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初到汴京 竟然有人比我还黑
两天后, 李寻.欢头顶的一片绿意总算是消失,若是时间再久一点,恐怕尤眠都要去买除草剂了。
尽管他不清楚除草剂能不能除掉藤蔓。
那些藤蔓如同脱发一般掉落, 李寻.欢还很有兴致地用这些藤蔓编织了几个小物件。
尤眠得到了一个小灯笼,煞是可爱精致。
“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房间里,少年身上披着一件薄披风, 乌发仅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耳朵上戴着既不是自己那颗紫色水晶耳坠,也不是无情送他的粉晶耳坠。
因此, 青年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尤眠白皙的耳朵上,一言不发。
“怎么了?”
没听到无情说话,坐在桌子前摆弄着那个藤编灯笼的尤眠侧目看向对方, 眼神疑惑。
“没什么。”
无情收回视线,随即接着刚才少年的话往下说:“明天早上, 你能起得来吗?”
毕竟尤眠经常睡到中午才起来, 极少的时候才会早上起来, 不过也会在忙完事情后回去补觉。
闻言,少年把藤编灯笼塞袖子里,头也不抬:“能啊。”
他眨眨眼睛:“熬通宵不就行了。”
无情:“……”
“一晚不睡?”
青年轻笑一声,这还真像尤眠能做出来的事情, 涉世未深, 身上还带着少年气。
“我明天会喊你, 也不必熬一个晚上。”
“那就谢谢你了!”
尤眠略微抬高声音, 随即便看到了无情盯着他的眼神, 随即讨好一笑:“我说习惯了,下次一定不会谢你。”
但这话说出来又有些奇怪,他便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 坐在那里乖乖巧巧的,很有蒙蔽性。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无情看了一眼燃了一部分的蜡烛,不想再继续打扰尤眠,再待下去,恐怕对方就真的一晚不睡了。
等无情走后,尤眠也没酝酿睡意睡觉,而是开始收拾系统背包。
这个还挺好用,每次出门都不用拎着大包小包。系统背包也是目前为止,尤眠觉得是自己买的最有用的一个。
至于什么匕首药粉,一般。
还好系统不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恐怕又要和他争论起来。
*
翌日一早,原本说好了要熬一整夜的尤眠在后半夜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外面有什么东西,只是听得不清楚,在浓浓的困意下掀起被子——蒙住了头。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有些记不清,总觉得是在做梦,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唔——摇摇晃晃的,是在坐船吗?虽然有点儿颠簸,但这个摇晃的幅度不大,太适合睡觉了。
少年打了个哈欠,眼睛睁都没睁开,在浓厚睡意的裹挟下再次睡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只端着茶盏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苍白的手背上,青色血管蜿蜒进袖口,半掩半现。
“醒了?”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的尤眠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我怎么上马车了?”
少年脸颊上还有红色的压痕,杏眼微睁,完全没有自己走出房间又翻上马车的记忆。
看着还处在迷糊之中的尤眠,无情放下手里的茶盏:“看来是真的睡迷糊了。”
早上他去敲门,尤眠大约是太沉,根本没有应声。无奈之下,他才直接推门进去,到床边把人喊起来后又匆匆离开客栈上了马车。
一小段路,少年走得踉踉跄跄,一副快要摔倒的样子。回到马车上,都没等他说话,对方直接身子一歪,再次睡了起来。
听完无情的讲述,尤眠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我还以为是在做梦。”
原来那不是梦,是他真的经历的,怪不得一觉醒来就在马车上了。
青年失声笑了一下,没想到都已经困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看来昨晚是真的睡得很晚。
“刚出保定城没多久,若是困了,再休息一会儿。”
“没事,已经不困了。”
话音刚落,尤眠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几滴泪水。
天气越来越暖,刚到保底时还下着雪,如今积雪消融,寒意渐消。
春天来了。
*
“好热闹。”
惊蛰时节,一辆马车缓缓驶进汴京城。刚一进城,热闹的叫卖声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一只素手撩开马车一侧的窗帘,好奇地向外望去,眼眸似水,唇红齿白。
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让窥到这一幕的人呆立原地。
“你是要回神侯府?”
少年放下窗帘,侧目看着坐在身侧的白衣青年,马车不算特别大,坐了两个成年男子后便没有其他的空余。
因此,尤眠可以嗅见来自无情身上的香味,丝丝缕缕,若即若离。
“嗯。”
无情微合双眼,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那我在前面下好了。”
尤眠微歪着头,眼中还残留着几分欣喜。
热闹的汴京对于初来乍到的少年有着很强的吸引力,更何况还是天子脚下,定与其他的城市不同。
无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免沉默下来。
原本按他的意思,是想带着尤眠一起回神侯府。等对方找到了合适的住处,再搬走也不迟。
可谁知……
无情没再继续说话,表面上一丝情绪都没有流出出来,往那儿一坐,宛如冰雪雕刻而成一般。
长时间的沉默也让尤眠反应了过来,话头一顿,眼眸流转间带上些许狡黠:“要不是刚刚是我亲自说的话,我还以为我是要死了呢。”
此言一出,青年顿时抬起眼来。
漆黑如墨的瞳孔深邃,旋涡一般要将注视的人给吸引进来。但里面又夹杂着太多情绪,深沉万分。
“若是需要帮助,尽管来神侯府找我。”
空间里的寂静总算被打破,无情的声线低沉中又带着几分冷冽,乍一听犹如寒风吹过。
“好!”
这次尤眠并没有说谢谢,而是笑着摆摆手,大约是想表示告别。
可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只是短暂分开,他也没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是这幅表情。
“改天再见!”
说罢,少年直接撩起车帘一跃而下,动作矫健,如同一只活泼的兔子。
坐在原地的无情眼中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惜转瞬即逝。
跳下车的尤眠拍了拍有些皱的衣服,打了个哈欠。
长时间的长途跋涉果然累人,尽管他们在路上已经尽力找客栈休息,但颠簸这么久,他都快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一下车,街道两旁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热闹。沿街的叫卖声不断,来来往往的人神色各异。
初来乍到的尤眠并没有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而是慢悠悠地沿着长街闲逛。一会儿在卖糕点的铺子前停留,一会儿在卖花郎的担子前驻足。
春日到,各种鲜花争先开放,也就有了卖花的人。大多身着粗布麻衣,男子发髻随意用布条一绑,女子头戴木簪,肩膀上挑着担子,里面放了含苞待放的花枝。
尤眠来了兴致,挑了一枝已经完全绽放的花枝,爽快付款后便继续向前走。
手里的花枝上还带着水珠,如今快到正午,应该不是露水,想必是卖花的人特意撒上去的。
少年垂首轻嗅,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是桃花,粉里透着白,淡色的花蕊遥相呼应。
低头时,尤眠眉眼低垂,纤长的眼睫遮盖住了水润的眼眸,乌发倒是因着这个动作自肩头垂落。
人面桃花相映红。*
不少人都瞥见这一幕,美人看起来自然是赏心悦目,看到的人自然会想要多看几眼。
这些视线落在尤眠身上,他察觉到了,不过没有理会。
正当抬眸时,一道破空声响起,少年嘴角含笑,一手拈花,一手轻抬,稳稳地接住了从旁边酒馆二楼掷下来的酒杯。
酒杯中有半杯酒,过程中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尤眠练得武功是石观音的《男人见不得》,这招式可是石观音独门绝技。短短一瞬间七八招不同招式齐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石观音动作快得在楚留香之上!
楚留香是谁?成名已久的超一流高手,一身轻功绝世,武功自然不低。
自练这招式以来,少年或多或少受过不少人的指点,比如小李飞刀李寻.欢,以及熟读各种书籍的无情。
这几个人单拎出来每一个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犹如清北名师一对一辅导。尤眠就算再怎么愚笨,也该开窍了。
可他也不笨,不然也不会如此稳当地接住这杯酒。
身着浅色衣衫的少年抬眸,向二楼望去。
“请小公子喝酒。”
出手的是一个白衣人,面容俊朗,剑眉星目。清冷如玉,高洁似雪。身上的白衣崭新,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
若不是尤眠和楚留香相熟,恐怕第一眼都要将此人认成楚留香了。
一样的白衣,一样的俊朗。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身上的气质了吧,楚留香风.流潇洒,此人自信中带着几分孤傲。
“我不喝酒。”
尤眠话音刚落,握着酒杯的手腕一动,刚被抛下来的酒杯宛如离弦之箭,径直回到了那白衣人的手中。
平平无奇的举动,却足以让白衣人清楚少年的武功底子。内力和武功不错,却显得生涩。
在其他人眼里或许不觉得,倘若在那些一流高手面前,少年的武功的确有很多破绽。但架不住他所练招式太过高深霸道,这才能每每逢凶化吉。
“危城一别已是大半年,别来无恙。”
白衣男子微笑着,抬手隔空敬了尤眠一杯。
可此言一出,却让原本姿态放松的少年警惕起来。
他之前在危城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更何况,他印象里根本没见过这个白衣人,又谈何而来久别重逢?
*
“他家的青梅茶也不错,小公子尝尝?”
酒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两个人,一个成熟,一个带着稚气。
尤眠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对面的白衣男子。对方手边放着一把剑,剑鞘稍显破旧。
“公子是危城人士?”
“并不。”
一杯浅绿色的青梅茶搁到尤眠面前,对面的白衣男子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微笑就是他的武器一般。
“在下白玉京。”
“白玉京……”
尤眠低声念着白玉京的名字,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确信自己真的不认识对方。
他内心的想法都摆在脸上,白玉京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心中所想,于是淡淡笑着:“危城外,五十两银子。”
这么一说,尤眠倒是有了印象。
当时无情给了他超过三十两的银子,恰逢系统一直催促着他解锁系统商城。一上头,他就将钱丢给了旁边路过的一个白衣人。
原来是他。
倒不怪尤眠记不得,毕竟他当时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到哪白衣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再加上之后见了太多穿白衣的,时间隔这么久,记不住也正常。
不过白玉京丝毫不在意,反倒是在人潮拥挤的汴京街头一眼认出了他。
“尤眠。”
少年微微颔首,报上自己姓名。
“今日我请尤公子,”
白玉京微笑:“就当是感谢尤公子当初一掷千金了。”
闻言,尤眠眨眨眼睛:“若真是千金,我也不会给你。”
“哈哈。”
白玉京轻笑,自己看人果然没错,眼前的少年当真是很有意思。
此人初见时还不会武功,不过大半年功夫,竟学得了如此高深的招式。
仅凭方才那一招,白玉京便看出来了尤眠招式的情况。尽管不知道那功法究竟是哪一种,难也足够了。
江湖上的人,要么以神兵利器傍身,比如他的长生剑,要么以功法傍身,比如被不少人觊觎的《辟邪剑谱》。还有一部分人则是以自己的武功傍身,这占绝大一部分。
不过,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在手,引来的可不一定都是好人。
白玉京在心里想了许多,却并没有开口讲出来。
此时,对面的尤眠早已开吃,吃得很是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桌子上摆得菜是什么山珍野味,其实就是一些家常菜。
“你怎么不吃?”
尤眠手上动作一停,狐疑地看着面前的白玉京,突然心头一颤,大惊:“该不会里面下了药吧?”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少年初入江湖没多久。
白玉京哑然失笑:“刚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说罢,他抄起筷子吃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真的饿了,还是为了打消少年的疑虑。
尤眠再次低下头来,一缕发丝垂在脸侧,如烟似雾。束在脑后的长发柔顺光滑,仿佛一匹上好的绸缎。
简单吃过饭后,尤眠便与白玉京分开。对方有一点和楚留香很像,都是个浪子。
汴京只是他途径的一站,并不会留下来。
望着对方离去的身影,尤眠垂眸看着自己手里已经有些蔫儿了的花枝,眼眸中多了几分沉思。
方才白玉京离开的时候和他说了几句话,与之前无情和楚留香告诉他的分毫不差。
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何必给自己徒增烦恼?
少年晃着手里的花枝,些许柔软的花瓣纷纷掉落,或沾在他的衣衫上,或掉落在地。
*
汴京城内客栈比其他的城镇还要多,毕竟是天子脚下,南来北往的人也不少,自然多了很多供人停脚歇息的客栈。
尤眠随意挑了一家入住,付钱的时候脑子一转,暂且打消了要久住的念头。
不愧是京城,物价都比别的地方高不少。
少年坐在房间内,纤细的手指摸着下巴,似乎在考量要不要之后再涨一点价钱。
毕竟摆摊也很费力气的,他那么“辛苦”,涨点价怎么了?
“系统,有没有什么奸商速成手册?”
【系统:……】
宿主难道不觉得自己在奸商这一点上简直是无师自通吗?假如良心是空气,那宿主简直不用呼吸。
尤眠摸着下巴,还在等着系统翻出什么《三天经商五天奸商》之类的来大宰他一笔。可等来等去,除了不断闪烁的屏幕外什么都没有。
“……”
“你什么意思?”
少年坐直了身子,杏眼微眯,咧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系统那些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依照宿主之前的德行,知道了又要耍脾气。它这个宿主好不容易愿意看心情配合任务,倘若真的生气,恐怕就真的要罢工。
【系统:比起奸商,难道不应该多多练武吗?】
尤眠起身,直接往床上一趟,翘着腿一晃一晃:“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自己的节奏。”
而他自己的节奏便是在客栈呼呼大睡了一天一.夜,期间动都没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
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歪七扭八躺在床上的尤眠才悠悠转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床上扭来扭去,活似一条即将被宰,在砧板上不断挣扎的鱼。
做完这一套动作,少年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经过刚才的“运动”,他的长发变得更加蓬松,犹如钢丝球一般。
他今天下午不准备摆摊,而是要去外面看看房子。
尤眠准备在汴京长住,一直住客栈也不是个办法,毕竟客栈的价格可不便宜,这么算起来还不如买个院子。
只是他现在手里的钱只够买一个老破小,那种院子或者是两进的,与他无缘。
但住老破小也不是他想要的,便打算去打听打听买院子的价格,然后在这段时间大宰……大赚一笔。
尤眠沿着御街走,这时汴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房价巨高,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
少年走走停停,时不时地会被路边有趣的事情吸引,简直是比三岁小儿还要好奇。
最后,他相中了一个院子,不大不小,一间正房,两侧各两件侧房。院子空荡荡,连棵树都没。院子北边有个厨房,南边一个杂物间,除此之外便没了。
他一个人住刚刚好。
尤眠很是满意——价格却不满意。
少年看了眼自己的余额,顶多买一个正房。
这院子这么贵,全因在太学附近,学区房!
尤眠轻叹一声,转身就走,浑然不看身后老板的表情。
“你若是十日内能凑齐银子,这院子我就给你留着。”
闻言,少年侧目上下瞥着老板,脸上顿时出现一抹纠结:“那可是三百两,我十天怎么能凑齐?”
“哎——”
随后,他又长叹一声,摆摆手:“罢了罢了,我看这里也不是很喜欢了。离太学太近,那些学子读书声一定很吵。”
少年的态度不再热情,看样子是真的觉得这里位置不好。这院子已经两年没卖出去了,老板自然着急。
这么好的采光,这么好的位置,一直卖不出去自然是有原因的——闹鬼。
一开始老板并没有告诉尤眠,就是害怕对方改变主意。没想到这少年兜里没钱都敢来看房,一时间他也不再遮掩。
“你若是能凑齐钱,我二百五十两卖给你!”
“我很像傻子吗?”
尤眠站在柳树下,垂下来的柔软柳枝时不时地伏在他肩头。绿柳粉衫,人面桃花,宛如一副画卷。
少年双臂环抱,直言不讳:“我去别处看看,这房子这么久没卖出去,你确定没什么问题?”
此言一出,老板顿时脸色一变。
“你……二百三十两,不能再低了。”
“我又不买,随便你怎么压价。”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态度决然,没有丝毫犹豫。
“你若是走了,可找不到这么好的院子了!”
汴京本地人每一个愿意买这院子的,好不容易让他看到个外地人,当然是急不可待地要将这个烫手山芋给丢出去。
哪知他此话一出,另一道声音抢在尤眠前面响起:“那你为何不将这院子死了十八人的事情讲出来。”
尤眠眉梢轻挑,循声望了过去,随即瞥见一位青衫公子。
对方站在不远处,似乎是听到了他们刚才说的话,眼看这老板蒙骗少年,随即出声点破了老板。
“嘿!你这人瞎说什么!”
见事情暴露,老板顿时对着青衫公子怒骂。
在一片污言秽语中,模样乖巧柔软的尤眠指间多出一片细长的柳叶,随即手腕一抖,轻飘飘的柳叶顿时化作锋利的小刀划过老板的脸颊。
柳叶掀起的风经过后,老板才感受到脸颊上细微的疼痛。
尤眠下手不重,只是小小地教训对方一下。
“你!”
见状,口出狂言的老板愤愤看了他们一眼,有些气不过地转身就走。
“多谢公子。”
尤眠抬眸,一转身,刚才还站在那里的青衫男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他竟然都没听到那人的脚步声……
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是太学的学生,眼下看来,对方应该是一个有武功在身的书生。
少年抬手随意折了一条柳枝,他记得可以用柳枝做成哨子。小学的时候,班上不少人都在玩这个。
有次回家路上,他折了一条柳枝,试图扭一个柳哨。不过这柳枝并没有成为他做哨子的材料,反倒成了抽他的鞭子。
从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这种东西。
小路上,粉衫少年垂眸看着手里柔软的柳枝。本来是要做柳哨的,但柳枝到手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做。
尤眠甩着柳枝,沿街走了一段路,并没有看到中意的房子。难道偌大一个汴京城还没有一处即便宜又干净还舒适的院子吗?
没有,但可以有。
*
丰乐楼二楼,丝竹声不断,就连酒器碰撞声都如同乐章一般。
不过二楼一处雅间里并没有一滴酒,反倒是茶香四溢。
坐在桌子前的是两个模样俊雅清雅的男子,略年长那位正垂眸倒着茶,稍年轻那位正说着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了。”
说话的人正是尤眠,他说罢,正口干舌燥之际,一杯温度刚刚好的茶水就递到他面前。
他张嘴,一句谢谢险些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反映过来:“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比我黑,那么大的事情都敢隐瞒。”
少年将茶水一饮而尽,干燥的喉咙顿时舒适不少。
“之后不会了。”
无情看着他,没想到短短一天内,对方的经历竟然如此丰富且跌宕起伏:“我回去知会同僚一声,是该好好整顿了。”
说这句话时,青年眼眸满是冷意,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在天子脚下行坑蒙拐骗之事。
看他是这个反应,尤眠先是一喜,随即便紧张起来。
坑蒙拐骗之事……
他好像也是要这么做的人,盛崖余不会把他抓进去吧?
这么想着,尤眠喝茶时的动作都小心起来,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着,还时不时地抬眸瞥一眼对面的无情。
“嗯?”
无情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心中所想,不免勾了勾唇角,只是幅度不大,很难让人察觉到。
今天请尤眠吃饭也不是临时决定的,在无情眼里看来,尤眠孤身一人,在汴京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朋友,自己是他唯一认识的人……
一想到这里,无情便隐隐觉得肩上多了什么责任一般。昨晚躺在床上,一会儿担心少年没地方住,一会儿又担心对方被欺负。
好在今日一见,对方生龙活虎,除了险些被骗之外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只是,他想起尤眠口中所说的白玉京,眼眸不由得沉了下来。
长生剑白玉京,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据传他手里那柄长生剑是一把具有神秘力量的宝剑,不管多厉害的人都无法在这把剑下逃命。
汴京虽为京城,但城中各种势力林立,不乏有一些江湖门派。如今长生剑白玉京来了,恐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哪怕只是为了争夺白玉京的长生剑。
一时间,无情突然觉得有些头疼,预感接下来自己和三位师弟要没什么歇息的时间了。
“你怎么了?”
尤眠瞥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抬手在无情眼前晃了晃:“是不是太累了?”
这么一说,他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对方刚回到汴京就匆匆处理林仙儿的事情,怕是一.夜未睡。今天又要抽时间和自己吃饭,当真是没有一丁儿点休息的时间。
尤眠拿起筷子,颇为殷勤地给无情夹了一块炸酥鱼:“我尝过了,这个没刺。”
这幅态度看得无情不由得挑眉,尤眠很少露出这种作态,简直堪比太阳从西边儿出来。
“渴不渴?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少年直接站起身来,犹如小厮一般忙前忙后。
雅间里的烛台不少,点了这么多蜡烛,光线自然明亮。俗语道灯下看美人,只是这个美人究竟是谁,看的究竟是谁,便很难抉择了。
尤眠眨眨眼睛,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很是乖巧,仿佛不管接下来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同意一样。
少年站着,无情坐在轮椅上需抬眸去看,漆黑的瞳孔被烛光一照,平添几分温柔。
“坐下吧。”
青年无奈扶额,抬手将少年拽至身边的座位坐下:“好玩吗?”
“还行。”
尤眠被拉着坐下,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吃过饭后,无情犹豫地看着身边的人,不知道该不该将心里正在想的话说出来。
“怎么了?还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尤眠印象里,无情一直都是果断的人,鲜少露出这幅犹豫不决的样子。
被他指出后,无情沉默下来,随即开口:“你要买住处?”
“对啊。”
方才就说过,无情记在了心里。
“我知道有一处院子还不错,只是天色已晚,要不我帮你问问?”
“真的吗?”
今天尤眠几乎看了一个下午,很少遇见价格便宜的房子。难道是因为他没找对地方?但无情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拒绝。
“那就麻烦你了。”
夜已深,但汴京城内已经灯火如昼,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
无情还有公务在身,吃过饭后就回神侯府了。尤眠在丰乐楼和对方分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灯火汇聚成河,一条在头顶,一条在手边。光线昏暗的地方他不去,只挑有光的地方。
他又遇见白玉京了,对方牵着一匹马。马鞍是旧的,剑鞘是旧的,就连剑柄上缠着的布条都是旧的。唯有身上的衣服是崭新的。
隔着茫茫人海,少年往那边看了一眼。
白玉京身后的卖灯笼的摊子,各种各样的灯笼在光线的照耀下似乎亮了起来,全部沦为了白衣男子的陪衬。
这是要离京了?
尤眠没过去寒暄,只是转过头去看着不远处的杂耍。
到精彩处还有一道道喝彩声传来,想必里面热闹得很。只是围在那里的人太多,他根本挤不进去。
“好热闹啊。”
粉色衣衫的尤眠站在花灯处,仿佛一朵莲花精。不过莲花精脑子里想的却是黑心事。
这么多人,不管卖什么都能大赚一笔吧?
想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月没有开张的尤眠摩拳擦掌,准备明天就到御街摆摊。
至于卖些什么……明天再说。
系统有些沉默,它觉得宿主明天一定不会去摆摊,它已经习惯了,心里没有丝毫的期待。
但这次它想错了,第二天一早,原本会睡到日上三竿的尤眠竟然早早地起来出了客栈。
这是谁?快点从它宿主身上下去啊!
尤眠打了个哈欠,春日清晨带着些许寒意。呼吸间还能嗅到湿润的雾气,此时大街上已经有些热闹的迹象。
他没有立刻去摆摊,而是找了家早餐铺子吃饭。
不少人喜欢吃两掺,也不在乎其他人喜欢吃甜吃咸,怎么样都可以。尤眠既不是甜党也不是咸党,他根本就不喜欢吃豆腐脑。
早餐铺子里有水煎包、小笼包、灌汤包,尤眠选来选去还是准备尝尝这里的特色灌汤包。
薄薄的面皮包裹着滚烫的肉汁和鲜嫩的肉馅,一口下去准会被涌出来的肉汁烫到。
尤眠喜欢加醋和辣椒油,几乎是要把包子给淹死。
这家店人很多,他等了许久才取到一笼灌汤包。旁边有店家自己腌的咸菜,免费自取。
少年艰难地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放下蒸屉后刚松一口气,一抬眸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昨日见过的青衫书生站在店外,他低头数着手里的铜钱,数来数去,似乎是不太富裕,便收起来准备离开。
见状,尤眠也顾不上自己已经淹死的包子,立刻起身追上对方:“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他犹如一只见了人就摇尾巴的小狗,眼睛亮晶晶的:“多谢你昨晚帮我!”
青衫书生步子一顿,没想到会被尤眠拦下。
他微微颔首:“只是小事。”
说完就想绕过尤眠离开,只是尤眠还准备请他吃饭,断然不会放过他。
“等等……”
少年抬手拦下对方,杏眼水润:“我还没好好谢你。”
他指了指身后的早餐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不必。”
青衫书生垂眸,表情略显冷酷,浑身的儒雅之中带了不少距离感。可他却不知道,尤眠见过不少冷淡的人,早已免疫。
“就当是你昨天帮了我。”
少年不依不饶,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青衫书生拗不过他,只好勉强同意。
充满烟火气的早餐店,尤眠坐在那青衫书生的对方,碗里的包子早已浸满了辣椒油和醋。
“我叫尤眠。”
少年微微一笑,早已看出来了此人的窘迫,心里隐隐有了一个想法。不过,他表面上还是一副单纯乖巧模样,全然看不出来是个黑心商人。
不少人曾被他这幅白切黑的样子骗到过,眼前的青衫书生亦是如此。
见少年主动报上名来,他也只好开口:
“顾惜朝。”
第42章 有点吃醋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顾惜朝……”
坐在阳光下的少年缓缓地念出他的名字, 虽然语气有些疑惑,但眼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
一开始顾惜朝都已经暗自握紧了双拳,以为尤眠也会如其他人一样, 听到他的名字后露出那种鄙夷。
尤眠当然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一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顾惜朝,二则是因为他就不是那种人。
哪怕是黑心的奸商, 其实心里也是善良的——尤眠自评道。
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顾惜朝,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壮志未酬。倘若是在考试,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写上“表达了作者怀才不遇的惆怅和愤懑之情”。
顾惜朝不怎么说话, 也不清楚是和尤眠没什么话题,还是本就话少。
经过那么多沉默寡言的朋友,尤眠早就不会觉得尴尬, 十分自在地低头吃饭。
时间尚早,吃过早饭后少年略好奇地看着顾惜朝, 还是忍不住发问:“你是太学的学生?”
“不是。”
提到这个, 顾惜朝的脸色略变, 眼神透露出几分讽刺。
这个样子更符合尤眠对于落魄书生的刻板印象了。不过这一点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根本不敢讲出来。
两个人刚认识就说这种冒犯的话,就算是再外向的人也不会这么做吧?
“我要去御街那里摆摊,顺路吗?”
尤眠拍拍手, 吃饱之后更容易犯困, 他说罢就打了个哈欠, 活像是一晚没睡。
一听他要去御街那里摆摊, 原本沉稳的顾惜朝冷不丁地开口询问:“你摆摊为生?”
“嗯。”
尤眠点点头, 十分爽快地表明自己的身份,并不觉得摆摊就低人一等。
这种态度更让顾惜朝欣赏,他平日里也会摆摊买些东西为生, 因此觉得尤眠更加亲切。
“若是还没有找好位置,我刚好知道一个。”
“哇,那真是谢谢你了。”
尤眠本就打算去御街先看看,要是遇到好的位置就直接在原地摆摊。没想到刚认识的顾惜朝竟然会帮他,顿时满脸笑意。
御街两侧许多摊贩,卖小吃的、卖饰品的,几乎是应有尽有。
“你卖什么?”
顾惜朝停下脚步,侧目看着身侧的少年。他主要是卖一些字画,也会接抄书的活儿,所以找到地方大多在书铺周围,若是少年卖其他的,这个位置便算不上好。
“嗯……”
被这么一问,尤眠竟然沉默下来。难道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卖什么吗?
顾惜朝缓缓深吸一口气,觉得事情略棘手。
不过他也不知道尤眠摆摊不在意位置,只要能在系统面前装装样子就行。
【系统:……】
“卖花。”
身侧安静的少年就像是灵机一动,突然开口。
此时正值春日,各种各样的花争相开放,卖花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惜朝虽然是个书生,却不是只会死读书,听完尤眠的打算好,脑子里很快就思索起来这个办法如何。
那些书生喜欢附庸风雅,在书铺周围卖花倒是可行。
于是,青衫书生带着尤眠去了自己之前常摆摊的地方:“就是这里。”
尤眠四处张望,打量着周围环境。
这应该算是字画一条街,许多书铺林立,街边还有人作画,十文钱就能现场画出一副。
“谢谢你!”
尤眠微微颔首,他要卖花也只是因为系统今天刷新出来的商品是鲜切花罢了。他之前钩织的那些东西丢了不少,大概是上次被砸摊子的时候掉落各处。
还好那些东西不值钱,不然丢了那么多他都要心疼死了。
少年不想卖花郎将鲜花都放在扁担里,而是不知道从那里变出来琉璃瓶来,大约到小腿那么高,准确地来讲应该是桶。
正忙着把花放在水桶里的尤眠并没有察觉到身后顾惜朝诧异的目光,不止是顾惜朝,当尤眠掏出这些琉璃制品时,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不把视线落过来的。
琉璃是稀奇物件,整个汴京城也就那些达官贵人家里有琉璃做的东西。可眼前的少年竟然习以为常地摆出这么多,而是这些琉璃制品的成色如此之好,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里面装的水。
没意识到不对劲的尤眠放好花,一抬头就和注视着他的顾惜朝对视上,险些吓了他一跳。
“怎么了?”
“没事。”
顾惜朝摇头,只是目光时不时地会停留在琉璃花瓶上。不过,更多的是落在尤眠身上,与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探究。
能拿出这么多琉璃花瓶,想必家境富裕,不会是什么缺钱的。
回想起昨天尤眠拿不出三百两买房,顾惜朝有些说不上来心里的情绪。既然这么有钱,又何必出来摆摊?
“送你。”
尤眠拿出一枝桂花,这个季节不应该有桂花的,但有系统在,一年四季的花都能凑到一起打麻将。
桂花特有的香气幽幽浮现,丝丝缕缕,若隐若现。
顾惜朝顿住,他都这么大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他花,不免感到诧异:“送我?你送我花做什么?”
“谢礼?”
尤眠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想谢一下对方帮自己找摊位。刚好他手边就是一桶桂花,便抽出一枝递给了顾惜朝。
都说蟾宫折桂,他见顾惜朝是个书生,便想借个吉言。
少年纤细的手指捏着桂花枝,米一般的桂花堆积在一起,乍一看像是成熟的小米。
顾惜朝沉默片刻后才接过尤眠手里的桂花,低声道了句谢。
“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刚送完花,尤眠甚至都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顾惜朝就直接要走。
望着对方的背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少年抬手摸了摸鼻子——和楚留香待久了,下意识地就受到了对方的影响。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尤眠猜不透顾惜朝心中所想,两个人的处事方式都不一样,自然很难读懂对方。
一个是遇到坎坷就直接躺下睡觉,一个是遭遇不平内心愤愤,犹如两个极端。
若是之前的尤眠,恐怕还会不断内耗自己。但如今的他早已变了,没有拘束他的父母,任何困难放在他面前都不够看。
顾惜朝已经走远,尤眠便不再去想对方的事情。他搬了个小凳子往摊子后面一放,撩起衣摆坐下。
系统出品的花质量很好,怪不得这么多花就要收他二十两。那可是二十两!
少年磨着牙,亲自将混在一起的花枝一点点分开,同品种的放在一起。粉红的桃花、淡黄的桂花、绿色的桔梗……五颜六色的,摆放在一起都快要将他给淹没在花丛中。
“这么看也挺好看的。”
尤眠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这些鲜切花处理好,起身打量着,突然觉得自己的摊子很适合做背景。
若是有相机的话就可以拍照了,一个人收他五两。
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点子的尤眠垂首叹惋,可惜他没相机,而且系统商城也没有相机出售,不然又可以大赚一笔。
鲜花配美人,这一幕十分赏心悦目,更不必说在这一条卖字画的长街了。
“如今正值春日,怎么还有秋夏之花?”
正低头试图插花的尤眠听到一阵脚步声停在自己摊子前,于是停下手里的动作:“独家秘方。”
方才此人低着头时只觉得身形楚腰卫鬓,没想到抬起头来竟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就好像……从古画上跳出来的人一般。
尤眠:“公子要买什么?”
他疑惑地看着在摊子前驻足的书生,这人真奇怪,来买东西还一句话不说。
“没……没什么。”
“……”
尤眠放下手里的剪刀,纤细洁白的指间沾了碎叶和水珠:“公子若是不买花,烦请让开。”
这人该不会是来捣乱的吧?
“抱歉,在下见小公子天人之姿,一时入了迷……”
此言一出,更让尤眠觉得奇怪。他之前也见过夸他好看的,但……怎么这个人说得这么奇怪?
“烦请让开。”
少年冷下脸来,右手边一瓶盛开的洁白梨花,左手边是含苞待放的紫色郁金香。两种对比鲜明的颜色,更衬得中间的少年唇红齿白。
眼看自己无端惹怒了尤眠,书生连忙道歉,只是眼睛仿佛用胶水黏在了尤眠身上似的,就连走的时候都是一步三回头。
总觉得被骚扰了。
冷脸的尤眠双臂环抱,暗自磨牙。
阳光掠过身后的屋檐,渐渐照亮了原本藏在荫凉处的摊位。摊子上各色鲜花漂亮夺目,更别说还有反季的,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
除开一开始那个古怪的书生,接下来尤眠并未遇到奇怪的客人。摊子上的花渐渐减少,铺了桌布的桌子上因为拿花滴落不少水。
尤眠低着头收拾,来买花的人大多是一些书生,还有不少路过瞥见后过来顺手买一枝的。所以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他也不好喊出高价,只好以中等偏上的价格卖花。
“一整天算下来也就赚了十两。”
少年坐在凳子上,手肘抵在桌面,面前放着一瓶插好的花。没什么设计,只是错落有致地插了几枝梅花。
大抵是临近正午,这条街上的人少了一些,来买花的人没几个。倒是有人想买花瓶,甚至给出了高价。
刚开始尤眠还十分诧异,不过是一个玻璃花瓶竟然值那么多钱?但看着那人欣喜的模样,他脑子一转,这才想起来玻璃在古时候却是很珍贵。
有人出高价,尤眠还是没卖。
那人虽不是粗布麻衣,但身上衣服的布料称不上好。既然玻璃花瓶值钱,他完全可以以更高的价格卖给有钱人,没必要卖个一个还要咬咬牙买的。
春日的阳光已经带着暖意,落在人身上时很快就能体会到泡温水一般的温暖。
桌子上的东西只需要简单收拾,尤眠看似是将花瓶收在背篓,实际上是收在了系统背包,唯一留下来的便是那束红梅。
这种秾艳的颜色乍一看和清冷如月的人不搭,但熟悉之后便能从中察觉到些许乐趣。寒梅傲雪,不正是对方吗?
尤眠抱着一束红梅,身上沾染上淡淡梅香。
他今天约好了和无情见面,对方昨晚说过要帮他问一下正在出售的院子。其实回去之后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那么好的院子真的会一直没有人卖吗?而且自己的预算也不高,能让他买下来的院子价格也是便宜。
位置好且价格公道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汴京城按理来说很抢手。
昨晚尤眠躺在床上,想了几乎半个时辰,最终还是想明白了——盛崖余怕不是刻意为之。
哎——又麻烦对方了。
仔细算来,自己和对方认识那么久一直都在受着对方的帮助。这让尤眠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关系很好的朋友会这样吗?
少年抱着花往回走,眉眼间满是深思。红梅雪肤相应,犹如雪地里落了一片血。
他脑子里在想着事情,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中午最热闹的地方便是酒楼之类的饭馆,站在街上都能闻到里面饭菜的香气。
当然,他停下来并不是饿了。而是……身后的脚步声。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脚步声繁杂,但皆是利落清晰。在这些脚步声中冷不丁地出现了一道犹犹豫豫,走走停停的。
此时的尤眠可不是之前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早早地就听出来了这人是在跟踪自己。
奇怪,他初来乍到,在汴京可没什么敌人。来这里满打满算也才两人,更不用说得罪谁。总不能是昨天那个卖房的老板吧?
尤眠哼笑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继续向前走,步伐轻快,甚至还哼起了歌。
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跟踪他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听上去大概是个男的,该不会真的是那个老板吧?
心里百转千回,但表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情绪——可能和无情待久了,学到不少。
街道两旁的垂柳因风抚动,翠绿的柳枝丝线一般在空中飞舞。
粉衫少年换了一只手抱着红梅,饶有兴致地抬手折下一条柳枝。他一手捏着细长的柳枝,一手抱着花,很有闲情逸致。
脚步声轻飘飘的,踩在青石板上能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
柳枝细长,又因为是刚长出来的,还十分柔软,拿在手里就像是有韧劲的绸缎。
尤眠身上衣服略单薄,一阵风吹过就能让衣摆如云雾般向后飞去。
他手里随意晃着手里的柳枝,哼的调子陌生又洗脑,仔细听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突然,被甩起来的柳枝在空中转了个弯,伴随着一道“咻”声向后飞去。
身后的人一直跟尤眠保持着距离,但这距离只是伸长胳膊够不到。柳枝犹如手臂的延伸,卷起的枝头“啪”的一声打到了后面男子的胳膊。
隔着薄薄的春衫,被打到的地方瞬间火.辣辣的疼了起来。要是扒开衣服看的话,被打的胳膊肯定红肿起了印子。
“嘶——”
还未等到壮汉开口,尤眠就已经转过身来,鬼魂一般飘到了他面前。
“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嘴角含笑,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他跟在后面一样。
怎么会?他明明那么小心翼翼……
可惜壮汉眼中的小心翼翼在尤眠听来更像是光明正大。
“谁说我跟着你了?这路就在这儿摆着,我走路还不行?”
他这么一说,尤眠脸上的笑意更浓,一边说着话,一边甩了甩手里的柳枝:“是吗?再往前走可就是神侯府了,从前面那条街开始你就一直跟着。”
柳条甩动时发出道道破空声,足以见抽到身上究竟多痛。壮汉刚才已经体会过,见状不由得浑身一颤。
“还是说,你是要去神侯府?”
“我……我就是要去神侯府!”
壮汉挺了挺胸膛,理直气壮地打量着尤眠:“倒是你,不分青红皂白地直接抽了我一鞭子。走!我倒要去神侯府让官老爷评评理!”
“好啊。”
他看尤眠年轻,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对方,没想到这人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少年答应得如此爽快,倒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好卡壳沉默下来。
“怎么?你不是说要去神侯府吗?现在就走啊。”
尤眠微眯双眼,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都要被他迷成月牙了。
见壮汉不语,他轻哼一声,再次甩了一下手里的柳枝。柔软的柳枝发出“啪”的一声,一片从树上落下来的叶子恰好被打得粉碎。
“走啊。”
模样清丽的少年绝非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说出的话在壮汉听来堪比催命符。
“呵,我大人有大人,放你一马。”
尤眠的态度强硬,壮汉不敢硬碰硬,只好找了个借口试图逃走。
哪曾想这人下定了决心,非要带他去见官。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那飞过来的柳条比壮汉跑得都快,毫不留情地抽在对方背上。
紧接着,淡淡梅香传来。
方才还距离他五步之远的粉衫少年一眨眼就出现到他背后,纤细的手指竟然那般有力,一把就将他拽了起来。
“说,为什么跟踪我。”
“诶诶诶!”
壮汉还想死不承认,可贴到脖颈处的凉意成功地让他打起寒颤:“等等等等!我说!”
尤眠素手握着一柄匕首,这把匕首已经许久没出鞘,刚一见光,银白的剑身照到阳光后反射出一道蓝紫色。
上次用且慢还是在绵州,匕首上的药香越来越浓。
“是一个男的,他让我盯着你。”
“你说了和没说一样。”
尤眠反手用匕首拍了拍壮汉的脸:“那男的长什么样?”
“我……我没看清。诶诶!”
眼看着匕首再次贴到自己脖颈,壮汉连忙举起手来:“那人蒙着脸,我是真不知道啊。不过,他说话文绉绉的。”
此言一出,尤眠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人来。
“再有下次……”
他威胁道,话不说完比说完更吓人,壮汉连忙往远处跑,生怕慢了会被尤眠一刀捅死。
不过少年根本没要杀他的念头,只是恐吓罢了。
春风拂面,匕首上的香气快要将怀里梅花的香气掩盖过去。尤眠一边转身,一边低头将匕首收回去。
谁曾想,他一回头就撞入一双含笑的眼眸。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尤眠心都漏跳一拍,自己刚才做的那些事情不就被看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太想在无情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刚才那副坑蒙拐骗、嚣张跋扈的样子……
“遇到麻烦了吗?”
无情浅笑,漆黑冰冷的眼眸之中没有丝毫冷意,满是温柔。恰如此时春日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又不会太过炎热。
青年的目光犹如一场春雨,无声地落在身上,微微凉,却又无处逃脱。
尤眠觉得在对方的眼中,自己心中所想几乎是无处遁形。
他微微收紧了抱在怀里的红梅,淡淡的香气在鼻端萦绕。这种类似于无情身上的味道让本就有些尴尬的他更加不知所措。
“买了花?”
无情视线略微下移,落在尤眠怀中红梅上。花开得正好,只是春天还有红梅吗?
听到对方的询问后,尤眠当即顺着向下说:“今天卖花了。”
“没卖完吗?”
无情略勾唇角,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示意对方跟着他走——总不能就在大街上聊天吧?
“不是没卖完。”
尤眠快步跟了上去,慢悠悠地走在对方身侧,随即将抱在怀里的红梅递到无情面前:“是刻意留下来送你的。”
他语气自然,表情也一如往日,根本没发现此时的举动有什么错误。
唯有无情,听到他说的话后猛地停下了轮椅。举在眼前的红梅香气更浓,猩红的颜色更衬得举着花的手指洁白细腻。
送……他?
青年面无表情,耳朵却又红又烫。
“怎么……想起来送花了?”
无情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整个人犹如绷紧的弓弦一般。他抬起一只手,仔细看还能看出手指微微颤抖。
不过他将这一点掩藏得很好,站在他身边的尤眠并没有察觉到。
“因为合适啊。”
尤眠眼神真挚,语气也从容。
他没发现无情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此时正涌上不知名的思绪,仿佛站在悬崖向下望见了海面旋涡。
无情很快就将一瞬间的异样掩盖下去,抬手接过尤眠手中的红梅,枝干上还残留着来自尤眠的体温。
“多谢。”
“你不让我说谢谢,怎么自己反倒是说了?”
尤眠双手环抱,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他微微弯腰,将脑袋探到无情正前方,略微眯起双眼。
只不过,无情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羊脂玉一般的耳垂上正戴着一只耳坠,浅粉色和少年身上的衣服略有些相像。
这正是无情当初送给尤眠的那个。
尤眠今日来找他,不仅给他带了花,还戴上了自己给他买的耳坠。
无情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颗心如同泡在了温水里一般。一股异样的感觉渐渐占据整颗心,试图要将心给托举起来似的。
“嗯?”
“你不喜欢吗?”许久没等到无情开口,尤眠原本平平淡淡的心顿时紧张起来。
“没有,很喜欢。”
无情抬眸,大半张脸都遮挡在红梅之后,只露出了一双漂亮漆黑的眼睛。他的眼睛中经常是一副冰冻样子,杀意肆意,不怒而威。也曾浮现过笑意,但大多是面对他人时的讥笑。
但此刻,青年那双比出鞘长剑还冷傲凌厉的眼眸中尽时柔和。
“那就好。”
向来敢直视无情眼睛的尤眠像是被烫到一般连忙移开了视线,他假装看向远处,却不知道自己那只戴了耳坠的耳朵正暴露在无情眼下。
说来也不巧,无情耳朵红的时候尤眠并没有看见。如今他却被看得一清二楚,丝毫没有遮挡的余地。
“嗯?”
无情从中窥见出几分情绪,心头一颤,但更多的还是笑意:“怎么停下来了?”
他试图打趣略显羞涩的尤眠,少年听到后轻咳一声,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刚才不是你停下来的吗?”
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简直就是小孩子拌嘴。
尤眠没反应过来,无情倒是哑然一笑:“我的错。”
他态度自然,就这么流利地将这句话给说了出来。脸上的表情都柔和三分,让尤眠更加不好意思。
尽管尤眠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好意思。
*
神侯府与其他的机关不同,更像是一个大宅院。正门口有不少守卫,大老远就能窥见其中的森严。
无情带尤眠进了神侯府,不过他公私分明,并未带着人参观其他地方,而是径直带着尤眠去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院子里种了一颗树,不过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
刚一踏入这个院子,尤眠就浑身紧张起来。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收紧,觉得自己是闯入了对方的领地。
这种感觉在无情带着他进了房间后更加明显。
“坐,我去泡茶。”
无情将人带到了自己卧房,而不是书房。他本人都没说什么,尤眠更不好意思开口。
少年慢慢地挪到椅子旁边坐下,安静的环境下,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暗自打量着周围。
房间里的摆设很有无情的个人风格,雅致简朴。除了必要的家具外没有其他的装饰,唯一能称得上是装饰的恐怕就是尤眠刚送到的花——此时被无情找了一个瓷瓶插了进去。
红梅夺目,颜色秾艳,在古典的房间里点缀上一抹色彩。
坐在旁边的尤眠视线落在红梅上,阳光恰好透过打开的窗户溜了进来。阳光被窗户分割开,放在架子上的红梅十分幸运地全部沐浴在阳光之下。
“我已经问过了,那个院子现在还没卖出去。”
无情端着泡的茶进房间,开口直入主题。
这也是尤眠今天过来要说的事情,听到这句话后眼中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价钱呢?”
少年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抬眼看向对面的无情,模样认真,如同学堂里仔细听讲的学生。
这种专注的眼神会让人误会……误会少年此时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百九十五两。”
比尤眠一开始看的那个院子便宜了快一半,这种好事真的能落到他头上?
被少年的目光盯着,青年面不改色,仿佛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一样。
“这么便宜?”
见状,尤眠主动开口,恰当地流露出几分疑惑。
“嗯。”
无情微微颔首:“对方着急出手。”
哦——急出确实会便宜,但这便宜得也太多了,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这么好,那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粉衫少年微微一笑,紧接着又追问:“那老板现在还在吗?占了对方那么大的便宜,不如我请他吃顿饭?”
“不必。”
几乎是尤眠话音刚落,无情就立刻开口拒绝。十分果断,斩钉截铁,仿佛尤眠现在就要去和别人吃饭。
“……”
他回答得太快,尤眠都没反应过来,此时一副呆呆的样子。
“抱歉。”
无情沉默片刻,随即开口道歉。道过歉后,青年轻叹一声:“老板今天要出城看望生了病的孩子,没空。”
“哦——”
尤眠拉长声音,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无情心中所想,嘴角还带着一抹神秘的笑。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掩饰,看得无情忍不住率先避开他的视线。
本来尤眠没多想,但青年如今猛地避开视线,这一举动成功地让尤眠顿住。
方才在大街上还能纵容交谈,但一来到房间,两个人都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一般。
周围冷不丁地安静下来,越是安静的环境,越能凸显出一股暧.昧来。说话时都隐隐浮现出些许缠.绵,更别说此时了,两人甚至连对视都不敢。
尤眠啊尤眠,你这是怎么了?平常不是特别能说吗?怎么现在成哑巴了?
少年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又松开,衣服都变得皱巴巴的,足以体现出他心里的不平静。
在感情上一窍不通的少年根本不明白刚才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对视本就是无形的亲吻,用视线肆无忌惮地摩挲对方的肌肤,目光都能带着濡湿感。
无情微微侧目,余光中瞥见了尤眠的不安,以及渐渐通红的耳垂。
他心中不由得一颤,一个大胆的想法顿时在脑海中浮现。这个想法让他浑身紧张,口干舌燥,整个人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
紧张之余又不免带着期待,试图试探对方心中是否和自己一样,是否如自己一般坐立不安。
无情那双犹如浸在冰水中的墨玉般眼睛,此时也渐渐多了柔情。
“我……”
尤眠突然开口,试图打破弥漫在两人周围的寂静和尴尬。
谁曾想,他刚开口,一个“我”字都未落在地上,原本侧着脸的青年顿时将视线投了过来。
一瞬间,尤眠后背惊起一阵冷汗,只觉自己是一只快要被猛兽捕捉到的猎物。
“嗯?”
无情目光专注,察觉到尤眠的紧绷后略微收敛了些许:“怎么了?”
在尤眠眼中,盛崖余一直是一个看似清冷无情实则温柔的人。他很少看到对方露出冷酷残忍的表情,唯一算的上令人恐惧的怕是当初在危城外对方直面凌落石的时候。
大多时候,青年也只是一副平淡的模样。
之前就说过,尤眠第一眼见到无情的时候就觉得对方似乎在心里压了很多事情。
当初无情向凌落石说的那句自嘲,恐怕就是本身就在意的事情。尤眠不了解无情的过去,他只短暂地参与过对方的现在。
少年抬眸,视线再次和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对视上。
“没什么。”
尤眠收起心里的思绪,缓缓露出一抹笑来。恰逢阳光随着时间挪移,一半的阳光落在不远处架子上放着的红梅上,另一部分落在了尤眠的脸上。
隔着半人的距离,无情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对视上的一瞬间,周围再次寂静下来。有风掠过打开的窗户吹进屋子,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无情没看完的书,此时正哗哗作响。
浮尘在阳光下十分显眼,慢悠悠地在空气中浮动,时不时地往有人的地方聚拢。
“林仙儿的案子怎么样了?”
尤眠不动声色地打破寂静,提出了一个两人都参与过的话题,试图将刚才莫名的暧.昧给翻过去。
“已经差不多了。”
无情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握着杯子的手指修长,皮肉匀称地覆盖在有力的骨头上,十分赏心悦目。
“也不知道阿飞怎么样了。”
突然间,少年提及一个不在场的人。
大约是想到了林仙儿,尤眠便不免想到当时从保定分开的朋友阿飞。阿飞比他大了不到一岁,却比他成熟的很。
年轻剑客身上可没多少钱,还是自己偷偷塞给了对方一百两。
尤眠轻叹一声,眉眼间已经流露出几分的担忧。他抬起头看向身边的无情,试图想从对方口中听到同样的担忧。
可无情和阿飞都是距离感极强的人,在保定的那些日子很少单独相处,基本上都是由尤眠当做中间人。
更何况,无情清楚得知道,凭借阿飞的武功,对方很难在江湖上遇到什么危险。
至少比尤眠一个人行走江湖要让人放心得多。
还有一点,无情想不明白为什么前面还在讨论卖房的事情,后面就突然提到阿飞。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第43章 笑得温柔 春眠,有情
无情带着尤眠去看了那个院子, 距离神侯府不远,这更让尤眠觉得对方是故意在帮他。
该不会是自己出了差价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尤眠就浑身不适, 心里对无情也有了愧疚。
“怎么了?”
在去看院子的路上,无情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低落情绪。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是……
“没事。”
半低着头的尤眠抬头露出一抹笑意:“只是觉得这个价钱能在汴京买下这么好的院子实在是太幸运了。”
说罢,他略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说者有心, 听者也有意。
轮椅碾动的声音不大不小,成了周围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坐在轮椅上的无情顿时明白少年从刚开始为什么不安了,原来是在担心这件事情。
“院子的主人我认识, 对方是六扇门的一位同僚。”青年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只是去年受了伤, 如今告老还乡,便想着将汴京的房子卖掉。”
说罢, 他抬手轻轻拍着尤眠的手背, 试图是要安抚对方:“院子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大, 不必感到愧疚。”
“而且,这也是我的私心。”
清冷如月的无情大捕头解释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比之前低了三分。
“抱歉……”
“不必道歉。”
无情略微勾起唇角,解释完后两人之间果然没了刚才那种古怪的气氛。
在青年看来, 自己与尤眠是……朋友, 做这些事情也算正常。可他并不知道尤眠之前基本上没朋友, 对于朋友之间究竟该如何相处并没有太多经验。
“那……究竟便宜多少?”
走着走着, 尤眠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话说出口后, 他也觉得自己有些死缠烂打,因此停下脚步低头捏着挂在腰间的香囊一言不发。
见状,无情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好将原本的价格讲了出来。
便宜了整整五十两。
太学那个院子比较大,卖三百两也有地理位置的原因。而无情解释的这个比太学那个小了一点,但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那位同僚是在十年前买下的,价格自然是比现在便宜。
“这个价格是林大人同意的。”
无情看出了尤眠心里的不安,解释的时候心里有些好奇少年之前的经历。仔细想想,从认识到现在,对方好像很少提及过之前的事情。
唯一的一次恐怕就是在保定对方喝醉。
“我不是在……”
尤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低着头,但正是因为这个动作,足以他清晰地看到无情眼中的包容。
对方明白他在想什么,并且十分体贴地没有追问。
一时间,尤眠脸上的表情软化,低声道:“谢谢你,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个。”
“嗯。”
无情短促一笑,大概是看到他这幅模样被可爱到了。
他觉得尤眠可爱,不管是道谢时的语气还是表情,都完完全全地戳中了他的心。
看过院子后,尤眠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以为那个林大人亏了。
这个房子没有侧房,只有简单的几间,正房、书房、厨房,并一件柴房。
林大人十年前买下这个院子的时候也只是为了离六扇门近一点,这十年来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因此这几间房子就已经足够用了。
院子里没有种什么树,只有北墙那边用竹篱笆为了一小块菜地。
一整圈看下来,尤眠很是满意。
“可以种菜。”
他已经在想着要种什么菜了,甚至都想好了这次要做什么菜大展身手。这就不由得让他想起当初在绵州的时候,陆小凤竟然敢嫌弃他。
“对了,到时候尝尝我的手艺!”
少年望着北边的菜地片刻,随后转过身来欣喜地看着无情,语气雀跃:“我做饭很好吃的!”
望着他这番高兴的样子,无情眼眸微弯:“好,我很期待。”
*
几日后,尤眠痛快地付了全款。穿越快一年,离开边城后他成了一名在汴京城有房的人。
院子在距离神侯府两条街的花经巷,□□巷以巷口那颗数十年有余的桃花树得名,每逢春季,巷口的大桃树就变成了粉色的绣球花。
此时大桃树还没完全开放,再等几日就会看到花团锦簇的一面。
满树桃花开那日,尤眠在□□巷的新家总算是重修好。他在汴京城认识的人不多,算上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的顾惜朝的话,他在汴京只有两个朋友。
“你一定要来哦。”
书铺前,蓝衣少年双手撑在作画用的桌子上,上身微微前倾,语气十分诚恳。
而他对面的人正是多日未见的顾惜朝,男子依旧是一身青衫,此时正坐在桌子后面提笔作画。
闻言,对方头也不抬:“抱歉,在下今日有事,恭喜乔迁。”
“你有什么事?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尤眠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影遮挡不少阳光,阴影大咧咧地铺在桌子上,遮住大半顾惜朝将要画完的画。
他追问:“真的不可以吗?你是我在汴京认识的唯一的朋友。”
这句话成功地让顾惜朝停下了手上动作抬眸去看,一眼就看到挡在自己摊子前模样可怜的少年。
对方今日穿了件宝蓝长袍,这个颜色肤色白皙的人穿上很显白,更别说尤眠本就唇红齿白。此时他再露出这幅恳求模样,活脱脱一个心地善良热情好客的小少爷。
顾惜朝看着他,欲言又止。
“人多热闹嘛,你不也是一个人吃饭?”
尤眠直起腰来,双臂环抱。若不是白玉京已经走了,他还想叫对方过来呢。
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顾惜朝不愿意来。刚认识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怎么突然变冷漠了?
“好不好,顾大哥。”
尤眠双手合十,水润明亮的杏眸犹如春日的水潭,让人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
“今晚?”
“对!”
见顾惜朝有了松口的趋势,少年眉梢立即飞上笑意:“就在□□巷,往里走第三家便是。”
说罢,他便急匆匆地去买菜。刚走出两步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补充道:“今晚我亲自下厨!”
少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回头时脸颊背着光,恰逢一缕光擦过鬓边,耳垂上的紫色耳坠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顾惜朝缓缓垂下视线,淡淡应了一声。
这幅平静的样子,怕是不知道今晚要面对什么事情。
*
夜,□□巷正数第三户人家灯火通明。北墙的小菜地有春韭露出地面,不过只有短短一指,怕是要等些时间才可以吃上。
不远处的厨房中散发出阵阵烟火气,伴随着热油的噼里啪啦声。
春夜微寒,但今夜月光通明,适合赏月,尤眠便将准备的瓜果放在了院子正中央。
此时,厨房的窗户上透着一道略微纤细的身影,正低头弯腰忙碌着。而院子正中央,一白衣男子和青衫男子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这两人正是无情和顾惜朝。
“马上就要好了!”
厨房里的尤眠喊道,他今天很高兴,大约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在家和朋友吃饭,整个人都与往日不同。
白天,无情收到邀请时还心生期待,就连在小楼看书时都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晚上拎着贺礼过来时,率先看到的并不是笑吟吟的尤眠,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对方一袭青衫,浑身散发着书卷气,面容俊朗,唯有一双眼睛略深沉。
还未等无情开口询问,听到动静的尤眠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你来了?这是顾惜朝,我前几天认识的朋友。”
随后,他又向顾惜朝介绍起无情来。
其实尤眠没开口的时候,顾惜朝就隐隐猜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白衣青年是谁。毕竟在汴京城谁人不知道无情大捕头的名声?
坐轮椅、面容清丽,秀隽冷傲中又带着几分孤僻,除了名满汴京的无情还能有谁?
只是顾惜朝也没想到看起来像个小少爷的尤眠竟然会认识神侯府的人,这下对于少年的印象更加疑惑——难不成真是哪家少爷?
两人微微颔首以示问候,随即便坐在院子里等着尤眠在厨房里忙活。
顾惜朝一开始想要帮忙,却被尤眠推出厨房,并放言今日一定要让他们两个好好尝尝自己的手艺。
但顾惜朝和无情似乎聊不起来,只是干巴巴地坐着。
“好了!”
院子里的寂静总算被打破,在厨房里忙活许久的尤眠总算是端着一锅汤匆匆出来。
“芸豆萝卜炖蹄膀。”少年将砂锅放在桌子正中间,随即双手叉腰,得意地看着满桌佳肴,“我下午就炖上了。”
五菜一汤,色泽诱人的糖醋小排、香气扑鼻回锅肉,还有几个家常菜,看起来确实是让人食指大动。
尤眠落座,单手托腮:“快尝尝。”
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无情率先盛了一碗蹄膀汤。汤色浓白,上面还飘着青翠的葱花。
“怎么样?”
见无情端着碗浅尝一口,尤眠亮晶晶的眼睛顿时黏在了青年身上,这幅期待的表情很难让人忽略。
只是青年喝过第一口汤后动作有些许的卡顿,平日里略高冷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表情。
“怎么样?”
没等到回答的尤眠再次追问,纤长的眼睫上下翩飞,犹如振翅翩飞的蝴蝶。
这幅十分期待点评的模样让无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面不改色地放下汤碗:“温度刚刚好。”
“……”
“……”
“……”
此言一出,刚抬起手准备浅尝的顾惜朝停下动作,垂眸看着手中碗颜色和香气都不错的蹄膀汤。
“没了吗?”
尤眠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还以为无情说完这句话之后还会说其他的,没想到青年说罢这句话后就沉默了下来。
“不好喝?”
尤眠从无情的眼神中窥见了几分踟蹰,于是挽起袖子给自己盛了一碗。
炖得软烂的蹄膀颤巍巍的,肉上还沾了一粒葱花。平日里不吃葱花的尤眠都忽略了这一点,毫不犹豫地抬手喝了一大口。
尤眠:0.0
他艰难地将口中的汤咽下,漂亮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不对劲,这不对劲。
这汤怎么会是这个味道?又甜又咸,仿佛在里面倒了一大碗糖似的。他好像也没放糖吧?
尤眠抿唇,一言不发地把碗放下。
见状,顾惜朝也放下了汤碗,从这两人的动作中已经猜到了这蹄膀汤大概不好喝。
“哈哈,可能是把糖当做盐了。”尤眠试图找补,“尝尝其他的菜的。”
他本想掰回一城,岂料剩下几道菜的味道也是一言难尽。明明从外表上看起来很好吃,闻起来的味道也不差,可偏偏尝起来难吃得很。
但性价比很高,一道菜就能尝出酸甜苦辣咸五种味道。
尤眠缓缓闭目,仰面不语。
“其实……好看就已经很厉害了。”
顾惜朝本想安慰,可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五个菜也没必要每一道都试了,就算是再给面子也不至于折磨自己。
今晚原本是该热热闹闹吃饭的,但三人却是在丰乐楼吃的晚饭。
“我请。”
饭桌上,尤眠整个人都低着头,额头嗑在桌子上,声音都闷闷的,似乎是被刚才的事情打击到了。
白日他那么自信,无情和顾惜朝心里还真有几分期待。
顾惜朝第一次来丰乐楼,落座后看着雅间的装潢并不说话。而无情正在安慰尤眠,也难为他了,那么难吃的菜都能绕到是调料和食材的问题上。
一直以来坚信自己有做饭天赋的尤眠简直是天塌了,怪不得当初在绵州的时候陆小凤不肯吃他做的饭,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没事。”
少年抬起头来,额头留下红色压痕。
“哎——”
他长叹一声,随即说道:“等我再练练,到时候再给你们露一手。”
闻言,无情不语,顾惜朝移开视线,都没有回答。
*
吃过饭后,顾惜朝与尤眠两人分道扬镳,青衫因风鼓起,背影有些决绝。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下定决心,保证之后再也不吃尤眠做的饭。
而尤眠走在无情身边,两人手里都没拿灯笼。汴京城没有宵禁,夜市上很是热闹,沿街的灯笼多如繁星,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接连不断。
“哎——”
每走几步,尤眠再次叹气,惹得身侧的无情朝他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
少年摇摇头,看着落了满地的月光发呆。有时他总会觉得如今是梦一场,模模糊糊地感受不到实质。
尤眠酒量不好,在饭桌上只喝了一杯,此时已经有些醉了。哪怕走路时步子平稳,但略微朦胧的双眼依稀可见醉意。
走到□□巷本该分别,但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巷口的桃树枝头开满桃花,地面上也铺了一层粉色的地毯。恰逢一阵风起,不少花瓣被摇下,纷纷扬扬,似一场粉色的雨。
尤眠侧目,看着无情头顶落着的花瓣,也许是喝了酒之后胆子变大,瞥见眼前的一幕后他便抬手探过去。
一片粉白相间的花瓣捏在两指之间,桃花的粉似乎化成了少年指尖的颜色,秀气中带着几分有力。
在尤眠伸手的那一刻,无情就已经预判到他要做什么了。身为捕快,青年向来警惕。但这次却没躲开他的动作,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动不动。
直到无情瞥见尤眠收回手,才装作诧异:“多谢。”
“不许说谢谢。”
平常都是无情提出这个要求,这次倒是反了过来。与青年的委婉不同,尤眠说这句话的时候理直气壮。
“好,不说。”
借着月光,无情看清了尤眠眼底的醉意,已经紧紧盯着他的视线。
“你……”
尤眠突然矮下身子,视线与无情平视:“要走?”
“时间不早了。”
“里面好黑。”
尤眠此时的距离和无情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纤长浓密的眼睫,根根分明。
“我陪你进去。”
“唔……”
大脑快要停机的尤眠听到这句话后粲然一笑,好似刚才那些举动就是为了这句话。
昏暗的房间,无情点亮了蜡烛。烛光摇晃,一副要熄灭的架势。见状,他只好抬手护住烛火,随即侧头看向院子里的人。
月色落在尤眠身上,薄薄地撒了一层银粉般。
“好了,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后,尤眠快步上前。这个时候酒劲儿上来,他进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
“你要走了?”
少年浑身酒气,三人之间酒量最好的竟然是顾惜朝。无情不饮酒,而尤眠今天高兴,时隔许久再次举起酒杯。
丰乐楼的酒很有名,和当初在保定客栈的酒简直不是一个级别。乍饮之际只觉口齿留香,没有丝毫的辛辣,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酒劲儿会渐渐涌上。
尤眠并不知道此酒名为晚潮,正因酒劲如夜晚的潮水缓缓涌来儿得名。此时的他,已经醉了。
“明日还有公务在身。”
无情嗅到了尤眠身上的酒香,在夹杂着少年身上的熏香后更加迷人。
“你还没……”
“还没什么?”
醉意横生的少年坐在椅子上,单手支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你之前说要送我熏香。”
说罢,尤眠探身,小狗一般耸耸鼻尖:“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是什么熏香?”
他之前就曾问过无情这个问题,当时青年还很有礼貌地说等到了汴京差人给他送一些。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还记得这件事情。
“味道?”
清冷如月的青年背着月光,整张脸都隐匿在暗处,只能看到脸上模糊的表情,反倒是寒星一般的眼睛更加明显。
“嗯。”
尤眠点点头,语气轻柔:“和昨天送的梅花好像。”
说罢,他再次嗅了嗅,微微泛着红的鼻尖都快贴到对方衣服上了。
那知这次无情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用的究竟是什么熏香,而是淡淡道:“不是熏香。”
“不是……熏香?”
少年反应迟钝,重复着他的话。
无情一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一手轻轻敲击着挂在腰间的钩织小猫:“嗯,不是熏香。”
“那你身上怎么这么香?”
“是我的味道。”
白衣青年压低了声音,抬起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尤眠小巧的鼻尖:“喜欢?”
“嗯。”
少年缓缓点头,杏眼朦胧,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被点了一下的鼻尖有些痒,他便耸耸鼻子。
“想让自己也有这个味道?”
对方追问,语气没有丝毫感情波动,但放轻声音后在昏暗的房间犹如情.人间的呢喃。
“嗯嗯。”
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劲的尤眠猛点头,束在脑袋上的发髻都随着他点头的动作猛晃。
无情露出的脖颈苍白,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他自微微敞开的衣领向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上一抹粉红。
“靠近一点就会有了。”
闻言,原本就微微前倾上身的尤眠顿住,大抵是在思考听到的内容。
而此言一出,无情便闭上了眼睛,脖颈耳垂以及脸颊粉如桃花。
突然,一股温暖的酒香扑面而来,怀里顿时落下一道柔软温热的重量。
“这样吗?”
尤眠抬起头,下巴抵在无情的胸口。从这个角度看,他本就圆润的眼睛显得更大更圆,幼兽一般看着垂眸的无情。
青年一瞬间握紧了双拳,胸口起伏着,一股热意直冲天灵盖。
“不是这样吗?”
尤眠低头,柔软的脸颊在无情胸口蹭了蹭。这些举动使他更像小狗了,拼命地想要通过这个动作让自己沾染上对方的味道。
因为醉酒而发热的脸颊在接触到冰冷的布料后顿感舒适,尤眠都眯起了眼睛,清晰地感受到了脸颊下结实有力的肌肉。
“尤眠……”
无情急促地呼吸几声,双手在半空中停顿,似落非落。
明明引诱的人是他,成功后却露出一副羞涩模样。
大约是现在的姿势不舒服,尤眠明目张胆地坐在无情腿上:“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
白衣青年紧紧地盯着他,一个能将杀气升华到冷傲的人怎么可能满足于此。
“够了。”
无情缓缓道。
听到他这句话后,刚趴在他怀里没半刻钟的尤眠就连忙起身,动作快如脱兔。
少年低头抬手嗅了嗅身上的味道,果真闻到了和无情身上相似的气息,心满意足地露出一抹笑来。
方才还温香软玉在怀的无情怀里顿时一空,春夜里的凉意顿时涌了过来,一怀凉风。
而一旁的尤眠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准确地来讲,他根本没明白自己刚才的举动有那么出格。
无情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般,提起来没多久便立刻跌落下来,整个人都有些怅然若失。
他抬眸看了过去,刚才还乖乖缩在他怀里的少年已经窝在了床上。
都已经醉了,上.床睡觉的时候还知道脱鞋。
无情无奈摇头,过去扶起早已入眠的少年,动作轻柔地将对方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
“吱呀——”
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哪怕关门的人已经尽力放轻了力气。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绕过半垂下的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床上鼓起的被子。
*
“嘶——”
躺尸般睡了一整晚的尤眠捂着脑袋坐了起来。每次喝过酒后他就会在心里暗自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喝,但每次都会反悔。
就像这次。
尤眠坐在床上,头发凌乱。大约是刚醒来,他脑子还不甚清醒,犹如一台老式电脑,开机就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昨晚……
少年蹙着眉,试图回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但他想来想去,记忆也只停留在□□巷巷口的桃花树下。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回答家的,他没有印象。
该不会又做了什么丢脸的事情吧?还真是巧,他上次喝醉酒就是和盛崖余一起,这次还是。
怎么每次丢脸都当着对方的面……
少年再次向后仰,“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床上,一尾缺水的鱼般胡乱扑腾着。
阳光正好,他醒来时也不过将近午后,温暖的阳光撒满房间,舒适得让人只想躺在床上。
这几天尤眠几乎每天都出摊,这么怪异的举动吓得系统都以为他被夺舍了。今早天气不错,正当系统以为尤眠一会儿就会起来外出摆摊时,对方竟然一掀被子。
面对系统的催促,少年被子蒙头,嘟囔着:“我前些天已经很努力了,是时候该歇歇了!”
话音刚落,便试图睡个回笼觉,不再理会催促他的系统。
【系统:……】
算了算了,它已经习惯了,不干就不干吧 。都已经绑定了,总不能离吧?
就这么在家躺了五六天,这才在一个细雨朦胧的下午拖着自己的破烂摊子出了门。
一场雨将□□巷巷口桃树上盛开的桃花打落满地,一地粉白花瓣,人来人往的,基本上泥泞一片。
尤眠撑着一把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依照他的性格,这种下雨天应该是要躺在床上睡觉的。最好在准备切好的水果一碟,御街上李记的花生酥一盒。
今天难不成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身着灰色衣衫的鹅黄色油纸伞,走在濛濛细雨中,宛如一副水墨画。他出来摆摊的原因很简单——没钱。
之前的钱都用来买房了,再加上在丰乐楼吃了一顿,花费也不少。更别说这几天在家里躺着,剩下的钱就花得差不多了。
少年衣摆被雨水打湿,略有些沉重的贴在腿上,走起路来有些不舒服。
刚走出□□巷没多久,尤眠就心生后悔。
晚赚一天钱也不会饿死自己,又何必非要在今天这么一个下着小雨的天出来?他也太敬业了吧?
少年走走停停,正在挑选一个不错的地方停下来摆摊。至于要卖什么,等找到摊位在说吧。
虹桥就在不远处,两侧的灯笼被风雨打得摇摇晃晃,看着有些危险,似乎是想要落下来。
这里不需要固定的摊位,之前尤眠就是在这里摆摊,有次还大宰了一个江湖人。
思绪翻飞之际,少年手中的雨伞被吹歪些许,他大半个露在外的肩膀湿了一小片。
春雨连绵不绝,街上的人没多少,这让尤眠在犹豫要不要原路打道回府。
一阵风又起,他握紧了手里的伞。伞面被风吹起些许,将尤眠藏在伞面下的大半张脸都露出来。
雨似乎越下越大,这更让尤眠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回去吧。”
他低声念叨,回家吧,这种天气外面可没什么人,就算他在这里摆摊也不会有客人的。
纷乱的脚步声在周围响起,雨声渐大,在一群撑伞的行人之中,从桥那头走过来的青年便显得十分夺目。
只一眼,尤眠便看出来对方是个江湖人。
那青年年轻俊秀,拥有着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腰间挂着一根竹箫,身后负剑。周围人在雨中皆是撑伞而行,他却淋着雨。
尤眠眉梢略微轻挑,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他并不准备和这人交谈,江湖人有些麻烦。而且,对方如何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少年打了个哈欠,转身之际,身后匆匆躲雨的行人横冲直撞到他的摊子。原本在身侧的小摊顿时从桥上向下滑,前面还有行人,倘若真撞上去,恐怕要陪不少钱。
灰蒙蒙的天空突然响起一道惊雷,闪电短暂地照亮了躲雨的行人。两只手同时拉住了向下滑落的摊子,动作十分迅速。
搭在左边的手正是尤眠的,他抬眸,冲上来的人恰好就是刚才那位淋着雨的白衣人。
*
“真是多谢!待明日我找个活计干,到时候再……”
“不必。”
□□巷正数第三户人家,正中间的那间屋子传出两道声响。一道略有些陌生,另一道便是尤眠了。
少年拎着一壶刚烧开的热水走了进来,听到对方的感谢声后头也没抬,似乎并不在意对方之后会不会报答他。
“我叫王小石,敢问公子姓名?”
“尤眠。”
灰衣少年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说罢自己姓名后就往旁边一坐,单手托腮,十分好奇地看着王小石。
“你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多带些钱?”
据王小石自述,他下山后历经一路艰难险阻,这才在今日到了汴京城。可他下山时身上就没带多少银两,哪怕平日里再怎么紧着花,这一路走来到汴京,当真是一分钱都没有。
怪不得下雨的时候大家都撑伞,他却淋雨,原因竟然如此简单——没钱。
尤眠也没钱,他当时在虹桥上看着帮了他一个小忙后咧嘴一笑的王小石,再次善心大发,将人带回了自己家。
“东侧间还没住过人,前几天刚打扫过,就是可能会有些潮湿 。”
少年手里捧着一杯热水,好奇地看向王小石:“这么看来,你师门也很穷了?”
“那倒没有。”
说到这个,王小石脸一红。师父给他的钱绝对足够他到汴京,但他这一路上一遇到什么可怜人就会忍不住施舍对方,这才变得囊中羞涩。
这幅天真善良的模样,不由得让尤眠坐直了身子,瞪大双眼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眼睛明亮且面容俊朗的年轻人。
啧啧啧,他怎么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准确地来说是自己初入江湖时的影子?
不过自己应当比王小石聪明一些,毕竟他不会把自己手里的钱随意递出去——除了阿飞那次。
大约是因为同类之间惺惺相惜,尤眠颇为大方地让王小石在自己家留宿一晚,等到明日雨停,王小石便会在汴京城找活计干。
“我力气还算大,可以干一些力气活。”
王小石有些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手里的热水源源不断地温暖着他的手掌心 :“到时候再按照客栈的价格付你钱。”
“不用了。”
尤眠再次拒绝:“不过是住一晚。”
他打了个哈欠,眉眼之间满是困倦。
这种下雨天最适合睡觉了,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回来睡觉,只是多了一个王小石而已。
“你自便?”
尤眠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衣柜:“侧间的柜子里有被褥,我先睡了。”
说罢,他也不在意王小石还坐在他房间,径直撩起隔绝内外间的轻纱走到床边准备睡觉。
见状,王小石的视线从外面惨白的天空上收回来,随后便自觉地起身离开了尤眠的卧室。
“吱呀——”
关门声落下的瞬间,刚躺在床上没多久的尤眠就已经进入了梦乡。他入睡的速度很快,前几天去无情那里的时候,对方当时正坐在书桌后忙着处理一件事情,等抬头时,他就已经趴在一旁睡着了。
少年被子只盖到腰部,侧卧着,一手环绕着脖子虚虚地搭在颈后,另一只手则是随意地往外一伸。
汴京果然很好,住在这里好像身上的骨头都酥了,每天只想着睡觉。
尤眠还美名其曰春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好就在无情书房。
坐在书桌后的白衣青年放在手里的笔,笑吟吟地抬眸看着他,语气亲昵:“什么时候改了姓?”
乍一听尤眠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等看到无情眼中的打趣后才明白。
尤眠、春眠,仅一字之差,尤眠说自己因为春困所以觉多,却被因此打趣。
他趴在桌子上,杏眼微弯:“那你现在也可以改一个。”
“哦?”
“有情。”
尤眠单手托腮,抬手隔空点了点无情的嘴角,故意压低声音:“因为你现在笑得实在是太温柔啦!”
说罢,他自己低头闷笑起来。
第44章 再到荥阳 聚贤庄,英雄会
第二天果然是个大晴天, 阳光明媚。从昨天下午一直睡到今日上午的尤眠在阳光落在他脸上之后才坐起身来,不过,这幅虽然坐了起来但还没睁眼。
少年打了个哈欠, 腰酸背痛。这几天他躺得太久,身上的骨头都快酥了,稍一动弹就能听到骨头活动的声音。
浮尘在光下十分明显, 尤眠今天毫无睡意,懒洋洋地起身下了床。
春季早上的空气还带着些许凉意,深呼吸一口, 只觉一股凉意直冲鼻腔、上颚,最后在混混沌沌的大脑掀起一阵风。
尤眠推开房门后就靠在门框上抬眼望着院子,隔壁房间的王小石已经醒了。
大约是觉得借住一晚有些不好意思, 对方起床后很是勤快地把院子给打扫了一遍,此时正在给北墙边的小菜园浇水。
春韭长得很快, 两天前才收过一茬, 尤眠包了一顿饺子。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吃, 饺子味道太淡了,不过沾着调料吃还可以。
“你起这么早?”
尤眠双臂环抱,大半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之下,耳垂上的那颗粉晶耳坠散发出柔和的光。
“你醒了?”
听到动静后, 王小石连忙转过身来。他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抬手摸了一下后脑勺:“我已经习惯了。对了, 我看厨房米缸里还有米, 就煮了一点粥。”
“谢了。”
尤眠眉梢轻挑, 突然觉得让对方借住一晚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一睁眼就有热乎的饭吃。
煮的软烂的白粥搭配着邻居送的咸菜,简简单单的一顿就这么准备好了。
少年落座, 对面的王小石有些拘谨。
他长相俊朗,偏偏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这种样子的小青年最受欢迎了,一身正气,又没有太多心眼。
尤眠在心里啧啧称奇,单手托腮:“你有想好要做什么吗?”
昨天对方说要做力气活,可汴京城这么大,工作还是有些不太好找。卖力气的活恐怕也就只剩下脚夫和码头的工人了,至于其他的,恐怕已经不缺人了。
王小石闻言面露沉思,似乎在思索着。
“这样,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少年放下碗筷,随即站起身来。他今天本来就要出门,刚好可以和王小石一起在汴京逛逛。
出门时,□□巷的住户大多都开始做工了,也有一些官吏住在这里,此时刚刚下朝到家。
王小石背好了剑,站在有些懒散的尤眠身边就好像一颗挺拔的小白杨。
刚走出巷子,尤眠抬眼便看到一辆眼熟的马车自远处驶来。他自己都没发现,在看到这辆马车后,他脸上顿时弥漫上了一抹笑意。
马车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两人面前。
垂下的车帘掀开,露出了里面端坐着的白衣青年,对方手中此时还拿着一封请柬。
此人正是无情,刚才赶车的马夫就告诉了他尤眠就在前面,他这才让马夫停下。
谁知,帘子刚撩起来他就瞥见了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一高一低,拥有着同样清澈明亮的眼睛。
而且,如过自己没看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刚从箱子里出来。
□□巷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人?还是说,他们住在一起?
短短的一瞬间,无情脑海里百转千回,但表面上依旧是一副平淡如波的模样。
“这是要去哪里?”
无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外面的两个人,开口询问。
尤眠解释一番,随即挥挥手,担心打扰到无情,便主动开口告了别。一声“再见”刚刚落地,就毫不犹豫地和那个年轻的剑客转身离开。
桃树上仅存的花瓣孤零零地落下几片,恰好落在尤眠和王小石站过的地方。
马车内一片寂静,放下的车帘不仅阻挡了阳光,也遮挡了外面的景色。
车身轻轻一晃,再次向前行驶。坐在车内的白衣青年沉默无言,手里翻开的书却是怎么也看不进去。
突然,压在书页上的指尖一顿。
无情抬眼,总算是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尤眠身边的那个年轻人眼熟了。
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对方才会悄无声息地来到汴京,而且还没来神侯府。
另一边,王小石也有些疑惑,于是询问尤眠刚才那个坐在马车上的白衣青年究竟是谁。
“你是说盛崖余?”
尤眠侧目,没想到王小石竟然会对无情感兴趣:“他是神侯府的捕快,大家都喊他无情。”
“无情……”
在少年说出“盛崖余”三个字的时候王小石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等听到“神侯府的捕快”后更是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怎么了?”
尤眠并不惊讶于王小石认识无情,毕竟整个汴京城乃至整个天下,有谁没听说过无情的名字?
不过,他却不知道王小石露出这种表情并不只是因为听说过无情的名号,更是因为他们师出同门。
这一点王小石并没有给尤眠讲,毕竟自己上次和无情见面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师兄是一个孤僻的人,打小就不爱讲话。
“码头好像在招工。”
在王小石回忆和无情初次见面时,尤眠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就瞥见了一群在码头做工的壮汉。
这些工人身上肌肉鼓起,一看就知道是干力气活的,也有一些身形较弱的,背起货物时腰都快折断一般。
“我去问问。”
王小石丝毫不在意,也不会觉得在码头做力气活低人一等。他冲着尤眠浅笑一下,立刻往那边跑了过去。
周围人潮汹涌,吵吵闹闹的声音吵得人脑袋疼。尤眠打了个哈欠,双臂环抱站在原地等着王小石。
突然,身后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还没等尤眠回过头去,人群突然挤了起来,一群人慌乱地往两边退,很快就让出了一条宽阔的路。
在被挤到别人摊子的那一刻,尤眠连忙往旁边躲去。
谁来了?竟然这么大的阵仗?
少年站定之后掀起眼皮往前看,跃过一个个头顶,只看到一个骑着马的黑衣青年策马而过。
对方衣袂翩飞,束在脑后的长发也飞舞在脑后。
“咦?”
尤眠眼中露出些许疑惑,不是说汴京城内不许策马而行吗?不让白玉京也不会牵着马赶路。
少年抬手点着嘴唇,纤长的眼睫上下翩飞。
“怎么了?”
身后,问完工头的王小石走到他身边抬手搭在他肩上,将陷入沉思的他吓了一跳。
“没事。”
尤眠摇摇头:“怎么样?”
“今日人够了,让我明日再来。”王小石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他原本是想预支工钱的,没想到对方没同意。
他不好意思开口,尤眠却一眼看穿了他,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反正我一个人住,你先在客房住下吧。”
“谢谢你!”
王小石眼睛顿时一亮,语气热忱,在心里更加觉得尤眠是一个好人了。
他真幸运,刚到汴京就遇到了这么好的人。
由于王小石的目光不加遮掩,尤眠都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是谁在看他。
既然今天没什么事,那还是去虹桥那里看看能不能骗到……不是,看看能不能遇到有缘人。
少年冲着王小石勾手:“走,带你去赚钱。”
他嘴角轻扬,浑身散发出一股游刃有余的从容,和之前一听到要摆摊就半死不活的样子截然不同。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他是一个老实人。
“摆摊?”
王小石看着在虹桥随意铺了一块布就算开张的尤眠,一时之间脑子都没转过来。
他原以为少年是哪家公子,毕竟对方无论是举手投足间都很有涵养,而且肤白貌美,不像是讨生活的人。
尤眠直接盘腿坐下,丝毫不在意落在地上的衣衫。他听到王小石的声音后侧脸抬眸,仰视着对方:“怎么了?”
“没,没什么。”
虹桥上的人不少,王小石这么大一只站在尤眠身边略有些拥挤,只好向后一避再避。
尤眠手肘支在腿上,单手托着下巴,垂眸不语。
他面前摆得东西很杂乱,不仅有金疮药一类的外用药,还有头饰。在人多的地方卖东西,不管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会有人买。
尤眠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老者停在了他摊子前。
对方身上披着一件青袍,有些诡异,更别说他头上还戴了一顶高帽子。这种感觉在他开口后更加浓厚,声音宛如砂纸一般,即粗糙又诡异。
“这金疮药是什么价格?”
少年不动声色地打量老人一番,觉得对方不像是有钱人,便随意说了一个价格。
尤眠还以为这人是受了伤,没钱去医馆,所以才会在他的摊子前停下。
岂料,那老者弯腰拿起摊子上的金疮药,手指干枯如同树皮,指甲都泛着淡淡的青紫。
原本站在尤眠身后的王小石渐渐认真起来,垂在身侧的手都逐渐握起。
“这金疮药还是你自己用吧。”
老者话音刚落,一块布猛地掀起遮挡住他的视线。而做出这一切的尤眠毫不犹豫,丝毫不顾及散落一地的物品,起身抓住身后的王小石就往桥另一头跑。
“快走!”
少年动作太快,王小石准备伸向背后长剑的手都没来得及抬起。
“诶诶!”
虹桥上的人太多,跑起来难免会撞到人。尤眠和王小石一边嘴里道歉声不断,一边匆匆地往别处逃。
“那人是谁啊?”
王小石体力不错,跑着跑着就变成了他拉着有些气喘的尤眠。
“不知道!”
少年来不及可怜自己丢下的东西,脑子里飞快地闪现出几个人的脸来。难道还是那个人?可这也没必要啊。
但除了那个曾雇人跟踪他的书生外,尤眠实在是想不起来究竟还有人会这么想杀他。
王小石拽着尤眠往人少的地方跑,身后那青袍老人不紧不慢,犹如猫捉老鼠一般,似乎是笃定他们不会掏出自己的手掌心一般。
这人该不会是想在城里直接动手吧?
尤眠气喘吁吁,他可不会轻功,再加上体力一般,逃跑对于他来讲和一千米体测没什么区别。
而且,一开始从虹桥逃走是因为那里的人太多了,不少施展身手。眼下王小石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这才往空旷的地方去。
“呼——呼——”
在一处空地停下后,尤眠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副累惨了的样子。
眨眼间,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那个青袍老者便已经到了他们面前。动作十分之快,身上的青袍因风微微抚动,头顶那顶高帽子纹丝不动。
王小石拔出了背后的长剑,他面容严肃,只一眼就看出来了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但,他只能拔剑。
一旁,尤眠抬起头来,脸颊因为逃跑变得红润。他直起腰,鬓边一缕长发随风飘动,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那双眼睛上。
漂亮且通透,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
“你想杀我。”
他直言不讳,双手叉腰:“为什么?”
“为什么?”
青袍老者低笑几声,笑得很是恐怖渗人,那双眼睛仿佛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对面的尤眠。
“等你去地府再问吧。”
话音刚落,他便抬手击来一掌,气势汹汹,武功不低,在他们两个之上 。
尤眠袖子一动,颜色秾艳的绸缎随着王小石手中的长剑一同迎了上去。
绯色绸缎柔软,但飞出的那一刻却如同锋利的刀刃,看看擦过青袍人的帽顶。
两人一远一近,王小石手里的剑寒光闪烁,眨眼间就已经和青袍老人对上十数招。而他身后的尤眠袖中长绸也不断往老人身上抽,眨眼间,青红两色的布块花瓣一般落了一地。
“伊哭。”
浅色衣衫的少年冷不丁地喊出青袍老人的名号,与此同时,手上的绸缎突然缠绕到对方的手腕。
尤眠用力一拽,果然没看到对方手上的铁手套。毕竟青魔手如今正在神侯府,有无情亲自从保定押送而来。
没了青魔手,他和王小石也不是伊哭的对方。
此人习武多年,内力比他们两个高深,更何况比他们更加心狠手辣,下手角度刁钻至极,令人浑身发凉。
难道是为了青魔手而来?但伊哭不知道青魔手现在是在神侯府吗?
“哼。”见尤眠认出自己,伊哭冷笑一声,下手更加狠辣。
与其近战的王小石渐感吃力,毕竟他刚下山不久,对上伊哭这个在江湖上闻名已久的高手自然会难以招架。
好在尤眠及时瞥见伊哭偷袭的一招,立即抽下发髻上的银簪,手腕一抖,银簪闪着冷光逼停了伊哭暗自击向王小石的一掌。
随后,少年放弃了手中的绸缎,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柄青光莹莹的长剑,直冲伊哭而去。
他的招式有些奇怪,即像华山派,又能窥见几分少林的影子。每一招每一式都虚实结合,很难猜到下一剑会刺向何处。
“哼,倒是小瞧你了。”
伊哭抬手,左手成拳打在王小石迎面劈来的剑上。由于内力,他的手只收到了擦伤,血珠涌出,细微的疼痛让他更加兴奋。
另一边,尤眠不再说话,而是招招直往命穴打。剑招霸道,与他柔和的长相和气质极为不符。
倘若石观音也被编入《兵器谱》,恐怕排名一定能入前三。伊哭不敌楚留香,更别说石观音了。尽管尤眠只学了个皮毛,但招式上尚可压伊哭一头。
只是尤眠的优势只是一时的,无论是体力还是内力,他皆不敌伊哭。若是稍后还想不到破局的法子,他恐怕和王小石都要交代在这里。
这样拖下去可不行。
少年微眯双眼,他抬眼和王小石对视一眼,随即冲向前。方才是他在后王小石在前,现在却是反了过来。
尤眠手腕一转,手里长剑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划破伊哭肩膀处。伴随着布料破裂声,他再次提剑刺向伊哭胸口。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仅有一臂距离。尤眠出招已经够快了,但在伊哭眼里还不够。他抬手,内力尽数涌往右手,随即毫不犹豫地对上锋利长剑。
周围满是打斗的痕迹,伊哭抬脚踹飞身侧的王小石,左手猛地拍在尤眠胸口。
少年眉头一皱,眼睛直勾勾地顶着与自己面对面的伊哭。
就是现在。
他袖中红绸再次飞出,蛇一般灵活地捆住伊哭的手腕。这一招很容易比对方整天,但他也只是为了拉开对方的手。
“咻!”
尤眠朱唇微张,机关发动声打破此时的局面。
五点黑砂闪电般打在伊哭胸口,轻而易举地印在了他的胸口。力道之大,直逼得占上风的伊哭倒退数步。
而捆在伊哭左手的绸缎被强大的内力冲破,化作块块碎布飘落一地。而尤眠也因为惯力向后倒去,退了五六步后才稳住身形。
“你!”
伊哭低头,自己胸口的布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梅花状的印记。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疼痛自胸口开始蔓延,直达心脏。
不好!是这个!
他双目怒瞪,怪不得这小子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哪怕受了他一掌也一声不吭,原来是因为口中含着暗器!
青袍老人忍着喉咙涌出的鲜血,转身如一只巨大的青鸟般掠过旁边的房屋,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噗——”
伊哭刚走,自刚才起就面色严肃的尤眠顿时脸一白,一口猩红的血就喷洒在地。
“咳咳咳——”
暗器掉落在地,铜管上沾满了斑驳的血。
“你怎么样?”
王小石快步而来,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尤眠。他说刚才对方为什么要离伊哭那么近,原来是为了暗器发出时对方来不及躲。
“死东西。”
尤眠捂着胸口龇牙咧嘴,唇角的血迹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红梅落雪般。他每咳嗽一声,喉咙便溢出一点血,整个胸口痛得像是骨折一般——大概真骨折了。
毕竟伊哭下手可没有留情,简直是将人往死里打。
好在当初在无情在保定仿作的梅花暗器在自己身上,方才从系统背包直接放在了嘴里。
“咳咳咳!”
少年眼角都疼得溢出了水色,整个人只能依靠在王小石身上:“这次连累你了。”
“没事,这算什么连累。”
在王小石心里,自己已经和少年是朋友了。既然是朋友,又从何而来的连累?
更何况,就算他们不认识,遇见有人被追杀他也会出手。
尤眠脸色惨白,说话的语气都有些有气无力,一副可怜模样:“若是伊哭撑过去了,恐怕还会再来。”
他眉头紧皱,刚试图站稳,一股疼痛便刺激得他泪水滚落。
“你还是别动了,快去看看大夫。”
王小石还好,没受太重的伤。他将剑重新背在身上,随后扶起颤颤巍巍的尤眠去了医馆。
*
“痛死了。”
房间里,尤眠虚弱地躺在床上。这大约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也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么厉害的对手。之前无论是石观音还是龙啸云,都有楚留香他们在前面当着,自己只是看热闹。
“咳咳。”
少年如今独自一人在屋子里,便毫不在意的泪眼汪汪。
“吱呀——”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紧接着就是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儿。
回来后王小石就去厨房熬药了,尤眠一闻到这个味道,脸顿时皱了起来:“我觉得伤没有那么重,不喝药也能好。”
他嘟囔着,逃避之意都写在脸上了。
“不严重的话会是这幅样子吗?”
响起的声音清冷,一听就不是王小石。
“你怎么来了?”
尤眠心里一惊,连忙坐起身,但刚一动就扯到了伤口,疼得他捂着胸口一动不动。
见状,无情轻叹一声,将熬好的药放在一旁,这才抬手去扶想要坐起来的尤眠。
“骨折了还动?”青年手指因为端药而变得温热,贴在身上的时候触感很明显,“看来还是疼得不够厉害。”
“我都这样了……”
尤眠吸了吸鼻子,半低着头。乌发披在身上,单薄的身子似乎风一吹就倒。更别说他此时面色惨白,平日里红润的嘴唇都没了血色。
如今脸色唯一的颜色只剩下了泛着红的眼眶。
带着些许不满的声音非但没让无情生气,反倒是让他眼露疼惜:“好了,喝药。”
青年转身,端起一旁放在矮几上的药碗面朝尤眠。
离得近了,那股难闻的味道很快就弥漫开来,闻得人直皱眉。
“我觉得……”
尤眠本来还想再挣扎挣扎,但在无情的目光下话便说不出口了。
“我今日收到封请帖,等你好了,一起出城去,可好?”
白衣青年声音轻缓,近似于哄的语气让尤眠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带我去,会不会不太好?”
他低着头,手指绕着衣服上的系带,想去的心思都快卸载脸上了。
见状,无情轻笑一声:“不会。”
“那为了快点好,这药……”
青年端着药的手向前伸了伸,修长的手指搭在棕褐色的碗上,极致的对比让人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在那根根修长有力的手指上。
大约是不想在无情面前显得无理取闹,尤眠抬手接过药,犹如手里是一碗毒药般坚定地一饮而尽。
“呕——”
苦涩又微酸的药汁从口腔涌进喉咙,留下一股难以忍受的味道。尤眠皱着脸,险些吐出来。
“吃些蜜饯。”
无情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将一颗蜜枣塞入少年口中。收手时,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股濡湿温热的感觉。
“难喝。”
尤眠嚼着蜜枣,点评道。
他侧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里离神侯府不远,而且,一开始就有人报官。”
伊哭那副打扮本就容易引起民众的警惕,更别说他追着两个年轻人了。一开始就有百姓去官府报了案,可当官府的人过去时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地面残留的血迹。
等事情传到无情那里时尤眠已经躺在医馆了,他一听就知道那个青袍高帽的人是伊哭。顿时想起当时在保定城尤眠也曾遭遇过刺杀,当时林仙儿手拿青魔手,这才会让两人觉得是伊哭。
“他是为了青魔手?可青魔手也不在我这里。”
“也许是为了林仙儿。”无情开口,“林仙儿从丘独那里得到青魔手,如今丘独已死,身为师父的伊哭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又不是我杀了丘独。”
少年气急败坏地抬手锤了一下床板,下一秒就疼得眼泪冒出。
“小心。”
无情思绪收回,无奈地看着半躺在床上的尤眠。
伊哭自然是想找到林仙儿,可林仙儿如今在神侯府地牢,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他进不来,又不能奈何无情,只能去找尤眠了。
“一个两个把我当软柿子捏。”
少年泪眼汪汪,可怜巴巴地看到无情:“等我晒成柿饼,看他们还捏不捏。”
软柿子?
无情脑海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似乎变得更美味了。
“哎。”
尤眠用暗器打伤了伊哭,不过他用的是无情仿造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杀死伊哭。
“若是伊哭没死,恐怕还会再来。”
少年侧目,长发遮住小半张脸。他面容冷肃,短促冷笑一声:“惹到我,哼。”
这幅强硬的模样很少见,无情诧异,嘴角却带着笑意,以为少年成长了。
哪知,气势汹汹的尤眠继续向下说道:“那我离死不远了。”
“胡说。”
无情嘴角的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萦绕在身边的淡淡柔和也被冷傲取代。
他不想听到这句话,一听到尤眠说什么死,青年心里就慌了起来,后怕都要将他淹没。
刚得知伊哭来到汴京时无情心乱了一拍,担心此人去找尤眠的麻烦。哪知一语成谶,尤眠还真的被追杀了。一路上他都担心得不行,甚至官府的人还说地上有血,还有路人看到一个年轻人背着另一个少年。
“盛崖余?”
尤眠没想到无情的反应会这么大,眼看对方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抬手扯了扯青年的衣袖:“我刚才开玩笑呢。”
少年小心翼翼,椭圆状的指尖压在无情的手腕。
“抱歉。”
“别生气了。”
尤眠乖巧一笑,试图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掩盖过去。
而无情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过分,本来就该他道歉,竟然还让对方来示弱。
“对了,王小石呢?”
大概是想转移话题,尤眠生硬地提起和他一起回来的王小石。
刚才看到无情太惊讶了,一时之间没想起来王小石的下落。
“在神侯府。”
“神侯府?”
无情:“放心,他没事,只是理应去神侯府见世叔。”
但他这么一说,尤眠眼中的疑惑更加明显,不明白为什么王小石必须要去神侯府,也不知道无情口中的世叔是谁。
见状,无情只好耐心解释。
原来王小石师从自在门“天衣居士”徐笑一,而徐笑一正是诸葛正我的二师兄,两人皆为老四大名捕的成员。这么算下来,无情四人和王小石便是师兄弟。
“哦——怪不得他今早上问起你来。”
尤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当时他还有些奇怪,听完无情的解释顿时明白。
“神侯府有地方让他暂住。”
冷不丁的,无情开口说道。
“那他不回来了?”
“你想让他回来?”
无情不答反问,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眸正认真地看着尤眠,似乎在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
不知道为什么,尤眠总觉得自己要是说想让王小石回来,那么接下来就会发生什么吓人的事情。
他警惕如小动物,试探地摇摇头。
顿时,若有若无的危险消失不见。
咦?
“好好休息。”
无情抬手,将一个小巧的袖箭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不必担心伊哭。”
提及伊哭,青年身上似乎闪过一抹杀意。
不过无情本身就充斥着杀意,只是他这个人将杀意升华成了冷傲。这也是为什么众人会觉得无情难以相处的原因,对方身上那股利剑般的冰冷足以吓退想要接近他的人。
这是要对伊哭下手了?
尤眠点头应下,并没有多问。
*
暮春,□□巷巷口那颗桃树上的桃花早就谢完了,细长的桃叶青翠欲滴。正数第三户人家的小院里,一个盖着外衫的年轻人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轮椅碾动地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柿饼什么时候能晒好?”
听见这道带着淡淡打趣和笑意的声音后,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的尤眠睁开双眼,声音懒洋洋的:“快了。”
五天前,伊哭已死,但不知道下手的究竟是谁。
尤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说什么,也没接着往下问。他这段时间没怎么出门,一直在家养伤。毕竟是胸口肋骨断了,养起来需要些时日。
“你之前说的那个请帖是什么时候?”
冷不丁的,少年突然提及大半个月前的事情。
无情:“明日。”
“不过,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尤眠打断了对方的话,双手交叠搭在摇椅的扶手上,随即将下巴垫在上面,可怜巴巴地平视着无情:“我已经大半个月没来了。”
这大半个月里,他从不能下床到下床可以走两步,每日都是睡了吃吃了睡。也就无情每天都来找他聊聊天,不然他就真的无聊死了。
至于王小石,对方前段时间不知道认识了什么人,突然变得忙了起来。
而王小石之前曾睡过一晚的侧房此时也完全变成了无情的。
毕竟是四大名捕之首,平日里的公务让他忙得不行。哪怕这样也是每天忙完来尤眠这里,等陪少年聊完天后经常天色已晚。
尤眠不忍青年来回倒腾,便让对方留宿。
一回生二回熟,久而久之,尤眠隔壁的房间便成了无情专属。
“那明日我来接你。”
“好。”
见无情同意了他的请求,尤眠嘴角轻勾。
暮春的阳光已经带上了几分热意,此时尤眠的脸颊红润,全然不见之前的苍白。
“对了,究竟是什么地方?”
尤眠微歪着头,满是疑惑。
能邀请无情前去,难道是官场上的哪位大人?
“聚贤庄。”
“聚贤庄?”
尤眠没听说过,因此听到后表情也满是不解。
就算这一年来他被科普过不少江湖上的事情,但聚贤庄对他来说还是很陌生。
见状,无情很有耐心地为他解释:“聚贤庄在江湖上极有声望,庄主正是被称为“游氏双雄”的游骥和有驹。不过这两人武功平平,勉强称得上二流高手。”
“那就是乐善好施喽?”
尤眠轻挑眉梢,庄主武功平平,庄子却能在江湖上有很高声望,除了游氏兄弟朋友多之外,尤眠想不到其他原因。
“嗯。”
无情微笑颔首。
“他们请你去做什么?”
江湖有时和朝堂密不可分,有时又和朝堂泾渭分明。尤眠想不到他们有什么要请无情过去的理由,难道无情也是对方的朋友?
见状,无情摇摇头,表明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还真是奇怪。”
尤眠直起腰,胸口处一旦做什么幅度大的动作还是会隐隐作痛。他单手托腮,眉头紧皱。
“等去了不就知道了?”
无情没深思,收到聚贤庄送过来的请帖后也没多想。
不过,他知道,接下来估计会发生什么大事。大到聚贤庄给江湖上不少人都递了请帖,也正因如此,无情才会决定参加。
倘若是什么寥寥几人的筵席,他并不会过去。
“看来会很有趣喽?”
尤眠微眯双眼,有些期待。
聚贤庄……不知道真的是聚贤,还是另有其意。
第45章 似乎察觉 抑或是都有
聚贤庄在荥阳一带, 距离汴京城不算太远。占地面积巨广,里面共有可居住的房间二百三十多个。
尤眠缓缓摇头,怪不得聚贤庄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声望, 这么多房间,只要江湖上谁来了荥阳就能在他那里借住。这么一来二去,人情不就有了吗?
少年摇头晃脑, 一副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样。
他这个样子被无情看在眼里,从上车开始一直注视着少年的眼睛中渐渐浮现出些许笑意。
“对了,王小石最近究竟在做什么?”
尤眠感慨过后, 猛地想起来那个已经将近七八天没见过的朋友王小石。
一提到王小石,无情嘴角的笑意渐渐收起,再次变成了往日里那副冷淡模样。不过, 在提及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师弟时,他的语气比平日和外人说话相比柔和了那么一丢丢。
“你可知京城最大的两个势力门派是什么吗?”
白衣青年语调缓缓, 明显带了引导的意味。
而在汴京已经待了快一个月的尤眠听话地摇摇头, 眼神十分清澈懵懂。他还真不知道, 平日里也没怎么接触过这些。
见状,无情将刚泡好的茶递到了尤眠面前,随即开口耐心地解释起来:“这两大势力一为金风细雨楼,二为六分半堂。江湖上各帮各派几乎都依附于这两大势力。”
“咦?我还以为会有神侯府呢。”
“神侯府乃是直接向官家负责, 是专门为官家处理事情的组织。”
无情:“如今金风细雨楼的楼主正是江湖人称“梦枕红袖第一刀”的苏梦枕, 此人平日里广结豪杰, 行事妖诡却重情重义。”
说道这里, 尤眠灵光一闪:“王小石认识了苏梦枕?”
“嗯。”
虽然无情是神侯府中人, 但同门师弟和金风细雨楼的人结识,他乃至世叔都无权规劝对方。
更何况,这两大势力能够盘踞汴京, 自然也有平衡各大势力的原因。犹如一杆天秤,也正因如此,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以及六分半堂有时也会合作。
和尤眠说这些未免有些太沉重,毕竟一个能有这么大能力和声望的江湖势力,依靠的可不只是这些,背后无一不是鲜血淋漓。
无情不太想让尤眠看到那些背后的黑暗和龌龊。
青年垂下眼眸:“小石不是愚笨之人,知道什么人该结交什么人该远离。”
出于同门师兄这一身份,无情心里自然是希望王小石成长路上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嘿嘿。”
听完他的话后,一旁的尤眠突然笑了起来。
还未等无情侧目看过去,他便上身微倾,大半个人都压到了无情身边:“看来你不仅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好捕快,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师兄。”
温柔?善良?很好?
无情自己都不知道尤眠是怎么将这些词和自己联系到一起的,毕竟这世上还有不少人恨他入骨。哪怕是那些崇拜他的人,也从未说过他温柔善良,大多都是什么铁面无私,冷漠无情之类的。
“怎么啦?”
尤眠在青年耳边说完这些话后又坐了回去,只留下了一阵淡淡的熏香。
“没事,只是觉得有些新奇罢了。”
无情无奈一笑:“还从未有人这么……夸过我。”
“那还不简单?”
尤眠嘴角一勾:“我之后经常夸夸你。”
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可以压低了声音,生怕别人听到似的。并且尾音微微上挑,犹如一把小刷子轻轻扫过无情的心。
白衣青年听到这句话后略微侧目躲开了他的视线,故作镇定:“是吗?”
“当然了。”
尤眠原本还以为无情不为所动,直到瞥见对方变得粉红的耳垂,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不笑还好,这么一笑倒是让无情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就连假装镇定都开始别扭起来。
“我发现。”
一道清冽柔软的声音突然靠近,过近的距离让无情浑身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感直冲大脑。
“你真的很容易害羞。”
尤眠话已经说完,但那股呼吸时喷洒出的热气仿佛一直留在了无情耳边。
“还好。”
青年本想否认,但话已经涌到喉咙,就在快要说出的前一刻后悔,转而承认下来。
“嗯?”
尤眠还以为无情会嘴硬地说什么“哪有害羞?”之类的话,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承认了。
“你也一样。”
“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尤眠斩钉截铁,“我根本就没有害羞过。”
他说的信誓旦旦,却不知道无情脑海里此时已经浮现出好几张他脸颊绯红的场面,尤其是上一次醉酒后。
“好,没有。”
无情竟然没继续争辩下去,柔和一笑,就这么顺着少年的话往下讲。
这样还像是出来踏青似的,一路上欢声笑语——绝大部分是尤眠在笑,无情微勾唇角。
*
聚贤庄
这里似乎永远都有筵席举办,酒水、丝竹声接连不断。庄子里每一处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在一起谈笑,仿佛是将这里当做了酒楼一般。
今日比往常更胜,尤眠刚下马车,还没进到聚贤庄内呢,隔着大老远就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声音。
“这么热闹?”
少年站在一旁等着无情,在心里暗自想道。
无情将手里的请帖交给了门口迎宾的管家,对方顿时露出一抹笑来,态度恭敬地派人给他们引路。
进来后,那种热闹更加明显。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宴会不同,聚贤庄内大多是江湖人士,要么腰间配着刀剑,要么一副江湖打扮。
以至于无情和尤眠一进来画风就与这些人不同,倒像是两个世家公子走错了地方。
“这么大场面?”
少年低声道,这么热闹的场面他却没有丝毫的高兴,总觉得眼皮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嘶——接下来该不会有什么怪事发生吧?
尤眠抬手搭在无情的轮椅上,在心里暗自祈祷接下来不要发生不详的事情。
但大多时候就是越不想要什么就越来什么,一语成谶,尤眠恨不得抬手扇自己一巴掌。
死嘴!让你乱说!
“这位是?”
就在两人往正堂走时,一个年轻的剑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直接挡在了他们面前。
“就是你骗了我三十两!”
这年轻剑客愤愤不平地抬手怒指尤眠,眼刀子直往少年身上甩。这一出动静不算小,周围的人一听,顿时起了兴致,纷纷围了过来。
尤眠认出了这人,他之前在虹桥摆过摊,当时摊子上有一个摸样精致的匕首,也是系统出品。
眼前这个年轻的剑客冲到他面前询问那匕首的价格,他开价三十两。
可谁知剑客没有丝毫犹豫,十分爽快地就付了款。之后尤眠也没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可谁知今日竟然会在聚贤庄碰到对方,而且张口就是被自己骗了三十两。
此人刚窜出来的时候尤眠正在和无情聊天,险些被吓一跳。
也不怪无情会询问尤眠此人是谁。
眼看周围聚了不少人,少年双眸微眯,脸上的表情冷淡:“你说我骗了你三十两?那你说说,我究竟怎么骗了你?”
“哼,你卖给我这匕首根本就不值三十两!”
剑客拿出那柄从尤眠那里买的匕首,拔出后明显地可以看出刀锋卷刃:“骗子,还我钱来!”
“三十两?还不如去抢!”
“这么贵?难不成这匕首是金子做的?”
周围的议论声不断,目光皆落在了被指控的少年身上。这少年看起来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无论是身上衣服的布料,还是他的姿态,都像极了一个世家公子。
尤眠双臂环抱,轻挑眉梢:“证据呢?我骗你的证据呢?”
他丝毫不慌,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向来明码标价,你早就知道这匕首要三十两,自己主动买的,现在又后悔了?”
此言一出,不少人也觉得尤眠说的对。本来价钱就在那里放着,觉得贵不买不就好了?
坐在尤眠身侧的无情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很快就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的重点并不在那个三十两的匕首上,反倒是眉头稍皱:“你伤还没好就出去了?”
“就那一次嘛。”
尤眠低声飞快地解释了一句,随后再次直面挡着他们去路的年轻剑客:“你该不会是后悔了,所以想找我要回那三十两吧?”
说罢,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未断,少年自腰间寒光一闪,眨眼间,手中便出现一柄锋利的匕首。
随即,尤眠抬起另一只手,眨眼之间手中便多出一根手腕粗的木棍。也不知道他究竟将这些东西放在那里,竟然能够如同变戏法般随意变出这些东西。
他这一出让所有人都摸不到头脑,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拿出一根木棍。
尤眠看了那年轻剑客一眼,随即抬手一挥。
只见寒光一闪,如同雨夜的闪电一般快!“咔嚓”一声,尤眠左手握着的木棍顿时被匕首砍成两半。
“这匕首砍这么粗的木棍都简简单单,我很好奇。”少年轻笑,“你究竟用这匕首做了什么,都能卷刃。”
尤眠松手,另一截木棍也掉落在地。
他一边将匕首收回,一边说道:“好了,让路。”
一直挡在这里是非要让人看笑话?他可不尴尬。
无情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解决方法确实很尤眠。
那年轻剑客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让开路。
尤眠轻啧一声,眉头略皱:“既然如此,那你报官抓我好了。”
他理直气壮,全然没有剑客意料之中的害怕——哪怕被这么多人看着。
江湖中人讲究意气,推崇豪气。一开始围过来也只是为了看热闹,没想到过来之后发现只是为了三十两,顿时兴致缺缺。
更何况那少年早就解释了,若是觉得不值一开始别买不就行了?哪有买完之后才后悔的。
眼看众人散去,这年轻剑客脸色胀红,分不清是羞得还是气得。
聚贤庄的下人观察着无情的脸色,见对方没有生气后才松了一口气。这位爷他可得罪不起,能让管家都恭恭敬敬的人,想必身份一定不一般。
*
方才的小波折过后,尤眠并无情继续往前走,路上见到不少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无情每一个都耐心地向他介绍。
有“铁面判官”单正和他五个儿子、少林的玄难玄寂。尤眠甚至还在人群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顿时眉梢一挑。
此次聚贤庄英雄会广发请帖,请帖上没有写明受邀者,因此无论是谁,只要有此贴就能前来参加。
见了这么多人,尤眠心里那股不详的预感再次弥漫上心头。
两人入座,却是寻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尽管如此,出众的样貌和不凡的气质依旧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不少人认出来无情,心中诧异,似乎根本就没想到对方会来参加。
至于那个少年……似乎是个无名之辈。
尤眠并不在乎那些人的想法,落座之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包瓜子。
“吃吗?”
他把瓜子往无情的方向递了递,开口询问。
不过嗑瓜子这一行为似乎和无情不相符,青年垂眸看着他递到面前的手,还没开口拒绝,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陌生的手来。
“我吃我吃。”
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一个紫衣青年,身上披着一件破旧且突兀的红披风,十分熟稔地将手塞到了那包瓜子里。
“啧。”
尤眠一转头就对上“四条眉毛”,他猛地收回手,斜眼看着对方:“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有热闹看嘛,我刚好有一张请帖,自然来了。”
此人正是自绵州分开的陆小凤,对方刚才在院子里就看到了尤眠,这才跟了过来。
“五十两。”
尤眠伸出另一只手摊在陆小凤面前,微抬起下巴。
“嚯,你还不如去抢,这葵花籽难道是用金子做的?”
陆小凤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吐槽。
“没钱。”
刚一见面两人就呛起来,这幅熟稔的样子不由得让无情侧目,心里即好奇又有些不适。
“这位想必就是陆小凤陆大侠吧?”
一道清冷冷的嗓音插入两人的争吵中,顿时让喋喋不休的两个人中止争执。
“正是在下。”
陆小凤笑吟吟地看向尤眠身边的无情,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后抬手拱了拱:“久闻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一表人才,百闻不如一见。”
“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尤眠直接开口损了陆小凤一句,随即踢了踢对方:“有什么热闹?”
“你不知道?”
被询问的陆小凤吐掉瓜子皮,一副来了兴致的样子。他原以为尤眠过来也是为了凑热闹,完全没想到对方竟然一概不知。
“快说。”
少年曲臂,用手肘顶了一下身边孩子啊卖关子的陆小凤。
“你可知道丐帮。”
“知道。”
尤眠点点头,他倒是知道丐帮,毕竟和其他帮派相比丐帮已经算是弟子遍布天下了。
只是,这件事情又与丐帮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无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略暗,浑身的气势都有些变了,仔细看还能看出眼底的了然。
这下唯一不明白的人只剩下尤眠,少年连瓜子都不磕了,直接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陆小凤,大有一副对方不告诉他他就一直盯下去的样子。
陆小凤被他这幅模样逗笑,抬手摸着自己唇上的两条修剪得当的小胡子:“这丐帮帮主义薄云天,按理来讲应当是江湖一代豪侠。可惜,今天这场英雄会正是……”
还未等陆小凤的话说完,门口便来了几个人,为首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身着灰色粗布麻衣,有些破烂。
被打断的陆小凤止住了话头,眼神示意尤眠看过去:“喏,人来了。”
“乔峰?”
尤眠顺着陆小凤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那男子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尽管没说话,也能看得出对方是一个极有威势之人。
“哈哈哈哈,乔帮主总算是来了。”
一位胡须半黑半白的人走上前,虽然是在欢迎,但一双眼眸如鹰隼一般。
这幅模样,像是要将乔峰生吞活剥一般。
突然间,尤眠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舒服了。众人在聚贤庄召开英雄会,但一进来,这些人面上根本没什么高兴之意。
满是算计。
少年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所有人在乔峰一出场都将视线落了过去。
这乔峰是做了多令人憎恶的坏事?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恨他。
看来这不是英雄会,而是一场鸿门宴。
少年呼吸一滞,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三分。
突然,一只手覆盖在他手背上,微凉,似一块冷玉:“安心。”
短短两个字,成功的让莫名焦躁起来的尤眠冷静下来。他没推开无情伸过来的手,就这么安静地看着。
一抹薄红很快染上雪白的耳尖,引人注目得很。
就在这时,进来的乔峰已经与那个留着花白胡子的人寒暄好。那人既不是游骥,也不是游驹。
他是薛慕华薛神医,也是这场英雄会的举办人之一。
只是薛神医明显对乔峰有所偏见,寒暄过后甚至都没让人落座,就连对方恳求他为人医治也毫不犹豫地拒绝,甚至直接开口点破了乔峰的身世。
也正是在这时,尤眠才彻底清楚刚才陆小凤没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
薛神医话音刚落便有忍不住的人猛地站起身来:“非我族类,其心当诛!”
乔峰握紧双拳,面色未变。他拍了拍身侧面露担忧的女子,随即开口:“看来这是一场鸿门宴了。”
哪怕这些人纷纷指责他,他也依旧是一副平静模样,再次拱手:“恳请薛神医救她。”
尤眠摩挲着手指,乔峰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此行前来怕不是为了身侧那名女子。
这么想着,他将视线落在了那名女子身上。就算没有医术的人一眼也能看出来对方面白如纸,估计是受了重伤。
“她已受重伤,还望薛神医网开一面,莫要因为我。”乔峰低下头,“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大恩大德?”
薛神医重复着乔峰的话,哪怕那位女子已经泪眼婆娑,正拽着乔峰的衣袖劝他现在就走。
“你都活着走不出聚贤庄,我又何必受你这一拜。”
闻言,在场的人基本都站起来,刀剑相向,寒光乍现,杀意已经蔓延。
众人中只剩三个人毫无反应,一个是沉着脸的尤眠,一个是看热闹的陆小凤,还有一个是无情。
三人神情各异,只是眼下的局面太过紧张,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
“乔大爷,我们走吧。”
那位女子拽着乔峰的衣袖:“我没事,这伤并不严重。”
而乔峰宛如一座巍峨高山,他抬手拍了拍女子的手背,随即抬起头来扫视一番在场的人:“看来诸位是铁了心要置我于死地了。”
乔峰武功不低,不然他们也不会以英雄会的名义聚集这么多人,为的就是围攻乔峰。
尤眠侧目,他原以为这些人戳破乔峰的身份后就会就此罢休,毕竟对方已经“身败名裂”。可这些人居然是要将其赶尽杀绝,从陆小凤口中可知,乔峰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可这些人却因为对方的身世,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出手。
少年抿唇,似有些不忍。
可这种事情在江湖上太过常见,唯有少年还没有习惯这种阴谋诡计。但这也是他的难能可贵之处,知世故而不世故。
无情察觉到了尤眠的情绪,从刚才开始一直搭在少年手背上的手掌微微攥紧。
看热闹的陆小凤坐直身体,手里的瓜子皮“哗啦”一声落了满地。
这一阵动静在现在的气氛下宛如滴落平静湖面的水珠,瞬间泛起层层涟漪:“果然有趣,怪不得这么多人能齐聚一堂,也难为薛神医和两位庄主了。”
陆小凤喜欢凑热闹,也喜欢掺和进去。尽管绝大部分都是他的那些朋友将他算计进去,可他依旧乐此不疲。
见有人突然开口,薛慕华看了过来。
偏僻的角落,身披破旧红披风的男人很是显眼。和他们这群人比有些年轻,偏偏留了两撇胡子。
陆小凤。
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也认出了旁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无情。
多年前薛慕华就见过无情,那时对方还没有无情这个代号,人也阴郁孤僻。
这两人……
若是刚才薛慕华心里胜券在握,但看到无情和陆小凤后心顿时一沉,他不确定这两人会不会出手阻止。
“聚贤庄,英雄会。”
尤眠将手从无情手下抽了出来,施施然起身,乌发雪肤,一双杏眼泛着冷意。
“我看聚来的不是贤者,会面的也不是英雄。”
他一句话直接将这群人都骂了,说完后还瞥了游氏兄弟和薛慕华一眼:“冠冕堂皇。”
乔峰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为他说话,而且不止是一个。
“多谢两位仗义执言,乔峰再次谢过。”
“难道你们两个也想通敌叛国不成?”
见无法反抗这两人所说,有人愤愤开口,直接一顶大帽子扣在尤眠和陆小凤头上。
一旁的无情听罢,略微蹙起眉头。
“年轻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薛骥冷着脸,看似在劝慰,实则是警告。
若警告真的有用的话,陆小凤也不会掺和进那么多事情之中,尤眠也不会起身出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诸位私自围攻这位乔大侠,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觉得自己有权力这么做?”
扣帽子这一点尤眠也很擅长,不慌不忙地回扣回去一顶,比对方刚才说得更加严重。
“你!”
一柄青光莹莹的利剑直刺向双臂环抱的少年,剑光闪烁之际,屋外倏地刮起一阵狂风。
“哟,急了。”
尤眠没有后退,也没有出手,还有心思侧首和陆小凤嘲笑对方。
这种被轻视的事情立刻让这人上头,手腕一转,剑尖直指尤眠喉咙。
只要再近数寸,这个口出狂言的无耻小儿就能血洒当场!就让不知好歹的他去给乔峰那叛贼去地府探探路!
这一举动让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紧张,乔峰浑身紧绷,刚要出手阻拦,闪着寒光的剑尖蓦地停在空中,不得再前进半分。
“确实。”
陆小凤伸出手指,两根修长的手指之间稳稳地夹着一片银亮的剑尖。他的动作轻轻松松,出手时毫不费力气。可出手的那人无论怎么用力,手里的剑都无法再前进一分。
“灵犀一指!”
这一招足以让人认出来陆小凤的身上,这世上能使出这一招的恐怕也就只有“四条眉头”的陆小凤了。
周围哗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出手的陆小凤。
而尤眠依旧是一副从容模样:“哦?这是恼羞成怒了?要杀人灭口?”
少年抬手,点了点陆小凤的手。
陆小凤松开手指,那柄长剑顿时碎成数片,叮呤咣啷地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悦耳清脆的声响。
他们一出手,原本计划好的事情就难以再进行下去。无论是无情还是陆小凤,这两个人的武功都不低,更别说还加上一个乔峰了。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没有一个是乔峰的对手,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冠冕堂皇地搞出一个英雄会来。
尤眠直视着周围人,他觉得自己对江湖的认知再次发生了改变。楚留香和陆小凤和这些自诩正派的武林门派简直格格不入。
正派就一定是正确的吗?被那么多人忌惮的路小佳也不是穷凶极恶啊?
少年心里涌现出许多疑问,现在却无法开口。
“诸位是铁了心要置乔某于死地了。”
乔峰感激地向尤眠以及陆小凤颔首道谢,又安抚了一下身旁的女子,随即抬手示意:“既然如此,诸位动手吧。”
之前他曾说过决不杀汉人,如今看来,是要在这里破了这个规定了。
尤眠见状,第一反应是去看身后的无情。
无情微微摇头,抬手将尤眠拉至自己身边:“一会儿小心行事,就当练手了。”
他知道少年稍后肯定会出手帮乔峰,一开始就没想着阻止,只是低声叮嘱对方一定要小心安全。
“好。”
尤眠弯眸一笑,他原以为无情会阻止自己。
另一旁,陆小凤早已掠身到乔峰身边,抬手拉住阿朱,另一只手挡下一把大刀:“这位姑娘又不是你们说的异族人,怎么也要对其下狠手?”
青年身上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很讲究,不像是一个浪迹江湖的侠客,更像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的浪子。
陆小凤武功不低,轻功也很好,对上这群人毫不费力。毕竟被找过来的人都是来凑数的,试图以多取胜。
一道白绫飞出,打在了意图偷袭陆小凤的人身上。
紧接着,少年再次开口:“聚众闹事,我觉得你们才是那个需要被关进大牢的人。”
话音刚落,尤眠收起白绫,试图用最近新学的招式来对付他们。
《男人见不得》并不拘泥于绸缎和掌法,更像是诸多武器的结合体。只是尤眠没有石观音那么高的悟性,再加上刚习武不久,练起来有些磕磕绊绊。
乔峰以一敌百,身上破旧的衣服被划破数道,隐隐有血迹自缺口处渗出。
倘若今日没有陆小凤和尤眠他们,乔峰是否要独自一人面对这数百号人呢?这群人之中甚至还有之前受到过乔峰帮助的,可他们一听到乔峰的身世就开始忘本。
尤眠蹙着眉头,出手时可以看见他有些不熟练,似乎是才开始习武。
柿子专挑软的捏。
一些人想着还不如先解决掉这个弱的,顿时提剑朝尤眠涌了过来。
“锵”一声,刚才还赤手空拳的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柄长剑。
寒光闪烁,尤眠的发力方式和寻常人不同。本就诡异的剑招搭配着这种出招手法,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分不清他下一招。
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声,桌子板凳四分五裂。乔峰赤手空拳便能将围上来的一群人轻松打趴,随即抓起阿朱眨眼间就出现在更宽阔的院子里。
大堂少了一大半人,顿时从拥挤变得开阔,这样比之前更有利于尤眠动手。
少年下盘不稳,因此手上的动作更加凶狠,渐渐有了几分石观音的影子。他侧身,脸色一白,胸口因为刚才大幅度的动作而隐隐作痛。
不过,尤眠很快就将这抹异样强压下去,足尖轻点,堪堪跳上一旁的桌子上。蓝衣纷飞,上面竟然也充斥着不少内力,锋利至极。
留在大堂的人不多,毕竟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杀掉乔峰。因此只剩下一些泛泛之辈在和少年对招,更像是来陪练的。
双方都下死手,不同的是尤眠虽然出手狠辣,但并没有杀一个人。
旁边的无情一动不动,有人从余光中瞥见他,试图出手。谁知,他刚往那边走了一步,一直沉默着的青年便开口:“你确定?”
短短三个字,杀气迸发。
无情抬眸,寒星一般的瞳孔中似乎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比霜冷,比剑寒。
突然,此人抬手,一柄小刀闪电般飞了出去。
不过,只是擦着那人的脸颊而过,留下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噗呲”一声,利刃嵌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尤眠反应过来,抬脚将背后试图偷袭的人踹飞。好巧不巧,偷袭的他竟然就是在来的路上拦下他非说被骗了三十两的那个年轻剑客。
“好啊你。”
尤眠冷笑一声,一双杏眼都结了冰。此人三盘两次的针对他,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三十两?还是另有其谋呢?
只是现在也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不知道究竟如何。此时被困在大堂里的只有他和无情两个人,虽然这些平庸之辈对付起来并不困难,但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痊愈。
稍有幅度大的动作,胸口的肋骨就隐隐作痛。
尤眠要强,不想让无情看出来自己的不适,只要咬紧了后槽牙强忍着。
只是无情身为四大名捕之首,只要细心一看,自然能看出来他的变化。
青年略微坐直了身子,修长的手指搭在椅背上轻轻敲击着,略有不安。
两人心思都很专注,似乎没有发现藏匿在暗处的一个人从窗户翻身离开。
尤眠咳了几声,从一开始的生涩到现在的行云流水,手里的剑似乎和他认识了,变得无比配合。
外面响起陆小凤的声音,和往常的语气一样欠打。
还能插科打诨,看来没受什么伤。
少年松了一口气,跳下桌子后再次出手。周围已经倒了好几个人,要么晕了过去,要么捂着胸口或肚子躺在地上哀嚎。
“咳咳咳。”这次他没掩饰过去,不小心咳出声来。
默不作声的无情开口:“尤眠,好了。”
青年言简意赅,尤眠听罢竟然还真的回到了无情身边,一扫刚才的气势,再次变成了一只软软的柿子。
“早知道……”
无情蹙着眉,略有些无奈地看着站在身侧脸色发白的少年,眉眼间萦绕着几分疼惜。
如此不加遮掩的情绪清清楚楚地落入尤眠眼中,刚刚激战一番,少年无论是大脑还是心情都在激动着。这个眼神无疑是火上浇油,“哗啦”一声,铺天盖地的火焰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尤眠红着脸,脸颊滚烫,分不清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因为无情的那个眼神。
抑或是,都有。
第46章 好像输了 在他眼神里
屋外, 乔峰身上已然多了几道伤口。不过和倒在周围的人相比,他的情况已经算是极好了。
至于陆小凤,他轻功一绝, 再加上灵犀一指,身上也就衣摆略脏,除此之外没受什么伤。
如此以来, 受伤较严重的竟然是尤眠。少年肩膀被划破一道浅浅的伤,肩头衣服破开,周围染上些许血迹。更别说还没彻底痊愈的旧伤了, 此时胸口正隐隐作痛。
若不是中间还有无情帮他,恐怕他身上的伤会更多。
尤眠和无情出了大堂,抬眼便看到了正以一敌三的乔峰。不远处正是护着阿朱的陆小凤, 他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砰”的一声,乔峰手上拿着的时打斗中随意捡起的长剑。他提剑横档在胸.前, 拦下一刀一剑后立刻将剑刺出。
寒光闪烁, 宛如一道月光, 又像是雨夜的闪电,快到只能瞥见雪白的残影。
人很难用两只手做不同的事情,但乔峰却可以。只见他一手持剑,另一只手使的却是掌法, 一远一近, 无论如何他都能占得上风。
“乔峰!你竟下次狠手!”
“笑话, 诸位今日办这英雄会不就是准备杀了我?怎么又怪起我来了?”
乔峰冷笑一声, 望着下手狠辣的众人, 其中不乏之前和他交情甚广的朋友。
此时,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便不得而知了。
“乔大爷!”
阿朱咳嗽起来,眼中满是担忧。焦急的样子仿佛此时若不是陆小凤拉着她, 她就要扑过去帮乔峰一般。
尤眠一顿,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方才他看向阿朱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情,不久前刚刚看过的眼神。
少年肩头衣服上破洞渐渐染上一片猩红,周围并不是没有下死手的人。可惜他们下了死手,到最后死的竟然是自己。
之前尤眠见到杀人的场面还有些不适,许久才习惯。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竟然又看到了比之前更为血腥的场面。
无情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尽管少年试图遮掩自己的情绪,但蜷缩的手指已经眉眼间的愁绪皆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这场激战持续了一个半个时辰,乔峰踢飞游骥,对方口吐鲜血,倒飞摔到影壁上,又重重地跌到在地。
“噗。”
又一口血吐出,眨眼间染红了地面。
游骥手里的盾牌“咔嚓”一声碎成两半,伴随着破碎声,另一边,游驹也被陆小凤一掌击飞。
“咳咳咳。”
他挣扎地起身,望着地上碎成两半的钢盾,喃喃道:“师父说盾在人在,盾亡人亡。”
话音刚落,游骥抬手捡起脚边的断剑,自刎而亡。
血溅三尺,雪白的影壁上眨眼间喷溅上猩红血迹,犹如雪地红梅。
游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与游驹一般遵循师言,毫不犹豫地自尽而亡。
尤眠瞳孔微缩,那么血迹似乎不止落在影壁上,也溅到了他眼中。
乔峰站在众人中央,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你们还要再战?”
讨伐乔峰的人已经死伤过半,可他却屹立不倒,犹如一座巍峨高山,无论风吹雨打都不会轻易倾倒。
壮汉身上本就破旧的粗布麻衣此时变得更加破旧,已经烂到连补丁都打不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阿朱,随即再次向薛慕华拱手:“还请薛神医放下心中芥蒂,救她一命。”
和刚开始的尊敬不同,此时已经动过手的乔峰显然目光略冷。
这下是真的不救也得救了。
望着周围死伤过半的人,薛慕华突然有些后悔,这场英雄会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尤眠轻咳一声,脸上神冷淡,从某种角度来看,他此时的样子和无情竟然有些许相似:“不齐心协力抵御外敌,反倒是想着法子对付自己人。”
他冷笑一声:“拿着一个身世说事,把对方之前做的事情尽数推翻。”
少年拍了拍手,看着死在地上的游氏兄弟,语气到没有之前那么刻薄了:“有点阴招使出来也还是害了自己。”
话音刚落,他便和身侧的无情一同离开。
见状,陆小凤也连忙跟了上来:“你的伤不要紧吧?”
“只是一些小伤。”
尤眠轻挑眉梢,看起来确实不像有问题的样子。只有无情知道,并且也看到了他受伤时的微微蹙眉。
青年一言不发,安顿下来后第一时间拿出伤药给尤眠包扎。
其实撒上一层药粉就足够了,这伤就算不管,过几天也能自己痊愈。
“一点儿也没事。”
尤眠受的伤不仅在肩头,还有背部。自肩胛骨斜至后腰,细长一道,看架势似乎要将他给劈成两半似的。
肩膀上的伤他自己还能勉强处理一下,后背上的伤就需要让人帮忙了。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尤眠温热的后背肌肤时,无情十分清晰地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颤栗,宛如剑鸣。
“很痛?”
白衣青年一手搭在少年的背上,另一只手拿着药。他垂眸看着趴在床上的人,那道猩红的伤痕在雪白的背部十分显眼,平添了些许凌虐美。
不过无情眼中没有丝毫的旖旎,反倒满是痛惜,就连上药时的动作都放得极轻,生怕对方会痛不欲生。
“还好。”
尤眠脸颊埋在被面上,手指紧紧地攥着床单。因为这个动作,他说话时的声音都闷闷的,一时之间也难以分清他究竟痛不痛。
从少年抓握的动作来看,想必还是痛得。
好在伤口不深,若不是无情那一刻及时出手,恐怕尤眠后背上的伤早就皮开肉绽。
“真的会有人因为乔峰的身世对其痛下杀手吗?”
冷不丁的,尤眠忍不住问出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的疑问。哪怕没有到他的表情,单从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无情都能猜出来他心中所想。
“君子论迹不论心,你觉得乔峰这个人如何?”
“义薄云天。”
尤眠也只是今天才认识乔峰,对于他的了解全凭陆小凤口中所说。
听到少年的回答,无情一边包扎着他的伤口,一边解释:“乔峰所作所为不管是为国为民皆是正义之举,大宋倒不会小气到接受不了对方。”
和围剿乔峰的那群人不同,无情看待这件事情的角度都和他们不一样。
他也知道尤眠心里在纠结什么,无非是江湖上名门正派竟然会做出这种龌龊事,和他印象里的截然不同。
但人就是这样,所作所为无论是好是坏都是基于他们自己的标准。
无情不太想将残酷的现实摊开在尤眠面前,只好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好了,这几天不要碰水。”
他包扎时的动作熟练,一副经常受伤的模样。
“接下来是要回汴京吗?”
“不。”
无情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情还不算结束。”
身为神侯府名捕,他要做的事情简直比围剿乔峰的那些人还要多。甚至是他刚给尤眠包扎好,外面就有荥阳县县令便亲自找上门来。
“你去忙吧。”
尤眠十分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我休息一会儿。”
“嗯。”
无情有些放心不下,在临走之特意找了个人来照顾尤眠。只是少年怎么也没想到,照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小凤。
“我看你伤得又不重,怎么就到了需要人照顾的程度?”
陆小凤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着腿,手里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此话刚刚说出口,他还笑嘻嘻地看向了趴在床上的尤眠。
“切。”
尤眠原本面朝外,听到陆小凤的这番话后顿时扭过头去,望着墙壁:“又不是我非要你来照顾我,我可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的人。”
说着说着,他便双手撑在床上试图坐起身来。
见状,陆小凤起身,三两步就走到了他面前:“你做什么?”
“喝水。”
尤眠半坐在床上,长发绸缎一般披在身上。在听到陆小凤的询问后,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而听到他要喝水后,方才还在和少年对着干的陆小凤一声不吭地返回到桌子旁边,沉默地倒了一杯温水后又走过来递给了对方。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全然不见刚才的讥讽。
“啧啧啧。”
尤眠抬手接过水杯:“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
两人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关系却很好。几乎是尤眠一张嘴,陆小凤就能猜出来对方究竟要说什么。
为了防止自己再被嘲讽,紫衣青年一手摸着唇上油光水亮的胡子,一边抬手在尤眠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这一下确实是成功地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也不再阴阳怪气,而是直接抡起床上放着的枕头砸了过去。
“诶诶诶!”
陆小凤没躲,抬手接住枕头:“看来还是伤得不够厉害,看你这架势。”
“滚蛋!”
长相乖巧的少年说出的话却与乖巧毫不沾边,犹如一只愤怒的小狗。尤其是那双最吸引人的眼睛,怒视起来更圆润了。
陆小凤见尤眠生气,非但不恼,反倒是捧腹大笑。
他怎么会有这种朋友呢?
尤眠坐在床上,背上的伤有些隐隐作痛。刚才抡出去那一下可不轻,需双手抓住枕头,紧接着扭动腰肢,举起两个胳膊奋力砸去。
这一套动作下来伤口很难不痛。
陆小凤啧啧称奇,一副看笑话的作态。
见状,尤眠也只是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即闭上眼睛趴在床上。就是不知道是真要睡觉,还是假装休息来避免和他交流。
*
待无情从外面回来,原本只是装睡的尤眠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趴着睡觉不是很舒服,床上的人睡着的这个空档一会儿侧着身,一会儿又疼得再次趴下。
房间里的光线略昏暗,窗户虽然支着,但太阳已经落山。
无情放轻了动静,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点亮桌子上的蜡烛。等到昏黄烛光驱散房间的黑暗后,他才放下心来去看趴在床上的人。
大约是潜意识里察觉到了周围光线的变化,原本蹙着眉的尤眠在蜡烛点亮后渐渐地舒展开眉头。
白衣青年停在床边,抬起手试图去触碰对方汗湿的鬓边。可他的手都伸到了半空,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又收了回来。
昏黄的烛光更能激发人心底的想法,此时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寂静得足以听见呼吸声。
无情移开视线,回想起白天尤眠受伤时的一幕,眉头紧锁。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沉稳的人,哪怕面对再穷凶极恶的犯人他也能冷静果断。
直到今日,无情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那么冷静的人——至少是在那一刻。
青年不傻,在保定时他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自己心里的变化。可尤眠明显对这种事情不开窍,只拿他当做朋友,连最好的朋友都不是。
对于这一点,无情也没办法。他不想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尤眠,唯恐少年因此有负担。但他又期盼着对方能够如他一般,但明显不可能。
*
尽管聚贤庄内死伤无数,但乔峰也并非是一点儿伤都没有。他身上的伤比尤眠都严重得多。
大约是想通了,抑或是被威胁,薛慕华到最后还是出手为阿朱诊断。
经过一.夜,尤眠背上的伤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他出门时刚好撞见了拎着一壶酒的陆小凤。
“呦,起来了?”
也不知道陆小凤是不是故意的,说这句话时的模样很欠打。
尤眠白了他一眼,随后举起拳头晃了晃,危险的意思很明显。
见状,陆小凤也假装害怕地眨眨眼,并且双手交叉护在胸.前。
“切。”
两人互怼几句后,尤眠开口询问乔峰的情况,得知对方如今无法下床,他便冲陆小凤丢了个眼神:“走,去瞧瞧。”
“你和他又不认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陆小凤还是跟着尤眠去了乔峰那边。
几人住在同一家客栈,片刻就到了对方门前。刚才主动提出来要看望对方的尤眠站在门口,用眼神示意陆小凤敲门。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陆小凤不懂,但他尊重。
蓝衣青年抬手敲了敲门,紧接着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很快,几乎是陆小凤话音刚落,里面就响起一道稳重的声音:“请进。”
乔峰此时正半靠在床头,窗前坐着的是端着药碗的阿朱。听到动静后,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陆公子,尤公子。”
乔峰看到是他们两个过来,顿时坐起身来拱手道谢:“多谢两位昨日出手相助,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也没帮上什么忙。”
尤眠耸耸肩,刚一动弹就扯到了背后的伤口,几不可察地动作一顿。
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因此乔峰也不清楚,唯有旁边的陆小凤将这一幕看在眼底。
“乔兄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陆小凤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把扇子,正装模作样地拿在手里把玩。
“已经差不多了。”乔峰为人直爽,说话也没太多弯弯绕绕,“行走江湖,受伤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他摆摆手,接过阿朱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听说尤公子也受伤了?”
问罢,乔峰一脸愧疚:“怪我连累了你。”
“不打紧。”
尤眠摇摇头,看他的脸色确实是不像受重伤。而且已经可以下床行走,应当是没什么大碍。
在乔峰这里寒暄片刻后,尤眠抬手推搡着陆小凤。两人走出房间,蓝衣青年无奈:“又怎么了?尤少爷?”
“人家两个在里面,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两个很碍眼吗?”
尤眠抬手,试图去拍陆小凤的脑袋。不过对方长得比他高,身手还十分敏捷,自然不会让他得手。
因此,少年的这一巴掌直接拍到了对方的背上。
“死心吧,你碰不到我的。”
陆小凤得意洋洋,他抬起一只手摁住尤眠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怎么样?想不想学?”
闻言,尤眠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露出神秘表情的陆小凤。
“你觉得我像是那种勤奋好学的人吗?”
“不像。”
陆小凤叹气,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尤眠不会武功——在绵州时。
不过昨日一见,对方竟然会武了,而且也不是什么花架子。只是有些下盘不稳,对招式没那么熟悉。倘若再下下苦功夫,恐怕不出一年就能跻身二流高手。
只是,根据自己对尤眠的认识,对方应该不会下苦功夫。
“你若是愿意拜我为师的话,我就教你轻功。怎么样?”
“轻功?”
尤眠靠在墙上,抬眼看着正摇着扇子得意洋洋的陆小凤:“我觉得走路也不错。”
话音刚落,他便突然出手。
陆小凤笑而不语,轻而易举地拦下了他的手:“啧啧啧,你还得再练。”
话音刚落,楼梯口便传来一阵动静。两人侧目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出现在楼梯口正坐着轮椅的无情。
对方没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两个。
尤眠站在原地,伸手时上身倾斜。而他伸出的那只手正被陆小凤用手中折扇别在了自己怀里,若不是主动解释他们两个是在打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调.情。
少年率先反应过来,连忙抽出自己的胳膊:“你回来了。”
他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尽管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感到尴尬,但是面对无情看过来的眼神,除了尴尬外又从心里冒出来了一股心虚。
不对,他刚才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心虚什么?
尤眠反应过来,于是脸上的表情再次恢复正常。
“嗯。”
无情应了一声,随即周围再次陷入一股诡异的寂静。
一旁的陆小凤视线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扫视,突然轻挑眉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意。
“突然想起来我在荥阳还有个朋友,我就先行告辞了。”
蓝衣青年拱手,随即如同一只小鸟般飞速地离开现场。此时着急离开的他和方才着急从乔峰房里离开的尤眠简直没什么区别。
陆小凤一走,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尤眠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捏着腰间的腰带,一双杏眼要么低着看地面,要么抬起头偷看无情——自以为是的偷偷。
这幅模样很生动,无情顿时短促一笑:“伤还痛吗?”
他逐渐向前,轮椅碾动木质地板的声音宛如背景音乐,带出了几分紧张感以及些许暧.昧。
“不……”尤眠本来是想说不痛,但与无情那双幽深的眼眸对视着,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像昨晚那么痛。”
“嗯,是不是没换药?”
无情突然想起来这这一点,昨天还是他给对方换的药。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该不会还没换药吧?
顶着对方关心的目光,刚才还不好意思的尤眠心里咯噔一声。
在无情面前,他向来都是心里想什么都写在明面上。这个表情一出,无情就猜到了答案。
“我忘了。”
*
“每天都要换药,下次别再忘了。”
房间内,无情拿起帕子擦着手上残留的药粉,一边嘱咐着一边侧目看着坐在床边的人。
“知道了,下次一定。”
尤眠低头穿好衣服,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一闪而过。
他转过头:“聚贤庄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死了那么多人,聚贤庄的庄主也自刎身亡。留下来的这堆烂摊子薛慕华也无法插手,只好丢给官府。
荥阳县县令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快腿软了,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死了这个多人,他都觉得自己头上这顶帽子都戴不下去了。
还好听到那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也来了荥阳,这才马不停蹄地来客栈请人。
“这件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尤眠双手撑在床边:“恐怕薛慕华他们也没想到你回来。”
他们广发无名帖,原本的意思就是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却没想到来的人中会有反对这件事情的,也没想到无情竟然也能拿到一张请帖。
一开始还想着说服对方,可谁曾想这人竟然不为所动。
当真是如他的名字一般,冷酷无情。
尤眠单手托腮:“你没睡好吧?”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无情的眼下。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动作,都足以看出来饱含的关心。
无情呼吸一滞,觉得对方的手点在了自己心上,一下又一下,似乎都能听到响声。
“没事。”
本来回答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但无情又突然补充了一句 :“已经习惯了。”
他不这么说还好,这一句话一出,尤眠的表情顿时变了。
少年跳下床,三两步就走到了他面前。行走间掀起的风带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尽数扑在了无情脸上。
“天啊。”
尤眠眉头紧皱,抬手搭在了白衣青年的肩膀上:“那你还不快点去休息?”
他推搡着:“早知道就不麻烦你了,陆小凤……”
“不麻烦。”
无情打断了尤眠的话,抬眸盯着少年看了片刻。
他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盯着,深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了尤眠略单薄的身影。
“你……”
被盯得浑身发毛的尤眠抬手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怎么觉得像是被教导主任抓到一样?
“好好休息。”
无情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声关心一番后便离开了尤眠的房间。
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尤眠满脸疑惑,还因为是自己惹到了对方。
可他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吧?
这件事情暂且按下不表,尤眠难得没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无情刚给他上完药,他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了门。
荥阳虽然不比汴京繁华,但也热闹得很,街上人来人往,也不乏富家公子策马长街。
尤眠接过小贩递过来的糖炒板栗,摸了摸下巴,面露沉思。
看样子荥阳的有钱人还不少?
哎呀,早知道就先卖给游氏兄弟他们一些东西了,毕竟他们那么有钱。
可惜啊可惜。
少年叹了一口气,不清楚究竟是在可惜没有大赚一笔,还是还可惜游氏兄弟的离世。
他低着头,双手食指剥着刚出炉的糖炒板栗。热乎乎的外壳发黏,大概是糖融化了。
突然,前面骚乱起来,还没等尤眠将剥好的栗子送入口中,一队人直冲过来。
尤眠连忙向旁边躲,可旁边是摊贩炒栗子的炉子,若是倒上去,皮都能像栗子一样滚烫。
少年艰难地躲开,手里包好的糖炒栗子也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冲撞过来的那群人根本没注意脚下,一个个脚下一滑摔了个脸朝地。
“哎呦!”
“那个龟孙儿干得?!”
一个衣着明显与周围不同的青年捂着屁.股被扶了起来,还没站稳就开始破口大骂。
他口中的“龟孙儿”此时正双臂环抱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丝毫的害怕。
周围人纷纷躲着他,哪怕他摔了也无人上前。这幅退避三舍的样子不免让尤眠挑了挑眉,心里思索起来。
难道这人身份不一般?
“是不是你!”
那富家公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随后便一眼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尤眠。毕竟周围的人都躲着,那里只站了他一个。
而且这人长得也不错,看起来像是白玉美人似的,一双眼睛生动清亮。
等看清楚后,那青年脸色略微好上些许:“喂!就你,过来。”
尤眠吊了吊眉梢,察觉到对方说的“喂”就是自己后轻笑一声:“你喊我过去我就过去?”
他双臂环抱,姿态嚣张却不显得烦人,反倒是让人忍不住被他冷脸相对。
哪知这富家公子听到这句话后哈哈笑了起来:“你可知道我是谁?”
他抬手挽袖信手一指:“我爹可是荥阳县令!”
“……”
尤眠白了他一眼,没想到一个县令的儿子都敢在街上策马伤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放下手,上下打量着这位县令的儿子:“你爹知道在外是如此嚣张跋扈吗?”
“呵,怕了?”
青年抬起下巴鼻孔看人,周围的小厮代替他回答:“你小子知道了我家公子身份,还不快点道歉!”
“道歉?”
尤眠一动不动,重复过小厮的话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
“你!”
正当小厮准备想指着尤眠厉声训斥时,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同他们穿一样一副的年轻人,大约也是县令府上的小厮。
那人在青年耳旁不知道说了什么,方才还趾高气扬的青年顿时脸色一变。
“废物!”
他抬手在传话小厮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随即便匆匆离开。
主子都走了,剩下的小厮自然也一个个跟着离开,也不在意留在原地的尤眠了。
见他们都走了,尤眠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栗子。
他抓过头,刚想再买一份,但身后那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若不是地上还有散落的栗子,他都以为刚才是见了鬼。
原本出来是要摆摊的,发生了这档子事,尤眠也没了心情,直接转身准备回客栈休息。
傍晚的时候,陆小凤总算是从外面回来了,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和脂粉香。
单从这一点都不难看出他去了什么地方鬼混,尤眠刚睡醒就闻到这股味道,顿时清醒起来。
“你这是去哪儿了?”
“显而易见啊。”
陆小凤摊开手,又向前跨了一步,身上那股味道更明显了。
哪知尤眠依旧是一副懵懂模样,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状,陆小凤顿时来了兴致,蹭到少年身边:“你该不会从未去过吧?”
“什么地方?”
尤眠往旁边侧了侧,大约是觉得陆小凤身上的味道太过熏人。
“自然是秦楼楚馆喽。”
这么一说,尤眠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究竟是什么地方。他确实没去过,但也听说过,自然明白那里是什么地方。
顿时,他瞥向陆小凤的目光都变了,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陆小凤被他这个眼神打击到,沉默片刻:“你这是什么眼神?可别乱想啊,我去那里只是喝酒!”
他越解释尤眠就越不相信,最后还摆摆手,语气敷衍:“行了行了,我知道。”
陆小凤:“……”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蓝衣青年见自己百口莫辩,只好开始转移话题。
“没去过啊。”
尤眠理直气壮,不觉得没去过那些地方有什么不对劲。他双臂环抱:“你该不会觉得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吧?”
此话一出,陆小凤摸着下巴:“怎么?你对这种地方有意见?”
对于这些秦楼楚馆,尤眠了解的途径也只是从书上得知。比如那个诗人喜欢去这种地方,那个词人专门为谁谁写诗。至于其他的就了解不深,因此对于陆小凤询问他的问题,他只好沉默。
“切。”
少年白了他一眼,随即就往楼上走。
陆小凤紧跟其后。
“怎么觉得你今天火气这么大?谁又惹你了?”
蓝衣青年大跨步,走到尤眠身边后抬手揽住对方的肩膀:“告诉我,你小陆哥给你出气。”
“你这什么鬼称呼?”少年吐槽道,随即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陆小凤。
“这么横行霸道?”陆小凤诧异,根本就没想到尤眠只是出去一小会而就会遇到这种情况,“实在不行教训他一顿。”
他笑着说道,抬手在尤眠脑袋上摸了一把。
尤眠再次白了他一眼:“那我就歇歇你了,陆大少。”
说罢,他还装模作样地拱手相谢。
两个一同上了二楼,时间尚早,除了睡觉也没什么消遣的事情。陆小凤倒是有大把大把的事情消磨事情,尤眠可就只有睡觉。
他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最终还是举着烛台去敲响了无情的房门。
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后,少年露出笑脸,心里顿时高兴起来:太好了,崖余亦未寝。
只着寝衣的尤眠推开一条门缝,身手敏捷地钻了进去。
“睡不着?”
一看到他,只披着外衣的无情便了然。
“可能白天睡得太多。”
尤眠睡了一个下午,现在正精神,就算躺在床上也没太大睡意。
“坐。”
无情抬手,本想穿好外。突然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刚抬起的手便停了下来。
“窗边桌子那里有一副棋。”
尤眠起身过去将棋盘和棋盒都拿了过来:“要不换个玩法吧。”
他将棋盘放在两人中间,随意拉来一把椅子坐下:“玩五子棋。”
简单讲了一番五子棋的规则后,尤眠单手托腮:“我只会这个玩法,不会围棋。”
“好。”
玩围棋也好,五子棋也罢,这些都不是无情在意的,只要和尤眠待在一起,哪怕是拿着棋子拼图案他都乐意。
见无情同意,尤眠摩拳擦掌,试图一展身手。毕竟无情只是一个新手,自己也算是玩过几盘的。
旁边的烛台上已经堆积了不少的烛泪,过长的烛芯发出噼里啪啦地燃烧声。一连十局,尤眠没赢过一把。
“……”
少年认真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两指间夹着的黑子与白皙指尖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里……”
他犹犹豫豫地将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随后就立刻后悔:“等等,我觉得……”
话说一半,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行为是悔棋。
于是,颇有些心虚的尤眠轻咳一声,慢慢抬起头来偷看坐在对面的无情。
不断摇曳的烛光在青年脸上忽明忽暗,但也难以阻挡对方眼中的笑意:“仅此一次。”
无情笑吟吟地看着他,任由少年随意悔棋。
终于,尤眠赢了一局。
但好像也输了,在一双眼眸里。
第47章 我冤枉啊 清汤大老爷
尤眠再次睁开双眼时, 第一眼看到的是有些陌生的房间,尽管和他房间的摆设差不多,但多了不少私人物品。
少年闭上眼睛, 不耐地将脸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困意不断侵蚀着他的脑子,刚醒来没多久又想继续睡觉了。
好在旁边突然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这才勉强将他从无边困意中唤醒。
尤眠在听到这道声音后猛地惊醒, “唰”的一下就坐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快,脑子都有些肿胀。
“怎么了?”
说话的人正是无情,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坐在床上的少年。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尤眠缓缓转过头来, 一双明亮的眼眸呆呆地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无情:“我……这是你房间?”
“嗯。”无情放下手里的茶盏,“你昨晚下着棋突然睡着,我见你睡得正熟, 便没喊醒你。”
所以……自己睡在了盛崖余的床上?
尤眠:0.0
他有些好奇昨晚对方是怎么休息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若是在自己房间, 尤眠此时一定要再睡一个回笼觉。可这是在别人的房间——无情也不算别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觉得浑身别扭。
少年宛如回到了高中一般, 清醒过来后连忙起床。他动作麻利,还不忘将被子铺好。
尤眠忙碌的样子被无情尽数看在眼底,青年几不可察地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昨晚真是麻烦你了,我先回房间了!”
少年收拾好之后丢下一句话, 逃似的离开了无情的房间。
关门声响起后房间里恢复平静, 无情却没收回视线。他回想起方才的一幕, 心里那股预感再次浮现。
会一样吗?对方心里想的会和自己一样吗?
*
匆匆离开的尤眠并不知道无情在他走后想了什么, 他此时脑子又开始迷糊起来。
最近怎么回事?又不是没和别人睡在一起过。想当初在绵州的时候自己还和陆小凤睡过一张床呢!现在只是睡一下盛崖余的床就不好意思了?
突然, 尤眠停下脚步,随后拎着袖子举到鼻端嗅了嗅。
很快,他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动作太过奇怪, 又立刻垂下手去。
算了算了,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少年呼出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后就要去找陆小凤。谁知他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了下面的嘈杂声,似乎在喊着什么……杀人?
几乎没有人能拒绝一场突如其来的热闹,尤眠也不例外。他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探头向下望,随即就看到了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就是他!”
楼下有人抬头瞥见了在二楼探头向下看的尤眠,顿时激动地抬手指着他大喊:“还有他!”
他?他做什么了?
尤眠轻抬眉梢,看着那群捕快和小厮气势汹汹地朝二楼走来。
“喂,陆小凤,你这是惹到什么人了?”
少年双臂搭在栏杆上,上身微微倾斜,注意力都放在了面露无奈和郁闷的陆小凤身上。
“你问我?”
楼下,陆小凤笑嘻嘻地看着状况之外的尤眠,似乎是在幸灾乐祸。
“你就是尤眠?”
一个腰佩长刀的捕快快步上了二楼,在少年面前站定后开口质问。
这幅态度可不好,听得尤眠“噌”地冒起一股火。
少年双臂环抱:“什么事?”
他自觉自己态度还不错,最起码比这个捕快好多了。谁曾想,他话音刚落对方就拔出了腰间长刀:“你,现在跟我们走一趟!”
“……”
尤眠有些怀疑自己没听清,不由得反问:“跟你们走?”
少年双眸微眯:“理由。”
“哼,还不承认?衙门现在怀疑你是杀人凶手。”
“和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抓走!”
捕快身后的小厮叫嚣着,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尤眠上下打量着小厮,总算是想起来了。
这人不就是昨天那个县令儿子后面的小厮吗?难道,死的人是县令的儿子?
“我和他无冤无仇,杀他做什么?”
少年面不改色:“你没证据就要随意抓人?难道衙门都是这么办事的?”
这时,陆小凤也上了楼:“对啊,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来抓人,还有没有道理了?”
“和我家少爷有冲突的就你一个!不过是一.夜过去我家少爷就惨死家中,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
小厮瞪了尤眠一眼,恨不得现在就将其砍头。
闻言,那少年不仅不恼,反倒笑了出来:“这话你自己听着好笑不?就你家少爷那副脾气我可不信没人烦他。”
“更何况你自己也说了,他是死在家中。”尤眠松开手,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斩钉截铁,“这么看下来你的嫌疑也很大。”
“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杀少爷!”
“我作证!”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尤眠循声望去,看到个邋遢的醉汉。
他走起路来都摇摇摆摆,现在却要作证,他做什么证?
“我昨晚听到了,这个男的说要给李少爷一个教训,指不定就是他杀了人。”
醉汉抬手一指,竟然是指控站在尤眠身边的陆小凤。
见话题又绕到了自己身上,陆小凤无语得笑了出来:“我和他无冤无仇,杀他做什么?”
而且昨晚那句话一听就是玩笑,怎么会有人当真?
还真有人当真,比如说那个小厮,又比如说现在正虎视眈眈的捕快。
尤眠和陆小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叫什么事啊,当真是倒霉。
“来人,把他们带走!”
那捕快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一群捕快顿时冲了过来。可凭借他们的身手又怎么可能抓到陆小凤和尤眠?
就当两人要动手时,身后响起一阵轮椅碾动木板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道清冷的嗓音打断了他们此时的动作。
“发生了什么?”
此人正是无情,他方才在房间里就听到了这里发出来的动静,没想到出来一看竟然是尤眠和陆小凤。
前几天无情经常往衙门去,几乎没有捕快不认识他。因此,见到无情后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捕快顿时变得犹如绵羊一般温顺。
听完事情的经过,无情眉头轻蹙:“尤眠昨晚与我在一起,又怎么会去杀人?”
这句话一出,不管为首的捕快是怎么想的,此刻也要一口咬定这件事情确实和尤眠无关。
但死的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县令的儿子!要是不尽快抓到凶手,到头来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底层人。
万捕头哈哈一笑,转头就毫无芥蒂地向尤眠道歉,变脸的速度比翻书都快。
“不过……”
万捕头看着陆小凤,似乎是想拿对方交差。
“三天。”陆小凤开口打断了万捕头接下来的话,他自信地伸出三根手指,“只需三天,我就找到真正杀害李公子的凶手。”
这话说得太过狂妄,万捕头刚想嗤之以鼻,但一听到眼前这个模样俊俏的青年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小凤后顿时换了一副态度。
再加上有无情这个“四大名捕”之首做担保,哪怕那个小厮再不怎么愿意万捕头也笑着带人离开了客栈。
一群人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走,只留下满脸疑惑的尤眠和陆小凤在原地面面相觑。
“哎——”
“哎——”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这是什么运气?”尤眠肘击陆小凤,“当初在绵州也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该不会是什么案件探测器吧?”
“什么?”
“就是你走到哪儿,哪儿就发生大案。”尤眠解释道,“而且你竟然每次都能被怀疑。”
他这么一说,陆小凤也觉得自己命苦。
“先去现场看看吧。”
无情无奈打断两人,三天不长不短,还是要抓紧查清楚真相。
正巧无情要去县令那里一趟,刚好陪着他们去看看。尤眠自觉陆小凤是受到自己连累,连忙跟在对方身边献殷勤。
“陆大少爷,走吧。”
“哼。”
陆小凤轻哼一声:“我现在这样都是为了你。”
“对对对,陆大少爷辛苦。”
少年声柔话甜,一口一个“陆大少爷”哄得陆小凤恨不得翘起尾巴来。
两人这边和谐热闹,反观一旁的无情,却是一言不发,情绪似乎也不怎么高。
尤眠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宛如一只粉蝴蝶般从陆小凤的身边飞走,又扑闪着翅膀飞到了青年面前。
“你昨晚休息得好吗?”
“嗯。”
少年得到一个字的回复,原本想说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
这么冷淡?难道是不开心了?
尤眠察言观色的本领一绝,他假装没看到无情低落的情绪,抬手变戏法一般掏出了块桂花糕。
“你还没吃东西,先垫垫肚子。”
少年语气重带着满满的关心,瞬间抚平了无情心里的低落。
他觉得自己将情绪掩藏得很好,没想到尤眠竟然一眼看穿了他。
桂花糕还热着,吃起来很甜。
*
县令府上,一.夜之间,李府上下一片素白,宛如落了一场雪。
见到他们,县令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难看,但碍于无情在场,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
见状,尤眠再次肘击陆小凤:“他这是也觉得凶手是我们?”
陆小凤侧过脸:“把们字去。”
应该不会吧?这个县令不像是不明事理的人,如今还没证据呢,怎么会怀疑他们?
事实证明尤眠还是太天真,不懂官场上的人情世故。聚贤庄一事发生后县令来找无情也不是为了责任,而是担心自己因此被问责罢了。
如今他的儿子死了,情急之下自然是容易受到他人影响。
李柱于原本就不情愿招待他们,一听陆小凤要去案发现场,顿时沉下脸来:“我儿枉死,已经入殓了。”
“李大人难道不想尽快找到凶手吗?”
尤眠疑惑发问:“只有知道真正的凶手才能为李公子鸣冤,不是吗?”
开棺验尸并不罕见,平常衙门查案甚至都会剖尸。李柱于被问住,又碍于无情在场,只好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灵堂上呜咽声一片,纸钱燃烧时的烟雾朦朦胧胧,宛如一层薄纱般向四周弥漫。
李溪鸥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神情格外安详,身上的衣服也是一大早就换上的寿衣。
只是……
尤眠微微眯起眼睛,认真地在李溪鸥脸上看了看,随后弯腰凑到无情面前:“人死的时候都会笑吗?”
听出他言外之意的无情抬手,修长的手指往他肩膀上一拍:“不会。”
“所以他死前并不觉得害怕,反倒是高兴。”尤眠接着往下说,碍于李县令和其夫人还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止住了。
一旁,陆小凤已经检查完毕,眉头一皱。
“怎么样?”
两人一同从灵堂出来,尤眠知道自己能看出来的疑点陆小凤自然也能看出来,便没有提及李溪鸥脸上的笑,而是直接询问对方。
“先去李溪鸥房间看看。”
陆小凤摸了一把唇上的胡子,看样子似乎已经有了猜测。
见状,尤眠眉梢一挑。
这么快就知道结果了?果然是经历过那么多案件的陆小凤,恐怕已经有自己的一套流程了吧?
他弯眸一笑,自觉这个想法有些地狱。
李溪鸥是独子,住的院子不仅是李府最大的,就连位置都处在正中央。
院子里各种奇珍异草,房间里的摆设也是精心准备的,一看就知道李县令有多么宠这个儿子。
“怪不得。”
“什么怪不得?”
尤眠轻咳一声,分明一句话都没讲,但陆小凤也从他的眼神中读出来了方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怪不得李溪鸥这么嚣张跋扈。
“你们昨晚没听到任何动静?”
“没有。”
昨晚守在门口的侍女低着头,声音紧张,不由得想起今天早上推开门的那一幕。那么诡异,那么骇人!
“行,我知道了。”
陆小凤没多问,微微颔首。他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惹得众人瞩目,一个个地在心里犯嘀咕:难道这个人真的知道谁是凶手了?
*
离开李府后,尤眠走在陆小凤右手边,他抬起拳头就往对方肩膀上砸:“你怎么也开始话说一半了?”
“想知道?”陆小凤微抬起下巴,得意洋洋,“求我啊,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他说罢,还侧目去看尤眠的反应,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犹豫地开口:“求你。”
语气十分之果断,态度十分之诚恳。这幅能屈能伸的态度倒是让陆小凤诧异:“你再说一遍。”
明白他意思的尤眠一顿,随即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就连声音都夹了起来:“陆大少爷我求求你了,你就发发善心告诉我吧。”
这声音听得陆小凤浑身舒坦,便“善心大发”地将自己刚才的发现告诉了尤眠。
“房间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就算不会武的人在遭到袭击时也会留下挣扎的痕迹。而且李溪鸥死前还面带笑容,这一点最奇怪。”
“所以?”
听完这些,尤眠摸着下巴:“凶手是李溪鸥认识的人?”
“而且下人们在外面也没听到打斗的声音。”
说罢,尤眠又推翻了这个观点:“可是外面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听到房间里传来声音,就算凶手是李溪鸥认识的人,至少该有些动静吧?”
闻言,陆小凤微眯双眼,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两人沿街走,街边叫卖的摊贩太多,说话时都要仔细去听,不然就很难听到对方的声音。
突然,尤眠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
街上人这么多,走起路来都像是被人推着走,可刚才那个地方竟然留出了一小片空地。
他经过时低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那处空地上竟然死了不少动物。麻雀喜鹊,还有一只骨瘦嶙峋的白猫。
“这是?”
陆小凤也顿住了脚步,街上竟然死了这么多小动物。
“老伯,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身去问旁边卖糖人的老伯,一旁的尤眠突然想到了什么。
怪不得他觉得这个地方眼熟,昨天他和李溪鸥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冲突,当时他刚买的糖炒栗子散落一地。
“老伯,昨天那个在这里卖糖炒栗子的老婆婆呢?”
刚回答完陆小凤问题的老伯再次抬起头,见状,尤眠便笑吟吟地买了两个糖人。
老伯的脸色这才好起来:“她也就昨天在这里卖,平常都是沿街叫卖的。”
只有昨天才在?
尤眠一顿,他再次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动物尸体。突然间,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只觉浑身冰冷。
“怎么了?”
一旁的陆小凤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疑惑询问。
尤眠勉强露出一抹笑,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等走到人少的地方才开口:“昨天我就是在这里买的糖炒栗子,刚买完李溪鸥就从这里经过。他撞到我,我手里的栗子刚好洒了。”
他抬起头:“这些动物还不会是吃了栗子……”
陆小凤抬手往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别想那么多了,估计是还没等到清理这些动物就吃了。”
相比于无端心软的尤眠,陆小凤心里没有丝毫波动,毕竟他也曾杀过不少人,心里早已掀不起任何波澜。
“先回去。”
他的手没有收回,而是向下滑,落在尤眠肩膀上后就揽着人往回走。
刚才听尤眠的描述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人,也是卖栗子的,而且还和刚才那个老伯说的沿街叫卖也对上了。
回到客栈后,尤眠看着揽了他一路的陆小凤:“究竟是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
“你知道公孙大娘吗?”
陆小凤撩起衣摆在旁边坐下,随即认真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尤眠。
“公孙大娘?”
尤眠重复着这个名字,一听到这四个字,他脑海中立刻想到的就是那首诗。但看陆小凤的反应,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公孙氏。
“不知道。”他摇摇头,眼中满是清澈。
“公孙大娘是一个组织的头目,平日里喜欢扮做贫困的夫人卖糖炒栗子。”说到这里,陆小凤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表情都严肃起来,“她买的不是普通的糖炒栗子,而是下了剧毒的。”
“毒栗子?!”
尤眠听完这番话后吓得后退一步,他不免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于是连忙追问:“那个老婆婆还穿了一双绣花鞋。”
“红色的?”
“上面绣了只猫头鹰。”
陆小凤“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紧盯着尤眠,斩钉截铁道:“就是她!”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杀害李溪鸥的凶手。”
冷静下来的陆小凤再次坐下,抬手支着脑袋,似乎是觉得头痛。他闭上眼睛沉思,看样子有些为难。
尤眠抬脚勾过来一把椅子坐下:“要不去查一下李溪鸥有没有什么相熟的人。”
“先这么做吧。”
听到他的话后,陆小凤睁开双眼。
李溪鸥脸上带笑实在是奇怪,死前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也奇怪。除非是下手的人武功高强,可以一招毙命。
房间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
中午吃过饭,尤眠连觉都不补了,直接和陆小凤兵分两路。
他走在街上,学着之前楚留香他们那样去找了街边的乞丐。
之前楚留香曾说过,天底下的帮派人最多的恐怕就是丐帮了,而且还分布各处,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找不到的。
不过,找丐帮打探消息可不是免费的。
破庙前,身着浅粉衣衫的少年手里拎着一只鸡一坛酒。酒非好酒,鸡也是在一家烧鸡店买的。
还没等尤眠开口,破庙里就猛地跑出来一群人,有大有小,最大看起来二十左右,最下的看似刚会走路。
他们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打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隔着百米远就闻到了烧鸡的味道。
庙前站着的年轻人长得漂亮,身上的衣服也不像是寻常的粗布麻衣。这种人为什么会到这里?
“我有件事情想找你们帮忙。”
见有人出来,尤眠顿时露出一抹笑来。
破庙内,一群人分吃着一只烧鸡,酒也打开了,香气在破庙中萦绕。
“事情办成之后,你确定会给我们十两?”
“我确定。”
尤眠蹲在地上,双手托着脸,做出保证时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看上去不像是在骗人,这群丐帮弟拍着胸.脯保证一天内就把查到的消息告诉他。
“好,那就等你们的消息了。”
尤眠站起身,抬手拍了拍沾满草屑和灰尘的衣摆。离开破庙时,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感觉有人在偷看他?
对视线向来敏.感的尤眠沉吟片刻,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往回走。
离开破庙一刻钟之后,还没等他发现是否有人跟踪,就先等来了系统的限时强制任务。
系统每天都会发布任务,但那些任务没有强制性,因此尤眠经常看心情完成。至于强制任务,发布的次数也不多。
距离上次强制任务已经有段时间了,现在接受到这个任务时尤眠也没有太多惊讶。
他抬手点开任务界面看了一眼,向来能言善辩的他总会在系统面前沉默。
【强制限时任务:售卖出一根铁链(未完成)】
铁链?
这种动静真的会有人找他买吗?
尤眠自己都觉得离谱,毕竟铁链随便去一家铁器店或者五金店就能买到。
更何况他卖东西向来不便宜,根本没有愿意高价买一条铁链吧?
这么想着,尤眠抬手从系统背包里取出那条铁链,到手后是被一个精致的木盒装着。
看到这个木盒,他心中有些期待,以为用这么精致的盒子装着的铁链应该会非同寻常。
尤眠满心欢喜地打开,结果里面装着的还真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铁链。
“……”
这么普通的东西有必要用这么精致的盒子装吗?
他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地合上盒子又丢回系统背包。
任务限时两天,看来搁置已久的摆摊大业又要重新启动了!
*
回到客栈后,尤眠撞见了刚回来不久的无情。对方此时正坐在楼下,对面坐着一个姿态粗犷的人。
瞥见他后,率先打招呼的竟然是那个糙汉。
“这位就是尤公子吧?”
“你认识我?”
本想回房间的尤眠停下脚步,转而去了他们那一桌。
听到他的声音后,背对着他的无情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
“嗯。”
两人之间的问答熟稔,仿佛自成结界一般,让周围围观的人根本插不进嘴。
“这位是我三师弟崔略商,你可以喊他追命。”
无情向尤眠介绍那位糙汉,对方紧接着搭话:“尤眠,我认识你。”
“我们好像没见过。”
尤眠在一旁落座,听到这句话后好奇地看向追命。对方看起来比无情年纪大,有些不修边幅,但眼睛明亮切充满笑意。
这一点和胡铁花有些像。
正这么想着,追命潇洒抬手为他倒了杯酒。
见状,尤眠只好连忙摆手:“我不会喝酒。”
“好吧,你和大师兄真像。”
追命意有所指,话刚出口就受到了无情警告的眼神。见状,他哈哈大笑:“看来这美酒只能我一人独享了。”
尤眠发现奇怪的地方,而是自己倒了一杯水,刚才一路走回来差点累死他。
“三师弟途径荥阳要留几天,恰好他下盘功夫极佳,可以教你。”
无情突然话题一转,明显早就和追命谈好了这件事情,只有尤眠不知道。
因此,听到这句话后,尤眠抬头诧异地发出一声疑问:“啊?”
他知道自己下盘不稳,毕竟习武还没满一年,全靠石观音的功法好,不然他也不能在前几次袭击中脱身。
但是……尤眠是一个很不喜欢被安排的人,大抵是之前被安排得太紧了,如今自由之后便不像感受到之前那种感觉。
“这件事情之后再说吧。”
他知道无情是为了他好,因此也不想现在拒绝让对方难看。
只是尤眠不知道的是无情很了解他,一听这句话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于是向追命递了个眼神。
无情和追命还有其他的事情要谈,尤眠在楼下喝了一杯茶之后就先行告辞。
上楼前,他还看了无情一眼。
察觉到他视线的无情一顿,并没有出声挽留。
约摸一刻钟之后,回到房间的尤眠在听到敲门声后起身开了门,上来的正是无情。
“是因为刚才那件事情吗?”
白衣青年进了房间,第一句便是问刚才楼下发生的那件事,他以为尤眠心有芥蒂。
那知下一刻对方开口的并不是这个。
尤眠将公孙大娘的事情告知,听闻这个消息,无情也认真起来。
“我之前就听说过这个组织,只是因为红鞋子的成员行踪难以捉摸才就没有行动。”
无情敲击着桌面:“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好。”
尤眠勾唇笑了一下,他垂眸看着面前的无情,突然纠结起来。
究竟要不要和对方说刚才那件事情呢?
思索片刻,他还是决定讲明白,不然这件小小的事情横亘在两人中间早晚会影响感情。
不过无情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率先一步提及这件事情:“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
“没!”
尤眠连忙上前,手比脑子快地一把握住了青年微凉的手掌:“是我不喜欢被安排……”
话说一半,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于是连忙松手。
“我之前一举一动都要被安排……所以……”
向他人袒露自己的过去需要巨大的勇气,尤眠说出这句话时都犹豫了许久。
听到这句话后无情缓慢抬头看向他,少年的脸色渐渐发白,他只是想到之前的事情就恐惧害怕,更别提将那些事情都讲出来了。
窗边的夕阳打进来,暖黄的光落在尤眠脸上非但没有添上温暖感,反倒是多了几分破碎。
无情猛地攥紧双拳,初见面时的感觉现在才让他明白。原来自己当初觉得尤眠和自己相似是因为这个原因,是因为源自本身的痛苦……
青年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没事。”
尤眠一抬眸就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痛惜,于是扬起一抹笑:“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不管是尤眠的痛苦,还是盛崖余的痛苦。
*
夜晚,尤眠第一次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口直钝痛。仿佛之前的事情再次如影随形,相比于前十八年过得那种痛苦日子,他更希望自己一出生就死。
夜晚的寂静更能激发人心底的悲恸,那种情绪是自己难以抵挡的。尤眠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开朗的人,不然早就在父母强烈的控制之下受不了自杀了。
深夜,翻身时发出的动静细小,却十分明显。
“哎——”
一声轻叹响起,只是还没等尤眠将这口气探尽,一声破碎声便打断了他。
“咻”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打在了桌子上。
尤眠猛地坐起身来,他警惕地四处观望一番,随后目光便落在了不远处桌子上的飞镖。
刚才的破碎声便是飞镖穿过窗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很明显。
他翻身下床,走到桌子前抬手拔掉飞镖。
一张折起的纸条落在白皙掌心。
尤眠微眯起双眼,第一反应是丐帮的那群人打探到了消息。但转念一想,自己早就和对方说好了第二天去破庙,他们又怎么会贸然半夜前来?还是以这种方式。
收起心里的疑惑,他展开字条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想知道凶手来城东土地庙。”
“这是?”
尤眠攥紧纸条,他沉思着,将这些天的记忆都翻了个遍也没想起有这么一号人物。
难道是什么好心人?可他的运气不算好,又怎么这么轻易遇到好心人?
少年垂眸,随后露出一抹笑来。
*
夜色深沉,幸好有一轮明月高悬,不然尤眠还真的不敢出门。
纤细的影子在地面缓缓行走,身穿浅色衣衫的尤眠手里空无一物,连一把小刀都没有。
城东的土地庙在一片荒地,周围只有丛生的杂草,平日里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
尤眠在庙前站定,挺拔的身影在月色下宛如玉人。
“阁下约我出来,此时又为何不现身?”
他话音刚落,自旁边冷不丁地“飘”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长相皆是不凡。
尤眠转过身,目光先落在了那位女子身上。她妩媚动人,但一副病容。
“两位是?”
见他孤身前来,这两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下李玉函。”
那名男子颔首示意,眉宇间有几分傲气,似乎有些看不起尤眠。
说罢,他直接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年轻人,以为对方听到他的话后会面露尊敬,那知对方竟然无动于衷。
“没听过。”
尤眠声音慵懒,还打了个哈欠:“你们说自己知道杀害李溪鸥的凶手?”
他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客套。李玉函原本准备的话顿时被他这这一句给堵了回去。
“你也姓李,该不会是他什么亲戚吧?”
“我怎么可能会和那种人认识!”
李玉函看起来对自己的身世很自豪,一听到尤眠将他和那个纨绔子弟扯上关系顿时露出鄙夷的神情。
“那你们迟迟不说凶手是谁,这次把我喊过来难道是耍我?”
尤眠的脸色一变,他沉下脸时气势有些骇人,宛如出鞘青锋,令人不寒而栗。
李玉函和柳无眉对视一眼,这怎么和他们查到的不一样?不是说这人很随和吗?
平日里尤眠很随和,这不假,但现在当然要装一下。这还是他特意模仿了平常的无情和阿飞,看样子很有效果。
第48章 很关心他 又在吃醋,又是同一个人……
“我们既然邀请你过来, 肯定不会食言。”
李玉函身侧的女子开口,她一副病容,声音有些许的忧郁:“在下柳无眉。”
说罢, 她还微微颔首示意,一举一动极其风雅礼貌。
见状,尤眠也拱手示意。
“杀害李溪鸥的凶手便是红鞋子的头目!”柳无眉斩钉截铁道, “公孙大娘,就是她!”
一阵风吹过,带来明显的寒意。在荒凉的土地庙前, 周围的杂草都有一人高,风吹过顿时四处摇摆。
三人的身影隐隐约约,倘若有其他人经过, 看到这一幕恐怕都要被吓死。
尤眠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他究竟信没信李玉函夫妇俩的话。
“我们得知这件事情后没有立刻现身, 却没想到竟然使得两位蒙受冤屈。”
李玉函叹了一口气, 握紧双拳:“但我二人出身名门正派, 又岂能看着无辜之人因此下狱?”
一旁的柳无眉接着向下讲:“这才想着将真相告知公子。”
两人态度真挚,无论从长相看还是从行为看都不像是骗人。
尤眠弯眸一笑,相比于成熟的李玉函夫妇,他身上还带着几分年轻气盛。
见他一笑, 李玉函便认为他已经相信了这个消息, 顿时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 二位有为何挑这个时间?”
尤眠无奈摇头:“这个时间, 还是这个地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杀人灭口。”
这句话让李玉函的脸僵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公子难道是不知道红鞋子有多么骇人吗?”
他握紧了柳无眉的手,苦笑道:“我夫妻二人又岂敢惹她?若是贸然讲出真相, 恐怕今日我们两个都不能站在这里。”
“可我二人良心过不去,这才特意挑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尤眠总觉得有些奇怪。看着对面男才女貌的夫妻,他轻抬眉梢:“李公子是撞见了公孙大娘动手?”
突然,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也姓李,难道是李溪鸥的亲戚?”
那知听到他这句话后,李玉函立刻反驳,脸都气红了:“我出身名门正派,岂能和那种纨绔子弟混为一谈!”
“抱歉。”尤眠流利地开口道歉。
柳无眉咳嗽几声,见状,一旁的李玉函连忙半揽着她,动作间满是关心和紧张。
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倒是不错,伉俪情深。
尤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拱手弯腰道了声谢。
一阵风吹过,吹起他鬓边长发,露出了精致的眉眼。过白的脸颊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亮,更别说现在身处的地方太过荒凉,乍一看还以为是鬼魂现世。
道过谢后尤眠与这对夫妻分开,他走时柳无眉似乎身体不适。只是李玉函的动作太快,根本没让他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月色如水,尤眠回首没看清什么便离开了,背影被月光拉得细长,在地面上摇曳不断。
一路上平安无事,唯一的动静便是枝头叫唤的鸟雀。回到客栈后,警惕了一路的尤眠总算是放松下来。
“你觉得那对夫妇说的话可信吗?”
话音刚落,自他身后猛地窜出来一个人,锦衣华服,背后却系了件破旧红披风。
“暂且一信吧。”
陆小凤抬手摸着自己修剪得当的胡须,侧目看着身侧的年轻人:“你呢?是怎么想的。”
“似信非信。”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尤眠双臂环抱:“没有证据,但和你想的一样,也可以当做一个方向去查嘛。”
他摇头晃脑,借着明亮的月光推开了房门。进去前,他转过头:“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将红鞋子的事情告诉盛崖余了。”
听到有无情在,正苦恼的陆小凤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挑着眉梢:“专业的事情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说罢,他直接抬手将尤眠推进房间:“时间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明天你可别起不来,还要去查李溪鸥呢。”
“放心,我肯定能起来。”
对于尤眠这句保证,陆小凤持怀疑态度。
*
第二天,就当陆小凤以为尤眠还在楼上呼呼大睡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楼梯口出现,正是尤眠。
他今天穿了件浅紫色长袍,腰间束着两指宽的腰带,只是束得不紧。
人在衣中晃,宛如风吹垂柳,摇曳生姿。
尤眠下来,看他脸上的表情,竟然是清醒的。
熟悉少年的人都知道他平生一大爱好就是睡觉,几乎每天都能睡十几个小时。或许是因为之前睡觉的时间太少,一朝得自由,恨不得将之前缺的全都补回来。
能让尤眠早起的次数很少,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陆小凤犀利点评。
下楼的尤眠径直走到他身边,毫不客气地肘击:“你话真多!”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
尤眠难得认真:“还剩两天,你再洗不清自己的嫌疑,我们下次见面可就在牢狱里了。”
“放心。”
陆小凤竟然一点儿都不着急,甚至还有心思早起喝酒。他面前放了一坛酒,已经空了一大半。
“我去周遭看看。”
他喝酒不举杯,而是用吸。这个功夫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尤眠就见识过,如今再次看到依旧会惊讶。
“那我去看看那群丐帮弟子有没有消息。”
一提及丐帮,尤眠不由得想起前任丐帮帮主乔峰。对方的伤已经好了,再次恢复到了平日里的威猛。不过他现在依旧留在荥阳,因为阿朱。
当初在聚贤庄薛慕华口口声声说不愿意为阿朱医治,现在倒是又同意了。
“走了。”
思绪回笼,尤眠抬手捏起桌面一块糕点,衔在口中潇洒离去。
只是他刚出门就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无情,青年依旧是一副疏离模样。不过这份疏离在抬眼看到尤眠时顿时消融:“要出门?”
“嗯。”
尤眠点点头,他匆匆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紧接着就听到了对方疑惑的询问。
“昨晚……是发生什么了吗?”
“啊?”
无情斟酌着语句:“昨晚我听到你……和陆小凤出去了。”
“这件事啊。”
还好无情提了一嘴,不然尤眠还真就忘了。他挠挠手,乖乖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讲给无情听,说罢,还问了一嘴李玉函究竟是什么人。
“李玉函……”
无情知道尤眠对于江湖上的各种势力了解不多,便耐心地告诉对方:“他是拥翠山庄的少庄主,他武功虽然不是特别高强,但他父亲李观鱼曾被称为天下第一剑客。”
“怪不得。”
尤眠频频点头,怪不得他昨晚说李玉函和李溪鸥是亲戚时对方那么生气。
“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猛地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抬手拍了一下无情的肩膀后匆匆离去。
而无情则是侧首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眼前,眼中的情绪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
可惜尤眠不开窍,平常敏.感得很,怎么到这种事情上就迟钝起来了?
白衣青年回过头,无奈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他甘之如饴。
*
匆匆离开的尤眠并不知道无情心里在想什么,准确地来讲,是他不敢想。
他觉得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挺好,若是再近一步的话……
万一感情消耗完了怎么办?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尤眠摇摇头,如约到了破庙。这次他手里拎了两只鸡——上次带的一只鸡根本就不够分。
“你来了!”
一个脸灰扑扑的少年从破庙蹦了出来,眼睛都快要黏在尤眠手中拎着的烧鸡上了。
“有查到什么吗?”
长得好看的大哥哥弯下腰,眉眼柔和,就像是春风拂面一般。
“有……”
男孩扯了扯自己打满补丁的衣服,视线总算是从烧鸡上挪开。
他不敢抬眼去直视尤眠的眼睛,只好半低着头:“你说的那个李溪鸥不就是县令的儿子嘛,荥阳几乎没人没听说过他的名字,那些消息一打听就知道了。”
李溪鸥在家里被娇宠着,自然被养成了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更别说他爹还是荥阳县县令了。
这人每天都在外面花天酒地,要么就去赌坊赌博。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气氛的是他还强抢民女。
“哼!”
一提到这件事情,男孩顿时面露鄙夷:“他上次还想强迫一个家道中落的姐姐,不过我们把他赶跑了。”
男孩得意地鼓起胸口。
“他经常做这种事情?”
尤眠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光一闪:“他最近有没有强迫哪位姑娘?”
“好像没有。”
说到这个,男孩也觉得奇怪,他已经一个多月都没听到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可能改邪归正了吧。”
尤眠不这么觉得,他尽管只和李溪鸥见过一面,但对方当时的态度很嚣张。而且一个嚣张这么多年的纨绔子弟真的会改吗?
“谢了。”
他将手里的两只鸡递给了男孩,随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
见他信守承诺,男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下次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找我们!”
“好。”
尤眠弯眸一笑,一瞬间,周围所有的景色都黯然失色。
“我……们等你。”
男孩脸一红,顿时低下头。
少年没说什么,只是轻笑一声。他直起腰,抬头看了一眼破庙空旷的屋顶,随后转身离开。
破庙在城外,人烟稀少,甚至连动物都没见几只。
尤眠一身浅紫长袍,玉面风.流,但长相却清新脱俗,硬生生地将这股风.流感给压了下去。
“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他突然停下脚步,周围寂静无声,静得都能够听到树叶落下的声音。
周围分明没有人,尤眠却忽然开口,难不成是有鬼不成?
话音刚落,依旧是没有任何回应。但尤眠也不急,干脆撸起袖子来站在原地硬耗。
“……”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响起,是从右后方传来的。
果然有人跟着他。
尤眠得意一笑,不过他没有警惕起来,大约是早就知道跟着他的人是自己认识的。
果不其然,他转头一看,赫然出现在身后的人不是阿飞还能是谁?
自保定一别,如今都快好几个月了。对方看起来比分开时成熟不少,但……怎么过得不是很好?
尤眠大跨步走到阿飞面前,双手叉腰:“不是偷偷给你钱了吗?怎么还这幅样子?”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一路扫过对方留了疤的眼角、打了许多补丁的白衣,最后落在了那双沾满灰尘和草屑的鞋上。
“你的。”
阿飞言简意赅,竟然从袖中抽出了当时尤眠塞给他的那张银票。
“你!”
尤眠横眉冷竖,但转念一想,这还真是阿飞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长叹一声,看着阿飞举在半空中捏着银票的那只手没有任何反应。
“从我身上拿走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眠一字一顿地说道,言下之意就是让阿飞快点把银票收起来。
但阿飞都能在这么久的时间内一分不动,现在又怎么可能再收回去?
见状,尤眠只好妥协。
他抬手接过那张银票随意塞回衣袖:“你怎么来荥阳了?”
“路过。”
阿飞垂眸看着面前的尤眠,这么久不见,对方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是那么……生动。
他的视线轻微挪移,目光落在了尤眠藏匿在乌发后的白皙耳垂,上面正挂着一颗幽紫色的耳坠。
“路过?”尤眠轻哼一声,“那还真巧,你路过还路过这么荒僻的地方。”
“上次跟踪我的是不是也是你?”
虽是询问,但他的语气却是肯定。
那知听到他这句话,阿飞的脸顿时冷下来:“不是我。”
白衣剑客抬眸:“有人跟踪你。”
“不是你?”
短短的三个字让信誓旦旦的尤眠卡了壳,不是阿飞的话那上次跟踪他的人是谁?
“算了,先不说这些。”
他摆摆手,满不在意,丝毫不顾及阿飞不赞同的目光。
原本阿飞的打算是遥遥看上一眼就离开,没想到竟然会被尤眠发现。
一旦被发现,他再想走可不简单了。
尤眠简直如同一只粘人的小狗,不管阿飞去哪儿他都紧跟着,甩都甩不掉。
“这么久不见你难道都不想我?”
当真是奇怪,面对无情时尤眠很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但在阿飞面前却十分主动,每每看到对方吃瘪的表情他心情特好。
这么直白的话让人怎么回答?
阿飞的选择是不回答,闷头往城中走。
紧跟在他身后的尤眠步步紧逼:“你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身上的衣服都破了,不是给你买了衣服吗?”
少年喋喋不休、叽叽喳喳,这种时候就不像是小狗了,倒像是一只小鸟。
两人一同进城,本想和尤眠分开的阿飞实在是没抵抗得住尤眠的纠缠,“被迫无奈”地去了对方所在的客栈。
客栈里,一楼坐着无情和追命,至于陆小凤,这个时候估计还在忙着其他的事情。
两位名捕本来是在商讨红鞋子的事情,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后下意识地抬眸,没想到回来的不是尤眠一个人。
无情认识阿飞,但追命不认识,见尤眠和另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姿态亲昵,一时间顿时朝无情看了过去。
“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无情假装没看到自家师弟的目光,很有礼貌地向阿飞问好。
两个有些相似的人碰了面都能举办“看谁说的话字少”大赛。
尤眠早已习惯,他往无情身边一坐,开始“指责”起阿飞来。
他说得认真,根本就没有发现在场另外三个人古怪的目光。
一语罢,少年猛喝一口水:“对了,李溪鸥的事情我找人打探了。”
他将从丐帮得来的消息讲了出来,随后手肘抵在桌面上,双手托着脸:“难道是情杀?”
“要验证这个还不简单?”
追命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随即看着尤眠神秘一笑。
*
“什么?我不同意!”
李府,身穿丧服的妇人满脸抗议。她怒视着面前的几人,眼泪“唰”的一下就涌了出来。
“昨天你们开棺就算了,今天竟然还想开棺!这是把我儿当成什么了!”
被指责的几人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追命只是睨了一眼旁边也想开口拒绝的李县令,对方顿时畏缩起来。
“开……开!”
他闭上眼,咬牙道。
“姓李的你!”
李夫人怒视着李县令,没想到对方竟然也同意外人无理的要求。
“小桃,扶夫人下去休息。”
李县令侧过脸,不去看自己夫人的眼神,只是招来婢女将李夫人扶下去。
他能怎么办!他不过是一个县令,哪敢违抗这两位大人啊!
尤眠在一旁没开口,心里好奇追命说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昨天不是已经开了棺吗?今日开棺……难道是为了验尸?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偷偷地伸手戳了一下无情的肩膀。
在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后,尤眠勾起唇角,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封起来的木棺被打开,里面李溪鸥的脸上更白了,甚至都泛着青。
在场的人除了李县令之外脸色都没有变化,大概是早已司空见惯。
追命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结实的半截小臂和有力的手腕。他将手探进棺材,捏着李溪鸥的下巴稍一用力,随后就轻而易举地将对方的嘴巴打开。
“啊!!”
一旁瞥见这一幕的侍女吓了一大跳,捂着嘴险些摔倒在地。
李县令瞪大双眼,一瞬间老泪纵横:“鸥儿!我的鸥儿!”
他抚胸哀叹,眼中满是痛惜。
只见躺在棺材里的李溪鸥嘴巴打开后竟然是猩红一片,他竟然没了舌头!
见状,追命和无情心里已了然。
追杀松开手:“看来凶手还真的不是陆小凤。”
“此话怎讲?”
李县令悲痛欲绝,闻言连忙追问。
“凶手是红鞋子的成员。”
身为朝廷官员,李县令自然听闻过红鞋子的名号,只是没想到竟然会牵扯到自己儿子。
他“扑通”一声跌坐在地,面如死灰:“红鞋子……我的儿啊!你究竟受了多大的冤屈啊!”
尤眠在一旁旁观,心里竟然升不起来丝毫的可怜,难道是因为李溪鸥这个人太坏了?
少年抬手,下意识地将手搭在了无情的肩膀上。
察觉到他的动作,无情抬手将温热的手掌搭在了他的手背。
*
虽然知道了谁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但他们目前也没有抓到公孙大娘,仅仅是洗脱了陆小凤的嫌疑。
回去的路上,尤眠异常的沉默,就连阿飞都觉得奇怪。
“尤公子。”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面前传来,将尤眠的思绪唤醒。他抬眸望去,赫然发现了出现在客栈的柳无眉夫妇。
他转头来和无情三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便走了过去。
“两位这是?”
柳无眉咳嗽一声,脸色发白,仿佛大病未愈:“我夫妻二人在此处落脚,刚好碰到了尤公子。”
“原来如此。”
尤眠轻柔一笑,他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声谢。
见状,柳无眉脸上的笑更明显更灿烂了:“尤公子不必言谢,我二人也没帮上什么大忙。”
一旁的李玉函见状也附和道:“对啊,只要尤公子没事就好。”
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十分热情地邀请尤眠一同吃饭。
沉思片刻后,尤眠笑着应了下来。
饭桌上,李玉函抬手斟了一杯酒,随即推到了尤眠面前。他做的这个动作谦逊有礼,但眼中却没有丝毫的虚心。
“抱歉,我不喝酒。”
闻言,李玉函动作一顿。
柳无眉不动声色地将那杯酒挪开:“夫君见尤公子器宇轩昂,还以为尤公子也喜欢喝酒。”
她轻柔一笑,浑身的忧郁更加明显:“毕竟行走江湖之人大多都爱喝酒。”
“也有不喜欢的。”
尤眠微微一笑,似乎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柳无眉:“恰好,我也不喝酒,便以茶代酒敬尤公子一杯。”
说罢,她抬手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动作果断潇洒,仿佛杯中装的不是茶而是真的酒一般。
对方都这么说了,尤眠也只好抬手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尤公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李玉函开口,“应该还没二十吧?”
“十九。”
尤眠开口,他几个月前刚过十九岁生日。
“还真是年轻。”
柳无眉微微眯起双眼,声音低了下来:“这个年纪好年轻,不由得让我想起我这个年纪。”
她回忆往昔,随即笑了笑:“尤公子见谅。”
“没事。”
“真好,尤公子家里人就这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行走江湖。”李玉函叹了一口气,“我都已经成家了,我父亲还放心不下我。”
“对了,尤公子都去过哪些地方?”
这对夫妻表现得像是对江湖事迹好奇的公子小姐,尤眠一顿,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他沉思,随即开口说了几个地方。
假话不全说,真话说不全,真真假假混着来才难以让人发觉。
“我倒是想起来了。”
茶过三巡,李玉函抬手猛地一拍额头,一副恍然大悟。
“什么?”
柳无眉随即开口询问。
“我说怎么觉得尤小兄弟的名字这么耳熟,原来是早就听说过。”
闻言,尤眠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毕竟他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应当还没名扬江湖。
怪不会是之前坑了那个冤大头一笔,对方记恨在心到处散播他的谣言吧?
一想到这个,尤眠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瞥见这一幕,李玉函勾唇一笑:“尤小兄弟便是当初跟着香帅深入大沙漠打败了女魔头石观音吧?”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说了,上次这么提的还是陆小凤。
只是相比于尤眠,众人讨论得更多的是楚留香几人,只有少数人提及过尤眠,但也是用“那个少年”指代,根本没有提及过他的名字。
那李玉函又谈何而来地听说过他的名字?
尤眠微微一笑,他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怪不得这两个人如此热情,原来是为了石观音而来。只是石观音已经死了这么久,这两个人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石观音的仇人?
“这全是楚大哥的功劳,我当时只是旁观。”
少年举起茶杯柔和一笑,清丽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自满:“还好没扯楚大哥后腿,不然我们两个都要折到那里了。”
他语气真挚,打败石观音的功劳都推给了楚留香——这也是真话。
柳无眉一顿,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被尤眠看在眼里。
看来他们真的是为了石观音才找上自己的。
这对夫妇太过自傲,以为自己能够将年轻的尤眠玩弄于股掌之中,谁知此时已经被察觉到了真实目的。
“听尤小兄弟所讲,难道那石观音比香帅都厉害?”
李玉函有些心急,还好被柳无眉在暗地里扯了一下,这才没将那句话讲了出来。
他们两个确实有些轻看尤眠,但此次找上来自然不是闲的没事干。
那天在聚贤庄,李玉函和柳无眉其实也在场,只是他们夫妻二人身处的地方偏僻,也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动手。
在众人打起来时,他们两个在屋子里看热闹,率先发现不对劲的是柳无眉。
她几乎一眼就看出来了尤眠的招式眼熟,那就是石观音的武功!
尽管尤眠只学到了皮毛,剑招还有些生涩,但她决对不会看错!
发现这一点之后柳无眉连忙扯着李玉函离开。
他们两个来到荥阳本意并不是参加聚贤庄的英雄会,而是为了薛慕华而来。
此人被称为神医,而柳无眉又身患奇毒,每每毒发时浑身犹如虫蚁撕咬,骨头又酸又痛。向来在乎仪态的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滚,每次都将自己身上的各处抓破。
唯有服下那白色粉末才好转。
可她当初带出来的粉末不多,眼看已经要所剩无几,她自然心急。
柳无眉这幅模样李玉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恨不得难受的人是自己。
他们不敢潜入沙漠在石观音眼皮子底下偷解药,直到石观音身亡的消息传到中原,他们也没想到解毒的办法。
天底下的名医这么多,总有人可以解毒。若是薛慕华不成那就换赖神医,他们都不成那还有神水宫的宫主水母阴姬。
既然水母阴姬是江湖武功最高的人,那一定可以解开石观音的毒。
只是还没等到他们两个走到那一步就在聚贤庄看到了尤眠,一个年轻人,一个会石观音武功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石观音的武功?石观音那么多弟子,无论是曲无容还是长孙红,几乎没有一个人学到了石观音的武功。
说柳无眉是病急乱投医也好,慌不择路也罢,她觉得既然尤眠会石观音的武功,那一定会解石观音的毒。
尤眠年轻,看起来踏入江湖也没多久,应该好骗。他们只要让尤眠陷入困难之中,再稍微施以援手。
等成了对方的恩人之后岂不是可以挟恩让对方给自己解毒?
柳无眉和李玉函想的很好,事情也朝着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只是他们还不够了解尤眠,对方并不是把恩情看得比什么都大的人。
尽管尤眠有时候看起来是一个很好捏的人,但捏起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饭桌上,少年再次举杯,随即冲着两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两位都是聪明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说罢,他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柳无眉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她们的目的,一时间脸上的淡淡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遮掩。”
“遮掩?”
“咔哒”一声轻响,尤眠将茶杯放在桌上。这声轻响不仅没有缓和周围的气氛,反倒是让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李玉函:“你分明会石观音的武功,还装作一副柔弱模样做什么?”
“我不明白。”
尤眠翘着腿,双臂环抱,姿态看起来着实有些嚣张。
可柳无眉和李玉函现在也只能生闷气,至于教训什么的根本无法动手。
这间普普通通的客栈不止有那个陆小凤在,四大名捕之二也在。就算李玉函再怎么自傲也不敢在这个地方贸然动手,这也是尤眠敢露出这个反应的原因。
少年起身,轻笑一声:“倘若两位当真有要紧事还是尽快说吧,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此时,尤眠还未完全看清柳无眉夫妇的真面目,只当这两人抱有什么目的。
他转身离开,衣袖间掀起一股淡淡的香气。
留在原地的柳无眉和李玉函面面相觑,随后冷下脸来。
能在石观音手下做事,柳无眉自然不是什么柔弱女子,她心狠手辣,这一点连那些老江湖都要甘拜下风。
见尤眠不配合,她渐渐握紧双手,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一旁的李玉函瞥见之后连忙打断她:“我们与他有恩,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拍着柳无眉微凉的手背。
同时,他心中也觉得尤眠这人实在是不识好歹,也太没同情.人了。他们夫妻二人如此悲苦,竟然不愿给出一点点的帮助。
李玉函是真心觉得自己和柳无眉是一对苦命鸳鸯,他们郎才女貌,家财万贯,武功高强,却偏偏……
还好尤眠不知道这些,倘若知晓这些,定会当场对他们冷嘲热讽。
说起尤眠,他离开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敲响了无情的房门。
房间内,白衣青年合上书,单听脚步就猜出来了来人是谁。
“你在看书?”
尤眠钻进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无情面前合着的书籍。
他快步过来,随后在无情对面坐下,探头过去看对方刚才究竟在看什么书。
这幅熟稔模样让无情不由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武功秘籍?”
尤眠有些诧异,他抬起头来望向近在咫尺的无情,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看这个。
察觉到他眼中的疑惑,无情轻笑:“你不是还有许多疑问吗?”
青年所说的疑问是指尤眠对于《男人见不得》中的疑惑,这段时间他经常拿着这本秘籍来问无情。
“我忘记了。”
一提到《男人见不得》,尤眠便不免想到刚才在楼下发生的事情。他略微坐直身子,百无聊赖地将刚才的事情告诉了无情。
听罢,无情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
他倒是不知道拥翠山庄的少庄主和少夫人什么时候和远在沙漠的石观音扯上了联系。
“你之前说李玉函父亲李观鱼是一个侠肝义胆之人,那李玉函应该不会差点哪里去吧?”
“不能这么想。”
无情果断抬手在尤眠脑袋上敲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当心吃亏。”
“嘿嘿,那就能吃很饱了。”
尤眠双臂交叠趴在矮桌上,脑袋压在胳膊上,一双清亮的眼眸认真地盯着与他只有半臂距离的无情。
“对了,还没问你怎么出去一趟就和阿飞一起回来了。”
无情想这件事情想了很久,如今二人独处一室,他思索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阿飞?”
尤眠歪了一下头,将破庙前的事情讲了一遍,说罢还蹙起眉:“真是的,给他的钱一分没花又到了我手里。”
“这不好吗?”
“不好。”少年拉长了声音,语气认真,“他看起来过得不是很好,还不如把钱花了过得好一点。”
闻言,无情沉默下来。
夕阳自窗边落下,给疏离冰冷的无情蒙上一层暖意。
“你……”他斟酌着语句,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很关心阿飞?”
第49章 我没躲他 还好有你在
“阿飞他是朋友啊, 我关心他不是很正常吗?”
说这句话时,尤眠的表情很是认真,没有察觉到丝毫的不对劲。
他认真地看着无情, 眼中还残留着些许疑惑。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之前在保定的时候好像就已经问过同样的话了。
突然,尤眠灵光一闪, 那双杏眼顿时震惊地瞪大。
少年吓得身体向后仰,双手都撑在了身后。
“你……”
尤眠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自己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略微垂眸, 上下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青年。
依旧是那么温柔,依旧是那么孤冷。
但……
他应该没有想错吧?盛崖余真的是怀有那种心思吗?
尤眠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担心事实当真如自己所想那般。下意识地, 他的想法不是问清楚,而是逃避。
原本侧身坐在榻上的紫衣人猛地起身, 宛如见鬼一般匆匆逃离, 落荒而逃的背影清晰地落入无情的眼中。
尤眠慌乱, 他甚至都不敢向后看,他害怕看到无情此时的眼神。
“砰!”
房门被紧紧关上,寂静的房间内,白衣青年缓缓松开了自己攥紧的双手。
无情苦笑一声, 提起来的心终于坠.落在地, 瞬间摔得四分五裂。
只是有所差距就这么急着躲开吗?
青年低垂着头, 乌发自肩头滑落, 宛如瀑布般散在两侧。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遮挡, 很难看清楚如今究竟是什么表情。
原来这么……讨厌他……
*
逃走的尤眠兔子一般窜进了自己房间,“砰”地关上门后直接钻进了被窝。
他掀起被子将自己蒙住,鸵鸟一般试图自欺欺人。
怎么能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
只有自己独处一室时尤眠才敢回想当时无情的表情以及眼神, 他蜷缩着,以为这样就能够获得许多安全感。
之前被关进阁楼的记忆再次浮上心头,当初只是因为有同学将情书塞到他书包,回家后他就被关了一.夜。
阁楼里没有一丁点儿的光,夜里黑暗和寒冷一并袭来,他整个人都只能蜷缩在角落。哭喊和认错等不来开门的。
尤眠死死地捂着脑袋,躲在被子里直到快呼吸不上来时才慢慢探出头来。
不对,这应该只是他的错觉。
这时他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从床上跳了下来。
盛崖余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喜欢他?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尤眠抬手拍着胸口,宛如洗脑一般喃喃自语着。
此时的他也根本没有想到因为不久前的逃跑,竟然会让无情误会。
一个下午,尤眠一直躲在楼上房间。在这种事情上他即胆小又迟钝,根本不敢出去,生怕碰到无情。
但总不能这么躲着,夜晚刚刚降临,躲了无情一个下午的尤眠总算是磨磨唧唧地下了楼。
他身上的那件紫色长袍皱皱巴巴,一看就知道他这一整个下午究竟有多么纠结。
“陆小凤怎么还没回来?”
少年强装镇定,但他自从下楼到现在,一丝一毫的目光都没有分给无情。
还没等其他人回答,尤眠便自说自话地开口:“该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那我就去找找他吧。”
话音刚落,便拎起一盏灯笼义无反顾地走入无边夜色。
饭桌上,追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睛猛地看向了一旁的白衣青年。
身为师兄弟,他对自己这个大师兄多少有些了解,一看就知道这两个人闹了别扭。
“咳咳咳!”
碍于阿飞还在场,追命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好一个劲儿地咳嗽。
“若是嗓子不舒服便找大夫看看。”
无情抬起眼眸,浑身冷傲。
“哈哈,没事,就是刚才被呛到了。”
追命抬手摸了摸鼻子,没再说些什么。
至于阿飞,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无情,随后一声不吭地拿着他那把勉强算得上是剑的佩剑跟了出去。
他这么一动,原本就在多想的无情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也挺好,他们互相关心。
无情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甚至都已经开始说服自己,但搭在膝盖上的手却是缓缓攥紧的。
*
长街灯火通明,还有不少沿街售卖夜宵的。
尤眠头脑一热地冲了出来,等冷静下来后又在暗自后悔。
早知道……早知道就先吃点东西了。
他轻叹一声,抬眼望了望周围。
虽然是找了个借口,但他确确实实是在关心陆小凤。自从早上分开之后,他一整天都没有看到对方。再联想起那个红鞋子组织,这怎能让人不担心。
尤眠提着灯笼,连街边的小摊都没驻足停留。
“怎么也不说一声?”
他喃喃自语,陆小凤武功不低,应该不会出事吧?
月色如水,刚才在街上灯笼太多,很难发现今晚的月光很亮。穿过热闹的长街,尤眠独自一人站在月下。
他抬眼望着夜空中的明月,随即长叹一声:“已经到了没人的地方,阁下为什么还躲躲藏藏。”
话音刚落,前面空旷的屋顶上猛地多出两个黑衣人。
尤眠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灯笼因夜风吹过而忽明忽暗。
“两位这是要?”
少年抬手一挥,手里的灯笼顿时嵌入一旁的墙上,提杆深入墙壁数寸,只剩下一盏圆灯在风中摇曳。
“和他废话做什么?”
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声音沙哑。在说罢这句话后直接提剑从屋顶飞跃而下,手中长剑反射出一道冰冷的月光。
尤眠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看锋利的长剑就要刺入他眼眸时,紫色广袖中猛地飞出一条浅色绸缎。
见状,率先攻来的黑衣人眼眸一暗,下手更加狠辣。
“咻咻咻!”
一瞬间的功夫,黑衣人就已经刺出三剑,快准狠,每一招都是往尤眠的死穴刺去。
柔软的绸缎似乎无法抵抗锋利长剑,但黑衣人预想中的一幕并没有发生,那绸缎到眼前时顿时化作坚硬的铁板。
长绸先是准确无误地挡下那三剑后又宛如柔软的水一般包裹住了黑衣人手里的剑。
都说抽刀断水水更流,黑衣人只觉自己的手沉了起来,好像真的有一团水紧紧地包裹着手里的剑一般。
瞥见这一幕后,另一位在屋顶上的黑衣人也紧随其后。相比于上一个人的狠毒,他的剑招看起来有些正派,但下手也不轻。
尤眠认真起来,他变戏法般在右手猛地多出一把长剑。左手拽着长绸一甩,本困在原地的狠毒黑衣人顿时后退一步。
这时,紫衣少年手腕一转,右手中的长剑折射出的月光恰好晃在了后一个黑衣人眼上。
“噌”的一声,两人已经过了数招。
尤眠一边提防着身形稍矮的那个,一边与面前这个对招。
只需几招,他便看出来面前这个武功只是尔尔,称作二流高手都有些勉强,远不如那个身形稍矮的。
这段时间,尤眠确实有段时间自律起来。《男人见不得》他已经练了大半,不懂的地方也受到过无情的指点,早已今非昔比。
不然他也不敢独自一人就对上这两人。
不愧是石观音,招式优雅中又充斥着杀气,宛如一枝带刺的玫瑰。
尤眠弯腰躲过迎面刺来的一剑后手腕一翻,剑顺势上刺。
只听的“噗嗤”一声,他手里的剑尖已经深入面前黑衣人的肩膀。
“当心。”
此时,那位身形稍矮的黑衣人也冲了过来。见同伴手上后,他下手更加狠辣,恨不得将尤眠当成烤肉给削成一片一片的。
好在面前这个黑衣人被刺之后捂着肩膀后退一步,不然尤眠还真不好施展身手。
月光似水,落在地面上仿佛结了一层冰霜。寒意四散,一时之间竟然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杀意还是夜里的冷。
一紫一黑两道身影在月光下动作快如鬼魅,长剑相撞,似乎都能窥见火星闪烁。
打着打着,尤眠突然觉得这个身形稍矮的黑衣人似乎有些了解他的招式。
不,准确地来讲,对方应该是了解石观音的招式。
最近因为石观音找上他的只有两个人。
少年微眯双眼,一双杏眼中寒光乍现。
突然,他背后一阵寒意。下一刻,一道重物落地声在身后响起。
尤眠左手翻转,猛地在空中撒了一把粉末。
见状,那个身形稍矮的黑衣人连忙后退,对这一把粉末有些避之不及。
趁着这个空档,尤眠左手袖间飞出长绸紧紧地桎梏住对方。
“阿飞?!”
他回头一看,刚才那阵动静原来是阿飞发出的,对方刚刚一脚踹开了试图偷袭他的人。
月光下,白衣剑客略微侧目,格外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怪不得尤眠一直觉得有人在跟着他,一开始就觉得是阿飞,结果窜出来了两个黑衣人。如今看来,他的直觉根本没错。
“两位,现在可以露出真面目了吧?”
少年转过身,背对着月光,白皙的脸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尤眠右手拿剑,轻轻一挑便将面前黑衣人脸上蒙面的黑布挑开。
一张忧郁美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正是柳无眉。
“我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惹到你们吧?”
尤眠收起剑,抬手摸着下巴,似乎有些不解。
见计谋被识破,柳无眉咬紧了后槽牙:“你执意不肯告知石观音相关,这难道不是故意的?”
“就因为这个?”
在听到柳无眉说出的话后,尤眠震惊不已,都瞪大了双眼。
他扪心自问,从一开始都没有说过自己和石观音相熟,那谈何而来的故意欺骗。
“你们不是石观音的敌人?”
听到这句话,柳无眉略微松了一口气,随即果断承认:“是,我们就是她的敌人。”
“那就更奇怪了,既然石观音都已经死了,你们两个又紧追着做什么?”
尤眠蹲下身来,单手支着下巴,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柳无眉,似乎能够一眼看穿对方的内心似的。
“还是说你们有什么问题是只有石观音才能解决的?”
他这句话直接道明了真相,在瞥见柳无眉的表情后才确定自己说的没错。
“只有石观音才能解决的……”
尤眠微眯双眼,蹲在这里模样很乖巧,如果能忽略他手里的长绸的话。
只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被长绸捆着双手的柳无眉猛地摔倒在地。
这一动静吓得尤眠立刻站起身来:“你碰瓷?”
“啊啊啊!”
柳无眉低喊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不过眨眼之间,她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
“无眉!”
一旁的李玉函见状,心急不已,若不是阿飞手里的剑正横在他脖颈处,恐怕他早就扑了过来。
“给我药!给我药!”
柳无眉双眼呆滞,手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脖子,过长的指甲在她自己脖子上留下道道血痕。
这一幕发生的太突然,尤眠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看到柳无眉现在这个样子,顿时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了。
少年的脸“唰”的一下就沉了下来:“你吸了花粉。”
他声音也冷冰冰的,整个人都是很少见到的严肃。
可惜柳无眉现在根本就不关系他说的是什么,整个人都痛苦不已,一边叫嚷着给她药,一边又双手抓地。
尤眠侧过脸,似乎不忍心去看这个场面。
一旁的李玉函见状连忙喊道:“你既然都会石观音的武功,那肯定也能解开这个毒!”
他已经有些慌不择路:“你快点给无眉解毒啊!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这么痛苦吗?!”
这一番话喊出来,倒是让尤眠大跌眼镜,根本就没想到这两个人能将错误推到他身上。
“我没有解药,而且……”
还没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倒在地上的柳无眉就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
“给我药!给我药!”
美丽的女子被毒折磨成这般模样,若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心疼不已了。
可尤眠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是中毒,而是对那花粉上瘾。
看着柳无眉这幅模样,李玉函简直心都碎了,恨不得遭受现在这一切的是他自己。
“我爹是拥翠山庄的李观鱼,只要你肯救无眉,不管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尤眠:“这根本就没有解药,她也不是中毒。”
但李玉函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一口咬定他身上有解药。见他一直不肯出手,便愤怒地瞪着尤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狠心!她都痛苦成这个样子了,你都冷眼旁观。”
原本尤眠心中还有些怜悯,但听到李玉函这番道德绑架后顿时冷笑一声。
“你想知道解救她的方法?好啊。”
紫衣少年手腕一翻,右手顿时出现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大约书本大小,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纹。
“这里面就是解决的办法。”
“给我!快给我!”
李玉函猛地扑了过来,他此时早已不在乎阿飞横在他脖颈处的剑。
见他扑了过来,尤眠嘴角噙着一抹笑:“明码标价,五百两。”
五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换做其他人,在听到这句话后肯定怒骂尤眠狮子大开口。
但身为拥翠山庄的少庄主,五百两李玉函还是拿得出来的。
他连忙从身上掏出五百两的银票递给了尤眠,眼睛一会儿落在尤眠手里的木盒子上,一会儿落在地上痛苦不已的柳无眉身上。
接过银票,尤眠将木盒子抛给李玉函。
这盒子并不轻,李玉函接过后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
谁曾想,盒子里装的并不是解药,而是一根粗长的铁链。
“你敢耍我!”
李玉函一把将木盒子摔在地上,起身就要抬手打尤眠。
哪知尤眠抬手就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我说过了,根本就没有解药。”
少年的视线下垂,看着痛苦不已的柳无眉:“你拿这铁锁链将她捆起来,戒掉这个瘾就行了。”
“你骗我!”
李玉函半信半疑,他妻子正在他脚边痛苦地涕泗横流。
捆起来……他怎么能这么做!这可是他的妻子啊!
老天!你怎么能这么无情,这世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折磨他们两个!
李玉函眼中有泪,柳无眉抬手抓住李玉函的裤腿,哭喊道:“玉函,你杀了我吧!”
一听这句话,李玉函浑身一颤,顿时跪倒在地。
他抬手将柳无眉抱在怀里,丝毫不在乎对方抓挠他的手:“无眉,我不会放弃你的!”
这幅伉俪情深的模样丝毫没有打动尤眠,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便侧过脸。
果不其然,李玉函从怀里掏出一包粉末,动作极快。只是他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柳无眉,对方一看到这个纸包就连忙抢过。
她哆哆嗦嗦地拆开纸包将里面的粉末举到鼻子处猛吸一口。
尤眠转身,似乎是不想再接着看下去。
“你若真的想救她,就不要再让她吸食花粉了。”
说罢,他甩袖离去。
月光惨白,洒落在柳无眉夫妇二人身上,宛如重千斤。
*
长街上,那些摊贩早已收拾摊子回家。月光照亮这条长街,一紫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街头。
尤眠沉默着,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跟在他身侧的白衣剑客思索片刻,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包还沾着体温的糕点递了过去。
“谢谢。”
尤眠确实是饿了,但更多是因为看到刚才那一幕有些不适。
“没事。”
阿飞摇头,他的手握在剑柄上,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那个人……”
“她上瘾了。”
尤眠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即向阿飞解释一番。
听完接受后,阿飞脸上的表情一变,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如此麻痹人的毒药,当真是恐怖。
少年咬着糕点,说话时的声音都有些含糊:“所以李玉函一直不忍,其实不是在救柳无眉,而是在害她。”
戒毒确实很痛苦,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想到这里,尤眠又没什么好心情了。
他将手里的糕点往旁边递了递:“你一开始就跟出来了?”
“嗯。”
“那你也没吃饭吧,先吃点垫一下,等回去我请你。”
少年勾起唇角,一双眼睛笑吟吟地看着身侧的年轻剑客。
阿飞侧目,瞥了他一眼后又很快将视线收了回来:“我不饿,你吃。”
“不过是一份糕点,让什么让?”
尤眠嘟囔着,他收回手,随后耸了耸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
“好香,是糖炒栗子!”
他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深更半夜的,哪儿来的卖栗子的?
突然间,尤眠停下了脚步,他抬眼看着前面推着车慢慢走来的老妪:“糖炒栗子——卖糖炒栗子了——”
“你觉得你和公孙大娘谁的武功高?”
他侧首,压低了声音询问身边的阿飞。
听到这句话,阿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握紧了手里的剑柄:“试试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拔剑而出,眼中不是畏惧,而是兴奋。
见状,尤眠连忙拉住了他:“等等,万一打不过怎么办?要不我们……”
少年嘴里一个“逃”字还没讲出来,阿飞就已经冲了上去。
年轻的飞剑客踏入江湖只为了一件事——成名!
一切能够名扬江湖的事情他都不会放过,那么一开始尤眠没有问他这句话,他碰到公孙大娘也会出手。
毕竟公孙大娘使得一手好剑,身为剑客,他自然不会错过。
“阿飞!”
尤眠急得不行,他又不能自己一个逃跑,只好也跟了上去。
另一边,阿飞已经和公孙大娘对上。
公孙大娘抛下糖炒栗子的摊子,她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这么轻易地看穿了她的易容。
身上的粗布麻衣也没有遮挡掉公孙大娘的风姿,她从摊子上拔出两把剑,毫不犹豫地应了上去。
“咻!”
一道破空声响起,公孙大娘发出一道强劲的剑气,宛如巨山倾倒,又像是离弦之箭。
阿飞抬手躲过,只是他躲过了这道剑气不假,却有一样东西没躲过。
“啪”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尤眠在看到刚才那一幕时心都提了起来,如今看阿飞没事,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
少年抬眸看向阿飞,对方这是怎么了?
只见阿飞脸色一沉,身上顿时迸发出强大的杀气,仿佛一只生气的凶兽。
顺着对方的视线向下看,尤眠这才明白对方为什么生气。
原来公孙大娘刚才那一剑擦着阿飞的剑柄过去,锐利的剑气一下子就割断了对方系在剑上的挂坠。
那个挂坠好像是当初在保定的时候尤眠送的,一个丑丑的钩织玩.偶,原型正是阿飞。
“没事。”
尤眠的一句没事还没说出口,阿飞就已经再次出手。
两大剑客对招,气势自然难以抵挡。
公孙大娘停在一旁的摊子因为两人巨大的剑气以及内力波动四分五裂,炭火以及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顿时散落在地。
剑气如虹,剑光似夜空闪电。
两人一招一式都极快,不过眨眼间就已经过了百招。
阿飞年纪轻轻,对上公孙大娘丝毫不怯,甚至看起来还能再过千招。
可公孙大娘成名已久,内力也深厚,这两人究竟谁输谁赢尤眠还真没把握。
他想帮忙,但阿飞和公孙大娘打的正欢,他贸然插手恐怕会乱了形式。
少年站在一旁,垂在脸侧的长发都因为不远处传来的剑气向后飞。
“咔嚓”一声,最先承受不住的竟然是阿飞手里的剑。
年轻剑客用的剑本来就是一块大铁片,自然不敌公孙大娘手里的利剑。
见状,尤眠连忙掏出一把剑抛了过去:“阿飞!”
他知道对方想和公孙大娘一较高下,于是并没有立刻上场。
长剑势如破竹,犹如一支离弦之箭般飞向半空。
不远处,阿飞足尖轻点,整个人仿佛一只白燕飞至半空,稳稳地接过了尤眠抛过来的长剑。
两个出招都很快,若不是武功差不多的人,恐怕都难以看清楚他们的出招,只能看到一片片残影。
公孙大娘皱眉,她本意是要随即毒死几个人,哪曾想会遇到这么一个人。
年纪轻轻,可武功不低,对于剑术的领悟甚至在她之上。
若是假以时日,恐怕这年轻剑客真能成为名扬江湖的剑客!
阿飞如狼似虎,不见血根本不会收手。他也不怕,甚至开始只攻不守,仿佛一只捕猎的孤狼,只要让他咬到猎物一口,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松口。
“嘶——”
公孙大娘后退数步,她低头看向自己肩头的伤口,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这么一个年轻人伤到。
“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白衣剑客,微眯双眼。老妪的易容也无法遮挡她的风情,凭此都能看出来她真面目一定是一个大美人。
只是现在根本无人去想这个事情。
尤眠快步跑来,他袖中长绸飞出,蛇一般紧紧缠绕着公孙大娘。
见状,对方也不急,顿时飞至半空。
“砰!”“砰!”
两声巨响后,公孙大娘内力冲破身上缠绕的绸缎。浅色的长绸碎成碎片从半空落下,宛如花瓣一般。
尤眠知道自己不敌公孙大娘,见状也不慌,而是又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了一把剑。
他直视着公孙大娘:“正愁找不到你。”
“你认识我?”
公孙大娘扫视着尤眠,发现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听到这句话,尤眠这才知道对方原来不知道李溪鸥的死一开始是推到他和陆小凤身上。
也是,像公孙大娘这个组织的人,杀人就是一念之间,杀了人就潇洒离去,根本不会管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个因为你被冤枉的人。”
尤眠轻哼一声,他侧目看向身侧的阿飞,尽管一句话都没说,但对方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心中所想。
年轻的飞剑客握紧了手里的剑,微微颔首。
突然,一道紫色身影提剑而来。他面容精致,月光落在他身上宛如踏月而来的仙子一般。
就连他手里的剑都看不出杀意,一招一式不像是在杀人,反倒是像在表演剑舞。
这种优雅漂亮正是石观音的风格,看似虚无缥缈,实则暗藏杀机。
“咻——”
公孙大娘刚才已经和阿飞对过数百招,如今又冒出来个尤眠,她脸色一变——不过在易容之下,似乎没人能看得出来。
尤眠动作很快,但他的快不如公孙大娘和阿飞,只是比李玉函一类的人快罢了。
毕竟相比用剑,他似乎更擅长用长绸。长绸的攻击范围很广,因此更适合他这种下盘不稳的。
只是尤眠不能一直依赖长绸,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攻击范围根本不值一提。
之前在聚贤庄时他就已经试过用剑了,当时他还不是很熟练。最近在无情的指点下,他的武功简直是突飞猛进。
不过,对上公孙大娘还是不够看。
尤眠手中剑光闪烁,过了将近数十招便败下阵来。
他飞速后退,随即抬手抽出一根长绸甩到了公孙大娘身上。方才他甩到对方身上的绸缎早已碎成碎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
公孙大娘眼中划过些许错愕,但很快就躲开了突如其来的一招。
她侧身,柔软中带着戾气的绸缎自鬓边擦过。还没等她站稳,另一侧寒光乍现,浓浓杀气直奔她而来。
“锵”一声,两柄长剑擦出火花。
身着白衣的年轻剑客潇洒收剑,自剑身滑落一串猩红温热的血珠。
这自然不是他的血,而是公孙大娘的。
对方后退数步,捂着被刺伤的肩膀:“好小子,你在剑术上倒是有天赋。”
公孙大娘哼笑一声:“你是师从何人?”
她心中有恼意,只是没有流于表面。
听到这声询问,阿飞并没有正眼瞧她,而是剑尖向下轻轻一挑,原本落在地面灰扑扑的玩.偶便飞入他手中。
这幅冷冰冰的模样让公孙大娘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只是她现在负伤,倒是不好再与其打斗。
预判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的尤眠一声不吭地快步上前,即没有用长绸,也没有用手里的剑,而是冷不丁地撒出一把粉末。
公孙大娘屏息,在粉末炸开的一瞬间施展轻功离开,全然不顾她留在原地的摊子。
“没事,我撒的不是毒药。”
尤眠抬手抓住想要追上去的阿飞,随后将沾了粉末的手掌在对方面前展开:“是寻踪粉。”
这粉末乍一闻没有味道,但半个时辰后就会散发出香味,留香时间极长,并且很难清洗掉。
之前林仙儿身上就是沾上了这股味道。
闻言,阿飞停下脚步。
“先回去。”
尤眠拍拍手,拍掉手上的粉末后才将视线落在了阿飞手里抓着的那个丑玩.偶上。
“我明天再给你重新钩一个。”
他的态度不以为然,丝毫不明白方才阿飞为什么生气。
年轻的剑客一言不发,只是攥紧了手里的玩.偶。
他修长的手指用力过猛,指关节都泛着冻鱼肉般的白,仿佛预兆着心里的不平静。
*
客栈内,尤眠和阿飞回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坐在大堂喝酒的陆小凤。
少年一声不吭地走到陆小凤背后,手刚刚举起就被对方一把抓住:“想偷袭我?你还得再练练。”
说罢,陆小凤松手,喝尽杯子里的酒后转身看着身后双臂环抱的尤眠:“尤小少爷,这又是谁惹到你了?”
“你。”
尤眠毫不客气:“你今天都去了哪里?天都快亮了。”
他话音刚落,竟然在陆小凤脸上看到了一抹心虚。
心虚!
陆小凤想来胸有成竹,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何曾在尤眠面前露出过这种表情。
“坦白从宽。”
尤眠紧紧地盯着陆小凤的影子,似乎可以从中窥见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
“遇到故人,多聊了几句。”
陆小凤移开视线,想抬手借喝酒掩饰自己的表情,没想到尤眠竟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酒香,还有脂粉香。”
尤眠如同小狗一般嗅了嗅,随后微眯起双眼:“你说的故人,该不会是情.人吧?”
他一语道破,陆小凤连忙咳嗽。
见自己没能骗过尤眠,他只好承认:“什么情.人,只是……只是……”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明显就是在找借口。
“哎,人家千里迢迢地跟了过来,我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陆小凤抬手摸了摸鼻子,侧头过去想要躲开尤眠的视线。
“哦——”尤眠拉长了声音,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陆小凤耳朵上的齿痕。
尽管他一句话都没讲,但语气中的暧.昧足以表达出所有。
“咳咳,我还没问你们两个去了哪儿。”
陆小凤坐直身子,视线落在了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白衣剑客身上。
这人挺年轻,看上去比尤眠大不到哪儿去。气质倒是和他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阿飞。”
“陆小凤。”
尤眠相互介绍一番,随即才正色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知陆小凤。
听到他们遇到了公孙大娘,陆小凤顿时坐直了身子。
“你竟然毫发无损?”
就当他要对尤眠的武功改观时,只见对方伸手拍了一下阿飞的胳膊:“当然是有阿飞在啦。”
这幅熟稔模样,根本就不用解释都能看出他们的关系之好。
不过,陆小凤在意的并不是这一点。
能伤到公孙大娘,看来这个阿飞武功也不低。
“对了。”
突然,陆小凤像是想到了什么,抬手就抓住了想要上楼的尤眠:“你和无情闹别扭了?”
“没……没啊。”
尤眠强装镇定,一副理不直气不壮的样子。
“哼。”
陆小凤没松手:“没有?那你躲着他做什么?”
“谁说我躲着他了?!”
大抵是因为心虚,尤眠反驳的声音拔高:“我现在就去找他!”
第50章 你不一样 暧昧期
“那你去啊。”
陆小凤双臂环抱, 望着尤眠轻挑眉梢。
“去就去。”
尤眠硬着头皮回答,随即转身就往楼上走。他本意是上楼后偷偷溜回自己房间,没想到陆小凤竟然一直跟在他身后!
走廊里, 紫色长袍的少年慢慢踱步,背后的视线炽热得很,仿佛他只要溜回自己房间就会被狠狠嘲笑。
这两个人只要碰到一起就会斗嘴, 若是换做其他人尤眠说不定还不会这么上头,但遇到的是陆小凤。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番,随即视死如归地站在无情门前抬手敲门。
“进。”
下一秒, 屋子里便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陆小凤怎么还不走!
尤眠在心里想道,他推开面前紧闭着的房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随后反手关上了门。
阻隔了陆小凤的目光后,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面对的便是他躲了快一天的青年。
昏黄的烛光下, 无情苍白的脸仿佛纸做成的一般, 浑身还散发出一股忧郁。
“怎么了?”
无情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着闯进他房间的尤眠,目光一如往昔,似乎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他一样。
“我……”
不算大的房间里, 昏黄的光线已经寂静的气氛不断激发着人心里的想法。
暧.昧、羞涩、尴尬……
这些情绪一并迸发, 丝丝缕缕, 化作无形的丝线将两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尤眠呼吸急促, 他乖乖地站在门口, 仿佛被教导主任训斥的学生一般。
“抱歉。”
一片寂静之中,最先打破这股诡异气氛的竟然是无情,对方语气真诚地道歉。
“你道什么歉?”
或许是这一句缓和了气氛, 尤眠浑身也不再紧绷。他略微放松,嘀咕一声,随即慢慢走到对方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紫衣少年垂眸,清亮的眼中清晰地映出坐在轮椅上的无情。
“你又没做错什么。”尤眠低声道,“错的是我。”
他抿唇,试探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白衣青年:“是我想的那样吧?”
躲了这么久,他总算是敢鼓起勇气询问事情真相了。
“你想的是那样?”
无情攥紧了手指,问出这句话时的嗓音都发紧。
“你明明知道。”
被问的尤眠低声嘟囔着,听上去有些委屈。他站在无情面前,身上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往对方那边飘荡。
“是。”
无情抬眸,直视着尤眠,眼中是少年从未见过的情绪。
他该如何形容这个眼神,深沉忧郁,却又充斥着浓浓的……爱?
很少得到爱的尤眠在这种时候竟然有些不敢确定了,心里开始不断怀疑着自己。
大抵是看出了他的迟疑,无情露出了一抹笑,试图让他放松下来。
“如果这份感情是让你感到苦恼,那我当真是罪不可赦。”
“没有。”
尤眠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一味地否定。
他揪着腰间系着的香囊,迟疑许久才敢接着往下说:“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那么好,怎么会……怎么会……”
一句话反反复复,尤眠都没有勇气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突然,无情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重,轻飘飘的,只要他稍微用力就能挣脱开,但他没有。
尤眠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腕,隔着略单薄的衣衫,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
“你在顾忌着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在无情柔和的目光下,尤眠被渐渐引导地说出心里的顾虑。他蹙着眉,杏眼中是害怕和担心。
“我没有经验,只是知道,我不想拒绝你。”
只这一句,无情一直紧提着的心总算是落在了实地。他松了一口气,但只松了一半。
“为什么呢?”
尤眠抬眸,怯怯地看着无情,之前那些痛苦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未语泪先流。
切身经历过那些事情,尤眠似乎做不到平静得宛如旁观者一般叙述出自己的过往。他总觉得向别人诉苦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仿佛将自己的痛苦又强加给别人一般。
过程中,无情原本虚虚搭在尤眠手腕上的手渐渐用力。他稳稳地将对方的手腕圈在自己掌心,不由得回忆起当初在保定时对方酒后说的那些。
“一切都过去了。”
无情手腕上接住了一颗豆大的泪珠,微凉,却烫得他手在颤抖。
“之后有我。”青年攥着尤眠的手腕,“可以吗?”
他想让对方的之后有他的参与,不是以朋友的身份。
无情问出这句话后,房间里猛地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过长的烛芯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这份寂静似乎是悬挂在无情身上的刀,让他不久前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或许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有所察觉。”
那晚的雨其实并不冷,但落在无情身上仿佛冰水一般。他看见躺在雨中的少年,心软地给出了一把伞,但并不只是一把伞。
“可是……”
尤眠蹙起眉,纤长的眼睫上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人都是会变得,万一你之后……变了呢?”
“不会。”
无情果断地保证,很奇怪,若是别人对尤眠说这种话,他一定会产生怀疑的情绪。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烛芯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一下又一下,似乎就是在彰显尤眠的内心一般。
“我……我再考虑考虑。”
尤眠眼睛一直落在无情身上,漆黑的眼,苍白的脸,让人难以拒绝。
“好。”
只好没拒绝就好,至于其他的,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
无情缓缓呼出一口气,两人突然对视上,不过片刻又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
仔细看还能看到两人微微勾起的唇角,眼中都洋溢着笑意。
“我回去了。”
尤眠抽了抽自己的手腕,这时无情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握着对方的手。
“对了。”离开前,他再次转身将刚才遇到公孙大娘的事情告诉了对方,“洒的香粉很难遮盖掉。”
“好,我知道了。”
“嗯。”
话也说完了,按理来讲尤眠应该离开了。可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又什么无形的枷锁困住了他一般。
瞥见这一幕,无情略微勾起唇角,眼中漾着淡淡笑意:“要在这里坐一会儿吗?那本功法似乎还没完全看完。”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下吧。”
昏暗烛光下,紫衣少年轻咳一声,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再次坐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尤眠身上的少年感渐渐淡去,五官也彻底张开。
尽管如此,他给人的感觉依旧没变。
无情将棋盘拿了出来,尽管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人想要下棋。
“今晚还遇到了一件事情。”
尤眠落座,手肘支在桌子上。他另一只手捏着一颗黑色的棋子,白皙的指尖被衬托得如同白玉。
他好不容易敞开些许心扉,便将今天遇到的事情都给无情讲了起来。
有趣的不是这些事情,而是听他啰嗦的人。
望着喋喋不休的尤眠,无情眼中满是纵容。
“没受伤吧?”
“没有。”
尤眠“啪嗒”一下落下一颗棋子,片刻间,棋盘上出现了一个小猫图案。
“还好有阿飞在。”
话下意识地出口,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无情动作一顿,不过他并没有再次问出那句带着浓浓醋味的话。毕竟刚才两人已经互通心意,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绝对不是。
“你们关系挺好。”
安静了大半天,无情也只淡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一向迟钝的尤眠总算是聪明一次,他听出了青年口吻中的淡淡醋意,于是压着嘴角的笑意:“还好吧。”
他将手里的棋子抛开,双手捧着脸:“你很在意这件事情吗?怪不得你问了两次这个问题。”
说着说着,尤眠又伸出一根食指在无情眼前晃了晃:“算上这一次,已经三次了。”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烛光下明亮得很,一汪清泉,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人溺死在其中。
被看破的无情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他低下头想要遮掩。
“我和阿飞是朋友。”
冷不丁地,尤眠认真地解释起来:“他也只拿我做朋友,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不止是朋友,还是……”
顶着无情认真的目光,尤眠说着说着便后知后觉地羞涩起来。
“反正不一样。”
他躲开视线,轻咳一声,耳垂上弥漫出一层淡淡的粉意,和白皙的脸颊已经垂在耳朵上的紫色耳坠相得益彰。
尤眠不好意思接着向下讲,可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蓦地,原本还想着追问打趣的无情也安静下来。
他面皮薄,肤色又苍白,略微有一点其他的反应就十分得明显。
两人同时陷入沉寂,这次却没有丝毫的尴尬,反倒是多了暧.昧。周围的空气被火熬煮一般粘稠起来,带着寒意的夜晚都好像热了起来。
“咳。”
最终还是无情打破了寂静,他单手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一声,尽管依旧红着脸,但说话时却刻意维持着冷静。
这种反差搞得尤眠心痒痒,他听到咳嗽声后抬眸回望,两人再次对视上,突然同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尤眠眉眼弯弯,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嗔怪。
“嗯……看到了有趣的。”
白衣青年抬手剪烛芯,嘴角的浅笑遮掩不住。
尤眠“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嘀咕着:“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说。”
他热得不行,都已经开始怀疑无情在房间里放了碳炉。
“我送你。”
尤眠的房间就在隔壁,不过两步路的功夫,无情却表情从容淡定地说出这句话。
偏偏尤眠也没拒绝,两个人各怀心思地出了门,一出门就看到走廊靠在墙边的陆小凤。
对方斜倚着,左腿屈起,双臂环抱,见他俩一同出门,脸上顿时出现一抹古怪的笑意。
“哇!”
尤眠一抬头被吓了一跳,宛如一只受惊的猫:“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该不会一直都在这里吧?
回想起刚才在房间里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立即红了脸,这次不是羞的,是尴尬。
一想到那些话被陆小凤听了去,尤眠恨不得在原地翻出一条缝钻进去。
“我当然是来看看你们两个有没有和好喽。”陆小凤嘴里叼着一根草,不知道从那个盆栽里拔的,“哎——这不是担心你们嘛。”
“谁不和了……”
尤眠低声反驳,他快步上前推搡着陆小凤:“快走!明天找到公孙大娘就靠你了。”
“啊?”
两人推搡着离开,身后的无情见状没有跟上去,只好先返回自己的房间。
回去后,他望着桌子上的烛台,忍不住再次勾起唇角。
*
翌日一早,陆小凤在尤眠下楼的时候就已经坐在楼下,吊儿郎当的样子,丝毫不着急。
“尤少爷总算是起来了。”
陆小凤拉长声音,其实尤眠起来得也不晚,他最近起得都挺早,堪称太阳从西边升起。
“早点解决早点回去。”
尤眠落座,边打哈欠边回答着。
从汴京出来到现在已经半月,再不回去他都担心自己家里落灰长草。
说到这里,尤眠微眯着双眼:“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到处走走喽!”
“好!”
尤眠猛地喊了一声,惊得陆小凤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好什么好?”
“和我一起回汴京。”
少年双手撑在桌子上,半是引诱半是威胁道:“当初不是说好了?下次见面我亲自下厨招待你。”
这句话让两个人同时想起可怕的一幕,陆小凤回忆起当初险些着了的厨房,无情想起那晚难以下咽的饭菜。
“不许拒绝。”
这人好生霸道!
陆小凤无奈摇头,只好同意。到时候浅尝一口,应该不会出事,区区饭菜能可怕到什么地步?
他颇为放松,丝毫不知道接下来会遇见多么可怕的事情。
几人简单吃完早饭,陆小凤拍拍手准备干活。
昨晚尤眠和阿飞一回来就将遇到公孙大娘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不仅是神侯府的人,就连乔峰也伸出了援手——尽管当初聚贤庄内有不少人因为他的身世想将他杀之为快,但这么多年,还是有几个知心好友的。
荥阳不算特别大,唯一困难的便是公孙大娘精通易容,混迹人群中很难找出她的踪影。
而这一点恰好被尤眠解决,他拿出了寻踪粉,气味明显且独特,只要闻过就难以忘记。
几人兵分三路,不知道是心存私心还是巧合,尤眠恰好和无情在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后侧目微微勾起唇角,还没真正确定关系,但周围似乎已经冒起了粉红泡泡。
陆小凤风月老手,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了什么变化他一看便知。于是站在那里开始长吁短叹,莫名欠揍。
至于阿飞,对方现在还在想着昨晚被毁掉的钩织玩.偶,一.夜过去,情绪依旧不佳。
那可是他第一人收到朋友的礼物。
突然,他眼前出现一只白皙漂亮的手,修长的手指间正是一只崭新的钩织玩.偶:圆滚滚且巨大的脑袋,短短的四只,圆溜溜绿豆般的眼睛,还有撇起来很拽的嘴巴。
年轻剑客看着这个玩.偶,沉默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话:“我没有这样。”
“很可爱啊。”
尤眠举起玩.偶放到阿飞脸侧对比着,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他塞到阿飞手里:“喏,等有空了我再给你做其他表情的。”
阿飞:“……”
他抿着唇,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耳朵通红。
*
热闹的长街上,两边摊贩高声吆喝,行人如织。其中两个长相不凡的人很是注目,一路走来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
这两人正是尤眠和无情,不过一路上无情竟然没怎么说话,安静得不行。
虽然对方本来就是一个孤傲冷漠之人,但和尤眠在一起很少这样——除了一种情况。
等周围的人少了之后,尤眠猛地低下头来:“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
无情猛地攥紧双手,他从昨晚开始原本是很开心的,但今早看到尤眠和阿飞的相处后突然有些……落寞。
自年少时起,他便一直因为自己的腿疾自卑,冷漠忧郁的性格也是自那时形成的。
和他只能坐在轮椅上永远无法习武不同,阿飞身强体壮,在剑术上很有造诣。
尤眠那么明媚的人,应当……
还没等无情将心里的话想完,一只手突然盖住了他的眼睛。
这只手是尤眠的,柔软细腻,因为最近勤于习武,指腹起了一层薄茧。
被剥夺视觉之后,其他的感官顿时敏锐起来。
就比如现在,无情明显地嗅到了对方身上的香气,以及渐渐靠近时的感觉。
倏地,无情紧张起来,他不知道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随着对方的靠近,他似乎能够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就当那股熟悉的香气越来越近时,盖在眼睛上的手突然拿开。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清丽面孔,白皙的脸颊在阳光下近乎吹弹可破。
方才脑海里想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对方只是突然靠近,随即笑了一声。
看着平日里从容淡定的青年露出这幅无措的表情,尤眠觉得十分有趣。
他直起腰,搭在对方肩膀上的那只手略微擦过对方有些烫意的颈侧。
“走了,你觉得公孙大娘会藏到哪里?”
这个话题转得有些生硬,无情险些没跟上尤眠的思路。等他反应过来后只好无奈地轻笑一声,只是看起来有些许遗憾。
“她受了伤,应该走不了多远,而且昨晚开始就派了人在城门守着。”
青年娓娓道来,哪怕不听他说话的内容,单是听声音都是一种享受。
“寻踪粉的气味明显,公孙大娘应该也察觉到了。”
“所以她会找一个周围气味复杂的地方。”
尤眠紧接着往下讲,得意挑眉:“怎么样?我猜得是不是很有道理?”
“嗯。”
无情颔首,欣赏地应了一声。
“可是气味复杂的地方有很多,我们到底去哪里找?”
尤眠对于荥阳不是很了解,能想到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
见状,无情先安慰了他一句,紧接着才提出一个一个地去找也不迟。
“放心,她逃不掉的。”
说这句话时,无情身为四大名捕之首的气势显露出来,压迫感极强,又充满了自信。
“好。”
两人当下立刻去了心里怀疑的地方,可他们谁都不知道公孙大娘现在藏在一个很靠近他们的地方。
*
另一家客栈内,一位文静秀气的姑娘将换下来的绷带扔进水盆里:“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她转身看向坐在床边的美丽女子,口吻着急:“这粉末到底是什么?用了那么多办法都掩盖不掉。”
“大姐,现在可怎么办。”
正整理衣服的美人听到这句话后抬眸看了过去,此人正是尤眠几人寻找的公孙兰。
“别着急,这香味总不能一直存在,迟早有消散的时候,只要这段时间不被他们找到就行。”
她说罢,突然想起来什么:“昨晚你从陆小凤那里知道了什么?”
“他没说这些。”
白衣女子往旁边一坐,脸上满是苦恼,仿佛被感情困扰的少女:“他又在躲我!”
她单手托腮,遥望着窗外。
这位白衣女子正是江湖人称“冷罗刹”的薛冰,不仅是神针薛夫人的后代,更是红鞋子这个组织排行第八的成员。
当然,她也是四条眉毛陆小凤的恋人。
“要不我现在就去陆小凤那里打探打探?”
她猛地站起来,转身期待地看着公孙兰。
毕竟除了她们姐妹几个之外就没有人知道她不仅是神针薛夫人的传人,还是红鞋子的成员了。
这个办法有些冒险,同时也很有用。
公孙兰思索片刻,同意了。
薛冰顿时露出一抹笑来,她转身离开,临走前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周围。
只要没人进来,应该就闻不到大姐身上的香气。
她匆匆下楼,试图阻拦陆小凤。
房间里,公孙兰抬手摸着伤到的肩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地冷笑一声。
她看向窗外,眼眸凌厉。身上的香气格外明显,好在她躲在薛冰的房间里,只要没人闯进来……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冒出来,被紧紧关着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公孙兰猛地警惕起来,她沉默着没有作答,可外面的人似乎早就知道她在房间里,竟然直接开口表明了身份。
闻言,她思索片刻,随后便起身打开了房门。
*
“竟然都不在……”
尤眠双手叉腰,几个场地走下来他腿都酸了,竟然没有找到公孙大娘的丝毫线索。
“她总不能挖地道逃了吧?”
“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坐在轮椅上的白衣青年抬手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他们刚从一条卖胭脂水粉的巷子走出来,此时正坐在路边的茶水小摊上。
尤眠接过那杯勉强称得上茶水的茶,单手托着下巴:“她到底能躲到哪里呢?”
“别着急。”无情情绪很是稳定,“或许陆小凤和师弟那里有线索。”
“希望如此吧。”
尤眠抬手扯了一下衣领,如今春末夏初时节,已经隐隐有了热意。
走了大半天,他不仅累,还热。
突然,尤眠动作一顿,随即耸了耸鼻子,紧接着又皱起眉。
“怎么了?”
“好像闻到了寻踪粉的味道。”
他又摇摇头:“可能是错觉,只有那一个瞬间。”
寻踪粉的香气不会这么淡,他刚才仔细闻了闻,那个味道又消失了。
大抵是因为心里一直在想这个,出了幻觉吧。
尤眠摇摇头,将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这会是错觉吗?寻踪粉的味道他很是熟悉,应该不会出错。
方才那股味道的确不是公孙大娘身上的,而是薛冰身上的。
自从昨晚她就一直和公孙大娘待在一起,身上自然沾染到了些许,只是刚才经过时掀起了一阵轻风,将这股香气吹散了而已。
尤眠没见过薛冰,当然没能认出对方。
不过薛冰却是认出了他们两个,无情就不必说了,孤清冷傲,坐着轮椅,一看就知道是神侯府的无情捕头。而尤眠也符合昨晚大姐的描述,耳边垂着一颗紫色耳坠。
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这两个人。
薛冰在不远处停下,转身偷偷打量着茶摊上的两人。
原本是要去找陆小凤的,不过遇到了他们……
白衣女子若有所思,指间蓦地出现一点寒芒。
只不过她指间的利器又细又短,在房间里都难以发现,更别说在热闹的大街上了。
周围一切在她眼中都像是被放慢一般,一点寒芒自她指间飞出,细小到难以察觉。
来来往往的人群将薛冰的身影遮挡,哪怕往这边看过来都难以发下她的身影。
正举着茶杯喝茶的尤眠一顿,他听到了一道破空声,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一只大手就已经将他的脑袋给摁了下去。
“叮——”
一道轻颤声落下,桌面上赫然出现一根细小的绣花针。
如此小的一根针却入木三分,倘若刚才无情动作再慢上一份,这根绣花针就会深入尤眠的脑袋!
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后背顿时惊起一阵冷汗。
“刚才不是错觉?”
难道真的是公孙大娘?
两人抬眼对视,随即不约而同地往绣花针飞来的方向而去。
至于出手的人,见一招未中便立刻转身离开,早已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应该走不远。”
无情冷静说道,他先是看了一眼周围,随后才和尤眠一起往前走。
“等事情解决完我就要回汴京好好待着。”
少年皱着眉,感觉来了荥阳之后遇到了不少危险的事情,几乎没有一天安稳日子。
恐怕他也不知道背后其实不止有一伙人。
“咦?”
两人停在一处分叉路口,来往的行人看不出丝毫古怪的地方。那个偷袭他的人竟然真的消失了,轻功竟然这么好吗?
终于,尤眠在这一刻总算是意识到轻功有多么得重要。
“没事。”
无情安慰着他,垂眸时眼中却闪过一抹冷光。
身为四大名捕之首,他自然不会被这种简单的障眼法给骗到。停留在原地片刻后,他微抬起下巴示意尤眠跟着他往左边去。
左边那条巷子不宽不窄,却热闹得很,距离这么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欢笑声。
尤眠根本没有丝毫怀疑,看到无情的指示后毫不犹豫地就往那边去,面上很是警惕。
走了几步之后,他总算是反应过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人……”
一句话刚说出一个字,前面正和一位女子拉拉扯扯的熟人夺走了他的视线。
不远处,看起来文静清秀的女子正抬手扯着陆小凤的耳朵,横眉道:“好啊你,我说怎么找不到你!”
“姑奶奶,我真的是有要事在身!”
两人拉拉扯扯,这一幕在这个地方似乎发生了千百遍,以至于来来往往的人没有觉得丝毫奇怪。
被扯着耳朵的陆小凤哎呦哎呦地叫着,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巷口目瞪口呆的尤眠——以及对方身后缓缓过来的无情。
糟糕!这一幕被谁看到不好,偏偏被尤眠看到!这家伙肯定又要笑话他!
陆小凤将自己的耳朵从女子手中拯救出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们也找到这里了?”
他的故作镇定全被尤眠看在眼里:“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不不,来的正是时候。”
陆小凤连忙窜了过来,动作矫健,竟然还用上了轻功。
这幅避之不及的样子让尤眠不由得将视线落在了那位和陆小凤拉扯的女子身上。
对方双手叉腰,脸上一片怒意,对于在这个地方抓到陆小凤十分不满。
哦——原来是这种关系。
尤眠看好戏般瞥着身侧的陆小凤,随后无奈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他转身想拉着无情离开,将舞台留给陆小凤和那位女子。
却没想到平常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陆小凤竟然对此十分畏惧,手拽着他根本不想一个人面对。
“哈哈哈哈,真巧,这位就是我昨天给你说到过的朋友尤眠。”
陆小凤长臂一伸,直接揽着尤眠的肩膀将人又拖了回来。当然,他也察觉到身后无情的目光了,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介绍。
“这位是神侯府无情。”
他头疼得很,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薛冰。平常他确实有时、偶尔、不经常来这种地方,可怎么这么倒霉被薛冰撞见。
尽管江湖上的人提起他陆小凤都难免少不了说他风流多情的,但薛冰和他那些红颜知己不一样。
“喂。”
被陆小凤揽着的尤眠轻松挣脱开,随后双臂环抱:“怪不得你昨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因为有熟人啊。”
他打趣道。
被这么一说,陆小凤莫名有些尴尬:“这位是神针薛夫人的传人薛冰。”
“薛姑娘。”
尤眠脾气很好地冲对方略微问好,而无情反应较冷淡,介于他平日里就是这样,在场的人也没觉得奇怪。
薛冰收敛起脸上对于陆小凤的不满,也回了一礼。
只是她抬眸时不小心和无情对视上,一瞬间,一股寒意顿时爬满全身。
她该如何去形容那个眼神?冰冷又充满的洞察力,似乎一眼就将她心底的想法尽数看穿。又好像杀气迸发,但仔细观察,那分明是对方身上的冷傲。
薛冰突然紧张起来,但她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破绽。
另一边,尤眠推搡着陆小凤:“我还有事要办,真的不陪你了。”
说罢,他便转身去看无情,一瞬的功夫都没有,他再次转过身来:“但身为朋友,我自然要和你待在一起。”
这前后的对比太过明显,陆小凤也没多想。
“你们有公孙大娘的消息了吗?”他问道。
“哎。”
四人站在烟花柳巷谈论这件事情,来来往往的人不免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其中收到目光最多的人竟然不是陆小凤,而是坐在轮椅上的无情。
这种目光青年大概已经习惯,没有丝毫反应。
但察觉到的尤眠很在意,他扯着陆小凤的衣袖,直接将人扯到了外面的茶楼。
*
方桌前,四人各坐一边。
尤眠抬手给无情倒了一杯水,然后才将没有丝毫线索的事情讲了出来。
和他们一样,陆小凤这边也是一无所获。
“难道她还长翅膀飞了不成?”
陆小凤抬手摸着自己的两撇胡须,微眯其双眼。他找了很多地方,再加上自己平日里也会用熏香,嗅觉也算灵敏,丝毫没有发现有古怪的地方。
“也可能是挖了地道。”
尤眠眉眼稍弯,他单手托腮,耳边的那颗紫色耳坠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了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宛如邻家哥哥一般。
“对了,薛姑娘怎么不和我们住在一家客栈?”
他好奇地询问,澄澈的眼眸中写满了疑惑,对于薛冰和陆小凤的关系明显十分八卦。
“我才不要和他住在一家客栈。”
分不清薛冰是否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声音,回答时都带着生气。
尤眠微笑,指尖白中带粉:“不如薛姑娘过来一起?恰好大家可以一起回汴京。”
说罢,他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还没问薛姑娘如今住在哪家客栈。”
薛冰暗中警惕,没想到陆小凤竟然比她先开口:“就住在旁边的新岁客栈。”
“哦——”
尤眠听到后恍然大悟:“竟然这么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