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狐狐复明 白照影收起肩膀,脑袋里撞进……
萧烬安的嗓音, 因为激动几乎变了语调。
这使得白照影从发怒变得有些惊愕,他还要再挣扎, 他的手按住萧烬安的胸口,手腕却被萧烬安攥住。
他全身彻底趴在萧烬安身上。
“放手!”白照影有点生气了。
萧烬安不惹他动怒,手上力道连忙小了许多,就好像安抚一只非常想要炸毛的猫儿。
萧烬安沉声提醒:“你的眼睛。”
眼前杏黄色的光团,蔓延般逐渐连成一片。
白照影跟被子一起压在萧烬安的身上,艰难地拱动, 像一条笨拙的毛虫。
因为越发明显地感觉到光线刺激视野,白照影哼哼唧唧,最终方才确定:
“我眼前有光……”
他的嗓音有点哑,带着颤抖, 贴着萧烬安胸前扬起脸,磨蹭着萧烬安的衣襟,双眸浮起泪意。
“是真的有光!”
他又重复了一遍。
白照影现在完全忘记了刚才不满与防备的所有情绪。
他变得喜悦,双手去扒遮眼的轻纱。
他的手腕还在萧烬安掌心握着,一挣脱就失去支点, 哪还能撑得住?
白照影整个儿砸在萧烬安身前, 越用力, 越想验证自己是否能看见, 就越在萧烬安身上拱,全身都在拱。
拱得萧烬安满身燥热, 身体某处变化迅速, 隔着被子都快掩藏不住。
萧烬安气得摁住了白照影, 一整个儿压回自己身上。
他暗中调整已凌乱了的呼吸,警告道:“别动。”
白照影莫名感受到危险,懵懵懂懂, 浑身也又暖又热,不敢动了。
萧烬安没好气道:“我给你解。”
白照影又莫名对他不敢招惹,好容易方才稍微平复心绪。他这个姿势,自己拆确实不方便。
白照影轻声道:“好。”
萧烬安托着他后背,又把人连同被子一起抱起来。变成了自己靠着床头,白照影紧挨着他,面对面半趴着。
他有时觉得白照影软软的,隔着被子也像抱着团云,想挨近却生怕人跑了。
他占便宜占得小心翼翼,既紧紧贴着世子妃,给他拆遮眼纱。又不敢让白照影碰着什么关键部分,打破了两人难得的和平。
遮眼纱一圈又一圈地滑落。
白照影浑身都是暖的。
他在暖融融的被子,还有萧烬安的臂弯里,感触到遮眼纱完全离开他的眼睛。
然后他慢慢,慢慢地抬起眼皮……
他眼里映入了更多的光线。
虽然实际上,那不过是一盏孤灯的光。
对于已经失明许久的白照影而言,这光亮非常足够。
桃花眼完全睁开了。
他看到昏暗灯光下,萧烬安与自己面对着面,视平线对上的是萧烬安的喉结和下颏,还有他上半部分胸膛。
白照影再往上看。
他对上了在向下看注视自己的,萧烬安的眼睛。
“……”
那是一双自己许久没见过的眼睛,视线深邃如湖水。
萧烬安过于英俊,正望着自己,令白照影骤然心头颤动。
砰嗵!
白照影忽然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他将视线下移,挪到萧烬安脖子和胸口的位置,喉咙却滚了滚。
他对着这不过几尺的距离,因为看得太清楚,而鬼使神差触动个念头——他想将人抱住。
是萧烬安治好了自己的眼睛。
他只能将这种情绪解释为感恩,或者再解释为,太过喜悦无人分享,白照影怔怔的。
正在不知所措,又不敢再前进任何一步之际,萧烬安温声道:“看见了?”
“看见你了!”
“我看见了!”
“看见了——”
“看见了……”
他把同样的一句话重复了好多遍,显得很慌忙。
他故意趁乱,将脸埋进萧烬安怀里,就扎在刚才注视了半天,已经相中了的地方,鼻腔里瞬时弥漫着越发浓郁的雪松气息。
白照影刚扑进去,他就失控地大哭了起来。
像是在悼念失明的日子里所有恐惧,爆发了积攒下来的全部委屈,他泪水不停滚落。
萧烬安只觉得外衣都要被打湿了,才刚恢复视力,居然瞬间就变成个活泼的小泪包。
萧烬安心疼得要命。
并不觉世子妃哭得麻烦,抱起来整了整姿势,他抱住白照影轻轻地晃。
……
***
世子院昨晚热水连烧了好几回。
谁也不敢问,谁也不知道怎么了,反正世子爷一回来,世子妃房里的哭声就没停过。
世子妃直接哭到了后半夜。
清早世子爷也没让叫人,更没人敢叫,俩人都不出门,厨下把早饭接连热了好几回。
快到晌午时,世子妃才顶着两个桃子眼起来,眼尾两颊都还是红彤彤的,嗓子很哑。
下人们伺候洗漱时,谁也不敢多看。
纵使世子妃惊艳,也生怕哪个不注意,触碰到世子爷的占有欲,下人们给世子妃收拾齐整,各自匆匆退下。
唯有茸茸还小,担心少爷,不太清楚他为什么哭,被成美拉走,偷偷教育她十几岁要晓事了。
成安是那个走得最慢的,总是什么事都能赶上他。
成安让萧烬安叫住:“备马。”
“殿下恕罪!”成安跪了。
萧烬安不明所以:“赶快牵马过来。我跟世子妃出去,不在府上吃早食了。”
成安连滚带爬:“好好好……”他还以为是说自己就要被骂,人怂,习惯了。
马迅速牵上来。
还是那匹萧烬安常骑的黑色战马。
白照影哭了半宿,但睡到现在,也早就恢复了元气。
萧烬安先在中庭骑上马,朝他招手。
白照影脚步轻快地下来台阶,看懂示意,握住他的手,被对方一使力带上马背。
萧烬安将人稳住抖起缰绳,朗朗地喊了声:“驾!”
骏马撒蹄飞驰。利电般穿出庭院。
战马窜出庭院后,世子院的下人们方才面面相觑,各自稀罕道:“世子妃是不是能看见了?”
这匹战马驰过京中几条大道,晌午将近午饭的时候,日光极亮极暖,光线呈现出明媚的金黄色。
白照影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周围的景物,不停向身后划过,生动得让人目不暇接。
他被马儿颠得很,身后靠着萧烬安,身前看着的是萧烬安修长有力,紧握着缰绳的手。
他看到那缰绳收紧,视野抬高,战马忽然停下。
萧烬安的嗓音从耳边传来:“你吃什么?我下去买。”
忽然发现走到的这片区域,乃是上京城府苑林立的居民区,沿街食肆摊档众多,商旗飘舞,盛放饭食的炊具,像是汤锅、笼屉什么的,统统浮起热腾腾的白烟。
隋王府世子院,饭食向来谨慎,小吃不多。
故而白照影答得并不太走脑子:“都想尝尝……”
他只是随口说了声实话。
萧烬安下了马,偌大个隋王世子,挨个儿去摊贩那里,排队买东西付钱。
蒸笼冒出的烟火气,模糊了萧烬安的轮廓,同样也模糊了白照影的视线。
使得白照影桃花眼水濛濛的,心里又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毛绒绒地一撞,又一撞……
大魔王治好了他的眼睛,理论上说,他完成诺言,他再有亏欠,到这里也应该结束了。
可却又为何再带他出来玩,给自己买好吃的?
难道是害怕营养不够,失明会再复发,所以大魔王害怕再折腾一回,提前投喂投喂么?
白照影满脑子胡思乱想,渐渐地,心烦意乱起来。
重见光明本是件十分值得庆贺的事,却因为他那点儿持续潜藏着的不安,让他在欢愉的过程中,隐隐透着点儿忧愁。
白照影不小心抓了下马鬃。
“咴咴——”
战马刨地,他吓了个激灵。
但见萧烬安一回来,战马立时立正。
萧烬安手上提了不少荷叶纸包住的吃食,每份分量都不大。
他在马背上挂了些纸包,拣最热乎的牛肉饼,递给白照影一个。
白照影双手接过来,扒开一点儿包装啃,牛肉饼肉和葱与汤汁的比例恰到好处,香得牙齿都要入味了。
大黑马从来没见过敢在自己背上吃东西的主儿。
偏偏它的主人,隋王世子殿下,还对此人非常放纵。
以至于大黑马终于悟出了白照影的特殊地位,也不敢悄悄使脾气了,就载着两位主人,在官道匀速地走。
白照影小口地啃着饼,速度却不慢,已经吃多半个了:“要去哪里?”
萧烬安:“到了便知。”
“这家食摊的饼,十年前我吃过。那时我因为吃腻了府上的饭食,从皇宫散学返回隋王府,偶尔偷偷买一个。好不好吃?”
白照影:“好吃。”
——他为何要对我说起往事?
白照影咬着饼,吞下去最后一口,只觉哪怕没有馅料的饼皮,都散发着一股酥香味。
白照影吃得美极了。
嘴又被萧烬安的帕子糊住,谁知他袖口里,还会有张灰色的丝巾。
白照影被摁住擦了个干干净净。分明擦得是嘴,耳朵尖儿竟红了,持续散发着热烫。
白照影疑惑更甚,就算用来挡桃花的世子妃不能挨饿,倒也不至于管给擦嘴吧?
白照影小心翼翼地回过去头。
又赶紧错开!
他竟现在不太敢看萧烬安的视线,觉得那双眼睛的目光,也有实质般的热度。
暴露在萧烬安视线以内的,颈侧的肌肤,倏然变得很紧。
白照影收起肩膀,脑袋里撞进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他竟觉得萧烬安会亲下去。
白照影想起了那个吻!
舌头碰着舌头,舌尖柔软地相触……
白照影肩膀收得更狠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思维乱跳到那里,他不堪其扰,却无法控制,他心慌意乱地低着头。
但并没有被吻,马蹄停了,萧烬安下去牵马缰绳。
白照影轻轻松了口气。
心里又多少有点儿小遗憾,他强忍着不去思索太多,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府邸的大门。
那府门很宽阔。
府苑外左右有两头石狮子,狮子上各悬着红绸。
门庭整洁,因为有堵雕龙的影壁墙挡着,府邸里具体的内景看不清楚。
萧烬安伸手要带白照影下马,手和手掌相触,白照影让他抱起来。
抱着抱着倒是也习惯了……
可本以为自己是只被放下马,却未曾想到,萧烬安竟一路以横抱着自己的姿势,就这么穿过府门登堂入室。
完全没有多抱个人的负重感。
萧烬安脚步矫健。
他不多时站在正堂匾额之下,抱起白照影环顾四周:“我不打算继承隋王的爵位。这是世子府,我们自己的家,没外人打扰,往后我们搬出来住。”
第92章 我们的家 他被萧烬安捞起腰,轻柔地压……
白照影被抱着进门, 原本思绪已经乱得很。
又因为萧烬安那一声没头没尾的“我们的家”,使得白照影心思更是一上一下地飘忽。
他环顾左右, 哪里都没见到需要他们做戏的人——这座世子府除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别人。
眼前正堂屋室宽敞,光照充足。
正堂内全部是暗沉沉的紫檀色,阳光鲜亮,越显檀木质感厚重,光泽度极为温润, 此物必非凡品,令人咋舌。
白照影沿着正堂往更深处望去。
他眉眼微抬,发现自己根本竟看不出,这是座几进的宅子, 太大了。
他只能竭力向外望,感觉一座房子套着另一个房子,就像俄罗斯套娃似的。
世子府的建筑的整体风格,不像隋王府秀美安逸,但自有一派恢弘气度。
这座世子府的匾额, 也只写了是“世子府”, 但并未写明是哪位世子。
这使白照影感到奇怪。
萧烬安明言自己不会继承隋王爵位, 隋王应该仍在宗人府, 短时间应当不会放出来。
既不袭爵,又分给萧烬安新房子, 新房与隋王府似乎毫无瓜葛。
那, 世子今后应该以什么身份活在上京呢?
白照影隐隐感到此事奇怪。
又想起萧烬安曾言, 他并非隋王所出。
他如果不是隋王的儿子,不属于皇族血脉,他的待遇应该变差才对。
可怎么感觉, 萧烬安倒是越过越好了……
皇帝到底为何要赐他宅子呢?
可惜白照影没能再多想,他被萧烬安放下,二人继续向里走,沿着正堂,接着参观。
萧烬安没攥着那个“我们的家”的话题不放。
白照影暗自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混沌又茫然,他心思悸动,却又仍存有怀疑抵触。
他当然能体会到,萧烬安正前所未有地在待他好。
但更怕萧烬安突然退行回原来的态度,对自己捉弄,吓唬。
也许他那么好,就是为了要对自己更彻底的戏耍呢?
白照影一间堂屋穿过一间堂屋。
眼前目不暇接,他被这府邸从设计到装潢所震撼。
他喜欢那些雕梁画栋表面装饰的彩画,色彩对于一个刚复明的人来说,是那样的引人注目。
白照影还是抽出了几分注意力应对萧烬安,走几步,就会瞄萧烬安一眼。
他瞄萧烬安,却不知萧烬安何其敏锐。
世子早察觉世子妃偷看自己的小动作,虽说面色不变,行止上更加照顾白照影几分。
引得白照影更慌乱了。
之前眼尾耳尖的红意尚且没消退,并且不降反增,白照影自己确实看不见小脸红扑扑,只是能觉出脸颊有些热。
沿着中轴线穿过最后一道大门,萧烬安出手去扶白照影。
“小心门槛。”
这是之前白照影失明,给萧烬安留下的后遗症,他至今未能改变。
不过而今拉起白照影手的时候,方才想起他的世子妃已经康复。
萧烬安垂头,目光向右下方投落。
刚好白照影沿着左上方望去。
两道视线交汇时,两人手和手紧紧拉着。
白照影掌心就觉得很烫,又硌又烫。他虚挣了挣,想脱离萧烬安的手。
奈何力度也许不够,没能表达出躁动,倒像是逗人玩似的。
他反倒让萧烬安紧紧地捏住,这回不得不乖,只好继续被握着。
逛完起居日常区,来到后花园门前了。
“……!”
与那后花园的第一眼相触,白照影霎时失去了所有言语。白照影就在那花园门口怔住了。
一时间,不知道世子府的花园,该用什么辞藻形容。
他脑海既没有骈骊章句,也不会吟诗作赋。
只觉得重获光明的喜悦,在这一刻再度达到了巅峰。
秋天的叶子,深色的黄,浅色的黄,深浅的红。
园中有高低不齐的草,参差不齐的树,被花草环抱的碧色湖水,掩映在园林山石植物里的亭台楼阁……
兴奋让白照影忘记了,他还跟萧烬安交握着一只手,那只令人尴尬的手。
白照影赶紧进后花园。
那些个美好的景物,随着他脚步挪动,越发全面地展现在白照影面前,并且变幻着不同角度。
白照影高兴地踩进一堆,已落成金黄色地毯的银杏叶子。
他蹲身捡起几片,挑挑拣拣,捡的是最干净叶片最完整的。
他要抽空将它们做成书签。
萧烬安透着笑意淡声道:“前头屋里有数不清的紫檀,也没见你多兴奋,倒还不如这些叶子呢?”
白照影这回想试着,赌他不是在讽刺自己。
他于是诚恳回道:“紫檀家具很贵,老实地立在那里,又不能陪我玩。我要是真卸一条椅子腿,雕个什么小玩意儿,夫君不会生气么?”
“不会。”
白照影默然。
然后歪了歪头。
对方说得太快太轻。
使白照影分明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又或者说听见却没听懂。
萧烬安怎会对自己如此纵容?
白照影心又乱跳起来。
他还在用心给萧烬安方才的行为寻觅个解释,捏着叶柄,他手里的银杏叶转了几转,带起一小片绚丽的金影。
此时花园带起一道秋风,湖面微波粼粼,树叶萧萧瑟瑟。
白照影额前又有几片金黄夺人的银杏叶飘下来。
他的视线在银杏之后,眼光灵动地闪了闪。
他又环顾了一眼世子府的花园,在惊艳之余,小声地嘀咕了句:“太大了。又有点空。”
他只是随口发表感慨。
萧烬安竟听见了:“最近住你自己是有点空,侍从侍女也太少,可以把你那些动物,迁到这里做窝。”
“是我的小鹦鹉!?”
隋王府长春廊那些个鹦鹉,后头都七七八八地飞到更友好地世子院。具体有多少只,白照影没数过。
自从隋王那边,犯了事被抓起来,隋王府整座花园都是空的。
除了那些自己会觅食的动物,一些依赖人类投喂的活物,想必活得就比较惨了。
白照影道:“我可以多带些吗?将隋王府花园里面,活不下去的鹦鹉,水鸭都带走。”
“恶霸鹅如果愿意走,也带走。”
“这回把它们驯化一下,给世子府看家护院,不能再欺负其他小动物。”
萧烬安深望他的世子妃。
他知道白照影善良,喜欢白照影善良,世子妃性格中那种微妙的刚柔并济,是很让人着迷的。
萧烬安忍不住逗他,一本正经地道:“蛤蚧也带上。”
那晚被大壁虎吓得跳出浴桶的狼狈惨状,至今还能历历在目。
白照影打了个激灵!
萧烬安说不定图穷匕首见,难道就在这儿等着他呢?
把自己放在个大院子,里面爬满半米长的蛤蚧,也许还有蛇……浑身鳞甲都疙疙瘩瘩的……
白照影道:“夫君!我们只带走可以养的,不要动野生的!”
对对对,保护野生动物。
人家蛤蚧,本来就是依着隋王府那几座山头生存的。
还有锦鲤,隋王府引得是活水,锦鲤应当也能活。
白照影试图给大魔王做思想工作。
却不知自己眼中的大魔王萧烬安,只要跟他待久了,看似禁欲冷情的皮囊底下,总是在想些有的没的。
那晚白照影光溜溜地窜进自己怀里……
萧烬安眸色幽暗几分:“可惜了。”
这阵很低的声音,坐实了萧烬安想要捉弄自己的误会,使得白照影忽然从兴冲冲变得又很怂哒哒。
他半晌没敢吭,等下一步招数,边警惕,边分神在后花园里漫步。
直到走在棵很古老的银杏树下。
他被萧烬安捞起腰,轻柔地压进怀里抱住。
“……”
抬头满眼都是碎金色,迎上了萧烬安,深邃的五官轮廓。
他又不敢再看,怎么突然又抱呢?
他一低头整张小脸扎进萧烬安胸前,对方体格太硬,磕得白照影鼻子尖有点酸痛。
他眨眨眼睛。
雪松气息过于浓郁,更热。
他在防备的同时,觉察到抱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
白照影渐渐透不过气来,好像萧烬安分明在耳边说话,话音朦胧得像隔着层雾。
他晕陶陶的。
“这是你的家。”萧烬安道,“你想带谁来都可以,不想带谁也可以。哪怕你想带走锦鲤,我们就一条一条地捞上来,放在这边的水池里,让它们都陪着你。”
他曾给过自己光明……
他如今的话,又使白照影无可避免地认为,自己在古代真的有了个家庭。
他拿不准萧烬安想跟自己成为什么关系。
白照影先骗了自己,可以试着,将大魔王当成好朋友。
大魔王跟他是好朋友,大魔王是脾气古怪的朋友。
他对自己反复催眠。
大魔王却在自己右侧额角,被绒绒的额发盖住了的部位,像印章似的盖下一吻。
这是在清醒时被大魔王亲,萧烬安不像是发疯。
白照影感到前所未有过的慌乱,逃都没地方逃,就只能把脸更深深地埋起来。
在外邦某些地方……对,就是什么罗刹国罗马国的,他们不都有吻手礼贴面礼表达友好吗……
白照影那无处安放的两只手,到底还是不合适一直垂着。
他也不好抱萧烬安,害怕自己打破某种平衡。
他只敢像一根可怜爬山虎,两只手,乖巧平静拉住萧烬安身前的衣服,没有更进一步作乱。
世子妃仅是做出点儿回应。
世子殿下的心思,已经从刚才那浴桶,现在飘飞到不知何处,自不必提他在乱想些什么,总之隐忍得很辛苦。
萧烬安有意把腿挪远几分,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人。
白照影无辜地变成大红脸。
“这宅子喜欢吗?”
白照影迟疑,然后才答道:“喜欢。”
萧烬安只是略微松了口气。
然后又不为人知地提起口气,尽量平静地说:“狐狐,你自己住一段时间。我去大同,给程岳当副帅。”
白照影瞬间脸颊褪去血色!
第93章 狐狐表白 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这世上要……
白照影从未能想到, 会在这时,迎上萧烬安这段死亡剧情。
时间很快也很慢。
先前他度日如年, 每天去熬。
之后不知从何时开始,煎熬感渐退。
他习惯了世子院,习惯住在不算大的北屋,习惯白天料理生意逗弄动物,到了夜晚大魔王回家,跟大魔王斗智斗勇……
他有心理预期, 萧烬安会去打仗,也知道大同正在打仗。
但是相隔几百里的关外,他因为闻不见硝烟味,还是心里有种侥幸, 觉得朝中武将众多,萧烬安又力挺不换掉程岳,并不该此战出征。
这本书的剧情,已经走到哪儿了?
怎么他还没看到主角攻受相互倾心,剧情竟都到了作战的那段呢?
身为下任皇帝, 统兵打仗, 积攒威望……这些并不见萧明彻做过, 自己最近也没听到萧明彻的消息, 出征的是萧烬安。
难不成,书里的意思是让萧烬安战死, 再由萧明彻后来居上, 捡走对待瓦剌的战功?
白照影后背寒透。
倏然间不敢再想。
倏然间, 又发觉,自己竟从期盼任务完成,变成了会因为即将得知萧烬安的死讯, 异常的难过。
他控制不住下唇在发颤,距离萧烬安后退了半步。
他踩碎银杏树叶发出沙沙的脆响,在那响声中抬起头,阵脚又全乱了。
萧烬安自然以为白照影舍不得自己。
少年如此黏人,夜里缠人,胆子还小。
况且他一离开上京城,解大同之围,去追逐兵权跟战功,往长远看,对两人今后的日子更加有保障。往近了看,却会让世子妃,独自在府中很久。
军情急如星火。
萧烬安能争取到这多半天,与白照影搬家加告别,已实属不易。
大同前线那头,程岳小胜了罗戈一场,然而挨了罗戈一刀,虽说奏报写明性命无碍,毕竟也是有危险的。
萧烬安想让他两个能活到最后。
萧烬安故意板着脸:“下秋雨又不打雷,多大个人了,你试着自己住。”
白照影脚尖在落叶堆收紧,酝酿出一股不高兴。
引得萧烬安以为话说得重了,连忙要往回揽一揽,白照影果然像只生气的小狐狸,抖动尾巴,扭身就走。
刚扭过去就瞧见成安。
成安满身挂着鹦鹉笼子,每个笼子里硬装进六七只鹦鹉。
他倒是力气很大,步伐端得平稳,鹦鹉们并没有晃晃荡荡。
只是那些鹦鹉不太领情,还以为要趁着白照影不在,被人挪出世子院,各个都在骂骂咧咧地告状:“爱妃爱妃!我要爱妃!”“爱妃爱妃……”
成安和几个仆从狼狈地见礼,将笼子各自放下,快被那些不讲理的鹦鹉给骂哭了:
“世子爷!世子妃!”
“隋王府一共一百五十一只鹦鹉,大的小的,全在这里了。”
“我等用轻功分别搜查了隋王府的大树,查获鹦鹉蛋十九枚,由茸茸小姑娘保管,也带出来了。”
这一时间鹦鹉全看见了白照影。
鹦鹉在笼子里纷纷扑打翅膀,笼太小而鹦鹉太多,群鹦施展不开,撞翻了好几个鹦鹉笼。笼体在地上骨碌……
白照影连忙解救。
萧烬安蹲在他旁边,扶住鹦鹉笼子,白照影打开笼门,伸手进去,将鹦鹉一只只捧出,捧出一只肩膀就落下一只,聒噪的鹦鹉经此一劫,又变得很乖巧了。
“还有水鸭和鹅呢?”
“回禀世子爷,群鸭难觅完全,我姐雇了人专门去搜索。鹅太难带,属下等雇了车。”
“那棵树。”
“海棠树已有花匠移植,世子妃房间里的东西,老王妃祠堂里的器具,最迟今夜全部抵达新府。”
白照影眼眶忽然酸了。
他用力地抿紧嘴唇,不让萧烬安看见他的表情变化,仍在一只一只地释放鹦鹉。
成安忽从怀里,掏出件用丝帕包裹妥当的物事。
帕子角徐徐绽开,白照影分出缕目光,忽被灼目的莹红色刺了一眼。
他心头触动,慢慢挪去视线,见到那是个缀满杂宝的金丝璎珞圈。
他隐约能猜出,这东西自己用过,正是那个陪伴他见驾的璎珞。
“我等把老王妃的遗物送去银匠铺,那颗玛瑙让匠人用一种不知什么成分的胶水给粘好了。”
成安道:“工匠在做修复时,府上一直有派人跟进,世子爷,这修的绝对看不出来。”
成安递过去璎珞圈。
白照影支撑在眼睛里的泪水,只有深深吸了口气,才能勉强收住。
那天他在车里,摔坏的竟是萧烬安母妃的遗物。
他让自己戴着这圈璎珞,也许是希望皇帝能顾念老王妃的面子,也许老王妃曾经是在宫廷里非常有德行的命妇,也可能老王妃与老皇帝沾亲带故……
白照影没往别的太惊世骇俗的地方想。
只是忽然明白,老皇帝当时不太可能,被自己轻易的几句话道德绑架。
萧烬安成为了他能够活着走出养心殿的一大助力。
白照影本来无端还有气,这会儿脾气变成了感激。
但是白照影也拉不下脸,突然转变成亲近萧烬安的态度。
他放走了笼子里的最后一只小鸟,将空了的笼子扶正,他起身拍掉手上沾着的灰尘。
“你……什么时候出征?”白照影涩声问。
萧烬安发觉白照影理会自己,简短道:“晚上。”
他是在兵部负责集结军队的当口,抽空来跟家里告别的。
萧烬安去意已定,这书中的剧情,白照影无法更改。
白照影哑声说:“我们简单办个乔迁宴,也就当给你办个践行宴,做点好吃的,你吃完饭再走。”
他死死控制住思绪,并没敢联想那是赴黄泉路。
……
***
宴席在后花园的邀月台举办。
曾经成美告诉过白照影,高门大户宴请宾客需有许多规矩。
时间紧迫,白照影并不能遵守,也是幸好萧烬安,对外还担着个“行事无忌”的名头。
所以请谁都无所谓礼法,请得也是与他们关系相熟的人物,人并不多。
这场宴会,白照影亲自张罗。
他直接派人上门请表哥,请薛明段莽,给宫中传递消息,请很闲的九皇子赴宴,可以带狗。
他不会摆很复杂的宴席。
但好在大虞朝已经有了火锅。
厨下有全套的锅具,做法与现代差不太多,料碟碗筷备好,铜炉正中加炭,添水,水里拈少许食盐,放进切好的葱段姜片,热水逐渐变成滚水,然后他们往里涮菜涮肉即可。
客人到齐,已是黄昏。
果然能来的,根本没人计较这场宴会,什么座次什么流程。
表哥深谙礼法,对些许小事却并不执拗。
崔执简收到白照影的宴席邀约,更是深知此乃表弟首次张罗席面,崔执简给足了面子,早早就来赶来了。
九皇子身份尊贵,可是因丽妃的缘故,没接受过完整系统的礼仪教育,故而对宴席制度也不熟,放宽心来吃吃喝喝。
薛段两人,能入座都已喜极,那座上可是一位皇子、一位世子、一位小侯爷、一位世子妃……呃,还有一条被放在座板等投喂的乖乖小狗。如果要喂它,它会摇摇尾巴给摸头。
侍女开了两坛醇酒。
酒香蔓延。
萧烬安坐在最正首。
摆这场宴会之前,他不曾被白照影安排做过什么。
世子妃独挑大梁,闲得世子殿下只好去迎接王府大鹅,萧烬安好好教训了通恶霸鹅,在不经意间,日中变成了日暮,时光匆匆流过。
萧烬安被白照影安排坐到主位。
白照影把他跟前的酒倒满了。
酒浆是清澈透明的颜色,盛在白瓷质地的杯子里。
萧烬安在酒盏里瞧见自己,又瞧见白照影朝他凑近。
他端起酒盏时,旁边探过来白照影的小脸,眼睫毛像对浓密的小扇子,眼睛水灵灵骨碌碌的:“夫君就要去出征了。夫君有什么话,夫君先说。”
白照影并不想把接下来这些话,和遗言联系在一起。
可是萧烬安如果当真有什么未尽之事,有放心不下的地方,自己身在上京城,必定会谨慎对待他的嘱托。
我也会记得给老王妃初一十五进香……
也会按时扫墓……
白照影抱着酒坛等待。
萧烬安却淡声道:“此番离京归期不定,我不劳各位挂怀。”
宴会一时静默。
几位宾客面面相觑。
白照影下巴搁在酒坛盖子上,微微叹气。
萧烬安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既在意料之外,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他真的正经地依依不舍作别,或者对酒当歌,抒发壮志豪情,那才会让人觉得见了鬼了。
白照影黯然垂眸,可怜大魔王并不知前路乃是死路,他听不到萧烬安的最终托付。
白照影郁闷地给自己倒满了酒。
白照影举杯道:“那既然夫君没有心事,我们同起一杯,祝愿夫君此行旗开得胜。”
可这时萧烬安道:“——我妻子尚在京城,他年少单纯,才嫁给我不久,便要忍受分离之苦。还望在京的九殿下和崔小侯爷,能够对我妻多加眷顾。”
“……”
白照影心脏仿佛被攥紧了!
他在那素来不拘一格的大魔王口中听到他的牵挂,说得是句措辞非常正常的托付。
可是他完全没能料到,这托付居然关于自己。
他根本没办法,再认为萧烬安是在对着别人装蒜,分明萧烬安的语气,那样真挚得令人动容。
我妻子……
我妻子他……
他还年少。
他很单纯,他嫁给我不久。
他喜欢大活人,乐意被人陪着。
他无法忍受分离之苦。
——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会忍不住相信的。
我也很想,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同样被人妥帖地爱着。
白照影闭上眼,为了掩饰,仰起头,狠狠压了口酒!
然而白照影仍未听出,萧烬安全部的用意。
如此崔执简便不能趁虚而入,不能对世子妃任何请求袖手旁观,倘若世子殿下不幸战死,崔执简还要将世子妃妥当地安置好,这时才包括可以娶回家。
崔执简饶是好涵养,面色依然变了几变。
崔小侯爷端着酒杯的指尖微颤。
他好像这一次,明确地觉察出世子的深情,那是他一直想要验证的,答案清楚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也许狐狐说得没错,世子喜欢他,待他好。
萧烬安绝不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却是个会不择手段,只想为狐狐着想的好丈夫。
崔小侯爷忽然浮起一道惭愧。
席间醇酒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好像很酸苦。
崔执简感到深深失落。
当初自己因为礼法错失了表弟。
而萧烬安平生百无禁忌,却唯独能为他的世子妃,捡起仁义道德,甚至把规矩礼法,都能化作刀为他所用。
总归性格不同,命运轨迹也不相同。
自己是被萧烬安给拿住了。
这样的男人,虽说待狐狐好,是否太危险了。
狐狐到底喜不喜欢他?
崔执简默然琢磨,并未意识到自己隐秘的祈盼。
时间逐渐流逝。
萧烬安仍端着酒杯,手腕不动,压力却徐徐施加。
崔执简沉重且郑重,举杯饮罢,道:“好。崔某必定不付所托。”
那作为托孤添头的九皇子,自然更是千肯万肯的。
九皇子利落地干了杯酒,小狗也跟着汪汪直叫。
“汪!汪汪!”
……
散席时,算上同起的两杯,白照影总共喝下三杯酒,脚已经软了,脸也红透了。
茸茸跟成美带头收拾餐具。
当初喝洞房夜的交杯酒,浅浅的一小盅,白照影便把自己喝了个烂醉。
这回白照影醉得更加狼狈。
他让萧烬安扶着,才能下邀月台,深一脚浅一脚的,浑然像踩在云彩里。
他开始说起胡话,指着月亮嚷“这是蛋黄”。
他抱紧萧烬安的胳膊紧紧地拖着,让他带自己飞到天上去,还说要在网站留言评论打赏求配角HE,他可以打赏好多好多……
他说了一大堆萧烬安完全听不懂的话。
说到最后,胡话变成了哭。
白照影蹲着哭。
潜意识仍在控制他,没敢说出萧烬安此行的结果。
萧烬安只能当他是不忍分离,虽说同样不舍,但还是将白照影抄起腿弯抱起,放到这座府邸的卧房,打算安顿白照影睡着就走。
卧房里有张雕花复杂的拔步床。
外头天完全黑下来,床里弥漫着酒香和桃花甜味。
萧烬安给白照影盖好锦被,他不敢再多看一眼了。
他放开白照影的被角。
却被白照影拉住手腕。
世子妃因为醉意,像个小猫似的呜咽,薄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不停。世子妃不让走。
萧烬安竟有点挣脱不开白照影的手。
害怕伤到白照影,他只好又再等候片刻,等着白照影睡熟,这少年睡着了很软很乖的。
萧烬安忽然听白照影嗫嚅了几句。
“你……”
他听不太清楚。
白照影正在艰难地发音,像孩童牙牙学语,他因为醉意,半睁着眼凝望着萧烬安,一双桃花眼刚刚还带着泪,这会儿就弯成月牙形,注视萧烬安吃吃的笑。
“你……”
“我怎么?”耳朵贴到白照影唇边。
萧烬安神思飘忽。
他用拇指依恋地抚过白照影湿润的眼睑和唇瓣,他的世子妃现在明艳极了,他挪不开眼睛。
已到临别时方才越发明白,皇位也好,功名也罢,他愿意争,也想为这世间做点事情。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这世上要有白照影在。
他爱他的世子妃,此去千难万险,为的是长相厮守。
“狐狐,你等等我。不会等太久。”
萧烬安给白照影,顺过去一绺粘在鬓边的湿发。
世子妃则用柔软的手,握住他的手指,紧贴着颊面挨蹭。
他依然小声地哼唧:“你……”
“到底想说什么呢?”
“喜……喜欢你。我喜欢你。很危险,不要走,我害怕你走。”
第94章 想要洞房 萧烬安得寸进尺地挑逗:“狐……
“……”
曾经萧烬安以为白照影与他相处, 是出于替嫁那桩恩怨,以及这事后续的责任包袱。
曾经他也暗中觉得, 总比那青梅竹马的崔执简,永远矮了那么一头。
以前他许多次怀疑,怕白照影没那么喜欢自己。
现如今,他听见了白照影醉酒后吐露出的真言,闻听他那声喜欢的瞬间,萧烬安心头一块大石重重落地。
喜欢。
世子妃喜欢自己。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 自是自己深深爱着的那个人,也有同样的心意。
验证彼此心思的那一刻,萧烬安再也控制不住地压上去。
他按住白照影的手,手指缓慢抵进, 与世子妃十指相扣,萧烬安吻上白照影的嘴唇。
桃花甜味混合着酒香。
他用舌尖探进白照影的唇片,与白照影柔软的舌尖相触,他带着笑音与白照影的舌头交缠。
喜欢使人脑袋里仿佛炸开了烟花。
他经验稀薄,却无师自通。
长时间的肖想化作实际操作, 他循着本能进行。
萧烬安敏锐地感觉到, 他的世子妃几乎在床帷间融化了。
接吻时露出那点儿浅浅的哼唧, 越发失去力气的举动, 全都激起萧烬安占有的欲望。
白照影醉得昏天黑地,意识就只剩重复两个词语:“喜欢你”“不要走”……
他的手臂勾不住萧烬安的脖子, 胳膊已全软了。
他手任由萧烬安摆弄, 放在枕头两侧。
白照影不安地拱动, 胸膛紧紧相贴,他腰挎乱扭,同样也本能地寻找个释放的出口。
然后他被萧烬安一条左腿, 卡在腿间摁住,不让白照影动弹。
萧烬安顶着白照影,此时压抑得眼睛完全红了,他嗓音低哑,透着股猛兽般的野性。
体温烫得白照影,难耐的,连续打了许多个激灵。
“夫君……”
“若不是,”萧烬安喉结滚动,额上布满一层汗水,他低头在白照影颈边啃了口,“若不是时机不对,你又醉着,醒来什么也记不得,我这回一定要——”
他知道自己是个坏人。
脑袋里想做的事情,根本不止一两回欢好,他放出实话来,估计能当场吓跑白照影。
萧烬安不想吓他。
已然压抑欲望,他自下而上舔过白照影的耳后,把白照影折磨得跟在持续过电似的。
萧烬安沉闷地对着白照影耳朵眼儿里说话,气流又痒又烫。
他其实真是个大魔王。刚得到世子妃的认可,他就得意忘形。
萧烬安得寸进尺地挑逗:“狐狐,我想和你洞房,你知道什么是洞房吗?”
世子妃混混沌沌地哼唧几声。
那点儿憨态,简直使白照影看起来,越发成为落入大灰狼魔爪里的小白兔。
萧烬安在世子妃脖子旁边啮出个红痕,偏咬在他领口根本盖不住的地方,略微泛红,霸道昭然若揭,用心极为险恶。
“狐狐,你等我回来,回家我们就洞房。”
白照影也不知懂还是没懂,笑了笑,呆呆点头,很慢很慢地运转语言功能:
“夫君,不要乱立flag……”
他醉酒后单纯无辜的反应,允准了这个洞房申请。
却直接让刚才还很凶的萧烬安,瞬时招架不住。
萧烬安狼狈地逃出卧房,温柔乡向来磋磨英雄胆,恐怕再多黏糊片刻,他都得赖死在这间卧房里,直到走不动路。
萧烬安独自在更衣室,多待了一炷香。
出来时,他已从头到尾换了身干净衣服。
上兵部。
才到兵部门口,这时是寅时,天还完全黑着。
萧烬安让凌晨勤勤恳恳扫地的下等太监小福拦住,小福佯装给贵人行礼,磕了个头。
磕头的地面上留了张纸片。
擦身而过时,小福若无其事,却声音轻细地道:
“这是陈妃娘娘给您的投名状,娘娘在太医院有人,她写的方子,与太医截然不同,与您共谋繁荣,愿您旗开得胜。”
……
***
午后,白府。
白兮然的清雅斋,窗户外面,竹帘半卷。
阳光能够透过竹帘之间的缝隙,照进卧房地面,形成纵横交错的明亮光斑,随风摇曳,光线闪烁,别有情调。
这种透光的方法,只占雅意,比不上虾须帘既风雅又朦胧。
可是一面上好的虾须帘,造价甚高。
白府前段时间为给白兮然挽回声名,使得他在声望楼那场论辩结束以后,没被文人们的唾沫星子给骂死。
白府艰难运作,已花费了不少银子,当然无暇顾得上这种小事。
白兮然近来,更是对外营造避世不出,艰难锤炼文章的人设。
纵使白兮然早有意向继续活动,但仍不敢放开手脚,拜访走动也都在私下,显得鬼鬼祟祟的。
白兮然临窗写字。
窗外吹进来的秋风,拂过他耳边的头发。
此时白兮然轻柔地搁笔,动作缓慢又熟练地,将滑落的一绺鬓发压回耳后。
他手指的指形,尽量自然地舒展,似将开未开的花瓣,时时刻刻有种淡雅的风情。
可惜头发并不能撩太久,动作停顿在头上,反而显得刻意,有弄巧成拙之嫌。
白兮然小心维持着形象,眸光投向居室里,立在墙边的穿衣镜。
镜中萧明彻架着腿躺在床上。
七皇子腿骨修长,仪态风流,一把墨色洒金折扇,哪怕秋天还扇个不停。气息粗重。
萧明彻并没往他这儿注意一眼。
白兮然只得作罢,收起造型,继续悬腕写字。
他笔锋在纸面圆滑地辗转,落笔匆匆,笔势透着些得意,故而笔走龙蛇。
他正写着的是件宝贝,乃是他从文坛一位密友手中得来,准备要献给七皇子的。
可白兮然要献宝,也不能直接献。
因为他并不甘心只当萧明彻的谋士。
他心里有股危机感,曾经他能拿捏萧明彻,而如今不知什么时候起,掌控感变弱了。
可具体怎么回事,他又说不上来,仅仅是猜想萧明彻没对自己言听计从。
白兮然心里像堵着块石头。
……七皇子妃的身份,他志在必得!
他一定要踩死白照影,能当隋王世子妃又算什么,就连隋王都被抓起来调查了。
白兮然给自己又鼓了口气。
他必须向上爬,无论用任何一种方法,雪耻的需求迫在眉睫。
白兮然知晓萧明彻的劣性。
此人贪图刺激,天性浪荡,他原本想纠正对方,只让他为自己所惑。
可两人毕竟火候未到。
所以白兮然不得不先将就着萧明彻,给萧明彻一些甜头。
但自己偏偏还担着个矜持之名,甜头不能给过分了,白兮然拿捏着分寸,也很折磨。
“七殿下,我倦了,写得背脊僵硬,手腕也在酸疼。”
白兮然疲惫地靠在椅背。
床那边,萧明彻的折扇合起来。
他穿上鞋,走近白兮然,将白兮然从后向前,手腕稳稳地托住。
萧明彻在白兮然的腕骨打着圈儿按揉,七皇子做惯了风月调情事,力道不轻也不重。
白兮然稍微放下点儿心。
假装正舒服地活动脖子,白兮然右边颈侧,露出大片瓷白色的皮肤,日色映照晃眼。
果然萧明彻开始作乱起来。
他就势俯身,熟练地叼住了白兮然脖颈的一块细嫩的皮肉,犬齿来回厮磨,烫得白兮然在圈椅里打了好几个激灵。
白兮然不能让明显处留下吻痕,有违他素雅的形象。
他与萧明彻交往,并非守着底线,而是就故意用最后要办的那事儿,吊着七皇子。
白兮然觉得给够了甜头,轻推开七皇子。
白兮然道了声:“正经帮我揉揉腕子,别闹。”
他把手抽了回去,向上拢起衣领,偏又拢得松垮垮的,跟没拢一样。
萧明彻按说应该抓心挠肝,以往,他还很喜欢白兮然这种调调。
但萧明彻这次并没有。
因为他刚才,竟在白兮然推拒自己时,脑袋里生生窜进个自己捏造出来的片段——
如果自己抱住的是白照影,亲吻的也是白照影,那般姿容明亮生动的白照影,萧烬安的世子妃白照影,任他予取予求……
萧明彻狠狠地喉结滚动!
望着那块自己没亲得扎实的皮肤,萧明彻神思恍惚,刹那间白兮然跟白照影,两人相似的轮廓逐渐重合。
七皇子俯身重重地吻下去。
容不得白兮然拒绝,萧明彻非要在白兮然身上留下个印子,吻痕犹如盖印似的,颜色越深越好。
白兮然眼见挣扎无用,便不再顽抗,嘴上轻声嘱咐着“别太明显”,心里却是欢喜的。
两人从脖子纠缠到唇舌,缠绵了也有半盏茶的时间。
再往下进行,萧明彻倒是无所谓,只是白兮然不可。
白兮然方才得到安全感,就强行把话题扭转回两人之间的大事业。
今日萧明彻会来府邸找自己,也正是因为朝野里眼下的热门事件,敬贤帝指派了萧烬安到大同作战。
老皇帝没选他的七皇子出征,也没动用,萧明彻提前在兵部结交的所有心腹。
谁都没想到,老皇帝居然把从没有远征经历的萧烬安支到了大同。
萧明彻很郁闷,拿不准老皇帝的意思,以为自己失去帝心,又害怕萧烬安真能取胜。
当初萧烬安在声望楼,局势分析得何其头头是道,一看就是提前做过功课的!
萧明彻比谁都怕萧烬安再摸到兵权。
虽说和平年代,朝廷普遍重文轻武。
但萧明彻也是读过书的皇子,武将兵变之事,史书历来不绝!
就算自己将来当了皇帝,只要萧烬安手里有兵,他是真敢反的。
萧明彻如芒在背。
自从萧烬安率军出发,他就浑身热汗叠冷汗,哪哪儿都不自在,扇着风也热。
白兮然觉得时机成熟,这时,方才把自己写完的东西递上去。
“七殿下,你看。这是我一位友人,誊抄太医院给前线治疗疫病的方子。只要我等知道这东西的成分,等于拿到了先机,即使萧烬安豁出命在大同战斗,他也不能赢。”
“七殿下,他如此锋芒毕露,我们就让他死在大同。”
那张药方里,清楚地写出了几味关键药材。
萧明彻如获至宝,倏然间,眸光急闪。
他知道白兮然有人脉也有异才,时常能做出创新之举。
萧明彻将那药方来回翻转。
眼底里的恨意妒火,全部都变成了咬着牙的一声吩咐。
他对他外头候着的侍卫道:“高朔,你多派些人手,往大同附近几镇都派人!去提前连夜将这些个药材全部给爷收购走,然后不必犹豫,全都给我烧了。”
第95章 专属印记 白照影脖子上那块吻痕,嫣红……
又一个秋季的晌午。
白照影从酒醉之中睡醒, 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
这座架子床很大,只单说帐顶, 就比自己曾经睡觉的那张床宽阔两倍。
床帷并没有拉住,外头比较强烈的阳光可以透进来。
白照影动了动眼珠,眼珠子胀痛。
他撑着身体,从躺着变成坐着,在这个过程中,又觉得头很疼, 白照影捂了捂脑袋。
昨晚……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的……
搜寻记忆的结果是一片空白。
白照影无奈,只好往前追溯。
忽然在外头鹦鹉的叽喳声里,脑袋像刺进一根针,白照影神经重重一跳:“不要走, 夫君不要走!”
——萧烬安已经出征了???
心潮从平缓霎时如掀起巨浪!
白照影甚至顾不上穿鞋。
他下床出屋门,在中庭打量,眼前庭院正中心还是他熟悉的海棠树。树上小鹦鹉们瞧见自己,各自歪头欢喜地扑打翅膀。
树还在,但房不同。
记忆又在一点一滴地重新灌回脑海。
他想起零零散散的片段, 昨日萧烬安带他参观新房子, 他们只花了十几个时辰的工夫, 完成了从搬家到暖房请客。
至于为何如此仓促, 萧烬安要去大同远征。
而《宅斗之庶子欲孽》的结局,萧烬安注定死于战场。
白照影光着脚站在庭院, 怔怔的, 思绪忽然又断在了这里。
他不知道该往下再想什么。
很缓慢地, 在秋风中终于意识到一个现实,他其实什么都不必再想了。
——因为这条线上有关于萧烬安的故事,自己能够参与的剧情, 至此终止。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少爷!哎呀少爷,您怎么就这样跑出来啦……”
庭院一角突然有人声传来。
白照影迟钝地扭脸望过去,见到端着水盆的茸茸,正在放下盆子,慌忙地接近自己。
白照影凝住,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呆立不动。
茸茸小丫头则是越发吓坏了,这,世子才走了一天,冻坏了可怎么行!?
茸茸很害怕世子殿下那双看得人后背发凉的眼睛。
“我们坐回去吧,少爷八成昨晚的酒还没醒呢,”茸茸边搀扶白照影边道,“少爷不知道,昨晚下邀月台那会儿,您指着月亮非说是蛋黄,让世子给您摘下来做成蛋黄酥。”
“蛋黄酥是什么呀少爷?世子爷还真就吩咐我等仔细听您描述,乍听起来怪好吃的,只是什么叫做‘里面有层雪媚娘’?什么娘?谁的娘?”
“少爷……”
白照影让她聒得,总算有点神魂归窍,重返人间的感觉。
他坐在床头,小丫头给他擦脸梳头。
他一开口嗓音就有点哑,问道:“世子走了?”
“嗯嗯。”
——我妻子年少单纯,望诸位多加眷顾。
白照影心神狠狠地一颤。
鼻梁酸涩难言,他刚想把大魔王,当成在这个世界最最好的朋友,他的朋友走了。不会再回头。
白照影不为人知地抽了抽鼻子。
头发已经被茸茸打理成个,既显活泼又不失世子妃端庄的发型。鬓边各挑一绺长发,细细地编起来,用金银发饰束在脑后。
茸茸服侍白照影穿衣服:“府上刚换了新居,店里那边,也是首次来这儿禀事。少爷今天穿鲜亮些?”
卧房没有衣柜,白照影的衣服太多,全都被茸茸统一保管,穿哪件拿出哪件。
按照大虞朝时下审美观点,习惯以亮色锦绣彰显富贵,在衣服里织金织银,织孔雀羽毛,都是常事。
如同白照影进宫时的礼服,就是明艳度极高的正红色。
茸茸强烈推荐面相灵动活泼的少爷穿高调些。
可白照影竟选了清冷寡淡的月白色,是月光照耀之下,那种淡淡的青蓝。
茸茸只好照办,把早早准备好的华服叠好收好,继而小短腿挠地,捧着身素色襕衫回来了:“少爷请伸手。”
白照影接过来自己穿,他不用茸茸事事都伺候。
茸茸就歪着头,打量少爷穿衣服时候的侧影,一边打量,一边觉得自己狭隘了:要想俏一身孝,我们少爷穿素色更好看!
那素色的衣服,唯独不如亮色的一点就是——它撞上任何明亮的色彩,都会格外显眼。
正如茸茸现在正目不转睛,眼睛紧紧盯着某块,少爷的脖领子根本盖不住的地方。
那里,有个吻痕。
古代女子十五岁成人,普遍早熟,小丫头一直跟成美走得近,终于被成美教育明白了。
因为世子娶了世子妃,世子需要疼爱世子妃,这是世子爷表达爱意的其中一种方式。
当然还有其他方式……
茸茸想想都要脸红了!
“少爷,您要不要热水?”
“我不喝。”
那看来是处理过的。
“少爷你坐一会儿吧,我去跟厨下交代,我们今天也吃得清淡些。”
“嗯。”确实也吃不下去。
白照影靠在床柱。
***
不多时,成美带着侍女进屋,与禁足的那次相似,她们给屋里的座椅都垫了软垫。
才入住的新居,因为一件件添置东西,而显得越发聚拢人气。
白照影忽然回忆起,他刚复明时,一个小小细节。
他记得,看见屋里所有家具,都用棉布包了边。包得严严实实的。
就算不慎撞上去,也不会太痛苦,这难道是萧烬安的主……
这一定是萧烬安的主意。
他之后虽没回过世子院,但临出门前,在南屋门口望了一眼,隐约也见屋里的家具,被同样的棉布包住四角。
如果是成美的提议,她是不可能,决定将萧烬安的房间也包裹上的。
大魔王怕自己受到伤害。
白照影在那一个瞬间,心像被棉布裹住,同样也温暖又柔软,最后心底压着股憋闷的酸。
他无法对任何人分享。
提前知道战事结局,可他只要胡乱一张嘴,那便是惑乱军心,立时要被重判。
白照影以前设想的后半生,就是像现在这样,清静安逸地好好过。
眼下大魔王甚至都给自己换了房子,今后哪怕隋王被放出来,他们都不必再见。
按说应该高兴啊……
我完成了任务……
我杀青了……
“世子妃,”成美忙活完屋里的布置,遣退了其他侍女,柔和道,“殿下独自开府后,府上有更加完备的库房,东西已经从那边都搬过来了。这是唯一一把库房钥匙。”
成美把新钥匙从袖口掏出。
她换掉白照影脖子上挂的那枚旧钥匙,又把钥匙递给白照影。
成美温声道:“世子妃若是歇过来,可与属下去盘点库房,看看账目。世子妃每日店铺入账也都搬进了公中,还有陛下的赏赐,世子殿下的爵俸和年俸,都放在里面。”
——那是萧烬安留给自己的遗产。
钥匙是古铜色的,崭新崭新。
钥匙柄部有个龙头,显示皇家库房的尊崇地位。
白照影觉得这钥匙好沉。
“你提前看过了吗?”
成美道:“入库时替世子妃先盘点了一遍,账目都对。”
“那便不看了。等过段时间再说。”白照影道。
成美只觉被世子妃无比信任,这姐弟俩在效忠方面都挺轴的:“感谢世子妃……可还有一样东西,您必须得保管,属下不敢代劳。”
她又从另一个袖子,抽出叠好了的房契,还有各位家臣的籍书。
“这些是您和殿下的产业,以及部分奴才的卖身契。”
“我和弟弟虽为老王妃收养,但毕竟也不是主子行列,收着这个就僭越了。”
白照影只好麻木地接过。
那是得有两寸厚的一沓纸。
纸是油纸,不易被水浸透,上头是密密麻麻又规整的小楷字。
第一张纸写清楚了这座世子府,归属于世子夫妇。
后头那些纸,都能对应上奴才们的姓名,原籍,卖身原因等等。
引人注意的是最后那张纸。
白照影木着脑袋,垂眸用指端,在纸页边缘捻了捻。指腹干涩。
他眉梢挑起,指着一张房契上,一个完全没见过的名字,问成美说:“这是谁?”
“是世子。”
“……夫君?”
房主姓名当然不是国姓,与萧烬安姓名风格,相差十万八千里,根本看不出这是同一个人。
成美也是之后世子交代才知晓的,世子给世子妃留了条后路,如果今后有任何不测,他们可以大隐于市,也可以带着钱远走高飞。
成美低头,附在世子妃耳边小声道:“若有情况,世子妃可去此处暂避。”
“……”
他其实极少能从萧烬安嘴里听到好话。
他总冷嘲热讽,怼人夹枪带棒,很不好接近,像只随时可以咬人的老虎。
他绵绵密密的好,像萌芽般潜滋暗长,很难很难被发现。
如今全都呈现在自己眼前,已经在白照影心田,开出一片迟到的鲜花来。
白照影突然控制不住,失态地哽咽。
对方是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可萧烬安的音容模样,却在他的脑海,前所未有的明显。
“狐狐。”
“爱妃?”
“我那个年少又单纯的妻子,刚嫁给我,就要分离,拜托你们照顾好他。”
白照影根本意识不到,他眼眶正在不停滚落眼泪。
他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心神恍惚,仿佛昨天醉酒时丢的魂,才刚回来,现在又要猝不及防的飞出去。
吓得成美连忙扶住白照影,白照影闭起桃花眼。
成美道:“世子妃,您怎么了?”
成美很是困惑不解。
世子临走前,换了全身的衣服,昂首挺胸,那样子尤为春风得意,似乎前线的战事,在世子看来全都处于他可以掌控的范围。
世子骄矜,却并不是个自大的人啊,为何痛苦如此。
成美还是想到歪处去。
她让世子妃扒住床柱,伸手给白照影按揉肩膀,但按说最疼的地方,应该是腰和腿。
可她没这个胆子,即使世子不在,她也没。
她暗自瞩目着白照影脖子上那块吻痕,嫣红触目惊心,是世子对所有外人的警告,也是世子给世子妃盖上的印记。
成美边给白照影按摩,边小声打问道:“世子妃,是不是您哪里深处难受?”
——我心里深处难受。
白照影:“嗯。”
成美耳边红霞瞬起,遐想那块吻痕底下的惨景,只觉惊心动魄,世子总是这么过分。
成美:“我去请府医。”
“不要。”府医治不好伤心。
然而成美知道那地方难以启齿,世子妃害臊,越发觉得猜测可信几分。
“切莫讳疾忌医。”成美连忙去了。
白照影怎么可能相信,古代的府医能疏解心理问题。
成美要去请,便去请吧。
正好没有人注意自己,他要出去一趟,谁也不想带谁,处理些萧烬安死后的事情。
第96章 什么尺寸 白照影微微皱起眉头,瞬间不……
上京城中, 锦衣巷里。
车马来来回回,行人攒动, 如今是此地不曾有过的热闹。
往日里,因为这条长巷里面蛰伏着个锦衣卫卫所,血气太重,人们总是绕着它走。然而现在车已经多到了,把巷子都给衬得窄。
白照影独自出世子府,他来到锦衣巷自己的店铺, 提前打点萧烬安后事,想置办点东西。
外头堵得太狠,以至于,他这个店主人, 都得穿行于各辆宽阔的马车的缝隙。
两名不知谁家的小厮,还因为马车排队问题吵了起来,引得各自车里的命妇出面,相互掰扯讲理。
店内正中最显眼的地方,挂着敬贤帝所赐“忠义无双”匾额。
来往人人瞩目那匾。
一些个迫切想要跟敬贤帝卖好的府邸, 还会在买完东西以后, 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店里江掌柜与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
但总有伙计眼尖, 瞧见白照影进来, 忙喜气洋洋地出迎行礼道:“小的给世子妃请安!”
店内众人见到财神爷来了,赶紧各自放下手上的活计, 就地道:“拜见世子妃。”
声音此起彼伏的。
白照影来之前, 没想到店里现在还能聚这么多人, 一下子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核心。
近来世子夫妇,在上京城的风评急转直上,又因为萧烬安为国出征的事情传开, 店里百姓不敢搭话,但行礼低头,且悄声议论:
“这就是世子妃啊。”
“店铺生意这么大,身份尊贵,世子妃自己竟都不穿锦绣。”
与店内部分来扫货的命妇相比,今天白照影穿得太淡了,轻质襕衫,宛如邻家少年。
他发现客人们和店里这些眼熟的命妇们,目光正在若有若无地,偷偷瞟着自己,眼里似有暗暗诧异。
然而服饰贵贱,白照影无心在意。
也不知谁又悄悄地揣测了句:“前线打仗,世子府上刚捐过巨款,恐怕已倾尽全力。”
“殿下不仅捐款,本人亲赴关外,大军夤夜出征,世子夫妇正当年少,却两地分离……”
“嘘!”
白照影耳尖轻颤。
总觉得所有人的眼光,悄然瞄过自己时,变得暧昧又奇怪。
他不明所以。
目光恰对上一位跟崔弟夫人年纪差不多大小的俊美郎君。
可能在端午宫宴上见过,对方相貌眼熟,却不知这是谁家的男妻?文官家还是武官家的,记不清晰。
那位郎君红着脸含笑,朝他拱了拱手,极轻快的指了一下脖颈。
白照影更加茫然,却也无心细细考虑。
“让开让开,挡道的马车挪一挪!”
“这谁家的马车造这么宽,车里能唱大戏了,还专往巷子里面挤……”
绸缎庄外,底气十足的男声响罢,脚步铿锵,行过沿着锦衣巷回卫所的一队锦衣卫。
锦衣卫训练有素,行路时有习惯,三人成列,一步两尺,步伐都跟尺子丈量过似的。
原本锦衣卫能够通行无碍,呈一字长蛇。
现在他们不仅走不动道,巷子越发水泄不通,绸缎庄人员聚集。
锦衣卫同样负责上京城治安,自是得进去看看。
哪知进门就碰见了熟人,正是来过他们卫所的世子妃。
白照影一身素净,难掩风姿绰约。
众锦衣卫连忙拄刀拜倒:“参见世子妃!”
“快起来。”白照影并不愿被认出身份,惊扰太多人。
可对方乃是萧烬安的嫡系部下,拜得尤其诚恳,声如震雷,瞬间填满店内。
并且这群锦衣卫的大老爷们,全是搞侦查的出身,眼光一个更比一个毒辣,全都瞬间发现了白照影脖子侧边,那块新鲜的红痕。
有会验伤的,已经在脑子里琢磨了,就在昨夜,就在昨夜。
要不说,世子出征时得意地像一头大鹅。
终于有个小伙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噗嗤——世子妃恕罪!”
世子妃摆摆手,对方执行公务经过,他不知要恕什么罪。
众锦衣卫慌忙溜了。
离开店门老远,那带头的千户长才骂道:“笑什么笑!惹得世子妃羞恼,回来不准殿下上炕,殿下扒了你皮——赶紧找你老娘给你说亲去……”
江掌柜是见过大阵仗的人,到底是觉得自己跟世子夫妇更亲近,这些都是没见过世面的。
江良吩咐伙计后堂倒茶,躬身解释:“店内生意,老奴原本打算下午登门汇报,却不知世子妃亲自驾临,可有吩咐我等急办的事?”
白照影嗓音沉闷:“我想再给夫君,多裁几件衣服。”
店内的小伙计咋舌,前段时间不久,才刚春夏秋冬各给世子爷裁了一件,衣服刚刚做好,还在后堂放着。
还裁?
还裁!!!
伙计牙都要酸倒了,店里的人各自讪讪,连忙给白照影让出一条进后堂的道路,真不愧是刚成婚的小夫妻……
***
别人怎么想,白照影不清楚。
就算在白照影生活着的现代,送葬时也保有烧衣服的习俗,还要在死者口中含一勺米,为的是黄泉路上衣食无忧。
若萧烬安战死,他应当有自己的陵寝,衣物不必烧,想必作为陪葬封入地宫。
萧烬安也算留给自己泼天富贵了。
他生前,白照影没能察觉到这些好。
他死后,白照影希望能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使他极尽哀荣,让他风光大葬。
如此只做新的外衣就显少。
他自己都能死后穿书,若真有地下世界,萧烬安到了那里,里衣,亵衣亵裤什么的,都需穿,都得做。
他当然原来也有这些衣物。
但心意这种事情,还是自己给更真诚。
新的衣服更比旧的衣服得他垂青,且看萧烬安总爱穿那件新衬袍就能知晓。
萧烬安早年丧母,他说上次有人给他比量着做衣服,还是十年前,就算自己成全他的遗憾。
多裁几身,再多裁几件……
我不心疼钱。
你也从来没有,对我小气过。
“世子妃,先前四季的外衣,已经置办好都在这里了。”
江良躬身小心伺候着,伙计们在后堂支开长桌,洗干净手,将店里的料子式样,各选了一匹,搁在白照影跟前。布匹都码放得整整齐齐的。
白照影目光在那四身外衣上面停顿片刻。
外衣被其中一名伙计掂了掂,抖开了。
展开得是件玄色的冬装,料子色泽明亮,上头做了块补子,绣样是符合萧烬安武官身份的狮子图样。
那冬衣太沉,里头缝了层貂皮。
伙计的个头太矮,将那冬衣举过头顶,方才能让白照影瞧见那衣服的完整模样。
白照影忽觉萧烬安又站在他的眼前。
再看到只有衣服,没有头,白照影心被这场面猛刺。
他呆怔地点头,江良等人浑然不知白照影的心事。
江掌柜小心询问道:“老奴已经让伙计请来裁缝,您挑好料子,裁缝听听您的要求,我等把料运回裁缝铺,当即就做。”
江良可算是极为周到了。
只待白照影点头,裁缝挑开棉帘子进来,是个四十来岁的胖胖妇人,颧骨两团胭脂色,长得带喜气,脸盘圆乎乎没有纹路。
裁缝道:“拜见世子妃。民妇张氏,之前世子爷的几身衣服,正是民妇所裁。请问世子妃这回要给殿下做些什么?”
“做随身穿的,亵衣亵裤,中单这之类的。”白照影道。
白照影意思是,要为萧烬安的丧仪提前置办齐全。
他知道,可是裁缝跟店铺里的人都不知道。
他们就只能合理解释,是因为殿下远征,外衣多穿盔甲,盔甲这东西容易磨损里衣,骑马又特别费裤子,所以内穿衣物要多备,世子妃何其体贴,竟想得如此周到。
伙计们只觉牙更酸了。
裁缝张氏笑吟吟的:“里衣好做,民妇的手艺虽说抵不上宫中精干的绣娘,但制这些个同模同样的东西手到擒来。制里衣还是得用棉布,绸布次之,秋冬穿着贴身又暖和。”
江良听罢就把棉布呈上来,供白照影挑选。
白照影手指捻动布料感触着,薄的厚的,都选了几匹。
夏天的内衣要用纱料,他让江良推荐,江良自是毫不犹豫地拿出轻容纱,白照影发觉拿它蒙过眼,也拿它包扎过手。
那轻容纱柔软的纱料,又仿佛将白照影来回拨弄。
伙计取了库存的四匹轻容纱,暗想这仗好像也不至于打到明年立夏。世子有妻如此,对他事事在意,真难怪世子现在越来越拼命向好。
料子都挑选妥当了。
白照影一桩心事已了,本来想嘱咐裁缝,他可加钱麻烦她抓紧赶工。
店里伙计们都退下,去给料子装车打包。
掌柜的没走,那张氏也没动:“世子妃……”
“怎么?”
“敢问世子爷亵衣,那个,还有亵裤尺寸几何?”
“……”
绸缎庄有萧烬安外衣的尺码,上回做衬袍时,白照影参照的是萧烬安官服尺寸,大小差不了太多。
亵衣还可以比外衣做得稍小几分,那亵裤呢?
白照影微微皱起眉头,瞬间不自然地低垂了眼睛。
江良人老成精,眼看形式不对,赶紧借口监督伙计装车出去,后堂就留着白照影独自跟裁缝交涉。
裁缝一见世子妃反应,也不知道他是害羞还是旁的,就很小声地提点:“世子妃,亵裤穿大了走路晃荡,穿小了,不舒服,让人挤得慌。”
白照影脸皮更热了。
突然间真想吐槽这个内裤不能均码的时代!
可吐槽没用,此时衣料没有弹性,它就是不合适均码。
白照影脚尖收紧,刚想含糊一声:“他比寻常人高大,看着做,实在不行多做几条不同尺码的,让他看着穿就好。”
但偏偏张氏按经验出招,压着嗓子,给顾客节省成本。
张氏:“世子妃也可用手大致比量。”
张氏伸出双手,比出个距离:“您先比比腰围?”
白照影怎么知道,没抱过。
但也不能这么说,世子都成亲几个月,还没被世子妃抱过,世子恐怕死后名声不保。
不能让世子面子不保!
白照影硬着头皮,比出个差不多的距离。萧烬安应该属于宽肩窄腰。
张氏记下,又道:“那,臀围呢?”
白照影狠狠心,把那距离又调整了一些,那就算他宽肩窄腰翘臀吧。
张氏又记下。
白照影暗中松了口气,这回没事了吧?
可那张氏竟还不走。
张氏还有最最重要的事情需要确定,又上前半步,嗓音几乎已经压成一线了。
“那,世子妃,前头怎么做,距离留多少?”
第97章 超给面子 张氏脸上的惊讶全都变成个不……
前面是哪个部分, 不必裁缝解释,白照影已然了悟。
了悟的同时他小脸已涨成了霞红色, 只觉秋气清寒的后堂,他整个人竟热腾腾的。
……腰围臀围小爷我尚且是捏造,那个地方更——
更……
白照影梗住了。
也就在同时一个瞬间,白照影尴尬地左顾右盼。
这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那张氏,却唯独等这个答案等得不心急, 像是根本不会设想到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世子妃并不清楚世子的尺寸呢?
前世的白照影身体孱弱,活着都困难,当然没法想这事。
可是前世的白照影, 也不算一点点都不懂。
他还是懂一点点的。
知道他如果跟萧烬安是真成婚,就要洞房,萧烬安的尺寸,洞房时就能看到。
感觉骑虎难下,总不能说, 世子娶了世子妃, 却还没洞过房?世子死前都没洞过房?
大魔王又要面子不保!
为了保全萧烬安的颜面, 好让他在黄泉路上不必烦忧, 白照影再度暗中咬牙,决定这个话题, 他必须得给世子爷圆得漂亮。
参照亚洲男人的平均尺寸, 考虑到萧烬安是个纸片人, 有二次元光环加持。
白照影示意裁缝附耳过来,红着脸,报了个数。
“……”
那张氏银盘般的脸庞, 当时就露出个惊愕表情,胖胖的身体僵了一僵。
白照影有什么办法。
要是真不合适穿,不行地府那边,世子爷您再多套几件?
或者里头垫团棉花,撑撑场面?
我反正已经是尽力了。
白照影点点头,砸实了那个数目:“就这么裁吧。”
张氏脸上的惊讶全都变成个不太厚道的笑,有点儿压不住嘴角。
不过大抵裁衣服没有骗裁缝的,世子妃这是真的心里有谱。
张氏又在此时,目光无意间投落到白照影脖颈侧边那块绯红色的吻痕。
她离得近,只见那块红印艳色动人,衬得世子妃皮肤更为皎洁,那角度只合是耳鬓厮磨时吮的。
张氏竟让这话题搅得满面红光。
“民、民妇告退,告退了。”
见张氏走了,江良才敢再度进来。
考虑到张氏走得时候面如丹霞,江掌柜的不敢多问,只敢拣最安全的话题:“料子装罢,老奴让伙计去送裁缝,三两日就能做成。”
白照影:“费心了。我还有件事安排。”
白照影接下来要干的事,容易暴露,世子府谁都不能差遣。
店铺这边向来办事不问缘由,白照影敢安排他们。
“你去给我准备大量纸钱和白布。”
江良眉心重跳!
江掌柜的差点儿整个人都站不稳了,白布纸钱,那是多晦气的东西!
世子正在边塞远征,世子妃突然买这些,这怎么回事?
江良赶紧叩首,连连道:“世子妃!可使不得!老奴不敢从命!”
白照影却早已想好说辞:“那白布是我用作纱布的,纸钱是我给阵亡却无人收殓的将士准备的,咱们店铺就做布料生意,无非多折腾你一趟买纸钱,如何使不得?”
这才合情合理。
江良常常松了口气。
他并不知道白照影是想让萧烬安做个富贵鬼,至于阵亡将士那笔纸钱,他愿意出。
他们若知那是世子妃出钱收殓,死后还愿意跟随世子,也很好。
至于白布,大虞的丧仪有赠白帕子的风俗。
他已决定大办丧礼,这个钱,也不能省。
江良简直是感动万分地去办差了。
白照影交代完,从后堂起身,要从前堂出去,还是要经过店面,屋里络绎不绝地依旧是人。
他的眸光在“忠义无双”匾上停留片刻,一垂眼,竟在店里遇见了甚爱跟人闲聊的崔兄夫人,还有那个有点儿小骄傲的崔弟夫人。
两名夫人各带侍女,双双跟白照影见礼。
白照影还了礼,完全无心叙旧,但偏偏这两位夫人不肯放人。
毕竟都是新交的朋友,他只好跟他们在店里寒暄,他心不在焉。
两名夫人分享欲却很旺盛:“大伯连破了几桩要案,圣上龙心大悦,听说在养心殿还对大伯多加褒奖,这次的吏部官员考评,应是要列为上等呢。”
“那上等可不容易拿,若是大伯得了,可是最年轻的上等了。”
“话也说得太早,若是世子殿下凯旋,必然也是上等,世子就是最年轻的能臣干将。”
“届时无论谁占上风,唯有世子妃能双赢。”
“我等先对世子妃恭喜恭喜啦……”
崔兄崔弟,两名夫人同时拱手。
崔执简最终能做到顺天府府尹。
这是个讯号,说明剧情还在走,崔执简马上要擢升,该有的情节都没变。
白照影一方面真心为表哥感到欣慰,表哥真的很有才华。
另一方面,又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刀子,第不知多少回,再在白照影的心头捅了一刀又一刀。
他麻木地听他们说话。
忘记了自己在回应些什么。
他的眼里空洞地映入,店里的人来来往往。
萧、烬、安……
——你在哪儿呢?
“世子妃!”
“大同传来消息了,是前线来的急信,世子妃呢,世子妃在店里吗?”
那说话的是成安。
他嗓音盖过店里的喧哗声,毛躁而慌乱。
因为这封信写明了急递世子妃,他跑都跑不稳,从马背上滚下来,踉跄着进店。
成安几乎是摔到白照影跟前!
成安这阵势引来店里所有人注意,店铺瞬间寂静。
那种兵败如山倒的颓势,与沉默的氛围相互佐证。
白照影受不了这种渲染,心慌感让他身躯轻颤,不知怎么就被崔弟夫人扶住。
崔兄夫人连忙道:“你这当差当的,可别把你主家吓着了,怎么大呼小叫的?”
成安浑身是汗,忙着办差,就是个遇着事儿,慌得很又轴得很的半大孩子。
成安道:“请世子妃看信!”
白照影闭上眼,压抑着长叹了一声:“信上说何事?”
成安:“我不敢拆。”
“你拆。”
白照影更不敢看。
比起直接面对萧烬安的死讯,看着那白纸黑字,给自己报丧。白照影还是更希望,有别人能和婉地转告给他。
或者还能更侥幸,有谁会骗骗自己,让噩耗再晚些到达?
成安把信犹豫着拆了,手指哆嗦。
白照影:“你念。”
成安眼睛扫过纸面,眼眶放大,嘴唇也哆嗦起来:“世子妃,我不敢念。”
那便是坐实了坏消息吗……
白照影稳住心神吸了口气。
看来是祸躲不过,他咬了咬牙:“念!”
成安这回声音都哆嗦了,世子妃发话不得不从,他豁出去命和脸:
“吾妻安好,展信平安。”
“大军夕发朝至,清晨与敌寇遭遇,短兵相接,斩敌四百,为夫初战告捷,世子妃功不可没。告知吾妻喜讯,回京必有厚偿。”
“甲戌十月秋晨,烬安手书。”
——那是一封飞鸽传来,专门写给白照影的报捷信。
萧烬安不仅活着,还赢了。
白照影心思忽上忽下,如过山车般来回反复。
他终于走近几步,将成安书信取走,纸面墨迹尚新,萧烬安笔势恣肆,仿佛真在每个笔画里倾注着他的春风得意满腔热情,装是装不出来的。
白照影安静地把那封信,再审读了一遍,没瞧出别的异样,折好收好。
可是店铺里自己周围的人,却在吃吃地笑。
崔兄夫人挽起白照影左胳膊,意味深长,在白照影耳边瞧见了那块红印,悄声揶揄:
“世子妃给愚兄讲讲看,是怎个功不可没?怎个回京厚偿?”
……
***
萧烬安传回第一封信,作为全城头一个知道前线捷报的人,白照影心思复杂。
下午也不再置办其他的丧仪用品,白照影就在家呆着。
他就在卧房。
睡罢午觉,他靠在床头想事。
理不出什么头绪,他拿被子裹住自己,裹得全身暖乎乎热融融的。
他隐约可以明白,崔兄夫人,还有店里的人,刚才都在笑话自己,应是关于萧烬安笑的。
他也可以感觉到,他们误会了什么。
如果往大胆了猜,也许这些人以为,自己跟萧烬安,真的在身体方面,有过接触。
——该怎样接触?
白照影“噌”地一下将被子拉过头顶!
外头还亮着,被窝里却是暗暗的,白照影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呼出口热气。
……那晚萧烬安抱着自己解遮眼纱。
白照影觉得被窝里面更热了。
他警惕地冒出来双眼睛,眼圈泛粉。
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注意力跑偏了角度,以往他们也在外人跟前如此装模作样,而自己并不会有太多联想。
——他把萧烬安当什么?
“世子妃,外头江掌柜派人来禀。”
白照影正在神思不定时,成美在卧房外面轻轻叩门,成美向来有礼有节,小声问:“世子妃睡着吗?”
“他禀什么?”
成美回答,语气尽管收敛,还是透着有股说不出的古怪:“说您要的东西,白布和纸钱,他都备办妥当了。”
白照影这才想起,他只安排江良去办,却没嘱咐对方保密。
反倒是因为自己想得那个理由,太过冠冕堂皇,江良根本就没往别处想,直接把实话全都给他抖搂出来了。
白照影揉了揉额角,没用上纸钱白布。
他心怀侥幸,侥幸尤甚。
他索性接着这话头,直接命令成美:“你告诉他,备好就捐出去吧。白布捐给前线,纸钱捐给后方。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希望他们能追随程老将军和世子好好打仗……”
成美的眼眶已然红热。
“是。”
十年以来,从来没有人,对待世子爷这般体贴过。
十年以来,殿下在病痛与身世争议之中艰难苟活,人们都以为世子前途无望。
谁也没能想到,会有位世子妃,将他从谷底生拉硬拽上来,塑成个钢筋铁骨的模样。
成美连忙出去回话。
白照影连忙钻回被子里。
唔,希望这点儿破财免灾的玄学能够起效。
——就在又一日的夜晚,天气阴冷,上京城下了雨,秋夜里,那飞鸽传书又来了。
第98章 家书翩然 “世子威武呦,世子如狼似虎……
这次的书信连夜而来, 外头风雨交加,淅淅沥沥的冷雨声扰人。
白照影披着衣服半靠在床头。
他心中犹在惊疑不定, 脚步声渐近,茸茸捧着只羽毛湿漉漉的小鸽子进来了。
“少爷。您的信。”
小鸽子很乖巧,雪白的羽毛,沾着零零星星的雨珠。它在茸茸的手掌轻轻歪头,眼睛是红色的。
白照影:“你念给我听吧。”
他在见信时轻轻吸了口气。
茸茸唯少爷的命令是从,赶紧将鸽子脚爪绑着的细长信筒解下。
信筒不大, 有趣的是,信纸展开后竟是好几张。
茸茸一张一张掏出来,纸背后透出来密密麻麻的墨字,白照影眉心稍动。
如果是报丧……
怎么可能长篇累牍地给谁家报丧?生怕别人不伤心呢!
茸茸启唇:“吾——”
“不必念了!”白照影连忙阻止。
这回有绸缎庄那事作为前车之鉴, 白照影哪敢重蹈覆辙?
“给我吧,”他道,说着茸茸领命过来,递上信,白照影拨弄着鸽子水淋淋的羽毛, “难为这小家伙飞过好几百里, 喂点好吃的, 好好照顾它。”
“是, 少爷。”茸茸抱着小鸽子出去,关妥当卧房房门。
白照影床头有一盏纱灯, 他就着灯的光线, 辨认萧烬安字迹, 字体与第一封信同样。
唯独开头是从未变动的“吾妻安好,展信平安”,信的其他部分, 根本没讲什么行文雅洁,用得全是白话。
“从军数日,又历几仗,见闻颇多。”
“西北下了雪,雪下到地里就会融化,城里营里,泥泞湿滑。”
“作战时与敌寇拼杀,性命尚且悬于一线,遑论顾及衣裳,故而浑身泥水。回营后枕戈待旦,无暇换洗衣物,整个人就像泥塑那样。”
萧烬安孤僻爱洁。
白照影想象不到,他如何在泥汤里打滚。
灯光映照,白照影低垂眼眸,翻过去一页纸。
“营垒附近,生长着一种紫色小花,叶如锯齿,花似碎星。当地人说这花神奇,人可吃,马也可吃。人食之可以明目,马食之能行千里。”
“为夫不曾吃过。但斥候深入敌后,若干天与大军断联,以此果腹,幸而能活,身体还很康健,此事令人惊奇。”
“说给狐狐听,狐狐想象即可,切不可食用任何效用不明的野生紫花。”
“……”谁会闲得没事乱吃东西!你当我是头牛吗?
刚才还有点儿同情萧烬安泥里打滚,现在就变成了愤愤不平。
白照影深感遭到小觑。
那下一张则是更为气人。
“西北民风剽悍淳朴,男子刚强,女儿奔放。男女皆擅长骑马。”
“当地有一种女子追求心仪之人的方式,阔野赛马,女郎若是追上了那男儿,便等同于对他倾吐倾慕之意,不出意外,就可男婚女嫁。”
“为夫初来乍到,不懂行情,率领一支小队,不慎误闯马场。”
——结果信到此就没了。
是真的没了,话语中断得很仓促。
白照影在这叠信纸里翻来覆去地找,什么都没找到,信纸绝不是少装了一张。
白照影一把将信纸摁上了被子,怒火骤起,人在床上坐直了。
你还给我写个连载???
他本来心绪就已很纷乱,在收到信之前,他还在担心萧烬安。
收到信之后,虽说担心稍缓,白照影知道他暂时活着,遐思却转向另一个角度。
他在联想萧烬安在前线的生活,交战时的恶劣、营垒长着的紫花,萧烬安误闯的那场赛马比赛……
他还会想,为什么萧烬安故意把信断在这里?
他想让自己吃醋吗?
他有吃醋的立场吗?
如果对方真的写信故意逗弄自己,萧烬安当他是什么呢?
白照影越想,就越是疑窦丛生。
万千思绪飘荡到最后,整齐地收口,思绪的尽头。
是萧烬安曾经郑重说过的一句话:
——“白照影,别对我动心。”
血液倏然宛如凝固住,白照影身体微僵。
他把信纸连同上一封压进枕头底部,笨拙地钻回被子里,一双桃花眼在眼眶里打转。
他强行整理好不知怎么就阴郁起来的心情,灯也不吹,翻身睡觉,夜雨还在淅沥沥下。
***
新入住的世子府,地段处于闹市,紧挨着萧烬安当初买牛肉饼的那条小吃街,此地远比隋王府热闹。
住在新地方,又是自由身,白照影也可以不在家里用膳。
他只需跟成美交代几句,就可以带着茸茸,到小吃街里慢慢逛。
小吃街有个体面的学名,名曰永宁巷,巷头巷尾,尽是摊档。
商户勤勤恳恳服务于周围府邸的住民,风雨无阻地开张。
若从房屋选址评价,萧烬安分下的这套房子,可谓熏陶在人间烟火气里。
白照影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主仆俩就在午膳时分,一路挑挑选选,走走买买,最后在一家馄饨小店入座。
小店门面简单,店里有四张长桌,桌前桌后各摆两排长凳,全都坐满了人。
店主还在店外支了桌子,有七八张,相互挨得很紧。
白照影跟茸茸占住一张,点了餐,不多时伙计就把皮里透馅的绉纱馄饨端上来,桌上到处都热气腾腾的。
茸茸取出竹筷,用帕子擦干净递给少爷。
两人出门不拘礼,都坐着,面对面吃馄饨喝汤,馄饨皮薄馅大。
这种能在小地方开得长久的食肆,必有特色之处,正如这家做得馄饨,汤底浓鲜,馄饨里面肉馅劲道。
白照影吃得筷子不停,茸茸要得是小碗,眼睛吃得闪闪亮亮。
“伙计再来一碗。”小丫头正长身体呢。
伙计得令,连忙又给续上十几枚馄饨,茸茸嘴角咧得老高。
她还没说出声谢谢少爷,旁边来了俩拼桌的食客,两人各戴着顶簇新的玄罗小帽,身着半新不旧的青色直裰。
俩人拱了拱手,示意要坐。
白照影点头,在摊档吃饭,没那么多讲究。
这俩人刚坐下就逗茸茸,等馄饨上桌之前,筷子敲敲筷子筒,开口就有俏皮话:“小丫头,吃绉纱,一张嘴,能吃仨,捧起碗来比头大。”
白照影拧起眉。
茸茸小脸抬起,不敢再吃了,无辜地看着碗口。
这俩年轻郎君齐齐莞尔,再次拱手道:“得罪得罪,跟你们兄妹闹着玩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干咱们这行就是嘴不能闲,给您个赔礼啦。”
茸茸听见兄妹两字,暗暗高兴。
白照影也算放过他们。
世子妃虽然微服出行,世子妃家可就在旁边呢!
两碗馄饨上来,那俩也没空逗茸茸了,唏哩呼噜吃饭,穿得虽然体面,俩人炫饭却炫的跟没见过饭似的。
白照影多少猜出来,这是城里的帮闲。
帮闲就是无正经营生,给大户人家活动时助兴的一群人。
以往白照影出入的场合普遍规范,不见帮闲,今天他深入城中,就碰巧遇见俩帮闲。
这俩帮闲业务水平堪忧。
他俩还得相互对词儿,交换消息,才能掌握上京城最新的娱乐动态,以至于在跟主家搭腔凑趣时,不落伍不显平庸。
白照影反正也无事,茸茸还在吃饭,他搅和着馄饨汤,悄悄听他们说:
“嗳,那个《梨花缘》你看完没,杜小姐没跟秦五郎私奔,是为尼还是投环自尽了?”
“《卖油郎》那场书,花魁嫁给卖油郎,这不就是写给平头老百姓遐想的嘛……”
“我前天到顺宜公主府,当真瞧见上京名旦,那杜芳官不提唱功,光是手势就有自创的百余种,人家不红,天理难容!”
白照影调羹舀起勺馄饨汤。
抿了抿,觉得古代挺有意思的。
温热的馄饨汤滑进喉咙。
同桌的俩帮闲开启了下一话题:
“声望楼书场火了套书,叫《回头记》。名字听着怪渗人,写得是浪子回头的故事。”
“那蛮横狂骄的睢阳王,得到下凡嫁予他的神仙点化,绝处逢生,回归正道,然后提枪远赴重山外,收复燕云十六州——那不就是隋王世子的故事吗?”
“隋王世子先出钱后出战,抵御外侮,是条汉子。但这场书能火,不止在紧跟时事。”
“那是为何?”
“哈哈,你说呢,王公神女,新婚新嫁,两个正是干柴烈火,日夜花样不同,你以为百姓只爱听神女给凶王讲道理吗?”
“这岂不也暗合了……”
“嘘!世子府可在旁边呢!”
这俩帮闲相视一笑。
白照影只觉心中一紧。
再接着,两个帮闲又开始磨练技艺,用筷子小声敲敲桌沿,嗓音连成一线:
“世子威武呦,世子如狼似虎,世子妃招架不住,光棍的夜里千万别路过世子府。”
白照影嗓子眼儿里呛了口馄饨汤。
瓜怎能就吃到自己身上呢!
他喉头犹如火烧,辣得直咳嗽:“咳,咳咳,咳咳咳……”茸茸赶紧放下筷子,给他顺气,白照影满眼泪花。
两名帮闲显然根本没注意他这反应。
帮闲们又嘀咕了两句,继而起身走了。
桌上空出半边位置,伙计娴熟地抹桌子。
白照影咳嗽略微缓过来劲儿,只想装鹌鹑,不想再提这种话题。
他勉强劝慰自己,传这个总比传萧烬安是个胡乱杀人的疯子,强得多,算有进步吧。
茸茸小丫头天真地关心白照影:
“少爷,那种招架很难嘛?世子爷会像老虎一样咬您吗?您会感到被虐待吗?”
“……”
别说了别说了。
白照影又是耳尖脸颊全都红热。
传绯闻这种事,小学的时候,他也经历过。
跟他传绯闻的就是他的同桌,因为白照影总不来上课,同桌小姑娘很乖,每回都把发下来的卷子本子,替白照影归置得妥妥当当。
那会儿白照影很是感谢对方,但对绯闻,却有点困扰,觉得怪尴尬。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别人的话怎么引导,他会往那方面去想。
白照影更燥热了。
这顿饭吃完,他心不在焉地返回府邸,刚进府门,就被成安迎面恭候,递上又一只活泼的小鸽子。
“世子妃,连载来了!”
成安只知道学白照影用词,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白照影带着点生气去拆:“我看看。”
这封信不长,估计萧烬安有军务,没空写太多字。
萧烬安仅仅简短交代了一番误闯马场事件的情况,算是揭晓当初留下的悬念:
“鸣锣声起,为夫等人,被当地女子策马追逐。”
“为夫惊觉不妙,遂奋起奔逃,左冲右突如利电!幸而保全名节,获了个赛马场上的魁首。”
“可怜薛、段二人之马,唯我马首是瞻。我驱马越快,两人之马追逐更紧,薛段阻拦无果,不得不拿到次首和探花,各自捶胸顿足。”
“狐狐,等我回家。”
那是根本前言不搭后语的末句。
白照影心口骤缩,却觉得被这句话给烫着了。
他开始再度闹不清楚这本书的走向。
萧烬安一封封书信传来,按说当是平安的,他会战死吗?还是根本并非这一战呢?
白照影有点期待,也许大魔王还能够回来。
能回来也好,我们就再相处一段吧?
白照影将那第三封信收进袖口。
可是他没有想到,这第三封信之后,萧烬安的家书,断了。
第99章 杳无音信 “狐狐,等我回家。”……
白照影等第四封家书等了有三天。
到第四日时, 他甚至都没有外出到店里亲自看生意,而是让江良傍晚的时候带着账目过来, 跟他汇报生意情况。
白照影怕错过第四封信。
可是直到第四天夜晚,信还是没来。
白照影开始心里打鼓。
曾经的所有侥幸,全都变成了担忧。
萧烬安这段时间躲过了一场又一场的仗……会不会有一场仗,他躲不过去,然后书中的剧情就应验了?
世子府的更漏规律地计时。
世子府的内院厅堂里,灯火通明。
白照影安安静静坐着, 翻完账本,又翻闲书,书上的墨字,在他眼里, 像是微微凸起。他眼珠不停地转,状似看得认真,没回卧房。
下人们瞧不出白照影的心思,更不知道,白照影知晓了一个不能开口的情报。
四天对其他人而言说短不短, 说长, 其实也没有多长。
世子妃等到子时过半, 世子府越来越静, 依然什么也没有等到。
他坐着,下人们断没有也坐着的份儿。
侍从侍女们轮番陪他站到夜深, 到底有熬不住的, 眼皮连连打架。
白照影不合适再等了。
他起身返回卧房, 底下人总算各自松了口气。
成美跟茸茸用最快的速度,把白照影收拾妥当,塞进被窝里捂好。
灯一熄, 他眼前无端勾勒出个满是泥水的战场,战场的边缘,有什么东西随风摇摆,是些零零碎碎的小花。
他朝那花望过去,视野骤然变得很宽,只见残阳如血,战场辽阔苍茫。
他找不到战场上的大魔王。
白照影在夜幕里倏然睁开一双桃花眼。
心上像挖了一个洞,他攥住被角,呆愣地望向床顶。
脑袋里忽然撞进萧烬安无头无尾的话:
“狐狐,等我回家。”
……
***
正午,御花园到神武门这段路向来肃穆,根本不见几人。
九皇子想要出宫。
这里是必经之路。
但为防止父皇在御花园散心,或者丽妃闲逛,逮自己个正着,九皇子每走几步,都会找个障碍物躲到后面,然后放出去小狗侦查。
都督踱着小碎步,警惕地压低身子,一点点往前探。
小狗底盘低,脚上还有厚厚的肉垫,很难被人发现。
确定几十步内没有危险,都督会静悄悄地回去,找到九皇子,叼住他的衣角,将萧明钰轻轻从障碍物后面拖出。
萧明钰这才稍微大胆地向前挪。
经过人与狗的密切配合,贯穿了整座御花园,九皇子想到神武门门口守门的兵士,多半不会对他拦驾。
萧明钰以为情况安全,抱狗就跑!
小狗四蹄跟随他脚步跑动一颠一颠的,也不闹,也不叫。
然而神武门外,停着辆檀木的马车。
那车外头的雕饰,远远望去如鱼鳞般复杂,车盖和车幔皆是明黄色的,车外头站着个斜挎刀的冷面汉子,几名做便服打扮的太监,在马车后头随驾。
萧明钰登时就不敢动了。
他心说晦气,转身拔腿就走,不想跟车里这人,打任何一个照面。
可是车窗敞开,车里的人目力很好,一把洒金折扇伸出车窗,一道懒洋洋的男中音,吩咐车外伺候的侍卫道:“高朔,去把老九送回大本堂,让先生按照学规管教。”
“是。”
话毕九皇子后背一凉!
他都不知怎么的,人早就被那侍卫近身,高朔道了声得罪,遂将九皇子连人带狗一起提至大本堂。
等到了皇家学堂,先生们已经严阵以待。
这些先生教九殿下教得颇不尽心,罚九皇子时,却是按照萧氏祖训,手板打得扎扎实实的。
九皇子鬼哭狼嚎,最后趁机晕倒。
大本堂的先生们这才害怕出事,慌慌忙忙,将九皇子送往芳林苑。
沿途让九皇子瞅准了个机会,抱狗溜走,再度谨慎探路重跑了一遭。来到世子府,比跟白照影约定的时间,整整晚了一个时辰。
九皇子滚进门就喊堂嫂,人在喊,狗在叫。
自从萧烬安走后,萧明钰得到那道“照顾世子妃”的指示,简直奉为圭臬。
他从小在诸皇子里存在感最低,又怂,故而不曾让谁认真拜托过什么事情。
此番萧烬安愿意委托自己,萧烬安还是那么厉害的人物。
萧明钰觉得受到抬举,倍感欣慰,近来时不时就会跟白照影沟通。
送点药膳,收了两只鹦鹉。
今日为见白照影,他手上挨了许多板子,对他来说也很值当。
萧明钰被迎进内院主楼。
“世子妃叫我过来有事?”
担着层叔嫂关系,白照影穿得整整齐齐的,但精神不太好,前段时间见堂嫂时,他会拉自己逛园子,然后和园里的可怕生物,恶霸鹅赛跑。
萧明钰赶快摆出最严肃的表情,洗耳恭听。
白照影:“我想知道,前线的情况如何?”
白照影把萧烬安传信中断的事情,跟萧明钰说了,省去了信的内容,能让他知道自己非常担心即可。
萧明钰这倒是能懂。
有时候,他在皇宫某处玩得太久,又忘记让太监给母妃递个话,母妃就会亲自出芳林苑,到处找他。
只是萧明钰挠头道:“我不知道,大本堂离兵部太远了。”
“那你能探听到吗?”
“……”
这话一说出来,白照影自己先觉得非常不合适。
他在怂恿萧明钰刺探军情。
虽然他本意没想贩卖情报,可是担着世子妃的身份,如果这件事暴露出去,是不是对萧烬安反而不好?
白照影心头刺了瞬,想把话往回收。
萧明钰竟道:“可以的!”
白照影眉梢略抬。
萧明钰又道:“豁出让父皇考问我,我去问问父皇。”说着萧明钰就要走。
白照影拦住这个憨憨:“等等,那要是陛下问你,为什么操心前线的事呢?”
“我就说想为父皇分忧。”
白照影稍稍松了口气:“那要是前线战局真的不利,你打算怎么分忧?”
“跟去北面打仗……”
“你还是别去陛下面前打问了。”
总觉得萧明钰不出几句话,就会被敬贤帝套住。
万一被敬贤帝抓包,自己这世子妃,竟在刺探军情之外,还与皇子交往甚密。
那时也许萧烬安没死,自己就先要被治罪,甚至可能连累整座世子府。怪不合适的。
萧明钰耳朵垂下来,没法给世子妃解决麻烦,他觉得深负堂哥的信任。堂哥又送他弓又送他刀,自己却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萧明钰突然以拳叩掌:“世子妃,要不这样吧,我回去就在兵部附近徘徊,瞅准机会,放我的狗进去。宫里的侍卫都认识都督,他们不会伤害它,我也混进兵部啦!”
“……”
与萧明钰交往,总是会让白照影有一种,穿进童话故事里的轻松感。
然而萧明钰的脑回路,他有时实在不敢恭维。
白照影不能因为自己的事,将萧明钰置于险地。
他更不想打击萧明钰,萧明钰简直在这本书里,难得的善良!
白照影:“你也可以帮我想想其他办法……”
果然萧明钰没受到伤害,反而,他还真就认真帮白照影思索,探听前线军情的方法。
萧明钰想起另一个人:“你去问崔执简嘛,他是父皇嘴边挂着的能人呢!”
白照影微僵。
其实,表哥最近也异常。
以前萧烬安在家时,表哥明里暗里,总会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
现在萧烬安不在家,表哥反而未尝登门,也没有派人过来询问,难道是表哥太忙?
白照影不能打扰表哥。
他官员大考可是要得上等呢!
白照影按下想找表哥帮忙的心思,喃喃自语:“还有什么能打听到前线的机会?”
萧明钰跟着白照影一起努力地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萧明钰想到了自己出皇宫时,碰见了萧明彻:“七皇兄与城中文人往来甚密,城里许多文人都帮着他说话,文人们最常去的地方,当属声望楼了。”
白照影乃是穿过来的,并不是本地土著,对声望楼没有当地人刻骨的印象。
他想起了第一次进声望楼,注意到,进楼时正中那块牌子,匹夫有责。
城中文人多在楼内议论国事。
朝廷的对外战争,乃是国事当中的大事。
故而他确实能去声望楼碰碰运气,万一遇上哪位能人很有门路,真能让他知道前线情况。
***
未时初刻,秋阳正好。
听说要跟世子妃一道去声望楼,萧明钰心里还有点紧张。
他在大本堂总是逃课的名声,早就传到前朝,文官们在父皇跟前提起自己,都是一副痛心模样,声声念叨“朽木不可雕”。
让萧明钰去文人扎堆的地儿……
萧明钰决定这次他狠狠心,不再带狗,安顿好小狗在世子府暂留。
都督摇摇尾巴,很是有灵性地蹲坐。
白照影带着萧明钰,两人乘从外面雇来的马车,一路低调。
为什么带萧明钰而不是成安呢?
白照影没想暴露身份,更不想跟人动武。
而萧明钰担着皇子身份,万一当真遇到不测,所有人都会顾及这位是皇帝的九儿子,而对他们这个组合稍微忌惮。
马车停下。
白照影下来马车,萧明钰自从下车开始,就不停东张西望,连连搓手。
白照影心思不在他这儿。萧明钰主动搭话:“我没来过这种地方,见笑了,有点儿激动。”
今日声望楼又与之前见到的不同!
今天楼外人依然不少,有趣的是,来者皆是冠带之辈,而且并非巧合。
白照影目光在楼的出入口停顿几息,确实全做文人打扮,不见武人。
难不成声望楼又举办什么活动?
白照影进楼,目光不自觉投向当初坐过的包厢,有些地方被屏风和绿植格挡,不减雅意,遮得严严实实。
他眼瞳在眼眶里迅速地闪了闪。
一道雪白色宣纸,长长地铺开,还有截柔软地垂出窗外。
白照影目光沿着那纸望过去,有人临窗落笔,旁边围了许多墨客。
字写完,楼内爆发出叫好:“好!”“好诗!”“后两句浑然天成,可谓是尽显神韵!我等以茶代酒,敬兄台一杯……”
原来楼主在举办赛诗会。
听说这声望楼楼主博古通今,文武双全、无一不精,是本朝难得一见的通才。
不过楼主有才华却无心入仕。
若干年来,礼部吏部一直有官员想拜访楼主,举荐他免试入官,然而楼主不愿,又在江湖广有盛名,朝廷注重影响,亦不能将此人怎样。
本次赛诗会,不限主题,不拘格律。
只要能入得了楼主的眼,就能进声望楼最顶层的不对外开放的套间,与楼主一叙。
能和声望楼楼主推心置腹地交谈,此事只要传出去,此人就能声名远播,故而文人墨客们趋之若鹜,挥毫泼墨,好诗一首接一首地作出,楼中时而爆发出喝彩连连。
对于没能力赋诗争胜的文手来说,来此凑趣,开开眼界,也很值得。
楼内宾客三五成团。
白照影穿行在一张张诗轴里,目光落在墨字,耳朵也不闲着,总想着能听见些什么。
果不其然,途径一桌作边塞诗的坐席,几名青年书生,刚写完诗搁笔,胸中豪情更加激荡,口中控制不住,议论起当前的军情:
“世子与程老将军相辅相成,一年老,经验充足,一年少,血气方刚。前线连捷数次,愚弟在前线也有些人脉,听说罗戈已经有意向要撤军了。”
白照影心头如紧紧闭合着的花瓣慢慢打开。
那就好。快回来了。
可是并不等他高兴片刻,另一书生再道:“怎能这么容易?我有个朋友做药材生意,前线疫病横生,大军配给药物迟迟跟不上,几味重要的药材,早就被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黑心药商收购!也不知是不是想囤积居奇,坏透良心了!”
白照影立时沉落下来。
他刚要再仔细听,有人像在背后唤他。
第100章 兄弟相争 报复的火焰熊熊燃烧,白兮然……
“白大公子, 晚生这厢有礼了。”
来得是什么人,白照影并不认得。
只见对方是个身着一袭天青色的儒生, 眉毛细,眼睛也细,眉眼皆是弯弯的。
儒生笑吟吟拱手,白照影还了,心中暗自疑惑此人来历,警惕提起。
儒生语气更恭敬道:“白大公子为前线捐款的壮举, 实在让晚生佩服。如今朝廷对待瓦剌作战,刚获得几场小胜,这胜利背后,白大公子功不可没, 请再受晚生一拜。”
萧明钰望过来,表情崇敬。
白照影扶住这人,觉得他过分热情,显得心怀鬼胎。
果然这时旁边来了个姿容清正的公子,斥声道:“石大郎, 你想结交城中名士, 企图让白大公子推荐你的文章, 有这个钻营的心思, 还是多读几本书吧!”
话毕那公子嗤笑,走了几步揭穿道:“诸位, 石大这人, 左右袖子里各揣着他的大作, 文字狗屁不通,诗却写在最贵的花笺纸,纸用香料反复熏过, 逢人就套近乎。”
“你们说,这不是‘屎盆子镶金边’还是什么?”
“哈哈哈……”
石大被人讽刺,脸颊顿时涨红,低头连忙跑出去。
而即便那石大跑了,身后依然指指点点,书生们挖苦不休。
接着那清正公子对白照影拱手:“鄙姓方,方才出言不雅,让白大公子见笑。”
这姓方的白照影也不认识。
纵使方公子省去了白照影不少时间,白照影对此人也没什么好印象。
文采好坏,人人天赋不同。
石大想要包装自己,包装文字,他并没伤天害理,也没什么不妥。
白照影听说过文人相轻,古代文人脾气大,战斗力也很强。
不过前世白照影生活阅历单薄,体会只停留于字面,如今真的见到这些文人,对彼此拆台讽刺乃是常事,白照影浮现出一个很明确的想法——弄清楚前线情报,他就走,不能久留。
萧烬安是不是有大麻烦了?
白照影看诗,凑上另一桌。这桌的诗稿写得也是军事。
两个书生因为用“掳”还是“掠”字争执起来,各执己见,吵得挺激烈的。
白照影佯装听他们理论,实际注意力完全放在围观之人的闲谈。
他刚才听说黑心药商囤货,引得前线物资紧缺,看来此事为真,有书生说家人生病,柴胡的价格俨然翻好几番了。
“柴胡退热见效快,头疼脑热,少不得食用此物。”
“寻常百姓患病,尚且影响好几天农事,若是从军将士带病上阵,可是人命关天啊!”
“也不知哪个药商坏了良心……”
与萧烬安同榻而眠时,白照影能感觉到,萧烬安体格强健,他也许不会被寻常疫病波及。
但若是他所带兵士大多染病,没打过瓦剌人,瓦剌兵多而己方剩余的兵少,萧烬安就会寡不敌众——这也是电视里常见的牺牲桥段啊。
嗅到前方战事吃紧的风声,白照影脚步迟钝,不太敢再打听下去。
而萧明钰天真却懂事,试探道:“嫂子,不然我让我娘贡献些柴胡,宫中有药田,肯定种着这个。”
那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白照影咬了咬牙!
如果大魔王战死,当真是因为没有柴胡,他必须找到这个药商,让他给萧烬安偿命!
那一个瞬间,白照影心绪尤其烦乱。
情绪引起白照影气质上出现极为罕见的攻击性,伶俐灵动的目光,变得躁郁内敛。
他不安地来回扫视。
萧明钰突然打了个寒噤,竟觉得白照影这副样子,明显像他堂哥:“嫂子……”
白照影怔道:“他能从京城一路收购柴胡直到大同,不仅需要有钱,也得要有门路。这样的人应该不多。”
“你在说什么……”
“嫂子!”
萧明钰的声音略微提起。
白照影缓过神,前头忽然多出来个捧着笔墨的小伙计。
那做伙计打扮的人,带着笑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道:“给您问安了,这不是白大公子吗?能光临咱们声望楼,楼内蓬荜生辉啊!”
伙计话毕,楼里稀稀疏疏有人看过来。
白照影稍微压下心事,发觉自己还算个名人,后悔入场前没带锥帽。
“过奖了。”白照影礼貌道。
此时伙计将笔墨呈上来,双手托至白照影跟前,白照影眉梢微皱。
伙计用得全是恳求的语气:“今日声望楼所有诗作,都将整理成册以传后世,小人等崇敬白大公子已久!能够得到白大公子诗作三生有幸!恳请白大公子留下墨宝……”
这是让他写字。
白照影心虚了一虚,卧房那把千龟扇历历在目。
写诗就更别提了,写不明白的,胡诌打油诗他倒能做,推说不擅长也还能行。
可是那都太丢脸了!
之前他百般维护大魔王的颜面,不能功亏一篑,他只能钻个空子。
钻那种自从穿越小说流行到现在,被无数穿越者玩烂了的套路:背诵名家经典诗作。
正好带着萧明钰,他能代笔写字,不至于自己拿出手鳖爬体书法……很好。
唐诗三百首,背哪一首呢?
白照影在脑海纠结。
唯恐背出得那首太精彩,震撼整座声望楼,他不想太出风头。
可此时忽然想到了桩细节……
白照影冷汗直冒——这本书虽为架空,很多名作已经出现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是楚辞。
《卖油郎》那场书,那是明代小说。
萧烬安书房里有不少诗集。
恐怕大虞所参照的时代,唐宋早就成为过去。
这会儿他要是拿出唐宋的诗歌,引为自己所作,那才是贻笑大方,得把人给丢尽了!
白照影深深庆幸自己多想了几步。
但继而浮现起更严重的心虚。
唯有晚清或者近代,这些时代必然在大虞之后,可是诗歌储备,他又严重不足。
眼瞅那伙计更殷切地弯腰抬眼,将笔墨又往自己跟前递进几分。
白照影让人赶鸭子上架,庆幸突然想起一首清朝诗歌的后两句,且暂时足以撑撑场面,全诗已经忘了。
白照影对伙计微微点头,示意他同意参与,再拉拉萧明钰衣袖,目光落在毛笔,暗示替他写字。萧明钰自然是猜不出堂嫂字丑,还以为堂嫂也想考教他的功课。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够美了吧?也足够应付了吧?
白照影暗中松了口气。
却不料就在刚答应伙计留下诗句之际,那伙计提起比刚才洪亮几倍的声音:“楼中群雄诗才已尽,白大公子当堂献诗,欲做出力压群雄、别具一格之作,请诸位静听!”
——“何人口出狂言?”
若干道凌厉的目光同时向白照影投过视线。
霎时间,原本还热闹喧嚷的声望楼,被这声群嘲勾动,陷入片刻寂静。
这楼里的文人,原本就一个个谁都不服谁,斗得像乌眼鸡似的,更何况文无第一。
众文士不免从楼中各座凑了过来,刹那间,将白照影和萧明钰两个人包围。
隔不多久,周围已然水泄不通!
萧明钰大吃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想起得保护堂嫂,他兢兢业业地拉起白照影,预备脚底抹油。
却被刚才的方姓公子拦住。
方生道:“白大公子名声我们自然有所耳闻,但声望楼乃是文人墨客以诗会友之地,不是靠捐款多少,夫家背景几何就能立足的。若是真有才华,我等书生就等着开开眼界了!”
方生的话语中带着挑衅,话音刚落,便引起书生们一阵喧哗。
众书生各自愤愤不平起来:“正是,若无真才实学,也请切莫夸口。”
“白大公子不能作诗令我等心服口服,那就收回这番话,免得贻笑大方!”
“我们倒要看看,白大公子究竟有何高见,能在这里力压群雄。”
言语越发激烈,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白照影不明所以,竟然又处于声望楼舆论浪潮的核心。
他突然回忆对面这伙计,从出现到请求他作诗,似乎都是在引诱自己骑虎难下。
如此处心积虑,深谙文人们的作风,誓要让自己难堪到底……白照影暗暗打量四周,虽说没看见那人,这局是谁布的,他脑海早已浮现出答案。
——自己再度误闯了白兮然的场合!
白照影不知道白兮然来此作甚。
《宅斗之庶子欲孽》,他根本就没认真听完。
他无心与对方为敌,更委实没空跟白兮然纠缠。
对方大概是积怨难消,也可能生怕再被破坏计划先下手为强,白兮然又朝自己发难。
这几日白照影心里压着块巨石,那种郁闷是自己的,他无法分享,无处发作。
白兮然来得不巧。
白照影没有容忍他的心情和理由,今天这件事,恐怕又不能善了了。
遂向窗外望了望天气,白照影心中有数,示意萧明钰过来,跟他交代几声,替自己写字。
而与此同时,声望楼一角,遥远处的包厢,白兮然暗中勾起嘴角。
白兮然给七皇子献上妙计,为前线作战,带来了极大困难。
他又给七皇子谋划了些小事,趁萧烬安不在,萧明彻在敬贤帝跟前得了脸。
于是七皇子投桃报李。
萧明彻愿意陪他参加赛诗会,挽回白兮然在城中文人圈里的名誉。
两人都躲在包厢,也都因为旧事不敢露面。
白兮然对自己的文采有所自信,他觉得很有可能会被楼主看中,也想趁此机会,将楼主延揽至萧明彻麾下。
不过今天的意外乃是,白兮然写罢诗,竟在楼中瞧见白照影,这使他霎时警惕且深恨!
报复的火焰熊熊燃烧,白兮然暗中设计。
也许白照影性格能够改变,可一个人的文学功底,绝不可能在短短数月,匆匆飞涨。
白照影不会作诗。
他与白照影兄弟数年,身处同个屋檐下,儿时下人们搜检过无数次白照影的房间,从没见到嫡兄长有过只言片语的高论。
白照影根本不可能做出,让所有文人折服的名诗。
如果白照影真能做出好诗,白兮然要向钦天监举报:隋王世子妃是被妖魂夺舍的邪物。趁萧烬安不在,将他烧成灰烬。
他的目光自包厢内,投到包厢外。
对于白照影写下的句子,白兮然好奇至极,简直期待死了,他必然出错丢丑。
氛围煽动起来,好事者当然不止他一个。
诗句落成,众文生都跟马蜂似的,嗡嗡地围着那张诗稿,形成个更稠密的圆圈。
有人读出句子:
“溪云初起日沉阁,骤雨欲来风满楼!?”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是唐代许浑名作改的吗!”
“读过唐诗的谁不知道有这一句?就这般打油诗的水平,还敢说盖过群雄,别具一格?”
白照影勾起嘴角。
一阵大风毫无征兆地袭来,风骤起,楼中纸页随风卷起,纸张宛如滔滔白浪,各桌的仆从们连忙压纸。
大风紧紧压着白照影所作的这句诗,给足了应景。
风势罢,雨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