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前世+现实 记忆

    沈溪流曾经想过, 如果他能早一点和祁厌相遇就好了,这样就能避免祁厌受到那么多的苦难。

    但其实一点都不好!

    当沈溪流知道他们曾经在小时候就相遇过一次时,就再也不敢这样想了。只是相遇一次, 他便给祁厌带来了那么多的痛苦,成为他噩梦的开端, 带来不该有的苦难……

    所以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祁厌知道吧?

    如果没有那一次相遇, 易鸿立就没有机会利用他,抓住沈家给的机会往上爬,得以发现夏云惬的身份, 从而给祁厌和他的家人带来这么多痛苦事情。

    原本祁厌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也不会这么早去世,他也不会和自己的母亲、表弟、表妹,关系破裂到这一步。

    可是秘密是瞒不住的, 沈溪流本以为他能把事情瞒得严严实实, 奈何总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易鸿立过得不好,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即使他永远无法从监狱里出来,易鸿立也有办法让祁厌知道这件事,等沈溪流知道的时候,匆匆赶到祁厌家的时候,时至今日, 也无法忘记祁厌当时的表情。

    “沈溪流, 离我远点。”祁厌的表情很阴冷, 就连看他的眼神也格外吓人, “以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易鸿立的报复的确相当成功, 无论是沈溪流,还是祁厌,没有一个人还能够活得自在,沈溪流彻底崩坏了, 祁厌也再次被送进了医院。

    再后来,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病入膏肓的人无药可救,祁厌连药都差点吃不进去了。

    他坐在病房里,身边围绕着很多人。

    【不知道祁戈和妍妍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子?】舅妈的表情有些伤感。

    祁厌说:妍妍和您长得很像,祁戈也会很好的,他已经答应复读了……

    舅舅说:【不用说,祁戈肯定会和我一样,也做一名正直的警察,他小时候,老喜欢去偷摸我的枪,被打了也不吸取教训,真皮痒。】

    祁厌低着头道歉: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祁戈说不定真的会如您所愿。

    【幺儿现在病好了吗?】外公拧着眉头,看着窗边的花。

    祁厌陷入了沉默,目光落在坐在床边的女人,对他很温柔地笑着。

    耳边响起无数嘈杂的声音,来自于所有因他而死的人,来自于不同时期的自己,他们在问:

    【你为什么还没死?】

    ……

    …………

    从噩梦中醒来,沈溪流出了一身冷汗,他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了很久,虽然屋里开了温暖的空调,但他依然四肢冰冷。

    窗外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隐隐有白色的雪花飘落,初雪降临了。

    “哈啊,哈啊!”

    沈溪流看见落下的风雪,表情空白一瞬,他急切地跑上去把窗帘合拢,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急促。

    讨厌雪天,不想看到雪。

    沈溪流控制不了自己的失控,就连体内的信息素都变得紊乱起来。

    他本以为上辈子已经结束了,祁厌最后已经原谅他,但其实并没有。

    现在想来,前世祁厌之所以会原谅他,会在最后一次见面时,对他说出那番话,不是原谅他,只是不想让他掉入易鸿立的阴谋,不想让易鸿立得逞罢了。

    “拜托了……求你……别恢复记忆……”沈溪流扯着厚重的窗帘,遮挡住躲在黑暗里的自己,无比痛苦地祈求着,他太害怕祁厌恢复记忆了。

    无数次安慰自己,无数次冷静下来,但情绪总是会崩盘,理智控制不住失控的情绪。无论说了多少句安慰自己的话,沈溪流发现自己终究是无法从恐惧中走出,黑暗如影随形地包裹着他,痛苦从前世纠缠到今生,沈溪流从未解脱过。

    “啪!”

    屋内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沈溪流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开灯的人。

    “……”

    祁厌看到他狼狈地躲在角落里的模样,怔愣一瞬,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沈溪流就踉跄地站了起来,朝他走了过去:“祁厌……祁厌!”

    求你不要恢复记忆!

    沈溪流扑进祁厌的怀里,死死搂着祁厌的腰,他浑身都在颤抖,泪水从泛红的眼眶滚落出来。一想到祁厌恢复记忆以后,知道他曾经做过那么多糟糕事情,把他害到那种地步,沈溪流就感到无比恐惧。

    祁厌下意识地接住他,本想问沈溪流发生什么事情了,但察觉到他的恐惧以后,就只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用着急,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沈溪流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祁厌已经不再相信家里的仪器检测出来的结果,沈云殊的言语里也多有暗示。

    想到今天在研究所遇到的事情,祁厌的心情有些复杂,但终究并未表露出来,他低声安抚着精神紧绷的沈溪流。

    “如果你遇到什么痛苦的事情的话,都可以和我倾诉,我会认真地听……”

    “不行的!不行的!”

    沈溪流用力地摇着头,不可能告诉你,不可以告诉你,不敢让你知道那些事情,否则你一定会离开我!

    太痛苦了!为什么神明让他重生在最好的时候,却让祁厌也重生了呢?

    沈溪流无法形容自己重生时的惊喜,也无法形容自己知道祁厌重生时的极度恐惧,太可怕了,简直差点就让他窒息,恨不得再死一次!

    “究竟……是怎么回事?”等沈溪流的情绪稍稍稳定以后,祁厌给他打了一针抑制剂,等他睡着以后,祁厌皱着眉头思忖。

    他不明白沈溪流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以沈溪流的地位,他没有理由变成现在这种精神紧绷、脆弱的模样。

    祁厌曾经也问过沈云殊和游弋,但这两人也不知道,只说沈溪流从小就这样。

    思考半晌后,祁厌拿出手机,翻出沈家主的电话号码,这是上次在茶庄见过面以后,对方留下的联络方式。

    电话响了一会儿,对面才接起来,沈家主有些意外他居然会找自己,不等祁厌开口询问,就道:“是因为溪流的情况吗?”

    他很轻易地猜出祁厌来电是为了什么,祁厌稍微给他说了一下沈溪流的情况。对沈家主,祁厌总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也不知道是从何而起,明明他们在不久前才第一次见面。

    仿佛祁厌的潜意识已经认为这位长辈应该是最了解沈溪流、也是唯一能管教他的人。

    “……其实不用我来说。”对面的沈家主伸手摆弄着眼前的相册,声音温和道,“我猜你很快就能知道了,比起我,你更清楚一切。”

    祁厌一愣:“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比沈溪流的舅舅更清楚一切。

    “祁厌,一直以来都劳烦你了。”

    沈家主没有仔细解释,他盯着相册上的某张照片,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清瘦少年,戴着帽子和墨镜,看不清楚长相,就连性别都无法透过照片确认,只隐隐能从侧面看得出来少年的五官轮廓精致,透着清冷疏离感。

    “溪流从小到大都是个很让人头疼的孩子。”

    “但他这次真的在拼命地去做好一件事情,弥补没有来得及发生的错误,也在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沈家主轻声说道,“我很相信你,只希望你到时候可以好好地去看看。是否愿意原谅他,选择权在你的手上,没有人有资格替你做主。”

    祁厌不知道怎么形容听到这番话的心情,完全无法理解,沈家主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什么原谅他?沈溪流并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然而迷茫确实没有维持太久,他又做了个梦,梦里江与青带着他的孩子来看他。

    才一岁多的宝宝,长得很白嫩可爱,五官和江与青非常相似,又能从轮廓里看到顾燕行的影子,他穿着小恐龙的连体装,尾巴还在后面摇摆。

    “为什么要隔着窗啊?”江与青把宝宝搁在窗边,有些无语,“我感觉自己好像来探监一样。”

    祁厌失笑道:“还是隔着窗吧,我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免得吓到孩子。”

    安全起见,他们还是离得远一点比较好,等下次情况稳定许多以后,大家再好好聚聚,应该是没问题吧?

    他看着宝宝懵懂好奇的大眼睛,软乎乎的小脸几乎贴到玻璃上面,露出几颗小米粒似的牙齿,嗷嗷地叫着。

    “穿着这种衣服,虽然显得很可爱,但会不会容易摔倒啊?”祁厌半弯着腰和宝宝对视,笑眯眯地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小胖手贴着的窗户。

    “呜哇!”小胖脸挤得更用力了,奶膘都被挤变形,他露出甜滋滋的笑容,好奇地看着祁厌。

    江与青把宝宝拎起来,仔细地擦了擦他快要流出来的口水:“没事,尾巴很厚实,摔了也没事。”

    他们隔着窗闲聊,祁厌注意到玻璃窗映射出来的人有些颓废,他差点没认出自己,感觉就连面相好像也变了。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没和江与青他们多聊几句,祁厌就开始感觉到情绪失控了,医生和护士冲进来给他注射药剂,江与青捂住宝宝的眼睛,没让他看到这一幕。

    【你真是活得太久了!】他听见自己不耐烦地说。

    “闭嘴!”祁厌的心情变得焦躁无比,根本无法控制。

    【都说了,别让我闭嘴,想让我闭嘴,你先去死。】他看到“自己”在冷漠地注视他。

    又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窗边,望着下面,幽幽说道:【我好想跳下去,结束这糟糕的人生。】

    【怎么又让易鸿立得逞了,一想到这里,我就好后悔!】他看见“自己”抓着头发踱步,焦躁不满。

    【你怎么不赶紧死呢?死了就轻松了!】

    越来越多的幻觉缠绕在周身,祁厌头疼地捂住头,缩在角落里,直到听见一道温柔的女声说话:【好了,都闭嘴吧。】

    她一说话,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祁厌也好似一瞬间解脱了。

    他有些恍恍惚惚地抬头看过去,温柔的白色身影一如童年时那般美丽,让人无比怀念:“……妈。”

    白色的身影蹲下来,轻轻地搂住他:【……衍之,头还疼吗?】

    太过于久远而让人怀念的身影与声音,让近乎失控的情绪稳定了下来。祁厌有些无力,他感觉自己好像和小时候的自己没有区别,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从未长大,还在思念着温柔的母亲,无法从过去的阴影走出来。

    “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祁厌茫然无措地道着歉,他感觉到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痛苦都在消失。

    【衍之,不用道歉,你永远都不用向我道歉。】

    母亲安抚着他的情绪,伸手拉着他的手,言笑晏晏地说。

    【头很疼吧?】

    【跟我来吧,衍之。】

    【只要和我一起,你就再也不用这么痛苦了。】

    祁厌望着她的身影,其他人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他的眼眸逐渐变得恍惚,小时候,妈妈也经常牵着他的手,带他去温室里玩,一如现在。

    “……好。”

    第102章 前世 生日快乐

    等祁厌恢复正常, 已经好几个小时过去。

    江与青给他发了短信留言,等他出院以后,大家再好好聚聚。然后又提醒祁厌, 他在医院外面见到沈溪流了,并且发了一个极其厌恶的表情。

    早在江与青生完孩子一段时间以后, 祁厌就把顾燕行的死和自己有关系的这件事情, 告知了对方。

    没把和沈溪流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而是选择性地说,将错误全部归于自己的身上。

    “这样啊……”江与青愣了很长时间, 表情变得更生气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那个混蛋自己选的!你又没有让他忽视自己的命,你也没让他开车去撞易鸿立, 这不都是他自己不肯走出来, 什么都不想要吗?!”

    江与青很激动,甚至气得哭了出来。

    顾燕行凭什么一意孤行,作出这种选择啊?或许和祁厌有那么一点关系,但更多的是他自己过不去心里那一关,最终选择用自己的命和易鸿立一换一,根本没有考虑过还活着的人!

    江与青有时候挺恨他, 或许对祁厌和沈溪流多少有一点点埋怨。假如祁厌没有泄露踪迹, 假如沈溪流没有暴露顾燕行的踪迹, 说不定现在就不一样了。

    但江与青还保留着理智, 那一抹情绪很快就淡去, 他知道自己真正该恨的人是谁——易鸿立。

    毕竟顾燕行的父母都因为他而死,才导致顾燕行精神崩溃,又一步步把他逼到以命换命;而祁厌不知道自己居然会间接暴露顾燕行的踪迹,导致他被易鸿立发现;沈溪流也只是拿出了破坏自己妹妹婚礼的真凶照片。

    他们只是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 作出他应该做的选择罢了。

    ……

    又来了吗?

    祁厌站到窗帘后,往下瞥了一眼那道熟悉的身影,很快就平静地收回目光。

    时间过得越长,他越发现易鸿立的阴险,易鸿立在监狱里活得不痛快,于是拉着他们一起下水,让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活得不痛快。

    包括易扬也一样。

    前段时间还想着报仇,藏着匕首过来接近他,结果被沈溪流留在附近的保镖摁在地上,连接近祁厌身边都做不到。

    看着他那疯狂可悲的模样,祁厌突然觉得自己和沈溪流真可笑。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居然依然留在易鸿立的陷阱里,他该恨沈溪流吗?

    刚知道当年的真相时,多少有点吧。

    祁厌做不到像江与青那样洒脱,所以他恨易鸿立、恨沈溪流、更恨自己。

    但是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他的病越来越严重,心理越发排斥药物,或许哪一天就受不了,放弃吃药,如同其他病人一样,在精神紊乱的时候,选择用自杀结束这可悲的命运。

    明明不想死的。

    ……

    “对不起,我马上就离开。”

    沈溪流知道祁厌不愿意再看见自己,所以自那以后,他就几乎没有出现在祁厌的面前,易扬那一次是意外。

    他让人将易扬带走,自己也惊慌失措地从祁厌的眼前消失。

    尽管没有近距离地见面,但他一直很清楚祁厌的情况。那件事情给他带来的打击太大,总是反反复复地进出医院,最开始甚至拒绝了沈家的帮助,就连沈云殊也不想接触,毕竟沈家在那件事情上,也算是“帮凶”吧?

    祁厌打从心里地抗拒与沈家有任何接触,连沈云殊给他的药物也被丢弃了,无论是江与青还是张衡一都劝不动他。

    最后还是沈溪流打电话告诉祁戈和祁妍,两人从C市连夜赶过来,才让他松了口。

    如今的祁厌可以拒绝任何人,唯独拒绝不了祁戈和祁妍。

    祁厌的病好好坏坏,进院了又出院,反反复复地度过这些折磨的日子。沈溪流也一直藏在角落里观察着他的情况,盯着他的病历,想尽办法也只能稍微减缓一些痛苦,可祁厌一旦陷入精神紊乱的时候,就会失控自残。

    沈溪流曾经在这种时候闯入进去,失控的祁厌一度想要杀死他,但最终伤害到的只是自己。

    恢复清醒以后,又忘记沈溪流闯进来的事情。

    不过自从易扬的事情以后,祁厌的情况好像稳定很多。

    沈溪流从主治医生处拿到祁厌的病历,看完以后却从未松口气,也从未解脱过。明明自从那件事情以后,已经过了快两年,但他依然无法走出,终日惶惶不安,每一天都在恐惧祁厌的病恶化。

    不想他死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在想尽办法救他,PHY科学研究所早已开始对信息素暴动症进行研究,或许有点痴心妄想,但沈溪流始终希冀着奇迹的发生,说不定……真的能找到救祁厌的办法呢?

    元旦节很热闹,祁厌的情况已经稳定许多。每逢节日,星月湾都会放烟花,知道祁厌情况稳定的朋友邀请他过来聚餐,是以前他们曾经没订上的好位置。

    “这次运气不错,我们可以慢慢吃饭聊天了。”朋友说道,他们选了一个好包厢,能够清楚看到放烟花的地方。

    如果放在以往的时候,这个时候外面的街道已经有许多人出现,但大概是因为风雪太大,星月湾街上的行人零零散散。

    一直到风雪停下,开始放烟花,道路上聚集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原先说好在包厢里看的朋友们,也忍不住下去凑热闹,毕竟人多更加高兴。

    “麻烦你了,这小子很重吧。”江与青揉着酸痛的手臂,抱不住自家小崽子了。

    祁厌帮忙抱着昏昏欲睡的宝宝,原先看得最起劲的小家伙,一过了十点钟,就准时地打起瞌睡,圆润的下巴搭在大人的肩膀,就闭着眼睡了过去。

    “还行吧,挺轻的,小孩子能重到哪里去。”

    祁厌帮宝宝戴好帽子,连软乎乎的小胖脸都快挤入他怀里,街上喧哗的声音,丝毫没有吵到他,睡得格外香甜。

    “嘿!一听就知道你没养过小孩。”江与青转动着肩膀,不屑道,“那是你才抱一会儿,多抱一下,就知道手臂麻痹是什么感觉了,这小子可胖了。”

    “下次还是不带他出来了,本来就不想带,偏偏他太粘人。”江与青伸手戳了戳他儿子的奶膘,自我感觉美滋滋,他养娃很是不错。

    祁厌捂着宝宝的耳朵,让他睡得安静点:“才一岁多点,离不开大人很正常。”

    “不用那么小心,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睡得像小猪似的,你怎么比他爹更像爹啊,要是你有……”江与青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他想说如果祁厌要是有自己的小孩的话,肯定会是个好父亲,不过一考虑到祁厌的身体状况,就把话收了回去,换了一句。

    “这里确实太吵了,我还是不和你们一起凑热闹了,先带我家小猪离开吧。”

    祁厌没让他一个人回去,帮忙抱着孩子,和其他人说了一声,在大家揶揄的目光下离开。角落里的游弋手指勾了勾墨镜,看向某个方向,果不其然,在那个角落里看见了他的表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对烟花没有任何兴趣的沈溪流,变得对烟花格外有了兴致,每次星月湾要放烟花的时候,他都会过来这里看到烟花结束才离开。

    两年了,沈溪流的这个习惯依然没有改变。

    只是今夜的心情格外复杂,他已经不会像过去那样冲动,但再看见祁厌和江与青、那个小孩像是一家三口地凑在一起说话,沈溪流心底依然一片酸涩。

    不想看见这种画面的,但是看见祁厌高兴的样子时,又无法移开视线。

    沈溪流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如果他和祁厌之间能有一个孩子的话,现在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呢?

    不知道,一切都只是假设,漫天的绚丽烟花也无法让他高兴起来。

    沈溪流甚至不知道和祁厌一起看烟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曾经有机会的,但偏偏被他错过了这个机会,然后就彻底失去了。

    “不回去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烟花已经结束,人群已经散开,星月湾变得静谧无声,细密的雪花从夜空中飘落。沈溪流坐在树下的长椅,一动不动,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样。

    “已经过了零点。”游弋用伞尖戳了戳他的脚边,“元旦之后……也是你的生日,别在这种地方待着,爸爸让你今天回家。”

    无论过了多久,看见沈溪流这幅样子,游弋始终觉得好陌生,根本不是他那打骨子里就傲慢的表哥。

    “……知道了。”沈溪流没有动弹,只是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白雪飘落融入水中,就再也看不见了。

    游弋是什么时候离开,他根本不知道,只是想多待一会。沈溪流知道后悔没用,但他依然忍不住去想,如果能有机会改变过去的话,那该有多好,明明他和祁厌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游弋丢在一旁的伞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掌拿过,缓慢打开,遮掩住了沈溪流的视线。

    这让他有些不开心,但不显情绪地抬眼看去,道:“我说了,我会准时回去,你别再来……”

    声音戛然而止,沈溪流下意识睁大眼睛看着来人,一脸愕然地望着他。

    “不冷吗?”

    祁厌举着伞问他。他瘦了很多,即使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口罩,也隐隐能够看出他的变化。

    “……”

    沈溪流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他,嗫嚅着,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冷。”

    好久,才挤出那么一个字。

    他比祁厌穿得更薄,又是很注重形象的人,大衣衬托出清减的身形,却根本不保暖。天气太冷了,沈溪流的头发比以前长了许多,雪花落在黑发间,甚至没有融化。

    就连他的脸色都苍白无血色,嘴唇也很淡,唯有眼下的三颗痣如同泪痕点缀在脸上,漆黑的眼眸望着前方,没有焦距,好似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像,察觉不到温度变化。

    “冷了,就应该回家,你的家人在等你。”祁厌望着他说,语气是很久没有听到的平静,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那些糟糕的事情,也不曾针锋相对过。

    沈溪流不敢张嘴了,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他怕一说话就发出哽咽声。

    祁厌,你现在不应该来找我,不应该来关心我的……

    “沈溪流,别被困在这种无聊的事情里。”祁厌说,“你的生命还很长,没有必要沉溺于痛苦中,你得走出去,别让易鸿立的阴谋得逞。”

    以沈家的条件,就算沈溪流割走腺体,他也还能活很久,没必要把生命耗在他的事情上。

    “……祁厌,别说了!”沈溪流终究是没忍住哭出来,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啊!

    我本来就该落得这种下场!凭什么你都这么痛苦了,作为凶手的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走出去?

    “……唉。”

    他听见祁厌发出一声叹息,缓慢蹲了下来,正视着他的眼眸,无奈地伸手帮他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没什么好哭的。”眼泪浸透黑色的手套布料,凉到指尖上。

    祁厌的情绪始终很冷静,好像所有事情都已经被他放下了:“沈溪流,你必须走出去,就当是帮我这个忙吧,对自己好一点,可以吗?”

    折磨自己是没用的,祁厌不喜欢这种仇者快亲者痛的剧情,沈溪流不应该被折磨,起码不应该因为这种事情折磨自己。

    “你并没有什么错,只是被人利用了,真正的罪人已经在监狱里,受到他应有的惩罚。”祁厌低声道,“你该放过自己了,我不想你变成这种样子,沈溪流,别忘了你是谁。”

    别这样了。

    你不应该有这种痛苦的结局,罪不至此的。

    “……”

    沈溪流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又一个字都没有漏听。

    他很久没有看见对他这么温柔的祁厌了,偏偏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以后,仍然对他这么温柔的祁厌只会让他感到更痛苦,好似拿着一把刀温柔地在他心口上缓慢戳刺着。

    即使鲜血淋漓,沈溪流也舍不得放开,他只想紧紧抓住,再也不愿松手,生怕一松手,祁厌就会消失不见。

    但他这次没有再那么执着地抓住祁厌的手,不肯放弃了,当祁厌想要站起身时,沈溪流便下意识松开握住他的手。

    “生日快乐,你该回家了。”

    你的家人还在等你,别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人要向前看,你也得继续往前走。

    一个礼物被塞进了沈溪流快要冻僵的手里,祁厌把伞放在长椅上面,转身沿着绿化带缓慢走到马路边。

    “嘟嘟——”

    一辆停在旁边的火红色跑车按响喇叭,打开灯光照亮他要走的路。游弋坐在里面,将头伸出去,对他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祁厌对他摇了摇头,就转身离开了。

    第103章 前世+现世 结局

    【祁厌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对绿色宝石袖扣。

    沈溪流坐在副驾驶上, 车里温度开得很足,给他苍白的脸色增添一分血色,看起来没那么苍白冷漠了。

    游弋吹了个口哨:“不错哎, 寓意真不错。”

    生机勃勃的颜色,很适合现在死气沉沉的沈溪流, 象征着生命与自然、宁静与平和, 也是幸运的象征。

    “很适合我吗?”沈溪流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当然很适合,祁厌挺会选礼……”游弋抬脸去看他,结果刚一瞥到就吓一跳, 立马移开视线,不敢继续看沈溪流面无表情哭泣的样子。

    “沈游弋。”

    结果沈溪流喊了他名字,还是全名。

    “在!”

    游弋条件反射, 吓得浑身绷紧, 以为他要事后算账了。

    “谢谢。”然而沈溪流并没有事后算账,只是轻轻道谢。

    他知道,祁厌会来找他,给他赠送生日礼物,和游弋脱不开关系。一切都好像变得没那么痛苦,却又更加痛苦了。

    沈溪流知道, 他原本就不可能放得下祁厌, 如今更是不可能放得下了。

    祁厌的到来, 反而让他产生了许多变化。

    沈溪流心想, 或许祁厌其实没有这么恨他了;或许他可以多去陪陪祁厌;或许在剩下来的时间里, 他们的关系可以缓和一下……

    然而,再多的或许,都无法抵挡接下来面临的暴风雪。

    ——祁厌死在了他生日后的第一天。

    元旦刚结束,应该是迎来新一年的好日子, 沈溪流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他昨日在老宅里和家人度过了生日。因为得到祁厌的祝福,沈溪流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好像都回到了过去,既然祁厌希望他变得好一些,那他一切就会照做。

    已经想好今天要去医院见祁厌的沈溪流,他起得很早,但一直到中午才鼓足勇气走进医院,不断在心里整理措辞,想象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然而,所有腹稿都在一个病人从医院的高楼跳了下来的时候,戛然而止。

    沈溪流时至今日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感受,毕竟他永远都不会认不出祁厌。他记得当时的自己就像是个神经病一样,拼命地拨开人群,疯子般地扑倒在地,试图想要把祁厌从地上抱起来,阻止猩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体流出……

    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顾不上,喉咙传来剧痛,好久之后才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如此凄厉,就连视线也被彻底染红了,浓郁的血腥味将他包围着,本该温暖的身体在一点点流失温度,变得冰冷僵硬。

    那是无法形容的痛苦,比死亡更加痛苦,他再也不想面对了。

    沈溪流心想,如果他早点死就好了,这样就不用面对祁厌的死亡。

    祁厌这样的人,不该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假如,当年祁厌没有把他从马路中间拉回来,让他死在那里,或许会是一个对所有人都相当美好的事情。

    这一次,再也无法逃避现实,也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

    沈溪流是被赶过来的舅舅和游弋拉开的,否则没有人能够在一个疯子的抗拒下,接近祁厌的尸体。

    高楼掉落下来的尸体死状太凄惨,沈云殊皱着眉头要帮忙清理,就被沈溪流阻止了。

    他死死盯着祁厌,好像恢复了冷静。

    所有事情都一手操办,除了最后将祁厌的骨灰还给了祁戈和祁妍。

    沈溪流知道的,祁厌就算死了,也是想要回到家人身边,他没有资格强势地将祁厌的骨灰留在自己身边。

    那段时间,很多人都担心他做出极端的事情,沈溪流却望着充满担忧的舅舅,平静说道:“我不会死的。”

    起码现在不会,他现在还没有资格去死。

    祁厌想要他活着,那他就得活着赎罪,活着受尽折磨,也没有资格轻易结束这段生命。

    祁厌送他的生日礼物,绿色的宝石袖扣终究是染上祁厌的鲜血,也不慎被磕坏了一个。

    沈溪流知道祁厌在乎什么,所以他会替祁厌照顾活着的人,他会看着江与青和他的孩子长大,帮他铺平未来的路;他会帮助祁戈和祁妍,直到他们实现梦想,结婚生子;他会照料祁厌的朋友,不让他们遇到危险……

    或许等到哪一天,还够债后,他就能够在祁厌的墓碑前以死赔罪,借此得到解脱吧。】

    ……

    …………

    “直接进来吧。”

    祁厌也没想到会在沈云殊的办公室里,见到那位说是一直在出差的医生——翟徐安。

    “翟医生?”祁厌一愣,看着眼前温厚敦实的人,熟悉感扑面而来,原先模糊的小时记忆好像变得清晰那么一瞬间。

    “祁厌,好久不见。”

    翟医生正坐在沈云殊的对面,喝着茶,表情还有些无奈。大概是因为他本来在出差,却意外被沈云殊派人给绑架回来了。

    当祁厌开门进入的时候,翟医生并无意外,反而挺感慨很多年没见过他,问他和他母亲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前不久倒是意外在路上遇到过一次,可惜忙于出差,所以没能和夏云惬好好聊聊,不过相信有家人陪伴在身边,他们母子的生活应当比十几年前更加轻松。

    祁厌收敛意外的神色,平缓和翟医生聊了几句,夏云惬一直想要拜访他,却没能找到机会,没想到翟医生现在回来了。

    只是为什么自己没能记住他呢?

    祁厌自认自己的记忆力不错,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仍然清晰地记得,偏偏在见到翟医生之前,对他没有太多印象,直到看到照片、听见声音,再到现在正面遇上这人,他才感到一股亲切的熟悉感。

    “……上一次见到你,当时才这么高一点,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到……”翟医生很温和亲切,仔细打量着他,言语间多有关心,仿佛曾经和他、还有夏女士相当熟稔。

    他的模样如同多年未见的朋友,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心坎里,让人忍不住怀念。

    当天带着难得的疑惑,祁厌本想回去询问一下夏女士,不过因为沈溪流出现问题,这件事情暂时押后。

    “……比起我,你更清楚一切。”

    沈家主的话没有让祁厌疑惑太久,或者说,他早该想起来了。

    【衍之,过来。】

    梦里,夏云惬朝他招手,一举一动都很像祁厌幼时记忆里的她。

    但祁厌记得夏女士已经不是这副模样,她变得更加坚强,性格也更加平和,和梦里那温柔美好的皮囊下,却藏着疯狂的姿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且她更喜欢叫他小衍,而不是衍之。

    不过梦里的自己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缓慢地朝她走去,却又突然停住脚步。

    “夏云惬”缓慢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柔声劝说:【衍之,过来,你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会伤害到其他人,快跟我来。】

    她温柔地朝他伸出手。

    对啊,继续待在这里,会伤害到其他人,他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只有和“夏云惬”离开,才能保护其他人,远离痛苦折磨……

    于是,他不受控制地跟上去。

    祁厌像个没事人一样,跟着“夏云惬”离开了病房,坐上了电梯,来到医院的最高层。

    死亡的痛苦其实只有一瞬间,但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在梦里变得极其痛苦,直到将祁厌给彻底惊醒,浑身发凉,后背冒着冷汗,本能地不断喘气。

    “!!!”

    大量混乱记忆如汹涌潮水在大脑里撞击着,相似的记忆,熟悉的、陌生的、又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轰然碰撞,大脑倏然紧绷起来,炸起震耳欲聋的响声,太阳穴在剧烈地跳动着,尖锐刺痛感蔓延开来。

    每一段记忆碎片仿佛化作利刃,切割着祁厌的自我认知,让人失去对自我的判断,就连神经系统也被扰乱,导致意识被搅拌成乱泥,仿佛就要被错乱的记忆漩涡吞噬。

    一瞬间,祁厌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现在身处前世,还是今生!

    时而是被夏云惬抓着肩膀疯狂质问的恐惧,时而是被夏云惬紧张担忧的无措;时而是和表弟朋友一起在学校里运动的愉悦,时而是独自待在角落里面对学杂费的忧心烦躁;时而是高考被阻拦失败后的怨恨,时而是高考顺利考上理想大学时的激动……

    太多太多的混乱记忆疯狂纠缠着他,祁厌几乎分不清楚哪一个是真实的自己,直到后背忽然贴上一具温暖的身体。

    “祁厌,你怎么了?”沈溪流被他惊醒,慌乱一瞬,注意到祁厌按着头,发出闷哼,心底的恐惧就被担忧彻底取代,“是又做噩梦了吗?”

    说出这句话时,沈溪流的眼底也闪过一抹悲痛。沈溪流知道的,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就是祁厌所有痛苦的原因,噩梦的根源。

    “还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叫医生过来!”沈溪流急忙打开台灯,正要下床去拿手机,却被祁厌一把攥住手腕。

    “祁厌?”沈溪流回头紧张地看他,祁厌没扭头看他,仿佛只是本能地抓住他。

    祁厌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正坐在床上尝试着冷静,柔软轻薄的被子因为动作而滑落,灯光落在他的额头上,泛着一层细密的汗,俊美立体的轮廓留下阴影,表情是形容不清楚的混乱复杂。

    “……”深呼吸了几次,祁厌缓慢地转头盯着充满关切与忧心的沈溪流,下意识皱眉,流露出一丝厌恶,“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刚做了那种事情,沈溪流怎么还有脸出现在他面前?

    “?!”沈溪流的瞳孔倏地一缩,表情变得惊愕。

    “不对!”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祁厌又猛地摇了摇头。

    沈溪流是他男朋友,他现在因为外公外婆和妈妈的到来,所以在蹭人家的房间。

    “祁厌?”看着他有些奇怪的样子,沈溪流的心脏一紧,小心翼翼开口,想要问他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却又恐惧到无法说出话。

    祁厌按着自己的额头,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烁不停,神情焦躁:“不对!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对!是我自己选择在这里的……该死!”

    错乱的记忆,让祁厌的心情变得无比烦躁,他松开了沈溪流的手,掀开被子下床,试图冷静下来。

    可是还没走开,就反被沈溪流一把紧紧攥住衣角,无比惊恐地问他:“祁厌,你要去哪里?”

    是恐惧到快要窒息的绝望声音!!!

    “放开。”

    祁厌回头,神情好似有些不耐烦,就连声音也凉飕飕的,很像当初他们闹翻时的模样。

    但刚一说完,祁厌对上沈溪流快要哭出来的无措表情时,他又忽地冷静下来,像是被人泼了一桶冰水,懊悔地拍着额头,握住沈溪流攥住自己衣角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好像有些不太正常。我的脑子好乱,刚才那句并不是想要对你说的……”

    “我有点分不清楚自己了,沈溪流,给我点时间,让我冷静一下。”

    第104章 现世 重生

    错乱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不断冲击着自我意识,情绪不断被拉扯,让祁厌难以控制住自己, 匆忙安慰好沈溪流。他便离开了房子,在楼下撞见晨练回来的外公, 让祁厌怔住好一会儿。

    “你怎么一副奇奇怪怪的样子?”外公严肃地盯着他, 很久没看见祁厌这么慌张的模样了。

    祁厌回过神来:“外公,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刚看到外公那一刻, 祁厌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前世的记忆冲击性太大,会让他产生割裂感,明明和老人生活一起很久, 一想到前世老人在多年前就因为车祸去世, 祁厌就觉得好荒诞虚幻。

    给导师和沈云殊发了信息,祁厌随便在路边找了家酒店,缓慢地整理自己混乱的记忆。

    记忆是从六岁左右就开始分割,前世始终无法忘怀的一件事情,在这一世有了不同的结果。

    他不再像前世那般信任易鸿立,也不再像前世那样, 丢下妈妈, 在她来寻找自己的时候, 认不出她, 让妈妈独自一人被易鸿立逼到发疯……

    祁厌躺在酒店的床上, 其实这一世,虽然有些事来得及改变了,有些事却没能改变。

    即使恢复了前世的记忆,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不断冲击着自我意识, 让幼时的他一度无法分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假的。

    于是自我意识排斥着前世记忆,整个人如同陷入前世死前的病重阶段,反而给小时候的祁厌带来大量的痛苦和阴郁。如果不是夏女士那段时间始终陪着他,祁厌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会走上前世的死路吧。

    那么,本来早就恢复的记忆,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祁厌知道,他重生的节点,很早。

    而不是直到十八岁以后,才缓慢复苏。

    他其实早就在六岁时就重生了,只是当时六岁的自我意识,难以抵抗前世充满冲击性的记忆。

    每次一想到自己未来会变成个疯子,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身边人都没有一个好结局,祁厌便终日被折磨着。直到有一天,忘记全部的记忆,重新来过,才能打出更好的结局。

    在合适的时间点重生,或许是一件好事。

    但在自我意识尚未健全的时候,对于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重生反而会让他陷入自我厌弃,提前走上毁灭的道路。

    ……

    与此同时,沈溪流也在思考着这些事情。

    为什么神让他重生了,却让祁厌比他更早一步重生呢?

    沈溪流无法形容自己重生时的兴奋,他回来得很早,早到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尚未和祁厌初次相遇。

    大量前世记忆灌输在小时候的自己的身体里,的确很痛苦,很折磨人,但沈溪流早已习惯了,也无所谓了,这都是他该承受的,而且他无论何时都依然执着于祁厌。

    所以当沈溪流知道自己重生了,并且处在一切发生之前,沈溪流就感到无比庆幸,以为老天爷终于开眼了,愿意给予他这样的机会。

    一切重新来过,他就可以保护祁厌,改变他的命运,免除他的所有困境,这一次他们一定能够拥有更好的结局!

    然而这都是沈溪流的想象,他本以为这次能够陪伴祁厌长大,偏偏祁厌早就在一年前就重生了。

    祁厌无需他的帮助,早就和易家割裂,早就带着夏云惬离开,现在甚至终日受着前世记忆的折磨,就连夏云惬带他去看医生,都得被心理医生暗示这个孩子有精神分裂症。

    沈溪流知道的那一刻,感到无比恐慌,不得不立即打消原有的计划。

    他知道的,即使当初祁厌在死前说出那些宽慰他的话,也未必是真的原谅了他,所以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以这辈子的身份接近祁厌吧。

    前世初次相遇的时间,沈溪流早已熟记于心。

    他心慌意乱地想着,祁厌这么温柔的人,一定不可能弃他于不顾,而且这一次对方有记忆,就算是不爱他,应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路上吧?

    沈溪流不敢打乱自己的人生,拼命冷静地想对策。

    这一回,他打算继续按照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牵着导盲犬离开家里,中途因为绳子松开,而误入马路中间,却因为看不见而不敢到处乱走。

    然而,一分一秒过去了,这次的车流没让沈溪流感觉到惊恐,却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冷。

    沈溪流一开始还怀抱着希冀与喜悦的心情,可当心里默数的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后,本该相逢的时间点无事发生,他依然孤寂地站在车流中间,听着车辆呼啸而过,原本默数的时间便成为了他的催命符,生命的倒计时。

    “……”

    站在车流中间的沈溪流逐渐变得沉默,他感到了被命运的捉弄与不甘,心口蔓延着酸涩绝望,明明以为能够盼来的重逢,变成了死寂的悲哀,如影随形的痛苦将他的灵魂一寸寸啃食殆尽。

    祁厌果然很恨他,即使重生了,也没有忘掉这份恨意的源头。他宁愿他死在这里,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死去吧?

    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与其再痛苦地挣扎一次,不如就死在这里吧?

    只要他死了,祁厌就不会再遇到任何痛苦的事情;只要他死了,祁厌痛苦的源头就消失了;只要他死了,祁厌这辈子就不会被他这样的疯子纠缠不清……

    那一瞬间,沈溪流是真的打算去死了。

    可惜,沈溪流没能死成功,交警把他给拽了回去,把他送回家。

    在舅舅的追问下,他心灰意冷地说出了所有的真相,舅舅一开始是不相信重生这种荒诞的事情,但听完他说的话以后,便信任了。

    “我看不仅是他的精神不正常,你也不太正常。”沈家主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把祁厌和易家、夏家的所有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别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对于你来说,这明明是个很好的机会。”

    沈家主帮他重新缠住绷带,沈溪流的眼睛现在还见不得光:“别一天到晚就想着死,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我真的很难相信你上辈子活到比我还大的年纪。”

    “或许吧,我停留在了他死去的那一刻。”沈溪流很平静,祁厌死去的那一刻,他也死了。后来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再多的经历与成长都无法改变他的时间。

    因为他永远停留在那个冬天里。

    “没出息。”沈家主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身体年龄影响到了,沈家主觉得沈溪流依然是那个偏执冷漠的小孩子。

    “多动动脑子,这辈子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你们多的是机会。”他点了点沈溪流的脑袋,支着脸微笑道,“重新开始吧,傻子。”

    机会是人为创造的,就算现在不能接近,沈溪流也可以创造无数机会,弥补曾经渴望的一切。祁厌曾经失去的所有,他现在都能帮他拿回来,给他一个全新的人生。

    后来的所有发展,都证明了沈溪流的计划成功,他的确让祁厌活得更加轻松,寻回曾经失去的家人……

    但现在,一切好像都回归原点了。

    “哗哗!”沈溪流拉开阳台的窗帘,刺眼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昨夜下了少量雪,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他光脚站在落地窗前,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恐惧依然在心底肆意蔓延,祁厌离开前的话回荡在脑海里,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很害怕等祁厌思考清楚以后,会不会和他分手?

    祁厌或许喜欢他,但等他想起自己上一世做过的一切,还能像现在这样喜欢他吗?会不会露出厌恶的表情看着他?

    沈溪流光是回想他们有可能变回曾经那样,就害怕到浑身发抖,好想从阳台直接跳下去算了。

    毕竟拥有前世记忆的祁厌,已经厌恶他厌恶到根本不愿意救他的程度。沈溪流太害怕了,情绪不断被拉扯,祁厌的离开拉长他被审判的时间线,胸腔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祁厌……”

    沈溪流颤抖着手拉开窗户,缓慢走到阳台处,手指触碰着冰冷的围栏,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看去。本来没有恐高症,沈溪流却莫名感到眩晕感,就连全身的血液也瞬间凝固,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的孤魂,无助又绝望,只有跳下去才能解脱。

    下面是坚硬的空地,如果直接跳下去,不出意外是能够死去的,就是不知道会有多疼?

    沈溪流一脸麻木地想着:前世,祁厌就选择跳楼自杀,死在了他的眼前。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沈溪流都无法忘记那残忍的景象。

    如果这一次,换作他死在祁厌面前,能不能换取一点他的怜悯呢?

    而且,如果他跳下去,会不会还有第二次重生?

    假如有的话,沈溪流希望,这一次不要再让祁厌跟着重生了,就当给予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们相爱一次吧……

    “叮咚!叮咚!”

    门铃声忽然响起,沈溪流被唤醒理智,猛地往后看去,下意识快步走回去,是不是祁厌回来了?

    但刚走到落地窗处,沈溪流就反应过来,祁厌不会这么快回来,窗外的寒冷侵袭着他的身体,心底的激动一下子降温下去,他垂着眼帘关窗,过去开门。

    敲门的是祁厌的母亲,夏云惬。

    “夏姨,有事吗?”沈溪流尽量表现得温和一些,这是祁厌的母亲,他不能在她面前,做出不好的事情。

    “哎呀,溪流,你真的在家啊,我还以为小衍瞎说呢。”夏云惬笑得很温柔,指了指手里的粥,“是小衍让我过来的,他说你现在很可能还在家,没吃早餐和午餐,让我给你送一份粥。”

    沈溪流一听到这话,黯淡的眼睛倏然一亮,是祁厌让她过来的?刹那间,他的阴郁的心情好似雨过天晴一般,连忙请夏云惬进来。

    夏云惬走了进来,将餐盒里的粥和小菜放到餐桌上,无意瞥到沈溪流赤裸的脚,柔声劝道:“你这孩子怎么和祁厌一个样,连拖鞋都没穿,就算在家里也要注意一下,这样很容易生病的……”

    “抱歉,刚才忘记了。”沈溪流有些尴尬,在长辈的视线下,连忙穿了拖鞋,又询问她想要喝什么,给夏云惬泡了一杯茶。

    “不用这么忙活,我也是受人之托,你先吃饭吧。”夏云惬笑眯眯地说着,看着就很好脾气的样子,想来祁厌的好性格有很大一部分遗传到她了。

    沈溪流对夏云惬的感情其实很复杂,祁厌的母亲和他的母亲有很多的相似,只不过前世见到的时候,她病得太严重,没给沈溪流留下太多深刻印象。

    只是想到夏云惬原来的模样,沈溪流就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的母亲,所以才在最开始的合约期间,帮助她和祁厌,真正的沈溪流确实不喜欢多管闲事,那是他的例外。

    不过后来,沈溪流想通很多事情,当初不管闹到什么糟糕的地步,祁厌始终没有对他动粗,或许多少也感念他帮助过夏云惬的恩情吧。

    至于会不会是喜欢他,后来的沈溪流根本不敢想,毕竟他对祁厌这么糟糕,祁厌不可能会喜欢他,没有怨恨他,就算不错了……

    “味道还不错吧?小衍说你味道比较清淡,就没有放什么调料。”

    “嗯,很好吃,谢谢夏姨。”

    望着眼前温柔的女人,沈溪流总有些幻视自己的母亲,这让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如果他和祁厌的母亲是一个人就好了。

    这样的话,他和祁厌就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兄弟,他们可以从出生就在一起,至死不分离,祁厌永远都不可能甩下他。

    就算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以祁厌对亲人的耐心,一定会包容他、原谅他。

    第105章 现世 新的人生

    “萝卜已经泡入味了吗?会不会太辣?”

    夏云惬轻声问他, 祁厌很早就给她发信息,如果午餐时间,对面还是没有动静的话, 就麻烦她给沈溪流带了一碗海鲜粥和开胃的酸萝卜。

    “他们俩是不是闹矛盾了?”外婆有些怀疑,想起外公说的话, 一大早上, 祁厌急急忙忙地离开,连话都没和他多说两句。

    夏云惬也有些怀疑,想着询问祁厌, 对方也只是说没发生什么,让他们不用在意

    “不辣,挺好吃的。”沈溪流摇头说道, 他本来是没有任何胃口, 可是一想到夏云惬说的话,就想要全部吃完。酸甜的萝卜很开胃,清脆爽口,唤醒他的食欲,随着海鲜粥进入胃部,微微抽痛的地方变得舒服许多。

    夏云惬闻言, 笑着点头:“那就好, 这是祁厌自己泡的, 之前还和他外婆争论要不要放小米辣, 担心你吃不了, 现在看来应该没问题。”

    沈溪流一顿:“他自己做的?”

    “嗯,他外婆很喜欢吃,前天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起去采购回来。”酸甜口味的脆萝卜很开胃, 外婆喜欢早上配着粥吃,两人一起做的时候,祁厌考虑到沈溪流不能吃辣,格外泡了一小坛,还和外婆讨论了要不要放小米辣,增添风味。

    “其实还是放了几颗别的辣椒,毕竟不放的话,没有这个味。”外婆勒令祁厌听自己的话,准没有错。不能不放,少放一些,或者换种辣椒,其实辣度并不明显。祁厌认为外婆是扯谈,他们那地区的人,最喜欢加了大量辣椒以后,来一句不辣。

    不过这次外婆确实没有糊弄他,次日尝了一口,确实不辣,原本准备再泡一坛的祁厌打算先让沈溪流尝尝,看看沈溪流的反馈再说。

    “……”

    听完夏云惬说的话,沈溪流突然感觉到鼻子有些酸涩,心底说不出的高兴,他很喜欢被祁厌放在心上的感觉,但又好害怕祁厌恢复记忆以后,不要他了。

    那样糟糕惨烈的结局,会不会再次重演?

    沈溪流一直以来都在想办法阻止局面发展成那种样子,理智告诉他,一定没有问题,但是感情却不受控制,恐惧始终埋藏在心底,一点点发酵着,从小时候就纠缠着他。

    拥有记忆的祁厌,不会爱他,也不会救他,所以那一次没有出现在初次相遇的地点,任由着他去死。

    每每想到这点,沈溪流就止不住害怕,连泪水都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滚出。

    “溪流怎么哭了?”夏云惬吓了一跳,连忙取出手帕,想要递给他。

    “……没事的,谢谢。”沈溪流伸手挡住自己的脸,深觉得有些狼狈,只要是关于祁厌的事情,他永远做不到理智,“只是有些太高兴了。”

    高兴到想要现在就死掉,然后就不用面对接下来恢复记忆的祁厌的审判,让好不容易获得希望的他再次坠入地狱,这样实在是太让人痛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无法呼吸。

    真的只是高兴吗?夏云惬轻轻将手帕放到他手肘旁边,没有看向沈溪流:“嗯,但要是祁厌看到,估计会生气。”

    “怎么会呢。”祁厌永远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对您生气,沈溪流擦掉眼泪,他的情绪依然不稳定,“他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

    “是啊,他的确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但如果看到亲近的人伤害自己的话,他会很生气的。”夏云惬很认真地对他说。

    这一刻,对视上那双和祁厌非常相似的眼睛,沈溪流感觉自己好像彻底被夏云惬看透了一样。

    他忍不住闪躲这样的目光。

    夏云惬拿起手帕,帮他擦了擦脸颊处的泪痕:“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不用担心太多,祁厌一定很喜欢你,很关心你,所以才让我们注意你有没有出门,有没有吃早餐、午餐……”

    祁厌的性格没那么热情,温柔也是有限的,他很少会对别人那么细心。

    夏云惬知道,沈溪流在祁厌眼里的地位不一般,一定非常喜爱,所以才注意这么多细节。

    沈溪流没必要惶恐,祁厌是有问题就说的人,等他弄明白以后,肯定会和沈溪流好好谈谈。

    ……

    祁厌正要敲响翟医生的家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你不用问了,事关病人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翟医生非常坚决地说着,“这是我的职业操守,不管你怎么威逼利诱,就算是把我绑架回来,我也绝对不会说的!”

    随着最后一个字响起,大门被猛地拉开,挂掉电话的翟医生和门外刚举起手、准备敲门的祁厌面面相觑。

    翟医生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温和:“祁厌,你现在上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的,有事想要询问。”祁厌放下敲门的手,礼貌道,“真是不好意思,翟医生,这种时候来拜访你,打扰了,你这是要出门吗?”

    他在酒店整理着前世今生的记忆,好不容易压下那一阵阵的头疼,梳理完记忆,已经下午六点左右。

    “一件小事而已,不过既然你来了,还有事情要谈,就进来吧。”翟医生和气邀请他进来,他家里的环境布局得很温馨,给人一种亲切放松的氛围感。

    祁厌接过他泡的咖啡:“谢谢,叨扰了。”

    “无妨。”翟医生坐在桌子的对面,温和地望着他,“祁厌,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谈?”

    祁厌喝了口咖啡,开门见山道:“是这样的,我想请问一下,您当年为何会突然搬到我家隔壁?根据我所知道的,您当时应该是在国外工作吧?”

    翟医生作为国际知名的心理医生,长居国外,在国外知名大学任教,深入研究精神方面的教育,极其擅长治疗心理疾病,在这方面的心理学领域地位极其高,受人敬仰的他,不该突然回国,还搬到一个普通的小区里。

    对上祁厌审视的目光,翟医生没有任何惊异,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平静:“嗯,确实,本来当时还有不少工作,不过受朋友之托,所以就回来了。”

    他没有隐瞒,朋友希望他帮助两个特殊的小朋友看病,所以他就回来了。

    “那我的记忆。”祁厌冷静地盯着他,“和你有关系吗?”

    祁厌的记忆已经整理好,但在翟医生这方面,依然是缺少的,只有隐隐残留着少许迹象。不过他的声音却无比深刻地留在脑海里,伴随着记忆一起复苏,仿佛就是打开记忆的钥匙。

    翟医生微笑道:“有时候,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只会带来折磨,小孩子无法承担痛苦而悲哀的人生。”

    他没有正面回答。

    祁厌垂着眼帘,小时候的自己确实无法承受那样的记忆,几乎成了折磨,花费一年时间,都没有让自己变得正常。

    大量痛苦记忆的涌现,让本就没有自我意识被冲碎,小祁厌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不同的记忆碎片出现,让他以为自己是不同时期的自己,不断地质疑自己。

    有时仿佛回到前世对不起妈妈时,拼命向她道歉;有时仿佛回到现在,疑惑妈妈为什么这么担心他;有时仿佛回到前世死前,把妈妈当幻觉,分不清楚现世,准备跳楼……

    那时候,他和夏云惬的位置调换了,上辈子发疯的是夏云惬,这辈子发疯的是他。

    “谢谢。”祁厌由衷地道谢。

    如果这些前世记忆没有消失的话,他根本无法顺利成长到现在,在自我意识健全以后,再接收这些前世记忆。

    翟医生摇了摇头:“你该感谢的人不是我。”

    他只是收钱做事,真正厉害的人是敢安排这件事情,敢让他知道所谓的“重生”,也根本不在意透露出未来数十年会发生的事情。

    “不,您也是我应该感谢的人。”祁厌当然知道还有人需要感谢,但翟医生也在其中。

    他没有打扰对方很久,问明白事情以后就离开,踩着时间点,前往沈家。

    “你来得挺是时候。”由管家带着进入书房,坐在办公桌后的长辈正在翻一本相册,没等祁厌说打扰了,就伸手让他过去,把相册递给他,“看看吧,少年时期的溪流,很漂亮吧?”

    沈家主一脸笑眯眯地指着照片上的少年,留着及腰的墨色长发,戴着帽子和墨镜,身穿修身的黑色服装,手里拿着一台相机。墨镜遮挡住半张脸,清冽精致的脸颊显得柔和,苍白的肤色有点病态又矜贵,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冷酷又神秘,姿态透着优雅的中性风。

    “……”

    “怎么不说话了?”沈家主看着保持沉默的祁厌。

    “……我见过‘她’。”祁厌叹了口气。他们的确见过,而且是在高中时候,曾经在景区遇到几次,但没有认出来。

    他只以为是一个到处拍摄风景的女性omega,完全不知道那是沈溪流。对方意外拍下一张不错的照片,还拿过来给他们,用着专业拍摄的人说出来的话,说是感觉刚才他们和景色融合得很美,所以没忍住冒犯地拍摄下来。

    现在想来,当时看似在拍摄风景的人,其实是在拍摄他吧。

    “有点吓人,对吧?”沈家主点点头,让他坐下,“一想到过去的十几年里,有人在暗地里跟踪自己,挺可怕的,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留下心理阴影。”

    他尽量委婉地说着,不想用病娇、痴汉、变态之类的名词来形容自己的外甥。

    祁厌:“……”

    说实话,他很讨厌有人跟踪自己,从前世到现在都是这样,易鸿立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心理阴影,就连沈溪流后来的派人监视,也……间接导致了好友的死亡。

    祁厌本该生气的,却在此刻选择了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岔开话题。

    “请问,当年是您促使我们和家人提前团聚的吗?”

    如果按照前世的历程,起码还得好几年才能相遇,以祁厌当时的状态,根本做不到联系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但翟医生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情况,舅舅也因为工作而到来,顺理成章地促使他们的相遇,所有的一切都被人仔细安排过了。

    “不,并不是我。”沈家主摇了摇头,很认真地对祁厌道,“是溪流做的。”

    在祁厌的事情上,沈溪流喜欢亲力亲为,在沈家主让他冷静下来以后,便开始着手安排所有事情。

    就算祁厌恨着他,想要他死,沈溪流也只想要还他一个新的人生。

    第106章 现世 痛屋

    在沈溪流的拜托下, 沈家主找到翟医生,让祁厌丢掉本就不想要的记忆,帮助夏云惬治疗;安排祁境生的到来, 让他和夏云惬、祁厌母子相遇;再处理易家,让易鸿立和宋意礼找不到祁厌他们, 给祁厌创造本该属于他的环境……

    原本是想直接解决易家, 但或许是私心,又或许是想要让祁厌亲自报仇,所以没有做太多。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 易鸿立也没有表面那么好过就是了。

    毕竟重生以后的沈溪流很擅长给人希望,又给人绝望,反反复复地在商场上戏弄过他数次。虽然算不得什么, 但勉强是沈溪流为数不多的乐子吧。

    说完该说的话, 沈家主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递给祁厌:“其实我不希望你有太大的压力,这是溪流给你准备的礼物,但一直以来都不敢送给你,也知道你不会接受。”

    祁厌打开文件一看,彻底僵硬在原地了。

    “这房子,他特意安排人照顾, 希望和你幼时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文件里是关于夏家老宅的一切, 祁厌出生以后居住的地方, 充满他们一家的回忆, 可惜后来被易鸿立拍卖了。

    前段时间, 他还陪夏云惬在附近转过一圈,只不过没有进去,毕竟老宅早已属于别人,以如今的物价, 还有买主的地位,他们根本买不回来。

    结果没想到,沈溪流居然早就拿到手了,而且看文件里的拍摄照片,里面的布局与幼时的记忆如出一辙,就连大厅里摆放的古董家具都是按照记忆摆放,彻底还原过去的模样。

    这让祁厌感到一阵愕然。

    “我记得……那些古董,应该也早就被拍卖了……”照片里的很多古董,祁厌记得早就被拍卖掉了,但他现在却在老宅里看见了。

    就连易鸿立还没被抓之前,他和顾燕行怀疑藏有证据的古董,都在其中。以沈溪流的性格,是不可能用造假的物品,所以只有可能是他一个个收集回来,试图将一切还原成祁厌记忆里的样子……

    “嗯,溪流费了不少功夫,全部带回来了。”沈家主说。

    听到这话,祁厌突然感觉到有些压力了,如果光靠他自己,大概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收集回来,也没想过要收集回来,却不料……

    连他都没想过能做的事情,沈溪流全部都做了。

    “他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祁厌伸手碰了碰额头,忍不住叹气。

    真的没有必要,在这一次的人生里,沈溪流并不欠他。

    “他想做,所以就做了。”沈家主习以为常,轻笑道,“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做这些事情,他只会觉得不安惶恐,多做一些,反而能够安慰自己。你别因为他做出这种蠢事,就给自己施加压力,溪流很自私的。”

    沈家主看得很明白,沈溪流做出这么多事情,未尝没有想过借此来“逼迫”祁厌,毕竟沈溪流最了解祁厌的为人,知道这人吃软不吃硬,知道怎么让他多看自己一眼,多为自己停留。

    这一世,他只要别再做错,他们一定不会再走到前世那种地步。不过想得透归想得透,理智与情感相悖,理智明白,情感却不听使唤,前世的结局依然是沈溪流的心理阴影,尤其是当祁厌没有在那个地点出现的时候。

    沈家主就知道,只要沈溪流活着的一天,就难以从中走出,除非祁厌愿意拉他一把。

    祁厌慢慢合上文件,沈溪流很自私吗?

    他不觉得沈溪流自私,如果他真的自私,早就该像上一世那样肆意妄为,而不是在暗地里为他做这么多事情。

    独自一人承担着记忆带来的痛苦,却始终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为他安排好一切,却把自己全新的人生变成一个笑话。

    明明这一次,沈溪流什么错都没有,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因他的存在,自己得到了前世梦寐以求的人生。

    ……

    “我们谈谈吧?”

    缓慢的敲门声响起,祁厌先回家一趟,向妈妈询问了沈溪流的情况,才转过来敲门,结果敲了好几下都没有听见里面传出声音,索性用身上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进去。

    沈溪流在屋里,玄关的鞋子没有动过,和今天早上离开时一样。但这一次沈溪流并不在他经常待着的地方,而是在那间祁厌从未进过的房间,之前被祁厌笑称蓝胡子房间的地方。

    大概是里面睡着了,祁厌敲了好几下门,又问了两句,沈溪流都没有给予回复。

    这显得不太正常,毕竟祁厌知道沈溪流只要在的话,很快就能给予回复,但现在等了十几秒钟,沈溪流居然还没有回复,这就不太正常了。

    “沈溪流,你在吗?”

    祁厌担心他出事,又问了一句,依然没有回答,就干脆用沈溪流忘在外面的钥匙直接打开门,闯了进去。

    外面的光线流泻进入昏暗的房间,隐隐能够看到有人躺在地上睡觉,他好像终于惊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睡觉?不冷吗?为什么连灯都没有打开?”祁厌拧紧眉头,现在已经进入冬天,虽然有空调,但直接躺在地上睡觉,对身体相当不好。

    “等……等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祁厌伸手去摸索墙上的灯光开关,沈溪流吓一跳,他扯下头戴式耳机,从地上爬了起来,“祁厌,别开灯!”

    “啪嗒!”

    他说慢了一句,祁厌的手已经反射性按下开关,漆黑房间里的灯光啪嗒一下打开,白色明亮的灯光将整个房间照得清清楚楚,密密麻麻的熟悉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的数量多得相当可怕,祁厌下意识看了过去,除了有些照片有些熟悉,却还有着偷拍视角,隐隐流露出房间主人扭曲的变态偷窥欲。

    但凡换成正常人,一下子看见这么多自己被偷拍的照片,估计能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不过祁厌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在跪坐在地上的沈溪流,扯下的头戴式耳机丢在一旁,神色慌张地望着他,好像很害怕引起他的反感。

    “不冷吗?”但是祁厌并未对这个房间表现出一丝异样,问了沈溪流一句,就转身走出去。

    这下子,沈溪流更加慌乱了,连忙爬起来,试图给他解释:“祁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真的很对不起!我只是想要用照片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故意偷窥你,我只是害怕自己冲动到出现在你的面前,干扰你的人生,所以才做……”

    “哗!”一条厚重的毛绒毯子盖在了沈溪流的身上,将他惊慌失措的解释给打断了,冰凉的身体被暖意包裹着,“我说,你不冷吗?只穿这么点衣服睡在地上,还连拖鞋都没有穿……”

    祁厌皱紧眉头,蹲下身把拖鞋放到他脚边:“抬脚,好好穿着,着凉了很难受。”

    “……”

    沈溪流愣愣地听从他的话,把拖鞋穿上,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不生气吗?”

    祁厌抬眼看着他恐慌的模样,沉默一瞬,说实话,他不太想要在沈溪流那张脸上看到这种陌生的、不该属于他的表情。

    “为什么要生气?”祁厌站起身,很平静地说,“不就是痛屋吗?”

    “别那么在意,我得感谢,最起码,你没把我的形象定制成抱枕、水杯、痛衣、手办、棉花娃娃之类的东西,天天拿在手上把玩。”

    他表妹就是这样,对比起表妹对待喜欢的某些动漫角色,沈溪流不过是拍了一房间的照片,粘得多了一些而已。

    沈溪流有些怔住了:“还……还能这样吗?”

    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样子?

    祁厌:“……”

    “你别学我妹。”祁厌让沈溪流打住,别露出蠢蠢欲动的样子,拉着他坐到沙发上,“我今天上午把记忆整理清楚以后,就去找了很多人,所长和翟医生、沈舅舅我都找过了,原本还想找何笙医生,不过他人在c市,我只打了电话给他……”

    祁厌有条不紊地给他说着自己今天的日程表,上午整理记忆,下午去找人,原本连江与青和顾燕行也打算见一面。结果电话打通的时候,两人正在机场,伴随着顾燕行的求救声,江与青笑呵呵地感谢他对象,终于把顾燕行绑架走了……

    中途还有机场的警察来问话,但都被江与青以情趣打发离开。

    祁厌把日常说完,一边泡了两杯茶,在沈溪流紧张的视线下,取出一副牌:“现在,我们玩个游戏吧,还记得游戏规则吗?”

    他今天的日程表并不是随便安排,只有弄清楚沈溪流这么多年来,究竟做了哪些事情,他们才能好好地进行这一场真心话。从前世到今生,横跨在他们之间的问题,或许早就该彻底解决了。

    祁厌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张关键的鬼牌,对着沈溪流晃了一晃:“这次稍微改改,赢家可以询问输家任何问题,输家必须如实说出,不得说谎隐瞒。”

    这是他们之前在祁厌的易感期期间玩过的抽鬼牌游戏,面对着这样平静的祁厌,沈溪流感觉他始终紧绷的神经好像放松了,就连心情都平静下来。

    “如果你赢了,无论是这辈子的事情,还是上辈子的事情,包括你当初喝醉酒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祁厌看着沈溪流逐渐放松的表情,认真道,“并不是什么太糟糕的坏事。”

    或许,能让沈溪流不再那么痛苦。

    “真的?”

    沈溪流倏然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祁厌。上辈子他也曾问过祁厌,喝醉酒后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每次喝完酒,祁厌的态度都会产生微妙的变化,但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太多在意的事情了,前世遗留下的问题,让沈溪流日夜不得安心。

    祁厌现在的态度,却让他忍不住升起一丝希冀。

    第107章 现世 真心话

    上次游戏是为了打发时间和了解彼此, 这次游戏简化很多,祁厌只拿了两张牌,鬼王和红心A, 毕竟不是真的想要玩游戏,只是一个给彼此解答的机会。

    然而, 这一次沈溪流好像没有上次那样游刃有余, 第一把就抽错了牌。

    “那我就直接问了。”祁厌盯着他手里的鬼牌,有些意外。

    毕竟恢复记忆以后,他知道沈溪流在这些方面挺厉害的。不说前世在轮船上的经历, 和听其他人提起的事件,就连他们上一次玩游戏的时候,沈溪流也是游刃有余地赢了无数次以后, 才特意给他放水。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抽错的沈溪流, 看着手里的鬼牌,再一看祁厌逐渐认真的表情,心头蓦地一紧。

    “这一次为什么派人监视我?”祁厌不喜欢绕弯子,打开手机相册,把之前祁戈给他发的照片调出来,直接放在沈溪流的眼前, “你应该知道的, 我很厌恶有任何人在背后跟踪监视我。”

    祁厌的表情很认真, 语气也有些冷。前世的跟踪给祁厌留下太糟糕的印象, 让他始终无法忘怀, 那一次去问沈溪流的时候,对方的态度很冷淡,更是让祁厌感到一股无名火。

    他其实知道当时对方做的理由,询问是没有必要的, 但是还是问出口,只是依然希望从沈溪流口中得到一个解释,或者稍微带点歉意也好……

    而沈溪流也是一下子想起来这事,他紧攥着手,指甲嵌入手心,极力控制着慌张的情绪,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当时只是担心易鸿立伤害你,才派人跟在你周围盯着,只负责你的安全!他们并没有偷拍你的照片,没有侵犯你的隐私,房间里的照片都是我自己拍的,不过当我们再次相遇以后,我就没有再偷拍了……”

    因为没有必要了,祁厌就在他身边,不用终日看着那些照片度日。

    “……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沈溪流害怕祁厌露出反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他,“我以后不会再派任何人跟踪你了,易家名下的资产都已经被封,易鸿立和宋意礼、易扬都被抓了。”

    易鸿立身上的案子很多,宋意礼涉嫌谋杀祁厌的外公外婆,易扬之前派人去学校,把祁厌要用的药物换成违禁品,或许关不久,但这一次沈溪流会派人盯得很久。

    听完沈溪流的解释,祁厌想起当初他被易鸿立的保镖带走,沈溪流及时赶来救场的事情。

    “可以接受。”祁厌点点头,“只要以后你不再派人跟踪就行。”

    跟踪的人确实在易鸿立被抓不久后就消失了,原本祁厌对着生病的沈溪流问不出口,还想找徐哥他们帮忙,把人逮住,直接询问,但因为沈溪流早已撤走,导致他们抓了个空。

    徐哥还问他,是不是被人跟踪的ptsd犯了。

    听到这话,沈溪流总算松口气,后背隐隐发凉,但他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下一局,依然是祁厌赢。

    沈溪流拿牌,尽管他想控制自己的心情,但和祁厌面对面的时候,总是失控的,祁厌一看他的表情,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抽到红心A。

    “第二个问题。”祁厌摩挲着手里的红心A,“家里的仪器有问题对吧?一直以来,我看见的报告单都是错误的,是吧?”

    他这个其实是两个问题,但祁厌不在意,沈溪流也不在意,毕竟核心依然是一个问题。

    祁厌今天第一个去找的人是沈云殊,但沈云殊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反而笑眯眯地说:“想要得到答案,你起码得先告诉我一下,你们的秘密是什么吧?”

    “拿这个来换怎么样?”沈云殊很有兴致。

    但与他共事一段时间,祁厌挺了解他的恶劣程度,真要告诉沈云殊这件事情,接下来肯定就麻烦大了。

    于是放弃在沈云殊那里得到答案,反正沈溪流才是关键。

    “沈溪流,我不喜欢别人隐瞒我。”祁厌提醒他。

    “……我不会再骗你了!”沈溪流没想到祁厌问自己的第二个问题,居然会是他的身体情况,眼底微微泛起水光。他起身去那间痛屋,把所有检查报告都拿出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骗你,只是想让你高兴一些。”

    沈溪流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既想要逼迫祁厌和他在一起,又不想要逼迫他。仪器都被沈云殊动过手脚,没那么容易发现真相,沈溪流故意给祁厌造成了一个假象,他的身体因为祁厌的存在转好,但其实并没有。

    反而因为情绪的波动太大,一直在恶化中。

    “我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高兴!”祁厌有些低气压地打断他,“再说一遍,我不喜欢人隐瞒我,你做这种事只会让我感到愤怒,你懂吗?”

    “嗯。”看着他生气看报告的样子,沈溪流并没有感到害怕,心底的情绪反而有些好转。如果祁厌真的厌恶他,他的做法大概就和前世一样,什么都不在意,也不会放在心上。

    “……”

    祁厌瞥了他一眼,再看真正的检查报告单,真不知道沈溪流这种时候怎么笑得出来!

    也不知道沈云殊怎么这么大胆地帮助沈溪流隐瞒,要不是他现在恢复记忆,或许还会继续蒙在鼓里,再过一两年恢复记忆的话,沈溪流正好可以走上他前世的道路。

    “这样下去不行,等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研究所。”祁厌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就这样定下来。

    沈溪流说:“好。”

    祁厌看见他脸上浮现的笑容,不知道沈溪流有什么好高兴的。现在仔细想来,祁厌记得沈云殊曾经故意拿着一份很严重的病人病历在手里,还问他要不要看,估计那时候,沈云殊就是在提示他了。

    只可惜当时的祁厌注意力全在沈溪流身上,并没有发现沈云殊的这个暗示。

    “继续吧。”祁厌将牌拿在手上,沈溪流已经连输两回,但两局进行下来,他的情绪稳定许多,这一次总算能够冷静地观察祁厌的神情。

    然而,什么都看不出来,祁厌并不在意输赢,目光甚至没有落在牌上,沈溪流却太过于在意,连输两局以后,更加在意。

    即使现在冷静下来,沈溪流也有些摸不准,以至于连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观察力都观察不出什么,感情控制理智的下场,大概就像他这样,变得糊涂,最后索性随便一抽。

    好在这一次,他运气不错,抽到了红心A。

    祁厌盯着手里的鬼牌,手指轻翻,落在沙发上,缓缓笑了起来,抬眸盯着神色难掩激动的沈溪流:“问吧,现在无论是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你。”

    问题太多了。

    比起祁厌,沈溪流心底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前世的问题,今生的问题,多到他不知道该从哪一个问题问起。

    “为什么……为什么,你那时候没有出现?”大脑几乎是不假思索,沈溪流没有思考地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哽咽。

    为什么你没有在那里出现?

    你明明不是那么冷漠的人,为什么会丢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就算你不在意我,拥有记忆的你,也可以救我,再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我!

    沈溪流曾经能够想得到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祁厌恨他,希望他早死。

    不用沈溪流说出是哪时候,祁厌就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他垂眸玩着手里的鬼牌,想了想:“这次没有必要出现在你的面前。”

    “!”听到这话,沈溪流几乎浑身一僵。

    就听祁厌平缓地继续说道:“本来就是孽缘,没有必要再重复一次。”如果可以,确实不希望再相遇,与其继续重复糟糕的人生,不如早早就断掉。

    只是没想到那时候的沈溪流也重生了。

    “那名交警,是我提醒他的。”虽然想要断掉这段孽缘,但是祁厌确实做不到无视沈溪流,或者说任何一条无辜的生命丧生于车流之中。

    看见交警把沈溪流给拉回来以后,他才离开,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断掉关系,结果终究是被沈溪流强行续上了。

    “所以你当初就在附近吗?”即使心里已经有答案,沈溪流还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口,紧张又期待地望着他。

    与他对视,祁厌缓缓点头:“嗯,我看见你被交警拉回来以后,才离开的。”

    听到这样的话,沈溪流心神一晃,原来祁厌从来没有彻底丢下他,从来没有漠视他的生命,他当初出现了!

    一直以来的痛苦折磨在这一刻变得微不足道,沈溪流感到无比的喜悦,心底的阴霾好似被扫荡一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游戏继续吧。”祁厌将牌整理好,交给他。

    沈溪流连忙接过牌,解开心结后,他想要得到的答案越来越多,看祁厌的表情,再想想他的行事风格,说不定……说不定前世的很多事情,都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

    “……”

    修长的手指徘徊于两张纸牌上,祁厌有些沉默地瞥了一眼沈溪流的表情……太明显了。

    几乎可以说是处处都是破绽。祁厌的手指放在红心A上,他就会下意识瞪大眼睛,手指放在鬼牌上,他的嘴角就会不自觉微微上扬……

    这份姿态,完全与以前喜怒不形于色的沈溪流毫无关系。

    祁厌索性一闭眼,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把鬼牌给挑了出来。

    “还有什么问题?”祁厌道。

    沈溪流好像有些察觉到了,但心底太多问题重叠着,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急切地问出口:“我想知道,你上辈子有没有喜欢过我?!”

    太在意了,即使心底隐隐有了猜想。沈溪流仍然没有自信,他想要从祁厌的口中得知,他想要知道祁厌上辈子是否喜欢过自己,这份喜欢……又是不是比喜欢江与青更重、更多。

    一想到前世的祁厌和江与青的关系,还有当初散步时,和祁厌的那段对话,沈溪流始终无法放下心。

    ——【难道这么多年就没有喜欢过的人吗?】

    沈溪流本以为这一世,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这一次祁厌应该不会有喜欢的人了吧?

    结果,事情依然还是那么糟糕。

    ——【有哦。】

    ——【有一个暗恋的对象。】

    光是回忆起来,沈溪流就如鲠在喉,尤其是想到前世祁厌和江与青有个孩子,他的心脏就开始钝痛,满心不甘,就连呼吸都带着难言的苦涩。

    好在这一世,顾燕行还活着,而江与青喜欢顾燕行,现在两人凑在一起,以祁厌的性格,他做不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情。

    三个人一起长大,确实是挺完美的青梅竹马关系。

    祁厌曾经在山上解释过,但沈溪流仍然对那句“有一个暗恋的对象”的话耿耿于怀,尤其是联想到前世二人的关系。

    第108章 现世 解脱

    “有。”

    祁厌没想到沈溪流会问这个问题, 盯着他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表情,缓缓开口道:“我上辈子和这辈子都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真……真的吗?”沈溪流完全没想到会从祁厌嘴里听到这句话,差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害怕错过任何一丝希望, 就听见祁厌继续说道。

    “前世, 我和江与青只是演戏。这件事情,我曾经在你喝醉酒后解释过一次,他的孩子也不是我的, 而是顾燕行的。”

    前世有太多误会,祁厌早该解释,但他到死都没有告诉沈溪流。本以为他总有一日会知道, 但现在看来, 沈溪流也到死都不知道他和江与青没有任何关系。

    “包括之前和你在河边说的那句话,算是假的吧。”说假也假,说真也真,毕竟在梦里梦见过太多回沈溪流,从青春期贯穿到现在,每次都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祁厌很难不对梦里的人产生一些情愫。

    不过这样的话, 还是别说出口吧。

    多少有点尴尬。

    虽然祁厌现在知道是前世的记忆, 但以前以为自己在梦里对某个omega/沈溪流做了那些事情, 就挺不好描述。

    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沈溪流整个人都被这样的信息给冲击到宕机了,连泪水掉下来了,都不想要闭上眼睛。

    原来,他从前世到今生都嫉妒的人, 其实和祁厌没有任何关系。而且祁厌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只喜欢过自己一个人。这是沈溪流始终不敢想的事情,本以为自己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会活在嫉妒中,日夜被嫉妒蚕食着心脏,却不料,他根本没有嫉妒的必要。

    “还有,有些事情,我前世曾经给你解释过……”祁厌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泪水透到指尖,让他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面时,沈溪流也在哭;还想起前世某次酒醉后,沈溪流跑到他家,质问他的那些事情,于是连带着前世的情书和那些假对象,都重新解释了一遍。

    沈溪流认真听着祁厌的每一句话,越听越睁大眼睛,期待在眸底灼灼燃烧着,忍不住攥紧双手,指节泛白,他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喜悦和不可置信,就连雀跃的情绪都在心底肆意翻涌。

    “原来,在喝醉酒后,还发生过这么多事情吗?”沈溪流低声喃喃,有些不敢相信祁厌居然会在他喝醉酒后,说出这么多真心话,而他却什么都记不得。

    本想问祁厌为什么不在他清醒时说出来,但话刚到喉咙就被卡住了,祁厌刚才说了,是因为他问了,所以祁厌才说的。而且祁厌之所以会说,估计是拿准他记不住,才没有心理障碍地说出来。

    酒后很容易说出真心话,祁厌喜欢坦率的人。

    偏偏前世的他只有在喝醉酒后,不受自以为是的理智控制,才会说出心底的种种问题。

    那么……他们前世有在醉酒后接吻过吗?

    沈溪流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猜想这件事情,前世他喝醉酒过好几次,每一次都和祁厌在一起,而且第二天……

    好多事情都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糟糕,祁厌愿意在他醉酒后解释问题,那么又是否在他醉酒后亲吻过他?

    心底的问题越来越多,下一局继续进行。

    沈溪流的不安在这两个问题之后,已经扫除得差不多,理智在逐渐上线。他没有必要这么紧张,没有必要害怕祁厌再次丢下他一个人。

    当年“初遇”的误会解除,今早祁厌离开之后,也不忘让夏云惬来安慰他,回来以后,第一件事是找他、给他盖毯子、穿拖鞋,就连对他的那间房间也没有表现出反感,现在甚至愿意用游戏让他放松精神,给他解释过去的误会……

    一切的征兆都在说明,祁厌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这段关系。

    安心下来了。

    这一回,轮到祁厌拿牌,沈溪流观察着他的表情,祁厌确实不在乎输赢,也不在乎他抽到什么牌,但是多少会有一些细微的变化,而微表情是无法骗人。

    刚才什么都观察不出来,安定下来后的沈溪流,却恢复了以往的判断力。

    “第三个问题。”祁厌微微挑眉,看着对面恢复冷静的沈溪流,悠悠笑道,“问吧,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们前世接过吻吗?”沈溪流直接问出这个问题,或许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他就是很在意!

    已经在意到这辈子都死死记着,毕竟喜欢的人从未亲吻过自己,尽管他们什么都做过,却没接过吻,说出去,都让人觉得可笑。

    “吻过。”祁厌把鬼牌递给他,“你第一次喝醉酒后,我们就接过吻,所以我才以为你多少有那么点喜欢我。”

    结果没想到,醒来以后的沈溪流一次机会都没给他,甚至在宴会上,故意说出那样的话,把祁厌刺激到吐出来。

    “……”

    刚雨过天晴的表情瞬间又被阴霾覆盖,一想起自己当时的作态,沈溪流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但凡那时候他别总是摆出一副高傲的姿态,说不定他们上辈子根本不会走到那一步。

    沈溪流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对不起,祁厌,对不起,我欠你很多道歉。”虽然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但是他必须说。

    “嗯。”祁厌点头,淡淡道,“我知道,我接受,我也早就原谅你了。”

    有些事情,现在想起来,确实恍若隔世,真的隔了一世,所有的爱恨情仇好像都变淡了。

    对于祁厌而言,只要身边的人都活着,他的身体也没事,那就没什么不可原谅,前世的仇恨,没必要带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一世。

    “第二次接吻的话。”祁厌继续讲述,“是在你最后一次在我身边醉酒。”

    那是祁厌被囚禁在那座小岛的时候,想要逃离,只能利用了喝醉酒后的沈溪流,醉酒状态的他相当听话,被他随便诓骗诱哄着去拿了钥匙。

    【祁厌,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肯亲我?】

    沈溪流从那时就很在意这件事情了,还小声地把自己的所有阴谋都给说了出来,的确与祁厌的怀疑相符合,试图用孩子来绑住祁厌。

    清醒时刻的沈溪流不好对付,但那时候的沈溪流却很好对付,而且……多少有些让祁厌无法移开视线。

    于是什么都做了好多遍。

    现在想想,那时候其实挺疯狂的,不过好在现在不会再受到疾病的影响了。

    祁厌想到翟医生的话,记忆整理清楚之后,祁厌最重视的问题是,他会不会伤害到身边人?

    前世的病已经严重到精神方面,会不会带到这一世,毕竟他在记忆未曾恢复之前,做过很多恐怖的事情,无论是破坏家具,对表弟动手,乃至于之前记忆错乱时,对沈溪流说出那种话……

    【不用担心,当时的你是受到记忆片段的影响,加上太久没有得到休息,导致精神衰弱,才会发生那种事情。】翟医生温和的安抚他,【只要现在整理好记忆,多注意休息,及时处理情绪,就不会严重化。】

    祁厌先前会被记忆片段影响,有很大原因是记忆错乱造成精神方面的衰竭,心理敏感,身体疲惫,当记忆彻底恢复后,只要他的自我意识清晰,就不会再发生这些事情。

    祁厌的回答,总是不拘泥于一两句,他会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件事都说清楚,彻底解决沈溪流心底的疑惑。

    一连三个问题下来,沈溪流都得到了最好的答案。

    明明该高兴的,但是看着坐在对面的祁厌的脸,想到他前世所做的事情,沈溪流就有些笑不起来。

    “祁厌,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

    他总觉得,如果前世不是路已经断掉,祁厌说不定什么都能放得下。

    当初在岛上的时候,祁厌本来可以做得更加绝情,却依然愿意为他留下,安抚他的精神。明明他才是把祁厌害到那种地步的凶手,合该成为祁厌最厌恶的人?

    结果到头来,祁厌一人承担了所有,怕他知道腺体已经被破坏,甚至谎称自己结扎。就连最后生命的最后一刻,也选择原谅他,让他回家……

    甚至到了这一世,也选择在小的时候叫人救他,现在也愿意开解他。

    沈溪流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了。

    祁厌,没有必要回答他任何问题。

    他只要看见祁厌,心底就无比平静,因为他清晰地认知到,祁厌喜欢他……丝毫不亚于自己对祁厌的喜欢,所以祁厌才有耐心这么对待他。

    比起自己扭曲病态的爱,祁厌更清楚怎么去爱一个人。

    “总算到我的场合了。”祁厌精准地从沉默的沈溪流手里,抽出了红心A。

    “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可能不那么美好。”祁厌摇了摇手里的红心A,提醒着沈溪流,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眸底多了一抹压抑之色。

    或许不该问,但这是不能逃避的问题。

    沈溪流盯着手里的鬼牌,又去看他的脸:“你问吧,不管问什么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

    “嗯。”祁厌很喜欢沈溪流诚实的样子,笑着点点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观察着他的神态,好半晌,笑容渐渐淡去,他犹豫着低低地问道,“前世,你是怎么死的?亦或者说,你活到多少岁?”

    沈溪流不像活到四五十岁的样子,他大概没有听他死前的嘱咐,从痛苦走出,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拘泥于过去,依然如那时偏执。

    “……”

    一听到这个问题,沈溪流的呼吸徒然一滞,就连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如果是放在过去,他已经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就为了让祁厌多心疼他,给自己增加挽留祁厌的筹码,让祁厌知道自己一旦失去他,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但现在,沈溪流有些沉默了。

    祁厌盯着他,等着答案,沈溪流却不敢说出来。

    可是刚才已经答应过祁厌,不管问什么问题,他都会如实回答。

    沈溪流有些干涩地开口,说得无比艰难:“对不起,我是……自……杀。”

    对不起,明明答应你了,却没有好好活着。

    但没办法啊,祁厌死了,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继续活下去?沈溪流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合适的时间,才终于能够选择以死赎罪。

    结果现在想来,那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祁厌根本不需要他以死赎罪。

    所谓的以死赎罪,不过是对自己的慰藉和解脱罢了。

    第109章 现世 结束

    可是重来一次, 沈溪流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没办法,他在没有祁厌的世界活不下去。

    而祁厌则相反,他更像个正常人, 无论与他纠缠到什么地步,都在想办法活下去, 即使被痛苦缠绕, 即使人生毁得一塌糊涂,也不会轻易结束生命。

    “……游戏暂时中止吧。”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猜测,但真的知道沈溪流做出这种选择时, 祁厌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本来……是希望他好好活着的。

    沈溪流看着祁厌站起身,拿着根本没碰过的茶杯,走进厨房, 无意识地将茶水倒掉, 重新慢吞吞地又泡了一杯。

    “祁厌,你上辈子是怎么做到……在最后还来安慰我的?”沈溪流没有动弹,只是盯着他的背影。

    沈溪流想过,如果祁厌早一些向他说出这些话,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这只是一晃而过的想法,不敢细思。因为沈溪流知道, 如果祁厌在合同期间对他说出那番话, 只会得到自己的……羞辱。

    沈溪流甚至能想得到自己会说什么话, 诧异、不屑、讽刺, 让祁厌别自以为是, 践踏他的自尊,不会以为可以借着合同,就能走入不属于自己的阶层吧?

    他们之间有着阶级地位差,祁厌明知他的性格如此, 却依然想要对他告白,结果迎来那样的下场。

    一个从不理智走到理智,一个从理智走到不理智。

    “谁知道呢。”

    祁厌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无论对沈溪流抱有什么情愫,到最后,在生命的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了。

    最开始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沈溪流的性格,偏偏被爱意蒙蔽双眼,于是一头昏地开始追逐沈溪流,试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人。

    就连后来的所做所为,也大多是没有理智的。

    在明知沈溪流把他当替身的情况下,依然愿意和他进行契约,祁厌知道,自己多少还是……藏不住内心真正的想法。

    一开始的他没有任何选择,就算沈溪流把他当替身,他又能如何呢?

    他什么也做不了,不可能违背合同,所以……只能接受吧?

    无论他多怨恨那样的命运,最终只能接受,别试图去询问沈溪流,也别在自己心里,阴暗地与易扬比较,不可以暴露出丑态,太难看了!

    反正……他本来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

    人性太过于复杂,胆怯与自卑在内心疯狂滋生,祁厌不敢再表达任何爱意,在顾燕行的死亡真相下,他也没有资格再表达。

    刚开始,一想到自己那时候居然差点向沈溪流告白,再想到他对自己的讽刺,祁厌内心交错的复杂情绪简直让他后悔到想找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不想再面对现实。

    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祁厌只能选择对沈溪流的漠视与伪装,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何尝不是对自己尊严的维护。

    等后来,直面了顾燕行的死亡真相,直面了自己离死不远的消息,祁厌才从中走出,在生命的重量面前,尊严变得不算什么,他才有了选择的余地。

    他是自愿再跳进沈溪流的坑里,心想着反正都要死了,就别顾虑这么多。既然沈溪流把他当替身,要利用他稳定假性标记,那起码稍微让沈溪流还一点债吧?

    再后来,知道那些误会后,祁厌又何尝没有怨恨过命运和沈溪流,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一次次给他希望,又一次次让他深陷绝望,但再浓烈的情绪,最终都在沉默中消亡,祁厌的人生际遇与性格决定了他的选择。

    他和沈溪流不一样,他没有资格掀盘重来。再继续下去,如果沈溪流知道他的病会怎么样?

    祁厌也曾恶劣到想让沈溪流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沈溪流,甚至在岛上谎称自己结扎,也是不想让他知道真相。

    沈溪流,他所喜欢过的人,在这个世上,他唯一爱过的人,不该活得这么狼狈,不该变成一个疯子。

    而一个将死之人,没有资格再去眷恋这些,所以不如干脆利落地结束好了。

    “咕嘟、咕嘟——”

    水烧开了。

    祁厌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是完好无损的右手。

    虽然是完好无损,但前世的阴影并没有伴随着记忆沉睡,反而成为潜意识的本能,导致他这一世的调酒一次次失败。

    大概是前世私底下尝试太多次,也失败太多次,已经深深刻在灵魂里,影响到这一世。

    他们的命运始终纠缠在一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永远都解不开了。

    “沈溪流。”祁厌关火,把茶壶取下来,回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沈溪流。

    他想起这一世,他们在酒吧第一次的相遇。前世被打翻的莫吉托,从脸上滚落的冰冷液体,破碎的兰花玻璃杯子……

    以及后来沈溪流拜托他,再给自己调一杯。但那时候他不想调,也早就调不出来,最成功的一次,也就是在游轮上,胡乱给江与青调制的果汁吧。

    祁厌最开始是想要借着这杯酒,向沈溪流告白,表达心意。如同初恋般青涩的酒,沈溪流本就是他的初恋。

    ——麻烦给我的爱人来一杯Mojito。①

    上一世,沈溪流不愿意喝,并且冷漠地泼到他脸上的酒,这一世确实全部喝了进去。

    一开始祁厌以为沈溪流将酒倒掉了,但后来打扫卫生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垃圾桶,并没有倒进去的酒液与薄荷、冰块水。

    “……”

    祁厌想,如果当初顾燕行没有因他而死,自己没有被易鸿立下药,他没有知道小时候的那一次救人,却导致后续的种种,或许就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祁厌没那么善良,易扬毁了他的右手,后来他也还了回去,唯独对沈溪流做不了任何事情。

    但凡换个人,祁厌绝对会寻找机会报复回去,他就是这样记仇的人。

    他也没有那么理智,那时候的他无法不迁怒沈溪流,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也曾后悔过为什么要救沈溪流。

    如果不是他,也会有别人救下沈溪流,就像这一世的交警。

    那样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有易鸿立的算计,易鸿立也没有机会得到真相,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不会知道他和妈妈的存在,也不会为了赶来寻找他们,而被易鸿立动手脚,导致车祸身亡。就连他妈妈,后来也是因为易鸿立派人刺激,才最终选择那样的结局……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多巧合,更多的是人心的算计。

    他们无法彻底撇清这一切,祁厌和沈溪流之间横跨了太多人命,他不可能不恨他,偏偏又不可能……彻底放下他。

    爱恨纠葛,到头来,弄得一团糟。

    好在老天爷,愿意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在沈溪流的注视下,祁厌缓缓开口:“今夜过后,我们就不要再谈前世了。”

    既然已经有了新的开始,那就不要再去回忆失败的那一世。

    当心底的疑问解决以后,就别想了,他们都应该从前世的痛苦阴影走出来,也该用新的记忆与经历,去覆盖住那一切。

    “好。”

    沈溪流望着他,缓慢用力地点头。

    前世不是没有察觉到祁厌后来也有可能喜欢他,毕竟他总是对自己表现得这么温柔,又那么有耐心,性格不同的人表现喜欢的方式不同。

    祁厌不像他,更多的是从细节流露出点点滴滴,润物细无声,那更像一场无声的告白。

    偏偏沈溪流一开始没有正视,后来不敢相信,毕竟他没有自信,祁厌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连自己的生命都失去了,还会喜欢他。

    不喜欢他,恨他,厌恶他,或许对祁厌来说,才是解脱,继续喜欢,反而是一种折磨。

    他们也有过美好的记忆,但只有那么一点。在痛苦的衬托下,沈溪流甚至不敢回想那时候的祁厌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他相处。

    本来忽视七夕后发生的事情,前面的相处好像还算平和。但沈溪流一想起那时候的祁厌,早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注射信息素摧毁剂,身体在被一点点破坏以后,心情便无法愉快。

    那段还算美好的记忆就像是建立在祁厌血淋淋的尸体上,让沈溪流日夜不敢闭眼,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祁厌的身体从大楼坠落,碰撞到地面变得支离破碎,血液飞溅到脸上的触感……

    ……

    庭审结束,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夹雪。

    “意料之内的死刑,接下来的二审,大概也不会产生变动。”祁厌看着张衡一整理文件,这一世的易鸿立的罪行证据更多、更完整,就连沈家都难以运作,沈溪流也询问过要不要想办法,让易鸿立活下来?

    就像是前世,活到最后,易鸿立被折磨到连自杀都做不到。

    祁厌拒绝了,这一世没必要再做到这种地步,易鸿立早点死也挺好,宋意礼的罪行轻一些,不会被判死刑,但十年以上,没问题。

    “是啊,我打得最顺利的一场官司。”张衡一推着眼镜,脸上带着笑容。他的奶奶是顾氏企业制售假药劣药案的受害者之一,从与祁厌、顾燕行相遇以后,就一直想办法,为自己的奶奶讨回公道。

    祁厌笑笑,看向忧郁的顾燕行:“不过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回来。”江与青对顾燕行的执着,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哼,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继续在我面前摆大小姐的架子。以前能够在我面前任性,不都是仗着那么一点童年情谊,愿意听他的话,我要是来硬的,他一个omega算什么,真以为我喜欢……”

    顾燕行冷笑一声,非常强硬地说着,但说到一半,背后突然一阵发凉。

    站在他前方的祁厌和张衡一的目光越过他,望着他后背的方向,不断给他眼色示意。

    “……”

    “是吗?”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顾燕行浑身僵硬,像个机器人一样缓慢、迟钝地转头,对上江与青似笑非笑的脸,他甚至轻轻拍了拍掌。

    “哇哦,真厉害呢。”

    “看来我还真是任性,仗着一点童年情谊,天天欺负你,自以为是你喜欢我。”江与青笑笑,转身离开,“还真是对不起,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勉强你。”

    他走得毫不犹豫,仿佛彻底放下了这段糟糕的感情。

    顾燕行:“……”

    “让你嘴臭吧。”张衡一摇了摇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这个方向才是通道口。

    祁厌瞥了一眼僵硬在原地的顾燕行:“再不上去哄一哄,说不定以后真不把你当回事了。”

    他也跟着张衡一离开,不多管闲事,沈溪流还在外面等着他。而且江与青要是真不想管顾燕行,就不会走那条很长的路,明显是给他机会追上去。

    从大门离开,顾燕行还没跟上来,看来是去找人了,张衡一和祁厌说一声后,就先离开了。

    外公外婆已经陪着夏女士上车,祁厌一眼看到沈溪流还打着伞在外面站着,他皱了下眉头,几步走过去:“怎么不上车?外面不冷吗?”

    祁厌伸手摸了摸沈溪流的脸颊,又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

    沈溪流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笑道:“没事,我就是想要等你回来。”

    “我只是离开一会儿。”祁厌接过伞,牵着他的手塞入兜里,上了另一辆车。幸好他今天让沈溪流穿了羽绒服,而不是只有风度没有温度的大衣,“不喜欢下雪天,就不要在外面等着,我不会随便离开你了。”

    沈溪流不喜欢雪天的情绪,瞒不过祁厌,想想也知道。

    前世,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就下了很大的雪。就连他死去的那天,祁厌也隐隐记得,天空飘落着白色的雪,有一片无比清晰的雪花落入眼中,融入其中,冰冷得像是前晚碰到的沈溪流的泪水,凉到心间……

    风雪见证了他的死亡,死亡的疼痛没有维持很久,身体的防御机制就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在意识彻底失去的时候,祁厌听见了一道凄厉的惨叫。

    原本只以为是死前的幻听,现在想来,他好像糟糕地死在了沈溪流的眼前。

    “别担心,别害怕,这一次我不会随便离开你了。”

    车里的暖气很足,沈溪流坐在祁厌怀里,热烈的吻落在唇间,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好像已经感觉不到外面的风雪有多么冰冷,前世阴影带来的恐惧与寒冷,一点点地被驱逐。

    “嗯,我知道的。”

    他知道的,比起他灼热而浓烈又偏激到伤害祁厌、伤害自己的爱,祁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更加内敛,没那么张扬肆意。

    祁厌的举动总是透着温柔与爱意,即使不像他这样激烈地表达出来,却也藏在祁厌的一举一动中。不爱一个人,是做不到这种地步,所以上一世,祁厌才愿意原谅他、救赎他。

    这一世也不希望他深陷于前世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