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戌时三刻,天已然黑透了。祁幼安吃饱喝足,提……

    戌时三刻,天已然黑透了。

    祁幼安吃饱喝足,提了盏灯笼,便去赵文娴所在的下人房。

    她蓦然敲门,把里面的赵文娴吓了一跳,开门看到是她,却笑的那叫一个发自肺腑谄媚无比,“祁小姐来了?可是宋大夫已经有了解毒之法?”

    祁幼安可不想给她的神医媳妇儿抹黑,轻挑眉峰道:“那是自然,药方就在*我手上,至于给不给你,就要等你见过大将军之后了。”

    “是是是,祁大将军可是现在就要见我?”

    赵文娴终究是敢怒不敢言,‘无耻’两个字在嘴边打个转儿,又给咽了回去。

    祁幼安也权当看不见她的不满,嗯了声抬脚便走。

    赵文娴理了理衣衫,故作姿态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书房,便有人客客气气地迎接赵文娴进去,祁幼安也想跟着,被拦了下来,“大将军吩咐过,您把贵客带到便可回去。”

    “……”

    次日一大早,祁朝燕便派人过来取药方,从那人口中,祁幼安还得知赵文娴昨夜便从下人房换到了客房,她那些仆从也一并放了。

    “祁朝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幼安皱着眉头,不情不愿把药方给了出去,若非方印在怀,便是祁朝燕本人来了也不好使。

    “解药早晚也是要给她的,安安你就别计较了。”

    宋泽兰伸手抚了抚她的胸口,又给她夹了热气腾腾的小笼包,“在她离开将军府之前,你也尽量别出现在她面前。”

    “为何?媳妇儿你莫不是怕我揍她?”

    祁幼安顿觉媳妇儿夹的包子不香了,谴责的眼神看的宋泽兰好笑不已,嗔怪道:“安安,我是为你好,赵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若仗着背后有大将军撑腰言语奚落你,你能忍着不动手吗?到时候大将军罚你……”

    不等宋泽兰说完,祁幼安就反应过来了,“媳妇儿,你不是说赵文娴只是自负,并不是很蠢吗?”

    明面上来说,她是祁朝燕的亲女儿,赵文娴焉敢挑衅到她头上?

    “是啊,”宋泽兰莞尔,“赵小姐只是有一点儿蠢。”

    她小小的玩笑话,成功哄得祁幼安开心不已,“都听媳妇儿的,那些阉人的耐心应该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届时,就跟朝廷撕破脸了,谁还买她赵驸马的面子?

    宋泽兰微微点头,她担心到时候城中混乱,“安安,过两天我想去把娘接过来……”

    祁幼安早就想把人接过来了,“媳妇儿我跟你一起,咱吃完饭就去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不用跟大将军说一声吗?”

    宋泽兰有些犹豫,架不住祁幼安一锤定音,“不用!”

    不过临出门前,宋泽兰觉得还是应该打声招呼,便去了芳兰院一趟。

    宁芳的回答倒是与祁幼安如出一辙,祁朝燕不常在府里,不会理会她。

    宋泽兰这才放心下来,跟祁幼安一块儿去了医馆。

    宋母多日不曾见到自己的女儿,这才打心底里意识到了自家女儿嫁人与不嫁人的区别,却也只能接受,将诸多不舍压在心头。

    医馆虽未开门,但她几乎每日都在外面转转,做衣裳纳鞋底,偶尔也与邻居婶子们唠唠家常。

    故而祁幼安她们刚到,还未下马车,宋母就迎了上来。

    祁幼安刚掀开车帘,就看到她笑容慈祥地等着她们,忙跳下车扶着宋泽兰下来,“媳妇儿,娘在等着我们呢。”

    宋母笑着应是,“兰儿你慢些。”

    宋泽兰亦是想念她娘,下了马车就一直挽着她娘的手嘘寒问暖。

    祁幼安让六子守着马车,便也屁颠屁颠跟在后面进了医馆。

    医馆已经有多日不曾接待病人,但仍旧干净得一尘不染,这都是宋母的功劳。

    她手脚勤快闲不住,在后院坐了一会儿便松开宋泽兰的手,要去给她们烧水沏茶。

    祁幼安忙挡在她前面,“我去我去。”

    “这怎么使得?”宋母不肯,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幼安歇着就好,我来。”

    “你俩都别争了,”宋泽兰哑然失笑,“娘,我和幼安过来就是想接您去将军府住一段时间……”

    宋泽兰话还没说完,宋母就忙打断了她,“还是不了,兰儿你若是想娘了就过来看看,娘娘一个人住这里挺好,还能帮你看着医馆。”

    前段时间祁幼安过来让她去将军府住,她也是不肯。

    祁幼安也不知该如何劝她,索性便说道:“娘,你还是跟我们走吧,我母亲惹了仇家,你一个人住这里不安全!”

    “啊?大将军惹了仇家?”宋母一愣,气愤极了,“大将军守着边疆一心为国为民,南蛮不敢入侵全是大将军的功劳,哪个不开眼的竟然要害大将军?一定要把他抓起来游街示众……”

    这下轮到祁幼安傻眼了,她着实没想到丈母娘这么袒护祁朝燕,咳嗽了声,支支吾吾说道:“反正就是惹到仇家了,还……还是大将军让我们来接您过去住呢。”

    宋母看起来有些意动了,宋泽兰便也不好拆穿,附和着点了点头,“对,娘你收拾收拾跟我们过去吧。”

    祁幼安趁机指着院子里刨食儿的鸡鸭说道:“娘,你也不必操心它们,我让人日日过来投喂,保证不会把它们饿瘦了。”

    “那……那好吧。”

    宋母经不住她们劝,犹犹豫豫还是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祁幼安朝宋泽兰递了个得意的眼神,“媳妇儿,我厉害不?”

    宋泽兰回头看了眼她娘的房间,见她娘正忙着整理衣物,便面带笑意伸手探向了祁幼安的腰间,“好生厉害呢,不过安安你最好祈祷别被拆穿了,莫连累了我。”

    祁幼安瞬间笑不出来了,连忙抓住她的手求饶道:“宋姐姐你放心,回去我就跟娘亲串口供,就……就说是祁朝燕告诉她的,是她安排我们来接娘的。娘肯定不敢求证到祁朝燕那里,而且祁朝燕忙着部署那些事,不会再府里待很久。”

    宋泽兰这才松了手,转而去整理她的领口,温婉清丽的眉间萦绕笑意,“那便谢谢安安了。”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谢的?”

    祁幼安也偷偷摸摸看了她丈母娘一眼,然后飞快在宋泽兰脸颊处落下一吻,“我娶了宋姐姐,难道不应该替宋姐姐孝敬咱娘吗?”

    话虽如此,但能做到的少之又少,像祁幼安这般真真切切对她好,对她娘好,令她如何不动容?

    宋泽兰的心尖儿温软的一塌糊涂,结果就是半推半就被祁幼安拉去大堂了。

    宋母收拾好东西出来的时候,小两口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想到方才隐隐约约听到的声音,她颇有些害臊,犹豫了好一阵子才出声道:“兰儿,幼安,我收拾好了,准备走吧。”

    声音传到大堂里的屏风后面,祁幼安还没急呢,她媳妇儿就立马推开了她,“安安,你先过去帮娘把东西放到马车上,我一会儿再过去。”

    “好。”

    祁幼安正要走,又被她拉了回来,宋泽兰眉眼难掩羞意,替她擦了擦唇瓣上的口脂,“算了,一起过去吧。”

    她身上沾染着清冽的薄荷花香,祁幼安亦是带着她的信香,无论如何掩饰,总是瞒不过她娘眼睛的……

    祁幼安后知后觉,心虚地咳了咳,“……情难自禁,娘年轻过,肯定也会理解的,对吧媳妇儿?”

    “不知道!”

    宋泽兰忍着没踩她的脚,理了理衣衫,便丢下她走了。

    祁幼安连忙追上去,走到后院的时候又越过她,直奔宋母而去,“娘,包裹给我,我帮你放到马车上。”

    几件衣裳还有些洗漱用品,并不是很重,宋母便笑呵呵递给了她,“那就麻烦幼安了。”

    “不麻烦不麻烦。”

    祁幼安将包裹从宋母肩头取下,抱在怀里一溜烟跑了。

    宋泽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撇下了,“……”

    迎着她娘了然的目光,宋大夫心里蓦然一慌,下意识就开口了,“娘……”

    她娘却不似她想象的那般说教,促狭的笑着点了点头,“这边民风开放,娘懂……”

    娘俩出来锁好院门,祁幼安将她们一一扶上马车,三人坐稳后,六子便赶着马车徐徐前进。

    府里,宁芳安排厨房做菜,又亲自盯着丫鬟们收拾房间,该准备的事情一样不落后,便估摸着时间来到府门口等着。

    宋母一下马车,她就满脸带笑迎上去,热情的都令宋母招架不住了。

    她们走在前面,祁幼安跟她媳妇儿并肩走在后面,几次试探着想要牵宋泽兰的手,都被她躲了过去,“……”

    宋泽兰目不斜视,时刻提醒着自己须得好好晾一晾这个混蛋,免得某人无法无天……

    第102章 一行人来到芳兰院,宁芳让祁幼安先把包裹放在房间。

    ……

    一行人来到芳兰院,宁芳让祁幼安先把包裹放在房间。

    她给宋母安排的房间就在芳兰院中,祁幼安跟着带路的丫鬟过去,不由感叹她娘亲这次安排的倒是合她心意。

    上次安排在她隔壁,可把她郁闷死了。

    祁幼安把包裹放在床上,又细细检查各处,确保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后便关上门出来。

    被安排照顾宋母的四五个丫鬟都是宁芳院子里的,祁幼安眼熟她们,她们在祁幼安面前也不露怯。

    一个个都见过祁幼安在夫人蹂躏下可怜求饶的惨样儿,纷纷打趣祁幼安像个监工嬷嬷,过了夫人的眼,还得过她这一关。

    祁幼安也不恼,叮嘱她们要用心侍奉宋母,务必让自家丈母娘住得舒心。

    之后,祁幼安便回去找媳妇儿。

    主屋里,宁芳陪宋母闲聊,宋泽兰也在下首坐着,温柔娴静,祁幼安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一进屋,目光就落在她身上了。

    她尚未察觉,宁芳就发现了,对着她娘道:“你瞧瞧我家幼安这眼神,满屋子人她就只看得到兰儿。”

    娘俩顺着宁芳的话,齐齐看向祁幼安,祁幼安脸腾的就红了,“别……别听娘亲胡说,我才刚进来。”

    宁芳说这话也是想让亲家知晓两人感情好,见宋母满意点头,她便也见好就收放过祁幼安,招呼着宋母品尝刚做的糕点。

    糕点是赵大娘做的,宋泽兰爱吃,她便也跟着回到了将军府。

    祁幼安有模学样,挨着她媳妇儿坐下,捻起一块温软香甜的栗子糕递给宋泽兰,她眉眼带笑,纵使宋泽兰打算冷落她,看着她的眼睛也没办法拒绝。

    宋泽兰接过糕点,小口抿着,祁幼安又给她倒了茶水,略带苦涩的茶水可以适时冲淡糕点的甜腻。

    众人稍稍垫垫肚子,便到了午饭时间。

    各类菜品上齐,她们刚坐下准备用饭,祁朝燕就不请自来了。

    看到她的一瞬,除了宋母有些受宠若惊的起身打招呼,其他人脸上可都看不见喜色。

    宁芳皱了皱眉,很快将不悦掩下,笑着起身迎过去,“原来将军在府上,是妾身的不是,竟忘了请将军过来用膳。”

    祁幼安与宋泽兰双双行礼,直至今日,祁朝燕终于有了一家之主的体面。

    她点点头,由着宁芳带她入座,坐下后便朝宋母微微颔首,“本将忙于军务,方才听闻宋夫人来到府上便赶了过来,多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宋母客气的很,也愈加拘谨,但她的欢喜也是不作假的。

    女儿高嫁,大将军虽位高权重,却也给了她应有的尊重和礼遇,无不说明对方也是看重自家女儿的。

    如此,她也是放心了。

    寡言如祁朝燕,并没有与宋母过多寒暄,便道:“开饭吧。”

    祁幼安也是巴不得她吃完饭赶紧走,别吓到自家媳妇儿和丈母娘,暗道了声祁朝燕今个儿还算懂事儿。

    用过饭,祁朝燕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还叫上祁幼安跟她一起去书房。

    一路上祁幼安都在猜测,是不是赵文娴告状了。

    没想到到了书房,祁朝燕将一偏皱巴巴的小纸递给她,“不出意外,他们明天就该来了,你可有准备妥当?”

    小小的纸片上写了几行字,非常紧凑潦草,但祁幼安仔细看还是能看懂的,上面写着狗皇帝的亲信太监王忠在驿站大骂祁朝燕不识抬举,要亲自带人来将军府拿人。

    祁幼安默默看完,将纸片放在蜡烛上方,看着它一点点儿燃烧化为灰烬。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会让席景盛带着士兵伪装成百姓伺机愤然暴起,至于普通百姓,还是让他们远远围观不要靠近。过后,你再找些说书人声情并茂宣扬出去,一定要天下人都知道狗皇帝昏庸无道,咱们才造反的。”

    祁幼安顿了顿,又说道:“别的就看你了,我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嗯,一切皆会按先前计划行事,”祁朝燕点点头,冷然淡漠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紧绷感。

    母女俩终是除正事外无话可说,祁朝燕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他们进城之前我会派人通知你。”

    “好……”

    到了夜里,祁幼安却睡不着,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亢奋还是焦虑,反正就是酝酿不出睡意。

    她不敢翻来覆去惊扰枕边人,便一直盯着床顶。

    后半夜宋泽兰迷迷糊糊醒了一次,发现她还没睡,不由担心地坐起来,“安安,怎么还没睡?可是有心事?”

    祁幼安也不好瞒她,即便瞒了,她明天一样会知道,何必呢。

    便让她躺下继续睡,“没什么事,就是明天那些阉人就上门了,有些激动,睡不着。”

    “这么快?”宋泽兰有些惊讶,“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下午那会儿祁朝燕把消息告诉我,我就立马安排下去了,媳妇儿你就放心吧。”

    祁幼安说着,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笑道:“快睡吧。”

    宋泽兰顺从的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睡姿,一手轻轻抚在她胸口,“安安,你莫不是紧张?”

    “……知我者,莫若吾妻也,”祁幼安苦笑着覆上她的手背,“媳妇儿,我不太会演戏,怕明日那场戏演砸了。”

    让她上阵杀敌,她二话不说就冲了。

    演戏,还真是为难一个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耿直将军了。

    “安安,你便是因此夜不能寐吗?”

    宋泽兰莞尔,也没了睡意,她思索了会儿,说道:“安安,不若明日还是由我上轿……”

    不等她话音落,祁幼安便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许!你是我的媳妇儿,才不准你跟任何人扯上关系。”

    “唔……”宋泽兰始料未及,回过神儿便无奈点头,祁幼安这才放开她,“我想开了,杀人我都做的出来,还怕演戏不成?”

    宋泽兰再一次领教了她的醋劲儿,默默将自己的想法咽回去,“那便睡吧。”

    祁幼安深深吸了口气,又呼出去,“睡吧。”

    室内静默了约有一刻钟,想通了的祁幼安终于有了睡意,与周公的棋盘都摆好了。

    却被怀里人扯动衣袖唤醒了,宋泽兰温柔和煦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的笑意,“安安,我也紧张的睡不着了。”

    “啊?”

    祁幼安迷迷糊糊抱紧她,“媳妇儿,你紧张什么?明日不让你露面,你在屋里陪娘喝喝茶聊聊天,不然在府里逛逛也行。”

    “造反啊……”

    宋泽兰喟然长叹,忽觉对不起世代行医清清白白的祖宗们,“不然你说服大将军别造反了,你嫁给五皇女,生下的孩子继承皇位也是一样……”

    “媳妇儿你说什么?”祁幼安从昏昏沉沉中清醒,眼神威胁盯着她,“宋姐姐,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好好说话。”

    这两天天空放晴,晚上倒是有月光了,不过照进屋内却是分外朦胧。

    宋泽兰并不能看清她的脸,但她猜祁幼安的脸必定黑透了,唇边的笑意不知不觉加深,“我说,后悔上你的贼船了。”

    其实,是不后悔的,她上一世便知晓祁朝燕造反的决心很强烈,这一世若是想远离是非,便不会同祁幼安成亲,更何况如今还与祁幼安结契了呢。

    祁幼安听着她的笑意,知晓她在逗自己,还是忍不住好气,“晚了,嫁给我的是你,以后给我生孩子的还是你,若是失败,你也在我九族之中。”

    说罢,祁幼安又恶劣的笑了,“宋大夫,你可真命苦……”

    第103章 驿站距离佑宁城不过四十里地,若是清晨出发,最慢中午也该到了……

    驿站距离佑宁城不过四十里地,若是清晨出发,最慢中午也该到了。

    却是临近傍晚,守卫才在城楼上看到他们的身影,一路快马将消息传到将军府。

    众将等待已久,这一刻终于来了,他们当中有些脾气急躁的已经沉不住气,嚷嚷着要出去。

    祁朝燕不愧是坐拥二十万大军的大将军,下属在耳边吵闹着,她冷漠肃穆的脸上却未有任何变化,端坐在上首纹丝不动,只目光平静注视着下面的报信之人,“去通知少将军吧。”

    那报信之人应了声是,恭恭敬敬退出去,又在下人的带领下一路小跑来到芳兰院。

    芳兰院里,祁幼安正笑眯眯给媳妇儿剥瓜子,听到消息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来了啊,我还以为过了正午他们没有出现就是不来了。”

    “瞧你那点儿出息,怂死你算了!”宁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把手中瓜子往桌上一丢,拍拍手站了起来,“走,老娘跟你一块儿。”

    她根本不给祁幼安拒绝的机会,转过头又对宋泽兰和颜悦色道:“兰儿,你陪你娘说说话,我跟幼安去去就回。”

    计划中,是没有宁芳参与的。

    “不不不,娘亲你别去……”

    祁幼安连忙摆手,宋泽兰也欲言又止,宁芳却不再看她们,自顾自又对一脸不解担忧的宋母道:“亲家,失陪一下,你和兰儿多日未见,想必也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宋母迟疑了下,“夫人有事便去忙吧,这里有兰儿就好。”

    宁芳笑着点了点头,拽着祁幼安胳膊便将她出屋子,“祁幼安你不孝顺啊,有热闹看,居然不叫上你娘。”

    祁幼安扶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凑上去的?而且……我还是当事人。”

    “这你就不懂了,只要是热闹,老娘都愿意凑上去瞧瞧。”

    看着她娘亲笑的没心没肺,祁幼安便忍不住低声抱怨,“像个猴子一样被围观,有什么好高兴的?”

    “谁像猴子?”

    宁芳抬手便冲她胳膊上呼了一巴掌,一点儿不带客气的。

    “我我我……”

    说话间,祁朝燕便迎面走了过来,看着宁芳眉头紧皱,“夫人,你不是不答应吗?怎么又过来了?”

    “什么?

    祁幼安茫然,看向她娘,“祁朝燕什么意思?”

    宁芳没吭声,祁朝燕却在她们面前停下脚步,“我让你娘与将士们一起出面哭拦,你娘说她丢不起这人。”

    祁幼安顿时明白了,无视宁芳那想要刀人的目光,一脸感动地抱住了她娘,“娘亲,我就知道你刀子嘴豆腐心疼我……”

    宁芳那杀气腾腾的目光本是看向祁朝燕的,被她突然一个熊抱打断施法,不由气笑了,“祁幼安,你把嘴巴闭上,别逼我扇你。”

    “娘亲……”

    祁幼安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悻悻松了手。

    祁朝燕的目光在妻女身上流连片刻,转过身边走边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便出去吧。”

    府门外,两旁跪满了乌泱泱的将士,中间红毯铺设,透着莫名的喜气。

    祁幼安颇有些一言难尽看了眼祁朝燕,祁朝燕恍若不觉,目光直直注视着远处缓缓而来的马车队伍。

    祁幼安又把目光转向她娘,宁芳抬袖擦着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痕,俨然是已经开始演上了。

    她见状,也肃敛神情,静等着王忠的到来。

    王忠身为皇帝的亲信太监,身边无数人巴结,不过他自身察言观色能力也不差,不然绝无可能在伴君如伴虎的皇帝身边有一席之地。

    他在驿站里大发雷霆怒骂祁朝燕,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下了马车,来到祁朝燕跟前,那皱巴巴的老脸笑容却极尽谄媚,腰也弯得不能再弯了。

    他先是给祁朝燕问安,然后一双透着精明奸诈的目光搜寻一圈,垮下脸为难道:“大将军您也不能让奴才难做啊,圣上那里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呢。”

    祁朝燕沉着脸点头,“幼安,跟公公去吧,母亲便不送你了。”

    她话音一落,王忠顿显迷茫,却还没来得询问祁朝燕这是什么意思,就被宁芳的哭声吸引了。

    约莫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正抱着唇红齿白英姿飒爽的乾元少女哭的梨花带雨。

    他脸上笑容凝了凝,阴阳怪气说道:“祁大将军这是何意?莫不是戏耍咱家?”

    祁朝燕缓和语气十分谦卑地拱了拱手,“公公多虑了,乃是贱内舍不得小女,本将军这便令贱内离开。”

    “原来是夫人和府中小姐……”

    王忠正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祁大将军庶子身死,不是只剩下一个未分化的女儿了吗?

    眼下这乾元女子是……?

    他眼中俱是震惊与不可置信,‘欺君’二字已到嘴边,下一刻却又将自己的猜测推翻了。

    五殿下绝无可能娶一个乾元为妻,眼下这乾元不应是将军府的小姐,可也不是那颇有名望的宋家小医圣啊,那位可是东启出了名的坤泽大夫……

    王忠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儿理不清,恰好又瞥见拿着各种农具的男女老少三三两两走近看热闹,便计上心头道:“祁大将军,这天色已是不早,再往回赶也已是来不及,劳烦将军留我等住宿一晚,咱入府再细谈此事?”

    不等祁朝燕应声,便听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祁朝燕你要逼死我吗?”

    宁芳从丫鬟仆妇手下奋力挣脱,冲上来便抱住了祁朝燕大腿,“妻主,幼安是您唯一的孩子啊,您怎能忍心看着她入宫为妃,她是乾元君啊,您这般羞辱一个乾元君,您还不如亲手杀了她……”

    祁幼安朝人群中的席景盛使了个眼色,便作漠然姿态走上红毯,她脚踏上去的一瞬,武将们便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大将军三思啊……”

    也有些人跪到了祁幼安跟前,“少将军万万不可啊……”

    一群扮作百姓的人也义愤填膺,大骂当今皇帝是个好色昏君,抢夺乾元君入宫为妃,也不怕寒了戍边将军们的心。

    整个场面乱作一团,祁朝燕被宁芳抱着大腿摇晃,只得弯下腰安抚,一副自顾不暇的样子。

    王忠气得脸都要绿了,指着一众武将,又指着窃窃私语的布衣百姓,颤抖着手指,声音阴柔尖锐,“你们……你们这些刁民,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骂圣上是昏君,一个个脑袋不想要了?”

    他带来的那伙人手握刀柄,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动手。

    原因无他,无论是那些手持铁锄的百姓,还是身着铠甲腰配长剑的武将,都不是好惹的。

    尤其是他们正情绪上头,万一发生冲突,他们人多势众,自己这一方定然是要吃亏的。

    王忠话音落下,却迟迟不见自己人动手,他还是第一次受此轻视受此侮辱,脸色已经不能用难堪来形容了。

    他捂着胸口,一副要被气晕过去的样子。

    身边两个小太监连忙搀扶着他,顺便冲宫卫们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些刁民抓起来啊!藐视皇威,当诛九族!”

    首领见状,咬咬牙拔出了刀,与此同时,宁芳也将跪地武将腰间的长剑拔了起来,“祁朝燕,你要逼死我儿,便先杀了我!”

    她说着便要把剑往脖颈上横,可是吓坏了一众人,饶是深知演戏,祁朝燕也神色骤变,“夫人,你快把剑放下,我……我答应你就是……”

    宁芳不会武,手里拿着武器着实吓人,祁幼安也担心她伤到自己,连忙伸手去夺,却也不敢使蛮力。

    两人拉扯之间,席景盛举起手中铁楸,振臂一呼:“乡亲们,如果没有大将军威慑南蛮,我们这些人早就死在蛮人的铁蹄之下了。做人要有良心,大将军举家戍边保我等平安,如今大将军有难,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人群中有人率先冲了出去,“冲啊,保护少将军,杀了奸贼……”

    一切不过电光石火之间,离王忠最近的一个络腮胡将军直起腰身,抽出腰间佩剑干脆利索斩下了王忠的头颅。

    寒光一闪,鲜血四溅,祁幼安迅速转身将她娘护在怀里,“娘亲,别看……”

    宁芳的剑几乎是与王忠的头颅同一瞬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的身子也不由一抖,颤声说道:“老娘……才不怕。”

    祁朝燕似堪堪回过神,对着杀王忠的将军怒斥道:“刘翼,你大胆!”

    那叫刘翼的大将似被震怒的祁朝燕吓了一跳,缩了缩肩膀,很快又梗着脖子道:“属下没错,大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百姓’跟宫卫打成一团,太监们四处逃窜,武将们则纷纷为刘翼求情,“大将军!反了吧,昏君无义,便休怪我等无情……”

    祁朝燕一脸沉痛,似被逼狠了,终于点头,在她点头的那一瞬,武将们纷纷起身,手握长剑与宫卫们展开厮杀。

    不过,说是单方面的屠杀也不为过,他们对上身经百战的武将们,毫无还手之力。

    趁着混乱,祁幼安拥着她娘亲回府,踏进门槛的时候,宁芳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幼安,这事成了?”

    “成了,”祁幼安神色如常,眸里带着些许关切,“娘亲,有祁朝燕在,你别担心了,回去好好休息,等忙完了我跟媳妇儿说一声,让她给你开些安神药。”

    “幼安你看不起为娘?”宁芳回过味儿来,不淡定了,“我不喝,你少管闲事……”

    宋泽兰过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她的婆母一把推开祁幼安,愣了片刻,“娘,安安,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祁幼安瞧见她过来,眼睛一亮,“媳妇儿你来的正好,娘亲交给你了,那啥……娘亲吓住了,你帮我给娘亲弄点安神药,我怕她夜里做噩梦。”

    宁芳尴尬笑着,“别听幼安胡说八道,她才是那个怂货。”

    宋泽兰微微颔首,上前搀扶她,祁幼安见状,便道:“辛苦媳妇儿,我先去忙了。”

    “去吧,小心些。”

    宋泽兰回以笑颜,浅淡温柔,注视着她重新走出府门。

    惨叫声,刀剑碰撞声交织一片,即便没有亲眼看到,单凭想象,也能猜出战况是何等的激烈了。

    王忠带了五百号人,其中百人乃是精挑细选的宫中禁军,虽不如身经百战的武将们,却也比普通士卒强上三分。

    双方打的不可开交,祁幼安目光巡视全场,发现东南角处十几个宫卫护着一名小太监奋力突围妄图逃跑,当即提剑冲了过去。

    祁朝燕看了眼,便收回视线,目光肃然览尽整个小战场,也顺势将宫卫们的势力猜个七七八八。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王忠带来的人已经全都倒下,鲜血染红了门前的青石台阶,早已习惯了的众人没有丝毫畏惧,一个个兴高采烈,犹如打了胜仗一般。

    祁幼安眉间倒无多少喜色,在众人清扫尸体时,便悄然进了府。

    她先派人去芳兰院报信,而后便匆匆回平安院沐浴更衣,洗去一身血腥味儿。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宋泽兰已经回来了,在梳妆镜前向她招手,“过来安安,我帮你擦头发。”

    祁幼安乐意至极,屁颠屁颠跑过去乖乖坐下,“媳妇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说收拾好便去找你呢。”

    “没什么事便回来了,”宋泽兰唇角微扬,浅笑着又说道:“娘确实受了惊吓,医馆里有我先前准备的安神香,效果绝佳,待会儿我便去医馆将它取来。”

    门外尚在清理血迹,必定惨不忍睹,虽说她比婆母胆子大些,但亦是怵的,若能避开,自是最好不过了。

    “咱俩一块儿吧,从后门走。”祁幼安看穿了她的心思,嘿嘿一笑,又说道:“宋姐姐,想回去住吗?想回去的话待会儿便带你回去。”

    她说罢,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宋泽兰瞬间会意,脸不由一热,强烈的回家念头促使她忍着羞意,慢慢俯身在祁幼安脸颊落下一吻,“安安,娘那里你去说可好?”

    祁幼安眉眼带笑,痛快答应,“好,一切包在我身上。”

    约莫小半个时辰,祁幼安收拾妥当,牵着她媳妇儿的手来到芳兰院。

    宁芳捧着茶杯,出神地饮着,祁幼安拉住宋泽兰在她身边坐下,“娘亲,我们打算回去住,你要是怕了,咱一块儿走,今夜就走。”

    “回去住?”

    宁芳顿时提起了精神,却又在认怂和嘴犟之中摇摆不定,摩挲着杯沿半晌,啪的放下,人也站了起来,“走,只是突然回去,屋子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就委屈亲家跟我同住了。”

    宋母连忙道:“哪里哪里,我怎会觉得委屈?只要夫人不觉麻烦就好了。”

    宁芳连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之前的精神劲儿,连连摇头,“不麻烦不麻烦,我们这就收拾收拾回去吧。”

    祁幼安不动声色紧了紧宋泽兰的手,笑道:“娘亲,你们慢慢收拾,我和媳妇儿先去医馆取安神香,有了它,您晚上就能睡个好觉了。”

    “……”

    宁芳眼神威胁,凉凉瞥了她一眼,便径自走进内室。

    宋母恍然大悟,她方才还在疑惑为什么偌大的府邸整理不出一间屋子呢,原来如此……

    她呵呵笑了起来,随即又压低声音关切道:“幼安,你娘怎么了?”

    祁幼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呢,里面便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警告之意明显,她听话地闭上嘴,讪讪笑了笑,“娘,你快回去收拾东西吧,时候不早了。”

    宋母见此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应了声好,便取下脖子里挂着的钥匙,递给宋泽兰,“你们快去吧,路上小心些。”

    “嗯……”

    宋泽兰接在手中,还能感受到钥匙上传来的温度。

    她微微颔首,牵着祁幼安走出芳兰院,“安安,我*已经多日不曾去医馆了,明日我想开门。”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祁幼安断然不会反对,“好啊,前阵子下了那么久的雨,是不是该翻晒药材了?”

    “嗯,有些药材需要,比如陈皮……”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来到马厩,祁幼安将埋头干饭的黑鹭拉出来,扶着宋泽兰上马,自己随后也翻身上去,将人揽在怀里,直奔后门而去。

    夜幕已然降临,凉风飒飒,宋泽兰依偎在她怀里,感受着拂面的风,仰望着天空渐渐升起的繁星,心情说不出的惬意自由。

    祁幼安虽看不见她唇边漾起的微笑,但明显察觉到了她的放松,心道这些天可把人儿憋坏了……

    到了医馆,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

    不过对宋泽兰来说,并无影响,她对自己的医馆很熟悉,很快便拿到了安神香和一套趁手的银针。

    两人并未多作停留,锁上门之后,便慢悠悠赶往城南。

    许是她们太慢了,到家的时候宁芳已经在饭桌上等着她们了。

    桌上皆是清淡的小菜清粥,非常合宋母和宋泽兰的胃口。

    四人用过晚饭,又在庭院里活动了一会儿才回房歇息。

    次日,祁幼安又是天蒙蒙亮就醒了,她刚把自己的手从宋泽兰腰间拿开,宋泽兰便醒了,揉着惺忪睡眼问道:“安安,几时了?”

    “……”

    祁幼安自觉动作很轻,没想到还是把她吵醒了,压低的声音带着自责,“差不多是寅正四刻,还早呢,媳妇儿你继续睡吧,我动作慢些不吵你了。”

    “不睡了,我要去明小姐那里帮她排出体内余毒,往后调理身子……便有劳袅袅了。”

    秋日的清晨颇有些寒意,宋泽兰刚撑起身子坐起来,便不禁瑟缩了下,祁幼安忙用被子将她裹住,“乖,别动,我把衣裳给你拿过来。”

    宋泽兰耳尖微红,拥着暖意融融的被子轻轻嗯了声,看起来分外柔顺可爱。

    祁幼安眼眸弯弯,下床前忍不住亲了她一口,宋泽兰没有闪躲,脸颊也悄悄红了。

    她倒是不惧冷,一身单薄中衣先去桌前点亮蜡烛,找到宋泽兰今日要穿的衣衫放在床边,才慢悠悠去穿自己的衣裳。

    宋泽兰将自己的衣衫放在被窝暖了一会儿才去穿,这个时候祁幼安已经在庭院里练武了。

    赵雪生不在,她一人也不觉枯燥乏味,一直练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收起长枪结束今日的晨练。

    回到房里,梨儿告诉她少夫人去了明小姐那里还未回来,她便匆匆洗漱,也追了过去。

    刚来到明韶华的住处,她便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隐隐还听到了她媳妇儿的声音。

    她轻轻扣了扣敞开的房门,“我能进去吗?”

    里面安静一瞬,便传来了裘袅袅似笑非笑的声音,“又找来了?我就没见过这么黏人的乾元君,她怎么没把自己挂你腰上?”

    宋泽兰刚落下最后一针,微微舒了口气,才不紧不慢说道:“许是唤我回去用膳。”

    裘袅袅本想揶揄她,闻言心头生出了深深的挫败感,“好吧,宋大夫你是正经人。”

    宋泽兰不置可否,浅笑道:“明小姐这里也差不多了。”

    她说罢,去一旁的盥盘里洗了洗手,边用毛巾擦着边唤祁幼安进来。

    祁幼安在外面还有些担心,进来忙上下打量着她,“媳妇儿你没事吧?我怎么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因为你狗鼻子呗,”裘袅袅没好气的说道。

    祁幼安还从她声音里听到了几分怨念,微蹙眉头看向她,“……我惹你了?”

    宋泽兰为了给明韶华解毒,忙碌了一早上,她才不会说自己在宋泽兰这里吃瘪了,撇了撇嘴,指了指床上被扎成刺猬的明韶华,“没有,我心疼明姐姐。”

    明韶华双眸紧闭,十分痛苦,说不出反驳的话,不过依她的性子,即便能开口,也不会拆穿自己的小夫人。

    祁幼安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了惨兮兮的明少庄主,唇角不自觉勾起,她忙又压了下去,“咳,确实挺可怜的,不过袅袅你也别担心,我媳妇儿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昨夜宋泽兰回来便告知她二人今早等着自己过来,那银针便是为明韶华准备的。

    故而祁幼安知道的,裘袅袅也只比她晚了小半个时辰而已,自是不担心的。

    她只是冲祁幼安翻了个白眼,“混蛋,你少幸灾乐祸,两个月前,你比明姐姐还惨呢,那个谁……你们东启那个皇女,都穿着孝衣上门了哈哈。”

    祁幼安笑不出来了,“如果我说她不是上门吊唁我你信吗?”

    “说实话,我不信……”

    裘袅袅话音未落,忽然瞧见床上的明韶华身子向前一倾,噗的吐出一大口黑血来。

    顿时顾不得跟祁幼安贫嘴了,快步上前扶住她,“明姐姐,你还好吗?”

    明韶华轻轻嗯了声,睁开眼看着她,“袅袅,别担心,我没事。”

    她并非说谎,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由内到外迎来久违的轻松,尤其是在这一口毒血吐出后,整个人好像脱去了长久背负在身上压得她难以喘息的笨重躯壳,也好似回到了年少时精力充沛焕发生机的时候。

    她眸光温润如玉,点缀着细碎的喜悦。

    裘袅袅也开心,用手帕细细擦着她嘴角的血迹,看起来是少见的温柔。

    祁幼安从含情脉脉相对的两人身上移开视线,走出去唤下人进来打扫沾染污血的地面。

    宋泽兰则来到桌前坐下,悠然自得斟了两杯花茶,自己捧起一杯小口品着,待祁幼安进来,便将另一杯推给她,“安安,坐下等我一会儿。”

    “媳妇儿,你怎么知道我口渴了?”

    祁幼安捧着手中,低头嗅了嗅扑鼻的清淡花香,而后便一饮而尽。

    宋泽兰抿唇一笑,笑容里透着不易察觉的促狭,抬起拿起茶壶又给她倒了一杯,“刚知道的。”

    媳妇儿的从容雅致祁幼安深知自己学不来,却也不觉羞臊,管它什么茶,在她看来能解渴才是好的。

    她端起茶杯又是一饮而尽,然后才嘿嘿笑着举起空杯伸到宋泽兰面前,“媳妇儿,再来一杯。”

    “好。”

    宋泽兰依言又给她倒了一杯,想了想,把茶壶也放到了她跟前,“安安,你慢慢喝,我喝完手里这杯就该给明小姐取针了。”

    取下银针,也就是意味着折磨明韶华多年的毒祛除干净了。

    裘袅袅听了这话,比在场所有人都高兴。她已经等不及,欣喜地催促,“宋大夫,你快些喝……或者先给明姐姐拔针也行啊,茶凉了我再帮你泡……”

    “蠢,”不等宋泽兰开口,祁幼安就嫌弃道:“这都不懂?现在拔了,说不得明天她还得被我媳妇儿扎成刺猬呢。”

    正在兴头上的裘袅袅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自顾自用殷切的眼神注视着宋泽兰。

    宋泽兰微微摇头,“再等一会儿。”

    裘袅袅可以把祁幼安的话当放屁,却不敢不听她,一瞬就泄气了,“哦,好吧。”

    “袅袅,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前面艰难痛苦已经度过,眼下便算不得什么了。”

    宋泽兰抿了口茶,神色沉静,她见过太多比明韶华还要凄惨痛苦数倍的病人,深知自己作为大夫,可以心怀悲悯,但绝不能一时心软,心软是行医大忌,有些时候,反而会害了病人。

    下人将地面收拾干净退出去,宋泽兰同时也饮下最后一口茶,将杯子放下,站起身朝着明韶华走去。

    “媳妇儿,要帮忙吗?”

    祁幼安忙不迭跟上,裘袅袅紧随其后,宋泽兰微微摇头,“安安,你出去吧,袅袅留下就行。”

    “……”

    祁幼安默默走出内室,又走到外面的院子里,一会儿仰头看天,一会儿蹲在角落里欺负蚂蚁,百般无聊,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人出来。

    她并不上前,眼神幽怨望着宋泽兰走近自己。

    宋泽兰眉间稍有疲意,笑容却依旧温雅淡然,“安安,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祁幼安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挑了挑眉,颇有兴师问罪的意味,“媳妇儿,这就是你说的等一会儿?”

    “拔完针又聊了一会儿,”宋泽兰神色略带歉意,牵着她边走边压低声音道:“因为明小姐和袅袅今日便要走……”

    她话音未落,察觉到祁幼安要转身回去,忙将祁幼安的手攥紧了些,“安安,你别过去了,明小姐她不喜与朝廷中人交往,应当不希望见到你。”

    祁幼安怔住了,眸里的受伤和不可置信让宋泽兰心疼又无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些天与袅袅她们相处融洽,不止娘,我亦是喜欢袅袅的性子,便觉既是友人,出手救人也是应当的,明小姐却执意把诊金药费,连同这些日子住在府上的开销也一并折合银票给我。袅袅说来日我们两家有了孩子要互相告知,兴许可结为亲家,我应了,明小姐亦是婉言拒绝……”

    一句不喜欠人情,一句江湖人与朝廷中人并非一路人不宜深交,明韶华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即便愚笨之人,也该明白了,聪慧如宋泽兰,断然不希望自己捧在心尖儿上的人傻乎乎去明韶华那里自讨没趣儿,即便她知晓明韶华明面儿上不会有任何失礼之处。

    祁幼安大大咧咧惯了,她心里确实难受,但也有自己的骄傲,很快就恢复笑容,“不错不错,明少庄主可比赵文娴那个乱攀关系不付诊金药费的混蛋强太多了。”

    宋泽兰闻言舒了口气,嗯了声,“安安可以猜猜银票放在我哪只衣袖,猜对了分你一半。”

    两人本是并肩前行,祁幼安听了她的话眼睛一亮,立马就松了她的手,来到正前方细细观察。

    宋泽兰莞尔,绕过她继续走,“你动脑筋猜就是了,莫耽误我回去用饭,待会儿还要去医馆呢。”

    兴许是她的衣袖宽大,也兴许是单张大额银票过于轻薄,祁幼安只凭眼睛观察不出来,索性三两步追上去,一脸坏笑去拉扯她的衣袖,“宋姐姐,我猜不出来,你让我摸摸……”

    面对她这般无赖行径,宋泽兰自然不肯轻易就范,她们一路避着下人,嘻嘻闹闹来到芳兰院。

    宋母向来早起,与她同睡一榻的宁芳自也没能赖床,早在她们之前就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了。

    看到她们进来,便撑起精神笑着招手示意宋泽兰来自己身边坐,“兰儿饿坏了吧?幼安说你一大早就去忙了,让我安排厨房多做些你爱吃的,给你补补。”

    宋泽兰知晓身边人贴心,却从未想过会如此贴心,心下暖意融融,依次向宁芳和她娘行了礼后才说道:“我今日打算去医馆,便赶早先去了明小姐那里,未曾料到明小姐急于离开,相识一场,多说了会儿耽搁些时间,这才来迟,还请娘莫怪。”

    她说着,又行一礼,却是刚弯下腰,就被祁幼安拦住了,“媳妇儿,你救人是做好事,娘亲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再说,我也迟到了。”

    宁芳已经多次说过自己并不在意这些虚礼,见宋泽兰依旧这般生分,颇为无奈点点头,“开饭吧。””

    她说罢,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放在宋母碗里,“亲家母也饿了吧?尝尝饭菜可合胃口?”

    未曾入口,宋母便已连连点头,“甚是美味,府里厨娘厨艺很好……”

    她二人聊起来,注意力便不在祁幼安她们身上了。

    祁幼安朝宋泽兰挤了挤眼睛,拉着她在自家娘亲身边坐下,自己又挨着她坐下,默不作声给她夹菜盛粥。

    当然,祁幼安也惦记着自家娘亲,约莫着媳妇儿心中羞赧淡去了,便开口问宁芳,“娘亲,你昨夜休息的可好?”

    宁芳正在同宋母边吃边聊,被她冷不丁问起,想也没想便道:“不好,没睡够,起太早了……”

    正说着,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讪讪笑了起来,“不……不是娘贪睡,娘的意思是兰儿给的安神香效果太好了。”

    祁幼安差点儿乐出声,被她媳妇儿及时踩住脚才克制住,绷着脸格外正经地点头,“当然,也不看看是出自谁手?”

    安神香所需材料并非稀有,制香方法也很常见,只不过耗费时间罢了。

    宋泽兰深知自己所制的香也没那么过人之处,微微扶额,却也不能揭露她的婆婆本就贪睡,“确实是安神香的缘故,不过安神香对身体有益无害,娘您可以放心使用。”

    宁芳含含糊糊应了声好,又道食不言寝不语,催促着众人专心用饭。

    吃过饭,祁幼安陪宋泽兰去了医馆,宋母也要回去,被宁芳拦了下来,宁芳亦是借着祁朝燕的名义,说是大将军特意交待,要留她在府里多住几日。

    这法子屡试不爽,宋母犹豫一会儿就答应了。

    医馆虽然许久不曾打理,但看起来依旧很干净,打开门阳光照进去的一瞬,整个大堂说不出的宁静敞亮,淡淡的清苦气息拂面,习惯了药香的祁幼安鼻尖微动,竟有些沉醉其中。

    宋泽兰在她后面进来,将敞开的两扇大门虚虚掩上。

    忽然变暗的屋子令祁幼安回神儿,有些不解,“媳妇儿?”

    “我想先清扫一遍,”宋泽兰对上她的目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浅浅一笑,“我这么久都没有开门,今日应当不会有人来。”

    祁幼安觉得也是,佑宁城偏僻又穷,百姓们手里没几个钱儿,能省则省,大多数时候身子不舒服就上山采些简单药草,实在治不了才会找大夫。

    她很早就发现她媳妇儿挺清闲的,来看病的大都是从青城过来的,百里之遥,估摸着最少也要三五日才会知晓大夫回来了。

    当然,这都怪她,她自然不会说出来,轻咳了声,“有道理,我这就去打水。”

    宋泽兰轻轻嗯了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温柔缱绻的眉眼弯弯,“安安,你在心虚什么?”

    祁幼安不说,咳嗽的更厉害了。

    大堂比后院容易打扫多了,只需用抹布擦一擦桌椅板凳和柜子上面薄薄的浮尘即可。

    后院却要清理鸡鸭粪便和笼子,祁幼安舍不得让媳妇儿动手帮忙,自己忙活了许久才收拾干净,累的够呛。

    她却不肯坐下喘口气,确认鸡鸭不会从笼子里出来捣乱后,就又帮着宋泽兰晾晒药材。

    宋泽兰把需要晾晒的药材挑出来放在笸萝里,她便抱着笸萝去后院晾晒,来来回回跑了不知多少趟。

    一切忙完,已经正午了。

    祁幼安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就准备与宋泽兰一道回家,却是刚从凳子上坐起来,就听到远处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她眉头不由皱起,“……该不会是祁朝燕找我吧?”

    “看看就知道了,”宋泽兰伸手轻轻抚弄她皱起的眉头,莞尔轻笑,“怎么,大将军找你便令你如此不开心么。”

    “媳妇儿,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祁幼安顿时委屈了,可怜兮兮望着她,“她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昨日之事只是个开始,往后会有数不清的危险困境,身为祁朝燕的女儿,祁幼安自是深陷其中。

    宋泽兰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便摸了摸她的头,眸光愈加柔和,“安安,我会一直陪着你。”

    在她专注温柔的凝视之下,祁幼安心跳加速,有种想吻她的冲动,也确实做了,只是没得逞。

    宋泽兰察觉她的眼神变化,先一步伸手抵住她凑过来的脑袋,语气轻柔拒绝之意却不容置喙,“安安……”

    祁幼安蔫儿了,耸拉着脑袋嗯了声,“知道了。”

    两人来到门口,就见不远处赵雪生骑着马飞奔而来。

    宋泽兰侧眸看了眼祁幼安,颇有种给死刑犯丢斩立决的意思,“确实是找你的。”

    “……”

    祁幼安的哀怨写在脸上,以至于赵雪生来到她面前,第一句不是传达大将军的指令而是对她的关切,“幼安,你怎么了?”

    宋泽兰生怕祁幼安说些不该说的,不等她开口就道:“安安没事,不用管她,雪生你是有什么事吗?”

    赵雪生狐疑地看着祁幼安,祁幼安对她点头,她才说道:“押送南蛮王的队伍已被截获,大将军说两日后会在军中举行祭旗仪式,让你明日随她一同前往军营。”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委婉开口:“幼安,大将军说军中不准出现坤泽君,违令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祁幼安撇了撇嘴,“还有吗?”

    赵雪生见她没有生气,松了口气,“没有没有,幼安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祁幼安挥挥手,她登时翻身上马,不多时便不见了踪迹。

    “媳妇儿,我们也回去吧?”

    祁幼安看向宋泽兰,宋泽兰对上她的视线,笑容有些浅淡,“安安,我想去见见大将军……”

    不等她说完,祁幼安便一脸坚决打断她,“不,你不想,媳妇儿,我知道你想干嘛,我不答应,你就安安心心留在家里守着你的医馆等我回来就好,我想你了就派人送信给你,你也可以派人送信给我,收到你的信我一高兴,说不定还能多杀几个蛮人呢。”

    宋泽兰微微叹了口气,心头依旧萦绕着惆怅,她不再看着祁幼安,目光幽幽望向远方,“安安,我如何安心?南蛮一旦知晓我们东启陷入内乱,定然会想尽办法踏过平崖山,若是他们倾巢而出,你手上只有两万兵马,抵抗他们必定十分吃力。让我跟着去……最起码我心里好受些,将士们若是受伤我也帮得上忙。”

    她说着又收回目光,一脸正色看着祁幼安,“安安,我不会给你添乱,就当军营里多了个军医,大将军会同意的,我自己去跟她说。”

    “媳妇儿,你真是太聪慧了,两万人马确实守不住,所以我也没打算死守。”

    祁幼安勾了勾唇角,又说道:“不过我有信心拦下南蛮铁骑,宋姐姐你就别担心我了,把医馆发扬光大才是你要做的正经事。可别等我回来挨个向人打听宋大夫,全城没一个知晓的。然后我又说那你们知道祁家小将军的夫人吗?她就是宋大夫,然后大家恍然大悟:哦哦,她呀,她那个医馆经常闭门谢客连人影都寻不到,大家伙儿谁还记得她是个大夫……”

    她声情并茂,夸张的语气搭配着活灵活现的肢体动作,宋泽兰心情轻松不少,又气又好笑,抬手轻轻锤了锤她的胸口,“好了,你且说说你的计划,若能令我放心,我便不去了,就在家里等你回来。”

    祁幼安坏笑着抓住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乖乖把门锁上回家,路上我细细讲给你听。”

    “好……”

    眼下这个点儿,并不繁华的街道上路人寥寥无几,小摊儿商贩们也在准备收摊打烊。

    祁幼安便肆无忌惮牵着她媳妇儿的手穿梭在回家的长道上,她嗅着空气中各家飘来的饭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舍、落寞、羡慕、愧疚和遗憾……

    面对她的媳妇儿,却未吐露半分,面上依旧是少年人不知愁滋味的春风得意,眼角眉梢俱是喜悦,“媳妇儿,我决定主动出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先狠狠打南蛮一个措手不及挫其锐气,然后……”

    她挑了挑眉,坏笑道:“继续主动挑事打,三天一波小偷袭,五天大干一场,届时勃特勒即便知道祁朝燕率军攻打京都,也会怀疑她留下大部分兵马,不然我绝不会如此嚣张。”

    说起来容易,到了战场上谈何容易,想要骗过蛮人,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蛮人虽蠢笨,却凶残异常,若是输多赢少,不仅会暴露自身兵力不足,还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处境。

    所以与蛮人交锋的每一场仗,她只能赢不能输,且要尽可能的减少士兵伤亡。

    这也意味着,她又要一马当先深入险境……宋泽兰更担心了,眉头轻蹙半晌也没有说话。

    祁幼安静静等了一会儿,停下步子认真道:“媳妇儿,你真的无须担心我,我有分寸,若是当真拦不住,我会向祁朝燕求援,祁朝燕有能力派兵增援的。”

    宋泽兰眉目舒缓了些,“当真?”

    “当真!”祁幼安斩钉截铁,又压低声音道:“媳妇儿,我和祁朝燕先前商议过,暂不急于称帝,就沿着贯穿南北的遂塘运河稳扎稳打,那些个城镇皆是富饶之地,有些地方甚至繁荣堪比京都,把它们牢牢攥在手中便有源源不断的钱财供给我们二十万大军作战,也等于攥住了昏君的命脉。”

    她顿了顿,又说道:“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我们都有必胜的把握。”

    这下,宋泽兰终于被说服了,“好,我等你回来……”

    两人回到府里,直接去宁芳那里用午饭,期间,祁幼安将自己明日要去军营一事告诉了她宁芳和宋母。

    宋母满脸担忧,既心疼细皮嫩肉的祁幼安要去军中吃苦,又心疼自己女儿往后只能一个人孤单等待,都没了心思用饭,一个劲儿追问祁幼安何时回来。

    倒是宁芳,似乎已经习惯,只说让祁幼安放心去,她会帮祁幼安照顾好媳妇儿。

    用过饭,她便安排人去给祁幼安收拾行李准备干粮,祁幼安则与宋泽兰又去了医馆。

    祭旗结束后,祁幼安就要独自带兵奔赴平崖山,何时归家她自己也说不准,反正明日之后,是见不到她了。

    离别的不舍和伤感萦绕在两人之间,宋泽兰再不解风情,也不会在这最后的相处时间里还要兢兢业业守着没人的医馆。

    她连正门都没有打开,直接带祁幼安绕到了后门,边开门边说道:“安安,我去准备些你以后可能用得上的药,你将早上晾晒的药材收起来,忙完我们就回去。明日你就要走了,娘她心里肯定不好受,你回去多陪陪她。”

    宋泽兰只字不提自己的不舍,祁幼安却是心知肚明,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进门后便一把抱住了宋泽兰,“宋姐姐对不起,我对不起娘亲,更对不起你,为人子女我未尽孝道,娶你的时候许诺待你好,却不能陪在你身边……”

    “安安,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们,”宋泽兰微微摇头,压抑着泛酸的眼眶笑了笑,“反而是我,很自豪有这般英勇无畏顶天立地的妻主,边疆百姓的安危,就拜托小将军了。”

    祁幼安没有再说话,她也没有回头,任由祁幼安抱着自己。

    过了许久,祁幼安平复下来,慢慢松开了她的腰肢,像往常一样笑嘻嘻道:“去吧媳妇儿,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宋泽兰轻轻嗯了声,帮她挽起袖子就离开了。

    祁幼安也开始认真干活,不多时就将所有笸萝搬到了大堂。

    药材还需再晾晒几日,不过宋泽兰担心鼠蚁啃食,不敢让它们就这么在笸萝里过夜,便又悉数收回百子柜里。

    忙完这一切,她们便收工回家,到了家里,祁幼安去找宁芳,宋泽兰善解人意,不想打扰她们娘俩独处,便没有跟着过去。

    她让人送来笔墨纸砚,一个人在房间里安静写着所带药品的用途用量,每一种注释都详细明了,即便是不懂医术的人,看过一眼后也知道该如何服用。

    写完之后,她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将纸张平铺在桌案上,等待着墨迹自然晾干。

    她自己则去一旁清洗手上不小心沾染的墨汁,却是刚将双手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笑意不自觉在唇边漾起,“安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祁幼安神色哀怨,幽幽叹了口气,“娘亲把我赶回来了,说我矫情……”

    “啊?”宋泽兰很意外,惊讶不解写在脸上,“娘她……说你矫情?”

    “对,”祁幼安看着她,愈加哀怨了,“媳妇儿你骗我,娘亲可没有舍不得我,她让我有多远滚多远,手指头都要戳我脑门上了。”

    “……”

    宋泽兰被她谴责的小眼神儿看的莫名心虚,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默默拿起帕子擦手。

    不过,她心里倒是琢磨起了此事,她觉得很不对劲儿。

    婆婆可是安安的亲娘,娘俩感情又极好,她既然知晓安安明日就要奔赴凶险万分的战场,应该有很多话要叮嘱安安才是……

    祁幼安将她皱眉沉思的模样尽收眼底,不忍再逗她,三两步来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笨蛋媳妇儿,别想了,娘亲是想让我多陪陪你。”

    “……这的确很像娘的风格,”宋泽兰恍然大悟,继而有些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她松开祁幼安的手,“安安你还是去娘那里吧,我这里不……”

    她话未说完,祁幼安就变了脸,压低眉眼威胁道:“媳妇儿,你确定?”

    宋泽兰被她阴恻恻的声音吓了一跳,当即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婆婆既是一番好意,又没有明说,自己贸然把安安推回去,怕是娘俩都要因此尴尬了。

    她脸色微红,默不作声依偎在了祁幼安怀里,这还是外柔内刚倔强内敛的宋大夫第一次放下身段试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落在祁幼安眼中,分外可爱,也撩拨的她心头痒痒的,假装出来的严肃如论如何也绷不住了,她抬手轻抚着怀中人的发梢,笑的像只偷腥的狐狸。

    然而这份享受并未持续太久,虚掩的房门吱呀一声突然被推开,出现的人把祁幼安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她忙不迭松开了怀里人,冲着门口结结巴巴说道:“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宋母向丫鬟打听过,特意挑了个祁幼安不在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她,整个人愣在当场。

    宋泽兰虽是背对着门,但祁幼安的反应也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也有些惊慌羞赧,抿着唇角转过身唤了声娘。

    宋母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回过神,看着二人尴尬又无措地笑了下,“娘有些无聊,想让你陪娘走走,不过既然幼安已经回来那便罢了。幼安明日就要走了,陪幼安比较重要。”

    祁幼安连连摇头,一边给宋泽兰使眼色,示意她快陪自家丈母娘出去。

    好脾气的宋泽兰都要被她一副急着送瘟神的模样气笑了,想也没想便说道:“我瞧安安也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吧。”

    祁幼安万万没想到媳妇儿也把她拖下水了,整个人都不好了,可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艰难扯笑,“好……好啊,我瞧咱院里的菊花开的不错,可以去看看。”

    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宋母去赏花,宋母却比她们还要不自在,心不在焉地从金灿灿的菊花丛中转了两圈,便道走累了要宋泽兰送她回房休息。

    祁幼安只是大大咧咧惯了,并非是个傻子,她看得出她的丈母娘有意避她,便没有跟过去。

    朵朵盛放的菊花在风中傲然,花瓣不及牡丹雍容华贵,却也朴素淡然别具一格。

    宋泽兰喜好花草,尤其偏爱菊花,祁幼安却不是个雅致的惜花之人,独自无聊便摘了一朵在手中蹂|躏,玩够了便将一片片娇嫩细长的花瓣揪下,边揪边嘴里念叨着:为什么媳妇儿还不回来……

    她过于专心致志,连宋泽兰到了跟前都没有发现。

    宋泽兰颇为惋惜,但花既已离了枝头,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在一旁静静听着祁幼安碎碎念,看着她把一朵好端端的菊花薅得光秃秃,唯剩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而祁幼安这个罪魁祸首没有丝毫悔过之心,把惨不忍睹的残枝丢在地上,就准备去祸害下一朵。

    却是刚伸出手,脑袋就被轻轻拍了下,她本能抬眼看去,顿时神色讪讪,“媳……媳妇儿……”

    “安安,你莫不是讨打?”宋泽兰眸光柔和似水,隐隐泛着笑意,“不许再摧残我的花了。”

    阖府上下皆知少夫人喜静,闲暇之余不是捧着医书消磨时间便是侍弄府里花草,眼下这满园盛放的秋菊,花匠功不可没,宋泽兰亦是有一半功劳的。

    她这么说,并无不妥之处。,

    祁幼安也清楚知晓自己不占理,哪敢多说什么,垂着眸子轻咳了声,“知道了媳妇儿。”

    宋泽兰好笑地嗯了声,拉过她的手用帕子细细擦了擦,“回去吗?我将那些药的用途用量写在了纸上,只是薄纸易损易失,我建议安安背诵下来。”

    “背书?”

    祁幼安已经点头了,听到后面的话却又如临大敌连忙摇头,“不回不回,屋里太闷了,我在外面透透气,你帮我把纸放包裹里,日后得空了我一定默记心中,绝不辜负媳妇儿的心意。”

    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宋泽兰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不恼,唇边含笑看着地上的碎花瓣,“不听我的?那便赔我的花。”

    “媳妇儿你这不是刁难我吗?”祁幼安顿时垮了脸,“我又不神仙,你把我杀了我也不能让它起死回生啊。”

    宋泽兰微微挑眉,笑的甚是愉悦,“杀你作何?把我写的东西记下来就好,晚间我要考问的。”

    “什……什么?还要考查?”

    眼看着蒙混过关这条路行不通,祁幼安两眼一黑,差点儿咬了自己舌头,“媳妇儿,你真是太狠了,一点儿活路不给留。”

    宋泽兰浅笑不语,牵着她的手带她回了房。

    桌案上的纸张墨迹已晾干,娟秀漂亮的小字隐隐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墨香,祁幼安大致扫了眼,约莫百十来字,便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坐下背诵。

    宋泽兰则沏了壶花茶,在她身边坐下,一派悠闲惬意地品着。

    祁幼安本就不大情愿,看不见她怡然自得还好,看见了那心情可想而知,怨气蹭蹭往上冒。

    她*媳妇儿这么会气人,绝对是故意的!

    等将宣纸上的内容记下,祁幼安心里那股子怨念已经压不住,她看宋泽兰的眼神越来越危险。

    都成亲这么久了,宋泽兰自然知道她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心下一瞬慌乱,手中精致的青花瓷盏微微一抖,些许清亮的茶汤便洒了出来。

    祁幼安垂眸瞥了眼,没忍住坏笑起来,“宋姐姐,你怕了?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呢?”

    羞意已然爬上眼角眉梢,宋大夫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闪躲视线,直直迎上她的眼睛,“有甚怕的?倒是安安你,可有信心应对我的考问?”

    “……”

    祁幼安从她平淡的语气里隐隐听出了几分挑衅,似是在故意添柴加火……这很不符合她媳妇儿含蓄内敛的性子,但再不行动她就妄为乾元君了。

    不过电光石火之间,祁幼安夺下她媳妇儿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便起身一脚踢开碍事的椅子,风风火火抱起人儿冲向内室,“自是有的,不过媳妇儿你当真要考查我吗?”

    夕阳西下,淡金色的余晖洒落窗前,距离夜幕尚有一段距离。

    宋泽兰羞得厉害,掩耳盗铃般将整张脸藏在她颈间,“要的……”

    祁幼安着实没想到她能这么执着,闻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连带着她一块儿摔出去,堪稳住身形,便笑了,“媳妇儿,你可有听过玩火自焚?”

    宋泽兰从她的笑声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怨念,勾着她脖颈的手僵了僵,但到底是没服软,“安安,你忒多话,莫不是不行?”

    “不行?媳妇儿你居然说我不行!”

    祁幼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夜夜求饶的人儿还好意思说自己不行?

    这可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她冷冷笑起来,也不再废话,三两步来到床榻边,便将宋泽兰丢上去,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

    身下的被褥十分柔软,但宋泽兰还是感觉到了些许痛意。

    她心底隐隐生出了几分后悔,在祁幼安放下帷帐饿狼似的扑向自己的时候,默默往靠墙的里侧躲了躲,但一张床拢共也才那么点儿地方,如何逃得了疾风骤雨般的摧残?

    从黄昏到深夜,可怜的坤泽君被折腾的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却倔强地不肯开口求饶,最后抵不住疲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祁幼安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臂酸沉地几乎抬不起来,她见宋泽兰睡了,罕见的松了口气。

    屋内浓郁的信香渐渐平息下来,祁幼安自顾自躺下休息了一会儿,便抱着宋泽兰去沐浴。

    许是真把人累惨了,从浴室里回来,宋泽兰也没有醒,不过因着身子清爽,她微微蹙起的柳眉倒是舒展开来,面容清丽,美好的犹如画中安静祥和的美人图。

    祁幼安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心中充斥着不舍,良久,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后,才抱着她沉沉睡去。

    次日,天稍稍放亮,祁朝燕便带着百十来号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士们出现在了府门外。

    管家将他们迎进来安置在院内,厨房则紧锣密鼓地准备早膳招待他们。

    府里忙的热火朝天,宁芳也早早起床盯着下人做事。

    祁朝燕是在马厩里找到她的,看着她忙忙碌碌指使着下人把准备好的干粮和衣物往黑鹭背上放,心里便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当初,自己每每奉旨出征,她也是这般为自己操劳的……

    太阳刚刚冒头,马厩这边的光线还是很昏暗,祁朝燕在旁边静静瞧着,一声不吭。

    宁芳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鬼似的伫立在角落里的她,着实吓了一跳,脾气暴躁的她回过神儿来,却出奇的没有生气,“不去大堂用饭,你来这里做什么?”

    祁朝燕冷峻的眉眼有些许缓和,“我来看看你,前天可是吓到你了?”

    “不劳烦大将军关心,”宁芳扯了扯嘴角,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她低头理着衣袖,没有再看祁朝燕一眼,“幼安初出茅庐,你让她挑起那么重的担子,放心吗?”

    “无须担心,我自有分寸。”

    祁朝燕似乎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了,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离开了。

    在她身后,宁芳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了声,而后没有任何眷恋的抬脚走向相反的方向。

    祁朝燕去外院用饭,她则来到内院,在祁幼安她们的寝室外停下脚步,问梨儿道:“大小姐起床了吗?”

    梨儿脸颊一瞬泛红,忙不迭摇头,支支吾吾说道:“还没有,昨夜大小姐和少夫人很晚才歇息……”

    不等她说完,宁芳脸上已经露出肉眼可见的喜悦,压低声音道:“众人都在前院用饭了,梨儿你悄悄进去把大小姐喊起来,莫吵醒少夫人。”

    当家主母已经发话了,梨儿岂敢不从?她万般抗拒,还是乖乖走进了内室,蹑手蹑脚来到床边唤了声大小姐。

    换作往日,祁幼安早就神清气爽地起床练武了,而眼下,她听到梨儿的声音,艰难睁开双眼,迷瞪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该准备一番出发了。

    怀里人睡得很香,呼吸清浅,祁幼安目光贪恋看着她恬静的睡颜,许久才放开她,小心翼翼下了床。

    厚重的帷帐再度落下,祁幼安冲着梨儿嘘了下,示意她先出去,然后便来到衣架处抱起自己的衣裳跟着去了外面。

    宁芳也已在外室的软榻上坐着等候了,娘俩十分默契,都没有开口说话。

    但宁芳看祁幼安的眼神那叫一个耐人寻味,祁幼安脸都红了,闷不做声穿好衣裳,又穿上独属于祁家军的赤红铠甲。

    人靠衣装马靠鞍,她穿上这威风凛凛的护身铠甲,整个人气势大变,英姿飒爽的眉眼间隐隐透凌厉肃杀,面容也不再显得那么青涩。

    宁芳恍恍惚惚,从她身上看到了几分祁朝燕年轻时的影子,不禁叹了口气,“娘拦不住娘也认了,不过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就别让人看笑话,别辱没了你们祁家祖辈威名,祁朝燕让你守着平崖山,你就是死也得把蛮人抵挡在外,若是蛮人入关践踏黎民百姓,你跟祁朝燕就是遗臭万年的罪人,便是老娘,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祁幼安默默听着训导,直到她说完了,才上前给她一个拥抱,郑重开口:“娘亲,我知晓的,我一定会守住平崖山,莫说放任蛮人的一兵一卒,便连他们的一只蚊子都不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越过边境。”

    刀子嘴豆腐心的宁芳从来都不是煽情之人,她抬手在祁幼安脑袋上拍了下,没好气的说道:“好了,别贫嘴了,收拾好了就赶快去前院用饭,祁朝燕可没那个耐心等你。当然,你要是皮痒了,就当老娘什么也没说。”

    祁幼安知道自己今日起晚了,闻言也有些慌乱,“娘亲,那我走了,我媳妇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第104章 前院一片喧闹,放眼望去,乌泱泱坐满了身着赤红战甲的……

    前院一片喧闹,放眼望去,乌泱泱坐满了身着赤红战甲的祁家军。

    这些人都是生面孔,祁幼安不认识他们,故而也不好意思跟他们同桌用餐,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随意拿些吃食填肚子,肩膀便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下。

    她回头一看,赫然是祁朝燕那张冷漠寡淡的脸,不禁挑眉,“干嘛?”

    祁幼安的语气称不上好,不过祁朝燕看起来并不在意,神色如常地说了句,“没什么,你娘没有给你开小灶吗?”

    “开什么小灶?”

    祁幼安听着心里不大舒服,故作不解,随即又不满道:“祁大将军你能不能有点儿觉悟?别老想着开小灶,将士们为你卖命,你就不想着跟我们同甘共苦么。”

    此言一出,祁朝燕脸瞬间就黑了,转身就朝偏厅走去,祁幼安才不管她气成什么样子,连忙跟上。

    到了偏厅,偌大的八仙桌上清粥小菜包子馒头一应俱全,还冒着热气,分外诱人。

    祁幼安嗅着食物的香气,空落落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这是她家,她也不跟祁朝燕客气,自顾自坐下,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的包子就狼吞虎咽吃起来,噎得不行的时候再喝一口热粥缓缓。

    坐在她对面的祁朝燕时不时就能瞧见她被烫得龇牙咧嘴,皱着眉头几欲发作,却终是忍了下来,“祁幼安,你急什么?天黑前赶到军营即可。”

    祁幼安是饿的,昨夜可把她累的够呛,不过她不会告诉祁朝燕,只依言放慢了用饭速度。

    祁朝燕见她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吃过饭,祁朝燕去整顿队伍准备出发,祁幼安则去马厩里牵黑鹭,黑鹭被宁芳派人喂的饱饱的,祁幼安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便顺从地跟着祁幼安向外走去。

    刚走出马厩,祁幼安还没来得及翻身上马,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安安……”

    循着声音望过去,便见她媳妇儿正迎面走来,鬓边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眉眼却透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宋泽兰呼吸略显急促,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凝望着祁幼安,温柔的声音不自觉沾染了三分无奈,“还好赶上了,你都要走了,竟也不叫我起来送送你……”

    祁幼安愣了愣,眼底溢出欢喜,下一刻她便丢下黑鹭朝宋泽兰冲过去,不由分说将人儿抱在了怀里,“宋姐姐,我好舍不得你啊,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比起自己,宋泽兰更忧心她的安危,“安安,你也莫让我担心,万事小心,三思而行,切莫意气用事,知道吗?”

    祁幼安重重嗯了声,才松开她,然后下一瞬又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媳妇儿我送你回房,时辰还早,你再休息一会儿。”

    宋泽兰知道时间紧迫,能够跟祁幼安说上两句话便足矣了,她从祁幼安怀里挣脱,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安安,我无事,想必大将军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我送你过去吧。”

    四目相对,祁幼安被她眉眼间的固执打败,默默叹了口气,“早知道昨晚就不那么折腾你了。”

    宋泽兰被她直白的话羞得脸颊发热,抿了抿唇才低道:“都说了我无事,又非纸糊的身子,不过走几步路送送你能有什么事?我还不至于娇气到这种地步。”

    “是是是,宋姐姐才不娇气,昨晚累得我胳膊都抬不起了也没能让宋姐姐服软……”

    祁幼安一脸坏笑,却是话未说完就被她媳妇儿眼含羞恼瞪了回去,她倒也能屈能伸,在意识到自己把媳妇儿羞过头了之后立马伏低做小,可怜巴巴地拽着宋泽兰衣袖轻晃,“对不起媳妇儿,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以后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哪怕宋泽兰心知肚明她是装出来的乖巧,还是心软了,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这次便算了,以后再笑话我,绝不轻饶。”

    触感微凉的手落在脸上很是舒服,只是祁幼安来不及细细感受,那手便离开了,心里不由的一阵失落,“媳妇儿……”

    宋泽兰却好似没发现她的不开心,低眉笑了笑,便转身走了。

    她下意识追了两步,突然又想起黑鹭,回头一瞧,竟看到这厮不声不响回了马厩,还很无耻地抢别的马儿的吃食。

    那硕大的脑袋深深埋在马槽里,都快把正主儿的脑袋挤了出去。

    “……还真是吃货,也不怕撑死!”

    祁幼安暗骂了声,连忙跑过去拉它,奈何这厮满脑子只想着吃,费力好大力气才把它拉出马厩。

    可它倒好,祁幼安还没跟它生气呢,它倒是跟祁幼安置上气了,死活不愿意走,还转过头用屁股面对着祁幼安,长长的尾巴也甩来甩去,怎么看都像是不耐烦了。

    眼看着媳妇儿都走远了,祁幼安实在没耐心哄它,抬手在它圆鼓鼓的肚子上拍了拍,“黑鹭,你走不走?不走我可就抽你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地的一瞬,黑鹭就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摆出一副温驯良善姿态。

    祁幼安嗤笑了声,牵着它便匆匆去追自己媳妇儿。

    可惜宋泽兰并未刻意等她,到前院的时候,她才把人儿追上。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手牵手并肩穿过满地狼藉却空无一人的院子,便来到了府门外。

    祁朝燕已经整顿好队伍准备出发了,看到祁幼安出来,淡漠的目光一瞥而过,又落在宋泽兰身上。

    她动了动唇,却似不知该说什么,便微微颔首示意。

    宋泽兰深深施了一礼,便对祁幼安浅浅笑道:“安安,去吧,到了那里,若有什么短缺遗漏,就传信给我,我让小满和云若给你送去。”

    祁幼安压抑着浓浓的不舍,嗯了声,“媳妇儿,你回去吧。”

    “好……”

    只是宋泽兰答应了,却没转身,祁幼安也没有上马,两人彼此凝望,目光好似绞着,痴缠着,分不开。

    过了一会儿,祁朝燕许是受不了她二人腻腻歪歪,声音低沉地喊了声出发,便扬起马鞭,率先冲了出去。

    紧接着,她带的百十来号人也策马跟在后面,掀起尘土飞扬。

    祁幼安无法忽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宋泽兰也恐祁朝燕过后责罚她,强撑笑朝她挥了挥手,“去吧安安,我在家中等你。”

    “好……”

    祁幼安不得不走了,最后再看了宋泽兰一眼,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出了城,祁幼安就看到了牵着马在路边等候的赵雪生,她并不意外,赵雪生急于成长起来去承平侯府为生身娘亲讨回公道,怎会不抓住这次机会历练自己?

    这几个月赵雪生的努力她看在眼里,当即便招了招手,“跟上。”

    赵雪生没有事先同祁幼安商议,原本有些惴惴不安,听到她的话眼睛瞬间就亮了,手也因激动颤抖不止,连着几次才成功跃上马背,紧紧跟着祁幼安。

    耳边冷风呼啸,刮得脸生疼,赵雪生的眼睛却分外明亮,她想跟祁幼安说话,奈何刚张嘴,风就灌了进去。

    直到停下休息的时候,她才跟祁幼安说上话,“幼安,谢谢你不嫌弃我,我……我知道我很弱,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打不过……”

    顺着她的视线,祁幼安看到了一众正在树下啃干粮的祁家军,挑了挑眉,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赵雪生却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可我昨晚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他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很强的,也是从无数次的战场厮杀中走出来才有的今日。我若贪生怕死躲在你身后,便永远是个累赘,所以……”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无须再说下去,祁幼安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点了点头,从包裹里翻出一块牛肉干递给她,“吃吧,吃完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祁……大将军喜好急行军,你又是初次骑马赶路,不休息一会儿后面怕是受不住。”

    赵雪生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了几个时辰,手上和大腿都磨出了水泡,听她这么说,脸不由地一白,忙接过肉干大口吞咽起来。

    祁幼安也拿起一块狼吞虎咽,吃完又喝了些水便开始闭目养神,

    结果却是不出她所料,刚闭上眼没一会儿队伍就再度出发了。

    哪怕赵雪生看起来容貌昳丽好似坤泽君,她也是个实打实的乾元君,祁幼安才不会怜惜她,给她递了个鼓励的眼神便上马不管她了。

    祁幼安相信她不会半途而废,她也没教祁幼安失望,虽然一直在后面,却始终没有掉队。

    经过一整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在日暮时抵达营寨。

    瞭望台上的士兵早已向同伴报信,一片欢呼吆喝声中,他们跟着祁朝燕畅通无阻进入了弥漫着酒肉香气的营寨里。

    祁朝燕将马交给前来迎接的席景盛,便回了营帐休息,祁幼安也带着赵雪生来到自己的营帐。

    “咱们不会在这里住太久,你便跟我一个帐篷吧,等去了平崖山,我再给你单独安排住处。”

    赵雪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她的安排正合赵雪生的心意,当即便将自己带的行李放在简易的桌子上,“幼安,我听你的。”

    祁幼安也把带的东西放在旁边,“晚会儿应该有篝火晚会,雪生你如果不想去的话我让人把吃食送进来。”

    “好。”

    赵雪生很是乖顺地点头,祁幼安瞧她神色有些疲惫,便让她去床上躺一会儿,顺手又翻出媳妇儿准备的伤药,一脸心疼地递给她,“你嫂子准备的伤药,上药好的快,我先出去了。”

    祁幼安在军营里溜达一圈,又给去黑鹭和赵雪生的马喂了些干草,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来到篝火旁准备享受晚宴。

    她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耐不住席景盛眼尖,她刚坐下就提着两坛酒来到她面前,“小将军,喝点儿?”

    祁幼安不自觉想起上次喝醉的时候,便轻轻叹了口气,怎么办……她忍不住想她的宋姐姐了。

    席景盛了然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将其中一坛酒放在她跟前的地面上,而后便自顾自喝起酒来。

    浓烈的酒香飘出来,祁幼安也打开酒坛猛喝了一大口,辛辣入喉,她心头的苦闷不减反增。

    上一世她好歹和宋泽兰相处了近两年才从军,这一世可倒好,成亲是成亲了,小半年不到就要分居两地了。

    她恨呐!悔不该救了梅清栎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才惹出这么多事端。

    席景盛见她一会儿伤心失落,一会儿眼含杀意,不禁看了眼大将军,低声说道:“小将军,您别怪大将军,大将军也是出自好心,再过二三个月就要入冬了,一旦天寒地冻大雪封山,我们的日子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何苦让少夫人一个娇滴滴的坤泽君跟着我们受罪?”

    祁朝燕会这么好心?不过是怕自己带头坏了军中规矩罢了。

    祁幼安懒得搭理他,这货对祁朝燕倒是忠心耿耿,完全不想想谁的媳妇儿谁心疼,自己才是那个不想让媳妇儿吃苦想方设法阻拦的人!

    “咳咳,不过大将军做的也确实有些过分,听说您刚成亲就被派去平崖山支援刘成业,回来后没多久又受了重伤卧病在床,伤才痊愈没两天又被派去平崖山,哦对了,您定亲后又来军中历练了两个月,可谓是与少夫人聚少离多……”

    席景盛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指头算账,结果越算越觉祁幼安可怜,索性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所以,只是有些过分吗?”

    祁幼安朝他举了举酒坛,明知故问道。

    席景盛可没傻到在小主子面前说主子的坏话,讪然一笑,同样举起坛子跟她碰了碰,“小将军,您就饶了属下吧,属下什么都不知道,您若是不开心,属下便陪你喝到不醉不归,您心里若还是不痛快……”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祁朝燕,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属下人微言轻,也爱莫能助。”

    祁幼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到张吉匆匆来到祁朝燕身后附耳低语,嘀咕的什么她听不见,也不感兴趣。

    只是不等她移开目光,祁朝燕忽而抬眸看向了她,而后缓缓点头。

    张吉则像是得到了许可,又匆匆离开了。

    “……”

    祁幼安感到了深深的莫名其妙,她眉头皱起,总觉得应该与她有关,却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祁朝燕便恍若无事般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身为军中最高统帅,围坐在祁朝燕身边的皆是与她私交极深的元老级别将领,无论资历还是年龄,都算是祁幼安的长辈了。

    可祁幼安与他们并不熟悉,连人都没认全乎,担心闹出乌龙的她心中自是万分抵触,却不能拒绝。

    三军面前,她若拒绝,祁大将军的面子往哪儿搁?

    祁大将军若失了颜面,弄不好当场就要给她扣个罪名打板子了。

    丢人且不说,军棍打在身上,那滋味,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祁幼安仅思索了片刻,就丢下酒坛站了起来,“席兄,待会儿鹿肉熟了你让人给雪生送些,她不过来。”

    “不过来?”席景盛只惊讶了一瞬,却也没有多问:“好。”

    肥美鲜嫩的鹿肉已经在火堆上烤的滋滋冒油了,颜色金黄香气扑鼻,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吃了。

    祁幼安依依不舍地瞥开眼,便顶着无数或友善或探究的目光走到祁朝燕跟前,拱手行了一礼,“大将军,您找我?”

    祁朝燕眸色淡淡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训斥道:“不成器的东西,过来见见你的各位叔伯姑母,躲在角落里成何体统?”

    她话音一落,便有旁边伺候的小兵倒上满满一大碗酒递给祁幼安。

    满座人除了祁朝燕,反应过来之后都呼呼啦啦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喊着使不得,受不起,推拒着不让祁幼安给他们敬酒,更有甚者,踹了端酒的小兵一脚,让人家赶紧滚。

    但祁朝燕是摆明了态度,祁幼安也知晓她是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露露脸,故而心中抵触面儿上还是谦顺地举起酒碗,依次为他们斟酒敬酒。

    军中人喝酒那叫一个豪迈,他们才看不上三两口就见底的酒杯,用的都是巴掌大小的碗,祁幼安一碗接一碗的喝,等将所有人敬过一遍,已经有些醉了。

    烈酒在胃里翻江倒海,刺激的她颇为难受,她轻蹙着眉,白皙的脸颊也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离她近些的一位女将瞧见她脚步有些虚浮,便扶着她来到祁朝燕身边坐下,饱经风霜摧残的脸上满是笑意的打趣道:‘依我看,咱们少主的酒量还得再练练啊,’

    这位乾元君看起来约莫五十出头,比祁朝燕年长许多,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周围的喧闹都盖不不住她的声音。

    满座人几乎都听到了她的话,纷纷附和着。

    祁幼安也是因为上一世边关苦寒才学会了喝酒暖暖身子,酒量确实不大行,这人当面指出来差点儿没把她羞臊死。

    可不等她张嘴反驳,祁朝燕便淡淡瞥了她一眼,“醉了?南蛮王要见你。”

    “南蛮王?”祁幼安大脑迟钝了片刻,便忍不住低声咒骂,“这个畜生想干什么?死到临头了屁事儿还这么多!”

    祁朝燕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倒是那位女将哈哈大笑起来,“那厮不甘心啊,听说小主子要过来,就跟疯了一样吵着要出去跟您生死决斗,烙铁都没能堵住他那张臭嘴。”

    听她这么说,祁幼安瞬间就明白了,南蛮王出了名的凶狠好斗荒淫残暴,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就这么败在自己手里,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他确实会不甘心,可那又如何?

    一个以折磨人为乐烹煮人肉的变态,且还是隔着血海深仇的阶下囚,自己凭什么要如他的意?

    祁幼安揉着眉心,没好气道:“不见,他也配?再吵把舌头拔了就是。”

    那女将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有些惊讶,随即便又理解道:“小主子说的对,依我看,这厮怕是还没看清自己的处境,以为咱们是朝廷那群为了和谈好吃好喝供着他的那些酒囊饭袋呢。”

    说着,她看向祁朝燕,“不若末将现在就去拔了这厮的舌头?再喊老何去给他止血,凭老何的医术,怎么着也能让他活到祭旗那一天。”

    祁朝燕自顾自倒了一碗酒慢饮,并不急于表态。

    约莫安静了几息,有人忽而开口道:“末将觉得不妥,那厮喧嚷着说小主子若不答应跟他决斗,就是怕了他,是懦夫,我等可都咽不下去这口气。小主子若是在三军面前将他打到心服口服,既能煞煞他的威风,还能提升我军士气,何乐而不为?”

    祁幼安虽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南蛮王那个死变态明显是激将法,轻易应下,这些人会不会觉得她这人易怒易燥没什么脑子?

    她正思索着,那人却似已等不及,转而朝祁朝燕拱手道:“大将军,您觉得呢?”

    祁朝燕神色没什么变化,也没说好与不好,只目光扫过一桌人,而后落在祁幼安脸上,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区区小事,幼安你自己拿主意吧。”

    “……”

    祁幼安算是明白了,这顿饭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吃的,再看那说话之人的眼睛,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却已经心虚到了不敢与她对视的地步。

    片刻思忖,她忽而有了主意,笑着起身给那人倒酒,边倒边说道:“叔啊,侄女我觉得您说的很有道理,只是前些日子我捉赵文娴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了旧伤,大夫叮嘱过我不可轻易动武,今日饮酒身子便已有些不舒服,不若叔你今晚先帮侄女出出气,等过两日我身体好些了咱俩切磋切磋。”

    说着,她轻咳了声,嘿嘿一笑,“想必赢了叔,南蛮王也会心服口服吧?”

    “噗……”

    众人听出她言外之意,哄堂大笑起来,那人涨红了脸,眼睛瞪得圆圆的,气呼呼盯着祁幼安半晌,才憋屈地说道:“贤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林庆岂有不答应之理?”

    祁幼安假装看不见他那吃瘪的摸样,忍笑举杯敬了敬他,“那就谢谢林叔了。”

    林庆恼怒地哼了声,却在下一刻,脸上又露出憨厚和善的笑容,喟然长叹道:“老子是真没想到,你母亲一个连玩笑都开不得的人,怎么养出了你这样滑头的女儿?真是稀奇稀奇。”

    说罢,他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握着腰间挎刀雄赳赳气昂昂地站了起来,“贤侄等着,林叔这就给你出气去!”

    还不等他离开座位,祁朝燕便冷不丁开口叫住他,“不急,张吉已经去带人了。”

    林庆愣了愣,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行啊,咱先喝着,劳烦贤侄再给林叔我倒一杯……”

    不等他话音落下,便有看好戏的人开口了,“啧啧,马尿喝多了吧?分不清大小王……”

    “姓林的就是蹬鼻子上脸,打一顿就老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嘹亮的大嗓门儿快要将祁幼安淹没,索性祁幼安也不再替林庆说话,默默给他倒了一碗酒后便安静吃着小兵们送上来的烤肉和下酒菜。

    热乎乎的食物下肚,她渐渐感觉胃里舒服了许多,只是刚吃了个七分饱,张吉便带着南蛮王来了。

    南蛮王双手双脚皆戴着沉重的枷锁,却没有一点儿身为阶下囚的自觉,一路上都在挑衅辱骂张吉。

    张吉这人出了名的脾气好,也被气得几次将闪着寒光的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可终归顾忌着祭旗仪式,没有当场杀了他。

    这反倒让他误以为是东启人不敢杀他,愈加的嚣张,到了士兵们腾出的宽阔场地,便高呼着祁朝燕的大名,扬言让她放了自己,不然就杀了她的女儿,屠尽整个佑宁城。

    众人都恨不得一拥而上打死他,林庆更是咬牙切齿,蹭地就站了起来,“这个王八羔子!要不是留着他的性命祭旗,老子今晚非宰了他!”

    “无妨,”祁朝燕不愧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军,她冷峻淡漠的眉眼间看不出丝毫怒意,语气更是平静地可怕,“林庆,你坐下吧,让祁幼安随我过去瞧瞧。”

    祁朝燕出了名的治军严明说一不二,她让林庆坐下,林庆心里那叫一万个不愿意,却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旁边人伸手拉了拉他,他便也顺势坐了回去。

    祁幼安不由地鄙视了他一眼,然后起身快步去追祁朝燕,“你真要我跟这个死变态动手吗?人本来就是我抓的,他们爱信信,不信拉倒,战场上能证明我的机会多着呢,我不想在这里跟他打。”

    环顾四周,是无数落在她们母女身上的灼灼目光,祁幼安的眉头蹙了蹙,又继续说道:“一个手下败将罢了,又不让我杀了他,打赢了没什么成就感且不说,还有这么多人围观,我与那街头耍猴卖艺的有何区别?”

    祁朝燕脚步未停,只微不可闻地点了下头,“有空多去校场转转,你该知道,如今走到这种地步,我不需要一个只知冲锋陷阵的先锋官女儿。”

    她语气平淡,与往常无异。

    祁幼安却被气得不轻,祁朝燕是从哪儿看出她是个莽夫的?

    上一世,她可是军中有名的常胜将军,数次带着百人小队在敌人的老巢里杀进杀出……若是不用脑子,早死千百回了。

    当即,她也不跟祁朝燕客气,冷冷讥讽道:“先锋官也是魏如虎那个小老头费心教出来的,你教我什么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不劳而获,哪有这样的好事?我还想要个乖女儿呢,昨晚腰差点儿都累断了。”

    祁家枪法名满天下,身为祁家人的她,却连枪法都是跟魏如虎学的,祁朝燕什么都没教她,凭什么嫌弃她?

    想来祁朝燕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儿,脚步微顿,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是复杂,各种情绪交织眼底。

    祁幼安以为她又要教训自己了,她却是什么也没说,一反常态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昏黄的火光映衬着她无甚表情的侧脸,祁幼安也不指望她意识到自己的错,便将注意力落在了疯狗般咆哮怒吼的南蛮王身上。

    这位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死变态不知是蠢还是太嚣张了,发现自己在看他,反而舔了舔嘴唇,露出嗜血怪异的笑,怎么看都像是凶穷极恶的悍匪。

    祁幼安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也能当上一国之主,蛮人国王的门槛未免也太低了些……

    她这般想着,眼神里不免浮出鄙视,只是她自己不曾察觉,那南蛮王却看得清清楚楚,瞬间就被刺*激到了。

    那肥胖的脸变得扭曲狰狞,挣扎着便要扑向她,“狗崽子,老子杀了你,杀了你……”

    这厮确实一身蛮力,被激怒之后三五个人都按不住他,眼看着快要让他挣脱,张吉连忙拔出刀拦在他前面,厉声威胁:“快!快退回去!不然现在就杀了你!”

    他额头上却是直冒冷汗,生怕南蛮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伤了祁幼安。

    可南蛮王浑然不惧,迎着锋利的刀刃,恶狠狠地盯着他,像是在看已经被完完全全击溃却还要虚张声势强自撑着的猎物,“你杀啊,有种你就杀了本王,废物就是废物,本王借你一百个胆子你也不敢……”

    张吉脸色涨红,握刀的手也微微颤抖,南蛮王不怕死的步步紧逼,他别无他法,只能步步后退。

    在人高马大的蛮人跟前,张吉的身形便显得渺小许多,气势也似输了半截。

    眼看着再退一步,就退到了两位主子身前,围观的将士们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挥舞着拳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杀了南蛮王,杀了南蛮王……”

    任何有血性的将士们都接受不了这等耻辱,张吉自也不例外,可他这人顾忌的实在太多了,艰难抉择之际,身后有人低声唤了句张叔,然后他的两肩便搭上一双手,顺着那力道,他便被扶到了一边,“小将军……”

    “张叔,你去歇着,剩下的交给我吧。”

    祁幼安朝他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便伸手取他的刀,张吉却不肯撒手,压低声音欲言又止地道:“小将军莫冲动,这厮……将军说过这厮还要留着性命……”

    祁朝燕的性子没有人不清楚,军中无母女,违抗她的命令,便是祁幼安也要受罚,他担心祁幼安一时冲动杀了南蛮王,故而隐晦提醒。

    祁幼安无所谓地笑了笑,她不怕挨罚,也没想杀了南蛮王这个祭品,只是不等她解释,南蛮王便甩开身上挂着的两个士兵,饿虎扑食般朝着她扑了过来。

    呼啸的冷风从身后袭来,祁幼安看到了张吉骤缩的瞳孔和瞳孔中那直冲她脑袋而来的拳头,那拳头迅猛无比,又是出其不意的偷袭,所有人都以为她躲不过去了。

    却是惊呼未来得及脱口,便看到祁幼安在千钧一发之际偏头躲过,那拳头几乎是擦着脸面的,在他们看来已是险之又险,祁幼安身为当事人,更是体会到了与死神交汇的刺激。

    那一记犹如铁锤的重拳若是砸在后脑勺上,她媳妇儿非得守寡不可。

    不过,怕死就不是她祁幼安了。

    她非但没有惧意,反倒被激起一股强烈的战意,不等南蛮王再次出招,便转身飞踢一脚,直将南蛮王踢到了五米开外,砸落在地上扬起丈高的尘土。

    南蛮王个头虽大,身形却异常灵敏,眨眼间便又爬起来朝祁幼安奔来,犹如一头陷入癫狂的野兽。

    若是寻常人,这么一摔,最起码要缓和一会儿才能爬起来。

    见他这么快起来,祁幼安在心里暗骂了声不愧是皮糙肉厚的蛮人,便活动了下手腕,直接迎了上去。

    在魁梧高大的南蛮王面前,她的身形显得很单薄,但上品乾元君体内蕴含的力量却堪称恐怖。

    哪怕手中没有武器,她也把南蛮王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一拳一脚落在南蛮王身上,几乎每一次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将士们看的热血沸腾,一开始还为祁幼安捏了一把汗,到了后面,已经有些同情浑身是血鼻青脸肿的南蛮王了。

    可南蛮王也是个犟种,死活不肯认输,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爬起来继续朝祁幼安发起攻击,到了最后,已经跟人肉沙包没什么两样了。

    他不肯认输,祁幼安却也不能真把他打死,再一次把他打倒之后,瞧着他久久没有爬起来,便上前一脚踩着他胸口,“还不服?是因为笃定我不敢打死你吗?”

    祁幼安这一脚也是用了七分力气的,南蛮王本就满嘴是血,当即又喷出一大口,好一会儿才牙齿漏风地说道:“狗……狗崽子,有种你杀了本王……”

    “你才狗崽子,你全家都狗崽子!”

    祁幼安收回脚,又一把拎起他破碎不堪的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祁朝燕跟前,“大将军不是要瞧瞧他吗?您好生瞧着,我回去换身衣裳。”

    祁朝燕扫了眼她沾满污血的袖口,微微点头,“待会儿我让何军医给你送些药。”

    说到这个,祁幼安的嘴角可就翘起来了,眉眼之间难掩炫耀,“不用,我媳妇儿已经给我准备了,要不要分你点儿?”

    不等祁朝燕开口,她便又感叹道:“哎,有媳妇儿就是好。”

    祁朝燕肉眼可见的黑了脸,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不必。”

    “不要正好,这是我媳妇儿亲手准备的,我也不舍得分给你。”

    祁幼安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颇有种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洒脱低调。

    人群中,席景盛看到她要离开,忙不迭揣上烤好的鹿肉和烈酒朝她追去,“小将军,等等我……”

    奈何周围实在太嘈杂了,欢呼声连成一片,祁幼安压根没听到,临近僻静的住处时才发现身后有人跟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让她不由地警惕起来。

    她正准备寻找机会甩开身后之人,便听到身后人气喘吁吁地叫她,“小将军,您倒是等等属下啊,走那么快属下追不上。”

    “……”

    祁幼安闻声回头,便看到一副欲哭无泪模样的席景盛,他两条胳膊间各夹了一条鹿腿,两手也没空着,一手提了一坛酒,小跑起来跟鸭子似的,别扭又滑稽。

    她没忍住笑,“我说,你也太贪心了吧。”

    席景盛尴尬地笑了笑,“我怕不够吃,咱三个人呢,而且你跟南蛮王打那么久,想必消耗不少体力。”

    祁幼安没想到他是怕自己饿着,有些感动,伸手接过两条鹿腿,“谢谢了。”

    “小将军客气了,”席景盛抖了抖肩膀,顿觉轻松不少,三两步追上前面的她,“小将军你没受伤吧?怎么这么早就要回去?”

    祁幼安微微摇头,示意他看自己的袖口和裤脚,“受不了,我想换身衣裳。”

    “换衣裳?”

    席景盛一愣,显然有些意外,祁幼安衣服上沾染的脏污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

    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他一两个月不洗澡不换衣都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还在死人堆里啃干粮,面前断肢残体堆积如山,还有令人反胃的腐烂血腥气味直往鼻子里窜,无数次想吐,他都忍了下来。

    不过随即又想到祁幼安只上过一次战场,便不觉稀奇了。

    他俊朗的眉间浮出笑意,委婉说道:“小将军不妨尝试忍耐一番?日后我们上了战场没日没夜的厮杀,恐是没有时间梳洗,您总不能等到战事结束再吃东西吧?那可能会饿上好一段时间了。”

    上一世西北战事更为频繁,祁幼安虽只参军五年,打的仗却也不比席景盛少,战场上的艰辛她自然清楚,也切身经历过。

    对于席景盛的劝说,她微微点头,“席兄你放心吧,我知晓的,不过是眼下有享受舒适的条件,我不想委屈了自己。”

    “原来如此……”

    很快,两人便来到帐篷之中,祁幼安摸黑点上蜡烛,昏黄的烛光落在赵雪生脸上,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嗅到了一股诱人的肉香,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好香啊。”

    “我跟席兄带了烤鹿肉回来,还热乎着,快起来吃……”

    祁幼安话音还未落,赵雪生便是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然下一刻她像是意识回拢,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脸色微红迟迟没有下床的意思。

    “……”

    祁幼安用小刀把鹿肉分割好,见她还没有下床,不禁挑了挑眉,“怎么还不下来?莫不是要我找人抬你下来?”

    “不……不用……”

    赵雪生这才扭扭捏捏来到矮几旁坐下,席景盛笑着给她倒了一碗酒,“雪生妹子,你也别太拘谨了,前段时间咱们不是还在将军府共事吗?还一起喝过酒,都是老熟人了。”

    祁幼安赞同地点头,见赵雪生放松了些,便道:“雪生,你俩先吃着,我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好。”

    赵雪生性子向来温顺内敛,并没有多问,只是在看到她离开时带上了一个包裹,脸色便瞬间变得煞白,眸里的好奇也悉数消失,化作令人一眼就能看透的忐忑不安。

    “雪生……”席景盛看她只呆呆拿着鹿肉不知道往嘴里送,不由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赵雪生摇了摇头,味同嚼蜡咬着手中鹿肉,失魂落魄的摸样让席景盛很难相信她没事,蹙着眉头打量她半晌,也将方才发生的事儿在脑海里过一遍,顿时恍然大悟,又不可置信,“雪生妹子,你该不会是觉得小将军抛下你独自走了吧?”

    理智告诉赵雪生,若是祁幼安有心抛下她,一开始就不会让她跟过来了,可看着那被带走的包裹,她却不能不多想……

    她久久没有出声,席景盛耐心等了会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叹道:“雪生妹子啊,你实在是想多了,我还在这里呢,小将军总不能把我也丢下吧?”

    经他这么一说,赵雪生犹如醍醐灌顶,眼神当即便有了神采,抿着唇瓣犹犹豫豫问他:“那你知道这么晚了幼安出去干嘛吗?”

    席景盛点点头,“知道,小将军跟南蛮王动手脏了衣衫,估摸着换好衣裳就过来了。”

    “啊?”赵雪生一愣,瞬间担心起来,“那幼安有没有受伤?方才我好像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又不太确定……”

    “应当没有,我全程看着呢,南蛮王不是小将军的对手。”

    席景盛想了想,索性将今晚发生的事儿全部告诉了她,眉间尽是喜色,“小将军身手不凡,行事也谦逊低调,想必今晚过后,那些老家伙儿们不会再心存质疑了……”

    第105章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从天边倾泻而下,穿过林影婆娑,碎作了满……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从天边倾泻而下,穿过林影婆娑,碎作了满地捡不起的银霜。

    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别有一番寂静无声的美感。

    祁幼安走出帐篷,向巡逻的士兵打听到附近水源的位置,便独自一人走出了营地。

    风声飒飒,携裹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她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拂面的风吹散残存的酒意,压在心底的思念才渐渐开始被勾起,翻涌着,泛滥成灾。

    她的心空落落的……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声,才将她从寂寥沉闷的情绪里拉扯出来。

    此处距离军营不足半里地,隔上小半个时辰就会有巡逻的士兵经过,按理说,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故而祁幼安很意外,但也很确定自己被人跟踪了。

    她来不及多想,神色一凛,迅速转身向后面看去,只见一道人影闪过,转瞬没入旁边的草木丛中,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月光如雪,但终究是在夜里,祁幼安并没有看清黑影的脸,只依着那高挑纤细的身形推断,对方极有可能是个乾元女子。

    一身黑衣,却未蒙面,手上也无寒光利刃……祁幼安皱着眉头将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快速在脑海里过一遍,心底便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她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慢慢向着那人的藏身之处靠近,“滚出来,我只数三个数。”

    祁幼安刚说完,那处草丛便轻微晃动了下,只是等了几息,也不见人出来。

    见状,她便也不再客气,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捏在两指之间瞄了瞄,便嗖的掷了出去。

    落入草丛的刹那,也随之传出一声痛呼。

    一人猛地蹿出来,捂着脑袋欲哭无泪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拔腿就跑。

    不出所料的话,目的地正是军营。

    祁幼安并不急着追她,只把玩着手里又捡的石子,看着她的背影不咸不淡开口:“滚回来,等我兴师动众把你揪出来,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保证你会死的很惨。”

    声音不大,但夜很静,祁幼安确定她听得很清楚。

    这人也确实不敢不把祁幼安的话当回事,奔跑的动作一瞬凝滞,却似仍旧不死心,双手捂着脸十分不甘地回头,“我就只是好奇而已,真的没有恶意,你……你能让我走吗?求求你了,我保证不会再跟着你了。”

    已经这个时候了,她还在透过指缝小心翼翼打量祁幼安,眼神中透露着清澈的愚蠢。

    祁幼安信的不能再信了,她就没见过这么缺心眼儿的人,不对,也见过,比如赵小乌……

    既然不是心怀不轨之人,祁幼安就放心了,但看在她对自己这么好奇的份儿上,还是要给点儿教训的,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又跟了上来。

    她可不想洗澡的时候被人偷窥……

    当即,祁幼安轻挑眉峰,冷声道:“你说没有恶意便是没有了?知道我的身份么,跟踪我,你莫不是哪里来的细作刺客?”

    不等她开口,祁幼安又继续道:“叫什么名字?谁的部下?身在军营却穿着常服,简直目无军纪!你现在跟我回去领罚,不把你打得脱层皮我就不姓祁!”

    这人被祁幼安连恐带吓,整个人都慌了,摆着手,把头也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我不是谁的兵,我是林庆的女儿,我来军营是找我爹的,你不能打我……大将军都同意我留下来了。”

    林庆的女儿?

    今晚敬了一圈酒,祁幼安就记住林庆这个给自己下套的出头鸟了,印象不可谓不深。

    俗话说父债子偿,看着她手忙脚乱的解释,祁幼安心底的那点儿罪恶感反而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拉长语调故作惊诧不解道:“原来是林叔的女儿啊,那你为何意图行刺我?我听闻林叔对我母亲忠心耿耿,难不成都是假的?不行,此事我必须得告诉母亲大人,你跟我走一趟吧。”

    说着,她抬脚便走,林庆的女儿都要被她气哭了,也豁出去了,冲上去一把抱住她的大腿,“我真的没有想要行刺你啊小将军,求求你不要告诉大将军和我爹,席大哥说你是个好人,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祁幼安居高临下,看着她死皮赖脸的样子分外熟悉,不禁想起了那个一心跟着梅清栎跑的赵小乌了。

    此去平崖山,若是赵小乌执意护着梅清栎,那么她俩纵使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儿,也要反目成仇了。

    因为她也要护自己的妻,那道赐婚圣旨至今让她后怕不已,回想起来,便有种如坠深渊无力回天的感觉……

    若是当时祁朝燕没有打算造反呢?

    依着祁朝燕一意孤行权衡利弊的心,必定会遵从圣旨把她媳妇儿送入宫中伺候昏君,而她羽翼未满,如何阻拦得了?

    宋泽兰是她心心念念两世才娶到的媳妇儿,她宁愿死,也不愿眼睁睁的失去。

    可梅清栎这个混蛋差点儿就让她失去了……

    祁幼安思绪万千,眼底的犹豫不决在无数次挣扎后终是化作了坚定的杀意,她一定要杀了梅清栎!

    林庆的女儿久久没等到她开口说话,便悄摸抬眼偷瞄她,却看到了一脸杀意不加掩饰的她,顿时就傻眼了,“……不是吧?我不就跟踪了你一下,你就要杀我,你心眼也太小了。”

    “嗯?谁心眼小?”

    祁幼安回过神儿,缓和了脸色,伸手便去扶她,却是刚弯下腰,她便烫手似的松开祁幼安大腿,连滚带爬朝军营方向跑去。

    她一路跌跌撞撞,偶尔还回头看上祁幼安一眼,那眼神要多惊恐有多惊恐,大抵见鬼了也不过如此。

    祁幼安这才反应过来,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把人吓跑了也好,可以安心下水洗澡了。

    她佯装追赶几步,便停下脚步,“有能耐你就跑快点儿,别被我追上……”

    果然奏效,听了她的话,那姑娘都快跑出残影了。

    祁幼安看着她跑进营寨不再出来,才放下心,约莫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巡逻士兵所说的那条小溪。

    处于秋季的溪水到了夜里愈加凉飕飕的,不过祁幼安早已习惯了冷水锻炼身子,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营帐里还有席景盛和赵雪生等着她,她便也不作耽搁,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便回来了。

    晚宴上还未散场,篝火依旧,甚至比祁幼安离开的时候还要热闹,祁幼安为了防止祁朝燕再把她抓过去陪酒,根本不敢上前,绕路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狭小的帐篷内酒气熏天,赵雪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只剩下席景盛一人自酌自饮。

    祁幼安将赵雪生安置在床上,便来到席景盛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碗酒,随意说道:“席兄,林庆叔的女儿同你关系要好吗?”

    席景盛虽不似赵雪生那么酒量浅,却也有了几分醉意,他的反应比以往慢了半拍,思索着说道:“林庆叔的女儿……小将军说的可是林南枝?”

    那姑娘只说她是林庆的女儿,祁幼安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想必也错不了,便点头道:“对,军中那位小姑娘,年岁瞧起来跟雪生差不多。”

    席景盛摇晃着脑袋,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她啊,我们不太熟,她就是个精灵古怪小魔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千万不能被她缠上了。若非她生母故去只有林将军这一个亲人了,大将军决计不会同意她留在军中。”

    祁幼安抿了口酒,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林南枝是不是向你打听我了?”

    “对啊,您来之前军中都在议论您,那小魔女也不知打哪儿知道的我跟您熟,就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

    说到这里,席景盛酒顿时醒了一大半儿,“小将军,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祁幼安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她跟踪我,被我吓回去了。不过,你跟她说我是好人?”

    林南枝是个什么性子,席景盛比祁幼安更清楚,不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她如何肯罢休?

    这次的‘跟踪’,怕只是个开始……

    面对祁幼安的语气不善,席景盛心虚了,“属下……属下也很为难,总不能说您的坏话吧?”

    那敢情还是自己的错了?

    看着席景盛一脸无辜,祁幼安气笑了,忽而,又计上心头,坐直身子沉声道:“席副队长,本队长在军中的这些日子里,便由你充当贴身侍卫,没有本队长允许,不准任何人靠近本队长。”

    军令如山,焉有席景盛拒绝的余地?

    次日一大早,祁幼安从帐里走出来,席景盛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威风凛凛的铠甲上隐约挂着露珠,瞧着是站了许久。

    祁幼安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席兄也别怪我,昨夜林南枝一声不吭跟着我出了营寨,若不是我及时发现,都要被她看光身子了。我可是有妇之妇,被我媳妇儿知道了怎么办?”

    席景盛一脸的难以置信,片刻后艰难点了点头,“小将军放心,属下一定时时刻刻守卫您的安全!”

    睡得迷迷糊糊的赵雪生揉着眼睛跟在他们身后,“幼安,你们在聊什么啊?”

    祁幼安摇摇头,带着他们来到祁朝燕的帐篷前,问守卫道:“大将军醒了吗?”

    她话音未落,祁朝燕波澜不惊的声音便从里面传出来,“进来吧。”

    祁幼安走进去之后,才发现帐篷里不止有祁朝燕,林庆父女和昨夜那个调笑她酒量差的女将也在。

    那女将和林庆齐齐抱拳唤了声小将军,祁幼安看了眼神色淡淡没什么变化的祁朝燕,微微点头,“二位将军安好,幼安可是打扰了您二位与大将军议事?若是,我就先出去了。”

    祁幼安面上稳如老狗,内心却有些慌乱,巴不得立马离开,因为林南枝自打她进来,便一直气呼呼地瞪着她,白皙的额头上一大块儿淤青,让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她心里暗暗期盼着,偏生天不遂人愿,祁朝燕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将手中战报递给她,“你来得正好,你林叔的女儿南枝以后就跟着你了,务必保护好她,她若是受伤,本将军唯你是问。”

    一瞬,祁幼安傻眼了,祁朝燕莫不是疯了?

    哪怕把自己打一顿也行啊,总好过日后无时无刻不防着林南枝搞事情。

    而且,即便自己答应,林南枝她肯答应吗?

    祁幼安震惊地眼神从祁朝燕脸上移开,落在了林南枝身上,林南枝却像是被她不情不愿的样子取悦到了,竟是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幼安姐姐,大将军已经发话了,你以后可不能再欺负我了,不然我一定告诉大将军。”

    “抱歉,我保证不了。”

    祁幼安连祁朝燕的面子都不想给,更何况是她,“南枝妹妹若要毫发无损,我可以派人送你去我家,那里安全。”

    “我不!”林南枝立马就拒绝了,“我就要跟你去平崖山。”

    林庆倒是十分满意,粗犷的声音说道:“好了,就听小主子的,枝枝你别再任性,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干吗?在佑宁城待着多好啊,等老子有空就去看你。”

    “爹!”林南枝顿时不高兴了,气得跺脚,“您明明答应为了,出尔反尔,您真过分!”

    说着,她又看向祁朝燕,“大将军,您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言九鼎,您若是也反悔,我就到四处宣扬,说您堂堂大将军不守信用,欺负小孩子……”

    林南枝话未说完,就见祁朝燕嘴角抽了抽,挥着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本将军没什么意见,你们父女再行商议吧。”

    丢下话,祁朝燕直接站了起来,从桌后绕出来,对着祁幼安招了招手,“走,我带你去校场转一转。”

    姜还是老的辣,祁幼安暗暗点赞,把战报往怀里一揣,就忙不迭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篷,往校场方向走去,祁朝燕脚步不徐不缓,目光闲然偶尔环顾四周,“前两天有一小股蛮人绕过防守偷袭了平崖山附近的村庄,屠杀了张家村一百多户人家,这是刘成业的失职。”

    她语气微顿,回头看了眼祁幼安,“南蛮那边我已经交到了你的手上,刘成业便是你的人,他犯错你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念在这次是我没让你及时去平崖山的缘故,便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且将功赎罪,明日便整顿兵马出发吧。”

    祁幼安大脑一瞬空白,她怔了怔慌忙将战报拿出来,事实确如祁朝燕所言,刘成业他们赶去张家村的时候,除了报信的小孩,整个村子血流成河已经没活人了。

    她眉头紧皱,死死攥着手中战报,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他们,这些天来一直没有过问刘成业那边的情况,此去……我必教蛮人血债血偿!”

    祁朝燕似对她没有找借口推卸责任颇为满意,冷漠寡淡的眉间有所缓和,罕见地宽慰她道:“你也无须自责,一将成万骨枯,不想更多的人死在蛮人乱刀之下,日后便吸取教训引以为戒,莫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祁幼安闷闷嗯了声,她的心情已经跌至谷底……

    第106章 校场上皆是操练的士兵,个个威武不凡,他们动作整齐划一

    校场上皆是操练的士兵,个个威武不凡,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呐喊声震耳欲聋。

    放眼望去,一派气壮山河之势,令人望而生畏,亦热血沸腾。

    祁朝燕带着祁幼安在校场上转了一圈,叮嘱她去了平崖山勿懈怠练兵散漫军纪,之后便回到了营帐。

    营帐里,林家父女似乎已经商量好了,也不知林南枝这个小魔女是怎么说服她爹的,林庆见了祁幼安便立马上前拍着她的肩膀,“好侄女啊,你就当帮帮林叔把枝枝带上吧,也是我和她娘之前太娇惯她了,不答应她就一个劲儿跟我闹,我也是没办法了。”

    林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祁幼安再不答应就说不过去了,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不过,林庆似乎看出了她的不情愿,摸了摸后脑勺讪讪笑了笑,“小主子,我知道先前的要求太过了,您别生气,战场上受伤也是在所难免,让她吃点儿苦也是为她好,只要保证这丫头有条命在就行了。”

    说着,他又干咳了两声,“那什么……我就剩下这一个女儿了,她娘如今去了,如果她再出点儿什么事,我就成孤家寡人了,到了九泉之下,我也没脸见她娘,所以我也是关心则乱,脑子一热便求到了大将军那里……”

    林庆已经拉下老脸,旁的不说,便是祁朝燕看在他跟随自己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也不能没有任何表示,她适时开口打断了林庆再说下去,“不过一桩小事,幼安比南枝年长几岁,南枝若是愿意跟着去,幼安自然会竭尽全力护着这个妹妹的。”

    对于祁幼安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她已经发现林南枝被林庆惯得有些骄纵了。

    而他们是去打仗不是郊游,带上林南枝这种娇蛮任性不听话的人,无疑是带了个大麻烦。

    可她只能笑着点头,心里则在暗暗祈祷着林南枝去了千万不要给她惹事……

    有人欢喜有人愁,在这一刻倒是上演的淋淋尽致。

    林南枝还没意识到祁幼安对她的嫌弃,见此事定下来开心的不得了,欢快地说了声谢谢大将军,便自来熟的上前挽住祁幼安胳膊就要往帐外走,“幼安姐姐,你饿不饿,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祁幼安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十分不喜林南枝这般拉拉扯扯,脚下没动,“不了,你自己去吧,我还有事要跟大将军商议。”

    “啊?”

    林南枝愣了愣,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林庆已经恨铁不成钢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出营帐,“你给老子滚,主子们商议正事的时候不要瞎捣乱……”

    他们父女俩走出去很远了,隐隐还能听到林庆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林南枝不甘示弱的顶嘴,很是好笑。

    祁幼安却笑不出来,“为什么不让林南枝跟着她爹?”

    祁朝燕似是懒得回答,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着头写信。

    见状,祁幼安只好说起正事,“我想多要些骑兵和弓弩手……”

    不等她说完,祁朝燕便爽快地点头了,“各五千,余下一万步兵,再给你两个得力干将,如何?”

    培养骑兵可比步兵烧钱多了,单马儿一天的草料便是个庞大的开销,再加上骑兵也不是人人都可胜任的,要挑骑术好的,马儿也不能随随便便,要挑选体格健硕,耐力和机敏绝佳的品种,种种条件算下来,组建一支骑兵队伍,可谓是费尽心血,十分的不易。

    祁朝燕就这么轻易给她五千,远远超出了祁幼安的预期,她像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瞠目结舌,“五……五千?这也太多了,要不了,一千人便足矣。”

    “你以为我不清楚你的打算?”

    祁朝燕放下狼毫,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一千够么?你不把五千人给我糟蹋得一个不剩,就已经是我们祁家祖坟冒青烟。”

    祁幼安知道她猜到自己不会被动守城了,轻咳了声,开始转移话题:“你给我安排的得力干将是谁啊?我丑话说在前头,绝不要林庆,他们父女俩若都在军中,岂不是要乱套了?”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林庆多年前帮我挡过一刀,与我有救命之恩,且他性情鲁莽,确实不会事事听你一个初出茅庐的……”

    说到这里,祁朝燕语气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给你安排的人一个是席景盛,另一个是宁秀,她是你娘那边的一个亲戚,对你的忠心毋庸置疑,你……在军中唤她宁将军即可。”

    祁幼安成婚前在军营度过的两个月里倒是听过宁秀的大名,是一位有勇有谋骁勇善战的女将,为人和善体恤下属,将士们都很尊重敬爱她。

    只是她并没有听说宁秀与她家还有这种关系,迟疑片刻,她问道:“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我娘亲提起过?”

    祁朝燕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指向一旁的空座,示意她坐下。

    然后又从桌上拿起一本早就准备好的书册递给她,一边淡淡说道:“你娘单方面跟宁秀断亲了,你四岁那年我打算教你练祁家枪/法,你娘执意不肯,我便让宁秀过来帮忙劝说,你娘许是不堪其扰,也怪她与我沆瀣一气,便带着你去青城当着你外公和外曾祖父的面儿宣布没有宁秀这个堂姐,自然也不会跟你提起她。”

    “……”

    祁幼安心底五味杂陈,她坚持了自己的梦想,却唯独对不起她娘亲……

    偌大的帐篷里安安静静,祁幼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寡言如祁朝燕,自也不会打扰她,继续忙活手头的事儿。

    一直到士兵前来送早饭,祁朝燕才开口打破宁静,她知道宁芳的症结所在,“有空多给你娘写信报平安,让她知道你没事,她便放心了。”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哪怕后悔,也毫无意义了。

    祁幼安能做的就是尽快荡平南蛮解甲归田,她沉默着点了点头,手上则心不在焉地翻开了那略显陈旧的书册,却在看到上面画着的持枪小人瞬间站了起来,“这是……祁家枪/法?”

    三十二年前,尸横遍野漫天血光,老太君沾满鲜血的手艰难将红绸包裹的祁家*枪1法交给年仅八岁的孙女手中,绝望地喊着快逃……

    脚下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浑身是血死不瞑目,女孩一路磕磕绊绊,泪水挂满了两颊,却不敢哭出来。

    忠心的奴仆将她藏身草垛,下一刻却在她眼前被刺穿身体血溅当场,惨叫声与哭喊声连成一片,直到被冲天的火光吞没。

    渐渐的,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只有一颗名为仇恨的种子在放肆生长……

    祁朝燕罕见地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嗯了声,“切记,不要弄丢了,记下之后便交还给我。”

    身为祁家子孙,面对传家宝总是有种特殊的感情,哪怕她学会了魏如虎的一身本领,还是对闻名天下的祁家枪法爱不释手,但瞧着祁朝燕沧桑的眸里暗含警告,还是默默歇下了占为己有的心思……大不了等自己学会了以后手把手交给自己的孩子就是了。

    祁幼安应了声好,将小小的书册往怀里一揣,有些迫不及待,“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不必急于这一时,”祁朝燕知晓她的心思,指了指简易小桌上的饭食,“先用饭吧。”

    祁幼安正处在兴奋状态,一门心思扑在研习枪法上面,哪里会觉得饿?

    只是‘不饿’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祁朝燕似早已预料到了她会拒绝,下一刻便说道:“站住,没有本将军的准许不准离开。”

    丢下话,祁朝燕来到桌边坐下,端起一碗白粥自顾自喝了起来。见状,祁幼安纵有万般不情愿,也不得不在她对面坐下,“你就会拿大将军的架子压我。”

    祁朝燕不置可否,没有接祁幼安的话,祁幼安便也不再多言,狼吞虎咽吃完饭,便离开了她的帐篷。

    聪明如祁幼安,生怕祁朝燕再打扰她,提着自己的红缨|枪一声不吭就出了营寨,来到远处的树林里练习枪|法,直到深夜才回来……

    次日,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两万大军便已集结完毕,如一条望不到边际的蜿蜒游龙,踏着潮湿的露水,直奔平崖山。

    祁幼安一马当先,在最队伍的最前方策马狂奔,在她身后紧跟着宁秀和席景盛,至于赵雪生和林南枝,已经落在了步兵队伍的后面。

    只有到了原地休息和吃饭时间才能碰面,对此,祁幼安只能竖起大拇指,说一句可喜可贺,不用被林南枝那个娇蛮的大小姐纠缠了。

    经过两天一夜的赶路,终于在日暮时抵达了平崖山。

    残阳似血,宛如烈焰一般的‘祁’字大旗高高飘动,说不出的威武壮观,陈成业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激动地搓着手,令手下人快快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在他身侧不远处,一位温婉清丽的蓝衣女子眉目间亦是溢出喜悦,极力眺望着马背上身着铠甲英姿飒爽的年轻将领,眼底温柔似水的情意夹杂着思念痴缠,似乎只需对上一眼,便会令人沦陷其中。

    而另一手持折扇温文尔雅的女子也同样望着城墙下,只是神色间隐有担心,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少夫人,您……您确定能说服少将军放了那人和我妹妹吗?”

    “赵大人放心吧,”宋泽兰闻言侧眸看向她,唇边浮现一抹清浅笑意,“我了解安安,她重情重义,断然不忍心看着你妹妹陪着五皇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受苦。”

    听宋泽兰这么说,赵柠溪迟疑了下,朝她拱手道:“那便借少夫人吉言了。”

    “赵大人客气了。”

    宋泽兰微微点头,又继续朝城下望去,这一眼,便发现马背上的人儿也注意到了她,脸上写满了惊喜错愕,看起来傻乎乎的,可爱极了。

    存了逗弄的心思,她眼眸弯弯,轻启唇瓣无声唤了句妻主,霎时教祁幼安红了耳尖,竭力维持沉着肃然,对着身侧的宁秀道:“宁将军,我不太熟悉军务,且有些事情急需处理,进城之后能否劳烦您与席兄帮忙妥善安置大军?”

    宁秀和席景盛离祁幼安极近,旁人没有发现端倪,却瞒不过他二人的眼睛。

    席景盛忙不迭应下,宁秀自也是识趣儿之人,笑着点头,“少将军有事便去忙吧。”

    “多谢。”

    祁幼安道了谢便不再多言,恐绷不住神情也不敢往城楼上瞧,双眸直直注视着缓缓打开的城门。

    厚重的城门推开颇为费力,陈成业等不及,自己也过去出了一把力,打开城门,他哈哈一笑,快步来到祁幼安跟前迎接,“小丫头……不对不对,老子该改口叫您少将军了。”

    前段时间平崖山支援,陈成业很是满意祁幼安这个大将军的未来接班人,没少给祁朝燕写信夸赞祁幼安。

    如今见了祁幼安本人,热络过头,连宁秀这个老熟人都没空搭理,簇拥着祁幼安便进了城。

    祁幼安也很喜欢陈成业这种性情中人,当即便下了马。

    寒暄过后,陈成业让她把马交给小兵,自己则神神秘秘带着祁幼安上城楼,做贼似的压低声音恨恨道:“消息传来之后,老子本想在您来之前暗暗弄死那人,奈何姓赵为了私情丝毫不顾大局处处阻扰老子,老子没办法只能把人关地牢了。”

    不等祁幼安开口,他又是一脸惋惜地说道:“如今您夫人也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要老子把人放出来,老子哪里肯?但终归是错过好机会了。”

    祁幼安懂他的好心,这跟之前众将大张旗鼓求着祁朝燕造反同理,梅清栎乃是皇室身份,陈成业想要赶在祁幼安到来之前除了她,便是想替祁幼安背此骂名,免得世人诟病。

    不过,祁幼安自己倒不甚在意,今时不同往日,都已经造反了,不杀皇室之人留着过年吗?

    她笑了下,低声道:“无妨,陈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人就先关着吧,待我有空了去看看。”

    此时此刻,祁幼安一心想着城墙上唤她妻主的宋泽兰,除非紧急战事,别的一切皆动摇不了她见媳妇儿的迫切心思。

    踩着石砌台阶,祁幼安脚步匆匆走上城墙,终于见到了枕边人熟悉的容颜。

    明明只分别四日,她却已尝到了阔别重逢的喜悦,迎着那双温柔缱绻的眼眸,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媳妇儿,你有什么事传信说一声就好了,何必自己跑一趟?”

    宋泽兰看到了她眼中的心疼,微微摇头,“安安,你累不累?我把房间收拾好了,你可要休息一下?”

    陈成业跟着祁幼安一起上来,祁幼安又说了这番话,宋泽兰不用多想便猜到她知道自己所为何事了,且纵容意味明显。

    可赵柠溪似乎是爱妹心切关心则乱,并没有想通其中曲折深意,见宋泽兰没有提及放了五皇女一事,踟蹰不过片刻,自己先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膝盖磕着石板发出的声音,把温情脉脉的两人吓了一跳,祁幼安反应过来便怒了,压抑着火气说道:“赵柠溪,你这是何意?”

    “安安……”

    宋泽兰忙向旁边一步,护在了赵柠溪身前,委婉道:“赵大人还没开口呢,不如先听听赵大人要说什么?”

    祁幼安的声音含了冰碴子似的,将赵柠溪求情的话逼了回去,也让头脑发热的赵柠溪在一瞬找回理智。

    她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夫人,定了定心神叩拜道:“家妹胡闹犯了大错,柠溪代家妹向少将军请罪,请少将军责罚。”

    赵柠溪的额头深深抵着地面,却愈加让祁幼安生气,嘴上说的好听,分明是拿自己当猴耍,若不是她将自己媳妇儿从百里之外请来说情,说不定自己就信了她的鬼话。

    祁幼安冷着脸一言不发,作为妻子的宋泽兰虽觉得她欠缺沉稳冷静,但俗话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此刻众目睽睽之下点出来必然伤及小将军颜面,故而抿着唇瓣没有出声,只一双杏眸如水注视着祁幼安,无声劝慰着。

    陈成业这个大老粗也终于察言观色了一回,瞧着情况不对劲儿,忙笑着打圆场将赵柠溪从地上拽起来,“起来,想跪去别处跪,别杵在老子的城墙上,万一勃特勒那个狗日的放冷箭,你们当中谁受了伤大将军都得弄死老子,老子可担不起。”

    赵柠溪倒也不愧是万万学子中脱颖而出的状元郎,这会儿稳住心绪后脑子也好使的很,没有任何抗拒,顺着陈成业的力道站起来,便谦卑地拱手致歉,“陈将军教训的是,是柠溪考虑不周。”

    说着,她又朝祁幼安深鞠一躬,神色惭愧,“柠溪愚钝,还请少将军息怒,勿因柠溪气坏了身子。”

    祁幼安懒得搭理她,牵起宋泽兰的手转身就走,“今日晚了,明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小将军正在气头上,声音沉闷,连媳妇儿都不喊了。

    好在宋泽兰性情好,不仅没计较,反而放低身段哄她,“安安,容我休息两日可好?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也不白住,洗衣做饭端茶送水,为妻任你差遣如何?”

    从佑宁城到平崖山差不多两日路程,山路崎岖不平险峻颠簸,还经常需要下马步行通过狭窄路段,她前脚走过,祁幼安后脚便又走了一遍,怎会不知她遭罪不轻?

    若非心疼她,祁幼安又怎会轻易被赵柠溪勾起心中怒火?

    “差遣你?几日不见我就变得这么无情了?”

    祁幼安又气又委屈,没忍住扭头瞪了她一眼,不曾料她正眉眼含笑看着自己,那温柔宠溺的眼神让祁幼安心口的郁结一下子就散了,脸颊也不受控制地滚烫发热,“你……你上来,我背你。”

    手中那杆形影不离的红缨|枪,忽而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祁幼安抬手将它交给一旁站岗的士兵,自己则不容拒绝地在宋泽兰面前蹲下身子,故作强硬掩饰着自己小鹿乱撞的心,“快点儿,否则不用等明日了,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身后是陈成业他们,前面是无数宛如雪松般矗立的士兵,宋大夫羞得紧咬唇瓣,几乎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爬上了她的背,双手搂住祁幼安脖颈的一瞬,恨不得咬上一口,让她知道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可她做不到,已经够羞耻了,她能做的仅仅只是在心底暗暗祈祷快些回到住处……

    第107章 一瞬间,似乎漫过平崖山的野风都静止了。堂堂……

    一瞬间,似乎漫过平崖山的野风都静止了。

    堂堂少将军,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屈尊俯身背起自己的夫人,试问哪一个高高在上的乾元君做得出来?

    陈成业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知晓两人成婚不久感情未淡,却没想到少夫人如此得少将军的心,怕不是枕头风一吹,真要留那位一命了?

    想到这里,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对着赵柠溪低吼道:“姓赵的,你满意了?老子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赶快去劝劝那个小王八蛋,她要是执意把那位带出来,老子弄死她,你也给老子卷铺盖滚蛋!”

    赵柠溪深深看了眼走远的二人,却是松了口气,摇着头说道:“陈将军消消气,非是柠溪不愿意劝,实乃劝解无用,家妹以死相逼,柠溪夹在其中也很为难……”

    “放你娘的屁,老子看你是不想劝……”

    身后隐隐传来克制的争执声,祁幼安不好插手,便也只当没听见,脚步不停地背着宋泽兰走下城楼。

    脸皮薄的坤泽坤迟迟未能平复心中羞窘,给祁幼安指了条回住处的路,便不再多言。

    祁幼安可不愿被她疏离对待,忍笑道:“媳妇儿,你别害羞啊,我有分寸的,这里没人会乱嚼舌根子,不信你抬头瞧瞧,没人敢往咱这边看。”

    宋泽兰倒是听闻军中纪律严明,禁止嬉闹喧哗妄议是非,可终究本性使然,她还是很不习惯,在遇到祁幼安之前,她恭谨守礼从未与任何人这般亲近……

    她并没有抬头,只微不可闻地嗯了声,“安安,放了五皇女可以吗?赵小姐对五皇女一往情深,只道五皇女死了她也不会独活,柳姨也是个可怜人,她与娘交好,娘不忍看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若非我拦着,便是娘她亲自过来了。”

    三天前被林南枝跟踪的那一晚,祁幼安就暗暗发誓哪怕跟赵小乌绝交,也一定要杀了梅清栎,却万万没想到赵小乌这个混蛋竟然这么不讲武德。

    她气得眉心直跳,忍不住低骂道:“柳姨绝对是被骗了,赵小鸟这犊子什么德行我不清楚?全天下就没有比她更贪生怕死厚颜无耻的人了,活不到九十九,娶不到漂亮媳妇儿,她才舍不得死。”

    上一世没有梅清栎的出现,赵小乌像跟屁虫一样黏着祁幼安这个老大,经常把在医馆里陪宋泽兰的祁幼安叫出去玩,而那时的祁幼安虽然心悦宋泽兰,却耐不住年少无忧玩心重,几乎是一叫一个准儿。

    宋泽兰最初便是因为一次次被抛下胸口泛起的酸涩感,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那个明亮耀眼温暖善良的小将军。

    多少次失眠的夜里,她总是翻来覆去,担心自己还未寻到复明的法子,小将军便已在某一日盛装嫁给青梅竹马的赵小姐。

    如今听到祁幼安对赵小乌这般评价,不由地眉目舒展浅笑起来,“是吗?不过我瞧着赵小姐动了真情。昨日我去地牢见赵小姐,她在我面前也曾说过如果五皇女死了,她就一头撞死在墙上。观其言行,不像是在做戏。”

    宋泽兰看不到祁幼安神色,只能瞧见她秀气明艳的侧脸,熟悉中透着令人安心的悸动,便没有再迟疑,继续说道:“地牢阴暗潮湿,再住下去恐寒邪侵体伤了根本,我劝她先出来,她执意要陪着五皇女,不如安安你待会儿过去瞧瞧她?我瞧着她人都不如以往那般有精气神儿了。”

    “想得美!”

    祁幼安闻言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虽没有亲眼看到,却也能想象得到赵小乌撒泼打滚求着自家媳妇儿将梅清栎也放出来的画面了,不禁冷笑:“既然不想出来,那就永远别出来了。”

    不等宋泽兰开口,她便又说道:“这厮倒也算是提醒我了,直接杀了梅清栎哪有监禁她一辈子来得折磨人?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如此这厮也不用殉情了,我也不用挨娘亲揍了,简直两全其美……”

    她越说,宋泽兰心里越七上八下,向来淡然自若胸有成竹的她也有些摸不透祁幼安的想法了,便不再拐弯抹角,“安安你……你不打算放了五皇女?不妥不妥,万一赵小姐出了什么事儿,你如何跟柳姨和赵大人交代?还有娘……”

    “媳妇儿,”祁幼安见她急了,便不再逗弄她了,勾唇笑道:“可以不杀,但什么时候放梅清栎出来我得好好考虑考虑,先不急。至于赵小乌,地牢又不是关她的,想出就出,不想出就待着吧,说不定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就抱得美人归了呢。”

    对此,宋泽兰无奈地点了点头,“有几分歪理……”

    自从刘副将不治身亡,他的住处便一直空着,是一座单独的小院落,宋泽兰到来后,陈成业误以为祁幼安要拖家带口,便将祁幼安的住处安置在了那里。

    前院可以处理事务,后面住人,还有单独的厨房,昨日宋泽兰忙活到半夜,才将后院给收拾的干干净净,地上连一片落叶都找不到。

    祁幼安不知这是她媳妇儿的功劳,一进来便忍不住赞叹,“这也太干净了,没想到陈将军做事还挺周到的。”

    宋泽兰笑而不语,倒是出来迎接她们的小满撇了撇嘴,“陈将军一个大老粗,哪里想得到这些?”

    祁幼安顿时明白了,讪讪一笑,“辛苦小满姐姐了。”

    “小将军嘴还怪甜的,”小满笑起来,随即却又说道:“不谢谢我家少夫人吗?昨夜少夫人可是一直忙到半夜,我出来起夜的时候还看到卧房里亮着灯呢。”

    “什么你家少夫人,宋姐姐是我的,”祁幼安故作不高兴地将宋泽兰从背上放下,又在下一刻将人拦腰抱起,挑眉问道:“媳妇儿,你想要我怎么谢你?”

    宋泽兰以为她要把自己放下了,出乎意料地又被抱起,耳尖微热,不假思索地说道:“……你把我放下我就谢谢你了。”

    “那不行。”

    祁幼安坏坏一笑,直接将她抱到了卧室。

    卧室里一尘不染,仅有的几件家具也摆设整齐,角落里熏着熟悉的暖香,走进来便有种归家的感觉。

    自己何德何能得媳妇儿如此照顾?

    想到自己不能杀了梅清栎,祁幼安便觉得自己对不起媳妇儿,她眼眶泛酸,深吸了口气才稳住情绪,将宋泽兰放在铺设了好几层被褥的床榻上,“媳妇儿,你躺下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拿药,一会儿就回来。”

    四目相对,宋泽兰有些羞赧,却也知道拗不过她,轻嗯了声,“好。”

    祁幼安眼眸弯了弯,转身便往外走,正巧小满端着茶水进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么晚了小将军还要出去?”

    “我去拿行李,一会儿就回来。”

    祁幼安说着,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跟自己过来。

    小满眼神不解,迟疑地看了眼宋泽兰,宋泽兰微微点头,于是她将茶壶放在小桌上,便快步追了出去。

    祁幼安站在院子的角落里等着她,神色略有些严肃,“小满姐姐,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

    虽然小满不明白她为何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但也跟着认真起来,“小将军尽管吩咐就是。”

    “吩咐倒也谈不上,”祁幼安笑了笑,“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别带我媳妇儿过来了,路上太辛苦,有什么事派人传信给我就是。另外,就是希望你和云若姐姐将别的事情放一放,在我回去之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好我媳妇儿,找我媳妇儿看病的人……尤其是外地来的,一定要多加注意,没有排除危险之前不能让他们近我媳妇儿的身,我担心会有不轨之人混迹其中。”

    小满先前是祁朝燕精心培养的暗卫,暗中为祁朝燕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故而祁幼安的顾忌她也深以为然,当即便拱手道:“小将军放心,属下知道了,小将军可还有别的要交代?”

    “没了,你快进去吧。”

    祁幼安摇摇头,转身便朝着外面走去,却是刚出门没多久,就看到赵柠溪与陈成业二人正迎面走来。

    在他们身后,有两个士兵怀里抱着包裹,祁幼安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的,当即快走两步上前接过,“谢过二位兄弟。”

    两人似是早已知晓她的身份,齐齐摇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属下该做的。”

    陈成业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让他们下去,转而对祁幼安挤眉弄眼笑道:“少将军对住处可还满意?”

    祁幼安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但想不通一个容身之处有哪里值得他这般,稍加思索便道:“还不错,清净些。”

    上次她来的时候,和很多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吵吵闹闹且不说,住她对面的竟然还是梅清栎那个讨人厌的。

    陈成业从她脸上看到满意之色,笑容更是比菊花还灿烂,“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想必少将军赶路也累了,时候不早,俺老陈就不打扰您和夫人休息了。”

    “……”

    祁幼安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暗骂了声老流氓,面儿上却是笑嘻嘻点了点头,“陈将军,明日一早,我去找你。”

    陈成业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风风火火地走了,赵柠溪却在原地脚步未动,瞧见祁幼安终于瞥向自己,忙不迭开口:“小将军,柠溪有事相求。”

    “我已经知道了,”祁幼安不怎么想理会她,将行李扛在肩头长话短说道:“只问你一句,大将军有没有要留梅清栎活口的意思?若没有,那我爱莫能助,若有,那也等过些日子再说,我跟她之间还有些旧账,等我清算完了再放人。”

    赵柠溪愣了下,温润如玉的笑容有些绷不住了,“小将军,只要您能放了她,您让柠溪做什么都可以。”

    祁幼安已经抬脚跨过门槛了,闻听此言又倒了回来,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难道赵大人后悔背叛梅清栎了?”

    “小将军说笑了,”赵柠溪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几乎连强颜欢笑都难以维持,“柠溪自始至终都忠于将军大人,替五皇女求情也是受家母所托,家母急于……”

    说到这里,赵柠溪忽而闭口不言了。

    祁幼安看着她脸色涨红,一派难以启齿模样,不由地问道:“说啊,别卖关子。”

    “家妹……家妹说她腹中或许已经有了赵家骨肉,”赵柠溪脸色愈加通红,闭上眼视死如归道:“家母急于抱孙儿,务必要我保下五皇女的性命。柠溪幼时丧母,父亲又是一介清贫教书匠,难以维持家中生计,若非母亲嫁过来操持家务供我读书,断然没有柠溪的今日,所以无论如何,还请小将军保下五皇女性命,柠溪此后唯小将军马首是瞻,任小将军差遣。”

    祁幼安如遭雷劈,眼疾手快扶着门框才没跌倒在地,“你……你再说一遍。”

    她打死也不敢相信赵小乌这个混蛋把梅清栎拿下了,可赵柠溪在她震惊的目光中缓缓点头,“家妹应当没有说谎,柠溪已经派多名医师去地牢求证过,此事确实属实。”

    梅清栎是坤泽君的事祁幼安早就知道了,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小院里飘出饭香,她才如梦初醒,问道:“赵柠溪,那你说我跟梅清栎的旧账怎么算?”

    赵柠溪却只低着头不说话,祁幼安见状气得够呛,合着她们相亲相亲一家人,自己就是个冤大头了么?

    她忍着没踹赵柠溪两脚,只语气冷下来,“我这人小心眼儿,赵大人若是想保梅清栎一命,还是先想想如何让我消气吧。”

    丢下话,祁幼安就头也不回地进院子里了。

    赵柠溪抬脚欲追,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生生止住脚步,皱着眉头,一脸凝重思索许久,才转身离开。

    ……

    重兵看守的地牢里,赵柠溪沿着昏暗的一盏盏指路油灯,一步步朝着牢房深处走去,脚下时不时爬过的老鼠让她紧皱的眉头无法放松下来。

    一个小兵腰背微弯在前面引路,不时回头揣摩着她的脸色,终于在达到最深处的牢房时停下脚步,边拿出钥匙打开牢门边谄媚笑道:“军师大人,二小姐已经被关这么久了,是不是该将人放出来了?咱大家伙儿都可以作证,二小姐已经已经知道错了,再关下去好像也没多大意义。”

    赵柠溪身后的几个士兵也纷纷附和,不过赵柠溪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说些什么,神情也未有任何变化,目光深沉,透过铁栅栏直直凝望着蜷缩在角落里熟睡的梅清栎。

    钥匙插入锁孔,铁锁链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分外清晰,不等拉开牢门,梅清钰已经眼睫轻颤睁开了双眼,看到她的那一刻唇角也随之浮现讥讽,却是什么也没说,片刻对视之后又闭上了眼睛。

    赵柠溪眉间一瞬恼怒,很快又压下了下去,淡声吩咐身后士兵,“把赵小乌给我带出来!”

    那几人大喜,脸上的笑容遮掩不住,齐齐应了声是,便一窝蜂冲进牢房,将睡在牢门一侧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赵小乌拉了出来。

    但赵小乌这厮反应倒也不差,再被拖出牢门的刹那间就清醒了,双手勾住了铁栅栏,死命抱着不撒手,“放开我,快放开我,本小姐不出去……”

    油灯明灭不定,赵柠溪的神色也多了些晦暗不明,“小乌,你不出去,怎么能够见到少将军?”

    赵小乌挣扎的动作一瞬僵住,眸里充斥着惊诧,转眼间又涌上狂喜,“老大来了?”

    “对,阿姐带你去见少将军。”

    赵柠溪声音里透着淡淡的严肃,但处在兴奋中的赵小乌并未察觉异样,给好似老僧入定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梅清钰打了声招呼,便屁颠屁颠儿来到赵柠溪身边,“阿姐,咱快走吧,老大是不是在外面等我?”

    说罢,她又似等不及,自己匆匆走出了十几米远,却不见身后有人跟上来,回头一瞧,她温润如玉的阿姐仍立于原地。

    她忙小跑回来,焦急地扯着赵柠溪衣袖,“阿姐,快走啊,你愣着干嘛?”

    赵柠溪看着她眼中似有不忍,却还是慢慢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拽出来,又对着几人吩咐道:“把人给我绑了,棍棒也莫忘了带。”

    “啊?赵柠溪你什么意思?想打我?”

    赵小乌一脸的莫名其妙,那些人也面面相觑,愣着没敢动手。

    赵柠溪便不厌其烦又吩咐了一遍,“把赵小乌给我绑了,送去少将军那里。”

    这下,众人都懂了,再不犹豫,一个个身手迅猛三下五除二就将赵小乌绑了起来。

    赵小乌被这突然发生的事儿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应过来已是被两人左右押着动弹不得,气得差点儿背过去,“赵柠溪,你疯了?绑我干吗?”

    赵柠溪似是不忍再看她愚蠢的眼神,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身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吧。”

    命令既然已经下达,那便由不得赵小乌了。

    哪怕她再犟,也犟不过五大三粗的士兵,身后大手一推,她便踉踉跄跄向前……

    一路上骂骂咧咧,赵小乌的嘴就没闲下来过,到了祁幼安所住的小院外,更是扯着嗓子鬼哭狼嚎,生怕祁幼安听不到她的呼救。

    赵柠溪担心苦肉计过于明显起了反作用,便让人将她按在长条凳上打板子之前,先堵上她的嘴巴。

    于是棍棒起落之间,便只听得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

    这点儿动静不算大,若放在喧闹的白日,人在后院不一定能听到。

    但此刻,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祁幼安耳力好,甚至还听到了赵小乌口中发生的呜呜声,不禁挑了挑眉,却依旧若无其事地给媳妇儿的脚上抹药,那低着头唇角微抿的样子看起来要多专注有多专注。

    宋泽兰看了眼她,又怀疑地竖起耳朵听了听,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不由松了口气,佯装随意将自己的脚缩了回来,“安安,你出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像听到了赵二小姐的声音。”

    “哪有声音?我没听到,”祁幼安说谎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长手一伸,抓着那白皙纤细的脚踝,又拽到了自己怀里,还略带责怪地拍了下那白净的脚面,“别乱动,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儿?给你抹药是害你吗?推三阻四不说,现在还要逃了?”

    轻微的痛意传来,宋泽兰便已觉得羞耻,再被她像对待孩子一样训斥,那脸腾地就红了,杏眸里含着羞恼怒瞪祁幼安,却是‘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祁幼安几乎压不住上扬的唇角,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她毫不吝啬珍贵稀奇的药,用手指抠出一大坨涂抹在那泛着红痕的破皮处,又用指腹轻轻揉散均匀。

    冰凉的刺痛感自脚底传来,宋泽兰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垂眸便瞧见她正在糟蹋自己费时费力炼制的药,忙不迭伸手阻拦,“安安,够了够了,少用些,只是一些磨破的水泡,即便不用药也没关系。”

    祁幼安抬起头看着她正要说话,门外忽而传来敲门声。

    叩叩两声,小满的声音也在下一刻响起,“小将军,少夫人,赵家那大姐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咱门前棒打自家妹妹,可要出去瞧瞧?”

    千算万算,唯独漏算了小满,祁幼安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而宋泽兰也像是明白了一切,似嗔非嗔道:“安安,你没听到”

    祁幼安心虚地低下了头,小声辩解:“我只顾着上药,哪里会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

    明知她在胡说八道,宋泽兰看着她的眼神却渐渐温柔下来,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安安,我知晓你的心意,没关系的,五皇女已经落到这种地步,过往的事我便不计较了。”

    “我当然明白,你若计较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说情了,”祁幼安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又继续说道:“是我计较,我看她们个个都不爽,梅清栎,赵柠溪,赵……”

    “……”

    宋泽兰微微扶额,掀开搭在腰间的被褥便要下床,惊得祁幼安连忙咽下了还没说完的话,“媳妇儿,你要干嘛?”

    “自然是出去瞧瞧,总不能让赵大人真把人打坏了,”宋泽兰神色间说不出的认真,定定看着伸手阻拦她的祁幼安,“你不去我就去了。”

    祁幼安哪里舍得?她方才看到宋泽兰脚上磨出来的一个个水泡就心疼的不行,敢怒不敢言道:“你休息吧,我去,给你包扎好我就去。”

    得到满意的回答,宋泽兰也见好就好,将一旁的纱布递向她,笑意盈盈看着她,催促之意却不言而喻。

    祁幼安不情不愿接过,一声不吭给她缠好脚上纱布,确保不会松开后,便推门出去了。

    却是走了两步,唇边忽而勾起一抹熟悉的坏笑,她转过身对着准备进屋收拾残局的小满一脸关切道:“小满姐姐这几天赶路也累了吧?回去休息吧,待会儿我回来收拾就是。”

    小满正想说不累,奈何祁幼安的提议也得到了宋泽兰的赞同,她微微点头,“倒也不用怎么收拾,小满你便听安安的回去睡吧。”

    两位主子都发话了,小满便也没再推辞,祁幼安看着她回到自己的房间,便面带笑意地替宋泽兰关上门,“媳妇儿,你也睡吧,不用等我。”

    “……”

    面对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祁幼安,宋泽兰心有疑惑,却未深究。

    只是她闭上眼睛假寐许久,隐隐的闷响伴着报数声依旧传入耳朵,渐渐地让她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赵柠溪既然把人拉到这里来罚,那必然是存心演一出苦肉计,又怎会在安安出面阻拦后还要继续打下去?

    除非……安安根本没有露面……

    宋泽兰这般想着,睁开眼便要下床,余光却瞥见窗外的院墙之上趴着一个黑影,心不由慌了一瞬,但随即便又想到军中不可能有这这般胆大包天的贼人。

    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猜测浮现脑海,墙头上那只泼猴,八成就是自己家的。

    宋泽兰的两只脚被祁幼安裹得像粽子一样,根本穿不上鞋。

    但她片刻思索,还是披上衣衫,抱着枕头一瘸一拐出了门。

    难得狼狈的宋大夫咬着唇瓣,眉间颇有幽怨,来到祁幼安身后,二话没话将枕头对着祁幼安的脑袋砸了过去。

    祁幼安正看的上头,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冷不丁被人砸了脑袋,登时就重心不稳掉了下去,嗷的一嗓子差点儿让挥棒子的大汉闪了腰。

    夜里的视线不算太好,哪怕举着火把,众人也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焦急地上前扶她,祁幼安摔下来的时候就地翻了几个滚儿,并没有伤到。

    她气冲冲将上前的人推开,拍了拍身上的灰,捡起枕头就要丢回去,却在察觉到熟悉的幽香时默默抱进怀里,轻咳了声,环顾众人装腔作势道:“这是干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在我门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看到她,赵小乌眼中含着激动的泪光,比见到亲爹亲娘还高兴,扭动着身体呜呜乱叫,“救我老大……”

    “小鸟?”祁幼安佯装才发现她,一脸惊讶地上前:“什么情况啊这是?小鸟你又闯祸了?家务事我也不好插手啊。”

    赵小乌一脸悲痛欲绝地摇头,眼神可怜巴巴的,引得祁幼安‘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数着呢,还有二十棍对不对?赶紧打,打完了我唤军中最好的大夫过来,保管不留疤。”

    那挥大棒的大汉闻言也不揉腰了,给手上吐了口唾沫揉了揉便再度高高挥起棍棒,落下的一瞬赵小乌屁股上的布料都裂开了,疼的她龇牙咧嘴,眼里飙出泪花,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同穿一条裤子的老大下的命令。

    震惊,绝望,心死……赵小乌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如被负心薄幸妻主背叛了的弃妇,在满眼不可置信与凄凄惨惨戚戚中闭上了眼睛,脑袋一歪,无力地悬空垂落着。

    奈何又是一棍子落下,让她瞬间诈尸,祁幼安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了,无奈叹气,“好了,别打了。”

    一旁的赵柠溪顿时松了口气,眼中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忙让人松绑。

    在赵小乌惊喜的呜呜叫中,祁幼安伸手拽掉了她口中的破布,“跟你姐回去住休养一段时间,别去地牢了。”

    众人七手八脚之下,赵小乌很快就得到了自由,从长凳上被扶起来的时候疼的直抽冷气,却在第一时间紧紧拉住了祁幼安胳膊,“老……老大,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救救栎儿,求求你了,陈老头要处死栎儿,这怎么行?我还要娶她做媳妇儿。”

    祁幼安看着她恳求的眼神儿,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可轻易答应的话还是觉得对不起自己媳妇儿,“小鸟,你知道梅清栎做了什么吗?我媳妇儿救了她的命,她却半点儿不思感恩,为了祁家那点儿兵权,明知我与夫人两情相悦却处处算计,我家中还留有她从昏君那里求来的赐婚圣旨……”

    赵小乌以前不知道,但后来她让赵柠溪帮忙找祁幼安帮忙的时候,赵柠溪为了劝她放弃,便将两人的恩怨告诉了她。

    那时她没有放弃,现在也不会放弃,她眼神闪烁着打断了祁幼安的话,“老大,就当我求你了,你把栎儿救出来,我想办法说服她给你和嫂子赔罪,一定做到让嫂子满意,成吗?”

    祁幼安微微点头,其实从出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我也不多说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饶她一命,但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绝不可能轻易放了她。”

    “老大……”

    赵小乌还欲再求,祁幼安神色已经漠然下来,她推开赵小乌拽着自己胳膊的那双手,语气平淡问赵柠溪,“梅清栎关几日了?”

    赵柠溪知道祁幼安心里仍有气,不敢有丝毫怠慢,恭恭敬敬拱手道:“小将军,已经有十日了。”

    祁幼安知道陈成业是在收到造反密信之后将梅清栎控制起来的,自然也能推出大致时间。

    她本就是明知故问的,得到回复之后更是刻意拖长了语调,语气耐人寻味道:“才十日啊?那便再关三个月如何?赵大人可有异议?”

    祁幼安已经答应了留梅清栎性命,再讨价还价就未免不识抬举了。

    赵柠溪几乎没有犹豫,便回话道:“多谢小将军。”

    “不用谢,把你妹妹带回去吧,记得找个大夫瞧瞧。”

    祁幼安挥挥手,小跑两步借力直接跃上墙头,便看到后院的卧室已经熄灭了烛火,黑漆漆一片。

    她讪讪一笑,紧了紧怀里的枕头,不再犹豫跳了下去。

    赵小乌傻愣愣地看着她身影消失不见,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了件大事,她忙喊道:“老大,栎儿想要见你一面……”

    赵柠溪脸色瞬间变得难堪,不等她再喊第二遍,便以手为刃劈向她的后颈,在她软软倒下的一瞬,又伸手将她接入怀中。

    “都回去吧,不可打扰小将军休息……”

    第108章 卧房的门半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祁幼安做贼……

    卧房的门半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

    祁幼安做贼似的猫着腰,蹑手蹑脚走进去低唤道:“媳妇儿……”

    回应她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若不屏息细听,兴许就要忽视了。

    不过祁幼安向来厚脸皮,媳妇儿不理她她也不气馁,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站在床边锲而不舍地唤了一声又一声,夹着嗓子一声比一声甜腻娇气。

    宋泽兰好笑不已,却故作心烦地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了喋喋不休的某人。

    若她不给任何反应,祁幼安心里或许还没底儿,但见她这般,就猜到自己所做的不是无用功了。

    “咦,媳妇儿的枕头怎么在我手里?”

    “媳妇儿,你要枕头不要?”

    “媳妇儿,给你个枕头吧?没有枕头你睡不好吧?”

    “……”

    祁幼安一边摆弄着手中软枕,一边贱兮兮地叨叨着,像只在耳边扰人清梦的蚊子,宋泽兰不堪其扰,没一会儿便破功了。

    她转过身朝祁幼安伸出手,悦耳的笑声自唇间溢出:“安安,你竟然是个碎嘴子,我还是第一次发现。”

    “谁让你不理我的,”祁幼安挑了挑眉,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下,“媳妇儿,你谋杀亲妻,我都不生气,你还好意思不理我?”

    一瞬间,指尖烫的厉害,宋泽兰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蹦出胸膛,她强撑淡定将手缩回去,“休得冤枉好人,我不过是出手教训了一只顽劣的泼猴罢了。”

    “泼猴?”祁幼安傻眼了,指了指自己,“媳妇儿,你说我是泼猴?”

    她胡搅蛮缠借机‘惩罚’媳妇儿不是一次两次了,宋泽兰哪敢明着承认?

    那岂不是自己主动送上门给她欺负……

    宋大夫的淡然之下,忽然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心虚,她掩着唇瓣打了个哈欠,“我不曾说过,我只道墙头上的是泼猴,惯会做些浑事儿。”

    不给祁幼安开口的机会,她随即便又说道:“安安,我有些累,想睡了。”

    “……”

    祁幼安哀怨地叹了口气,将软枕细心垫在她颈间,“睡吧媳妇儿,我洗洗就过来陪你。”

    宋泽兰忍笑嗯了声,“去吧……”

    这里的条件不比在家中,没有单独的浴室,祁幼安不想打扰媳妇儿休息,便打了一桶井水,在院子里匆匆冲洗了下身子,便蹑手蹑脚回到卧室。

    借着窗口透进来的朦胧月光,祁幼安小心翼翼爬上床,紧挨着自己媳妇儿躺下,“宋姐姐,你睡着了没有?”

    昨夜睡得太晚了,宋泽兰也并非全然骗她,只是等她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困得不行了,迷迷糊糊嗯了声,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祁幼安很是心疼她这般辛苦,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怜惜地轻轻抚着她单薄的背脊,“睡吧媳妇儿,这几日就在屋里好好休息,只要我有空就回来陪你。”

    可惜宋泽兰已经睡着了,回应她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不过她已经很满意了,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她也跟着闭上了眼睛,等待睡意来临……

    祁幼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醒来的时候小满已经在院子里清扫落叶了。

    意识到自己贪睡了的祁幼安心只慌了一瞬,便选择了原谅自己。

    皇帝尚且贪恋美色不早朝呢,自己娇妻在怀,晚一会儿应当也在情理之中。

    话虽如此,祁幼安还是慢慢将自己搭在媳妇儿腰间的那只手移开,又小心掀开被褥,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站在床边,她帮宋泽兰掖了掖被角,看着那恬静温婉的睡颜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穿衣出门。

    祁幼安先去井边洗了把脸,然后又来到小满跟前,抢下了她手中的扫把,“小满姐姐别扫了,影响我媳妇儿睡觉。”

    小满望了望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噗嗤一乐,“小将军还怪会疼少夫人的。”

    “咳,”祁幼安有些不好意思,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我得出去了,等我媳妇儿醒了你记得帮她换次药,没事也别让她下床,等她脚好的差不多了我就派人送你们回去。”

    许是看出了她的羞赧,小满倒是没有再继续调侃她,一口答应下来,“我记下了,小将军尽管去忙,这里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祁幼安连连点头,又将扫把还给小满,小满刚伸手接住,她便头也不回地溜了。

    出了院子,祁幼安便直奔南城门而去。

    南城门上虽有将领巡查,却非陈成业,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姗姗来迟。

    不过祁幼安正在瞭望台观看远处地形,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

    肩膀冷不丁被陈成业从身后拍了一下,她根本没有多想,本能的就要给偷袭之人来个重重的过肩摔。

    却是刚抓住身后人的手腕,就听到熟悉的惊呼声,“哎呦,少将军,疼疼疼,快松手快松手……”

    “……”

    祁幼安硬生生停下动作,整个人都无语了。

    她松开陈成业,回头看到那张沧桑的老脸上犹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不禁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陈成业硬挤出笑容,讪讪笑道:“少将军,是我啊,是俺老陈……您下手也太狠了。”

    “陈将军还是别抱怨了,”祁幼安饶有深意地指了指瞭望台下面,示意他看,“知足常乐,方才可是差点儿就再也见不到您老了。”

    陈成业在平崖山驻守十五年,这座城池的修建和之后的每一次修缮都有他参与其中,瞭望台有多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掉下去定然当场毙命。

    当即,额头上便冒起了冷汗,他一边往后退,一边对着祁幼安不停摆手,“小丫头你别乱来啊,俺老陈这条命很金贵要留着杀蛮人,可不能稀里糊涂交待在这里。”

    “这就怂了?”

    祁幼安一脸鄙夷,“陈将军你不行啊,前几日南蛮王被我打得出气多进气儿少,一身骨头都不知断了多少根,那嘴还是硬的,一句服软的话都没说。”

    陈成业被她说的老脸一红,轻咳了声,“那……那啥,那王八蛋哪能跟老子比?他是嘴硬骨头软,老子就不一样了,老子虽然嘴上怂些,但绝对是个硬骨头!少将军不信的话,改日咱俩过过招?”

    祁幼安与南蛮王交过手,知道人家的深浅,即便南蛮王是敌人,她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说人家在武力上不如陈成业。

    当然,她也不会拆穿陈成业,玩笑而已,太过较真就显得无趣了。

    “好啊,随时奉陪。”

    祁幼安一口答应下来,便又继续瞭望远处。

    陈成业抬袖擦着额间冷汗,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一顿,脸上酝酿着坏笑来到她身边,“少将军来得这么早,可是夜里夫人不够热情?”

    “……”

    上一世在西北,祁幼安没少听那些老流氓调侃别人,她就在一旁看热闹瞎起哄,看着人家羞臊得面红耳赤好不欢乐。

    如今轮到她自己,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憋了半天,“别瞎操心了,正事要紧,还是想想怎么挽回颜面吧。大将军很生气,再有下次绝对饶不了你我。”

    陈成业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少将军着实对不住,是俺老陈连累你了……”

    祁幼安本意是为转移话题,但这明显不是个好话题,她的心情也沉重起来,微微摇头,“陈将军你这话说的不对,你有责任,我亦有,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虽说祁朝燕将南蛮这边交给了祁幼安,但蛮人屠杀张家村的时候,祁幼安还没有接手这里,在陈成业看来,她就是倒霉,就是被自己连累了。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反而是看着祁幼安惋惜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半晌,他似想通了什么,抬手重重拍了拍祁幼安的肩膀,面带笑意高声道:“好!你这小丫头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重情重义,比祁昊宇那个伪君子强多了。你作为少将军,俺老陈是心服口服,打心眼儿里喜欢,以后军中谁敢对您不敬,俺老陈第一个撸起袖子揍他……”

    陈成业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不等祁幼安开口,他脸上笑容又垮了,“小丫头,现在可要召集人马商议对策?勃特勒这个狗娘养的王八犊子比南蛮王那个畜生狡猾,诡计多端防不胜防,隔三差五搞偷袭,老子被他烦的头都快炸了。”

    祁幼安微微摇头,“不必,暂时先加派人手巡逻戒备吧。我初来乍到,对这边的情况不算了解,等摸清地形了再说吧。”

    陈成业愣了下,随即赞同地点了点头,“俺老陈在平崖山守了十几年,说句不客气的话,军中就没有比俺更熟悉这里地形的人了。还有勃特勒和他手底下那些畜牲,俺跟他们都交过手,对他们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少将军想知道什么,可以问俺老陈,俺绝不藏着掖着。”

    “我正有此意,否则也不会一大早抛下媳妇儿来找你了。”

    祁幼安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陈成业一愣,“原来如此,哈哈哈……”

    就在这瞭望台上,陈成业让人取来地图交给祁幼安,他则在一旁充当解说,山川河流地形走势,凡是他知晓的,全部告诉祁幼安。

    他二人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个虚心求教认真听讲,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上午的功夫就过去了。

    陈成业说的口干舌燥,下午也有要事处理,约好晚上去找她详谈后便离开了。

    祁幼安却不急着回去,她的精神很亢奋,身体也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压下对陈成业离开的那点儿不舍后,便打算去城中巡视一番,顺便瞧瞧张家村那个幸存的小孩子。

    只是她对这里并不熟悉……

    脑子里刚升起喊上赵柠溪的念头,赵柠溪便在转角处出现了,她身后还跟着一行人,宁秀、席景盛、赵雪生和林南枝都在其中。

    目光相触,赵柠溪唇边勾起温润如玉的笑容,好似昨夜的事不曾发生,从容不迫地朝她拱了拱手,温声唤了声少将军。

    祁幼安亦非心胸狭窄之人,赵柠溪给了她‘交待’,她断不又会再为难赵柠溪,当即嗯了声,“你来的正好,有空带我去城中转一圈吗?我对这里不熟。”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要求了,她却看到赵柠溪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过她并未多想,又把目光落在宁秀他们几个身上,笑了笑,“宁将军,你们怎么来了?休息好了?”

    宁秀笑着颔首,有些无奈地说道:“南枝这丫头吵着要见您,去您住处扑了个空,恰好遇到景盛带着这丫头也要找您,我们便一起过来了。”

    赵雪生脸色微红低头不吭声,倒是林南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嘻嘻道:“幼安姐姐,我好无聊,你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城中逛逛。”

    许是因为她是席景盛口中的魔女,又许是因为祁幼安见过她娇蛮任性的一面,听她这么说,祁幼安脸色微变,眼看着拒绝的话就要说出口,却突然想起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又默默改口:“好,大家伙儿没事的话可以一起,人多热闹。”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祁幼安打算将在场所有人拉下水。

    她话音一落,饶是年长的宁秀,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席景盛的抗拒更甚,但大抵是记着自己‘保护’祁幼安的职责,并未拒绝,只皱着眉头,视死如归地抱拳道:“属下遵命!”

    人是他们带到自己面前的,他们不高兴祁幼安就高兴了。

    然,祁幼安高兴的太早了,她刚刚不动声色勾起唇角,林南枝便欢快地奔向她,“幼安姐姐,你真好,席大哥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个好人,那天晚上我不该骂你半宿,也不该拉着我爹去大将军那里告状……”

    “……”

    所以祁幼安就很好奇她为什么非要跟着自己来平崖山了。

    她看着林南枝额头上还未消散的淤青陷入了沉默,林南枝却热情不减,来到她跟前便熟稔地去挽她的胳膊。

    可惜她不似上次那般毫无防备地被林南枝从背后偷袭,身形一闪轻飘飘便躲了过去,“林南枝,你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的。”

    她眼中明晃晃的嫌弃,林南枝却似比赵小乌还要神经大条,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也没生气,不过撇了撇嘴闷闷哦了声,很快就扬起了笑脸,“幼安姐姐,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林南枝把声音压得很低,还抬手指了指前面带路的赵柠溪。

    祁幼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只剩下自己和林南枝落在最后面了,不禁挑了挑眉,看来林南枝这厮还真是讨人嫌啊。

    “幼安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在上面跟陈老头攀谈的时候,她就在城墙脚下站着,脸都黑成煤炭了。”

    赵柠溪这般,不外乎是认为祁幼安看重陈成业而疏远她,被落了脸面心中不悦。

    对此,祁幼安只想说她想的实在太多了,她才来平崖山多久啊,拢共三个月不到,自己想深入了解平崖山,难道不应该找陈成业吗?

    不过转念又一想,兴许是事赶事让赵柠溪不由自主的多想,归根究底原因在自己,便同样低声说道:“南枝妹妹,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准再对别人说了知道吗?”

    林南枝憋不住笑,但见她这么严肃,还是捂着嘴巴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笑够了才故作不满地娇嗔道:“幼安姐姐,你以为我傻啊?我就只悄悄告诉你,才不会告诉别人,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那么小心眼儿,万一她无颜面对我们上吊了怎么办?”

    祁幼安要被她吓死,忙抬眼去看赵柠溪,见赵柠溪正侧头与并肩而行的宁秀小声交谈着什么,才长长舒了口气,“那就好。”

    一路上,林南枝的嘴就没闲下来过,她也不去烦别人,就缠着祁幼安问东答西,很是聒噪。

    偏生祁幼安有求于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敢说,偶尔还要哄着,憋屈地想死的心都有了。

    等到了最后一处营房,也就是一些伤员和那张家村孩子的住处,祁幼安才感觉自己从濒死的边缘重新活了过来。

    她快步甩开林南枝,走进敞开的房门里。

    一时,里面各种痛苦哀嚎声都清晰传进了她的耳中。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个个小屋内或躺或坐或趴着的伤员,心情又沉了下来。

    赵柠溪不露痕迹看了眼她的脸色,正要拱手回话,余光却瞥见少将军夫人跟着军医从一个伤员房中走了出来。

    微微愣神的功夫,祁幼安已经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正巧看到自家媳妇儿冲赵柠溪轻轻摇头,蹙起的眉头不由皱得就更深了。

    宋泽兰着实没料到祁幼安也会来这里,刚从屋内出来就看到她熟悉的背影,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儿。

    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她让赵柠溪当作没看到自己,却还没来得及躲进别的房间藏身,就被逮了个正着。

    两人目光相撞,不过片刻,她便心虚地垂下了眼眸,白皙如玉的脸庞隐隐泛起红晕,轻咬唇瓣,默默不语。

    祁幼安心疼她,却也知她身为救死扶伤的大夫,哪怕再苦再累也甘之如饴,自己若阻拦,反而会令她不开心。

    她不吭声,祁幼安便先开口打破寂静,“两位大夫辛苦了,可忙得过来?若是缺什么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满足。”

    宋泽兰有些错愕,眸里的喜悦却也不作假,她看着祁幼安一本正经走向自己,不由地唇角微弯,宛如碧波春水映照一树梨花,别样的清浅温柔。

    祁幼安看了眼她的脚,给她递了个无可奈何地眼神,宋泽兰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却发现身前已多了一人,将小将军遮挡得严严实实,“……”

    那约莫四十来岁身形颇为富态的军医虽没见过祁幼安,但凭盔甲服饰和腰间那醒目的腰牌确定她身份不低,怕宋泽兰‘无礼’冒犯将军惹出大祸连累自己,忙上前回话:“多谢将军体恤,实不相瞒,近来与蛮人交战频繁,伤员众多,下官所备药材已所剩无几,人手也颇为欠缺,好在有这位医术高明的夫人帮忙,暂时缓解燃眉之急……”

    ‘眉目传情’蓦然被打断,祁幼安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了声,一派正色地点了点头,“好,此事交由军师去办,缺什么药材你在纸上罗列出来,直接交给军师即可。”

    赵柠溪闻言,也极有眼力劲儿地上前,祁幼安不等她开口,便直接道:“大夫便就近去青城请吧,请不来就绑过来,尽快!”

    “是……”

    看着赵柠溪恭恭敬敬拱手称是,那军医一时瞪大了眼,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突然造访的小将军看着唇红齿白稚气未脱,行事却如此雷厉风行,更没想到赵军师在她面前竟也只有听从命令的份儿……

    直到祁幼安带着人走开了,他才堪堪回过神儿,嘴里念叨着怪哉怪哉。

    宋泽兰跟在他身后,倒是听见了他的嘟囔,不过并不在意,进了屋子便来到那昏睡的士兵跟前,弯下腰熟稔撑起他的眼皮看了看。

    那军医也走过来,一边打量着那士兵面色,一边低声道:“小宋啊,你可知那位新来的小将是何来头?我瞧着她有点儿面熟,在哪里见过似的。”

    不等宋泽兰开口,他又摇头晃脑把自己否定了,“罢了,许是我记岔了,那般年纪便有此成就,家世定然不差,应当是从京城来的王公贵族,我一介小小军医,估摸着之前是没有机会见到的。”

    祁幼安亲自过来探望伤员,是有利于赢得人心的,被人知道了也无妨。

    宋泽兰想了想,便没有隐瞒,“李伯你应当没有记错,那位是少将军,前阵子来平崖山解围受了伤,来这里拿过药。”

    李军医整日忙着照顾伤员,加之军中禁止妄议是非,他耳目闭塞知道的少之又少,不过祁幼安活捉南蛮王,军中热血沸腾,来到这里的伤员也有说起过这件事,故而宋泽兰一说,他整个人再次愣住了。

    那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闪烁着激动,半晌才颤声道:“少将军亲自过来了?小宋啊,你没骗李伯吧?她真是少将军?我听说二公子遇刺身亡,大将军膝下只剩下没有分化的大小姐……这位姑娘虽瞧不出品阶如何,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乾元君啊。”

    宋泽兰微微颔首,她无意过多解释,只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那受伤的士兵身上。

    这人是陈成业麾下最为英勇的百夫长,前日跟随陈成业出城迎敌,不幸胸口正中一箭,三棱状的箭头深深刺入血肉,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

    城中现有的几位军医都不敢动手取箭,陈成业眼睁睁看着他面色越来越惨白气息越来越弱,气得怒而拔剑,直说要砍了这些庸才,宋泽兰恰好入城,从赵柠溪口中听闻此事,便出面拦下了他。

    今日宋泽兰不顾祁幼安叮嘱执意过来,一是身为大夫想为戍边将士尽自己的一点儿绵薄之力,二则是她必须要过来看看这人的情况,她答应了陈成业,会尽力保住这人性命。

    李军医还想追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但看她屏息静气准备给陆百夫长把脉,便识趣儿地改口道:“这小伙子如你所料,昨夜突然发起高烧,我让人一直照料他直至今早退烧,他……应当无碍了吧?”

    宋泽兰感受着渐渐趋向平稳有力的脉搏,微不可查地舒缓眉眼嗯了声,“暂时保住一条性命了,不过仍需仔细着伤口,若落下病根,日后旧伤复发恐活不过三载……”

    她正说着话,小满忽而风风火火从外面跑起来,一把拉起她就要往外走,“少夫人,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宋泽兰眨了眨眼,眼神罕见地迷茫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从她手中挣脱出来,“小满你莫慌,先放开我,且听我说,方才我已经见过安安了,即便现在走也来不及了。”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小满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少夫人,那怎么办?小将军不会赶我走吧?”

    宋泽兰揉着有些痛意的手腕,温婉清丽的脸庞隐有浅淡笑意,“莫忧心,有我在呢,绝不会让她怪罪到你头上。”

    小满却笑不出来,仍旧苦着一张脸,“小将军把您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您受一丁点儿伤,我……我已经答应她了,却又带您来这里,小将军肯定生气。”

    李军医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主仆二人对话,连蒙带猜觉得自己也琢磨出了是怎么一回事,便忍不住插嘴道:“小宋啊,要不你就先回去吧,莫因此闹得夫妻之间生了嫌隙。”

    说着,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唉,可惜了,你若是个乾元君便不会有诸多顾忌了。实不相瞒,你天资不错,若非你坤泽之身,李伯倒是愿意收你为徒,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你。”

    遗憾惋惜的眼神落在身上,宋泽兰哑然失笑,小将军虽是个醋坛子,却从未在她治病救人一事上打翻过。

    只是不待她开口解释,小满却已沉不住气了,抬手指着李军医就骂:“我呸,说出这种话你也忒不要脸了,乾元君有甚了不起的?你倒是乾元君,昨日如果没有我家少夫人出手,又替你们求情,再有四日你就可以直接过头七了……”

    小满正处在气头上,根本不会想到去刻意压低声音,隔着十几间屋子,祁幼安也听到了她的娇声厉呵,眉头微微皱了皱,再凝神细听,就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能让小满闭嘴的,除了她媳妇儿还能有谁?这明显是她媳妇儿不愿她掺和进来……

    祁幼安只得压下过去撑腰的心思,且当作什么也没听到,步伐不过微微一滞,就继续向着那张家村孩子所住的屋子走去。

    赵柠溪在前面带路,倒是回过头低声询问道:“少将军,可要过去瞧瞧?”

    “不去,”祁幼安轻挑眉峰,没好气道:“屁大点儿事,总不能让我过去捂嘴吧?”

    除了林南枝,其他人都知方才的女子是祁幼安的夫人,自也有同样想法,任谁都没想到赵柠溪会吃瘪,皆是一愣,然后便又都笑了起来。

    赵柠溪也跟着笑,回身温润有礼地朝众人还有祁幼安作了个揖,“柠溪不及少将军豁达,让大家见笑了。”

    这让林南枝完全看不懂,扫了一圈,大家都在笑,不禁纳闷道:“你们都在笑什么啊?奇奇怪怪的,有什么好笑的。”

    众人更是笑作一团,赵柠溪看了眼也在笑的祁幼安,温声道:“南枝妹妹向来聪慧,不妨想一想少夫人是谁的夫人呢。”

    “啊?”

    林南枝一时没反应过来,满脸迷茫,又带着些许傻气,都不像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了。

    宁秀摇了摇头,笑容宽和无奈,“傻丫头,少夫人就是少将军的夫人啊。”

    “少将军的夫人……”林南枝若有所思,下一刻便恍然大悟道:“幼安姐姐的夫人啊,幼安姐姐的夫人怎么也来了?”

    她脸上亦有说不出的惊讶之色,祁幼安回头看了她一眼,再次萌生了让她离开的念头,“我媳妇儿过几日就回去了,你要不要跟她一起?”

    林南枝几乎是在她话音落地的时候,就迫不及待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兴冲冲地就往回跑,“幼安姐姐,我不跟你去了,我要去找你夫人……”

    那张家村孩子的住处已经近在眼前了,祁幼安叫不住她,又不能去追她,只能对着她的背影沉声道:“林南枝,你要是敢给我惹事,我一定会把你送回你爹那里,老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可林南枝那缺心眼儿的就跟聋了一样,对她的威胁没给出半点儿反应。

    祁幼安气得不轻,宁秀*安抚道:“少将军莫担心,那丫头就是好奇心重,她娘是医女,在世的时候教过她岐黄之术,她大抵是对少夫人这个九岁成名的小医圣心生仰慕,想要见见本人罢了。”

    宁秀不说还好,一说祁幼安气没消不说,反而平添担心,她可不想自己媳妇儿被林南枝缠上了。

    不过,既然是宁秀开口,祁幼安断然不会再说什么,点点头便跟着赵柠溪走近了矮小的房屋内。

    那张家村的小孩不过八九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遭此变故,睡梦中都不安稳。

    紧闭双眼,嘴里一直喊着不要……救救我爹娘……

    几人的呼吸声都不自觉放轻了,眼中满是不忍与悲悯,祁幼安正要退出去,那小孩却似被噩梦惊醒猛地坐了起来,稚嫩的脸庞上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惊慌无助。

    祁幼安想要上前安慰,脚步刚动,那小孩就惶惶不安地往角落里蜷缩,一边眼神怯怯看着她。

    “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父母不会白白死去的,姐姐向你保证,终有一日我们会荡平南蛮,为无辜的百姓们报仇雪恨!”

    祁幼安不像她媳妇儿那般温婉柔和会让人自然而然心生亲近,但也尽可能笑容温和,希望不会吓到这个宛如惊弓之鸟的孩子。

    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尤其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和乡邻惨死眼前,换作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承受得住,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小孩?

    他并没有因祁幼安的话放松下来,反而愈加惊惧不安,脏兮兮的小脸紧绷着,不言不语盯着祁幼安,瘦弱的身子止不住颤抖,俨然是惊吓过度还没有缓过来的表现。

    祁幼安不知他何时才能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来,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我们走吧,这孩子很抗拒我们的靠近,暂时就不要打扰他了,让人好生照料着即可。”

    踏出房门前,她还是没忍住回身说道:“我母亲和你一样的遭遇,后来她成为了让蛮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我相信你也可以做到。”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好好休息吧,休息好了可以来找我,若你想为父母报仇,我教你习武杀敌,若你想平平淡淡过一生,我也可以供你衣食无忧直至成年。”

    那孩子的眼睛里终于不再只剩下惶惶不安,听到报仇两个字时眼中便已燃起微光,而在看到她转身离开,更是急切地喊道:“我……我想为我父母报仇,求您收我为徒。”

    祁幼安着实没想到自己的话这么快就起作用了,微微一愣,继而眼中划过一抹欣赏,“好,以后你就是我徒弟了。”

    她答应的太快,那孩子也跪的太快,连滚带爬下床就给她行了跪拜大礼,生生让宁秀咽下了反对的话,似是无奈似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看着她将人扶起来。

    祁幼安眉间染着喜悦,倒是没在意别人如何看待,她视线皆落在身前这个低着头怯生生的小徒儿身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满意满意,自己这个徒儿看起来好生乖巧,让她喜欢到了心坎上。

    她微微弯腰,朝小人儿伸出了手,“小徒儿,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见见师娘好不好?”

    那小孩儿肉眼可见地害羞了,耳尖泛红,扭扭捏捏将小手放在她掌心,“张晚,我叫张晚,师母。”

    祁幼安觉得名字不像男孩子,目光不由扫了眼他的脸,小脸灰扑扑的,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女扮男装的猜测在脑海里停留不过片刻,就被‘师母’二字带来的喜悦淹没了。

    祁幼安克制着上扬的唇角,点了点头,牵着他走出屋子。

    赵柠溪跟在身后,笑着向祁幼安贺喜,“这可真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少将军喜得高徒,小晚亦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如此喜事,应当庆祝一番才是。”

    张家村一百来户人家尸骨未寒,蛮人嚣张狂妄,还没给他们些颜色瞧瞧。

    祁幼安心情沉了下来,着实不知该如何接赵柠溪的话,半晌才嗯了声,“军师说的对,十日之内,本将军必与蛮人一战,斩下其将领首级当作礼物送给我徒儿。”

    张晚眼眶微红,低着头默不作声,小手却紧紧握住了祁幼安的手,祁幼安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小人儿的头,没再说什么了。

    一行人沉默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宋泽兰所在的小屋前。

    站在门口,祁幼安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稍加思索,叮嘱张晚在外面等着自己,便准备进去看看。

    却是刚抬脚,就差点儿被匆匆走出来的小满撞进怀里,小满手上还端着一盆脏污血水,堪堪稳住身形,却还是有飞溅的血水落在两人身上。

    祁幼安瞧着她脸色不大好,不等她开口,便忙从她手里夺走木盆,笑道:“这点儿小事交给我去做就好了,哪能让小满姐姐亲自动手呢。”

    可惜,她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小满,主动献殷勤非但没有令小满高兴起来,反而被狠狠瞪了一眼。

    遥想当初,小满和云若两人刚被祁朝燕交给自己的时候,可是一个比一个恭敬,哪里会对自己甩脸色?

    都是自家媳妇儿给惯坏了。

    祁幼安在心里哀叹一声,再次赔笑道:“这是谁惹我家小满姐姐生气了?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小满深吸了口气,才冷哼道:“你,少夫人和我已经够忙了,你还让人打扰我们,简直要把我气死了。”

    祁幼安大呼冤枉,不过她脑子转的挺快,下一瞬就想到了林南枝,“是个小姑娘吗?我这就把她揪出来。治病救人的时候也敢在一旁捣乱,简直胡闹!”

    “这还差不多,”小满脸色总算好些了,“我们跟李军医那个老头子打赌,坤泽君不比乾元差,若是因此输了,那老头子就更加看不起少夫人了。”

    那会儿祁幼安就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她眉头微微皱起,将手里木盆交给赵柠溪,“赵大人,你现在去查查被流放到这里的坤泽君中有没有懂医术的,粗略懂一些即可,把她们带到这里做工,恢复良籍,每月发放饷银,只能比李军医多,不能少。至于其他人,每人发放十两银子尽快遣送出城吧。”

    在场其他人还好,赵柠溪和宁秀二人神色复杂,皆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祁幼安看在眼里,暗自对祁朝燕说了声对不住,便自顾自又说道:“这也是大将军的意思,她本就不赞同军中出现坤泽君,且这些柔弱的坤泽君和女子本身无罪受牵连才沦落至此,放了他们有何不妥?如今我们已反了昏君,难道还要继续遵守他的律法不成?”

    宁秀微微叹了口气,她跟随大将军二十余载,大将军是否有此想法,旁人不知她还能不知吗?

    大将军乃是禁止军中将领携带家眷,以免其沉溺温柔乡误了大事,绝非不允许军妓的存在。

    可反对的话她也说不出口,虽她是乾元君,却同样也是女子,见那些人白日里辛苦劳作晚上还要供士兵消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亦是看不过眼。

    她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有揭穿祁幼安故意曲解大将军的意思,反而像是下定决心般拱手说道:“末将也觉得可行,只是从古至今,以此抚慰立功将士已是不成文的规定,少将军不若循序渐进,以免引起军中躁动,不利当前战事。”

    祁幼安点了点头,却对着赵柠溪笑的耐人寻味,“我此举也是为了让他们尽心尽力照顾伤员,难道保住一条性命还不及一时放纵享乐重要吗?战场上刀剑无眼任何人都有受伤命悬一线的时候,赵大人觉得呢?”

    她自认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若赵柠溪装糊涂拒绝,或者应下此事过后又办得不称心意,那么她就要考虑放弃赵柠溪了。

    毕竟,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为她出谋划策解决后顾之忧的军师……

    第109章 一切皆在预料之中。年纪……

    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年纪轻轻便被委以重任的赵柠溪确实很识时务,她在祁幼安话音刚落的一瞬,就做出了选择。

    “柠溪明白,请少将军放心,”她眉间的复杂之色当即收敛,微微拱手,一派义正辞严道:“祁家军治军严明,故而闻名天下,仅千人便令南蛮人闻风丧胆。由此可见,军中就不应该出现军妓,是以少将军整肃军纪,柠溪甚是赞同。”

    祁幼安暗自嗤笑,这会儿赵柠溪倒是说的冠冕堂皇了,方才可不见她有半分赞同的意思,不过,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便也没必要揭穿她。

    “告诉我们的将士,跟着我祁幼安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后悔的,往后所有人立功奖赏翻倍,凡是入伍满五年的,可准许其归家娶妻生子,另发放一笔丰厚的安置费,兵役年限越久,安置费越高,至于具体章程,就交由你来制定吧。”

    赵柠溪深深吸了口气,她很笃定,少将军能这么快给出大致的解决办法,绝非临时起意,很有可能是早就想这么做了。

    心头不由地生出些许庆幸,还好她没有像宁秀那般说些不中听的话,她定了定心神,再无一丝顾虑地回话道:“柠溪记下了,回去便召人商议此事,待拟出详细条例后,便送过来供您过目。”

    祁幼安腾不出手,便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赵柠溪知晓小满还在等着帮手过来,便也不再耽搁,温声说了声稍等片刻,便脚步匆匆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小满这才堪堪回过神儿,眼中闪烁着强烈的震惊与喜悦,望向祁幼安时就情不自禁唤了声小将军,心中似有万语千言,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不过祁幼安看懂了她的眼神,也被她眼中的崇拜敬仰弄得颇为羞臊,胡乱嗯了声,三两步来到赵雪生跟前,将木盆递给她,“去外面倒了吧,今日你便听小满姑娘差遣,有什么活儿你去做知道吗?”

    赵雪生忙不迭点头,祁幼安便又看向宁秀和席景盛,“我把林南枝揪出来,你们把人带走。”

    看情形,里面八成是在救人,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纷纷点头示意祁幼安快进去,祁幼安便也没再多说废话,径自走进了屋内。

    她左右扫了一眼,很快就看到了林南枝,还有被林南枝遮住大半身形的宋泽兰。

    两人皆是背对着她,这倒也方便了祁幼安,她一声不吭,蹑手蹑脚走过去,来到林南枝身后不足半米的地方,便冷不丁出手了。

    一手快如闪电捂住林南枝嘴巴,一手紧紧扣在她腰间,直接把人往后拖去。

    林南枝一开始还挣扎,发觉是她后就无比的顺从了。不仅不害怕,还笑的特别开心,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祁幼安脸不红气不喘,直接把她拖到门外,又拖到宁秀跟前,才松开她,“人在这里了,带走吧。”

    林南枝瞬间就笑不出来了,刚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就被祁幼安一记冷眼,憋回了求饶的话。

    “我数到三,不想去新兵营日日操练就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祁幼安冷着一张脸,语气也颇为阴沉,让林南枝深深意识到她真的会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几乎不等她话音落地,便拔腿就跑。

    直到跑远了,才慢下脚步,回头大声喊道:“幼安姐姐,告诉你夫人,我,林南枝!一定要跟她比试医术,至于比什么,由我来定,就让她等着接招吧!”

    上一刻祁幼安还是生人勿近的模样,这一刻就绷不住笑了,“比你个大头鬼,谁给你的勇气?赶快滚。”

    虽说她不了解林南枝,但从林南枝不着调的性子来看,林南枝的医术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可她媳妇儿就不一样了,宋大夫两世为人,苦心钻研医术,眼盲的时候都会想尽办法多读些医书,还时不时央求自己带她上山采药。

    天道酬勤,且不说天赋如何,便是宋大夫这份心境,现在的林南枝就已是远不能及了。

    可无奈林南枝很执着,丝毫不理解她的一片好心,“祁幼安,你少看不起我,我一定会赢给你看……”

    祁幼安:“……”

    她好像知道小满为什么觉得林南枝烦了,八成是这厮不达目的不罢休,非要宋大夫答应比试……

    席景盛去追林南枝,宁秀本也打算告辞了,却又想起不能任由祁幼安给李军医难堪,便停下脚步,用着商量的语气说道:“少将军,李军医随军多年,救治伤员无数,医术虽不及少夫人高明,却也是难得的好大夫,您……您方才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了?”

    “……”

    方才在气头上,祁幼安说的话有多么混账她自己也是知道的,若当真那么做了,那个自命不凡的老头十有八|九要被气晕过去。

    老头罪不至此……她轻咳了声,“那少点儿也行,你看着办吧。”

    说罢,也不管宁秀是何反应,匆匆就进屋了。

    宋泽兰还没忙完,祁幼安走近了才看到她在给人处理伤口。

    那人双眸紧闭青筋暴起,惨白的脸上冷汗涔涔,死死咬着嘴里的一截木头,没让痛苦的声音泄露出来。

    这样的场面祁幼安在平西军中见过太多,她自己也有过多次经历,早已司空见惯。

    可当眼神下移落在那人胸口处的致命伤时,还是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还真是命大啊。”

    宋泽兰太过集中精神,还没发现她的到来,下意识嗯了声,正欲详细解说,才忽地反应过来身后不是那个自来熟的小姑娘了。

    她顾不得回头看祁幼安,“安安你去忙你的,无须操心我这里,我忙完了自会找你。”

    祁幼安撇了撇嘴,还不待说什么,那看着快疼晕过去的人竟然顽强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她的眼神充斥着警惕与探究。

    在他那双凌厉坚毅的眼神里,找不出一丝丝重伤的萎靡。

    总之,看起来应当是个极为优秀的武人。

    祁幼安对媳妇儿的逐客令视而不见,对那人不善的眼神也视而不见,嘿嘿一笑,对那人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你受这么严重的伤都能挺过来,真让人敬佩。”

    那人愣了愣,艰难颔首,眼神也跟着和善了几分,不过,仍有着对她的好奇。

    慢慢转动眼珠,目光从她脸上移至她的腰间,凝滞在她腰牌之上。

    作为大夫的伴侣,祁幼安也受到了一点点熏陶,知晓这人的伤势不宜情绪过激,不等他撑起精神细看,便伸手摘了腰牌,顺势揣进怀里,笑道:“瞧我面生想知道我是谁?你还是少点儿好奇心吧,当前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的。”

    那人本就全靠着一腔毅力支撑,眼瞧着她这般动作无计可施,也只得歇了心思,闭上眼睛继续对抗着胸口处传来的撕裂痛感。

    宋泽兰将他的伤口清理干净,熟稔地把染血的帕子丢进水盆里,温声唤了声小满。

    小满立即意会,将准备好的温水端给她。

    祁幼安见她媳妇儿是打算清洗手上沾染的血迹,忙伸手去抢水盆,“小满你歇着去,我来。”

    小满却是躲得更快,瞬间拉开距离,一脸戒备盯着她,“不行,你插手我和少夫人就输了。”

    “啊?什么意思?”

    祁幼安一脸纳闷,“我就想给宋大夫做人形面盆架,又不参与治病救人,怎么就影响你们赌约了?”

    小满有些意动,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但很快又坚定地拒绝了,“那也不行,你是乾元君,就是不能插手,你……你赶快走,我们这里不需要你。”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母鸡护崽儿似的护着水盆,那嫌弃的眼神,看起来似乎若非她腾不出手,就要上前把祁幼安这个死皮赖脸待在这里的人推出去了。

    “……”

    祁幼安真的很无奈,偏生又无法反驳,可怜巴巴看向宋泽兰,“宋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泽兰忍俊不禁,差点儿被逗笑,却还是认真摇了摇头,“安安,你出去吧。”

    “……”

    祁幼安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步三回头,期待着她媳妇儿能挽留一下,但希望注定要落空了。

    任她磨磨蹭蹭,她媳妇儿也没多看她一眼,自顾自地来到小满跟前净手。

    那双沾染鲜血的素白双手没入清水之中,小满抬头看了眼已经走出门外的祁幼安,满面笑容地将方才外面发生的事儿慢慢道来。

    天下受苦的坤泽君和未分化的女子千千万,但至少这里的可怜人不会再遭受非人的折磨了。

    聪慧如宋泽兰,从她的言语中渐渐明白小将军不止是为了给自己出气那么简单,温婉柔和的眼眸映出别样的神采,“小满,我必须要留下来……”

    赵柠溪的办事速度还挺让人满意的,祁幼安刚探望了四五个营房的伤员,她便带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走了过去。

    这些人无一不是面黄肌瘦眼神怯懦,细瞧,眼底却又透着小心翼翼的希冀。

    只是到了祁幼安面前,一个个又瑟瑟发抖地垂下了脑袋,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祁幼安心知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现状,便道:“想必军师什么都告诉你们了,我便不再啰嗦,只告诉你们一点儿,待会儿进去听从安排,本将军答应你们的都会做到,绝不食言。”

    说罢,她冲赵柠溪微微颔首,赵柠溪便领着人进去。

    屋里有些血腥,祁幼安顾着自己的小徒儿,便陪着张晚在外面等着。

    不过并未等太久,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赵柠溪便出来了。

    “让少将军久等了,”她微微拱手,又示意祁幼安随她来到一处僻静地,才又说道:“少将军,这些人之中,有几个起初想要拿着银子离开,柠溪见留下的人太少,便擅自做主允诺他们日后可帮他们的家人翻案,还请少将军恕罪。”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啊,军师何罪之有?”

    祁幼安眼睛一亮,忙扶住她,“母亲让你给我做军师,可真是明智之举。”

    赵柠溪想到眼前这位先前对自己隐隐的疏离不满,再看如今的亲近热络,默默舒了口气,“多谢少将军夸赞。”

    日头已经开始向西偏移,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那些人的衣食住行等细节问题,便有伙夫抬着饭食过来,嘴里吆喝着开饭了。

    受伤轻些的自己走出来打饭,实在不能动的便由照顾的人代替打饭,陆陆续续都吃上了饭。

    祁幼安久等不见宋泽兰他们出来,便让赵柠溪给他们留些饭食,自己则带着张晚和同样被小满驱赶的乾元君赵雪生回了住处。

    两人一个烧火一个做饭,勉强做了些能下咽的食物,又给张晚烧了些热水洗澡。

    张晚自己的衣服已经脏破的不能穿了。

    赵雪生个头矮些,祁幼安让她找两身衣裳暂时先给小徒儿穿着,等小徒儿跟着自家媳妇儿回去了再做些合身的衣裳。

    张晚年纪小,祁幼安有心送她去学堂读书识字,至于练武……暂先从府里找个护卫教她强健体魄打好习武基础,等过两年再把她带到身边教她枪法。

    这些都是祁幼安的想法,她还没告诉张晚,打算等张晚见过了自己的师娘再说,却不知宋泽兰并不打算回佑宁城了。

    宋泽兰知晓祁幼安下午又过来了,可奈何辗转伤员之间抽不出身,再加上恐不长眼的欺负那些人,直到黄昏才露面。

    祁幼安看到她眉间难掩疲惫,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刚叹了口气,宋泽兰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好看的眸里氤氲笑意,“安安,我不累。”

    想了下,她又说道:“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

    祁幼安能说什么?

    她微微摇头,无奈笑了笑,“那宋大夫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宋泽兰微微颔首,却又问道:“安安,可有为他们重新安排住处,再住原来的地方怕是不合适。”

    祁幼安点点头,“住处安排好了,会有人带他们过去,我跟赵柠溪商议过了,让他们统一着士兵装束,明日便安排人为他们测量身形……”

    两人边聊边走,身后跟着小满和赵雪生,不过祁幼安并不顾忌她俩的存在,走到人不多的地方,便一把将宋泽兰拦腰抱起,由不得宋泽兰拒绝。

    回去的路上,祁幼安健步如飞,嘴上仍旧没闲着,将自己收了个徒弟的事儿也告诉了宋泽兰。

    宋泽兰有些惊讶,随即便只剩满心期待了。

    她勾着祁幼安脖颈的手紧了紧,无声催促着,祁幼安好笑不已,除了纵容别无选择,她加快步伐,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院子里炊烟袅袅,饭香弥漫,隐隐还能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很是热闹。

    想到屋里只有张晚一人,祁幼安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半掩的房门,便看到院子里多了一张很大的圆桌,几乎坐满了人。

    大致扫了眼,除了林南枝,其他相熟的人皆在这里。

    不过都在聊天,只有融不进去的赵小乌和张晚发现她们回来了。

    赵小乌高兴地喊了一嗓子,祁幼安终于回过神儿,忙不迭将默默挣扎的宋大夫放下。

    嘴上也不忘喝止道:“赵小乌,你喊什么喊,昨晚怎么就没打死你?”

    话音落,赵小乌脸上的兴奋就肉眼可见地消失了,眼神幽怨,“老大,你还好意思说?昨夜疼的我一晚上没睡,今天一大早又爬起来给你准备接风宴,攒了几个月的银子一下子就被你们的伙头军掏空了。”

    “咳,确实挺惨的……”

    祁幼安话还没说完,宋泽兰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胡说了。

    众人这时也发现她们回来了,纷纷起身向祁幼安道喜,顺便见过少将军夫人。

    随着全部人入座,祁幼安扫了一圈,竟然没见到林南枝,不禁好奇,“南枝呢?你们该不会是没让她过来吧?”

    赵柠溪微微摇头,笑着说道:“她说有事,过两天再来。”

    林南枝毕竟是林庆的女儿,祁幼安想了下,还是让席景盛去请人。

    奈何林南枝在军营外见识过祁幼安的混蛋,生怕祁幼安说一不二真将她丢到新兵营里历练,任凭席景盛怎么劝说都不答应。

    最后急眼了,更是紧闭门窗不搭理席景盛了。

    席景盛只得放弃了。

    他们这些人是赵柠溪和赵小乌两姐妹未提前告知祁幼安,以接风洗尘和庆祝祁幼安收了徒弟邀请来的,免不了饮酒。

    散席的时候,陈成业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说话颠三倒四了,靠着人搀扶才能回去。

    于是乎,上午祁幼安跟他约好的事儿只能作罢……

    第110章 入了夜的平崖山分外寒冷,瑟瑟秋风像长了眼睛似的,携裹着……

    入了夜的平崖山分外寒冷,瑟瑟秋风像长了眼睛似的,携裹着冷冽一个劲儿往人衣襟里钻。

    祁幼安站在门口送众人离开,只一会儿功夫,便觉冷飕飕的,些许醉意也跟着散了个干净。

    等人走远,她便迫不及待关上院门,一溜烟儿往后院跑去。

    小满和张晚已经熄灯睡下了,只有她们妻妻的卧房里散发着昏黄光线,映着窗纸上烛影微微摇曳。

    还有一道纤细柔美的身影手捧一本书端坐在火烛前,青丝如瀑垂至腰间,偶尔翻动书页,举止间别有一番温雅婉约。

    宋泽兰不喜饮酒,早早便与张晚和小满她们一起离席,祁幼安原以为她已经睡下了,没想到她还在等着自己回来。

    看到那身影的一瞬,祁幼安便不自觉勾起了唇角,心头暖意无限,亦有甜如蜜的欢喜。

    她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门前,刚抬手准备敲门,房门便从里面轻轻拉开,清水芙蓉般的佳人眼眸弯弯,伸出一指抵在她唇边,对她无声说道:“安安,夜深了,莫惊扰他人好梦。”

    微凉的指尖落在唇间,刹那间似乎所有的感官聚集在了一处,祁幼安不由地咽下了想说的话,乖乖点头。

    她眼神直愣愣的,令含蓄内敛的坤泽君有些害羞,微抿唇角,却在下一刻又似想到了什么,不再闪躲她的眼神,反而将白皙如玉的纤纤素手伸向她腰间束带,曲指一勾,将她拉进了卧房。

    若说祁幼安方才只是被美色短暂迷惑,这会儿就是彻底懵圈了,满眼不可置信,眼前人确定是她媳妇儿而不是被狐媚妖精附体了?

    对旁人来说,这点儿撩拨可能完全算不得什么,可她媳妇儿这种全靠她主动的人会做这种事……简直逆天了好嘛。

    喜欢归喜欢,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也很忐忑啊……

    许是她的脸色变化过于精彩,宋泽兰关上门后,在旁边饶有兴趣看了一会儿,才出声说道:“安安,你莫不是忘记我方才说了什么?”

    温柔似水的声音传入耳畔,奈何祁幼安正在胡思乱想,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回应,“啊?”

    “没什么,”宋泽兰轻轻笑了,注视着一脸茫然的她,抬手指了指用布帘隔开的角落,“水已经准备好了,安安你既然没有醉酒,那便自己去洗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祁幼安终于回过神儿了,眼神藏不住的兴奋,在她媳妇儿脸上流连好一会儿,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顿觉放心不少,“那……媳妇儿,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好,你可别睡着了。”

    “好。”

    宋泽兰微微颔首,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唇边挂着一抹浅笑目送她入了帘内,才重回桌前坐下,拿起了还没看完的祁家枪法。

    这是她帮祁幼安整理包裹时发现的,纵她不感兴趣,但闲来无事,消遣时间也是极好的。

    哗啦啦的水声之中,偶尔夹杂一声微不可闻的翻页声,不知过了多久,宋泽兰再一次放下书去挑弄灯花的时候,简陋的帘子终于从里面掀开了。

    她听着动静,回头看去,只见小将军胡乱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火急火燎走出来。

    雪白里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连系带都不曾绑上,领口大大咧咧敞着,锁骨之下,热气氤氲的肌肤白里透着诱人的粉嫩,只一眼,便教她脸颊滚烫,羞得难以自容。

    她强作淡然回过头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口,才如往常般温声道:“安安,你把里衣穿好,我帮你擦头发。”

    “嗯?”

    祁幼安脚步一顿,继而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坏心思,来到宋泽兰耳边嘿嘿一笑,“还有穿好的必要吗媳妇儿?”

    温热的呼吸肆意呼洒在敏感的耳垂,宋泽兰呼吸一滞,险些没控制住信香。

    她微微侧身拉开距离,暗嗔了句傻子,自己不过是为了留下来故意逗弄她,这傻子竟也当真了。

    且不说她忙了一天早就想休息了,便是碍于住在隔壁的小满她们,她也不可能会与之欢好。

    不过小将军既然轻易上钩了,她断然也没有客气的道理,幽幽叹了口气,顺势说道:“小将军这般禁不住诱惑,怕是旁人随意勾勾手指,魂儿都要跟着飞了。教我如何安心在家中等候?怕是三五年……亦或者一两个月,就能将我这糟糠妻抛之脑后了。”

    “……”

    祁幼安瞬间就笑不出来了,她看着她媳妇儿那不似开玩笑的模样,又气又委屈。

    她又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仙,面对自己媳妇儿的撩拨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就因此认定她用情不专……这不是冤枉她是什么?

    祁幼安紧抿薄唇,攥着手里毛巾一言不发,眼睛直盯得宋泽兰心头发虚,生怕她回过味儿意识到自己被下套了,忙起身将她推到自己方才的位置坐下,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安安,我既然已经来了,不若你向大将军修书一封。准许我留下来吧。如此,既可让我安心,也能像现在这般照顾你,岂不两全其美?”

    说着,她俯身替祁幼安整理领口抚平衣襟,顺势还取走了祁幼安手中毛巾,为祁幼安仔细擦拭着湿漉漉的发丝。

    祁幼安的心不由软了下来,她咽下委屈低声道:“媳妇儿,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让你多想了?梅清栎?”

    除此之外,祁幼安想不到还有别人……

    宋泽兰手上动作一顿,哑然失笑,她倒是没料到祁幼安会这么想,微微摇头,“不是……”

    祁幼安迫切想知道原因,心里怀疑的对象也只有梅清栎一人,听宋泽兰否认顿时就急了,“不是她还能是谁?也就她闲的没事干,一天天净干些挑拨离间的缺德事了。”

    祁幼安越说越气,不等宋泽兰开口,便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站起来,“不行,我现在就去找她算账!”

    眼瞧着她就要走,宋泽兰被她撞掉了手上毛巾也顾不得去捡,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安安,你听我说,没人在我跟前嚼舌根子,是我自己不想走。”

    祁幼安一愣,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傻傻看着她,“媳妇儿,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你脚上伤好了我就派人送你们回去。你顺便把咱的小徒儿也带回家,他年岁小,报仇也不急于一时,回去让娘先把他送到赵小乌家里的私塾读书识字,闲暇时间就让府里护卫教他扎马步,练习基本功,等我回去了再教他枪法。我都计划好了,你怎么能变卦?”

    虽然宋大夫出尔反尔是有原因的,但终究是说话不算话。

    她白皙的脸颊渐渐泛起红晕,慢慢松开祁幼安的衣袖,过了半晌才克制着羞窘说道:“我瞧着这里的军医多是恃才傲物,担心那些人遭受排挤,也担心某些人不遵守命令,私下里仍旧欺凌他们。你忙起来怕是顾不上他们,倒不如我*留下来,兴许可以照拂一二。”

    “……”

    敢情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今晚这一切也是媳妇儿为了留下来故意设下圈套坑自己?

    ‘活该’二字不由浮现脑海……

    一时,祁幼安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很复杂。

    不过,她也没忘了安抚自己的媳妇儿,叹了口气,将人揽入怀中轻声安抚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安心回去吧。我会让赵柠溪多上心的,若有此类事情,犯事者,杀无赦,违抗我的命令,我绝对不会轻饶的。”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宋泽兰猜小将军什么都知道了,纵使小将军没有戳破她今晚做的坏事儿,她还是有些难为情,依偎在祁幼安怀里许久,才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

    屋里比外面暖和些,但再任由小将军顶着满头湿漉漉的发,怕是铁打的身子,也要感染风寒了。

    宋泽兰想留下的心思没有改变,不过暂且搁置在了一旁。

    她捡起地上的毛巾,将之与脏衣物放在一起预备着明日清洗。

    又取了干净的毛巾准备继续给祁幼安擦头发,不过这会儿的祁幼安已经不再受她方才撩拨的影响,顾忌着她劳累了一天和脚上的伤,说什么也不让她帮忙。

    宋泽兰自己倒不在意这点儿小伤,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柔弱的坤泽君,能坚持在伤兵营地忙活一整日都没有喊痛喊累,伺候小将军梳洗对她来说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但她根本拗不过小将军,蛮横的小将军直接将她抱上了床,还很是无赖地脱了她的鞋袜远远地丢在窗边,让她想下床都困难。

    于是,她便只能倚靠在床头,无奈又好笑地看着。

    祁幼安将头发擦了个半干,便从简陋的柜子里找到药,一如昨晚那般细细给她媳妇儿上药,然后再度把她媳妇儿的脚裹成大粽子。

    宋泽兰已经不想说她浪费药了,只觉得这人是卯足了劲儿要尽快把自己送走,心里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待祁幼安熄灯上了床,她便忍着困倦将人圈进怀里,信香也随之浅浅释放出来,“安安……若我执意留下来你可会答应?”

    宋大夫绝对是好手段,坤泽君的信香本就对自己的乾元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再加上软香温玉的怀抱,小将军如何能不迷糊?

    冷冷清清的幽香萦绕鼻息的那一瞬,祁幼安便可耻地梅开二度沦陷在了她的撩拨之中。

    若非听到她的话及时清醒过来,估摸着真就稀里糊涂答应她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媳妇儿戏弄,祁幼安悲愤地都快哭了,咬着牙将躁动不安的信香平复下来,反手将宋泽兰扣在自己怀里,“媳妇儿,谁教你这么做的?把信香给我收回去,别白费功夫了,我是不可能答应的,你必须回去,这事儿没得商量。”

    与她相反,宋泽兰的情绪很平和,被她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也没有挣扎,反而勾起了浅淡温柔的笑容,“安安,你可知我为何很少在你面前提起我的父亲?”

    “……为什么?”

    祁幼安有些懵,她不解她媳妇儿为何要突然说起不相干的往事,但下意识地安静下来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说来话长,安安你可要打起精神,莫一声不吭就睡着了。”

    怀中人温柔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揶揄,祁幼安想起她做的好事,坏笑着地调侃了回去,“媳妇儿,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别说着说着就没动静了。”

    宋泽兰倒是一本正经嗯了声,不等祁幼安再说什么,她便徐徐开口:“我家祖上世代行医,但是人丁不旺,皆是一脉单传。我父亲从未想过我会分化成坤泽君,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教我医术,他为人刻板不苟言笑,只有在我进步极大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丝笑容,对我和我娘的态度也会温和些。不过……”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不过我十四岁分化坤泽那年,先前让我父亲引以为傲的医学天资似乎都不存在了。他对我无比厌恶,连带着对我娘也没有好脸色。无论我如何恳求,极尽可能向他证明哪怕我分化成了坤泽君也不比乾元君差,一定会把宋家医术发扬光大,他也不肯再让我碰医书,也不再教我医术。”

    尽管宋泽兰语气平淡,如同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祁幼安还是听出了她的寂寥落寞,也大抵猜到了她突然告诉自己这些的原因,不由地陷入了两难的处境。

    她暗自叹了口气,满是心疼与无奈,并非她不愿答应,只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

    边关苦寒,之后面临的天气会更加恶劣,且平崖山不似佑宁城,它的前面没有屏障,直接面对的便是南蛮铁骑。

    她纵有信心将蛮人抵挡在外,但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不敢赌,失去的代价她承受不起……

    可她深知自己的宋姐姐有多么想证明自己并不输于任何人,拒绝的话同样也说不出口。

    漆黑的夜里,她默默将怀里人抱紧了些,轻抚着那单薄的背脊,一下又一下,迟迟难以下定决心。

    宋泽兰却似不知她的为难,短暂的沉默过后,“父亲他责怪我娘不能为他孕育乾元子嗣,娘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后来父亲又养了外室,就很少回家了。那外室一直不曾传出喜讯,父亲他又将我许给赵家,掏空家底资助赵文娴读书,在他眼中,我和娘加起来都不及一个与他毫无血缘的乾元君……”

    祁幼安方才便觉得她的岳父过分了,却没想到他竟能过分到这种地步,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

    若非宋怀远已不在人世,那么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宋怀远理论一番,坤泽君怎么了?坤泽君不是也将他们宋家的医术学得青出于蓝胜于蓝么?

    他这个乾元君倒是有能耐,名气怎还不如自家媳妇儿呢?

    祁幼安气得不轻,刚想说话,胸口便被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抚了抚,“安安,我知道你与别的乾元君不一样,你让我看到了希望,我……我希望未来的军队、朝堂、民间各种行业里都有坤泽君的身影出现,我们不再低人一等,不再拘泥于后宅,不再依附乾元君而活……”

    这就是为何小将军做出了承诺而她还想要留下来的原因。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宋泽兰却忽而没了勇气,她抿着唇瓣踟蹰片刻,“安安……你若不答应也没关系,我就当你已经睡着了。明日我便带着小晚回去,不过小姑娘跟着护卫似乎有些不妥,我让小满和云若教她如何?”

    祁幼安原本还在犹豫,听她这么说瞬间就慌了,甚至都没注意到她说张晚是个女孩子,便忙不迭道:“媳妇儿,我答应你就是了。在我面前你无须这般小心翼翼委曲求全,你做什么我都支持。我只是担心自己不能保护好你,也舍不得你跟着我吃苦受累……”

    她正说着话,带着淡淡冷香的温软忽然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的唇间,一瞬间,她不由睁大了眼睛,还未说完的话就这么被迫咽了回去。

    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将祁幼安砸得晕乎乎的,回过神儿她便捧着怀中人脸颊,极尽缠绵地加深了这个吻。

    宋泽兰早已猜到她让自己回家的原因,却没有十足把握确定她会在得知自己那不利于乾元君的‘野心’后允许自己留下来,更没想到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支持二字。

    饶是她内敛惯了,也没能克制心头激动,直至一吻结束,她才渐渐平息情绪。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却只是在祁幼安耳边满怀虔诚地低语了一句,“安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