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徐岩鄂领兵前往南滇的第三日,京中局势悄然生变,流言似春日柳絮,刹那间飞满天际。
不知从何处传出一套顺口溜,如长了翅膀般,在京中百姓之间口口相传。
“女帝主政乱乾坤,牝鸡司晨触天痕。水患滔滔田成沼,敌寇汹汹扰边门。天道示警因何故?女帝失德乱国伦。理应退位给郡王,还政于阳定乾坤。”
赵祈静静地坐在殿内听着齐明薇逐字逐句念出那充满恶意的诗词,心中冷笑连连。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哼,”赵祈轻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太后等人,当真毫无大局观念,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私利。国难当前,南滇正遭受西夏与北狄五十万大军的围攻,国内又有洪涝灾害,百姓流离失所。在这危急存亡之际,他们不思如何共御外敌,赈灾安民,反倒处心积虑地谋夺皇位!”
褚淳贤站在一旁,轻声说道:“她以前未敢轻易对你动手,是惧怕北境郑家手握重。如今郑宓带着大军前往南滇,这场战役规模浩大,按照常理推断,双方必然损伤惨重。太后想必认定,即便郑家对你退位一事有所不满,可彼时他们自身元气大伤,也无力他顾。再者,只要她谋划得当,以‘顺应天道’为由,逼迫你退位,到时候天下人即便心有疑虑,也不敢公然反对。”
徐玟在旁神色凝重,赶忙禀报道:“陛下,我已在宫中加强守卫,安排亲信将士日夜巡逻,防止太后趁乱生事,做出对陛下不利之举。”
她微微一顿,眉头紧蹙,眼中满是忧虑,“只是,如今京中局势微妙,人心浮动,臣虽竭尽全力,却仍怕有所疏漏。”
赵祈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有心了。只是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你怎知太后身后无兵?她多年来暗中经营,势力盘根错节。她曾派人监视我的暗卫,那些暗卫来于何处?高太傅至今还掌管着户部、吏部和工部,这几个要害部门的官员,有不少都是他的心腹。关键时刻,谁知道会倒向哪一边。现在太后见我手下兵力都调往南滇,以为我孤立无援,这才忍不住跳出来想要一举夺位。”
赵祈目光深邃,她能看清局势,可破局之法如雾里看花。
太后及其党羽,一心想将她拉下皇位。
流言蜚语是她们放出的第一支明箭,意图搅乱民心,动摇她的根基。
赵祈心中恨啊,她又何尝不想趁此机会,彻底清算太后背后的势力。
褚淳贤缓缓说道:“既然太后已经明摆着要谋权篡位,公然和陛下作对,我们要什么也不做,一味地隐忍,只会让太后等人愈发嚣张。”
“你说的没错,就是要让她们愈发的嚣张才好。”赵祈眼神锐利,一下子就想通了关键所在。
太后此番行动,看似来势汹汹,实则也是一步险棋。
此中关键,便在于一个“快”字。
在朝廷赈灾结束之前,趁着南滇战事正酣尚未平息之际,完成谋逆之举。
这“快”的后头,紧跟着一个字,叫“急”。急可生智,却更易出错。就是要让她们急不可耐,在匆忙行事中露出破绽。
赵祈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接着说道:“徐玟,放出风声,就说朕为了安抚民心,准备在宫中设坛祈福,祈求上苍庇佑南滇战事顺利、灾情早日平息。”
此刻的南滇战场,硝烟尚未燃起,却已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郑宓端坐于马上,身姿笔挺,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飒爽英气。
她遥遥望向燕君烨所在之处。
“燕君烨!你这手下败将,叛国贼子,丧家之犬!往昔在我手下,你便一败涂地,毫无还手之力。如今竟不知廉耻,与北狄蛮子勾结一处,你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燕君烨只觉如芒在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何郑宓竟如鬼魅般,早早率大军在南滇严阵以待,好似算准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此前,燕君烨安插在大周的暗线信誓旦旦地来报,称郑宓于大周南部赈灾完毕后,便会挥师北上,奔赴北狄。
基于此,他笃定南滇此时定是防务空虚,如入无人之境,故而与北狄将领宇文坚商议,欲趁此良机,一举踏平南滇,进而长驱直入,攻入大周,瓜分这富庶之地。
宇文坚,作为北狄部落首领的长子,未来北狄的掌舵人,此番出征,野心勃勃,志在必得。可当他抵达南滇,望见城前密密麻麻的大周与南滇联军时,不禁瞠目结舌,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怒目圆睁,径直冲到燕君烨面前,语气中裹挟着熊熊怒火,厉声质问道:“燕君烨,你亲口承诺,南滇军力孱弱,我们可如入无人之境,直捣大周腹地。如今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如此多敌军在此阻拦?”
燕君烨本就因郑宓在此出现而怒火中烧,宇文坚这劈头盖脸的质问,更是像在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上浇了一桶油。
他在心底冷哼一声,想起前世,宇文坚不过是自己轻而易举就能斩杀的手下败将,现在竟也敢这般颐指气使地与自己说话。
燕君烨暗暗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面上却强装镇定,微微挺直身躯,双手抱拳。
“宇文将军,我所获情报千真万确,此前郑宓确是往南部赈灾,按常理推算,大军应奔赴北狄。南滇向来兵力空虚,我怎会故意诓骗将军。想必是郑宓那厮狡诈无比,早就得知了消息,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但请将军放心,南滇虽多了这些士兵,可我们西夏与北狄联军势大,将士们皆勇猛善战,郑宓此举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将军难道还会怕一个女人?”
宇文坚骑在高头大马上,浓眉紧蹙,目光如炬地望向远方城前的敌军阵列。
事已至此,难道还能灰溜溜地掉头回去?
他和西夏合计五十万大军,若是就这么无功而返,日后定会沦为草原各部的笑柄。
况且,那郑宓也算是他的老对手了,以往交锋,宇文坚虽未讨得便宜,却也从未咽下这口气。
此次,他定要将郑宓拿下,带着她回到北狄,祭奠那些死在郑宓刀下的北狄勇士亡灵。
想到这儿,宇文坚咬了咬牙,高声喝道:“哼,一个女人而已,我岂会惧怕!燕君烨,既然如此,那就速战速决,我定要活捉郑宓!”
燕君烨暗暗松了一口气,表面却依旧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
他心里清楚,此刻宇文坚哪怕有一丝动摇,整个计划都将功亏一篑。
北狄与西夏此番派出的,皆是举国精锐,倾注了两国的心血,这场战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燕君烨抬眼望向宇文坚,脸上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朗声道:“宇文将军豪气干云,有将军这般果敢的统帅,何愁大事不成!”
他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幅南滇地图,在马背上展开,伸手指向图中关键之处,“将军请看,南滇地势复杂,多山川峡谷,郑宓就算提前屯兵于此,却也难以将兵力均匀部署。我们可利用骑兵优势,找准敌军防线薄弱之处,集中力量突破,一旦撕开缺口,便可长驱直入,打他们个首尾难顾。”
宇文坚微微俯身,凑近地图,仔细端详着燕君烨所指之处,心中快速权衡着利弊。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大手重重一拍马鞍,沉声道:“好!就依你所言。不过,燕君烨,若此次战事失利,你我都无法交代,你可千万不要误我!”
燕君烨拱手道:“将军放心,我既已与将军携手,便会全力以赴。”
郑宓正坐在马上待时而动。
她身旁,坐在大象身上的武娇娇格外引人注目。
武娇娇本就身宽体壮,寻常的战马在她身下,如同玩具一般,难以承载她魁梧的身躯,到南滇这一路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
直到抵达南滇,这头大象成了她的绝佳搭档。
武娇娇稳稳地坐在象背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四周。
别看南滇兵力薄弱,可这些大象却成了战场上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它们体型庞大,再加上南滇军民精心的训练,战斗力更是不容小觑。
郑宓抬眼望向武娇娇,高声喊道:“娇娇,今日之战,关乎南滇存亡,更关乎我大周安危,全看我们了!”
武娇娇咧嘴一笑,声如洪钟般回应道:“将军放心!有我和这些大家伙在,定叫那些敌军有来无回!”
郑宓瞧向韩木兰,见她面色冷峻,目光如刀般死死盯着前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郑宓轻夹马腹,靠近韩木兰,和声说道:“木兰,我知晓你心中憋着一股劲。过往种种,咱们今日就在这战场上一并讨回来。”
韩木兰缓缓转过头,目光与郑宓交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坚定应道:“今日末将定要让这些蛮夷血溅当场。”
第112章
永寿殿内,沉香袅袅。
太后高坐于主位,神色悠然,仪态万千。
徐玟身姿笔挺地立在太后跟前,垂首敛目,面上神色恭谨。
徐瑛则亲昵地伏在太后腿上,太后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指尖轻轻捏起一块桂花糕,亲自喂到徐瑛嘴里,柔声道:“乖孩子,这是你最喜爱的糕点,哀家特意命小厨房做的尝尝。”
说着,太后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徐玟,继续道,“这孩子我十分喜欢,先帝在世时,就将瑛儿和礼儿赐婚。这说明咱们才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呐。”
徐玟何等聪慧,太后这话说得这般直白,她岂会听不明白。
太后这是在提醒她,徐家与皇室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她务必站对阵营。
皇上那么深谋远虑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出太后会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拉拢她?
可皇上自始至终,未对她有过只言片语的告诫,也未曾给予任何嘱托。
这其中缘由,其一是对她的信任,其二也是说明了,她是无需在太后面前虚与委蛇的。
徐玟缓声说道:“先帝为徐家赐婚,这等殊荣,是徐家世代难逢的无上荣耀,臣铭记于心。瑛儿自小就没了娘亲,幸而太后娘娘您心怀慈爱,待她关怀备至。这般大恩,徐家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太后微微抬眸,眼神悄然向时嬷嬷示意。时嬷嬷跟在太后身侧多年,早已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瞬间领会太后意图,当即迈着步子走到徐瑛身旁,和声说道:“二小姐,老奴刚听说库房新到了一批精巧稀罕物,都*是未曾见过的玩意儿,不如老奴陪您去开开眼界?”
徐瑛生性活泼,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如星辰,应道:“那可太好了,有劳嬷嬷啦。”
说罢,随在时嬷嬷身后,当走到长姐徐玟身旁时,徐瑛的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目光缓缓落在长姐身上。
仅仅片刻,她又转过头去,迈着步子往前走去。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殿门缓缓合拢,将殿外的动静隔绝开来。
太后悠悠抬手,拿起案几上的丝帕,擦拭着指尖残留的糕点碎屑,每一下擦拭都透着几分深思熟虑。
随后,她将丝帕随意搁在一旁,目光仿若深潭,直直落在徐玟身上,声音虽柔和,却挟着不容回避的威严:“你心里应当清楚,哀家想听的,可不是这些场面话。”
徐玟深吸一口气,直直跪在地上,身姿笔挺,直视太后:“陛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若无陛下赏识提拔,便不会有臣的今日。从踏入朝堂的那一刻起,臣便已下定决心,将这条性命许给了陛下,许给了这江山社稷。臣此生只认陛下这一位主君,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护我大周山河永固,国泰民安。”
徐玟说这番话时,字字掷地有声,目光坚定地与太后对视,毫无半分退缩之意,哪怕面对太后的强大威压,也绝不轻易动摇半分。
太后听闻,面色微微一沉,“这么说来,是半分余地也没有了?”
徐玟神色肃穆,言辞恳切,“臣深受陛下厚恩,自当忠心不二,此生不事二主,还望太后您见谅。”
太后原本挂着温和笑意的面庞微微一僵,旋即轻轻叹了口气,悠悠说道:“也罢,今日是哀家唐突了,人心向背,强求不得。你退下吧。”
言罢,她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徐玟离去,眼神中却隐隐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悦。
徐玟俯身行了一礼,缓缓退出永寿殿。殿门在她身后徐徐合上,她的身影消失在太后的视线中。
太后靠向椅背,目光望着前方,这徐玟如此坚定,倒也出乎她的意料。
“哼,话已至此,那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太后低声呢喃,语气中满是森冷寒意。
徐玟若是死了,徐瑛便是徐岩鄂唯一的孩子,她又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徐岩鄂又有什么理由不帮自己?
徐家这股势力,她势在必得,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民间谣言愈传愈烈,竟将后宫一众妃子也都裹挟其中,编排得不堪入耳。
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陈词滥调,只因赵祈身为女子却登上皇位,还广纳众多女子为妃,便被指摘德不配位,应顺应天道,早日退位,以免在后世留下千古骂名,诸如此类的恶语。
赵祈也不是没听说过,只是这回一点也没能进到她心里去。
好不容易忙里偷闲,得了些闲暇时间,赵祈正与褚淳贤在云光殿悠然对弈。
褚淳贤垂眸凝视着棋盘,腕间香珠随着落子的动作轻叩案几。
“你棋艺越发稳健了。”
赵祈嘴角微微上扬,袖口的龙涎香扫过褚淳贤的手背,“是你这个师傅教得好。”
说话间,她手指轻动,又吃掉了褚淳贤两个子,棋盘上局势愈发分明,她隐隐占据上风。
褚淳贤抬眼撞进对方含笑的眸子,又听她继续说道:“徐玟前两日同我说,太后将她叫到了永寿殿,想要拉拢她。”
“到了这个节骨眼,太后身边能用的人,都要尽可能安排上了。”
赵祈微微颔首,“高太傅现在私下频繁走动大臣,想要拉拢多方势力。想来她们也是等不了多久就要动手了。”
褚淳贤手中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局势愈发复杂,“大局未定,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这话听起来赵祈倒是觉得十分耳熟,上次在榻上缠绵之时,这话正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
赵祈心下一动,一股温热的情愫瞬间涌上心头。
她情不自禁地起身,抬手就要勾着褚淳贤腰间的衣带将人拉到自己怀里。
褚淳贤猝不及防,抬头撞进赵祈那双炽热的眼眸里,赵祈的指尖划过她的唇瓣。
情谊正浓时,褚淳贤听到殿外传来声响,喘息着撑起了身。
锦清进殿禀报道:“陛下,仪妃娘娘、兰妃娘娘、淑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赵祈闻言,微微挑眉,脸上浮现出一丝好奇,说道:“哦?是沈檀她们一起来了,真是难得。宣她们进殿。”
褚淳贤微微低头,双手快速整理着略显凌乱的衣着,脸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轻声说道:“应是因为谣言的事情,已经传到她们耳中了。这几位娘娘向来心细,怕是担心陛下您受了委屈,特来宽慰。”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赵祈忍俊不禁。
褚淳贤见状,嗔了她一眼。
正说着,殿门缓缓打开,沈檀、谢仪眉、姜娥三人鱼贯而入,她们面上带着关切,眼中满是忧虑,一见到陛下,便纷纷行礼请安。
“起身吧。”赵祈抬手示意,声音温和。
她又笑着看向三位妃子,指了指一旁的坐位,说道:“都坐下说话吧。”
“今日是怎么回事,你们几个倒是一块儿来见朕了?”
沈檀轻启朱唇,声音温柔带着满满的关切:“陛下,听闻宫外那些流言蜚语,臣妾们实在放心不下,特来探望陛下。”
姜娥微微颔首,附和道:“陛下一心为江山社稷,朝中大臣都看在眼里,那些谣言不过都是些无稽之谈,陛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谢仪眉也开口说道:“陛下待我们亲如家人,根本不是外面说的那般,各宫宫人也都看得清楚。陛下不要被这些流言分心。”
赵祈起身,走到她们面前,目光柔和地看着三人:“你们的心意,朕心领了。朕不会被这些谣言左右。只是委屈你们,无端跟着受了牵连。”
这三人心里头清楚的很呐,她们那一个人没有受过皇上的恩惠?
就说沈檀,当初若不是早早认准了立场,追随陛下,她的娘亲恐怕早就被太后那狠辣手段毒死了。
再看姜娥,她的家族犯下那般严重的过错,依照律法,她本应受到牵连,罪责难逃。然而,陛下心怀仁慈,不仅没有将她一同治罪,还特意在后宫为她安排了差事。如今自己的画,百姓又有几个没看过。
还有谢仪眉,曾经的她空有一身抱负,却苦于没有施展的机会。
幸得陛下慧眼识珠,让她终于能够做自己心心念念想做的事情,不仅成为了女官,手下还掌管着几十号人。
反观太后的亲侄女高以柔,偏偏执迷不悟,死心塌地跟着太后与陛下作对。
如今落得个被困在宫内的下场,空有一身本事却毫无用武之地,每日只能在自己的宫殿内暗自神伤,毫无作为。
这般鲜明的对比,更是让沈檀、姜娥、谢仪眉三人更加坚定地站在陛下这一边。
几人连忙站起身来,微微欠身,姜娥说道:“陛下,臣妾们不在意这些。能陪伴在陛下身边,为陛下分忧解难,是臣妾们的荣幸。”沈檀和谢仪眉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赵祈看着眼前这三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眼下正是她最难的境地,太后及其党羽暗中蠢蠢欲动,但她身边支持她的人也不在少数。
有这些忠心之人相护,她又何足为惧?
第113章
南边的水患尚未彻底解决,朝堂上下本就为此焦头烂额。
京中又收到来自南滇的加急奏报,而此时距离南滇大战爆发已过去七日之久。
展开奏报,其上文字触目惊心:大周军队在南滇深陷苦战,损失惨重,折损将士竟过半之多。即便如此,剩余将士依旧顽强,与南滇将士并肩作战,共同抵御西夏和北狄的联军。
奏报中言辞急切,明确提及,当前局势危急,急需调遣大批兵马前往南滇予以援助,否则南滇战局恐将彻底失控。
这奏报一到京城,朝野为之震惊。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近乎窒息,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面色惨白。
保守派的大臣率先提言:“陛下,依老臣之见,如今南滇局势已然糜烂至此,不如当机立断,撤出我大周军队,死守南疆边境之地。倘若联军果真攻破边疆,咱们便效仿往昔,拿出些粮食、银两献上,暂且保一时太平。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赵祈听闻,禁不住冷笑一声:“糊涂!你们当真以为,这回西夏和北狄联手,仅仅是为了大周的粮草、财宝和女人?他们觊觎的,分明是我大周的土地,还有土地上的一切!如此浅显的道理,难不成你们竟看不明白?”
此言一出,大臣们纷纷面面相觑,众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高太傅。
高太傅却低垂着头,沉默不语,面上神色晦暗不明,不知究竟在思索着什么。
赵祈目光冷峻地扫视一圈朝堂,随后说道:“朕预命北境郑泰将军,即刻调遣十万大军,火速前往南滇援助郑宓共同抗狄!”
高太傅听闻,终于抬起头来,微微拱手,语气沉稳:“陛下此举,实乃明智之举。如今我大周在南滇投入了海量兵力与粮草,若贸然撤退,损失将不可估量。若有郑泰将军前去驰援,说不定能力挽狂澜,挽救当下的颓势。”
赵祈轻轻颔首,目光在高太傅身上停留片刻:这高太傅,今日倒是难得说了点实话。
“太傅所言不差,朕考虑的也正是如此。”
赵祈将目光从朝堂众人身上收回,转而看向一旁静立的褚晏,开口问道:“祭祀祈福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褚晏闻言,立刻上前一步,神色恭敬地回道:“回禀陛下,祭祀诸事已准备妥当。后天便是黄道吉日,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最适宜举行庄重的祭祀大典。”
“那便后日在太庙举行祭祀之事。届时,文武百官皆要到场,以此对上天彰显我大周的诚意,祈愿上苍护佑,保我大周在南滇战役中赢得胜利。”
说罢,赵祈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位大臣,接着补充道:“此次祭祀意义重大,关乎我大周国运与南滇战局,诸位务必用心对待。礼部要确保仪式流程万无一失,其他各部也要全力配合,不得有丝毫懈怠。”
众大臣纷纷跪地,齐声高呼:“谨遵陛下旨意!”
朝会结束,高太傅脚步匆匆,径直朝着永寿殿奔去。
一路上,他心中反复盘算着朝上之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难掩心中的喜悦。
踏入永寿殿,瞧见太后神情悠然端坐在主位上。
高太傅快步上前,行礼问安,抬起头时,脸上的喜意愈发明显,几乎要溢出来。
高瑾玉见他这副模样,开口问道:“兄长,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高兴?”
高太傅迫不及待地说道:“天助我们啊!郑宓在南滇战事失利,皇上派遣郑泰带着十万兵马前去支援。只要郑泰和郑宓在南滇战死,皇上可就没了最大的助力。没了这两位得力将领,她在朝堂上还能依靠谁?如此一来,咱们在祭祀大典上便可无所顾忌,放手去做想做之事。哪怕郑泰和郑宓命大没死,经此南滇一战,北境兵力折损过半,皆是因皇帝决策不当所致。就凭这一点,她本就应当退位让贤。”
高瑾玉听闻,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旋即轻轻点头,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如释重负般说道:“如此甚好。朝中大臣那边,可联系妥当了?”
高太傅回应道:“这些大臣早对皇上心怀不满了。自陛下涉政以来,诸多举措接连触动他们的利益。就说那女科的举办,打破了以往男子独占科举仕途的局面,还大肆任用这些通过女科选拔上来的女子为官,在那些老臣眼中,这就是任人唯亲。他们觉得皇上不重用世家出身的臣子,却偏爱这些新崛起的女子势力,这如何能让他们咽下这口气?”
他顿了顿又说道:“如今朝堂之上,大臣们心中怨言颇多,积怨已久。他们只等着我们一声令下,届时定会群起响应,全力支持我们的行动。”
高瑾玉微微眯起双眼,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沉思片刻后说道:“待皇上退位,她之前派遣的赈灾官员回到京城,就可直接拿下。这些官员皆是皇上的心腹,留着终究是个隐患。至于郑泰和郑宓,在战场上死了那是最好。要是侥幸活着回来,便治他们一个统领无方之罪,赐他们自戕,也算是给他们留个体面。哼,这江山,终究还是要落入我们手中。”说罢,高瑾玉靠向椅背,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母后。”殿外传来环佩叮咚之声,少年郎踏入殿内。
八岁的恒郡王赵礼身着蜀锦团龙纹窄袖箭衣,腰间悬着郑宓所赐赠的匕首,应是刚刚练武回来。
他规规矩矩行了礼,“母后万安。”
抬眼望见高太傅站在鎏金香炉旁,又忙拱手:“礼儿见过舅舅。”
高太傅微微颔首,广袖下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扳指。
高瑾玉慈爱地将爱子拉到身边,指尖拂过他额头:“我儿今日练完骑射了?”
赵祈忙不迭点头,少年人的眼睛亮如星子:“今日连射十箭皆中靶心,师傅说孩儿臂力见长。”
“如此甚好。”高瑾玉笑着从盘子里拿出蜜渍梅子,“母后要送你个大礼。”
赵礼眼睛瞬间瞪圆,想起前些日子母后说要送他的“大礼”是徐岩鄂家的小女儿,当他未来的郡王妃,那粉雕玉琢的女娃让他足足高兴了半个月。
“可是跟瑛儿妹妹有关?”他扒着母后的凤纹裙裾追问。
高瑾玉摇摇头,鬓边金凤步摇轻颤:“比那更好。礼儿可喜欢你皇姐的位子?”
赵祈歪着脑袋想了想,“是不是要像皇姐那样坐龙椅?可礼儿不喜欢,礼儿长大了要做大将军,像郑宓将军那样镇守边疆。”
他边说边抽出腰间匕首比划,刀光映得少年面庞愈发棱角分明。
高瑾玉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高太傅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原是徐瑛抱着只雪白的肥猫经过。
赵礼眼睛一亮,“母后,瑛儿妹妹来了!”
不等高瑾玉答话便蹦跳着跑出去。
“这孩子”高瑾玉望着儿子的背影,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高太傅望着小郡王消失在殿内的背影,指尖轻轻叩击着紫檀桌案:“郡王年岁尚小,不懂得那九五之尊的好处,待他再大些,见惯了朝堂倾轧,自然会明白太后的良苦用心。”
高瑾玉轻轻叹了口气,又说道:“待到这些事情处理妥当了,便把禅儿和元洲的婚事给定了下来。元洲这孩子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品性纯良,有他照看着禅儿,再加上兄长你在一旁护着,哀家心里也能宽慰下来了。”
高瑾玉靠在椅背上,她只觉得这半辈子都在为她的一双儿女筹谋,从他们的出生,到成长,再到如今为他们的前程和婚事操心。
为了让儿子能有更好的未来,她在这深宫中小心翼翼地周旋,与各方势力斗智斗勇;为了女儿能嫁得如意郎君,她精心挑选,仔细考量,只是想到朱宝贞心里又是一阵恼怒,竟然看走了眼。这回朱宝贞回京了,头一个先解决了她。
“我是禅儿的亲舅舅,自小看着她长大,对她的疼爱不比你少半分,定会好好待她的。只是当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还是得仔细想想,别有什么遗漏之处,以免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
云光殿的氛围倒是比永寿殿轻松多了。
下了朝,赵祈便回了云光殿。
褚淳贤昨夜半宿未眠,颈间染的朱砂红还未褪去。
赵祈褪去朝服的指尖划过她锁骨,冰凉的指尖贴着小腹游走。
褚淳贤压住赵祈作乱的手,微睁开眼,惊道:“你…这人,怎么不知疲倦”
赵祈忽然将人压进锦枕,晃见褚淳贤胸口那道新愈的齿痕,含住她耳垂轻笑:“前日咬轻了,这印子这么快结痂了。”
褚淳贤闷哼一声,双臂勾住赵祈的脖子,长腿缠上赵祈腰身,俨然已经情动。
晨光透过纱帐斑驳落在赵祈肩头,照见几道新旧交错的抓痕,皆是往日癫狂时她留下的印记。
“嘘——”赵祈指尖拨开褚淳贤汗湿的青丝,“殿外宫人已开始忙碌,爱妃的喘息声可不要惊动了旁人。”
褚淳贤当下羞恼,一口咬在赵祈肩头。
第114章
……
太庙朱红宫门在晨雾中缓缓开启,赵祈身着十二章 衮服立于汉白玉阶前。
褚淳贤捧着玉圭随侍身侧,素纱中透出脖颈间尚未消退的吻痕。
“吉时已到。”司礼监唱喏。
赵祈踏上第一层台阶,忽见高太傅捧着祭器的手微微发颤。
殿内七十二盏长明灯无风自动,映得列祖列宗的牌位泛着幽光。
乐声骤起,青铜编钟震落梁上尘埃。
赵祈执玉瓒灌酒于地,酒液在汉白玉砖上蜿蜒如血。
身旁高太傅忽然踉跄半步,祭器中的太牢豕首滚至赵祈脚下,猪目圆睁,獠牙泛着寒光。
文武百官哗然。
“昏君!”高太傅怒斥一声,猛然甩来玄色大氅,怀中黄绫檄文簌簌作响:“列祖在上,臣高氏,忝列太傅,敢以血诚告于列祖列宗:
今女帝赵祈,秽乱宫闱,牝鸡司晨。
一曰违逆天道:继位以来,旱魃为虐,水患肆虐,饿殍载道。致使民怨四起,百姓揭竿。
二曰荒淫无道:后宫佳丽数人,昼夜宣淫,秽闻遍于朝野,朝堂沦为脂粉之地。
三曰穷兵暴政:横征暴敛,民不聊生。矿铁官营,市井萧条。南滇边患骤起,十万将士喋血沙场!此等昏君,安能配拜太庙?
恒郡王赵礼,先帝嫡脉,仁德兼备,民心归附。
今臣等冒死进言:天命无常,惟德是辅。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恳请列祖列宗显灵,黜女帝,立郡王,以正乾坤!臣等愿效死力,扶大厦之将倾,复我大周朗朗乾坤!
伏惟尚飨!
下方百官好像突然生出了血性,刹那间齐齐跪地,声嘶力竭一遍又一遍地高呼:“恒郡王赵礼,先帝嫡脉,仁孝播于四海!臣等冒死恳请列祖显圣,黜女帝,立郡王,以正乾坤!”那声音一波接着一波,似要将这太庙都掀翻。
赵祈身姿挺立,纹丝不动,十二章 衮服下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褚淳贤见状,心猛地一揪,伸手紧紧握住赵祈的手。
二人并肩而立,目光冷冷扫向下方那群官员。
偌大的太庙中央,竟只余寥寥数十名官员还傲然挺立,未随波逐流。
礼部的褚晏,身姿笔挺;齐家的齐明薇,一袭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刑部麾下一众官员,面色冷峻,这些都是朱宝贞亲手提拔的人。
还有那些平日里在朝堂上默默无闻,未被赵祈过多留意的官员,此刻竟也都坚定地站在原地。
她忽然嗤笑出声,带着无尽的嘲讽,她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高太傅,仿佛要将他心底的算计都看穿。
“仅凭一篇毫无根据的檄文,就妄图逼朕退位?高太傅,你当真以为朕是软弱可欺之辈,如此小觑朕?”
高太傅与赵祈对立而视,这一年来,他在朝堂之上处处被赵祈掣肘,心中积怨已久。
此刻,他昂起头,面上得意之态尽显,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畅快与张狂,“民心所向,臣心所向,一切已成定局,陛下您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呢?”
“边境几十万大军都是朕的人,你今日胆敢逼我退位,来日,你又该如何应对这几十万如狼似虎的人马?”
高太傅却并未被赵祈的气势所震慑,他微微抬起下巴,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是皇上的兵,却也不是皇上的兵。谁坐在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之上,谁便是这些将士的主宰。”
“看来你已做好全部打算了。”赵祈凝视着高太傅,声音冷冽。
旋即,赵祈缓缓转过身,面向那群跪在地上的臣子们。
“京畿卫还在朕的手中,”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你们真的毫不畏惧了吗?”话语里裹挟的威慑力,让不少臣子忍不住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朕在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赵祈目光逐一扫过众人,“站起来者,朕宽恕他大不敬之罪;否则,一律按谋逆处置,屠尽三族。”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高太傅脸上的得意瞬间被寒霜覆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冷喝一声:“昏君不必危言耸听,你以为凭借京畿卫就能威慑住众人?如今民心已变,朝堂上下对你的苛政怨声载道。那些边关将士,虽名义上归你调遣,可在你这般昏庸统治下,他们又能对你忠心几时?”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迈了一步,双手微微抬起,做出一副慷慨陈词之态,“今日之事,并非我一人谋划,这是天下人共同的意愿。你若识趣,乖乖退位,尚可保你性命与皇室尊严;倘若继续负隅顽抗,执意与大势作对,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皆不会再容你。”
“好大的口气!”赵祈大喝一声:“京畿卫何在!”
京畿卫在太庙外迟迟未闻,却突然传来一阵厮杀之声。
徐玟率着亲卫与不知从何处涌出的黑衣刺客厮杀在汉白玉阶前,绣着金丝麒麟的披风在晨雾中翻飞如血。
“护驾!”她的厉喝一声,手中的刀接连砍倒数人。
暗卫们如鬼魅般从廊柱后、碑碣间闪现,刀刃上泛着诡异的幽蓝。
赵祈面露震惊却无任何惊恐之色,她看着高太傅,质问道:“大胆逆贼,这些来路不明之人究竟从何而来?你今日胆敢在太庙这般重地发动叛乱,究竟意欲何为?”
高太傅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眼神中透着狂妄自恃,缓缓说道:“拨正乾坤,还天下一个清明。”
赵祈始终关注着汉白玉阶前的激烈厮杀,目光紧紧锁定在徐玟的一举一动。
那些暗卫身法诡异,出招狠辣,每一次攻击都带着凌厉的气势,其武艺明显比之京畿卫强上许多。
他们手中淬毒的利刃,不断向徐玟及其亲卫逼近。
徐玟渐渐落了下风,一个不慎左肩中了一剑,仍就奋力抵抗,将一名暗卫踹下台阶,却在转身时被袖箭射中胸口。
赵祈见徐玟受伤,踉跄着冲下祭坛,冕旒上的东珠簌簌滚落。
徐玟背靠着刻满功绩的太祖碑,血沫从嘴角溢出,染红了颈间陛下赐给她的平安扣。
“陛下”她用刀柄支着地面,黑色毒血顺着手臂躺下,“臣护不住您了”
“住手!”赵祈的呼喊被晨雾撕碎。
“都停下。”赵祈摘下冕旒,乌发披散在十二章 衮服上。
她跪坐在徐玟身旁,按住潺潺冒血的伤口:“朕退位。”
这话惊得百官伏地不起,殿外骤雨突至,浇灭了七十二盏长明灯。
徐玟见陛下受此屈辱,忽然落下泪来,她死死拽着陛下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陛下尊贵,她不愿陛下为自己妥协。
眼泪顺着她满是血污的脸颊滑落,滴在赵祈的衣袍上。
赵祈神情恍惚,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生出悔意。
早知今日会落得这般田地,当初就该让徐玟假意顺从太后。
如此一来,徐玟也不会招致太后的记恨,那些暗卫的招式招招致命,分明是想置徐玟于死地。
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徐玟的性命。
毒发的剧痛如针般刺向徐玟的身体,她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
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中依然透着坚定与忠诚,微弱地说道:“陛下…臣不悔”
话未说完,怀中掉出半块虎符,正是调遣京畿卫的信物。
赵祈望着那染血的虎符,想起徐玟当初跪在养心殿内坚定的对她说道:“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誓言犹在耳畔,可徐玟却已命悬一线。
“徐玟!”赵祈的悲呼混着雨声。
褚淳贤赶到徐玟跟前,看着徐玟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满是不忍。
她与赵祈对视一眼,而后两人合力架起徐玟那染血的身躯,徐玟手中的刀“当啷”一声坠地,仿佛是生命消逝的哀鸣。
赵祈将那染血的虎符掷向高太傅,眼中是决然的愤怒,大声说道:“我要先安置徐玟!之后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虎符重重地砸在高太傅脚边,溅起一片水花,金错铭文在积水里泛着冷冷的光。
高太傅望着三人踉跄离去的背影,内心冷笑连连。
赵祈的生死早在他的算计之中。
赵祈死了,他便是谋逆之臣;而赵祈活着,才能够名正言顺地退位。他要让赵祈亲眼看着,她身边那些忠心耿耿的得力干将,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让她尝尝这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滋味。
赵祈和褚淳贤驾着徐玟到了偏殿,徐玟的瞳孔渐渐涣散,却在最后一刻抓住赵祈的手腕,将平安扣塞进她掌心:“陛下替臣照看瑛儿”
话未说完,喉间涌出黑血,染红了赵祈胸前的衣襟。
阿魏浑身湿透闯进来时,徐玟的气息已如游丝。她颤抖着将药丸塞进徐玟口中,诊脉的指尖突然僵住。
偏殿之外,雨幕愈发厚重,阴沉压抑。
高太傅不知何时悄然靠近,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宛如索命无常,带着冰冷的寒意与算计。
阿魏落下泪来,艰难地摇了摇头“陛下,阿魏无能。”
第115章
赵祈被迫退位,太庙内那些曾支持她的官员们,皆被高太傅派人,迅速抓捕入狱,待到新皇登基后在做处置。
此刻,赵祈身边的人,只剩下锦清、阿魏与齐明薇。
望着一动不动的徐玟,赵祈满心悲戚,命阿魏和齐明薇将其带回徐家,妥善处理后事。
徐府门前,白幡在风中飘摇,无声诉说着哀愁。
因高太傅强势逼迫皇帝退位,整个朝堂人人自危,朝臣们纷纷忙着站队自保,如今竟无一人敢踏入徐府,为徐玟吊唁。
齐明薇与阿魏操办了徐玟的葬礼。
灵堂内,阿魏蹲在蒲团前,烧着纸钱,火光映红了她满是泪痕的脸,她哭得好不难过。
齐明薇身着素衣,面色凝重如霜,静静地站在一旁。
见阿魏如此悲痛,她不禁轻声问道:“没想到你对徐大人的感情这般深!”
阿魏听闻,烧纸钱的动作顿住,抽了抽鼻子,带着哭腔说道:“祭祀的胙肉陛下答应分给我一份的,这回也吃不到嘴边了。”
齐明薇愣了一瞬,原以为阿魏是因与徐玟情谊深厚才如此悲恸,没想到竟是为了这吃食。
这是想着吃的时候吗?齐明薇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这回陛下免不得被圈禁,往后我们还是想好各自打算吧。”
阿魏抬起头说道:“锦清还在宫内,我还是要回去的。陛下和娘娘的身子都需要我照看。”
这短短一日发生的事情,令人猝不及防。
齐明薇知道自己应是无法回宫了。
她心中暗自思索,朱大人早晚都会知晓陛下被逼退位的消息,一旦回京,高太傅和太后心狠手辣,又怎会轻易放过她,只怕正巴不得她赶紧回来,好一并投入大狱。
眼下京城之中,四处布满高家的眼线,她必须尽快想出个法子,将消息传递给朱大人。
宫墙之内,太后所遣的重兵早已将云光殿围得水泄不通。
高瑾玉迈着步子踏入殿中,入目所见,赵祈与褚淳贤正相对而坐,神情平静地对弈。
高瑾玉本以为会见到赵祈惊惶失色的模样,可眼前的场景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二人似有所感,缓缓抬眸,转头看向高瑾玉。
她微微一怔,随即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没想到都到了这般境地,你们竟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在此下棋。”
赵祈的神色波澜不惊,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棋盘上,似在思索着下一步的落子,又似在回味着过往的种种。
片刻后,她抬起头,双眸仿佛已看透命运的无常,她直视着高瑾玉的双眼,声音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今日我败于你手,往后是生也好,是死也罢,皆非我能左右。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徒增忧虑,自乱心神?”
说罢,她轻轻拈起一枚棋子,从容地落在棋盘上,抬眸笑着看向褚淳贤,“淳贤,这回是我赢了。”
高瑾玉总觉眼前这一幕透着古怪。她紧盯着赵祈与褚淳贤,二人容颜年轻,可那举手投足间的沉着冷静,哪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一丝疑虑爬上高瑾玉的心头,难不成这两人还藏着什么后手?
可细细思量后,她又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赵祈身边的心腹早不再身边,手握京畿卫大权的徐玟也已命丧黄泉。
暗卫传来的消息言之凿凿,徐府门前已然挂上白幡,徐玟身负重伤又中剧毒,绝无存活的可能。
想到这里,高瑾玉微微眯起双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如今,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便是郑宓和郑泰这二人了。
只要能除去这两个心腹大患,她便能高枕无忧,赵祈*即便心有不甘,也绝无翻身的机会。
或许赵祈此刻这般平静地与褚淳贤对弈,正是已然认命,知晓自己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索性摆出这副坦然自若的姿态罢了。
高瑾玉眼神冰冷:“哀家要暂且留着你的命,可你身边的这些人,哀家是保不得的。”说罢,她轻轻一抬手,示意侍卫上前,将褚淳贤和锦清一并带走。
赵祈眉头微动,她缓缓执起茶盏,轻轻吹了吹升腾的热气,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后,你也太心急了些。太庙内,我退位,对外宣称是我自愿的。可如今你这般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算我身边的人,明眼人一看便知我是被逼的。徐玟死在你的暗卫手中,即便你有徐瑛和赵礼的婚事,以此来稳住徐岩鄂,可一旦徐岩鄂得知是你杀了徐玟,他又怎会对你忠心耿耿?”
高瑾玉听了这话,心头猛地一紧,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她很快便强自镇定下来,冷笑道:“哼,休要夸大其词。”
赵祈却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南滇之战大败,就算大周损失惨重,最少也还有残兵十几万。徐岩鄂要是知道徐玟是怎么死的,说不定一怒之下会带着这些人起兵反了你,为徐玟报仇雪恨。到那时,你又打算如何应对?”
高瑾玉的脸色微微一变。
赵祈见太后迟迟不说话,便转头对锦清吩咐道:“锦清,给我添杯热茶。”
锦清用力挣脱了侍卫的束缚,狠狠瞪了一眼抓着她的侍卫,然后快步走去给赵祈添茶。
赵祈端起新添的热茶,茶盏轻抬,袅袅热气升腾而起,模糊了她冷冽的眉眼。
“你趁着我派遣大军在外,全力救灾、平乱、抗狄之时,合一众大臣逼我退位。还将京中那些支持我的官员关押起来。你真当这天下人都是瞎子聋子?你无视天灾人祸,外敌侵扰,一心只想着逼我退位,全然不顾天下苍生。你就不怕被百姓骂你外戚干政,祸乱朝纲吗?”
她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敲在高瑾玉的心头。
高瑾玉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冷笑,眼神中满是讥讽,“你方才所言之事,哀家早有周全谋划。你莫不是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曾经大权在握便能威胁到哀家?可别忘了,先帝特意为哀家留下的那批暗卫,皆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蛰伏多年,就是为今日这般局面所准备的。”
赵祈的面色变了变,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痛苦,她微微颤抖着嘴唇,问道:“父皇既然决心要我退下皇位,当初又何苦将这皇位交付于我?”
高太后终是见到赵祈面上的痛苦神色,内心升起一股痛快之意,缓缓说道:“事到如今,哀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母后其实是被先皇暗中派人下毒致死的,就连她腹中那个最终难产而亡的孩子,也不过是先帝为了铲除心腹大患所做的谋划罢了。郑家军力庞大,一直是先帝的心头大患,他又怎会容忍你母后肚子里流着郑家血脉的孩子顺利出世呢?”
听到这些话,与赵祈心中想的并无二致,原主母后当年难产而死,宫内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太医,都没能保住她和腹中胎儿的性命,一尸两命。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赵祈仍忍不住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你能登上这皇位,不过是先帝为了给礼儿铺就一条更为稳妥的登基之路罢了。你若当初乖乖听从哀家的安排,老老实实做个傀儡皇帝,哀家念在你尚有几分用处的份上,或许还能让你多苟延残喘几年。可你倒好,偏偏要与哀家作对,如今,哀家暂且留你一条性命,只是想让你亲眼看着礼儿顺利登基。待到那一日,便是你命丧黄泉之时。”
赵祈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癫狂,口中喃喃自语道:“是父皇杀了母后?是父皇杀了母后!哈哈哈哈!!!”那笑声尖锐而又凄凉,在云光殿内回荡。
“陛下!”褚淳贤想扑过去扶住赵祈,却被她侍卫紧紧抓着。
高瑾玉看着赵祈这副几近疯狂的模样,想必是先皇后的死因刺激到了她。
高瑾玉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将褚淳贤带走。派人看好赵祈,莫要让她出了殿门。”
侍卫们领命,迅速上前,将褚淳贤架了出去,褚淳贤还想回头再看赵祈一眼,却被侍卫们强行带走了。
待太后一行人离开后,阿魏匆匆赶回宫内。
只见云光殿被侍卫们严密把守着,她想进去,却被侍卫们拦住,死活不让她进去。
锦清听见声响从殿内走了出来,看到阿魏,连忙走上前:“陛下有些不对劲,你快进来看看。”
侍卫长横刀拦住去路,坚决不让阿魏进去。
锦清掏出几锭金元宝,悄悄地塞给了门口的守卫,脸上堆满了笑容,指着阿魏说道:“侍卫大哥,这是陛下身边伺候的宫女,她进去也是为了伺候陛下。您就放她进去吧。这些金子就当是给各位兄弟买酒喝,请您笑纳。”
门口的侍卫看着手中的金子,心中有些犹豫。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心想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放她进去也耽误不了什么大事,便将金子收进了怀里,让开了身子。
阿魏连忙走进殿内,来到陛下身边为她把脉。陛下的脉象平稳,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症状。
她凑到陛下耳边,小声说道:“陛下,徐玟那里有齐明薇照看,您就放心吧。”
赵祈听到徐玟的名字,心中的悲痛不减,她微微叹了口气,自责地说道:“是我思虑不周,让她……哎……”
第116章
太后一声令下,褚淳贤便被侍卫从云光殿强行带走,一路七拐八绕,被关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之中。
殿内久无人至,四周弥漫着陈旧的气息,地上厚厚的灰尘,每走一步都能扬起一片,呛得人直咳嗽。
褚淳贤身姿挺拔地站在殿内,眼神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她身着华服,仪态端庄,与这周围杂乱破败、满是灰尘的景象格格不入。
身旁的宫人忙不迭地为高瑾玉收拾出一个干净的座椅。
高瑾玉坐在褚淳贤面前,开口说道:“我本以为赵祈如今这般行事作风,都是出自你的手笔。可细细想来,似乎不尽然。”
褚淳贤神色未改,语气平和地说道:“祈儿心有大志,所行之事皆是源于内心的坚守,绝非他人轻易能影响。”
“你是个有才智的女子,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是你愿意为哀家做事,哀家可饶你一命。”
即便褚淳贤已经这般解释,高瑾玉心底始终认为,赵祈能从最初的懵懂混沌,一步步成长为如今这般有胆有识,敢与她对抗的模样,褚淳贤在背后必定没少出谋划策。这样的人才,若能为自己所用,无疑是如虎添翼。
褚淳贤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与赵祈早已是一体。她生,我便生;她死,我亦绝不独活。这是我一生的坚守,此生此世,绝无更改。”
高瑾玉听闻此言,眼中瞬间闪过一抹诧异之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她久居皇宫之中,这里处处弥漫着尔虞我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不是建立在利益之上,虚情假意、勾心斗角才是常态。真情这种东西,在这红墙黄瓦之间太过奢侈,根本没有存活的土壤。
“只要你跟随哀家,为我效力,哀家不仅能饶你性命,还可免去你褚家全族性命之忧。你当真要为了一个注定失败的皇帝,放弃整个褚家?”
褚淳贤双唇紧闭,沉默不语,唯有眼神中透着一股决然。
高瑾玉眼神骤冷,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褚淳贤,嘴角扯出一抹扭曲的冷笑,“好一个‘她生我生,她死我死’,你以为你二人的情谊又能有多坚贞?赵祈大势已去,你跟着她,不过是陪葬。”
见褚淳贤依旧不为所动,高瑾玉强压怒火,缓缓说道:“哀家容你再好好想想,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你若回心转意,哀家既往不咎,褚家依旧荣华富贵,可你若执迷不悟……”高瑾玉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休怪哀家心狠手辣,褚家满门,一个都别想逃过。”
高瑾玉扔下那句冷嗤,裙摆一旋,抬脚便走。
她当下要忙的事儿堆成了山。
朝堂上那些大臣,虽说兄长费了些心思,暂且安抚住了,可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最棘手的还得是郑家。
去南滇传圣旨的人,也该有信儿了。
这圣旨是三天前以赵祈的名义发出去的。
南滇大败,郑宓罪责难逃,她给郑宓准备了两条路,两杯毒酒,或者两条白绫,让她任选其一,要是敢抗旨,那就是公然跟皇上作对。郑宓对赵祈忠心耿耿,即便见到圣旨心里会有疑惑,但料她也不敢不从。
还有徐岩鄂,等他带兵回朝,再想办法对付也不迟,反正现在急也没用。
眼下周朝在南滇刚吃了败仗,北狄和西夏那帮人,指定会瞅准机会,想从南滇边界进到大周的。
到时候不管对方狮子大开口,要多少金银珠宝、粮草,女人,她都打算给出去。
当务之急是稳住大周京中的局势,只要能把这乱摊子先收拾住,往后再徐徐图之,总有机会处理。
高瑾玉一边盘算,一边加快了脚步,往永寿殿走去。
高瑾玉踏入永寿殿,见高太傅早已在殿内等候。
她快步上前,问道:“兄长,一切可还妥当?”
高太傅微微颔首,神色中带着几分得意,“京畿卫的首领以及各个关键枢要之处,都已换上我们的暗卫掌管。那些不识时务的家伙,也都被抓了起来,暂且关押,等日后再做处置。如今就差南边赈灾的官员了,等他们一回京,便可来个一网打尽。”
高瑾玉闻言,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松了松,可随即又想起一事,“派去南滇的人,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高太傅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紧蹙,摇了摇头,沉声道:“毫无回信,就像石沉大海一般。”
高瑾玉的心一沉,喃喃自语道:“怕不是在那边遇上了什么大麻烦?”
高太傅目光一凛,揣测道:“你是担心郑宓拒不尊奉圣旨?应该不会,她领兵对抗西夏和北狄的联军,损兵折将,让大周将士伤亡惨重,就算赵祈此刻还稳坐皇位,也断不会轻饶她,这点她心里应该很清楚。”
高瑾玉陷入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一切进展得似乎太过顺利了,我心里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太对劲。”
高太傅听了妹妹的话,只当她是女子心性,想得太多,便笑着宽慰道:“那是因为我们部署得周密妥当,才打得赵祈措手不及。你莫要自己吓自己,放宽心便是。我现在只盼着西夏和北狄能在边境把郑泰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削弱郑泰的兵力,让他彻底没了与朝堂叫板的底气。”
高瑾玉定了定神,说道:“南滇大败已然成了既定事实,郑泰就算麾下领着十万大军,此刻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根本无力扭转乾坤。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安排礼儿登基。只要大局一定,木已成舟,便再没有更改的可能。到那时,但凡有敢反对的人,一律按谋反论处!”
二人正这般说着话,冷不丁,殿外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谁?”高瑾玉瞬间警惕起来,厉声喝道。
只见殿门口小心翼翼地探进来三个脑袋,原来是赵禅、赵礼和徐瑛。
高瑾玉眉头一皱,满脸疑惑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赵禅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乖巧:“我们一同来给母后请安。”
高瑾玉摆了摆手,语气有些不耐烦:“哀家还有要事要和你舅舅商议,你们退下吧。”
赵禅赶忙应道:“女儿知道了。”
高瑾玉瞧她这般听话,神色缓和了些,轻声问道:“可听见了什么?”
赵禅一脸无辜,镇定地说道:“我们也是刚刚进来,母后既然有事,我们便退下了。”
三人转身离开,朝着御花园走去。
路上,赵礼凑到赵禅身边,小声询问:“二姐,母后是想让我坐龙椅吗?那么皇姐怎么办?”
赵禅闻言,下意识地一把捂住赵礼的嘴,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道:“小声些,姐姐问你,你想做皇帝吗?”
赵礼摇了摇小脑袋,“我不想当皇帝,我只想做将军,做大皇姐的将军。”
赵禅轻轻点头,神情严肃地说:“二姐告诉你,你要是坐上了皇位,你大皇姐的命就没了。我们得想个法子将皇姐救出来。”
太庙发生的事,赵禅作为公主自然清楚。
皇姐被母后圈禁,她也了解了个大概。
方才在殿内,母后说的话,她虽听得断断续续,却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皇位争斗,向来残酷血腥,她身为二公主,还能避开这漩涡中心。
要是她是皇子,母后早就想尽办法,把皇位给她争来了。
她能理解母后渴望掌权的心思,却实在无法认同母后的做法。
如今大周正处在抵御外敌、赈灾救民的紧要关头,母后和舅舅却带着一众臣子,逼皇姐退位。
这般行径,简直为天下人所不齿。
哪怕将来礼儿登上皇位,可要是大周边境失守,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这皇位就算夺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是做皇帝不能为百姓谋福祉,只想着一己私利,这样的君主,又怎能赢得百姓的拥护?
她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无法与母后正面抗衡,可无论如何,总得想法子保住皇姐和贤妃娘娘的性命。
还有朱宝贞,想到朱宝贞,赵禅心里更是一阵担忧,得赶快派人通知她,千万不能回京,否则,怕是也会落入母后的掌控,性命堪忧。
正跟这儿想着,徐瑛突然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禅儿姐姐,瑛儿想回府!”
赵禅闻言,脸上微微一怔,徐玟的死讯她早有耳闻。按道理,这等噩耗应当先瞒着徐瑛才是,怎么这孩子突然这般着急要回府呢?
她轻声问道:“瑛儿,陪着礼儿在宫内玩耍不好吗?”
徐瑛眼神带着几分委屈,回道:“禅儿姐姐,上次见到长姐还是在永寿殿呢,这几日没见长姐,我心里头一直空落落的,实在是想念长姐。”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微微哽咽起来,眼眶也渐渐泛红。
赵禅一时语塞,心中满是纠结。要是徐瑛回府,见到长姐的棺木,以这孩子小小的年纪,又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沉重的打击呢?
她咬了咬嘴唇,思索片刻后,轻声说道:“瑛儿乖,过两日,禅儿姐姐去跟母后说一声,到时候再带你出宫去见你长姐,好不好?”
徐瑛听了这话,微微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可那原本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浓浓的哀伤。
第117章
赵禅一出宫,便直奔如意坊而去。
她记得宝贞曾提过,这如意坊是皇姐一手督办的,坊主也是皇姐亲自指派的心腹之人。
宝贞在审理严煜那桩案子时,与如意坊的人有过交集,彼此相识。
如此一来,通过如意坊给远在南边的宝贞传递消息,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赵禅到如意坊时,店内客人众多,颇为热闹。
一个机灵的堂倌赶忙上前招呼,赵禅微微抬了抬下巴,说道:“本……姑娘要见你们坊主。”
堂倌都是从百花楼出来的姑娘,最擅长察言观色。
她瞧着眼前的女子,衣着华丽精致,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贵气,料想必定有些来头,便客气地问道:“敢问客官贵姓?”
赵禅略作思索,回道:“我姓朱。同你家坊主是旧识。”
堂倌一听,忙赔笑道:“朱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坊主。”说罢,她将赵禅引至一间雅间内坐下,又吩咐人端来一壶上好的香茶和糕点,这才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便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先是打量了赵禅一眼,随即立刻欠身行礼,恭敬地说道:“民女盼兮,见过公主。”
赵禅闻言,心中一喜,知道自己找对了人。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盼兮姑娘,你怎么会知道本宫的身份呢?”
盼兮微微一笑,解释道:“方才店内堂倌说有个姓朱的姑娘是民女的旧识,民女认识的朱姓姑娘,唯有朱宝贞大人。可朱宝贞大人如今正在外地赈灾,并不在京中。而公主您气质不凡,容貌与陛下有几分相似,所以民女猜测,您必定是公主无疑了。”
赵禅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对盼兮的聪慧又多了几分好感。
盼兮接着问道:“公主此番寻我,不知有何要事?”
赵禅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郑重地说道:“这封信,想劳烦你派人送往南方交给宝贞。此信关系重大,务必尽快送到宝贞手中。”
盼兮双手接过信,认真地说道:“民女这儿有几位会些武艺的女子,我这就派人去送。公主放心,定会将信件尽快送到朱大人手中。”
赵禅感激地说道:“有劳盼兮姑娘了。”
赵禅心中有事,也无意寒暄,起身便告辞了。
赵禅离开后,盼兮立刻找来两名亲信,给她们安排了上好的马匹,去给朱宝贞送信。
如意坊的姑娘一路快马加鞭,片刻不敢停歇,足足耗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将信送到了朱宝贞的手中。
说来也着实凑巧,南边的水患刚刚妥善解决完毕。
此时的朱宝贞正与其他官员一起,整合完郑宓留下来的兵马,准备一同回京复命。
信是如意坊送来的,寄信的人却是公主,朱宝贞接过这封信,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慌乱。
朱宝贞展开信纸,公主在信中言明,陛下是如何被逼退位,母后和舅舅打算清算那些追随陛下的官员,还再三叮嘱她一定要赶紧躲起来,千万不能进京。
朱宝贞看完信后,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公主担忧她的安危,让她远离京中的是非之地。
可朱宝贞的心中,陛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陛下被囚禁在京内,危在旦夕,她又怎能为了自身的安全,躲在暗处苟且偷生呢?
朱宝贞沉思片刻,此次赈灾选出来的钦差官员,大部分是从翰林院出来的新晋官员,他们满怀抱负,渴望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剩下的老臣也都是真心为民办事的人,此刻正盼着处理好水患事宜后,回京立功受赏。
经过一番权衡,朱宝贞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众人。
众人听闻这个消息,同样震惊不已,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朱宝贞目光坚定地说道:“陛下眼下正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本官是被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深受陛下的知遇之恩,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今日,谁愿意同我一同回京城,营救陛下?”
处理水患时,郑宓在各处各留了一些兵马交由心腹秦风统领。
秦风心里清楚,自己的老大和陛下是亲表姐妹,关系非同一般。要是老大在此,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前往京中。
他站了出来,大声说道:“既然朱大人要进京,那么我秦风愿意跟着朱大人,为陛下出一份力!”
朱宝贞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
秦风手中现在掌管着五千余人的兵马,有这些人在手,自是能解决不少问题。
这时,又有官员站了出来,说道:“我愿同朱大人一同前往京城!”
紧接着,应承的人越来越多。
朱宝贞望去,大部分都是女官,她们年轻气盛,心怀恩义。
还有一些老臣,他们虽叹息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篡位的行为令人不齿,觉得自己无端搅入了这是非的漩涡之中,但出于忠义之心,还是纷纷站出来力挺朱宝贞。
当然,有愿意加入的人,自然也有反对的声音。
众人各自权衡利弊。
朱宝贞没有再去劝说,只是让秦风派人将反对的人看住,以防他们走漏了风声,坏了营救陛下的大事。
一切安排妥当后,众人整军出发,浩浩荡荡地朝着京城行进。
宫内为赵祈担忧的人,可不只有赵禅一人。
沈檀、谢仪眉与姜娥,同样满心焦虑。
尤其是沈檀和谢仪眉,她们的家族是彻底倒向了高家。
陛下现在正处在危机之际。倘若自己也如同家族那般,为了利益背弃陛下,那与禽兽又有何分别?
谢仪眉秀眉紧蹙,忧心忡忡地开口:“纵观古往今来,哪曾见过一国能同时容纳两位帝王?如今太后将陛下圈禁在云光殿,她的心思再明显不过,无非是等着新皇登基之后,便着手处置陛下,以绝后患。”
沈檀轻轻点头,声音略带哽咽地说:“若不是陛下,我和娘亲早就阴阳两隔,我也不知会落得怎样凄惨的下场。如今我们所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也好,安稳生活也罢,皆是陛下恩赐。”
姜娥握紧了拳头,一脸决然:“要是陛下遭遇不测,我们落在太后手里,同样难逃厄运。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先设法保住陛下才行。”
其余二人听了,重重地点头,异口同声地应道:“不错!”
她们三人手无缚鸡之力,无兵无卒,只能围坐在一起,苦苦思索究竟能为陛下做些什么。
她们所求不多,只盼能保住陛下的性命,也算是成全了这一份难得的君臣之义。
此刻的赵祈,依旧神态淡然,从容不迫。
高瑾玉曾来过一回,见赵祈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便以为她已然认命,想通了自己的结局,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赵祈望着太后,眼中闪过一丝哀求,轻声说道:“母后,我的命数已定。只是,还望母后看在过往对女儿的照顾之情上,能让贤妃陪在女儿身边。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
高瑾玉听到这话,脑海中又浮现出褚淳贤拒绝自己时那坚定的模样,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火,暗道对方真是不识好歹。
她已将褚家众人都关进了大牢,可褚淳贤却依旧念着与赵祈的情谊,丝毫不为家族命运着想。
再看眼前的赵祈,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心心念念着要和褚淳贤在一起,当真是被情爱迷了心智。
高瑾玉冷冷地睨了赵祈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开了殿内。
随后,她下令缩减了云光殿的守卫,便安心地去筹备儿子的登基大典了。
赵祈已经两日没有见到褚淳贤了,心中十分挂念。
阿魏便向负责送膳食的宫女打听贤妃娘娘的消息。
得知褚淳贤被关在离太后寝宫较近的一座宫殿内,目前并无性命之忧,每日的吃食也都按时供应,赵祈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此时,耳边传来阿魏吞咽食物的声音。
锦清皱了皱眉头,伸手扭住阿魏的耳朵,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能吃得下?”
阿魏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回道:“眼下陛下安然无恙,娘娘也平安无事,你和我也好好的,有什么吃不下的?”
锦清还想再说她几句,却听到赵祈开口道:“阿魏说得没错,眼下一切安好,没什么可愁的。我也有些饿了,咱们三个一同吃点吧。”
平日里她们之间有着主仆之分,如今这般同桌吃饭,让锦清觉得有些不自在。
阿魏倒是丝毫不见外,吃得津津有味。
赵祈看着锦清,认真地说道:“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你在我心中就如同我的家人一般。若将来我能执掌权力,便封你为郡主,以成全你我之间的姐妹情谊。”
锦清听了这话,突然落泪,哽咽着说道:“陛下,锦清记得。若有下辈子,若是陛下不嫌弃,锦清愿做陛下的姐姐,生生世世照顾陛下。”
赵祈本是个极难因别人的几句话就感动的人,可此刻听了锦清的这番话,也不禁动容,眼眶微微泛红,轻声说道:“傻锦清,何必等下辈子?只要我们能度过这次难关,我定会封你为郡主。”
一旁阿魏正在啃着猪爪。
赵祈又说道:“到时候再给你招上几个郡马,你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可以。”
阿魏听到这话,猪爪“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她晃了晃头,着急地说道:“不可,不可,她未来的娘子只能是我一人。”
锦清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嗔怪道:“美的你。”
赵祈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想到褚淳贤,笑意又收敛了几分。
第118章
……
当朱宝贞率领着五千人马赶到京中时,皇宫内正举行着新皇的登基大典。
赵礼小小的身子,穿着沉重的龙袍,每一步都迈得无比艰难。
他缓缓朝着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位走去,每挪动一步,都忍不住回头望向太后,眼神中充满迷茫与不安。
高瑾玉望着赵礼一步步迈向皇位,内心狂喜不已。
多年来,她处心积虑、精心布局,无数个日夜的谋划与算计,终于在今日得以实现,她的儿子终于当上了皇帝。
就在她沉浸在即将成功的喜悦中时,高太傅神色匆匆地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朱宝贞带着大批人马已到宫门外了!”
高瑾玉脸色大变,京畿卫的主力大多被赵祈派往南滇抗击狄人,又有之前的宫变之事,如今留在京城的兵力,再算上已经摆在明处的暗卫,能用上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足两万人。
“她这是打算强行闯入宫内吗?”高瑾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高太傅眉头紧锁,沉声道:“我得先去探探情况。”
他又瞥了一眼正站在台阶上的赵礼,接着问道:“那这登基大典,还要不要继续进行?”
太后眼神中闪过一抹狠厉,咬牙切齿地说道:“先暂停登基大典,等把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制服了,让她们亲眼看看,这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原本庄严肃穆的登基大典戛然而止。
朱宝贞带着一众将士,整齐地站在宫门外。
人群之中,如意坊的一众姑娘们手持着简陋的棍子、扫把等物,目光紧紧追随在朱宝贞身上,她们的眼神中毫无惧色。
高太傅带着京畿卫,缓缓打开宫门。看到朱宝贞身后的队伍,他心中暗自一惊,没想到朱宝贞竟能召集如此多的人马来。
“朱宝贞,你胆大包天,竟敢带兵进京,莫不是想谋反不成?”高太傅声色俱厉地喝道。
朱宝贞神色镇定,不卑不亢地回应道:“下官奉陛下旨意,完成了赈灾的重任,此次回京是来向陛下述职的,还望能面见陛下。”
高太傅心中思忖,太后的意思是先让宫外的士兵进宫,然后来个瓮中捉鳖,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们想见陛下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放下手中的兵器。”
朱宝贞心中明白,一旦放下武器进宫,无疑是自投罗网。
她坚决地说道:“下官前往救灾之前,陛下亲口答应过我,会亲自出来迎接下官。今日,我一定要见到陛下,否则绝不离开!”
高太傅只觉一拳好似砸进了棉花里,这朱宝贞是软硬不吃。
高太傅脸上的和善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阴沉与狠厉,恶狠狠地开口:“你若依旧这般冥顽不灵,可别怪老夫以谋反大罪论处!”
朱宝贞仿若未闻,周身散发着决然之气。她身旁的众人,亦是面色坚毅,丝毫没有被高太傅的威胁吓倒,一个个岿然不动。
“哼,你当真连死都不怕?”
朱宝贞微微仰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宫内,“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她的话语,在这喧嚣之地回荡,透着一股执着。
“好,好得很!老夫今儿个就成全你们。”高太傅怒极反笑。
此刻,对他而言,这无疑是铲除异党的绝佳时机。
他抬起手臂,用力一挥,对身后的京畿卫厉声喝道:“给我上!”
刹那间,早已候命的京畿卫将士们,汹涌向前,手中的兵器在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呐喊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然而,眼前这数千士兵,皆是郑宓从北境带来的精锐,各个身经百战,武力值不容小觑。这些士兵迅速列成阵势,如铜墙铁壁般,稳稳地抵住了京畿卫的冲击。
场上瞬间杀声震天,刀光剑影闪烁。
秦风身处激战之中,他咬着牙,拼尽全力抵挡着敌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可敌方的兵力实在太多,渐渐的,他只觉力不从心,双腿发软,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风忽觉身后尘土飞扬,仿若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由远及近。
秦风撑着疲惫的身躯,扭头定睛一看,脸上瞬间露出惊喜之色,原来是自己的将军——郑泰!
只见郑泰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银色铠甲,威风凛凛地疾驰而来,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军队,气势磅礴。
众人瞧见这一幕,不知是谁率先停了手,紧接着,双方像是有了默契一般,竟都自觉地停下了争斗。
战场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兵器碰撞的余音还在空气中回荡。
高太傅也看到了郑泰,脸上的得意瞬间被惊恐所取代,他的嘴唇微微颤抖,颤声问道:“郑泰,你放着南滇战事不管,却跑到京城来,你这是想要谋反吗?”
郑泰冷哼一声,手中银枪一挥,枪尖直指高太傅的咽喉,怒声斥道:“老匹夫*!你倒是会恶人先告状,张嘴闭嘴就污蔑本将谋反。依我看,你才是心怀不轨,妄图谋反之人。实话告诉你,本将乃是奉旨进京!”
高太傅听闻此言,心中“咯噔”一声,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心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郑泰不再与他废话,迅速转身,向身后的士兵们使了个眼色。士兵们心领神会,瞬间冲上前去,将高太傅及其部下团团围住,并迅速将他们全部拿下。
高太傅看着眼前的变故,眼神中满是绝望与不甘,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发抖。
与此同时,在宫内,赵禅带着沈、谢、姜三人,身后还跟着各自手下掌管的宫女们。
她们每个人手中都握着趁手的武器,有棍棒,也有尖锐的石块。
众人向着云光殿奔去,一心要将被困在殿中的赵祈救出来。
赵禅并不知晓朱宝贞此刻已在宫外出现,她只是趁着皇弟登基的混乱之际,想着偷偷将皇姐解救出来。
在路上,她恰好遇到了沈、谢、姜三人,便一同前往云光殿。
赵禅心想,有自己这位公主在此,护着三人和一同而来救驾的宫女,想必侍卫也不敢轻易动刀伤人。
云光殿的侍卫们远远瞧见一群女子乌泱泱的涌来,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待这群人走近,侍卫们“唰”地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将云光殿的入口守得严严实实。
赵禅昂首挺胸,一步上前,高声说道:“本宫乃大周的景熙公主,尔等听令,即刻放下手中兵器,打开殿门!”她的声音清脆而威严,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皇家气势。
为首的侍卫微微欠身,神色恭敬说道:“公主殿下,我等皆是奉太后之命,在此值守,恕难从命。”
赵禅秀眉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转头对身后的宫女们果断吩咐道:“给我推开殿门!”宫女们得令,立刻一拥而上,向着殿门冲去。
侍卫们见状,急忙举起长刀,摆出防御的架势。
赵禅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横在了宫女们与侍卫之间。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敢动手。
他们心里清楚,眼前这位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太后的掌心宠,若是稍有不慎,伤了公主半分,那自己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虽说对方皆是女子,但人数众多,真要不顾一切地厮杀起来,必然是两败俱伤的惨烈局面。
而在云光殿内,赵祈早已听到了殿外的声响。
当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赵祈看见赵禅、沈檀等人带着一群宫女出现在殿外,那一张张关切而坚定的面容映入眼帘,她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皇姐,陛下!”众人瞧见赵祈齐声喊道。
赵祈微微点头,嘴角却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容,轻声说道:“好,朕有你们是朕此生大幸。”
赵禅正急切地说着:“皇姐,我这就护送你从西门……”话还在舌尖打转,云光殿的门轰然被撞开,一群侍卫闯了进来。
赵禅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将赵祈护在身后,待看清为首之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
原来是朱宝贞,朱宝贞身姿挺拔,英气不减。
赵禅瞧见朱宝贞的刹那,满心委屈与惊喜翻涌,双脚像被钉住,动弹不得,心里直恨不得一头扎进她怀里,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脸皮再厚,也拉不下这脸,只能红着眼眶,强忍着情绪。
朱宝贞身旁还有一人是郑泰。
朱宝贞与郑泰大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地,“臣朱宝贞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老臣郑泰,叩见陛下!”
赵祈目光落在郑泰身上,素未谋面,可血缘的纽带神奇又微妙。
郑泰眉眼间沧桑,与郑宓的轮廓悄然重合,她疾步上前,双手稳稳扶住郑泰,声音轻柔:“舅舅,快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又转而看向朱宝贞,眼中满是欣慰,“宝贞,你也快起身。”
第119章
偏殿内,褚淳贤安然端坐在榻上,双眼轻阖,正在闭目打坐。
赵祈抬手,缓缓推开偏殿的门。
门轴转动,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吱呀”。
听见门响,她的睫毛微微颤动,随即缓缓睁开双眼,眼眸中映出赵祈的身影。
“淳贤。”赵祈轻唤,声音里裹挟着数日来积攒的情绪,微微发颤。
她脚下步伐加快,几步便跨到榻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褚淳贤略显苍白的面容,心疼之感愈发浓烈。
褚淳贤顺势反手握住赵祈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着赵祈的掌心。
“祈儿。”她轻声应道,声音刚出口,喉间便泛起一阵哽咽,这几日独守空殿,每时每刻,对赵祈的思念都煎熬着她的心。
赵祈只觉心头一软,连日来强忍着的酸涩思念,瞬间决堤。
她的双臂环住褚淳贤单薄的肩头,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以此来慰藉多日分离的相思之苦。
“快要结束了。”赵祈在褚淳贤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褚淳贤的耳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这短短几个字,已然道尽了这段日子的血雨腥风。
牢狱中,那些曾被太后关押起来的官员,如今已尽数被释放。
所有朝臣纷纷齐聚紫宸殿。
赵祈身着明黄龙袍,重新坐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还颇为“贴心”地在旁边为太后安排了一个座位。
朝堂之下,那些曾支持太后和高太傅逼宫的朝臣们,一个个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赵祈扫视着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内:“朕祭天当日曾言,凡是逼朕退位者,一律以谋反论处,夷其三族。诸位大人,可还记得?”
以往,赵祈处置事情向来只追究涉事之人,从不牵连家族。正因如此,高太傅以及一众参与逼皇帝退位的臣子们都心存侥幸,想着成则家族荣耀,败也不过自己一人赴死。
老臣们盼着能为家族的小辈搏出一条生路,年轻一辈则渴望借此为自己的仕途闯出一片天。
高太傅心中一紧,想要上前辩解几句,可还未等他开口。
赵祈便直接示意朱宝贞宣读圣旨。
朱宝贞稳步向前,展开圣旨,声音清朗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凡于祭祀大典当日,心怀不轨、妄图逼迫天子退位者,其心可诛,其行当伐!一律即刻褫夺官位,罪及三族,以正国法,以儆效尤!而反观沈家之女沈檀、谢家之女谢仪眉,姜家之女姜娥于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救驾有功,忠勇可嘉。不仅当免去一应刑罚,更要厚加赏赐,赐良田美宅,赏金银珠宝,封诰命之衔,令天下知晓,忠君者必受嘉奖,逆上者绝无活路!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朝堂之上顿时求饶声此起彼伏。
“高太傅,太后救命啊!”
“陛下饶命啊!”
朝臣们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朝上一片混乱。
赵祈神色未改,待众人的求饶声稍歇,再度开口:“高太傅,乃此次逼宫事件的罪魁祸首。但念及他曾是先帝留给朕的辅政大臣,也曾为社稷立下过功劳,朕便饶他一命。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褫夺官位,没收其全部财产。且高家五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太后在此次事件中,负有看管不严之罪,自今日起,便居于永寿殿,后宫及朝堂诸事,不得再插手过问。”
这时,高晋站了出来,语气带着一丝质问:“夷三族?陛下可清楚,这朝堂之上官员众多,如此处置,要死多少人?”
的确,罪责三族,这么多官员最少也得几千余人。
可这些官员之间盘根错节,在朝中的势力错综复杂,与地方府官也多有勾结。若处罚过轻,皇权的威严便荡然无存,日后人人都可能起了作乱之心。
赵祈此番严厉处置,即便日后新提拔的官员与这些叛乱官员有勾结,也不得不掂量掂量,能否承受家族被屠戮的惨痛代价。
赵祈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变得冷血了,可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她别无选择。
高瑾玉此时也开了口,脸上带着一丝嘲讽:“南滇之战,我大周大败西夏和北狄,兵力已然折损严重。你如今在朝廷大开杀戒,如此下去,这大厦倾覆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高晋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阴笑,转而对郑泰说道:“皇帝已经派人去取你女儿的性命了,你还这般死心塌地为她卖命,当真是蠢不自知!”
赵祈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意直达眼底,透着十足的自信与傲然,冷冷开口道:“蠢不自知?哼,郑宓已生擒西夏主帅燕君烨,还俘虏了敌军十五万余人。西夏和北狄在南滇战场,早已一败涂地。你派过去的人,怕是脑袋早就被郑宓砍下来,喂了野狗!”
此话一出,朝堂瞬间陷入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
连高瑾玉也惊愕得瞪大了双眼,既然南滇之战大获全胜,赵祈之前为何要宣称大周战败?
高瑾玉此时全然明白了。
自己身边那些原本隐藏在暗处的暗卫早已暴露,被赵祈的人一网打尽,如今她已无可用之兵,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再瞧朝堂之下,但凡对赵祈有二心、跟自己站在同一阵营的官员,通通被定罪,再也没了兴风作浪的本事。
原来,这一切都是赵祈精心布下的局,她不惜以自身为饵,故意示弱,让众人误以为有机可乘。
高晋此刻也如梦初醒,终于明白赵祈为何留他一命。
赵祈就是要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曾追随自己的人,一个个在眼前灰飞烟灭,让他体会到与她作对的下场。
“好狠的心思!”高晋在心底暗暗咒骂,看向赵祈的眼神中满是不甘与恐惧。
朝臣们也纷纷回过神来。
保皇派和中立者暗自庆幸,觉得自己保住了性命,日后要对陛下誓死效忠。
那些反叛者也回过味儿,这从头到尾就是陛下为铲除异己精心设计的圈套。
他们被判处罪及三族,可高太傅却能独善其身,这如何能让他们咽下这口气?
他们看向高晋和太后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充满了阴狠与怨恨。
赵祈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朝堂上的众人,随后轻轻抬起手,示意退朝。
她上前几步,走到太后身边,做出要搀扶太后的姿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母后,儿臣送你回宫。”
高瑾玉心中窝着一团火,脸色铁青,此时哪还有心思与赵祈虚与委蛇。那个被自己视为掌上玩物的废物皇帝,如今将她彻底架空,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太后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冷冷说道:“哀家身子好得很。”说罢,用力甩了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赵祈毫不在意太后举止,她将目光投向郑泰,二人眼神交汇,郑泰立刻心领神会。
当机立断,忙高声下令:“来人,将这些谋逆的官员都给我抓起来!”
赵祈又将视线转向朱宝贞,神色温和地吩咐道:“宝贞,还得辛苦你再担起这重担。案子的审理事宜,依旧交给你来处置。”
朱宝贞闻言,立刻恭恭敬敬应道:“陛下,臣定当全力以赴,不负陛下所托。”
赵祈回到云光殿时,褚淳贤早已熟悉完毕,正倚在榻上翻阅古籍,乌发垂落如墨,素纱寝衣裹着窈窕身段,在纱帐里若隐若现。
赵祈挥手屏退宫人,几步上前便扑进褚淳贤怀里。熟悉的龙涎香气裹着体温扑面而来,褚淳贤低笑一声,顺势搂住她腰肢,指尖漫不经心拨弄着她发间玉簪:“都处理好了?”
赵祈将脸埋在她颈窝闷笑,温热的呼吸拂过肌肤,她将今日朝堂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
“我已收到郑宓的来信,她询问我如何处置那十五万俘虏。”
“十五万俘虏”褚淳贤垂眸沉思,指尖轻轻摩挲着赵祈后颈,“你打算如何处置?”
赵祈抬眼时,恰好对上她温润的眼眸,恍惚间竟有些晃神。她鬼使神差地啄了下那抹嫣红的唇瓣:“原本想坑杀了事,不过”
“不过现在听听爱妃为朕献计?”赵祈指尖勾着褚淳贤一缕青丝绕圈圈,说话时温热的气息直扑对方耳畔。
褚淳贤被逗得轻笑出声,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软垫上。素纱滑落肩头,露出如雪肌肤,她却浑然未觉,只将下巴抵在赵祈心口:“臣妾倒是有个主意——”
赵祈只觉一阵酥麻从心口蔓延至四肢,连指尖都泛起颤栗。她搂住褚淳贤腰肢的手紧了紧,听着对方在耳畔轻语。
“这法子”赵祈喉间溢出低笑,指尖顺着褚淳贤脊背缓缓游走,“爱妃果然聪慧过人。”
褚淳贤被她摸得浑身发软,却仍强撑着起身去取纸笔。赵祈看着她凌乱的衣襟,突然伸手将人拽回怀里。素纱在拉扯间彻底滑落,雪色肌肤上的红梅,晃得人睁不开眼。
“急什么”赵祈贴着她耳畔呢喃,指尖轻轻描绘着她锁骨线条,“先让朕好好奖赏爱妃,再写也不迟。”
第120章
赵祈给郑宓手谕上写着:
“吾表妹之所奏,今可令敌方以物易俘。一俘之值,定为十两黄金,或白银百两,亦或健硕战马三匹,又或粮食百担。然敌方之主要将领,其罪深重,不可轻饶,当直接处置,绝无置换之可能。至于其余俘虏,表妹可自行权衡处置。若敌方拒此交换之策,表妹无需犹豫,即刻将俘虏坑杀,一个不留。”
为了这场战事,大周举全国之力,损耗之巨,难以计数,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又有南方水患建桥修路,搭建民舍,所耗费的银两更是如流水一般。
此番定要狠狠敲上敌国一笔。
若对方拒绝用物资赎回俘虏,在他们本国之内,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那些被俘之人大多都是百姓,没有百姓参军,哪能有一兵一卒。
大周给出了俘虏活命的机会,敌方却不珍惜,必然会心生不满,进而引发内部矛盾。
如此一来,不用大周出兵,他们自己就会乱成一团,哪里还用得着她出手。
而若对方同意按照大周提出的条件赎回俘虏,这些物资足以充实大周的国库,弥补先前的损失。
到时候,还能有足够的银两用以赏赐战场上的将士们,鼓舞士气,还可将一部分物资用于改善民生,让百姓们得以休养生息。
反观西夏和北狄,为了赎回俘虏,他们的国力必定会遭受重创,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元气,再无力轻易侵犯大周边境。
郑宓收到表姐手谕之时,正带着那群俘虏修筑南滇的城墙。
西夏和北狄方面频繁派人前来,言辞恳切,意图说服郑宓释放俘虏。
如今有了表姐的明确吩咐,郑宓底气十足。
当下便将释放俘虏的条件告知两国来使,冷冷道:“限期五日,若凑不齐赎金物资,便是对你们自家将士的生死置之不理,到时候我可就要将俘虏全部坑杀了。另外,送来的活物,若检查出活不过七日,也将按相应数量坑杀俘虏。”
总之,要是敢趁机跟她耍心思,就杀了他们的兵。
西夏王接到消息,瞬间怒不可遏,咆哮道:“简直是强盗!这大周皇帝的做派与强盗何异?如此卑劣!”
一旁的拓跋澜见状,轻声问道:“父王,真要依照大周提出的这般苛刻要求,将人赎回来吗?”
西夏王眉头紧皱,“那卑鄙的郑宓,已在军中大肆宣扬大周愿意饶俘虏一命。若是本王对奔赴前线的勇士们见死不救,日后还如何向子民交代?”
言罢,他即刻吩咐身旁侍卫:“速速宣朝中大臣进宫,商议筹集黄金、粮草等事宜。”
拓跋澜又想起一事,问道:“驸马还在周人手中,此番还能回来吗?”
西夏王冷哼一声,道:“燕君烨背叛过大周,他们绝不可能放他回西夏的。”
拓跋澜脸上闪过一丝惋惜,语气冰冷地说:“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原本还想着让他亲眼看看,那个低贱侍女给他生的儿子是怎么死在他面前的。既然他回不来,那就现在把他们母子处理掉吧。”拓跋澜说这话时,神色冷漠,仿佛在谈论宰杀一只微不足道的羔羊。
西夏王满脸懊悔,恨恨道:“也不知本王怎么就着了那个废物的道。”话还没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竟咳出了黑血。
拓跋澜见状,急忙对身旁侍女下令:“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医官叫来!”
再有几日手中俘虏就放回去了,郑宓命他们加紧修建城墙。
五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南滇原本破败的城墙变得又高又厚,坚实无比。
在交换俘虏的地方,场面可谓震撼。
北狄和西夏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一辆辆大车满载着金银、粮草,数不清的马匹跟在车后,乌泱泱的一大片,望不到尽头似得。
如此庞大的阵仗,别说是大周的将士,就连见多识广的郑宓,都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心中暗自惊叹这两国为了赎回俘虏,确实下了血本。
郑宓立刻安排人手清点物资。
北狄和西夏两国为了凑齐这些物品,已然倾尽举国之力,在这最后的交换关头,自然不敢耍什么卑劣手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周士兵将这些东西都给抬走。
一番忙碌后。
郑宓神色严肃地说道:“这些物品,还不足以兑换全部的俘虏。本将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们慢慢挑选。”
一番细数,留下的都是西夏的俘虏。
西夏出兵比北狄多,落在郑宓手中的人数自然也更多。
西夏使者神色谦卑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剩下的这些勇士,西夏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黄金、粮草和战马了。我们愿用女子来替代,三个女子换一个壮年俘虏。这些女子可都是妙龄的处子之身,想必能慰藉大周将士的身心,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郑宓一听,满脸的震惊瞬间转为怒色,她气得不轻,厉声质问道:“怎么?在你们西夏,男子是人,女子就不是人了吗?将女子当作货物一般交易,简直荒谬至极!”
西夏使者被郑宓的气势吓得一哆嗦,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将军,这实在是我西夏的无奈之举啊。将军只需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便可。”
郑宓一时语塞,此事她确实无法擅自做主。她看着那些被当作“筹码”的年轻女子,她们个个面容憔悴,眼神中满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郑宓即便心志坚定如磐石,此刻也不禁心生怜悯。
若她自行主张应下此事,万一表姐不满,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
可若是不应下来,放这些女子回去,以西夏对女子的轻视态度,她们回去后必定受辱,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郑宓沉思良久,最终咬了咬牙,说道:“此事,本将军还得问过陛下。你三日后再来吧。”
西夏使者连忙点头,说道:“那我们便静候将军的佳音了。”
郑宓又神色冷峻地补充道:“你且给我记好了,若陛下同意此举,我要这些女子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送到本将这里。但凡有一个女子受辱,本将便杀三个俘虏,说到做到!”
西夏使者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说道:“将军放心,我们定当照办。”
郑宓这才转身,带着一众满载物资的将士,浩浩荡荡地返回去。
京中这几日,菜市口宛如人间炼狱,用血流成河来形容都不为过。
刽子手的刀起刀落间,一颗颗人头滚落,鲜血汩汩涌出,汇成一道水流,蜿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凄厉的哀嚎声、绝望的呼喊声混在一起,响彻这片血腥之地。
而坐在监斩台上的,不是旁人,正是高晋。
曾经在朝堂上意气风发、权势滔天的他,如今却成了众矢之的。
台下被处决的官员及其家眷,一个个用充满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能将他千刀万剐。
每一道目光都如同刽子手上的刀,砍在高晋的颈上,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
在这无数怨恨目光的煎熬下,高晋的精神彻底衰败下去,整个人变得萎靡不振,眼神里只剩下恐惧和绝望,往日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
赵祈事先已明确告知高晋,倘若他胆敢自寻死路,高家满门都将与他一同陪葬。
高晋知道皇帝言出必行,他只能如行尸走肉般,麻木地坐在监斩台上,看着自己的亲信一个个的死在自己面前。
赵祈虽下定决心严惩逆党,但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斟酌再三,赦免了幼童和老妪的死罪,对于那些怀有身孕的女眷,也下令在其生产百日之后再行刑。
尽管如此,这样的惩处依旧显得极为残忍,可在这局势下,她实在是别无选择。
赵祈为此事心里难安,连做几日噩梦。
梦中,那些被处决之人的冤魂不断向她索命,她在恐惧中挣扎、呼喊,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渐渐地,她开始夜不能寐,常常躺在榻上时便会落泪。
她想,若是死的人是自己,或许就不必承受这般痛苦与不安了。
褚淳贤察觉到了赵祈的异样。
她心疼不已,轻轻将赵祈拥入怀中,手轻轻抚摸着赵祈的后背,以此来安抚她。
赵祈再也忍不住,将心中的痛苦倾诉给褚淳贤:“你说,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褚淳贤看着赵祈痛苦的模样,心疼不已。
她轻声说道:“你若这次败了,今日这些人的结局,就会降临到那些被太后关进大牢的官员,还有郑家、褚家、齐家、朱宝贞、徐玟等所有追随你的人身上。自古以来,皇位之争就是如此残酷。想当年,高宗为帝,不惜弑父杀兄,才得以登上皇位,成为大周第一女帝。若没有这般帝王手段,又何谈日后的悲悯之心呢?你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权力,更是为了守护那些信任你的人。”
赵祈听了褚淳贤的话,心中的阴霾似乎稍稍散去了一些,情绪也逐渐安稳了。
褚淳贤见赵祈有所动容,继续说道:“待到彻底除掉异党,你便能大展宏图,施展你的政策。让天下女子都能读书识字,有机会入朝为官,投身商海,不再被困于后院之中。你心怀天下,有着宏伟的抱负,不能因一时的痛苦而迷失。”
是啊,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已经给过那些官员机会,是他们自己不懂得珍惜,实在不能怪她狠心。
褚淳贤见赵祈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底泛起柔和的涟漪。
她伸手替赵祈将散落的长发别至耳后,指尖在赵祈眼下淡淡的青影上轻轻摩挲。
“莫要再皱眉了。”褚淳贤又将人紧紧拥在怀里,“你该好好休息才是。”
赵祈温软的身躯贴上褚淳贤,喃喃低语:“淳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