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情窦他的心太小,眼界太窄,只够围住……

    萧沅怎可能回复黎清欢这种近乎拈酸吃醋的问题。

    大力将他扯向路边。

    黎清欢吃痛,用左手轻按住那只施力的手,想让她轻点,踉跄跟在后头。

    等到了一条人较少的巷口,萧沅才放下,将他纤腰带起,稳坐在商铺拐角的石台上。

    隔着凉薄的夏衫,甫一接触从地底渗透出来的寒气,黎清欢打了个激灵,将身体里的粘腻和滞闷尽泄了出来。

    后脑勺系好的白带被萧沅不算温柔的解开,面具滑落,露出那张张皇无措的容颜。

    眼尾带勾,留有残泪,委屈瞧了萧沅一眼,像个受了妻主气的小夫郎,又不敢回嘴。

    心头刚开的花儿被一通暴风骤雨,只剩下花骨朵。

    萧沅靠在一边的木柱上,冷眼看着黎清欢平复心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出言嘲讽道:“这么喜欢女人,当街就发起浪来?”

    本就是男儿家心思最敏感脆弱的时刻,哪受得了她这般打击。

    黎清欢咬着舌尖不肯说话,四肢皆蜷缩起来,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壳儿,抵挡外界的恶意。

    这处昏暗,唯有月光轻轻浅浅铺陈在地上。

    黎清欢嘴唇抿起,无声看着地上打下的倒影,将他完全笼罩在一方小天地内。

    突然一盏灯提到了他的脸颊侧面。

    黎清欢手里提着的灯笼不知何时到了萧沅手中。

    红痣娇艳,玉肤不染尘,疏离中暗藏诱惑。

    偏偏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掺在一张脸上,易叫人痴醉。

    萧沅伸出两指尖迫他抬头,警告道:“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副装可怜的样子。”

    黎清欢蹙眉应下,他之前好像太过放肆,忘记了萧沅最初始的凶狠模样。

    一时间错觉,还当萧沅是个好说话的人。

    五脏六腑酸胀得难受,但黎清欢不敢造次,乖乖“嗯”了一声。

    下巴被放开,留下两道指痕。

    黎清欢按在心口揉了揉缓解,好一会儿才扶着石座勉强站起来。

    “我好了。”

    弱不禁风的虚弱模样,还给她瞧这样的死了爹的丧气脸

    萧沅心下不爽至极,想着回去得找大夫给他好好儿看看,这小身子骨根本经不得一点折腾。

    路中央表演结束,外头的人也渐渐散开,不如之前拥堵。

    是怕重蹈覆辙,黎清欢一直往萧沅身边小心翼翼地靠,萧沅替他提着灯也有意识将他护在怀里。

    外人看来难舍难分的一双人,实则貌合神离,连话都不肯跟对方说一句。

    这下花骨朵也没了。

    有小童看准时机,举着一支合欢冲到他们面前挡住。

    “娘子,给夫郎买一支吧!五文钱一支!”

    她刚刚做成了好几单生意,此时正是再加把力的好时候。

    黎清欢指尖弯了弯,没开口。

    五文够吃一碗馄饨了,真是坐地起价。

    而且他们又不是那种关系,但由他说出口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以萧沅的作风,定然会赶快将这小童赶走,嫌她碍事。

    谁知她竟蹲下,取出一个银块递给那小童,连着那装花的篮子尽数买下,扔给了黎清欢。

    小童惊喜睁大眼睛,拿着银块对黎清欢和萧沅迭声道谢。

    今儿他莫不是撞到了福星,刚出来就碰上两个出手阔绰的娘子。

    黎清欢愣愣捧着花篮,默默跟在萧沅身边,不敢开口询问。

    心想,萧沅定是不知道赠予合欢的意思,才买下送给他的。

    或许是不怎么大发善心,为了保持在黎清欢心目凶神恶煞的印象。

    沉默了许久,萧沅才开口道:“刚才那小孩儿该不是本地人,你可瞧见了?”

    黎清欢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摇摇头。

    萧沅语塞,忍下想敲他榆木脑袋的冲动,没好气道:“看她虽然长得偏向中原人,却比同龄女童更高大些,该也同我一般,是个混种。且她手臂上的鞭伤有新有旧,是从北边卖到宁阳来做工的。如此类的女童这街上还有不少。”

    黎清欢抬头看了萧沅一眼,觉得她莫名其妙跟他讲这些做什么。

    那小孩是何人跟他有何关系,莫不是在向他诉说少年心酸往事,招他同情。

    若是今夜之前,他估摸还会怜爱,可一想到萧沅对他凶巴巴的样子,管她经历过什么呢。

    他受的苦可一点不比她少。

    “嗯。”黎清欢敷衍应着,面无表情。

    萧沅无聊的胜负心突然上来,有意要让他学会认人,路上又指了不少摊贩,给他细细分析每个人的特点。

    一路下来,黎清欢脑子里没装多少,篮子里却满满当当,吃的用的塞了一大堆。

    连那支没舍得买的琉璃簪子也不知何时落到了其中。

    两人并肩行在路上,整条街从头到尾逛了个遍,萧沅的话又多又密,还有些聒噪,听得黎清欢耳朵厌烦。

    碍于面子才没肯打断她。

    街市热闹璀璨,照得夜空如白昼,几道清风徐来,不经意间吹灭了她手中提灯的蜡烛。

    另一边,闻辞带着喜鹊与黎清欢走散,等拥堵散去,才有空隙急着去寻。

    倒是白若梅劝他别急,与其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不如回码头等。

    在她的认知范围内,一个男人这点基

    本的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自她们大暄开国,虽还没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也不至于当街把人给丢了。

    闻辞听她讲得有道理,也没心思再逛了,匆匆忙忙回了船上。

    另边,镇远镖局也没好到哪里去。

    胡心兰瞻前顾后,没跟住,让许攸落了单。

    如今他一人跟着前头两个小儿女。

    “爹爹,你也吃一串!”

    许焱用他小荷包里攒的铜板,买了好几串水卤,用油纸包着给阿四抱在怀里。

    她另只手里也拿着一串,吃得开心。

    三人行在一处,通常许焱阔气在前头付账,阿四负责接过他尝过一口就腻了的东西,而许攸只觉得自己多余。

    刚想托辞先回,低头就瞧见有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是个比焱儿还小的姑娘,穿着破洞衣服举着枝。

    阿四也跟了上来。

    买花无非就是那几句嘴甜的说辞颠来倒去,而对象是有男子在身侧伴着的女君。

    可女童对着跟她同样破衣烂鞋的阿四,大眼瞪小眼,有点儿开不了口,嘴角抽搐。

    许攸不忍,刚想开口付钱。

    谁知来癞脸皱起,扬眉轻快一笑。

    然后她就开始从衣服上缝的补丁里一个个掏,许久才生生掏出十个铜板,扔了过去,很大气道:“给我来上两支!”

    举手投足颇为颇为霸气!当然,里头含有当初黎清欢赏给她的两文钱。

    “谢谢娘子!”愁苦脸瞬间明媚,连忙选了两支最漂亮好看,花骨朵多的递给许攸。

    许攸骑虎难下,只能勉强接下。

    他的面具只有半边,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是无悲无喜的,好似何事都动不了他的心绪。

    除了昨夜,暗舱里带着酒气,急促的喘息。

    阿四碾了碾手指,沉吟道:“昨夜”

    许攸抢先一步开口,清冷黑眸觑向他沉静道:“你我都并非未经人事的稚子,酒后失态人之常情。你不必介怀。”

    其实,你情我愿,非她强迫。

    他又怎么会将罪责都推到女人身上,只怪自己寂寞久了,耐不住诱惑。

    胡心兰对他有意,他一直未曾明确接纳。经此一役,他犹豫是否真该新招个赘。

    阿四听完,神情多了几分复杂危险,盯住他的笑眼更甚。

    露水情缘,她尝得不算少,但第一次有人与她划界划得如此干净。

    许攸脱了她的控制,好似换个人也没甚区别的洒脱。

    占有欲作祟,胸中掀起滔天怒意。

    可忆起那生涩的回应吮吻,轻轻一咬,青竹骨便受不住软在她怀里的韧腰。

    她转怒为笑,心情放松下来。

    就算生过孩子又如何,许攸怕是都没真正受过鱼水之欢,叫她忍不住想弄他,想看见他在身下疯狂。

    阿四夸张“哦?”了一声,狭促道:“原是如此,还是许夫郎经验丰富,小人受教了。”

    许攸冷脸更寒,嘴角拉平成一条直线,不愿与她多谈。

    许焱刚买完糖糕回头,未曾注意到两人之间气氛,独自快活。

    他瞧见许攸手上的花枝,两眼一亮,从许攸虚握的手里抢过一条来。

    阿四的表情早已变回原样,如沐春风,恍然露出一口白牙,腆着脸哄他道:“我买的。”

    许攸两步跳到她身边,柳眉一横,踮脚敲她眉心道:“你不是没钱吗!你骗我!”

    “诶,”阿四赶紧拉下胡乱在她身上作乱的小人儿,摸摸空荡荡的口袋摊手道,“这下彻底没了!刚攒下的夫郎本儿,全给你买花用光了!”

    许焱立时含羞带怒踢了她一脚,俏脸通红,还要追上去打。

    “你有本事站住别跑!”

    阿四身手灵活,笑着赶紧求饶。

    两人嗖一下追出去好几里地,打打闹闹,毫不顾旁人眼光。

    胡心兰从后头找了上来,再见许攸已经把面具取下,对她柔声道:“我们先回去吧。”

    倒是她有些没受住许攸偶然流露出的依恋,等人走了两步,才反映过来大喜跟了上去。

    胡心兰十分不喜欢那油嘴滑舌的臭乞丐,觉得她根本配不上焱儿。可许攸的松动放任又让她疑惑。

    许焱和许攸一样,不可能外嫁,找个无根的妻主,便是丑点也没什么,只要他喜欢就好。

    可不管怎样,这么多年许攸总算对她有了回音,是件好事。

    有了许攸的吩咐,她们先回了船上,没等乞丐和许焱。

    明日交完镖,她们便要弃船走陆路,这么多人不好住客栈,便把还船的日子推迟了天,再将就一晚。

    无论后面的押货路线还是行程规划,还有不少事要等许攸安排。

    “你说你们这趟镖完了,也要去京城。”

    许焱玩累了,安静吃着阿四变戏法般找出的两文钱,向他赔罪的姜糖果子,含糊应声。

    “对啊,六月初九必达。去京城是个急活儿,来得突然,要不然我们也不至于雨夜行船,先把宁阳的镖给送完。可据说银子付得多十倍呢!”

    原还想交接完直接回祁东的呢。

    “六月初九?”阿四难得严肃:“可知镖的货主是何人?送给谁?做何用处?”

    “你问这个作甚?”许焱皱眉,警惕看向阿四,“我们镖局的规矩,不许透露货主的任何信息。”

    阿四这才缓和了语气:“我还不是担心你们,哪有什么天下掉馅儿饼的好事。”

    许焱一来嘴里甜心里甜:“放心吧!我爹爹走镖多年,经验丰富,不会随意接镖的。”

    “你们镖局怎么这么穷?”阿四吐槽。

    “还不是怪大坏蛋刘,”许焱瞬间来了兴致,气愤叉腰,“她原也是我们镇远镖局的,算是我是师姑。后来外祖离世,她气外祖让我爹一个男人继了家主之位,出去自己新开了一家。这情有可原,我爹爹也不怪她,谁知她在外处处打压生事,抢我家生意不止,还娶了知府之子为夫,总给我们下绊子。”

    这点阿四清楚,大暄经营镖局生意是要官府认可允许的。若有些地方官员贪些,一年下来付进去打点的钱肯定不少。再加上镖师的工钱,行镖费用,笔笔都是账,并非简单掰指头就能算清楚的。

    许攸虽然功夫了得,但看起来并不是个会算账过日子的男人。

    许焱打开了话匣子,倒豆子般向乞丐吐槽:“她,她还在外面造我爹爹的谣!反正现下祁东还肯找我家托镖的没几户了,爹爹只能托熟人介绍接外边的活儿来做。”

    许焱手指缠了腕袖上系的红带,想来已经好几月未曾归家了。

    阿四抱臂道:“那就什么脏活儿都接啊?”

    “不都说了!爹爹他心里有数!”许焱气愤得像只小火龙。

    阿四翻了个白眼,将他送了回去。

    许焱还小,一直活在许攸的羽翼之下不经世故,阿四也就没再与他多说这件事。

    第二日许攸早起去码头与货主交接盘点。全部弄完接近晌午,才回船拿行李准备上路。

    从后舱出来的时候,有人正背靠在舱门框上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动静,转身朝他笑笑:“听说你们下趟镖的目的地是京城?”

    许攸一愣,随即微怒道:“焱儿越发口无遮拦,连这种事情也和你说。”

    “没有,”她解释,“阿焱就是与我说了下去处,旁的什么都没肯透露。”

    舱门被顺手带上。

    阿四走向许攸,四周昏暗下来,看不清面目。

    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里透进,隐约能看到空气种浮动的尘粒。

    许攸后退半步。

    阿四堪堪停在距离他一米以外,歪头看向许攸,自嘲道:“许夫郎在躲我?”

    无人作答。

    静谧的舱室内好似时间停滞了般。

    忽带起一阵风,人影如鬼魅窜向前,强硬地将许攸一双手反剪在身后,将他压在舱壁上,覆了上来。

    佩刀、行李皆落了地,砸在木板上发出巨响。

    前夜那次对战本以为是大意,不曾想这女人年纪轻轻,功力竟比他高上一筹,深不可测。

    但凭他功法,并非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曾。”受制于人,许攸还是淡漠看着那双用笑意藏锋的眼。

    “唔”

    灵巧的舌头绞进他的唇缝,呼吸急促交织在一处,少了酒精的醇香却更加迷醉。

    一动缠绵到了地上,发冠坠地,散落一地青丝,又被女人强势捧起。

    尝到过令人无法自拔的欢愉,许攸难耐地微张开唇,接纳她的攻城略地。

    比那夜更清明的意识和触感。

    他与早死的妻主哪曾经做到过这般,竟与一个破了相的乞丐在幽暗的船舱内苟且生欢。

    这种刺激直冲颅顶,许攸挣脱开桎梏,曲腿抬身抱了上去,加深了这份让他痴醉的感觉。

    阿四抬唇分开片刻,埋在许攸颈侧失笑道:“攸儿好主动啊。”

    许攸侧过脸,惯常清冷的脸上浮现出几抹红晕。

    让一个比他小不少的女人如此叫,就算情动也难免生出耻意。

    “到了京城,记得来找我,乌柳巷倒数第二个门头。”

    一块玄铁牌挂进他的脖颈,带着女人的体温。

    啄吻一路从脖子亲吻上他的下巴、唇瓣。

    阿四边吻边道:“当然,你路上若遇不测,也可示人路上,小心”

    浅尝辄止到热烈深入不过一刹。

    许攸仰着脖子接受她的第二波攻袭。

    指尖狠扣入腰腹,雪青色的腰带被胡乱扯开扔在一边。

    擦枪走火间,忽然舱门被敲响。

    许焱在外头唤道:“爹,你好了吗?胡姨已经把船给还上了,一直等着呢。”

    许焱见父亲进去收拾后就一直未曾出来,出于担心过来看看。

    意识瞬间回笼,许攸一掌推开还要作乱的女人。

    眼角潮红还未退散,指尖较平常虚软几分。

    他坐起身,声音低沉故作冷静道:“我稍等便出来。”

    “哦!好,那我先去萧掌柜船上道个别去!”许焱欢快跑走了,去找闻辞、黎清欢,还有那个乞丐阿四。

    阿四撑着侧身躺着,看许攸急忙收拾着凌乱的衣襟,觉得可爱,笑叹:“许郎可这真是无情啊!”

    倒也没有再招惹他。

    衣袍束紧,发冠重新绾上,许攸又恢复了平常的高冷禁欲,拒人千里。

    走得决绝。

    他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决断和方向,也需要承受随之带来的后果与打磨。

    那杆玉竹到出门口时,才背着身提点:“你也快出来吧,焱儿在找你。”

    一声笑算作对他的回应,女人并未挽留。

    她从不会挽留一个要走的男人。

    舱门闭合后,阿四躺平四肢笑眼瞧着舱顶,有些遗憾,不过好东西自是要留到最后尝才香甜。

    待她再次回到人群,许焱已经找了她许久,抱怨道:“你怎么才来?”

    不过碍于人多,许焱也没好意思说太多,道:“等我和父亲押完下一趟镖,到京城找你玩去。”

    阿四听完揶揄道:“乞儿我四海为家,你到时何处寻我?”

    许攸天真活泼,得意道:“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们镇远镖局虽然现在落没了不少,但结交甚广,关系网大得很,要找个癞脸乞丐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好,我等你。”阿四被他逗笑,摸摸许焱的头,同时看了眼他身后的许攸。

    对方回避视线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又让她心神荡漾了一会儿。

    只是回头恰好碰上萧沅抱臂揶揄的打量,她才挠挠头,才有了那么点儿被人看破的尴尬。

    萧沅这女人,真是洞若观火,心思缜密,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ーー

    镇远镖局的人走光了,不止闻辞,黎清欢也多少适应不了。

    萍水相逢,言浅交深,聚在一起那么快活,再回首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了。

    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叫别离的情绪。

    恍然想起,埋葬在扬州城郊外的亲爹,柳涵玉。

    亲自送了情哥哥、情弟弟二里地的阿四回来之后,直接晃到船舱二楼萧沅房里,主动交代:“我这两天可没出幺蛾子,我还能跟着继续上路吧。”

    萧沅哼笑:“拈花惹草不算?”

    “哎呀,都是女人,”阿四转到萧沅身边,姐俩好地勾了勾她的肩膀,“这种男欢女爱的小事儿,你还不能见见谅?况且别人的东西我自不会去碰。”

    她朝隔壁眨眨眼,暗示萧沅,她都懂。

    萧沅掀开她的手,冷眼凉凉道:“其他人无所谓,后头船上的别碰就行了。”

    “额,”阿四不心虚也不胆怯,笑眼问道,“桑楼主是天香国色,可到底背后何人啊?萧掌柜提点提点,也让小乞儿我死心。”

    萧沅自不会像许氏父子那样好对付,只道:“勿需你管,反正等会儿也见不到了。”

    “啊?”阿四一阵惋惜。

    美人一下子全走了,那她下半程岂不是会很无聊。

    原是船上待得太难受,沈则怎么都不肯回船上了,连昨夜也是在客栈里歇的。

    萧沅会出现在夜市也无非是黎霁怀急着去沈则面前尽孝,把她推之门外罢了。

    正好能出来透透气,何乐而不为。

    相处这么久,萧沅清楚知道黎霁怀并不对她的胃口,她也不会是黎霁怀首要的妻主人选。

    但那又如何,黎氏父子外强中干,貌似她千依百顺,实则很好拿捏。

    等到京城安稳下来,她自由办法让黎家把人主动送上门与她拜堂成亲。

    她萧沅要在皇城立一足之地需要的是一个撑得起萧府门面的主君。实在不满,想要识趣温柔的,到时在外面养几座院子还不简单。

    要成大事,就无需拘泥于小节。

    要说这行唯一没有的意料之外,就是黎清欢。

    非但没有任何助力,反要她跑去收拾烂摊子,甚至还要提防着会不会在他身上丢了命。

    与此人产生瓜葛,可以说是萧沅前半辈子最大的污点。

    上头那人急着要桑宁归位,因此他依旧走水路。

    萧沅给他留了大半的人手,管家、闻青皆跟着,保他回京之路安全无虞。

    她自己这边也安顿好马车,只等沈则发话上路,贯穿崤北,直抵涿州,一气呵成。

    不会比水路慢多少。

    白若梅极少地不赞同道:“主子,今年以来崤北匪祸不断,咱们不如绕路而行”

    “前方也有兵。咱们走官道,哪个匪敢来官道上劫财?”

    萧沅向来一言堂,虽然多数时间会问问手下意见用作参考,做决断的总是她。

    即便选择出了错,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只要没彻底杀死她,都有反杀的一日。

    话虽如此,确实分了一拨出去,人手不足。

    萧沅托当地商会找了一些商队同行,都是些不值钱的货物不太可能被盯上,路上还能互相照应。

    她们的马车、穿衣打扮都在萧沅的指示下朴素了许多。

    黎清欢还是他那件青袍,过了这么久好像又旧了不少,单独与闻辞他们坐一辆放行李的小马车。

    不用沈则父子跟前碍眼。

    萧沅这人确实替黎霁怀想得妥当,他腹诽。

    闻辞打趣他:“你能不能换一件啊,你那白的粉的留在包裹里做什么?难不成半夜偷偷穿上照镜子啊?”

    黎清欢才舍不得他那些破烂宝贝呢,不满道:“这一路风尘,若天天穿那些,就得脏,就得洗,洗完又跟这件袍子一样旧了。”

    喜鹊帮衬:“是啊是啊,可得少洗几次。”

    听他一说黎清欢就来气,恨恨点他额头道:“我瞧你是懒的。”

    闻辞差点被他们笑死,果然仆随主人。

    黎清欢那包袱越来越大,还沉,零零碎碎一箩筐。

    除了红狐大氅大部分是萧沅在宁阳那天晚上买的,闻辞都懒得说他。

    “诶,你跟萧沅最近处得如何?”闻辞一脸八卦。

    黎清欢根本不愿提及这件事,含糊道:“什么怎么样,你不是都知晓?”

    “哟,”闻辞阴阳怪气起来,“落灯会那天晚上你俩不是一起回的吗,

    还跟哥哥我这边瞒什么呀?”

    之前一直心痒没问,现在终于有闲工夫问他。

    其实黎清欢那天晚上真有点儿被萧沅打击到了。

    她嘴里的话出口太重,满心欢喜被凉水浇了个透心凉,哪里还有再来一次的勇气。

    面对闻辞追问,他差点儿明确说出想要放弃的话。

    不放弃,还死乞白赖受人冷眼,最终还不是什么都图不到。

    黎清欢托着下巴,双眼染上愁绪,却听坐在马车前室的乞丐开始念些相思红豆之类的酸词,然后大叹口气。

    闻辞掀开帘子,问道:“阿四,你胡乱说些什么呢?”

    阿四看了他一眼,没兴趣。

    早知这一路如此变得无聊,她怎么也要偷摸跟一边美人走。

    她怎么当时就没想通呢,死活跟着萧沅这臭女人,什么消息都不肯透露给她。

    只能靠她聪明才智,灵活应变,去稍稍探得萧沅在各地财产的情况,以及罗郁目前手下掌控的商业脉络。

    既如此,总归兜兜转转都是去京城的,几位美人心善,定然比萧沅还愿意替她出路费。

    又是一声哀叹,她回身瞧了瞧黎清欢的花容,聊以慰藉。

    娇俏柔媚,还有没被打破过的率直纯净,光看这张脸确实动心。

    可惜她不喜欢非黑即白这种性子,做事极端容易反噬。

    当是要容易哄的,耳边说两句就能化做一团水,许攸、许焱诸如此类。

    萧沅跟黎家两位少爷暧昧不明,心思琢磨不定。

    但几个人能平白从萧沅那儿得到好来,特别是如此纯粹的小公子,最后不死也得伤三分。

    阿四嬉皮笑脸道:“小贵人,萧掌柜虽然长得不错,但长相不能当饭吃。这女人呐,就得找会疼人才行。”

    闻辞不满道:“谁说萧沅不会疼人?那你是没见着,难不成像你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的才叫疼人?”

    阿四大声喊冤,也算苦中作乐,让枯燥的赶路平添几分生机。

    黎清欢扑哧笑了出来,嘴角甜甜现了梨涡。

    可能是萧沅的调教初具成效,即便阿四在众人面前是个成天只会插科打诨的懒乞丐,他也无法觉得她亲近。

    小贵人叫他,分明没有半点尊重之意,甚至对任何人都没有用上尊重二字。

    好似隔了一层天然的屏障,她的面具后面到底藏着什么。

    黎清欢开始体会到这种洞察别人心思的快感,莫名兴奋,与乞丐阿四开心交谈起来。

    至少他全摊开在明面上,别无所求,所以在这种对谈里该小心的人不会是他。

    萧沅独自纵马在前,对目前的状态颇为满意。

    她冷淡几回,沈则就安分了不少,黎清欢也学会了识趣,不再来她眼前瞎晃悠。

    短暂地歇了两天。

    一转头,又瞧见黎清欢正和乞丐谈天说地,巧笑着,那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

    她辛辛苦苦教他,可不是为了让他自甘轻贱给个乞丐做夫郎的。

    但转念一想,阿四其人来路不明,但举止不经意会流露出贵气,不知她自己是否能感知到,即便装得好也与从穷苦中长成的人天壤之别。

    或许根本不在意别人认不认可她的伪装,全凭心意做事,不问后果。

    若真如此,黎清欢被她看上也是一番造化,就看黎清欢能否把握住这个机会。

    胸中窒闷消散,萧沅说好听点豁达洒脱,说难听点喜欢在感情上避重就轻,要不然也不会有想出将黎清欢送给罗郁这个昏招。

    到底黎清欢道行尚浅,哪儿能看那么长远。

    他的心太小,眼界太窄,围着一个人团团转已经够他累的,脑子根本不够用。

    是以对阿四只是好奇绝非有异心,再说摆在他面前一个商人,一个乞丐,当然还是商人看起来更靠谱一点。

    过了关隘,再往前三十里才到崤北边界。

    中间多是山峦,人烟稀少,只有散落的村庄没有成型的城镇。

    而隐藏其中的危险,除了野兽毒虫,还有人心叵测。

    可能贸然闯进一个村落,骨头都吐不出来。

    且此处险峻,向来易受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

    朝廷常驻三军,分守西边、南边、北边,东边靠海不提,里头自形成一个难解的涡旋。

    存在此祸端的原因,也是因为当初大暄开国皇帝罗綦靠起义发家,一呼百应是好,难保其中有人不满,借机寻衅,各自为营。

    罗七娘年轻时也多次御驾亲征,想彻底平了这个祸患。

    但穷乡僻壤,保不准这个山沟刚平,隔壁呼声又起。

    后来靠着君后圣德出的农经教导当地民众耕田自立,祸患才渐渐少了起来。

    近两年,皇帝与君后多处于半隐退状态,二皇女罗琼监国大行文官之治,对崤北一代的管束松懈,又平生不少事端。

    萧沅她们寻了一处挡风的山谷用饭,也跟沈则说过今夜只能在车上将就一夜。

    沈则没说什么,虽说迫不得已,能明显感觉到萧沅对他和黎霁怀没以前那么上心。

    刘三宝去多要几条睡毯也被拒了。

    沈则用黎霁怀试探过几次,也观察过萧沅对黎清欢的态度。

    知晓萧沅并非移情别恋,才放宽心。

    他懂,生意人做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看不见货,怎舍得再投入。

    至少打个空头欠条,到期还不还取决于他。

    他跟秦家不也是这般,暗自争斗了十来年。

    于是把萧沅叫来嘘寒问暖了一通,又状似无意道出黎霁怀对她的关心,很让萧沅熨帖了一番,上赶着把毛毯奉上。

    直把萧沅和秦瑞金那傻子混作一谈。

    外头燃起篝火,女人围坐着烤火守夜。

    阿四又有了发挥才能的地方,靠着那几个叶子曲儿结交了不少新朋友,听着江湖人江湖事,美人也抛却在一边。

    热闹至半夜,第一个发现出事的是刘三宝。

    他们一车人因着嫌吵闹,特地让家丁寻了处最僻静的地方停车。

    刘三宝睡到一半突然尿急,正到草丛里解裤带。

    眼皮子上闪过一道寒光,脚底踩到个死人。

    刘三宝冷汗直流,猛咽口水,尿都憋了回去。

    后面有人逼近,他猛地向前一趴,大叫:“有贼啊!”

    而后,连裤腰带都没系好,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匪人见形迹败露也不再藏,提刀跟着他冲杀而去。

    营地的人还睡眼惺忪。

    听到动静,萧沅第一个睁眼,顺手扔了把刀给阿四:“你回自己车上。”

    事出突然,阿四也不跟她争辩。

    离得最近的沈则马车首先遭了殃。

    马夫一死,马车受惊飞奔

    这时候哪还有什么大家公子和主君,都是披头散发的亡命之徒,颠得晕头转向。

    几个家丁早已死于非命。

    萧沅带手下冲过去,一刀砍下要爬上马车的贼匪,蹬踢出去。

    紧接着便有人跟着补上,暗夜里不知对手几何。

    对方实力不算高,但训练有素,便是已经打成一团,还保有队形方阵,接连不断。

    一对比,萧沅这边街边随意组合起来的人更像乌合之众。

    第22章 亡命这回别背后捅老娘刀子

    兵分两路,阿四护住另一辆马车,是萧沅的吩咐。

    还有白若梅带了她剩余的手下在旁边相助,不至于处于劣势。

    奈何对面人越涌越多,尽缠在阿四身前,一波接一波,灭不干净。

    少说有百余人冲进了她们休憩的山谷内,把她们全给打散了。

    山谷除了厮杀声与刀具破肉闷响,还有男眷逃散的呼喊与婴儿啼哭回荡,血流了遍地。

    双拳难敌四手,阿四实在头疼,不知萧沅那边解决得如何,可否折回相助。

    思虑间隙,突闻身后几声马嘶,以为腹背受敌,却见一杆缨枪利落挑开攻向她面部的贼匪。

    阿四趁机一个后翻,脱开身去,与马上玄甲将军对望一眼,以示感激。

    那人未曾理会,收枪俯身领小队直冲战场,马蹄飞扬荡开阵眼,冲乱了方阵。

    铁甲红枪,翩若游龙,一夫当关之势。

    匪贼见到来人,不仅未曾退却,反

    扑得更加凶猛。

    响亮的哨笛自草丛深处里传出,敢死队的钢刀源源不断冒出了头,全以她为中心攻了上去。

    不想,刚刚那群人还保留了实力。

    难道,一开始就是冲着这将军而来。

    阿四眯眼,喘息之余随手扯过一个冲杀向她的,打落她手中钢刀,拎着后领一扯,赫然是苍耳军的印记。

    那刚才那位,该是北府铁骑韩兆珵。

    未曾犹豫,阿四飞身跳上匹拉车大马,砍去余赘,冲进杀圈。

    有人相帮解围,虽不清楚其中细节,萧沅不会放过这种时机。

    她这边接近山谷缘,虽是首要匪贼入侵的受害点,但最好突围。

    特别是此时,对方倾全部之力攻在有援军的中部。

    解决完仅剩几人,萧沅回头看了眼,两相厮打中的人群挡住她的视线,马儿嘶鸣,浴血奋战。

    只能看见有想往她这边跑的同伴被杀在半路的,也有浑身血迹将将逃了出来,根本看不清具体的情况。

    脚步调转之际,一个男人血手死死扒住她的袍袂,耗尽最后一丝力将护在怀里的婴孩递上。

    “救,救救她。”

    萧沅认出,是刚才斗匪身死在她面前一个茶叶商的夫郎。

    傍晚她们还围坐在一处,说要带夫郎和刚出世的孩子去见见京都繁华。

    不过几个时辰,孩子成了孤儿。

    萧沅挡在身后的马车里,挤满了黎家的主子与仆人,害怕得叠在一处,哪还分得清楚。

    门一打开,尽是颤抖的呼号。

    看清楚是萧沅,才放了半颗心下来。

    萧沅不耐开口:“谁会驾马车。”

    沈则到底还有点主君的架子,赶紧道:“刘三宝,你妻主不是在农庄养过马?”

    这时候坐外边儿危险,更何况还要操纵马车,刘三宝自是不愿的,他捂着头咋呼:“我不会,你让潘贵去!”

    潘贵也急了,若他真会,也就罢了,早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他连马都不敢碰,如何驾马。

    几个男人不顾时宜吵嚷起来。

    长刀劈刺开木头的脆响ーー

    刀刃横立在眼前。

    满身是血的女人宛若地狱修罗,婴儿在她手中啼哭。

    “闭嘴。”

    阴狠带着杀意的眼神吓了沈则一跳,眼一翻差点又要昏过去。

    吵闹的刘三宝早已被刀劲劈晕在他脚边。

    黎霁怀向沈则身边缩了缩,剩余两三个男仆再不敢说话。

    门被砰地带起。

    当机立断,萧沅将早已气绝的车夫尸体从马车踢了下去,取而代之,扬鞭绝尘而去。

    有侥幸逃出的也紧紧跟着她,往北逃去。

    一去十里,狂奔不止,也再顾不得身后。

    为今之计,只有现护一批人逃出去,再做打算。

    阿四、白若梅,还有她其余几个手下,个个都是好手,该是能护住。

    萧沅一路只觉得心中窒闷,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折腾了半夜,是个人都累。

    没有人燃火,但面前人影匆匆,相互扶持包扎,取来剩余的水和干粮解渴充饥。

    婴儿的啼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萧沅也闭眼歇了一刻,手上的长刀用染血布条绑在手上,无人敢过来亲近。

    听到动静,她提刀站起来,大步匆匆走到刚死里逃生的白若梅一行人面前,目光微觑,莫名焦躁起来,质问道:“黎清欢呢?”

    白若梅大口喘着气,脸上均是溅射的血珠流痕,她微愣住,张了张口。

    回身左右找了一圈,确实没找到黎二公子的踪影。

    闻辞和喜鹊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刚才三人牵着手,可后来场面太过混乱,只知道跑,根本自顾不暇。

    喜鹊此刻捂着小腹,累得瘫软在地,想到消失的公子霍然哇哇大哭起来。

    “主子”白若梅满脸难以交代的为难。

    还没来得及开口,电光火石间,闻辞手里被塞了个抽泣的婴儿。

    转头就见萧沅已夺过一匹快马折返回去,满眼飞尘。

    白若梅跟上追了两步,又掉头回来。

    此地也并非绝对安全之地,萧沅手下几个得力的除了她非死即伤,她得留下安顿伤员和男眷。

    待后来阿四同韩兆珵一齐脱逃,听闻黎清欢在混乱中丢了的消息,也是仰天大呼罪过。

    这次是她疏忽大意,怎么着也欠了她小贵人一条命。

    刚想回去找人,却被韩兆珵扯住。

    “你现在回去也于事无补。”

    阿四挣脱开她的手:“至少帮着接应一下。”

    韩兆珵颇为强势道:“对方今日惨败,必会回击报复。她们回不回得来还是一说,你一去更是打草惊蛇,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话虽凉薄,言之有理,凭萧沅的本事,人多反而容易坏事。

    苍耳军和北府铁骑两队兵马分别镇守崤岭的东南和东北方向,不和传闻已久,想不到竟如此明目张胆狠下杀手。

    刚才她们休憩的山谷可能是个两不相干的界点,她们才会选择在那处行事。

    此地应该已快到北府铁骑的领地。

    不多时,韩兆珵大营里的人马迟一步赶了过来。

    阿四看了眼在与白若梅了解情况的韩兆珵,正指派人马将尚留存的商队先带回军营。

    年少将军杀伐果断,够冷血也够决绝,果真不凡。

    被遗落在战场的黎清欢,正躲在一堆翻了车的货物后头,满头满手的冷汗,心情却罕见的平静。

    事发当时,他同闻辞、喜鹊三人躲在车里,谁知后车厢被人一下砍去大半,无法只能下车躲避。

    没看见萧沅的身影,不用问肯定是去救黎霁怀了。

    不过这种危急关头,哪有空给他想这些有的没的,连包袱银两全都丢了去。

    他们这群人太过显眼,虽有白若梅和几个手下冲在前头,不仅杀过来的多,来求保命的更多。

    不只男人,还有许多胆小的女人,挤冲过来,团在他们身边。

    黎清欢既要逃命又要避开。

    最后那么多人,偏他被冲散开去,怎能不说句倒霉透顶。

    他从来就是运气不好的那个。空有副好皮相,却因为没有价值,最容易被人忽视和抛下。

    黎清欢接受了这个现实。

    脚边是一滩血,血珠子一滴滴落下形成个小坑,弄脏了他的鞋和他的脸。

    货车上倒了个刚刚死透的女人,被他用作遮挡。

    狐狸般秀气的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警惕又灵敏。

    等人走光了就好,他安慰自己。

    外头有声音。

    贼匪的残部正在一个个检查尸首死活,将尸体来来回回重新捅了个遍。

    这次韩兆珵只带了一小队人马出营巡视,她们埋伏在她回营的必经之地,本有必杀的把握。谁知道意料之外的商队,里头居然藏了那么多好手。

    特别是一开始那个黑衣女人,下手狠辣,狠挫了一番士气。

    如此一来不仅打乱了她们的计划,还让韩兆珵有了防备。

    有人偷懒道:“肯定没活人了。”

    “将军吩咐,不留一个活口。你好好儿再寻寻,我去那边。”

    那女人无奈,想着若是有点油水倒能打打牙祭也行。

    往边上一瞥,有个死了的人,还有车货,说不定里头藏了什么值钱的东西。

    正要过去,却发现车轱辘后头有一双脚在动。

    她举刀小心走过去,拨开尸体,之间一个男子。

    黑发青袍,坐于月光下,脸颊泛着银白的光,像月亮仙子,又像这山谷中化作人形来吸食女人魂魄的精怪。

    她收刀走过去,脸上露出兴奋。

    毫无防备,一脚踏进专

    为她而设的陷阱。

    黎清欢低垂着头,趁来人靠近,手快要碰上他ーー

    藏在背后的手猛用力往前一送,锋利的长刀将女人前胸捅穿,脏器破开的疼痛。

    又是一声刀刺入皮肉的闷响,噗嗤。

    比身前那一刀更干净利落,直入心脏绞了个透。

    女人瞪大的双眼涣散开,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两声。

    绝不能放手,黎清欢背顶着货车微微站起,顺着力道挺身,闭着眼用力捅、用力戳。

    他怕女人的声音会招来更多的人。

    “你还要捅到什么时候?”

    黎清欢咻然抬头睁开眼,他杀死的女人背后露出另一张女人的脸。

    软着脚后退两步,黎清欢失力靠回货车上,那把刀也拿不住了,双手捂住脸,却没能留下半滴泪。

    只是空洞,像浮在不真切的虚空。

    恍然,另一只手覆住他的手,他的眼睛、唇鼻,道:“放轻松,这没什么。”

    “人是我杀的。”她道。

    萧沅未曾离他太近,半臂的距离足以叫他很快安定下来。

    刺鼻的血腥味道因为草木香气而消散开。

    魂体刚一归位,黎清欢就被拉着手臂,摔到了女人背上。

    “抱紧点,可别再丢下。”

    他连忙抱住萧沅的脖子,双腿环上,乖乖应了声:“嗯。”

    想到什么,萧沅托人起身时顿了下,冲后头不放心道:“这回别在背后捅老娘刀子。”

    “嗯。”

    外面还有不少人贼匪在游荡。

    萧沅把马留在三里外。

    她一人进来身形快,换了衣服也好伪装,如今背上多了一个。

    实在不行,就杀出一条血路。

    黎清欢身上罩了个沙包袋。

    远看萧沅只像负着一包货物,不算打眼。

    等快要走出山谷之时,才有人觉察不对,叫她站住。

    萧沅只当没听见走得更快。

    为首之人一声令下,瞬间山谷出口被团团围住。

    萧沅侧身,先快速背向山谷石壁,确保身后不被人袭击。

    接连的银链甩勾,自八方而来,限制住萧沅的位置。

    黎清欢亲眼看见那爪勾刺进萧沅右肩,再一拉扯生生扯掉一块,血肉模糊。

    萧沅吃痛,横刀挡开。

    随之便是把环首钢刀裂空而来。

    女人阴笑着逼近,招招砍在她受伤那侧,伤口扩得更深,鲜血涓涓涌出。

    萧沅只觉得这打头的女人实在难缠,若是毫无负担,倒是可以好好打一架。

    此刻最重要的找个时机脱身。

    脖子上的手忽松开半分,一支琉璃簪自萧沅背后捅出,扎进女人咄咄逼人的眼珠。

    一声惨叫。

    萧沅赶紧爽利补上一刀,一脚飞踢,连带女人冲撞开一处缺口,紧接着托住黎清欢几个纵身,冲出去半里地。

    耳边是箭矢破空之声。

    第23章 反戈或或是做个暖床的小厮

    黎清欢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倒转,萧沅窝着身子将他抱到前头。

    尽量减少能被射击到的面积。

    黎清欢唯一能做的就是屏气静音,小心翼翼避开伤口,不打扰到她一点。

    直到两人一个踉跄落到马上,奔袭十里地到了无人境外,才有了喘息之机。

    萧沅瞧了瞧自己的伤口,嫌弃“嘶”了一声。

    右肩血肉撕裂得严重,又托着重物跑了这么久,早已发麻使不上力来。

    萧沅果断把马疆塞给黎清欢,让他独自纵着这匹颠簸的快马。

    然后先用刀剔开烂肉,再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粗鲁往伤口上撒了两道。

    疼得头皮发炸,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黎清欢两手用力攥着缰绳,早已颠得神形具散,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般。

    他不断让自己冷静下去,努力学着萧沅操纵的样子,嘴里哼哼喘着气。

    与其说是他在御马,不如说马带着他起伏跳跃,一点都不听他使唤。

    没将两人颠下马已是大幸。

    一路跌跌撞撞,黎清欢皱眉,仰着脖子难受的紧,又不肯往后靠。

    手上的伤口与粗糙的缰绳相互摩擦,鲜血渗了上去。

    但他都最后也没把马疆还给萧沅,不想表现得如此没用。

    折腾完,萧沅终于闲了下来。

    她目光向远,完好的那只手环住黎清欢往怀里一带,裹着他得毫无章法一起控住狂野的马头。

    “呵,你不会骑马?”

    同乘一匹马,两人距离极近,话语间薄热的气息全喷在他耳朵上,红了半边。

    马行得渐渐平稳,黎清欢也安心下来,紧接着摇摇头,想放开手,萧沅却不让,拢得更牢。

    “那得学学,以后若是又有什么意外,你学会了骑马也好逃啊。”萧沅说得随意至极,一点没有正在逃命的紧张感。

    “哪有那么多意外。”黎清欢嗫嚅着反驳。

    他活了快二十年,唯有跟着萧沅这几次,每次都吓得快没了半条命。

    萧沅畅快笑了两声,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痛呼出来,刚凝了半截得血又淌了出来。

    那瓜勾锋利,角度刁钻,一碰上皮肉便深嵌进去,绞的稀烂。

    好在她逃得算快,不然这右肩估摸着只剩下森森白骨。

    唯一的侥幸就是没毒。

    她还挺乐观的。

    不过,低头瞧了眼黎清欢,萧沅忽然觉着,这男人多少有点儿克她。

    回去少不得让白若梅拿着她俩的八字去街上算算。

    生意人,不信神佛,但多少信点五行八卦,财运天命。

    克她的人,伤身伤财,可万万不能留在身边。

    黎清欢听到身后女人吸气,也有些担心,犹豫道:“你的伤没事吧?”

    “哼,”萧沅阴阳怪气,“自然是有事的。”

    她今天回去救人根本没顾及后果,只凭着一腔冲动。

    虽也是孑然一身,但还有不少张嘴跟在她后头等着吃饭。

    她几近而立,早就在生死场上修得刀枪不入的铜心铁肺,却还跟个黄毛丫头一般鲁莽,实在不该。

    她望着黎清欢圆润的后脑勺,神情复杂。

    黎清欢也被她噎住,闷闷不乐,再不想理睬她。

    等行到一处溪边,萧沅率先翻身下马,走过去洗了把手和脸。

    溪水清凉,让失血过多的眩晕消解不少。

    回头见黎清欢还坐在马上拽着马疆不动弹,才反应过来他不会下马,却不肯服软求她。

    萧沅顿时坏心大起。

    慢悠悠走过去,吹起一声亮哨。

    马儿应声而起,扬起前腿打了个响鼻。

    黎清欢因这一变故措手不及,忙不迭抱上马脖子,惊慌间发出几声哭哼。

    下一秒腰腹尽落入贼手,被人单手抱下了地。

    双脚落到实处,黎清欢赌气不想看她,却听她道:“来帮我处理下伤口,我自己不方便。”

    萧沅坐靠在一颗树边,将本就被血水泡到稀烂的衣服扯开,露出半边肩膀。

    月华下,能看到女人的肌肤,和胸前隐没在衣服内的傲挺。

    黎清欢呆呆站在原地,脸轰得红了个透。

    待萧沅不耐烦,他才磨蹭着走过去。

    “啧,”萧沅不满道,“要都你这样磨磨唧唧,老娘早就没命了。”

    不知她伤得几何,能有这种心思玩笑他,该是还有力气得很。

    黎清欢不敢胡乱多看,拿着帕子伸过去,想给她止血,脖子扭出去快一里地。

    萧沅冷眼觑着他,呵,杀人的时候倒是大胆。

    因着没仔细看下手不知轻重,黎清欢听得萧沅痛呼好几次,心下不忍,这才强行止住羞涩,转过头开始来好好处理替她伤口。

    他蹲在萧沅身侧,张眼一瞧,自此眼里只剩下那个皮开肉绽的血窟窿,哪还顾得上旁的情绪。

    擦拭的手在微微颤抖,黎清欢再不敢用力,若不是偷偷咬着唇,怕是早就要哭出来。

    这副鼻子红红的伤心模样才叫萧沅熨帖,如此大剌剌敞着怀,接受男人小心翼翼的服侍。

    清凉的指腹点在着了火的伤口附近,沁人心脾的舒爽,心情好到不行。

    萧沅只觉得这伤受得还算值。

    等黎清欢重新替她撒上白色药粉,血水立刻吃透进去,若没

    有干净的纱布绑住,又是白忙活一场。

    踌躇之际,突然女人的手袭上他喉间,猛地上手一抓。

    并未刻意停留,却有挑逗之嫌。

    “赏光,借用一下。”

    耳边只剩下这句。

    藏着男儿家名节和羞耻心的纱带就这样被她耍赖夺了过去,带着清浅的余温覆在自己身上,隐隐透出她曾说不喜欢的脂粉香。

    简直像个强盗。

    “无碍。”黎清欢答得无可奈何,谁让她是因他受伤的。

    萧沅的手很灵活,结也打得轻巧,同上次替他包扎的时候一样。

    黎清欢觉得,这个看起来粗蛮的女人,该是受了多少次伤,才能如此熟练,轻描淡写。

    他想起身,可蹲得太久,头晕乎乎的。

    被女人顺着力轻巧一扯,便又落了回去,空气随着她身体的温度一起。

    “走这么急做什么?再歇会儿。”萧沅实话实说,她得再缓缓才有力气带他回去。

    其实跟萧沅呆一起久了,渐渐熟悉了她的气味,黎清欢身体发作得也慢了。

    还有力气挣扎,又怕她再把伤口崩开。

    衣服也不拉好,简直欺人太甚。

    黎清欢双手做拳推拒得紧,却被萧沅恶作剧一样拉得更近,细细瞧着他抿起的唇,眼尾的勾,脸颊的红痣。

    一寸寸占为己有的冲动。

    萧沅今日好说话的很,一点火都没有冲黎清欢发,只是太过疲惫,想逗逗他。

    “叫声好姐姐,我就放了你。”

    “你!”黎清欢猛地侧开头,“伤成这样,还没个正经。”

    萧沅乐了,凑近悄声道:“今日我又救了你。你何时还我那些利息?”

    她眼中带着玩笑,这招每回都屡试不爽,总能看到小兔子慌乱逃离的模样。

    她喜欢瞧见他露出尖尖犬牙,不要闷头躲着不敢说话。

    不然多无趣。

    可今日,黎清欢暗自捏了捏拳,扬起脸目光灼灼道:“若女君想要,也并非不可。”

    萧沅被那双热切的眸子烫得微愣,脸上的笑顿时也没了。

    黎清欢却不肯再放过她,追上去跪坐在她身边,双手环绕住她的脖子道:“女君救了我多次,我早已心系女君。先前是我想错了,妄想做萧家的主君。可清欢自知,到底是不如哥哥。”

    他顿了片刻,说得恳切:“只要女君不嫌弃,以后愿意买座宅子养着清欢,任何时候清欢在院子里等你来就好。”

    黎清欢抱着萧沅轻晃,头抵在她完好的左肩:“女君发个话,清欢这辈子就是你的人了。让清欢当牛做马,或或是暖床的小厮,清欢也做得。”

    清浅的呼吸尽数喷在女人敏感的颈侧,一道道,男儿家不要脸的下贱之举。

    语音婉转娇媚,蹭过来的身体比京城最热门的小倌儿还娇还柔。

    黎清欢是懂得如何讨女人欢心的,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从小潜移默化影响了他。

    在他不多不少的经验里,女人总是受用的一方。

    但他也觉得羞,担心萧沅直接驳了他的面子怎么办,或是还像上次那样,婉言拒绝。

    但说出来,心头畅快。

    萧沅从来只爱面上逗他,嫌麻烦不给承诺,黎清欢省得。

    可萧沅也从未放弃过他,也从未真正打心底嫌弃过、低看过他,他也省得。

    这一点,怕是连阿四这样无欲无求的乞丐也做不到。

    他讨厌阿四嘴里的小贵人,他分明就是个没人要的倒霉蛋。

    所以,他知道只有萧沅能救他。

    他将萧沅当作救命稻草,死死缠上去,用身心掷一场豪赌。

    赌她对一个男人主动投怀送抱的欲望,赌她是否真如此冷漠无情。

    皮囊无用,可女人好色。

    若是这副皮囊能得她动一次欲念也就够了,她定然再也甩脱不下他。

    到那时,沈则父子又算的了什么。

    可,等了许久萧沅也未曾说话。

    黎清欢心里没底,便假意推开她,故作恼火离去,泠泠道:“如若萧女君实在不愿,出声告诉清欢一声便是。清欢以后绝不再相扰。”

    蓦地一只手臂箍满合她手掌长的细腰,被勒得生疼,喷在头顶的呼吸变得急促。

    黎清欢呜咽一声,把动作、火候拿捏得刚刚好,得意的模样全落在萧沅眼底。

    燃火的眸子浓稠得再看不见那抹蓝,炙热的气息混着血腥离得越来越近,新奇刺激。

    黎清欢紧闭上眼,努力仰起嘴唇,微张开,全身忍不住轻颤起来。

    此时此刻女人就要了他,他没做半点准备。

    但机不可失。

    没有潮湿的触感,黎清欢疑惑半睁开含满雾气的双眸,又咻然瞪大。

    “啪”,掌心击肉的脆响ーー

    “啊~”

    黎清欢瞬间惊叫跳起。

    一巴掌狠狠打在他屁股上,丰臀瞬间漾开肉波,电流自尾椎而上直窜进大脑,炸开一朵烟花,震得黎清欢七荤八素。

    面前快黑成碳的脸上忽浮出一个阴鸷的笑,寒潭似的眸深不见底…

    平静中的癫狂让人头皮发麻。

    黎清欢捂着臀部,满是错愕,全身血液轰然倒流,从脖子到脸红了个透。

    第24章 添火回头叫白若梅送些好闻的香料给你

    风月无边,夜色正好。

    不远处河塘传来蛙叫,是母蛙吸引异性繁殖的嘶鸣。

    萧沅心里那股无名火,活被他这副呆傻的模样给浇灭。

    只觉得跟黎清欢还计较什么呢。

    一个数钱都数不利索的蠢男人,学小倌儿卖弄风骚的时候还挺像回事。

    若不是伤痛加上奋战许久的劳累,说不准她就上了钩,不管不顾野地里办了他。

    差点儿被个乳臭未干的小郎君拿捏住,萧沅心里能不气吗。

    黎清欢捂着屁股站着,脸红得滴血。

    萧沅一点都没留情,隔着衣服给他烙了个鲜红色掌印,盖在白生生的肉上,火辣辣的疼。

    酥酥麻麻的痛感一波波将他仅剩的羞耻心送上巅峰,心脏快跳到嗓子眼儿里去。

    萧沅阴笑着凑到他眼前,低声吓道:“这才哪儿到哪儿。黎公子当真要跟了我这个粗人?”

    黎清欢也不是委屈,就是觉着别扭。

    不懂她为何突然作弄他,让他前功尽弃。

    黎清欢懵懂看向萧沅,有好奇有探寻却没有一分害怕,像头刚出生的鹿,草原上最好凌虐的猎物。

    粗糙带茧的手掌将他双眼蒙住,黎清欢的世界里又只剩下漆黑,灼热危险的气息喷在颊边,女人粗硬的卷发蹭得他发痒。

    他攥住衣角,眼睛在那只手掌里眨了眨,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是紧张得不敢喘气。

    月光下,萧沅对准猎物的后颈亮了亮尖牙,寻了好几次,到底是没下口,克制住了最原始的欲望。

    视觉恢复的黎清欢,只看见黑衣女子背着他蹲在河边,疯狂往自己脸上撩凉水。

    黎清欢一脸迷茫,忽然害怕起来,心想,萧沅莫不是还有见不得人的疯癫症。

    听说疯子发起病来六亲不认,连爹娘都能杀了。

    况且这是个荒郊野岭。

    怪不得年纪这么大还未娶夫郎。

    森森黑夜,黎清欢想得后背发麻,软着腿转身想逃,没走几步又被折返回来的女人拦了个正着。

    萧沅不耐道:“你又想做什么?”

    按着发烫的额头,她这会儿真有点想叫黎清欢声祖宗,一晚上净瞎折腾,没个安分的时候。

    “我”黎清欢讷讷不语。

    背满身水汽的女人又将他带回了马上,气氛变得尴尬。

    凶他不是,哄他也不是。

    萧沅这辈子难得为个男人想这么多心思。

    索性专心驾马,不再开口,循着白若梅沿途留下的印记找路。

    路上蝉鸣鸟叫不算孤单,俩个人之间好似隔了天堑,萧沅再没给他贴身的机会。

    直到北府铁骑大营放哨的灯火闪烁在不远处。

    “到了。”萧沅话音极轻。

    刚落,一具身体重重压在黎清欢背上,直接晕死过去。

    早就察觉到萧沅体温异常,黎清欢反应极快,赶紧回身兜住她的头,怕她掉下去。

    前面还有两三里路,若是没了马,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将她拖回去了。

    他暗叹一口气,忍痛撕下袍袂下摆,将两人的身体贴紧系在一处。

    然后黎清欢握住马疆,深深吸了一口气,脚跟轻踢马肚。

    马儿又晃了起来,带着两人奔向光源。

    辛苦了一夜,刚逃过杀劫,所有人精疲力竭。

    但主子每回,白若梅也不敢休息,一直等在哨位所,方便及时接应。

    阿四也和她一起。

    该说今天萧沅若是没能活着回来,有她没听萧沅安排之过。

    若是再不见人,她就准备摸回去,管她那个韩兆珵允不允。

    她不在军中,自不受将令调遣。

    哒哒马蹄声响,白若梅大喜三两部走到拦路的隘口。

    只见一青袍男子,面色惨白,咬牙驮着她家主子飞奔而来。

    她连忙唤卫兵一同搬开梐枑。

    马速太快,黎清欢刹马不急,两人具是一同滚了下去,狠狠摔在路边,滑出去两三米。

    地上全是咯人的石子。

    黎清欢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把垫在身后的萧沅扶起来检查。

    刚才他护着两人头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萧沅要是还醒着,指不定得凶巴巴的一顿骂他。

    黎清欢瘪嘴。

    白若梅和阿四也被黎清欢一系列诡异的操作震在当场,没敢打扰上前打扰。

    等黎清欢露出期盼欣喜的眼神求助,才回过神来,在心里同时为萧沅竖了大拇指。

    放了这么个媚骨天成的男人在身边,还能坐怀不乱,除非圣人也。

    也难怪,萧沅单枪匹马,杀回去救他。

    白若梅忙从黎清欢手里接过自家主子。

    凌乱的碎发半遮住黎清欢明显落寞的面庞,他舍不得手里的暖意离他而去。

    说不定,以后就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独属于他的,安静温和的萧沅。

    他垂下手,眼底泄出几分狠毒。

    阿四守在他身边,送他去男眷落脚的营帐,算是将功补过。

    忽察觉出他身上的杀气,讶异间又觉得有趣。

    可惜啊,早知道她就下手了。

    主营里的韩兆珵刚处理完伤口,将盔甲换成黑袍常服。

    听手下人来报,那商人不仅从褚尤手里活了下来,还救回了人。

    她这群人里卧虎藏龙,不仅有匹不怕死的孤狼,还有个其貌不扬却出手不凡的乞丐。

    她能认出那癞脸乞丐的功夫里混着他北府铁骑的家学底子。

    此人到底是谁。

    韩兆珵揉揉眉心,出门一趟虽差点中了褚尤的埋伏,但阴差阳错,收获不小,打算明日天明再去探探底细。

    营地空旷,晚风吹得军旗猎猎,到了深夜分外孤寂寒凉。

    乞丐一人枕臂睡在马草堆上,取下腰间劲酒喝几口,烧得心头畅快。

    许久未归,离京越近她越兴奋。

    天下之大,人心险恶,后头不知还有多少好玩的事在等着她呢。

    萧沅发了一夜烧,早上是被喉咙干醒的。

    眼睛迷得睁不开,她伸手胡乱到床边抚了把,什么都没摸到。

    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身,轻柔的手将她扶起,一股清凉的茶水喂进嘴里,才缓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含糊了几声,又晕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下午。

    营帐帘子未被撩起,可阳光无限,化作一粒粒分子尽数钻了进来,洒了一度,铺满男子及腰的长发。

    萧沅警惕睁眼,猛地坐起身。

    伤入骨头的右肩限制住她所有举动。

    萧沅痛得皱眉,扶着肩膀又躺了回去,缓了会儿神。

    回想昨日种种,这里该是个军队大营。

    再瞥了眼床边熟睡的男人,简直阴魂不散。

    她睁眼闭眼都是黎清欢,真是烦死了。

    白若梅刚想进营帐来探探情况,就听见她主子烦躁大喊:“若梅,白若梅!谁许你随意将人放进来!”

    想迈进去的脚又缩了回来,白若梅黑炭样的脸更加黑,这一进去主子肯定要迁怒她。

    闻辞在旁捂嘴偷笑,被她瞪了眼。

    “哎呀,你这会儿进去不是上赶着被她教训吗?!”闻辞一手叉腰,一首拽着她的手臂,“走,我们去看看那小奶娃,等会儿若是黎二公子被她驱出来,我们再进去也不迟啊!”

    “这”白若梅摊着手被闻辞拖拽着,甚为无奈。

    她从开始就不该听了闻辞的花言巧语,这下彻底坐实了帮凶身份。

    黎清欢被女人的声音唤醒,还懵懵的,意识到在何处才抿抿唇。

    他转身去取炉子边温好的药。

    萧沅斜觑着他不语,他才敢坐下,微垂着头道:“我服侍你喝药。”

    受了伤有美人伴在一旁服侍,萧沅自是乐意。

    她晓风月,不是那种古板女人。

    黎清欢舀了勺棕黑色的汤药递到她嘴边,她也顺势就着他的手喝下去。

    一勺一勺,药见了底。

    黎清欢嘴角含起一汪清甜的笑,开心看着萧沅。

    总觉得,她们之间多了点亲近。

    不像从前拘谨生疏。

    若是昨天他表现更好些,萧沅说不准就愿意带他走了。

    当然现在也不迟。

    黎清欢从怀里取出蜜饯果子,问她可要吃。

    萧沅张嘴,果子丢了进来,带着橘皮的甘甜溢开,解了厚重的苦味。

    她艰难挪了挪身子,撑头看他,淡淡道:“昨日,你把我带过来的?”

    萧沅隐约记得,昨夜看见灯光她就没了知觉。

    今日醒来,除了在山谷受的伤,浑身还有几分酸疼。

    不知她晕过去之后怎么折腾她的。

    黎清欢眼睛咕噜转了转,点头答:“行了没多久,就遇上白姐姐了。她扶你下马的时候没扶好,叫你摔了下去。”

    “哦?”萧沅眯眼看着眼前这个明显撒谎的男人。

    心虚不敢看她,唇抿得愈发紧,耳垂底下还红了。

    萧沅手贱伸手过去摸了一把,软软的,却晶莹剔透像块玉石。

    恍然,她抬起身,搂着黎清欢的腰将人带上床,弯身含了上去。

    两只脚蓦然离地,还蹬着鞋,伸在床外头挣扎了片刻,接着挂在床沿,随着萧沅的舔舐敏感蜷起。

    耳边粘腻的水声不断。

    萧沅的手扼在他脖子上不肯让他逃。

    刺鼻的香气,从他分泌的**里泛了出来。

    嗓子里只能堪堪发出黏糊的咕哝声。

    “别”

    他不敢扒住萧沅受伤的膀子,只能轻轻揪着她的衣裳耐到她停下。

    唇最后落在黎清欢脸颊的那颗红痣上,逗留了片刻。

    萧沅道:“回头叫白若梅送些好闻的香料给你,别总搽些劣质香。”

    黎清欢闻言顿了片刻,身子发僵,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声,头偏过一侧。

    萧沅的头发蹭得他发痒。

    没好生呆上多久,折回来的白若梅又在外不合时宜地喊了起来。

    “主子,韩将军请你过去,有要事相ーー”

    商字没说出口,营帐里头扔出来个还热的瓷碗。

    眼疾手快接住碗,白若梅汗颜,不知这黎二公子又做了什么,害得主子这般生气。

    在外候了不少时候,她才等到萧沅面色不渝从帐子里走出来。

    定然是非常不满意刚刚在里头服侍她的人。

    她早就跟闻辞说过,主子肯定不会喜欢黎二公子的。

    第25章 罗网我要你死你就生不得!

    就算韩兆珵不来找,萧沅也打算去会会这个北府铁骑的统帅。

    北府铁骑原本长驻于中原与北狄边境,是当年罗氏率兵攻打北狄,夺回幽云十二州时留下的一支精兵。

    韩兆珵是此人更是不简单,十二岁便随母亲桓阳侯上战场,杀敌无数,战功赫赫。

    十五岁组建的一支玄铁军更曾是无数北狄人的噩梦。

    直到七年前,北狄诸部沆瀣联合,对大暄朝发起猛烈进攻。

    韩烈战死在北狄人最后的反扑中。

    强忍下悲痛,韩兆珵身披麻衣,承母遗志,提枪领兵将北狄联军再一次打回老巢,直捣入北狄皇都同津府。

    当街砍杀了北狄大半皇室,三天三夜,血

    流成河,狠挫了北狄一番锐气。

    到如今北狄人提到韩兆珵无人不惧,又无人不恨得牙痒痒。若她们北狄战神耶律柘还活着,哪容得这些后生小女压在她们头上!

    战圣封赏赐爵,上头体恤韩家只剩她一个孤女,不忍她在边境辗转,便安排军队驻扎于崤北,对内以震匪祸。

    萧沅也见识过那场血战,甚至她发家也起源于此。

    但不管是英武的桓阳侯还是残忍的鬼罗刹,今儿都得给她一个说法。

    韩兆珵端坐在大帐中心,手持兵书,穿得板正。

    一袭黑袍,要比萧沅的还要沉上两分。

    她一个中原女子个子不算矮,但身形样貌绝对算不上顶好,但独有份坚韧沉稳,能抗得起北府铁骑统帅的威严。

    “韩将军。”萧沅拱手行礼。

    韩兆珵扬手,利落道:“在我营里,不必在意此等繁文缛节,萧掌柜坐。”

    萧沅伤还未愈,也没有亏待自己,大剌剌坐在了主位下首,掀开一杯泡好的茶,品了品,笑道:“将军好品味,在这孤寒的大营里头竟得如此好茶。”

    韩兆珵汗颜:“年前去榕州省亲,摊子上随意买了些。”

    “怪不得,”萧沅继续道,“榕州遍地好茶,三钱银子买的散茶说不得比京城十两金子卖的还要好喝。我之前也去过榕城,苦于不识货被坑了好几回,只遗憾放弃茶叶市场,还是做我那香料的老本行。”

    韩兆珵见萧沅兜兜转转就是不说正题,便也不出言提醒。

    等萧沅说完她如何被坑的往事,韩兆珵才淡淡道:“萧掌柜生意做得大,如今更是入了入户部的眼,一举登天成为皇商,何须在意那亏掉的几两银子。”

    “哦?”萧沅先是疑惑,深看了她一眼,“韩将军还是不要折煞小人了。咱们这小本买卖,把身家性命都系在裤腰带上讨生活,一毫一厘都得珍惜着用。就算以后给宫里做事,也是生意。该我得的一分不能少,不该我得的,我也不赚。”

    韩兆珵精于带兵打仗,排兵布阵,嘴皮子远不如萧沅这种常在酒桌牌桌上混的人,便收住话头。

    萧沅扔了茶碗盖,铿锵一声,笑道:“还不知将军来找我来有何事?我这儿正好也有件事要与将军商量。”

    “不如萧掌柜先说。”韩兆珵礼让。

    萧沅不客气道:“我跟着商队过崤北,虽不是领队,但娘们儿拼死杀匪都死了,我也该担当些责任,为她们剩下的孤女寡夫讨个公道。”

    韩兆珵闻言正色道:“我找萧掌柜来正也是此意。惨遭此横祸实非大家所愿,但逝者已去,如何安抚孤寡才事当前之急。”

    她从来都在合适的时机做选最理性的路,太过循规蹈矩总显得无情。

    “韩将军打算如何?”萧沅问。

    “我大营虽安扎在此,手下军属均安排在十里外一个城镇里,屯田织布,自给自足。如若他们无处可去愿意留下来,我当一视同仁,尽力照顾,绝不会苛待,等将来孤女长大了,可直接入我军营效命。如若想走,我也奉上白银十两,供他几年无忧。”

    萧沅敛眸:“只是如此?”

    “不知萧掌柜还待如何?”韩兆珵一瞬不瞬看向她。

    萧沅拱手向上,幽幽开口:“我听闻圣上派北府铁骑驻扎于崤北便是剿匪,可这连年来不仅匪祸不少,我一路行来,看到多少人流离失所。一个、十个、一百个,将军顾得过来吗?

    将军半夜睡醒不亏心吗?!”

    “你!”韩兆珵勃然,“我原敬萧掌柜是个知礼的人,才唤你过来商量,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好歹。算了,此事本将军自有安排。”

    萧沅不惧回视:“匪患当道,将军为何对剿匪之事避而不谈,莫不是吓怕了,还是早就失去了当初镇守边关的血性?!”

    韩兆珵从不是脾气好的,她站起来沉沉看向萧沅:“便是我真的怕了,不愿剿匪,你一个小小的商人又待如何?!”

    萧沅也站起来,通身的威严霸气。

    “我只是提醒将军,莫要忘了初心。”

    乞丐阿四这时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挡在两个剑拔弩张的女人中间调和,腆着脸劝道:“大家有事好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韩兆珵拨开她,掸了掸弄脏的衣袍。

    阿四只能强揽住要走的萧沅,道:“我不信韩将军是那种贪生怕死之徒!”

    韩兆珵扭头重哼。

    “依我之见,昨夜那些人也不是一般的土匪。”阿四拍拍萧沅,“萧掌柜你呢?”

    萧沅看着她也哼一声。

    阿四讪讪道:“既然大家都能看出来,何必关上门自家姐妹相残,一致对外才好啊。”

    韩兆珵转身嘲讽:“剿匪你说得简单,你可知现在的崤北兵不是兵,匪不是匪。我都怕我杀的既不是匪也不是兵,而是陛下的子民!”

    原是七年前,她刚来此地也是一腔热血,想要彻底整顿崤北一带的匪祸,至此河清海晏不负陛下所托。

    中原地区,总不会比边关还乱。

    谁知来的第一年她就差点栽了,崤北漫山是匪。

    穷山僻壤百姓无知,被苍耳军收编强迫的数不胜数。

    褚尤是要在这山川谷地里做她的土皇帝。

    她也是多少次虎口脱险,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

    这次她带亲卫暗中出门巡视,看看是否有还有“漏网之鱼”,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阿四皱眉道:“为何不上报朝廷,告她们一状?”

    “告的人难道少吗?苍耳军是红巾军的分支,是当今圣上的根,”韩兆珵看了眼萧沅,“更何况,苍耳军与礼亲王关系甚密,折子怕是还未递上,就有人做主拦截下来。”

    阿四手在空中滞了片刻,然后揶揄拍拍萧沅。

    当年天下已定,红巾军是起义之师,便不合时宜。

    前任红巾军首领宋昱独子宋洵主动上折,说自己身为男子无法担任统帅之位,愿将权分三家,一是崤北的苍耳军,二是还回徽滁老家守着祖产,三则编入罗郁母亲罗衾麾下效力。

    罗衾乃圣上亲侄女,这分量自不可说。

    自此宋家与礼亲王一家走得很近,又暗藏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萧沅听到这儿,也不再咄咄相逼,黑脸负手甩营帐走了出去。

    没走两步,就瞧见一个明丽男子交握着手,伸首够望,看见她便招了招手。

    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萧沅拂去面上不快,走上前体贴道:“大公子昨夜受了惊,怎不好好休息。小心站在外面受了凉。”

    “父亲叫我来找女君共用晚饭,”黎霁怀不敢表现出太多期待,端庄道,“女君可用空?”

    萧沅目光几转,忽然笑道:“公子亲自来请我,自是有空的。就是有天大的事情,我也得给她推了,去赴公子的席。”

    黎霁怀欣喜,还是一副清清淡淡不染尘泥的模样,心里轻啐,萧沅才没有向父亲所说的那般对黎清欢有了念头。

    他原本对萧沅无意,可昨夜见到她那般勇猛救他于危难,怎能不心动荡漾。

    再加上沈则的旁敲侧击,他才贸然前来。

    谁不想要个顶天立地的妻主。

    一时羞臊,黎霁怀再不敢看萧沅。

    萧沅倒是想看看那个沈君郎葫芦里又装了什么药,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营帐内“啪啪”几声清澈响亮,接连不断,尽打到实处。

    黎清欢被刘三宝扯着手臂压跪在地上,唇边躺满了血,玉色的面庞红肿不堪,嘴里全是铁锈味。

    “贱种,叫你再敢回嘴。”

    沈则目露阴狠,这次没假手于人,亲自掴了黎清欢好几个巴掌,打得那张俏脸再勾不得女人。

    黎清欢麻木冷着脸,任他打骂羞辱,硬是不吭一声。

    沈则讥笑:“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是这副硬骨头。莫不是真觉得自己攀上个大人物,就瞧不起我这个父亲了?”

    “萧女君救我时,父亲又在何处?早就逃命去了罢,哪里还想得起我这个庶子?”

    头被打歪了过去,黎清欢又跪直,满脸倔强。

    “我是你父亲!我要你死你就生不得!”沈则大怒,不挂肉的脸颊单薄寡情至极。

    刘三宝赶紧道:“主君,我把他拖来的时

    候正从萧沅帐子里出来的。我听得真真儿的,光天化日,就行苟且,未嫁的儿郎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沈则收手,嘴里喃喃念了两声佛,朝黎清欢嗤笑道:“呵呵,原来真是攀上了?可萧沅喜欢的是我怀儿,就凭你也配和我的怀儿比。依你现在的名声,有几个正紧人家愿意娶回去当正君的?”

    听到外面来人,男女谈笑的动静不小。

    沈则直起身,傲慢地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嫌弃扔到黎清欢脸上。

    “你且跪着吧,看看你的情娘是选择救你,还是选我家怀儿。”

    帘帐掀起,萧沅先让黎霁怀进,很是妥当。

    她早就听说,沈则不愿意与人混住,派手底下人大闹了一场。而且他们主仆加起来人并不算少,无奈之下韩兆珵给安排了个单独的营帐。

    真真是个磨人又不懂风情的男人,无怪养出的儿子也这般无趣。

    她扬起个笑,刚抬腿踏进营帐,便见单薄的身影跪在一侧,脸上红肿未消,垂着头不肯看她。

    蓝眸中笑意更甚。

    第26章 教训你混蛋!

    萧沅从黎清欢面前轻飘飘而过,没落下任何怜爱。

    甚至连半个眼神也没留给他,面上全是笑,却无情冷漠到了极点。

    直到三人坐在一道小桌边,清粥白菜准备开席,萧沅顿了片刻,故作疑惑询问道:“不叫黎二公子一同入席?”

    沈则闻言掩面笑出声:“我这小儿子平时最不听话,连昨日那般危急时刻也乱跑,连累了萧女君。哎,怪我平日疏于管教,今儿真真该好好罚他一次。怎么,萧女君打算管我黎府家事?”

    他抬眼定定看着萧沅,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却毫无所获。

    萧沅依旧笑得如沐春风,替沈则、黎霁怀二人摆好碗筷,慢条斯理道:“沈君郎这是说的什么话?怪我多嘴,怪我多嘴!来,咱们吃饭。”

    黎霁怀甫一看到黎清欢鼻青脸肿跪在泥地上的样子还有些于心不忍,但一想到父亲下午那番话,心又硬了起来,清浅道:“萧女君别见怪。”

    萧沅朝他狭促一笑,眨眨眼颇为温柔道:“自是不会,黎公子好不容易主动邀我一次,我怎会去关心那些不相干的人。”

    黎霁怀厌恶又可怜地瞥了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黎清欢。

    这就是云泥之别,黎清欢这种自甘下贱的人永远追不上他。

    沈则却比黎霁怀心里多了几分惊疑。

    按刘三宝探得的消息,萧沅与黎清欢早已暗通款曲,就是毫无情分也不会见死不救。

    不是刘三宝添油加醋,就是萧沅只想玩玩儿罢了,女人本就薄性,遑论一个四海为家的商人。

    总之,怎么都不会如了黎清欢的意。

    沈则舀起一勺粗粮粥,平淡的味道也变得顺口起来。

    三人谈笑风生,丝毫不顾晾在一旁的人指甲刮得手心渗出了血,像个破了的风筝般摇摇欲坠。

    刘三宝斜眼得瑟,野鸡怎么都变不成凤凰,黎清欢扑腾到最后还不是要乖乖嫁到他们家。

    萧沅与黎霁怀聊得畅快非常,笑声都快传出了十里地。

    阿四刚被逼着和韩兆珵狠切磋了一番,热个半死,直接曲腿坐在演武台边上大口喘气。

    她扯开领子吹吹晚风,皱眉对衣服依旧整齐的韩兆珵道:“你不热啊?”

    不等对方回应又道,“萧沅这厮忒烦人。”

    自个儿风花雪月,可怜她孤家寡人,还要被武痴缠住,拉练到天黑。

    这日子谁爱过谁过去!

    “走了。”她摆摆手,头也不回,打算回去睡觉。

    剩下个陷入沉思的黑衣女子坐在原地。

    风吹干她鬓角的汗,安抚下内心燥热。

    一通发泄,胸中滞闷解了大半。

    她保家卫国,爱民护子,今日却叫一个商人在她面前胡说八道,指责她不作为。

    这口气怎能随意咽下。

    恍然,不远处的营帐传来婴儿啼哭。

    牙牙之声哭得她心中一颤。

    或许她确实是怕了,怕有更多像这个婴孩一样变成孤女的人出现在她军中。

    七年前她见得太多,太过惨烈。

    以至于来了崤北之后,她一直不愿面对,活在自己织就的茧里。

    弃了刀,韩兆珵往自个儿大营里去,也莫名觉得萧沅烦人。

    现在营里这么多男人不宜久留,至少得赶快送去四方城里。

    正好,她也有好几月没回去过了。

    “天色尚早,萧女君不如再呆一会儿?”吃完饭,沈则出言挽留,笑道,“那日与女君下棋回来之后怀儿一直念念不忘,要与你再好好切磋一会呢。”

    “爹萧女君还受着伤呢。”黎霁怀实在不好意思,红了脸。

    他只是说了与萧沅下过棋,谁知沈则如此添油加醋。

    在黎霁怀眼里,萧沅粗俗无知,棋艺也差。

    若说他非萧沅不可也不至于,只是萧沅与从前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神秘复杂,让他越来越好奇。

    如今他们父子又阴差阳错将身家性命全权交付于这个女子,男儿无根,在此困境下生出不少依赖绮念来。

    萧沅连忙面露喜色:“伤有什么大碍!那我去唤人找副棋子来,今天非要与黎公子下个畅快不可。”

    不一会儿,白若梅就安排妥当了,从这荒天野地里硬生生凑出了一盘棋,还僻了个静处给她们单独相处。

    两人相携走后,沈则瞧着整整一个时辰跪在原地不动的黎清欢,冷笑道:“看吧,这就是女人。以后你还想指望谁?”

    一字一句比巴掌更狠毒,直戳人心肠最脆弱的地方。

    黎清欢早已饱经磨砺,今日还是伤得千疮百孔,一时竟记不起下午的亲密是多久之前。

    一时间,万念俱灰,偏就哭不出一声,冷冷淡淡的。

    “潘贵,晚上给他锁上,别再给我出去丢人现眼。”

    沈则被他破败不堪的凄惨模样心中痛快淋漓,也不唤他起来,悠然带着刘三宝洗漱歇息去。

    这营帐不大,中间用屏障格挡开。

    潘贵见沈则,赶紧上前把腿早就跪麻了的黎清欢给扶了起来。

    “谢谢潘爹爹。”

    黎清欢撑着他的手臂站起来,虽不算亲热,还是能听出感激之情。

    潘贵暗叹一声,造孽哟。

    不过短短几天,萧沅棋艺大有长进,一场下来也能与黎霁怀厮杀许久,甚至到后半还能小胜半子。

    有了旗鼓相当的对手,黎霁怀也下得意犹未尽。

    待他抬头,胜负已分,却瞧见对面的女人撑着头正在假寐。

    “哦,”察觉到关心的眼神,萧沅赶紧睁眼,露出个无奈的笑,“我失礼了。”

    女人平时狂野霸道,此刻在烛火下刚毅的脸出现几分柔和俊朗,黎霁怀赶紧道:“是我不该逗留打扰,女君伤得不轻还是早点歇息吧。”

    “嗯。”萧沅没再挽留,目送他离去。

    人影还未消失干净,萧沅便扔了手里的棋子,眸子里布满寒霜,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她动了动肩,净手取药包扎。

    蓦然看到刚随手仍在边上,染满血的纱带时,喉头哏了下。

    亏她觉得黎清欢唯一的有点是下手狠辣果断,没成想是个徒有其表的纸老虎。

    就敢在外头、在她面前横,遇上阴的毒的马上现了原型,变成任人欺凌的狸奴。

    踢她一脚的架势是一点儿没瞧着,比他的小厮喜鹊还不如。

    纱带在手指上缠了两道,萧沅猛地站起身。

    在营帐内烦躁逡巡了片刻。

    黎清欢身心具疲,肚饿也睡不踏实。

    浅浅枕在潘贵拿给他的铺盖上,睡在最外边,闭眼听周围呼声四起。

    潘贵也没折腾,给他手上系了根草绳算作束缚。

    两边脸颊肿得老高,他不敢碰,也不敢压,脑子

    里光怪陆离,没个实景,也根本没有伤心的情绪。

    月上中天,有个人影鬼魅般钻了进来,给他解了绳子,带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上,黎清欢也不吵也不闹,木木的,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萧沅在巡逻卫队暧昧的眼神下与她们打了声招呼,算作答谢。

    等到无人,两人面对面站着吹冷风,无人开口。

    黎清欢站得僵直,嘴角讽刺弯了弯。

    萧沅不满:“你这是作何表情?”

    想迫他抬起头,却无处下手。

    黎清欢后退一步,冷声道:“女君既无心,何苦折腾我?”

    萧沅失笑,负手跟上一步恢复了原来的距离,凑近逗他:“我有心无心又有什么干系?不过是看黎二公子实在貌美,起了色心。”

    她轻佻捡起黎清欢置于身侧颤抖的玉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继续道:“你之前欠我的桩桩件件还没还,又要叫我投本儿,天下可没这么好的事。”

    “你!”黎清欢抬头怒看向她,脸颊上斑驳着青紫,眼眶红透了,招人疼,或是让人起了叫他更疼的念头。

    萧沅眸色幽暗起来,捏着黎清欢的指骨揉搓,逼问:“我如何?”

    一滴泪生生被她逼了下来,再也止不住,争相夺眶而出。

    “你混蛋!”黎清欢终于颤声宣泄出来,整个人情绪激动,哭得雨带梨花。

    不顾他捶打挣扎,萧沅硬是将他紧紧锢到怀里,摸着他的后颈安抚。

    前襟尽湿透了,黎清欢还在抽噎,前半辈子受的委屈全都交代在了今天。

    他对萧沅的期待太大,身心俱付只想求得一块清净地。

    若连这样的心愿都被辜负,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如一了百了,割腕子见了他爹去。

    黎清欢也不知道怎的,就这样对一个刚认识的女人付出了满心的期盼,最后依旧落得个遍体鳞伤。

    他的满目凄凉,满腔愤恨,若萧沅不肯接住,怕是又要埋进肚子里,到最后神形俱散、油尽灯枯,不知会沦落成什么样子。

    让沈则心想事成。

    而萧沅,说实在的,她实在无法理解黎清欢因何哭得如此伤心。

    角色不同,地位不同,对困境的理解也大相径庭。正如身居上位的她也无法共感,十年前、乃至二十年前受人欺压、嫉恶如仇的自己。

    这事儿她解决起来实在简单。

    若她乐意,今晚可以强行带黎清欢走,免他受这份罪,甚至叫沈则父子再也伤不得他。

    但她能帮一回、两回,以后遭了难,黎清欢便只会期盼她来救。

    若他自己连这道坎儿都淌不过去,要依付她一辈子不成?

    萧沅松开些手,垂头看他肿成馒头大的脸蛋,嘲弄道:“哭够了?”

    黎清欢吸着鼻子,抽抽噎噎又偷偷瞪她,比刚才的木头样动人多了。

    萧沅哼了一声,冷眼斥道:“你要拿出对我的一半气势对着你那个父亲发疯,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要与萧沅争论,无异于螳臂挡车,于他没有任何好处。

    黎清欢只觉得这人来来回回,揣摩不透,就是存心逗弄他好玩,根本没有救他的意思。

    明知她穷凶极恶、寡性薄情,以为能靠手段拿下她,现在想来白费功夫。

    便不再与她牵扯,挣脱开要回去。

    “让开。”黎清欢侧过脸道。

    你进我退,萧沅偏就不让他如意,要弄到他急得涨红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恢复活人气息。

    最后只闻得头顶一声轻笑:“算了,今儿先不学旁的了。”

    未待黎清欢反应,女人弯身用力按住他的后脑勺,锢着他的腰将唇覆了上去。

    狂暴缱绻的气息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太过刺激震撼的体验让黎清欢不知所措,甚至未曾反抗。

    湿热霸道的气息狂风暴雨般席卷至他每一寸口腔,缠绵、翻卷,不留一丝空隙。

    黎清欢闭眼高仰着脖子,水声黏腻,大脑一片空白。

    第27章 对等这下好了吗?

    激烈的吮吻,毫不怜惜地凌虐着黎清欢的双唇,攫取那一汪蜜泉。

    四唇相互磨蹭挤压,只剩够他门户大开着接纳的余地。

    不对等的身形与压迫,像张黑幕,将黎清欢完完全全覆盖住,裹得他喘不过气来。

    粗糙的舌头粗暴舔舐过他敏感的上颚,再灵巧卷起他的一同舞动,共同沉沦。

    “唔”黎清欢脸上浮现出个欲念和痛苦交错的复杂表情,额迹冒出几丝汗。

    从骨子里泛着的脂粉气,再一次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手指脚趾具是软的。

    萧沅原也有些迷醉,闻到味道,便收了力道,凑近黎清欢脖子皱眉嗅了嗅,疑问道:“什么味道?”

    黎清欢两眼通红着睁开,仰着头似哭未哭道:“不用你管。”

    比起骂人更像撒娇。

    萧沅也不恼,呵呵松开手,拉黎清欢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坐下。

    然后家财万贯的萧掌柜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冷掉的白面馒头,想了想,只递过去一个。

    待人忍不了肚饿,伸手接过,萧沅才慵懒向后一倒,双肘撑地看漫天璀璨,心情甚好。

    她坏笑道:“吃吧。不过以你刚才的表现,只能给你一个。”

    黎清欢没应话,小口秀气吃着,感受到后背灼热的视线,缩了缩腿。

    待他吃完,又被萧沅狠扯进怀里,同她一起仰倒在地。

    萧沅双眼含笑有光,手指抚去他嘴角碎屑,又覆上青肿对黎清欢道:“可记住了?以后找我做事,要用东西来换。若没有能换的,便靠双手去挣,这世上哪有免费的馒头。”

    黎清欢忍不住问:“因何黎霁怀就不用?”

    萧沅面色微冷,收了手:“你与他不同。好了,天色不早,我带你回去。”

    她率先站起身,先一步走在前头,走得不算快。

    黎清欢默默跟着,又快跑了两步到她身边。

    萧沅不喜欢废物,更不会找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做夫郎。

    在她看来,黎清欢除了长相对她胃口,要家世没家世,要银子没银子,根本助不得她一点力,指不定还要坐吃山空,靠她养着。

    当初她想将黎清欢推出去,不过就是看重点脸那方面还有点价值,谁知道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只能暂时自己消受,闲来无聊逗逗他。

    可她如今只觉得,情不自禁插手黎清欢的事情太多,竟有了些泥足深陷的危机感。

    好多年都没有这样患得患失过。

    黎清欢见她蓦然停住,疑惑看她。

    萧沅不耐烦道:“你自己回吧。”

    黎清欢不知她又哪根筋搭错了,又想到她刚才的话。

    踌躇片刻,他抓住萧沅的袖子,踮脚闭眼轻碰了下她的嘴唇,带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勇气和羞涩。

    “我不认识路。这下好了吗?”他抿嘴问,眼神清澈纯洁。

    萧沅面上平静无波,心里暗骂一声。

    他爹的,真想今晚就办了他。

    到底是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

    萧沅缓缓闭上眼,疯狂冷静了好一会儿。

    待冲脑的欲念散个干净,她才黑着脸,默不作声地把黎清欢送回营帐,连手都捆得整整齐齐。

    黎清欢轻手轻脚躺下,不觉笑了笑。

    不小心牵扯到嘴角的伤口,他蹙眉一疼。

    转身看隔了两三个人,睡在他不远处正打鼾的刘三宝,眼里动了念,和那日山谷里的眼神一模一样。

    第二日一早,刘三宝甫一睡醒,睡眼朦胧打算趿着鞋去茅厕,便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刘三宝摔倒地上惨叫。

    “爹啊!哪个天杀的往我鞋子里扔石子儿!”

    尖锐的小石咯麻了还未觉知的脚底板,他抱着脚在地上直打滚。

    潘贵向来跟他不对付,毫不客气道:“谁?还能是谁?莫不是你又想偷奸耍滑才想出来这一招!”

    “你!”刘三宝怒瞪了他一眼,讪讪爬起身。

    走的时候还顺便不爽看

    了眼默不作声的黎清欢,丧门星。

    俨然依旧把黎清欢当作自己女儿的夫郎对待,自己高高在上。

    “你别管他,”潘贵劝黎清欢,“他也就敢在咱们面前横,你不知道那日遭匪他吓得都不敢出声。”

    黎清欢摇摇头,活动了下手腕。

    手被束缚了一夜,多少睡得不舒服。

    但沈则偏要的就是他不舒服,因此看到面色憔悴的黎清欢,他别提多舒坦。

    “想了一夜,如何了?”

    黎清欢闻言立时跪到他面前:“从前都是我的错,不该和父亲犟嘴。”

    沈则尖锐的指甲扣到黎清欢脑门上用力一推,推得他一个踉跄:“呵,你知道便好。我做的那些可都是为你好啊,你瞧瞧你做的那都是些什么事儿。”

    黎清欢垂下眸,好似认命叹道:“我知道了,父亲。以往我都觉得外面的人好,哪知道付出”

    他咬着唇露出一丝脆弱难堪,“付出那么多,危机关头没一个肯救我的。我以后再也不争了,全凭父亲安排。”

    沈则听他心灰意冷的说辞,想必昨日真的伤了他。

    一个商人罢了,熙熙攘攘不过图那几分利钱,图他年轻貌美,起了色欲,那肯真的对男人用心。

    “好了,”沈则饮口茶,故作大度道,“我不过是想提醒提醒你罢了。以后你就乖乖待在我身边,跟着潘贵、刘三宝他们好好学学规矩,别再到处瞎跑。”

    “是,”黎清欢冷着脸发狠道,“若我再胡乱跑出去,父亲就打断我的腿好了。”

    沈则垂头吊着眼尾看向他,打断腿有什么用,一个人没了心气儿才叫彻底废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对这样的黎清欢十分满意。

    自此黎清欢分外乖巧,端茶倒水,看不见从前的不甘,俨然成了个沈则父子任意使唤的奴才。

    不远处的营帐,闻辞正闹着要去找回黎清欢,要萧沅做主。

    萧沅笑哼:“他是黎家的二公子,合该待在黎府主君身边。我劝你,最好把那只小喜鹊也早点送回去,免得回头主人家来找,说你拐带人家家仆。”

    闻辞气得脸色通红,反驳不了一个字,到最后才憋出句:“那你就忍心看着他受苦?”

    萧沅闻言不悦,鹰眸锐利投向闻辞:“他与我有何干系?闻辞,你僭越了。”

    “我”闻辞被她突如其来的威压吓了一跳,害怕后退了两步。

    早就听他姐说萧沅这几年越发喜怒无常,倒是从没在他面前表露过。

    萧沅上前拍拍他的肩,淡淡道:“别想太多。等会儿就要拔营了,回去好好收拾一下。”

    一个男人的事情,让她费上如此多的心力已是罕见,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儿。

    “四方城,因何叫四方城?”阿四骑在马上与韩兆珵并肩。

    “何以为家,唯四方天地耳。”

    后来阿四才发现,这四方城里几乎都是孤儿寡父,年轻一辈长大后再入北府铁骑。

    也许以后此地还会有更多的破碎的家庭,也会出现更多孤寡。

    四方城与其他城镇并无异样,集市热闹,百姓淳朴,除了使不得银子。

    万事都需要以物换物,靠自己的劳动所得换水换粮。

    这个规矩是早就定下的,就算是她们将军韩兆珵,住回四方城的时候也得下地干活。

    这下沈则父子犯了难,他们十指不沾阳春水,就连下人也做不得什么活计,实在没什么可交换的东西。

    于是便托人去找萧沅,一来希望早点走,二来想要点热水和饭食。

    那时萧沅刚从地里割下一蓬麦草,她下手利落动作快,手起刀落,连韩兆珵都忍不住侧目看了她一眼。

    阿四自然啥都不会干,依葫芦画瓢割坏了两丛,颇为无奈。

    她当机立断转身跑去运货了,再不肯碰镰刀。

    韩兆珵将她沦落为乞丐的原因,总结为四个字,好吃懒做。

    萧沅她来四方城的理由也很简单,她们的所有东西都折在了山谷。

    就算要走,这么多人急需个地方采买补给再上路。

    况且她这拨人还有不少刚失去至亲的,未来不知去处的,得赶快将她们安顿下来。

    谁知道这处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使。

    萧沅正曲腿坐在田埂上喝水,烈日炎炎抹了一脑门子汗,见韩兆珵走过来,她道:“说好了啊,帮你这儿忙完,借五匹马给我。”

    韩兆珵原是想给萧沅使个绊子,那成想人家干活儿比还她利索。

    毕竟一起割过草,关系顿时亲近不少。

    韩兆珵挑眉问:“我不信萧掌柜连几匹马都弄不到手?”

    因何还要跟她来四方城。

    萧沅吐槽:“你也不看看,你那大营,方圆二十里估计找不出十个人,更何况五匹健壮的马?”

    韩兆珵失笑。

    萧沅确实手段通天,就算沙漠她也能平白变出几匹骆驼来,但耗的人力财力就大了。

    有现成的,她为何要浪费时间。

    正好,她也想来看看这四方城是否真如韩兆珵嘴里所说。

    这里确实像一个世外天地,有自己的规矩和体系,自给自足。

    因着都曾经历过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对外来者充满了包容。

    萧沅手底下也多是由这样的人组成,却自认给不了给她们这样安稳祥和的生活。

    “你这地方不错。”她真心感叹。

    韩兆珵却拍拍手道:“但我宁愿不要有四方城。她们都是无奈才聚集于此处,谁不想要个完整的家。”

    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萧沅刁着根狗尾巴草眯眼笑着给韩兆珵下了个判词:“你虽为一军之帅,但太过优柔不够狠心。难怪皇帝要把你调离边境。”

    韩兆珵震惊萧沅如此敏锐的洞察力,转念一笑道:“萧掌柜说得是。我倒是觉得萧掌柜比我更适合率军打仗。”

    萧沅瞥了她一眼,没做反应。

    正巧潘贵来问她索要吃食,她也就顺势避开了这个话题。

    第28章 乖巧不要勾引我

    韩兆珵既是北府铁骑统帅,承袭了母爵,四方城算是她属地的一部分。

    因为人口简单,且街坊四邻或多或少沾亲带故,有同袍之交,是以四方城并未设置地方官。

    但里里外外都有专人管束治理,十户为一组,联防互管。

    若出了更大的矛盾再逐级上报。

    管理男人这块儿,为首的是韩兆珵副将的夫郎姜淘,一个很泼辣的男人。

    韩兆珵平白扔了这么多张嘴过来,他也不嫌操劳,雷厉风行给安顿了下来。

    照顾吃奶的娃娃他们最有经验。

    可怜见的,这么小就没了爹娘,又一想这城里同样身世的也不少,尽力照顾,将来也会是个好娘子。

    姜淘唯一看不惯就是那个据说是京里某位侍郎的一家子。

    不仅主人家高高在上,成日待在房里不愿出门,连带着几个奴仆也耀武扬威,颐指气使,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简直是个事儿精。

    姜淘他们虽然平时日子过得朴素低调,但把家里女人的军功拿出来在京城里头至少能混个五品武官。

    原本看韩兆珵面子给他们白吃干饭就不错了,谁爱惯着他们。

    谁知刚安稳没多久,又听说他们嫌弃饭里没个荤腥,不肯用饭,非要杀他们用来下蛋的公鸡吃,甚是嚣张。

    姜淘直接操出军属的架势,拿着把砍柴刀踢门冲杀进去。

    他搡开要阻拦的刘三宝,一耳朵把沈则从椅子上扽了起来,骂道:“你这个老匹夫,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蠢货。老子给你脸你还不要了!”

    沈则平时还能伪装几分清高,这时候好似个市野村夫般被人揪着耳朵撕扯,羞辱至极,面色充血,也持重不了了,怒瞪他道:“我乃大暄朝户部侍郎的主君,休得你这般无礼。”

    劈手一个巴掌甩过去。

    熊掌厚的手,力道可比刘三宝大多了,沈则只感觉耳朵被打聋了半

    边,嗡嗡地叫唤。

    “管他妻主是多大的官儿!到了咱们这儿,要想吃肉便是君后也得下地干活!”姜淘本就长得比一般男子高大,此时浓眉倒竖唬人得很。

    “父亲”

    被这突如其来的粗野男人给吓着,刘三宝拖着黎霁怀,不敢上前阻拦。

    黎清欢见势不妙早就在一旁躲着,看沈则吃瘪的模样,差点没笑出声来。

    但他再袖手旁观也不对。

    以免姜淘走后沈则把气撒他身上,黎清欢赶紧三两步上前,哭得雨带梨花,抱住姜淘的手臂道:“夫郎,你放了我父亲吧。我愿去做工,给我父亲哥哥换些吃食?”

    “你?”姜淘狐疑看着小鸡仔儿似的黎清欢,手指没茧当是也干过活,能养活自己不错了,还想养别人。

    萧沅过来,刚好就看到这一幕。

    沈则还被姜淘拧着,着急手捂着发疼的耳朵,神情难堪,差点没撅过气来,比黎清欢未恢复完全的脸还复杂。

    刘三宝赶紧伸长脖子帮腔:“是啊,他能做活,快放了我家主君。”

    姜淘一手将沈则推到桌子上,叉腰指挥:“就一个人能抵什么用,你、你、你,都给我出来一起,别老窝在房里,生蛋啊!”

    说实在的,他没想这群人能真正给他们带来什么收成,但最近农忙,城里的事儿太多,管不过来。

    因此来教训一下煞煞他们威风,省的让这群不着调的外来人少生出是非来。

    说完他就走了,正和萧沅撞上,直接回头骂道:“找女人来也不顶事!这城里男人的事儿老子说了算!”

    萧沅讪讪侧身,不敢挡他的道。

    她生平最受不了刁蛮聒噪男人。

    萧沅摸摸鼻子掩饰,只觉得场面好笑,转头碰巧撞上黎清欢的眼睛,同时看到对方眼底的狭促。

    你知我知的心照不宣。

    黎清欢被那道灼热的视线烫得侧过了头。

    没功夫逗他。

    萧沅很快换了副焦急的表情快步进门,大呼:“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她行云流水扶好四仰八叉的椅凳,将惊魂未定的沈则和黎霁怀安抚坐下。

    黎清欢乖巧往旁边,小夫郎模样做得真真的。

    沈则赶紧同萧沅抱怨:“这地方的人太过野蛮,萧女君,我们路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何时能重新启程啊?”

    萧沅拍了下脑袋,头疼道:“君郎不知,我也急着走呢。可是那韩将军,你懂的,为人顽固,不知变通。说什么最近收割时节,便是连头驴车也借不出来。哎,非得我们也帮着做活,才肯舍点饭食,这寄人篱下实在没办法。不过君郎不必忧心,我已让手下出城去找车具马匹了,一找到咱们立刻就出发,不在这里受气!哎,这都怪我啊,没能照顾好两位!”

    沈则听完面色依旧难看,是他非不肯坐船的,这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

    虽后悔万分,但有了萧沅的担保,他也放下心来。

    沈则看她浑身脏污,还粘了不少麦梗,估摸着也下地做农活去了。

    在外萧沅这个女人撑着,总不会受太多罪。

    沈则无奈点点头,揉着眉心,心里交瘁。

    “沈君郎,”说着,萧沅从怀里掏出三四个黢黑的麦饼,里头夹了点混着油腥的炒蛋,掷在桌子上道,“瞧,这是我同几个手下下了一天地换来的油饼,你们且吃着,若是有寻到其它的我再给你们送过来。”

    沈则瞧着几个粗粮饼,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东西放在往日他吃都不会吃一口,现今却是最好的食物了,都是紧着能干活的女人先吃。

    因此他也未曾推拒绝,心安理得接受了下来。

    倒是黎霁怀很不好意思道:“都给了我们,那女君吃什么?”

    萧沅伸长腿抖了下裙摆,笑道:“黎大公子这是关心我?”

    如今沈则父子越发需要依赖她过活,因此她话里话外实则也没有以前那么尊重,对黎霁怀的态度也很随意。

    只不过当下这样的境况,加上之前萧沅姿态一直很低,能察觉出来的人并不多。

    黎霁怀一时无言以对,不知该如何答。

    萧沅淡淡解释:“回头我再去问韩将军要两个,我想她还不至于如此亏待我们。再说,我是女人,撑得住。”

    她说得轻松,黎霁怀知她不易,想关心几句却说不出口。

    以他的教养,不允许自己对个非他妻主的女人嘘寒问暖。

    “那就好。”黎霁怀简单回应。

    萧沅还有活儿,不能久留,再宽慰了沈则几句就离开了。

    待人走后,黎清欢主动上前问道:“父亲,不如我先出门去瞧瞧?”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那几个饼不会有他一口吃的,不如自力更生填饱肚子。

    沈则目光微觑,不确定黎清欢在想什么心思,定定看了黎清欢一眼。

    不过沈则对于刚才黎清欢敢出面救他到底高看了一眼,这才道:“成吧,你和刘三宝一同去。”

    刘三宝原是不想,可看见沈则压迫的眼神,也只好不情愿跟着去了。

    估摸着萧沅已是跟姜淘打过招呼,姜淘看见只有黎清欢和刘三宝,并未再多说什么。

    按两人身形大小,姜淘将他们安插进了不同的组别。

    刘三宝到厨房里帮忙,黎清欢负责去做杂活儿,类似跟着去帮农地里的女人打打饭,闲时缝补浆洗衣裳。

    被分到厨房的刘三宝刚开始还觉着挺幸运,既不用出门风吹日晒,说不定还能弄些吃食回去孝敬沈则,在他面前现现眼。

    谁知道干的尽是些砍柴担水的脏活累活,腰都快累废了。还要被姜淘跟在后面脚踢迅驰,嫌他干活不勤快。

    刘三宝整个下午苦不堪言,第二天怎么着也不肯起床过去,托辞说自己病了。

    沈则无奈,只好换了潘贵过去,怎么说也交个差,换点裹腹之物。

    真是怕了姜涛那刁男人再找上门来。

    黎清欢什么都没做过原本也有些忐忑,可见着闻辞他就没那么担心了。

    喜鹊也在。

    沈则没忆起他,黎清欢也没肯把喜鹊要回去,怕喜鹊跟他一起受罪。

    他久违摸了摸喜鹊的头,见喜鹊落泪自个儿也难受得紧,谁让喜鹊也命不好跟了他这么个主子呢。

    闻辞嘴甜又是个鬼灵精,混得如鱼得水,很受当地人喜欢。

    三个人又聚在一道,单独辟了个小桌子。

    闻辞心疼瞧了瞧他的脸,道:“这么好看的脸打坏了可怎生是好啊!我去拿点药给你擦。”

    黎清欢以前很少感受到别人的关心,一直觉得能结交到闻辞这样的朋友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幸事。

    他赶紧拦住闻辞:“不用了,都快好了。再说好慢点,也少挨点打。”

    “唉。”闻辞叹了口气,还想继续说什么,就瞧见姜淘过来看他们干活的进度。

    于是他朝黎清欢吐吐舌,低头认真教黎清欢用起针线来。

    这活儿其实也简单,就是细碎单调,初学者容易伤着手。

    黎清欢因着没太做过这些,只觉得兴奋,弄好后第一次尝到了满足的滋味。

    等姜淘没了踪影,他们才有一搭没一搭开始聊起四方城的八卦来。

    “你别看姜夫郎长得粗,在妻主面前也是娇滴滴的模样。”闻辞小声道。

    黎清欢手里活儿没停,积极反馈:“真的?”

    闻辞摆摆手,一脸过来人的表情:“哎呀,你明日跟着去送饭就能瞧见了。而且姜夫郎他妻主文邹邹的,可一点都不像个武人。”

    黎清欢扑哧笑了出来,单听闻辞描述实在想不出能跟姜夫郎凑成一对的女人是个什么模样。

    他嘴角漾起个小小纹路,虽然脸还肿但依旧清丽可人,清泠泠笑着,足叫人看呆。

    萧沅不稀罕有的是人稀罕。

    闻辞想到萧沅说的狠话,一把抓住黎清欢的手怜爱道:“我说呀这四方城里好娘子可多了,你根本没必要搁萧沅一颗树上吊死。明儿下地,哥哥我给你物色个新的,管保比萧沅好上千倍百倍。觅到好妻主,到时也不用受你父亲哥哥的气了。”

    黎清欢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哪儿有那么简单。

    于是在闻辞的暗中操作下,第二天中午过来他

    们这一摊打饭的特别多。

    按说韩兆珵的军队纪律严明,连排队都整整齐齐的,可一个个举着碗望穿秋水的样子,实在有点寒颤。

    阿四正好来蹭饭,与萧沅,韩兆珵三人同行。

    萧沅和韩兆珵从来不爱凑热闹,见这边人多,看也不看准备换个地方。

    阿四这人爱凑热闹,瞧着前面乌泱泱攒动的头颅,随手抓了个年轻女人嬉笑问道:“姐妹,这是在做什么呢?”

    女人看了她一眼,见是个陌生面孔便敷衍道:“等面呢。”

    阿四连忙面露疑惑,追问道:“往常这面不是没几个人来吃吗?”

    饭食从城里运过来总需要一点时辰,面久了容易坨,因此除了爱吃这口的,大多数人都选择吃米饭和面饼。

    今日却反了常。

    “这不今天换了送面的是个小郎君,长得可好看了。哎哎,我不跟你说了,面要没了。”那女人赶紧排进队伍里。

    阿四顺着队伍向前望去,心领神会地笑了声,随即心机大声唤道:“黎二公子原来是你啊!快先给我来碗!”

    她没那么多规矩顾及,直接冲到队伍前头,在众人锋利目光的洗礼下乐呵呵把碗递了过去。

    原本还在和韩兆珵商量后续事宜的萧沅开始只是被阿四的大声吸引了目光,蓦然从女人堆里看到张玉色俏颜,眸中火噌的烧了起来。

    夏天热,汗多气味也重。

    黎清欢被围在中央难受得紧,他完全没料到闻辞会把他带到女人这么多的地方。

    主力军还是闻辞,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欢,黎清欢负责打打下手,顺道做个“豆腐”西施。

    这些女人不可能真的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大多都是跟阿四一样凑热闹的。

    黎清欢尽量躲在闻辞后头,尽力想规避混合复杂的气味。

    而这副样子在外人看来就是欲说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青涩美好,对他愈加好奇。

    直到冷着脸的黑衣女人将黎清欢捉走,引起人群一阵惊呼。

    有好事者想上前去拦,见她们将军站在旁边才作罢。

    再看黎清欢除了刚开始挣扎了片刻,等看清来人后突然有变得极乖,什么也没说就跟着走了。

    众人不免遗憾这么好看的小郎君原是个有主的。

    阿四蹲在旁边,边笑边吸刚打上来的热汤面,暧昧挑眉冲着韩兆珵露齿一笑。

    ーー

    黎清欢被萧沅扯着走了一段路,到了不远处的小池塘。

    未等萧沅开口,黎清欢先发制人道:“谢谢你。”

    萧沅皱眉,原本要质问的话生生吞了下去,低垂着眼看他:“谢我作甚?不怪我坏了你的好事?”

    黎清欢攥了攥拳,心脏跳得极快,咕哝道:“我不爱呆在人多的地方。”

    他说话声音极小,还是被萧沅捕捉到了每个字。

    她上前一步,捏起黎清欢尖尖的下巴,眸色暗沉:“不要勾引我。”

    “我!”黎清欢有口难辩,干脆不出声,心里对她又恨又气,又不敢真得罪。

    就黎霁怀是个不染尘俗的翩翩公子,到他便是肆意勾引、水性杨花的浪荡子。

    忽然,咕噜一声。

    跟着忙了一早上,黎清欢早就饥肠辘辘。

    声音从他肚子里发出来,登时红透了半边脸。

    手指粗糙蹭了两下黎清欢滑腻的皮肤,力道之大要剥下来的错觉。

    阳光热烈投射而下,比起黑夜,将他脸上的伤痕映照得更加清楚,还穿得破破烂烂。

    刚才那股子心烦意乱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种说不清的情绪,懊恼什么的。

    “吃过了没?”萧沅嗓音低懒。

    黎清欢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他丧气透了,总觉得在萧沅面前无所遁形、丑态百出,什么招数都使不出来。

    默默检讨了下,怪不得不讨萧沅的喜欢。

    “行,等着。”

    雷厉风行的女人把外袍、靴子解了扔在一边,开始卷裤腿。

    黎清欢还在发愣,就看见萧沅长腿一迈,走进了那个不算深的小水塘,很快捞了两条鱼上来。

    品种不算好,和之前萧沅船上的比天差地别。

    但是这境况能吃上鱼以及算很不错的了。

    萧沅早就看上了这池子,苦于韩兆珵的人看得太紧,一直没机会过来。

    这回正好带着人打打牙祭。

    随身的火折子燃上干草,塞进萧沅刚挖好的洞里。

    鱼骨连着内脏被女人灵巧的手抽了出来,价值连城的宝石刀具此刻成了屠妇最趁手的工具。

    黎清欢抱着腿看萧沅忙忙碌碌也帮不上忙,但接受得心安理得。

    很快,肉香泛了出来。

    粗粗撒上几味香料,也未遮了食物的鲜甜还能去腥。

    手艺极佳,火候也拿捏得正好。

    萧沅用干净叶子裹了块递过去,简洁道:“吃。”

    手里的鱼隔着叶子散热,温温的不烫。

    黎清欢看了看萧沅脸色,大着胆子道:“要不要带些回去给大哥?”

    “啰嗦。”萧沅悠闲吃着鱼,目光向远,看不出喜怒。

    “嗯。”

    黎清欢低头一丝丝剥着鱼肉,嘴角噙笑,吃得更欢。

    两人对坐,各吃各的,难得如此宁静。

    到了晚间,黎清欢和潘贵拿着姜淘给的饭菜回去,供养沈则父子俩。

    看模样是在外混得不错。

    实在他们待在院子里无事可干,沈则私下对黎霁怀道:“你不如明日里也跟着黎清欢出门去看看。”

    黎霁怀哪里做得这种纡尊降贵之事,心里不情愿,但也没当初拒了沈则。

    不过一会儿,听得刘三宝在外头欣喜大唤。

    萧沅唤白若梅送了几件新衣裳过来,让他们先将就着穿,说等到了大镇子再买好料子给他们新做几身。

    而且每个人都有,专门标了名字的。

    自那日遭袭,他们家当丢了大半,来来回回换洗的也就一两件,早就受不了了。

    这正解了燃眉之急。

    黎清欢在后头听着,不免掖了掖被自己撕烂的袍角。

    其实不算特别明显。

    总之他现下就只能盯着这件旧衣裳穿,早知道会丢,他就换上新袍子了。

    偷偷打开萧沅送过来的衣裳,对比了下自己和黎霁怀的。

    也没什么差别,他心里得意,很快将各人包袱恢复了原样。

    夏夜静谧,只剩下蝉鸣和黎清欢内心的激荡。

    直至天光破晓,方圆三四十里荒僻的四方城城门口忽然来了几个投奔的男人。

    这事儿不大不小,但时辰太早。

    出于谨慎原则,守城士兵还是去把韩兆珵给喊了出来。

    几个男人能成什么大事儿。

    韩兆珵派人下城去检查,打算若无可疑之处,先放人进来再说。

    阿四打着哈欠,蹲坐在一旁,没提出什么异议,看着累极脑子却清明得很。

    萧沅朝城楼下望了望,忽问:“韩将军,可否与我们说说当日苍耳军为何要在山谷里伏击你?”

    第29章 纵火瞧你干的好事

    黎霁怀受了沈则的命令非要跟上,黎清欢表面也不好说些推辞的话。

    他们兄弟极少单独相处,关系并不亲厚,因此冷场了许久。

    待到了平时做活的地方,黎清欢先停下,站在门口向黎霁怀叮嘱道:“霁怀哥哥,等会儿全交由我来做吧。你歇着就好。”

    黎霁怀挺着背点点头,忽略了黎清欢脸上的几分不屑。

    他的手向来是用来下棋写字的,怎么可能做这些低俗之事,心中分外排斥。

    不过,他瞧黎清欢倒是做得欢,一炷香功夫就做成了三两件,果真是从根子里带出来的低贱,才干得这样的勾当,与三教九流之人混成一片。

    黎清欢自顾不上他作何想的,一心扑在眼里的活儿上。

    前两日赶

    工,士兵们驻扎在外该缝补的衣裳也不多了。

    等农忙完,城里要举行个祭祀大典,以新谷,祭天地,祭农神,祭北府铁骑故去的亡魂。

    这个传统自七年前他们迁居至此就一直保留了下来,怀念故人,慰藉生者,庆祝每年丰收。

    是以他们这几日需要做的是到时候典礼上要用的纸银子。

    黎清欢手指细细长长的,指甲修剪得齐整,上头泛着针扎的红,动作起来能清楚看到上面的骨节和血管,银箔泛着光一照莹润润的漂亮。

    黎霁怀高高在上,闻辞也不会上赶着理会,只同黎清欢说话,与看见自家大少爷不敢抬头的喜鹊三人一组,不多时就置了大半个箱子。

    姜淘过来看了看,还挺满意的。

    之前他还觉得黎清欢这小公子样貌太过出挑,眼神也活泛,看着便是个不安分的,因此不是特别放心,总防备着怕他生出事端来。

    如今想来以貌取人了,又听说他在家里受了不少罪,打心眼里接纳了他,还想着若是给他家将军当夫郎倒也般配。

    但似乎他与一同来的那个姓萧的北狄商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们四方城虽与北狄人有血海深仇,然而无论汉人还是北狄人,战争之下总是百姓遭殃这件事他离得近也看得最清楚不过。

    所以对萧沅并无什么特殊看法。

    可新来的这个什么都不干不说,还满脸清高冷傲,姜淘最看不惯这种人,刚要发作,黎清欢便率先挡在黎霁怀身前道:“姜夫郎,我哥哥在家从未做过这些,一时接受不来,你也帮着体谅。这样他的那份我也赶着做完,最后让哥哥帮忙抱去仓库。可好,哥哥?”

    他转头看向黎霁怀,一脸纯净清透,让人信服。

    这东西轻,抱起来不吃力,且仓库就在不远处,单独辟开的一排屋子,最近多用来放些祭祀的杂物,算不得什么重要地方。

    黎霁怀不敢在姜淘面前推脱,赶忙应了下来。

    “哼,”姜淘从怀里掏出把钥匙给黎霁怀,“你负责管西城的仓库吧。有货物进来你帮忙开门锁门。东西丢了拿你试问。”

    整个城里的事儿他都得负责,哪能计较太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再说今儿大清早又来了一波人叫他安顿,麻烦得紧。

    姜淘走了,几人依旧如常干活,黎清欢手里未停,吩咐道:“哥哥,这箱快好了,你帮忙送过去吧。”

    既是应了人,黎霁怀再不情愿也弯身捧着箱子去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透。

    至少管仓库如同管家,比做活好上不少。

    闻辞见人走远,凑到黎清欢耳边偷笑道:“你使唤他呀?”

    黎清欢失笑道:“我哪里敢使唤,不就是让他送个箱子。”

    喜鹊不清楚他俩聊的是什么,挠头默默干自己活儿去了。

    相处久了,闻辞也知晓黎清欢不是个任人随便欺负的人,就是在他嫡父手底下过得实在憋屈。

    搁他早就忍不了了。

    心中隐隐不安,闻辞提醒道:“那你悠着点儿,可别真闹出些什么事儿。”

    “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黎清欢眼底泄出几分冷漠。

    烈日上了头顶,他们去田地里送饭,左顾右盼却怎么都不见萧沅的踪影。

    姜淘见黎清欢寻来寻去模样,心中了然几分,主动告知道:“萧女君和将军今早救了几个据说是遭了匪祸的男子,中午有空便到城里盘问情况去了。”

    黎清欢不免有些失落,中了邪一般,一日不见思念就像炸了锅

    四方城正中央的厅堂里,散布了三个女人,各立于一角。

    萧沅手扣着茶碗,问道:“将军可信刚才那几个男人的话?”

    “萧女君以为呢?”

    萧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阿四道:“崤北地方这么大,真依他们所说是南边山谷,怎么会偏偏舍近求远来到咱们四方城,其心难测啊。”

    韩兆珵瞥了阿四一眼,来了没两天,倒是把这地方当自己家了,补充道:“你别说,城里还真有从同个村落逃出来的。我已经唤人去寻了,到底是人是鬼等会儿就见分晓。”

    阿四只是揉了揉手腕散漫道:“管他何人,作何打算,那个严卿长得是挺不错的。荒郊野岭难得见此等美人。”

    萧沅一听就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敛眸玩笑道:“若你是一军统帅,随便使出美人计就成了。”

    阿四乐了,揶揄道:“那得是个顶顶的大美人才好,至少不能输了黎二公子。哎呀,这样一比,就严卿那长相还差了些!”

    萧沅眸色幽幽,饮了口茶不语。

    韩兆珵闭眼掩去复杂神色,突然狠捶桌面,面色狠厉道:“没想到褚尤这厮野心不小。我已一再退让,她竟变本加厉,真当我北府铁骑真是吃素的!”

    当初北府铁骑的出现算是破了她苍耳军一家独大的局面,让苍耳军土皇帝梦碎。

    这几年即便没有明面上起冲突,暗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绊子。

    刚开始韩兆珵还怀着一腔抱负,立志将崤北治理得风调雨顺,不负陛下所托。

    因此起初她时常带兵出门勘察,意图照顾收留那些因匪患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再循迹看看贼匪的老巢究竟在哪儿。

    谁知越查越震惊,贼匪竟是同僚,以军名辖制,以匪名作恶。

    于大暄之不利,其心可诛。

    然敌在暗她在明,虽敛尽锋芒,几趟下了折了不少人。

    上次她也是听闻有峡谷西南侧一处村落还有几户百姓遗留,没成想等她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还在半路给她设了埋伏。

    如今给她透消息那人,早已被她手下埋进不知哪座山哪颗树下做肥。

    萧沅沉吟片刻道:“既然对面派人来,定然是做了十足的把握。不若由我来催化一下?”

    阿四站起身,抱臂看着萧沅道:“哦?萧掌柜的意思是要为了韩将军得罪礼亲王了?”

    萧沅闻言嗤笑:“我是商人,做任何事求的都是利益最大化,谁能给我三分利谁就是我亲娘。如今我依托这四方城,自是四方城才与我休戚相关,而不是礼亲王。若非如此,管你北府铁骑还是苍耳军,谁能一举拿下崤北与我萧沅何干。”

    “况且,”萧沅眸光冷然,“我给苍耳军押注,礼亲王不一定见我的情。可我帮了韩将军,这可是实打实摆在眼前的利,我怎能放过。”

    她说得含糊,看向韩兆珵的目光里却不带含糊,毫不掩饰的贪心。

    阿四笑眯眯瞧了她一眼,萧沅与罗郁的关系没有想象中的坚不可摧。

    韩兆珵承诺道:“得萧女君相帮我求之不得,日后如有韩某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

    不多时有手下来报,那几人遭匪后逃散路上走丢的,所描述的样貌、姓名均能对得上。

    完全有备而来,先用男人当烟雾弹放松他们警惕。

    韩兆珵忧心道:“如若此番真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想必褚尤也会亲自前来,那时?”

    将茶水一口饮尽,萧沅哼笑道:“将军做好部署就行,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记住咱们杀的是匪不是兵,这句话咬死不松口就成。过几日农忙就要结束了,可不能叫这群臭虫坏了咱们祭祀大典。”

    说完她便负手出去了,去找严卿。

    阿四目送她离开,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韩兆珵道:“萧沅这厮还挺可怕的。做朋友行,做敌人得找个时机先灭了才安心。”

    韩兆珵额角微抽,看她嘴里说得残忍,脸上却灿烂无比,跟萧沅的可怕程度也就大姐笑二姐罢了。

    半夜狗吠,月明星稀。

    四方城休息得早,路面上没什么人,偶有巡逻卫队。

    黎清欢住的屋子后门离西城仓库不过隔条巷子,并不通向大路,来去左右上个茅厕的功夫也就够了,没人会发现。

    他独自沿着小巷摸黑前行。

    那仓库里面不仅有他们折的纸银子,还有棉絮布匹。

    门口堆放着许多祭祀大典用来放的爆竹花火。

    其实这些不该放在一处的。

    但黎霁怀不懂,什么东西来了,他开门就

    叫人放进去未曾多想,黎清欢看在眼里也未曾提醒。

    若谁一不小心丢个火种进去

    火折子的焰火照在黎清欢的脸上,几分报复的快感。

    爆炸声轰鸣,炙热的火窜上了房梁屋顶,炸得稀碎。

    “着火了!救火啊!”几乎全城人都听到声音过来救火。

    另一边,严卿在屋子里看到不远处火光四起,心道那姓萧的果然动作利索。

    原本褚尤派他进城,让他谨慎行事,拖几天也无妨。

    但机不可失,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救火,他冒这把险,以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纵火过后,黎清欢逆着救火的人群向后退去,转身疯狂就跑,不小心撞到了巷子里胡乱摆放的杂物。

    慌不择路间被人捂着唇拖进了暗处。

    “唔!”黎清欢喉间发出一声呜咽,很快脱离了最初的紧张。

    萧沅收回手拢在他腰间,凑到他耳边恶狠狠道:“瞧你干的好事。”

    黎清欢呆在她的怀里小声道:“火不大,就是爆竹声炸得响吓人。”

    草木味散开,头顶寂静无声,只闻得外面的嘈杂哭喊。

    黎清欢意识到不对,赶紧推开萧沅急忙摆手解释道:“我都看过了,不会伤到人的。”

    从前丢人丢分的事情太多了,两个人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些,他可不想再给萧沅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西城仓库确是一个动手的好场所,动静大损失小。

    萧沅刚来就看见黎清欢鬼鬼祟祟地干坏事,心里头五味杂陈,一口气差点没憋上来。

    “不过也无妨,省了我不少事儿。”萧沅垂眸话语悠然,间或一声叹息。

    黎清欢闷声抬头看向她,又觉得她没有真生气的意思。

    思考片刻,他大着胆子张臂环住萧沅的腰,晃道:“我错了,下回再不敢了,你,你饶了我吧。”

    第30章 祸乱反正她天生命硬,兜得住……

    黎清欢抱着面前这个不为所动的女人胡乱磨蹭,未婚男女本不该有的亲密,他却觉得如常。

    埋在萧沅怀里主动汲取皮革、草木混杂的气息,惹得自己浑身发软发麻,还有隐秘难言的羞耻和兴奋。

    或许沈则说得没错,他是个天生下贱放荡的男人。

    热烫的气流在他小腹里横冲直撞,窜得他胀痛难忍,再聚集向下。

    双手开始绵软,止不住下滑。

    萧沅这才施舍般托住他的小臂往怀里带了带,哑声恶劣道:“你现在就像头发情的公马。”

    明晃晃羞辱的话,打得他个措手不及。

    身与心的双重敏感下,黎清欢打了个冷颤,眼眶发酸。

    天底下哪个情娘会对自己喜欢的男子说这种话。不若萧沅对黎霁怀那样成日百依百顺着讨好,也是甜言蜜语哄着。

    只有对他,萧沅这张嘴才会说出刻薄难听的话来。

    他懂,就是因着他主动送上门来,才如此不被珍惜。

    委屈的一双杏眸含满碎银。

    黎清欢抬头踮脚,奋力一攀,用认真虔诚的姿势,落在萧远面前两寸,娇声乞求:“你别这么说我”

    眼尾、脸颊、嘴唇具是红的,不知是羞是怯,看得人心化作了水,满是潮热。

    可萧沅实在太高了,黎清欢想,他够不到。

    萧沅顺着他的意凑近一分,上下打量着问:“为何?”

    黎清欢脖颈间换了条寻常人家常用的棕色布带,比起她拿走的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静静对望了片刻,碎银一颤,萧沅弯身下来,配合他完成了这场献祭。

    温情地碾磨过后,黎清欢学着萧沅生涩撬开她的唇,浅浅搅了搅,很快临阵退缩。

    往常萧沅怎会轻易放过胡乱拱她火的男人,提起他的腰深吻了几记便很快放了手。

    外头他造的孽,等会儿她还得去帮着善后。

    当然,不止如此,若得了空她怎么会放过他。

    萧沅抓着黎清欢的手蹂躏,看他低低喘着气,情欲渐从脸上褪去。

    又从黎清欢身上闻到了那股奇异低廉的脂粉味道,萧沅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她不算讨厌就是。

    “手怎么伤了?”萧沅问得随意。

    黎清欢缩了缩手指,迟疑道:“做活的时候针刺的。”

    最近受的伤不少,总归是小事,黎清欢并没放在心上。

    一个吻轻叩上去,黎清欢被亲得指尖酥麻,心底疑惑。

    这样的萧沅他第一次见,实则也不算温柔,但比从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虽轻浮,定然未曾对黎霁怀有过如此之举,他心满意足。

    下一刻黎清欢就被打回了原型。

    萧沅问他:“你今夜为何要纵火?”

    “我”

    自然是为了陷害黎霁怀,黎清欢怎好当她的面把真心话说出来。

    “哼,”萧沅嘴角弯了弯,“不问也知道,栽赃嫁祸,妄图坑害你亲哥哥。”

    黎清欢猛地抬起头,看不懂萧沅的脸色,一本正经的严肃,但实在算不得凶狠。

    他紧张攥了攥手指,略带天真地询问道:“你可以不要告发我吗?”

    毕竟他做了那么多铺垫,又给她占去不少便宜。

    外头救火的动乱渐渐小了下去,萧沅实在懒得他回答他这种愚蠢问题,道了声:“走吧。”

    黎清欢唇边轻轻漾起个笑,干净无暇,故意招人的模样。

    乖顺的时候予给予求,又总是在意料之外给她当头一击,福薄些怕是都没命消受。

    美人多有份蛇蝎心肠,黎清欢印证了这个道理。

    又蠢又坏,还没什么道德感,被沈则教坏得彻底。

    每每回想他干的那些糟心事儿都心有余悸,折她寿数,又无可奈何,生都不知道生哪门子气。

    萧沅只觉得上辈子估摸着欠了黎清欢一条命,老天才让他这般折腾她。

    黎清欢于她是这趟出行的节外生枝,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权且先放身边宠着。

    反正她天生命硬,兜得住。

    往左边瞥了眼紧紧跟着她走的男人,刚想好声好气对黎清欢叮嘱两句,便听他在旁边犹豫了再犹豫才拈着酸问出口:“我下午原想去找你的,见你跟个男子一道谈笑便作罢了。”

    “与你何干?”萧沅用不耐烦的语气将他堵了回去,嫌他得寸进尺。

    黎清欢闭了嘴,心被她搅得酸软发胀,好似有只手在搓扁揉圆。

    好在他知进退,不算不解风情。

    到了院子后门,茅厕前,萧沅先扔给他一把匕首,月光下泛着彩华。

    黎清欢认得,他见过一两次,甚至染过他的血。

    刀身镶满了各色宝石,每一颗价值连城,但堆一块儿又觉得俗气至极。

    当然,黎清欢很喜欢,谁能不喜欢银子。

    若是钱财没了,随便剜来颗,也能安枕无忧过一辈子。

    他小心翼翼捧着,不解看向萧沅。

    “拿着。”萧沅顿了顿又道,“我这两日不在,若再闹出点什么事,可没人管你。”

    黎清欢不敢再问她去向,只小声反驳:“不会的。”

    他又不是惹祸精,简单的自己都能解决,不巧每回都被她抓住了尾巴。

    萧沅又从怀里摸出袋油纸裹好的物件,道:“省着点吃。”

    一小包桂花糖。

    四方城里这些零嘴都是配好的,不知她是从哪里搞来的。

    大概是看出他的疑惑,萧沅狞笑着碾过他的嘴唇、下巴:“这是给你的报酬,乖乖呆着,等我回来。”

    黎清欢被她的手指摸得生疼,稍稍避让开,又觉得挺值的。

    至少萧沅不排斥跟他亲热,因而舍他几分暖意。

    他回去的时候屋子里的人早就行了,正和激动冲上门来找的姜淘碰了个面对面。

    来人对着黎霁怀好一顿数落,各种犀利的言辞打在他从没受过侵袭的傲骨上,折辱了降落凡俗的谪仙。

    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丑,黎霁怀一时没能受住,当场哭了出来,泪

    痕挂了满脸,那景象凄惨至极。

    姜淘又岂会怜香惜玉,见他这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骂得更凶更狠,言行无忌,满口粗俗。

    沈则一个大家主君,便是受过没钱的罪,哪里被这么多乡野村夫指着鼻子骂过。

    被人随意推推搡搡也就罢了,各种从没安他身上得污言秽语差点没把他鼻子给气歪。

    黎清欢畅快过后又平生出不少负罪感,将自己的开心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实在不该。

    但他忍不住享受这样变态的情绪,就如同和萧沅暗通款曲的放纵。

    这种羞耻无人知晓,是毒药也是蜜糖,让他一再沉沦。

    第二日,忙碌了一晚上的四方城,出奇地安静。

    姜淘也派人来通知黎清欢,叫他歇一天不用去做活。

    到了下午,便接连听说,城里有人出现恶疾。

    刚开始黎清欢还担心是不是与自己放的那场火有关,或许里面掺杂了什么伤人的物质,一直心神不宁。

    而后他总算明白了萧沅昨夜话里的意思。

    姜淘安排他们藏进了城了早就挖好的地道里。

    每家每户下头都是联通的,也都曾排演过,人人动作迅速利落。

    撤退的动作齐整如军队,没一个人出幺蛾子。

    黎清欢攥着怀里的匕首和糖,蜷缩在狭小的空间内。

    虽不知晓会发生什么,倒也没那么害怕。

    他隐约听到外面鼎沸的冲杀声,头顶的粉尘被来回匆忙的脚步震下。

    深更半夜,土匪打扮的褚尤带队气势汹汹地冲进这四方城,心潮澎湃。

    恍然入了这如同无人之境的城池里头,才发现中了计谋,急着想退出去。

    刚刚轻易打开的门,如今轰隆被重重关上,来了一场瓮中捉鳖。

    当然她们还有大部队在后头,便是一时中计,断了水的四方城也根本熬不了多久。

    可后来接连的巷战,让她节节败退。

    褚尤与韩兆珵明暗交手过不知多少次,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招数打法,可这回北府铁骑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气势,锐不可挡。

    她认得出,那个曾经要过她一只眼睛的女人最为勇猛地冲在前头,引领着士气,势要报那一臂之仇。

    四方城虽是个城镇,却全民皆兵,每一处建立之初便是为了抵御战争,最平平无奇处也暗藏不少玄机。

    褚尤引以为傲的精兵很快溃散得不成样子,拼死最后一个副将才让她喘息了几口,独自藏匿起来。

    韩兆珵一直未曾出面,带着大军突袭,围攻了褚尤留在后方的援军。

    地道里的日子过得极为漫长,也不清楚过了多久。

    其间黎清欢只能靠为数不多的干粮充饥,再偷偷含块糖保存体力。

    因为不知道还要藏多久,他得计划着吃。

    所幸萧沅这人守信,说两天就是两天。

    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即便鼻息里满是铁锈味,黎清欢还是头回感觉到阳光是暖的,活着真好。

    任何一场战争,便是完胜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耳边依旧有悲怆的哭声,而惨死敌方的人想必也会有远方的家人为她们流泪哭泣。

    韩兆珵那边还未回城。

    一城暂无主人,萧沅正帮着韩兆珵留下的副将处理后续。

    她以前不过是个商人,也是头回赶鸭子上架做这种抚恤军民的事情,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白若梅满身血迹脏污,在人群中快速寻到萧沅,跑到她身边眉头紧锁道:“死的那人不是褚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