听见李其溯卖关子心中不满,“司语舟, 对着我你都要藏着掖着了么?”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李其溯神秘一笑,“等母亲见了那人定会觉得惊喜。”
“对了,姐姐。”孟锦烨转向孟云禾,有些无奈,“五姐姐就这般悄无声息地与傅学士和离了,你也不从中劝说一二。”
“这是你五姐姐自个儿的事。”孟云禾挥挥手,“方才语舟说你古板还真不假, 你五姐姐一向坦荡, 当时与傅舞璎成亲不过是觉得二人志同道合, 现在她说傅舞璎越来越不懂她, 分开也是潇洒极的。”
孟云蕙去年与傅舞璎成婚了, 当时孟云禾还腹诽傅舞璎老牛吃嫩草, 毕竟傅舞璎都三十多了, 孟云蕙却还是个刚满二十的少女呢,但看着孟云蕙喜欢,孟云禾也没有阻拦。两人当时大婚也是一段佳话, 一个是大盛朝宫廷以外的第一个女官, 一个是教导新帝的帝师, 内阁大学士, 两人怎么看怎么登对。
但没想到还没一年, 孟云蕙便与傅舞璎和离了。
据孟云蕙自己说, 婚后生活并不若她想的那么畅快, 而且傅舞璎也在婚后暴露了诸多她以前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两人的观念也越来越不合,她细细衡量之后, 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现在的这种生活,她觉得自己过得不如之前如意,于是便与傅舞璎和离了。
孟云禾知道孟云蕙是个理智的人,她既然决定与傅舞璎和离必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因而她也未从中劝阻,就如当初孟云蕙决意和傅舞璎成婚,孟云禾未曾说过什么一般,这回他们和离,孟云禾依旧未曾说过什么。
只是孟云蕙此举,直将孟家上下雷得外焦里嫩的,孟二老爷没想到自己这个女儿一声不吭就与傅学士和离了,但木已成舟,不可挽回,孟二老爷亲自拉下老脸去找孟云禾,话里话外都要她跟司鹤霄好好的,千万别学她那冲动的五妹妹。
孟云蕙抽身的潇洒,傅舞璎却是结结实实借酒浇愁了好几日,后来有媒人上门要给傅舞璎说媒,也被傅舞璎一口回绝。
孟锦烨一向敬重傅舞璎,见他被自己姐姐伤成这般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还去劝了孟云蕙两回想让她回心转意,但孟云蕙坚决认为现在的单身生活更恣意潇洒,不打算跟傅舞璎复婚。
“但傅学士对五姐姐情深意重,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孟锦烨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些男女的情爱之事我是不懂的。”
“咱爹不也给你张罗着婚事了吗?”孟云禾笑着嗑瓜子,“想必过不了多久你就懂了。”
“我还小呢。”孟锦烨直打了个寒颤,“姐姐就莫要吓唬我了。”
“行,你告诉傅舞璎,若真忘不掉五妹妹,就好好去追求于她。”孟云禾笑着说,“借酒浇愁有什么用,不如看看两人差异在哪,好好填补二人之间的空缺,日后说不定还能破镜重圆。”
李其溯听见这话点点头:“母亲说的对,当初母亲也不喜父亲,是父亲主动追的母亲,两个人才好起来的。”
孟云禾脸一红:“怎的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这我也算是你们的见证人了。”李其溯还有些骄傲,“对了,银屏姨怎么样了?”
“好着呢,国公府全是银屏在操持,嫁给陆阳之后他们男主外女主内,将家里头打理的风生水起。”孟云禾感慨,“陆阳苦求了银屏数年,现如今终于抱得美人归,也算是得偿所愿。”
自从司鹤霄做了摄政王后,李其溯自然也赏赐了别的府邸作为摄政王府,但孟云禾还是习惯回国公府去住。一是摄政王府如今还没布置好,二是国公府里有许多他们曾经的美好回忆。
因为李其溯现在做了皇帝,孟云禾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宫里头陪伴李其溯的。
现在她终于体会到,宅子太多住不过来是何等滋味了。
李其溯点点头,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孟云禾瞧着如今的李其溯,少年面容如圭如璋,龙章凤姿瞧着真是令她这个做母亲的欣慰,这可是她一手养出来的好大儿啊!
李其溯被她盯得发毛:“你这般盯着我作甚,是不是又想着怎么作弄我呢?”
“你这孩子。”孟云禾嗔道,“怎么能这么想你光辉伟岸的母亲呢?”
李其溯还未来得及反驳,这时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瞅了李其溯一眼,又瞅了孟云禾一眼。
“启禀陛下,镇国公已经进宫了!”
孟云禾手中的瓜子儿立马不香了,她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来,脸上还挂着半个瓜子壳儿。
“谁,你说谁?”
小太监脸上陪着笑:“自然是镇国公爷,他从边关回来啦!”
“没错母亲,是你公公回来了。”
孟云禾耳边飘过李其溯凉凉的声音。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什么惊喜啊,惊吓倒还差不多吧!
“司语舟,你为何没告诉我!”孟云禾咬牙切齿,“我也未曾准备准备。”
李其溯无辜耸肩:“镇国公回京探亲是秘密行事,父亲也不叫告诉你,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这是哪门子的惊喜!
孟云禾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无人管束的日子,现在突然告诉她,她公公回来了,叫她如何适从!
万一镇国公对她不满意
万一镇国公催生
万一
“母亲,你这么好,祖父也会喜欢你的。”李其溯像是明白孟云禾在想些什么,主动上前挽住孟云禾的手,“你不必担忧,就同朕一起去瞧瞧镇国公吧。”
孟云禾还是有些担忧:“你看我现在鬓发乱不乱,仪容可否严整?”
“好些年没见过母亲你如此紧张了。”李其溯失笑,小声说,“母亲,你现在可是摄政王妃,比祖父可还要厉害上一层呢,怎的如此惧怕?”
“你不懂。”孟云禾叹了口气,“我这也是在意你父亲,才会如此紧张,生怕他父亲会对我不满,叫他夹在中间为难。”
李其溯转了转眼珠,还未来得及说话,又有小太监跑了过来:“万岁,镇国公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李其溯尴尬笑笑,与孟云禾大眼瞪小眼。
“不愧是作战多年的老将,这脚程就是快啊。”
孟云禾更为窘迫,恶狠狠地瞪了李其溯一眼,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既然镇国公来了,便不好再叫他在外面等着,不然岂不是会对她这个儿媳妇印象更为不好,活了两辈子,孟云禾也算是体会到了见家长的感觉。
“母亲,你现在很好,不必担心。”李其溯悄悄给孟云禾打气,“再说还有儿子在你身边呢,儿子为你撑腰!”
哦对,她都忘了,她还有个皇帝儿子在呢。
孟云禾深吸一口气,带着李其溯仪态端正地走了出去,只见外头正坐着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男子皮肤粗糙黧黑,但眉目端朗,一脸正气,身上有一种久浸沙场的血染之气,显然这位就是镇国公司振金了。
镇国公也看到了孟云禾,主动站起身来笑着说:“你就是禾丫头吧。”
“镇国公。”
孟云禾对着镇国公行礼,她虽嫁给司鹤霄好几年了,可跟这镇国公还是头一回见,此时都不知道要如何称呼镇国公。
“还叫什么镇国公啊,跟凌云那小子一样叫我父亲便是!”镇国公笑着说,“禾丫头,我虽还未见过你,但整日听桂银和凌云说起你的事儿,如今瞧见你也只觉得亲切。”
镇国公这么一说,确实稍稍叫孟云禾放松了些,孟云禾瞧着镇国公,慢慢出声道:“父亲。”
“哎!”镇国公欣然应了,眼睛笑得弯弯的,笑起来的仪态和司鹤霄倒是有几分相似,“我这阔别几年未归,最挂心的便是我还没见过我的儿媳妇呢!丫头啊,跟着凌云那傻小子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他们选择的,本就是一条荆棘遍布的道路,你肯陪着他,我倒是放心了不少。如今大局已定,眼下就只有北蛮一个麻烦了”
李其溯也神色变深:“朕自登基以来便韬光养晦,打算明年便出兵北蛮。”
孟云禾突然觉得她在这儿不太合适,刚想要回避,便被李其溯看出了企图,李其溯拉住她的手,仰头看向她的眼神温润:“母亲不必回避,你又不是外人,我做什么决定从来不打算瞒着你。”
镇国公看着李其溯和孟云禾,眼神也逐渐柔和了,他一直以来都是知道李其溯身份的,当时司鹤霄才十六七岁,就多出了一个不明不白的私生子,再加上公主对他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便四处散播司鹤霄相貌丑陋的传言,让京城人人对他避如蛇蝎
镇国公知晓,司鹤霄因此承受了许多委屈,但这是他们司家的责任,他们无法推拒。
而且当时北蛮猖狂,镇国公不得不将精力花在镇守边关上,他虽是司语舟名义上的祖父,其实只在儿时见过司语舟几面,后来便再也没回来过。
但他知道,司语舟心防极深,想要撬开他的心防也并非易事。
当时司鹤霄推拒不婚,他之所以如此催促,就是觉得要给司语舟找一位母亲,说不定能转转这孩子的性儿,没想到歪打正着,现下孟云禾与李其溯的关系这般好。
“陛下,如今时机确已成熟,总是拖着总也是心头大患,老臣这次回来也只能呆上半个月,若是叫北蛮察觉,恐怕又要有所异动。”
“祖父思虑周全,我还有诸多要学习的地方。”
“陛下”镇国公一愣,“您现在是天子,不用如此称呼老臣。”
“我现在虽为皇帝,但我是司家子孙的身份也不会变。”李其溯牵着孟云禾的手一笑,“身为皇帝是我的责任,但司家是我的归宿。”
“陛下”
看着镇国公要感激涕零,李其溯慌忙打断他:“祖父,此次你回来,我还有一事相托。”
“陛下但讲无妨。”
两个时辰后,司鹤霄看着站在镇国公身后一副奸计得逞模样的李其源,气得简直牙痒痒。
阔别多年未见,司鹤霄冲着镇国公使眼色:爹,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儿子!
还有司语舟那个不孝顺的,居然帮着旁人将人往家里头领!
好不容易李其源去给废后守灵,叫他和云禾好生清闲了一阵子,如今还没多长时间,这小子居然又回来了!
“父亲,你将他带回来做什么?”
第58章
镇国公府日常番外(四)
“哦, 语舟说他有行军天赋,正好我回来, 好生练练他,看看他水平到底如何。”
镇国公瞧见司鹤霄的表情,管教儿子的劲头立马上来了,伸腿就踹了司鹤霄一脚。
“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不高兴你爹我回来啊!”
“没有,”司鹤霄闷闷不乐,“回来便回来, 宁王天潢贵胃, 我们国公府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国公爷若是为难, 本王走便是。”李其源神色黯然, “我知晓是我打扰了国公爷一家, 若是因我叫你们家宅不宁, 总归是我的过错”
司鹤霄直看得目瞪口呆, 这一套用在云禾身上也便罢了,但他爹一个糙汉子大男人,又怎会吃这一套呢, 这叫什么用云禾的话说, 这好像是叫绿茶?
但没想到镇国公立马拉住李其源, 铁汉眼中也涌出了一缕柔情?
“孩子, 你只管留下, 不要管我这个无理取闹的儿子。”镇国公瞧着李其源只觉得可怜, “虽然你母亲他们造下诸多罪孽, 但那又不是你的错, 据我所知,你还曾帮不少清流遮掩, 来避过皇后太后的耳目。你的前半生可谓是战战兢兢,生怕自个儿行差踏错,也因此没享受到一丁点儿属于孩童的快乐,也从未真正敢践行过自己的抱负。你放心,老夫会帮你的。”
待转向司鹤霄时,镇国公已是怒目圆睁,满眼愤怒:“司鹤霄!以前我是怎么教导你的!都说了切勿迁怒,你难道都忘了吗?”
他哪里又是迁怒了。
他从始至终防着的,都是这小子本人啊!
“父亲既然愿意,那儿子自然是管不了父亲的。”司鹤霄赌气不看镇国公,“只是父亲常年在边关,又怎会对宁王的事情如此了解的呢?”
“这啊,都是云禾告诉我的。”镇国公笑起来,“儿子,你眼光真不错,云禾这丫头,我喜欢!”
云禾?司鹤霄看着李其源,只觉得他眼睛细长,就如同一只狐狸精。
云禾什么时候对李其源这么了解了?
等到夜间就寝之时,孟云禾轻而易举便察觉到了司鹤霄的小脾气。
她穿着件月白蝶纹寝衣,刚沐浴过的身子散发着幽幽的芬香,她见司鹤霄也不若往常一般对她热情非常,而是直接背对着她睡了,便知晓司鹤霄定然是因为李其源的事儿不高兴了。
她故意弯下身子,长长的秀发触到司鹤霄的脸颊上,她用手扶住司鹤霄的肩膀,语音轻盈温柔。
“夫君,我沐浴更衣一番,本想着好好服侍夫君,没想到夫君居然不理我”
司鹤霄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撩拨,直接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男子眼睛里掀起一片潮红,却依旧赌气问她:“你为何知晓李其源的事情知晓的这般清楚?”
原来真是在气这个啊。
孟云禾觉得好笑,伸手撩开男子的额发,故作委屈地说:“你我夫妻数载,难道夫君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自然是信你的。”
司鹤霄最是听不得孟云禾这种语气,立马别开眼睛,不敢再看她。
“虽说你我夫妻感情甚好,我也相信我们会白头到老。但你关注别的男子多上一点,我便心里头不高兴,即使知晓你们之间什么都不会有,顶多算是李其源那小子单相思,但我还是没法不去在意。”
“你莫要乱说,我比李其源大上那么多呢!”孟云禾红了脸,“人家贵为皇亲,又怎会喜欢我这么一个有夫之妇。鹤霄,李其源因为缺少母爱,从小便有些恋母,这叫俄狄浦斯情结!”
“什么浦你又说些我听不懂的。”司鹤霄挑起眉,“总之,你日后要少与李其源接触!不要再拿什么‘他只是个孩子’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哪有这么老的孩子!”
“好了,我知晓了。”
孟云禾突然抬头,一口亲在了司鹤霄的唇上。
“你我夫妇这一年来聚少离多,你确定要将时间浪费在李其源身上?还有,你这样撑着身子,难道不累吗?”
司鹤霄彻底被孟云禾点燃,他回吻回去,帐中蜂迷蝶恋,尤花殢雪,男女衣物落了满地,软红香玉,暖意迭起。
“我怎么会累呢,对你,我永远都不会觉得累”
第二日孟云禾腰酸腿折地出门,刚出门便瞧见了正伸胳膊蹬腿的李其源,李其源刚朝她瞟过来一个眼神,便被镇国公严厉呵止。
“专心!集中注意力,你这样怎么可能能练好!”
李其源立马不敢乱看,专心致志地听从起了镇国公的指挥来。
孟云禾会心一笑,瞧着如今李其源的模样,她也大概能猜到司鹤霄当年受了怎样的苦了。
这半个月国公府可谓是过得鸡飞狗跳,司鹤霄一有空便回来盯着,坚决不叫李其源靠近孟云禾十步之内。镇国公觉得自己儿子这个小肚鸡肠的模样丢脸,每日斥责司鹤霄只知跟一个孩子计较。
司鹤霄最听不得这句话,与镇国公吵了好几架。
镇国公却从李其源身上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这个少年,虽是瘦弱,却在兵法上有巧思。他虽不足以做一位帝王,但假以时日,李其源或许能成为一个好将军。
若是皇后未死,或许李其源一辈子就要埋没在深宫之中,浑浑噩噩,被操纵着过完这一生。
镇国公仿佛看到了能继承自己衣钵之人。
自己那个儿子,好是好!但心思太杂,他更适合站立在朝堂之上,这边境的风,还是与李其源这样的人更为相配。
半个月后,镇国公提出要带李其源去军中历练。
司鹤霄感激涕零:老爹,你可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若是李其源再不走,他们的父子情分怕是也要断个差不多了。
李其溯却还在犹豫。
李其源似看出了李其溯心中所想,上前一步说:“陛下你放心,这次去军中历练是我主动提出的,这是我施展抱负的一次机遇。我会在朝堂上主动奏请,你只管准了便是,决计不会有人说你对我赶尽杀绝的。”
李其溯神色变深,点点头,主动握住了李其源的手:“皇兄,朕信你,你这回,定能实现你心中所想。”
李其源点点头,此生终于是如释重负般笑了。
几日后,他跟着镇国公回边关,一向瘦弱的身躯此时却是穿上了一身重甲,他回头望向巍峨的皇城,此时的他,才感到是真正走出了这个拘了他半生的地方。
孟云禾带着满脸不愿的司鹤霄主动为他和镇国公送行,李其源将孟云禾的笑容记在了心底。
他知道,他在的这段日子,摄政王一直不大高兴。他承认自己故意惺惺作态,想要多留在摄政王妃身边一刻。
摄政王妃对他是怜悯,是宽厚,是她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只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关心他的。
他也说不出他对摄政王妃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当时他在御花园中听见她与李其溯说话,不,那时候李其溯还叫司语舟,他突然就心底平静下来了。他一向贪慕年龄比他大的女子,从她们身上,他能汲取到此生最为缺陷的温暖。
那时候端王找来的孟四姑娘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极力引诱,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似乎找到了更让他信赖的力量。
只在最后,他轻轻瞥了衣衫不整的孟四姑娘一眼。
国公府大奶奶,应该就是孟家的三姑娘,与这位四姑娘是不是有几分相似呢?
后来在春日宴上,他终于看清了孟三姑娘的模样,她生得比孟家四姑娘更为明丽动人,却又雍容端庄,他没想到面对端王的为难,她居然挺身而出那般维护司语舟。
李其源看看司语舟又看看司鹤霄,突然不知究竟要去羡慕谁。
如果他也有这样的母亲
他很清楚,他的母亲不爱他,她只爱权势。
他也早就知道,他的生父其实是端王,只是他不敢反抗,说出真相。
虽然他一点儿也不想当这个太子。
而且他的亲生父亲恨着他的亲母,想方设法要毁掉他,找来各种各样年龄大的女子来勾引他,可他偏生拒绝不了。
看着孟云禾在大殿慷慨陈词的模样,他突然有了一丁点活下去的希望。
他也想,如此明媚地活着啊。
后来出了宫,他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父皇向来是最为懂他的,所以托了他们夫妇照顾他,因为父皇知晓他贪恋着这样的温暖。
他知道他的存在给摄政王造成了困扰,但就容他再贪心一点吧。
过不了多久,他就要随军历练,这是他平生所愿,也是他后半生愿意为之奋斗的目标。
他故意博取她的同情,无所不用其极,他从小长在深宫,为了逃避太后和母后的责罚,不知用了多少这样的手段,看着她每每在意他,他心里便觉得温暖多了一分。
她也许未曾注意到,他每次对她的称呼都是“王妃”。
这也许是他的一点儿私心吧。
他时常想,他也是父皇亲封的宁王,若是他早生个七八年,婚事能由得着自己作主,是不是也能如如今的摄政王一般幸福?
临行前,他翻身下马,悄悄在孟云禾耳边说了一句话。
“王妃,承蒙您多日照料,愿你们为双飞鸿,百岁不相离。”
他向来没什么执念,若他有那般深的执念,他大可接受安排,自己做了这个皇帝,到时候天底下的一切,都尽在他手。
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今安稳的幸福,踏实的抱负,之于他而言,就很好。
李其源走后,司鹤霄追着孟云禾问:“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
孟云禾故意不说,就爱看司鹤霄干着急到抓耳挠腮的模样。
“不会是等他回来之类的话吧?”
司鹤霄更慌了。
孟云禾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司鹤霄一眼,故意岔开话题。
“父亲走的匆忙,也未来得及去看看姑母刚生下的孩儿,希望边关早日安定下来,父亲也能有更多时间居住家中。”
“司桂银住处那么远,老头自然来不及来回,”司鹤霄急得抓耳挠腮,只顾着在孟云禾身后跟着,“云禾,你先莫要管旁人的事,李其源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啊”
孟云禾突然停下脚步,司鹤霄高大的身子立马轻轻撞在了她身上,孟云禾回头,笑得狡黠。
“今晚好好伺候着,我便告诉你。”
她话音刚落,就被男子打横抱起。
此时还在外头,孟云禾立马感到窘迫,拍打着司鹤霄的手。
“大庭广众之下,注意一些!”
“不用等到晚上,我现在便想知道,而且”
男子低下头,滚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从现在到晚上,总归会熬到你说的”
到底谁来管管这个永远精力充沛的男人啊!
(镇国公府日常番外完)
第59章
司桂银番外:枝上雪(一)
当年遇见他时, 我还是那个恣意妄为的司家女郎。
我们司家,是出了名的功勋之家, 司家祖上是开国元勋,是开国皇帝亲封的镇国公。
我从小活得肆意张扬,谁人也不惧,便是父亲也管不了我分毫。
我是父亲和母亲的老来女,母亲生下我后没几年便去世了,因为我容貌肖似母亲,父亲更是将我放在手心里好生捧着, 生怕我受着了什么委屈, 等到我年纪再长一些, 他才发觉我早已长成了他管不住的样子。
我几乎日日不着家, 如同其他少年郎一般在京城肆意纵马, 喝酒玩乐, 我乔装打扮, 与那些公子哥儿们交朋友,与那些江湖中人交朋友,因为我武艺高强, 所以从来不害怕受到他人的欺负。
其中也有不少人发现了我的女子身份, 爱慕于我, 可他们, 我统统瞧不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只知, 自己如今这样潇洒的很, 我为何要作茧自缚, 受情爱的困扰呢?
父亲对我这样大感头疼, 生怕我闯出来什么不得了的祸端,但后来, 哥哥的儿子司鹤霄出生了,父亲的注意力显然移到了司鹤霄身上。司鹤霄继承了哥哥和嫂子的所有优点,从小便能文能武,父亲日日对我唉声叹气,却将司鹤霄视作家中唯一的期望,还整日拿他来羞臊我。
“凌云才五岁,就已经会背《为民书》了。”
“凌云才六岁,就已经会使你十岁才学会的枪法了!”
“凌云从不惹是生非,生得啊,还一表人才!”
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也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侄子恨得牙痒痒。
我几次想捉弄于他,往他茶杯里放毛毛虫,故意弄坏他的玩意,都被司夏冰发现了!
司夏冰是哥哥收养的义子,年龄嘛,比我还大一岁,但因为是哥哥的义子,所以也要跟着司鹤霄一道叫我姑母。我那时候还不知司夏冰就是皇子李昭,我恼他总是护着司鹤霄,因而也没少欺负他。
司夏冰对司鹤霄护着的很,从小就将司鹤霄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自从哥哥将司夏冰领回家里来,差不多就是司夏冰整日照料着司鹤霄的。哥哥和父亲都很忙,嫂子又去得早,哥哥一直未再续弦,哥哥虽然嘴上不说,但也是对司鹤霄护的紧实,从不叫不信任的人接触他,但他好像很信任司夏冰,自从司夏冰来到国公府后,几乎是整日与司鹤霄黏在一起的。
不过,虽然我欺负他们俩,但也只有我能欺负他们。
有一回,司夏冰带着司鹤霄出门买糖葫芦,居然有一群油头粉面的纨绔拦住了他们,嘲笑司夏冰是哥哥的私生子!
真是笑话,哥哥和嫂子情比金坚,虽然生司鹤霄是生的晚了些,但又哪来的像司夏冰这么大的私生子!
我当即一甩马鞭,冲了出去,将那几个油头粉面的小混账揍得屁滚尿流。
司夏冰当即要感谢我,我才不理会他呢,我只是为了维护司家的体面!
但是司夏冰的身子也太差了些,整日咳咳咳个不停,他这样怎么能行呢,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更别说保护司鹤霄了!我就逼着他跟我习武,他倒也不反抗,乖乖顺顺的,像一只小绵羊,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晕了过去!
父亲头一回对我大发雷霆,连哥哥的脸色也比往日凝重的多。
我这时方知,司夏冰身子亏损太重,根本不能习武,我看着父亲和哥哥的脸色,头一回意识到也许司夏冰的身份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他到底是谁呢?
我偷偷去看望司夏冰,向他道歉,他却一脸歉疚,慌忙拦住我。
“桂银,这不怪你,你又没强迫我,是我自己想习武的,我也想保护自己,保护凌云可是,我终究还是做不到,是我太没用了”
我豪气地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这又什么啊,不能习武便不能习武,以后啊,我罩着你!护着你!”
只是我未曾想到,这一语成谶,后来我真护了他一生。
后来父亲和哥哥就更忙了,我一天到头也见不着他们的踪影,我百无聊赖,司夏冰和司鹤霄也都很忙,全府上下,好像只有我一个闲人。
但自从司夏冰的事儿之后,我也知晓了轻重,行事小心了很多,便是看谁不顺眼,也是私底下偷偷地进行,生怕给国公府惹了麻烦。
那一日,我女扮男装去逛那些风月场所,却瞧见了一个风华绝代的伶人,他一身白衣,轩然霞举,风度翩然,宛如琼枝玉树,与这周围的绮丽香软格格不入。我虽胆大,却也只是来这些酒楼听曲喝酒,自然不敢做的再过了些,我虽欣赏那人的风姿,但瞧着他这模样,心里知晓他定然属于教坊司,因此才被困在这十丈红尘泥淖里。
只是有些奇怪,这教坊司里多为女子,他一介男子,怎么也沦为伶人,难道是皇帝故意羞辱?
这人琴声声振林樾,余音袅袅,一曲作罢,我竟听得痴了,连手上的酒都忘了饮,我呆呆地注视着他,只见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那面上的表情却是无波无澜,木然得激不起一点儿水花,透过他那双漂亮的眸子,我似乎瞥见了他的心如死灰。
他收起琴,在一片不怀好意的喝彩声中起身而走,这是却有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拦住了他,我认出,这男子正是庆元侯长子荀颉,父亲与庆元侯关系不错,还有意叫我嫁给他,只是这男子生得面容平平,资质亦是平平,我是无论如何也瞧不上他的。
但父亲却振振有词,说我性子野,与这等子老实人正是相配。
呵,什么老实人,不一样的来这种风月之所吗?
荀颉拦住那白衣男子,平平无奇的五官中燃起一种嘲弄,这让他本就普通的五官更为平庸,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都说苏家之人绝世无双,苏公子当年更是名满京城,父亲儿时还经常拿我和苏公子作比,如今苏公子居然沦落成妓,这是叫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啊!”
那荀颉笑得猖狂,我却对他更为鄙夷,原来是小时候比不过,等人家长大来找场子来了?
不愧是姑奶奶我瞧不上的人,还真是不让我失望!
苏家?
我记起那是谁了,因为涉及到谋逆之事而全家问罪,苏家百年世家,自古以来便有书香门第的美名。当今万岁并非皇后所出,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而登上帝位的,因此心里一直有些阴暗,为了折辱苏家,他并没有将苏家男丁问斩,还是统统贬为奴妓。
苏家的男丁都受不了折辱自尽了,如今活在这世上的,好像只有苏家独孙一人。
那苏家独孙,好像是叫苏卓华?
因为年纪小,所以一开始并没被怎么打击报复,所以才活了下来,只是今日,还是沦落到这种境地了么?
我心中突然升起了对他的同情。
但我也知晓不能给国公府惹麻烦,我轻叹一口气,正准备离开,却见那苏卓华直接无视了荀颉,抱着琴从他身边走过。
他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却是惹恼了荀颉,荀颉猛地一撞苏卓华,苏卓华被他撞得身子一歪,但依旧身形挺直,不卑不亢,荀颉大抵是喝了些酒,态度更加张狂,居然直接上手去夺苏卓华的琴。
我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荀颉自己夺不过苏卓华的琴,他所带的两个随从便制住苏卓华,叫荀颉将那琴夺了过来,荀颉夺过琴,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苏卓华眼中有什么碎掉了。
我直接从二楼飞身而下,那时候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我要维护他,我不能看着他如此受辱。
若是我眼睁睁地看着荀颉如此欺负人而无动于衷,那我都不配为司家的儿女!
我直接两掌拍向那两个随从,叫他们松开了苏卓华,而后我从地上捡起苏卓华的琴,却发现那琴已经坏了。
“苏公子。”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我害怕看苏卓华那破碎的眼睛,“我帮你将琴修好。”
苏卓华看向我,眼睛里无波无澜,这时候荀颉却认出了我。
“司姑娘?”
荀颉不可置信,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是想与我结亲的,正是因为他的坚持,父亲才觉得荀颉这个人可靠,想着日后会对我好。
因而两家明里暗里地叫我们接触了好几回,就算我此时女扮男装,荀颉又怎会认不出我?
“荀公子,你未免太欺负人了。”我面无表情,“这位苏公子没得罪你吧,你怎可如此侮辱于他。”
荀颉气的浑身发抖:“司姑娘,我们两个什么关系,你居然向着一个外人说话。”
“我们两个什么关系?”我不气反笑,“荀公子,我不记得咱们有什么关系吧,今日我出手,是出于侠义心肠,希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看着荀颉那扭曲的面孔,我只觉得心烦,我一手扛起琴,一手拉起苏卓华的手就往外走。
“司桂银!”
我听见荀颉变了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皱了皱眉头,荀颉现在的声音和宫中的公公没有什么区别。
“你若今日敢拉着他走出大门,日后京城决计没有男子再敢娶你。”
我回头,朝荀颉轻蔑一笑。
“我司桂银,身份尊贵,武艺超群,我岂是那种等着男子乞怜之人?我想做什么便做了,从不用顾忌什么人的眼光。”
第60章
司桂银番外:枝上雪(二)
说罢, 我看也没再看荀颉一眼,拉着苏卓华就走。
一开始, 我没拉动苏卓华。
别看这男子瘦瘦弱弱的,气力倒是不小,他站着不走,我为了不跌面子,只好暗暗使上了内力,他才踉跄着被我拉走。
我也不知要拉他去什么地方,只知道我走的越是潇洒越好, 最后确定身后没人瞧见了, 我将他拉进了司家名下的一间铺子。
我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就算父亲和哥哥对我一向纵容, 这回恐怕也不能善了。
我拉着苏卓华到了铺子后院, 这时我才松开他, 将琴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但我一向不懂这些风雅之物,实在也看不懂这琴该怎么修,我左右看了半天, 也不知该怎么办。
但我还是抬起头看向他, 心虚地保证:“我一定会帮你修好它的, 虽然我不懂这些风雅之物, 但我有钱啊, 我会帮你网罗这世上的能工巧匠, 不管耗费多少气力, 我都会做到”
“司姑娘为何会对我这么好?”
他突然出声打断了我。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声音如此好听, 如碎玉撞金,清越悦耳, 比他的琴声更好听。
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烫。
但我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有一丁点软弱,我直接将脚踩在石凳上,做出一个义薄云天的姿势。
“我只是看不惯不公的事情发生,我们江湖中人都是如此,你不必介怀,那姓荀的实在不是个东西,但凡一个有道义之心的人看到,都会看不下去的。”
“哦?”他表情依旧淡淡的,语调平静,却听起来冷冷的,“莫不是因为荀公子是司姑娘的未婚夫婿,司姑娘才这般做的吧。”
“未婚夫婿?”我直接笑了,“苏公子,你觉得荀颉哪点能配得上我了?”
他终于直视向我的眼睛:“司家大姑娘,我日前也见过荀颉两回,他在花楼里吃酒,逢人便炫耀,说他即将迎娶镇国公府的大姑娘。”
“他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冷笑出声,“只要我不愿意,谁人也无法勉强于我。我最看不得欺凌之事发生,苏公子你又不是天生如此,你本是枝头凌霄花,只是因为变故而跌落尘埃,可我瞧着你身形不折,芬香如故,不论什么人,都没资格去折辱你。”
细细想来,这是我活到那时说的最有水平的话了。
我也不知是如何说出来的,只知道我看着他,这话便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他愣了一下,却垂落了眼帘。
“可我本不配姑娘如此,你今日帮了我,日后便会有无穷尽的麻烦。”
“我从来不怕麻烦。”我拍拍胸脯,“你的事儿,我管到底了。”
“你不必管我。”
他突然推开我,拿起摔坏了的琴,他抱着琴,背对于我。
“我只是一介风尘中人,也不像你说的那般清高高洁,我若是折骨不屈,早就如同苏家其他儿郎一般自尽了,也不会在这尘世里苟活,自轻自贱。”
“呵,”我冷笑,“苏卓华,我只想告诉你,你懂得什么叫自轻自贱吗?你坚强地活着叫什么自轻自贱?只因为你曾是贵公子,如今身份自觉不堪吗?有多少人自出生起便在泥淖里,情状比之你不如了千倍百倍,他们便不配活着了吗。我知道我出身富贵,说这话显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既然我有了这个身份,我便尽我所能去帮助我能帮助的人,这样才不负此生。若你随意轻生,才是真的自轻自贱。”
他依旧背对着我,没有说话。
我向来固执,直接扳过他的身子,逼他面对着我。
“你是不知晓我的名号,只要经我手的事情,我定会管到底的,你的事,我也定会管到底!我是个粗人,不像你们文人墨客有那么多多愁善感的心思,我只知晓,你好好活下去才有希望。旁的我不敢保证,但我保证你日后不会再受辱了,你若有什么其他需要,尽可也告诉我,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的。”
他大抵是从未见过这么蛮横的女子,脸色变了几变,而后低下了头。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白瓷一般的修长脖颈,垂下眼帘的模样就像是一朵遭逢不幸,被雨打落凋零的莲花。
我的心突然加快了一拍。
我不敢再看他,匆匆将他安顿好,就扛着他的琴走人了。
我知道我今日所做之事定然瞒不过父亲和哥哥,等我回去后定然会受到重重责罚,但既然做了,便也没什么后悔的。
我在外面逛了一整日,终于得到京城最大一间琴铺子的承诺,说保证能修好这琴,我这才放下心来,此时天色已黑,我这才忐忑不安地回了家。
但我没想到,父亲和哥哥居然没有责罚我,父亲沉默着没说话,哥哥叹了口气,说原来那荀颉也不是个老实人,这般落井下石,终归是人品不好,之前是他们看走了眼。
他们如此这般,倒叫我心里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毕竟是我给国公府惹了麻烦。
但父亲和哥哥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只是当时的我未曾在意。
那日过后,我将琴还给了苏卓华,我有事无事都会去听他弹琴,后来我干脆以女装示人,于是人人皆知国公府大姑娘很赏识苏公子。我这样无疑是告诉他人,苏卓华是有我罩着的,谁也不许欺负他。
荀颉还是经常来,他离得远远的,以怨毒的眼神瞧着我,我根本不去看他。
他之于我而言,就如同那阴沟里的耗子,这等阴暗之人根本配不上我的一个眼神。
终于有一日与,荀颉眼神怨毒地拦下了我。
“司桂银,你日日来这种地方出风头,可知京城里面是怎么议论你的?你如今也有十七了吧,你难道不怕自己日后嫁不出去吗?苏卓华这等子身份,就算你喜欢他又如何他是配不上你的。”
“我和苏公子之间坦荡,”我高傲地看向荀颉,“不过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混迹在这种场合,早已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荀颉眼中透着恨意,“他不过是讨好你,来为自己谋求好处罢了。”
“你错了荀颉,苏公子从未讨好于我。”我说,“我与苏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既然他不幸跌下枝头,我便在这红尘里护他一段。”
说罢我不愿再理荀颉,提脚就走。
“萍水相逢?萍水相逢值得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吗?”荀颉咆哮,“司桂银,我喜欢了你十几年,可到头来比不过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我司桂银,只遵循内心的选择,只要我想,便是付出再多又何妨?”我没有回头,“荀颉,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我抬脚离开,等我走出一段,才看见苏卓华正在前方抱着琴等我。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衫,发上簪着一支木钗,越发地显得清瘦秀致。
我方才与荀颉的对话,他应是听到了,我没由来的感到羞怯,我甚至不敢与他说话,低着头就要匆匆与他擦身而过。
他却拉住了我的衣袖。
这是他头一回待我如此主动。
“司姑娘,其实他说得对。”
他的声音温柔而平静。
“我流落于风月场所,若不是靠讨好旁人,也不可这般清落无染地活下来。”
“那你日后不用了,便是你不讨好于我,我也会像当初承诺的那样,一直护着你。”我抬头看向他,“而且你不必如此,我了解你,那种献媚求宠的姿态,你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的。”
“司姑娘,你到底为何,要待我如此好。”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声音却更加轻了,“当真只是出于侠义之心么?”
我的脸更红了,我心里清楚地明白,我待他,不完全是出于侠义之心。
但我若照实说,我与那些对他有所图之人又有何种区别?
我很在意他眼中的看法,我不想叫他因此看轻了我。
“自然。”我昂头,“本姑娘说到做到。”
他的表情显而易见的失落了下来,我顿时心如擂鼓,难道他对我也
但他却主动退后,朝我行礼,而后抱着琴转身离开。
我忐忑不安地回了家,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等回到家,才听闻父亲突发疾病的消息。
我暗恨自己只顾着自己的事,忽略了父亲的身子,我日日守在父亲床榻前伺候,可父亲的情况却每况愈下。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父亲终于告诉我了一个惊天秘密。
司夏冰居然是皇子!他真名李昭,是万岁一直养在宫外的幼子。
当今万岁重病,太后打算扶植李昭登基,但连我都清楚,太厚不过是想找一个傀儡罢了。
父亲握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桂银,咱们司家世代忠良,你陪李昭进宫吧,你可以保护他。”
原来
原来如此。
难怪这些日子我行事荒诞,父亲和哥哥却不再责怪于我,难怪他们眼中时常透着不忍。
原来,他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所以任由我随着心意行事,因为他们知晓,我没有多少这样的逍遥日子可过了。
虽然我平日里性格恣意,做什么也全凭自己心意,但是,我心底一直清楚自己身为司家儿女的责任。
就算我平时再怎么荒唐,当司家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挺身而出的。
恣意潇洒了十七年,在父兄的羽翼下一直这般明媚张扬地活着,也是值了。
只是苏卓华,我这辈子没有希望与你长相厮守了。
我嘴角缓缓逸出一抹笑容,我对着父亲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