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标记 “现在,你被我标记了。”……
谢濯玉猛地抬起头, 循声望去。
眼前的景象已经清晰,一袭黑衣的晏沉站在远处石阶上。
剑眉星目的俊朗少年一脸笑意地望了过来,黝黑的眼瞳胜过黑曜石。
谢濯玉对上他的眼睛, 恍神一瞬。
那双眼含了太多情,好像有太多话要说。
自谢濯玉与晏沉相识以来,晏沉多数时间穿的都是黑衣。
因为图动作方便,所以一向是窄袖, 衣服上也无甚刺绣,只有布料自带的云纹,不凑近细看根本看不见。
——是和本人张扬恣意的性格截然相反的低调风格。
然而今日,晏沉的这身黑衣却是宽袍大袖, 上面是用金线绣的龙,半只龙首张扬舞爪地定在肩上, 袖上则是龙爪。
——仿佛今日是十分重要的日子, 所以才特意换上极尽华贵隆重的衣服。
眉目锋利的人只是环抱双臂站轻笑着挑一下眉, 就已经气势十足, 让人不敢直视。
谢濯玉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
他凝神运气,奔向晏沉, 几乎是飞扑过去。
纯白薄袖在空中翻飞,如白鸟振翅。
他的身影轻盈似云,悠悠然就要落去晏沉怀里。
晏沉伸手扶住了他, 很自然而然地用上了一种揽腰怀抱的姿势。
宽大手掌落到了谢濯玉后脖颈, 然后一路摸了下去,在后背停留逡巡。
谢濯玉与他对视了几秒钟,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刻的距离实在过于亲密。
晏沉有力的手臂揽在他的腰间,隔着轻薄的衣衫将微烫的体温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我,我没事。”他抿了抿唇, 开口说话的同时移开了目光,“没有受刑,只是在石室静修了几日。”
晏沉很知趣地松开了他,垂眼瞥见他脸上的可疑红晕勾了勾唇角:“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但我还是很担心你。”
他顿了顿,又沉着声补了一句:“与你分别的这些时日,我每一日都很想你。”
谢濯玉眼瞳微缩,难以忽视的热意在一瞬间爬上面颊化作大片绯红。
话音落下后的寂静突然就让人难以忍受,晏沉的目光更是炽热得让人无法忽视。
谢濯玉转回视线与他对视一眼又仓皇挪开,默了一会才很小声地说:“我也有……想你。”
——我也有想你。
很轻的声音,后面那两个字几乎要消散在风声里,却很清晰地落入了晏沉的耳中。
晏沉轻笑着嗯了一声,不忍再逗他了,怕再说上两句要把人逼得掉头就跑。
毕竟漂亮的小仙君不是他这种厚脸皮,能说一句想念就很难得了,得知足。
“濯玉,”他清了清嗓子,正色了几分,“族中有事召我回去,我们得分开些时日了。”
谢濯玉噌一下转回头来,羞怯与脸热一瞬间褪去。
他微微蹙眉,眼睛睁大了几分,一句“什么事”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在最后一秒咽了回去。
想来是晏沉族中重要之事,岂能告诉他?况且,他有什么立场问这么多。
晏沉啧了一声:“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怪惹人烦的,便不说与你听了。”
“哦。”谢濯玉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出声时就觉得太敷衍,好像他因为这事有什么情绪一样,只好再补上一句,“那,祝你办事顺利。”
“别生我气,”晏沉定定地望着他,“好不好?”
“没生气。”谢濯玉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
怎么可能因为这一点小事生晏沉的气呢。
他只是想起,此番人界一行其实是他第一次踏上旅程,而旅行中那些本该困扰他的琐碎杂务全被晏沉大包大揽。
他看过了许多奇异风光,身侧都有晏沉。
与晏沉认识之后,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他已经习惯了晏沉的陪伴。
分别了好几日,今日才见了一面,就又要分别了。
而这一别,却不知是多久……会不会等到他历劫结束都没有机会见到了。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面,谢濯玉的心突然就坠了下去,悄悄生出了些道不明的酸涩。
晏沉垂眼看着鸦羽一样的眼睫轻颤不止,轻而易举地洞悉了他心中所想。
谢濯玉舍不得他——这一结论在脑子里转了两圈,让晏沉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谢濯玉的不舍让这该死的分别都有了意义。
“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嗯?”晏沉轻轻呼出一口气,一边说一边抬手,食指轻轻蹭了蹭谢濯玉的脸,“我会尽快回来找你,一定可以见面的。”
“嗯。”谢濯玉轻轻应了一声,思索道,“我还是要去西南的青川郡处理那只恶蛟。”
晏沉的目光凝在谢濯玉额心的朱红纹印上,心念一动。
下一刻,他伸出手,化气为刃刺破了另一只手的食指。
谢濯玉微微睁圆了眼,眉眼间流露出些许急切,却在下一秒被晏沉曲指勾住了下巴。
他仰着脸看着晏沉的脸在视线里放大了些许,在感受到温热呼吸的同时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别动。”
凝在少年指尖的血珠是金红色的,轻轻滴在了谢濯玉的眉心。
有点烫。谢濯玉想。
那圆润血珠在触碰到纹印后一下子消失,朱红纹印除了深了几分好像没什么不同。
然而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纹印内部突然多了几道纤细如丝的灿金纹路,好像什么印记。
“好了,”晏沉笑得有几分心满意足,指尖轻轻点了点那纹印,“现在,你被我标记了。”
“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所以不必停下,只等我来找你便是。”
谢濯玉垂眼轻轻应了一声,一颗心悠悠落回原地。
还未分离,却已经期待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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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小子!一日不管着你,你就要掀了天去!”长相威严的男人横眉竖眼,怒气冲冲道。
谢濯玉眨了眨眼,惊疑地看着靠坐在树下吊儿郎当翘着腿的晏沉。
他怎么会在晏沉身边?这是哪里……在做梦吗?
他还未来得及弄明白现下是什么情况,就见那怒容满面的男人向晏沉气势汹汹地拍出一掌,杀机腾腾。
这一掌下去,晏沉不得重伤?!
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一步,谢濯玉飞快地扑了过去,下意识就要替晏沉挡下那一掌。
然而,那掌风却直接穿过了他,视他若无物。
万幸的是,他虽未挡住,但那掌也未落到晏沉身上。
掌风触及的前一秒,晏沉就消失在原地。
而下一秒,黑衣少年轻飘飘地落到了另一棵树的粗壮树杈上,气定神闲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干什么了?”他轻啧一声,“我才刚回来,你就要揍我,是不是亲爹啊。”
谢濯玉松下一口气,凝神聚气,竖起了耳朵。
晏沉的父亲?
他也想知道晏沉干了什么,让人发这么大火,竟是让自己父亲动了杀招。
“还敢问!你真当你做的那些事能瞒天过海不成!?”男人胸口起伏,厉喝道。
“那小仙与邬彦起了冲突不过十日,邬彦便离奇丧命!而你在人界时与那小仙交往甚密,也与邬彦见过一面……这些能瞒得过人,能瞒得过极意仙君……你当真是狂妄到极致,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晏沉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多行不义必自毙,邬彦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我与小仙君认识不假,也确实见过一面邬彦,但那又如何?又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我杀了人。”
谢濯玉在听见晏沉父亲所说之后便心神巨颤,忍不住去看晏沉。
晏沉句句皆是否认,可他只看一眼晏沉那表情,就知道此事确为他所为。
在得知邬彦的死讯那一刻起,他的心底深处就隐约有了答案,眼下不过是谜底揭开。
所以,即使此刻真相昭然,他也没有半分惊讶,只是担忧晏沉。
“就算极意君贵为一方仙君,也不能因为无证无凭的猜测就来杀我吧。”晏沉哼笑了一声,“无缘无故杀了龙族嫡系,他想挑起两界大战么?”
“还是说,若是他发难,你便会毫不犹豫把我交出去,”他慢慢敛了笑,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刻意咬重了音,“我的好父亲,尊贵的龙皇大人。”
男人变了脸,脸色一瞬青一瞬白,好半晌才一甩袖背过身去,转了话头:“你是我的儿子亦是嫡系,我自是不会那么做。可若你犯了滔天大错要牵连全族,龙族也护你不得!”
“既然回来了,便好好待着,少到处乱跑惹是生非!还得麻烦灵微好好看着你!”
晏沉眼神闪烁,没再说话,只是轻嗤一声,似是嘲讽。
人一走,谢濯玉也回过神来了。
他一边想着事一边想凑近晏沉好好看看分别多日的少年,砰砰的巨响却在下一秒生生将他拽出了真实得不可思议的梦境。
谢濯玉缓缓坐起身来,揉着眉心,然后才抬眼去看被拍得微微震动、好像随时都要倒下来的门板。
他一向没有起床气,此刻却少有地升起了十分明显的不悦情绪。
门外的人似乎不知知趣二字如何写,拍了许久门未见主人开也不走,扯着嗓子就嚷开了。
“道长,小道长!你开开门哇!”
第92章 上套 “不要我管,那你想让谁把你捡回……
木门被打开些许, 只露出了谢濯玉的半张脸。
门外,叫成康的少年说话时满眼希冀,更深处却有几分忐忑:“宴席快开了, 家兄怕道长不认得去万香楼的路,特派我来接您。”
谢濯玉拢在袖中的手指微蜷,眼皮轻耷,虽未应声, 但还是跟上了成康的脚步。
*——*
洛水城是青川最大是一座城池。
因为没有设宵禁,所以虽已月上柳梢,这座城却仍然繁华热闹。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如缕, 灯火将漆黑夜空照亮。
不知名的昏暗深巷里,容貌昳丽的青年倚着墙剧烈地喘息, 随时都要滑落在地。
白皙面颊上的绯红晕开似云, 一路蔓延至修长脖颈, 让本就秾丽的眉眼更加艳得不可方物。
而素日拢得整齐严实的衣襟俱凌乱散开, 线条美好的锁骨清晰可见。
好热,浑身都热。
似乎有火在他身体里烧, 连血都要点燃。
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勉力撑着身子还要再走,却在下一刻身子一软, 直直地向一旁粗粝的石墙倒去。
然而, 意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现。
——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止住了他的倾倒之势, 稳稳地支撑着他绵软的身体。
谢濯玉瞪圆了眼,在感受到来人气息的时候已经放松了下来。
然而他自卫的本能却更快一步。
一道凌厉剑气狠狠斩向揽在腰间的手臂。
“好凶啊,濯玉。”熟悉轻笑声伴着清脆响指响起, 凌厉剑气凭空消散。
谢濯玉咬紧牙关,仰头去看,入目便是一张无比熟悉的俊逸脸蛋。
——是晏沉。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反手按住晏沉的手臂站稳,蹙着眉想往后退。
“抱歉……我,”他极力稳住声线,“我没事了,你可以松开了。”
晏沉望着怀中人红得跟柿子一样的脸,很轻地笑了一声,没有松手,反而更用了几分力。
他低下头凑近了几分,近乎与谢濯玉额头相抵:“濯玉,你撒谎。”
谢濯玉不自然地移开眼,被直白地戳穿后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死死咬住牙关。
太近了,温热的呼吸都若有似无地扑在他的脸上。
晏沉凑过来的这个瞬间,身体里熊熊燃着的火好像被添了一大捆柴,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惊慌与无措的情绪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晏沉轻啧一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腰,然后松开了手:“站稳了。”
谢濯玉垂下头,刚要往后退,一件宽大的外袍便兜头罩住了他。
下一刻,他便腾空而起——晏沉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谢濯玉身体一僵,将那件黑色的外袍往下扒拉,露出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
纷杂的思绪在他脑海中闪过,最后全归于沉寂。
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闭上了眼,把脸往晏沉的怀里埋了埋。
明明落得现在这个境界就是因为他不够警惕,也过于相信他人……可他仍然选择了相信晏沉。
*——*
木门被不客气地踢开,然后又被重重地关上。
被欲/火烧得神志不清的谢濯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陈设,就陷进了软和的床褥之间。
晏沉在下一刻压了上来,一只手撑在他身侧,另一只手则捋开他的衣袖,攥住他的手腕后拇指按住了紧要的脉门。
方才还勾着唇角的人现在笑意全无,粗眉紧皱,薄唇紧抿,在没有点灯的昏暗环境下更显出几分凶戾。
甚至手上的力也有点失控,捏得谢濯玉有点疼。
谢濯玉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然而眼下气氛莫名诡谲,他的脑袋昏沉,浑身也提不起力气。
如此种种,竟让他生出几分惧,以至于不敢挣。
他垂下眼去不敢再看晏沉,只隐约感觉有一股陌生的灵力进入自己的灵脉,似乎要镇压那股在身体里放肆燃烧的欲/火。
但这并没有任何作用——就如半个多时辰前谢濯玉的尝试一样,非但徒劳无功,甚至有加剧燥热的迹象。
晏沉察觉到不对后果断地收了手,手背轻贴上谢濯玉的脸颊探了探温度后心中生出几分懊悔。
果然不该试的,若是灵力能够压制,谢濯玉自身的灵力就再合适不过了。
他只看谢濯玉一眼就知道他被下了情/药,却只以为是谢濯玉对此过于陌生才乱了阵脚。
现下一试才惊觉,是自己太自大了。
想来也是,寻常的凡间情药根本不会对谢濯玉起作用,便是起作用也会很快被磅礴的灵力化解。这阴损东西根本就是专门下给修行之人的,越用灵力压越是催化。
心思百转千回后,晏沉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人你都当朋友,喊你去哪你就乐颠颠去,给你喂什么你就吃什么,给你挖矿你就跳,半点都不提防的么?你多少岁了?真是……”
最后几个字被咽了回去,化为一声轻啧。
谢濯玉在听见他叹气后心里一紧,随即便挨了一顿数落。
他抿了抿唇,心中一酸,心知晏沉说得没错,却仍是感到委屈。
纤长细密的睫羽剧烈颤动,他伸手去推晏沉,然后就要侧过身去往被子里钻:“不用你管了。”
“我不管谁管?”晏沉眯了眯眼,按住他的肩膀重新凑近,气得牙根发痒,“不要我管,那你想让谁把你捡回去?”
“你真是傻子不成?不知道给你下药的人想做什么吗,还是说其实……”
“晏沉,”谢濯玉轻喝了一声,然而素日清润的声音哑得厉害,声音也小,细听还有几分颤抖,哪有半分气势。
晏沉却马上住了嘴,将所有话都全咽了回去。
眸光微闪,漆黑眼瞳中满是懊恼,晏沉恨不得反手抽自己两个嘴巴。
自己没中药难道是中邪了不成,怎么能说出那些话。
……他怎么舍得责怪谢濯玉,怎么能说出那些话。
晏沉小心翼翼地按住谢濯玉的肩膀,然而身下的人仍然侧着头,动作间散下来的头发挡住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轻轻拨开那些头发将其别到耳后,看清了谢濯玉的脸,也看清了他脸上的脆弱神情。
“对不起,濯玉。”伴随真挚诚恳的道歉话语,温柔的轻吻也落到了谢濯玉的脸侧。
“对不起。”轻吻结束后又是一句道歉。
谢濯玉怕自己不应他便要一直说下去,只好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也没有生气。他只是有点委屈,更多的却是对晏沉未尽之言的畏惧。
然而下一刻,他才知道晏沉第二句道歉是为什么。
他被迫翻过身去,大半张脸都陷进柔软的枕头。
晏沉的唇先是落在他的耳侧,然后是脖颈,再是脊背……一寸一寸吻过,没有一处能逃离。
谢濯玉的脑袋昏昏沉沉,身体却紧紧绷如弓弦。
他不知道晏沉为什么要这样,却又明白这已经是越界的行为,是不应该发生的。
然而他却无力反抗,甚至连一个不字都吐不出来。
“濯玉,别怕。”晏沉的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腰,“放轻松,不会疼的。我帮你解药性,绝不会做任何其他的。”
谢濯玉当真听话地放松了下来。
晏沉没骗他,真的不疼。
但是,那种陌生的快/感反而更让谢濯玉慌张。
他不知道那是快/感,只觉得心神都随着晏沉的那只手而动了,本就昏昏沉沉的大脑这下是彻底不转了。
一开始他还僵着不敢乱动,只是轻轻地吸气,到后面却是撑不住了,哽咽着一声又一声唤晏沉。
……
结束的时候,谢濯玉已经懵得忘了自己姓谁名何,只是小声地抽泣着。
“濯玉……”晏沉喟叹一声,用干净的那只手扳过他的脸,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认真地吻去潮红脸颊上的泪珠。
“我爱你。”他默了许久,才轻声开口,一垂眼却见谢濯玉已经昏睡过去了,不禁哑然失笑。
*——*
晏沉拎着食盒站在门口,再次将满腹草稿又过了一遍才轻轻推门而入。
然而在看清房间中坐在桌边的人后,他的脸陡然垮了下去,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晏沉快步走了过去,将食盒重重地放在桌上,听着食盒内碗筷轻碰的声音,再看面前人,只觉额头青筋直跳。
“丛临溪,你怎么在这里?”他不客气地质问道,“原本在房间里的人呢?”
丛临溪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然后才抬眼看晏沉,一脸困惑不解:“什么人?我来的时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啊。”
说着,他便伸手去开晏沉带回来的食盒,将里面的菜端出来摆好:“哟,你一个人吃这么多么。不过你什么时候口味变化这么大了,这么清汤寡水也吃得下去?”
说着清汤寡水,丛临溪却也不嫌,拿了一副碗筷给自己挟了几筷子菜就开始吃,边吃边看晏沉,反客为主招呼道:“我大老远跑来找你玩不说欢迎就算了,怎么这么凶看我?吃啊,你自己带回来的菜你还嫌么。”
晏沉眯着眼看了他许久,然后才垂下眼去,没有回丛临溪的话。
他想过谢濯玉或许会装得好像没有发生过,或许会生气得不理他,或许会一剑刺来冷脸质问,却未想到一开门见到的不是谢濯玉。
谢濯玉这家伙跑了!
逃避可不是会出现在谢濯玉这种剑修人生字典里的词,然而他确实一声不吭地跑了。
晏沉轻叹了口气,又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去探枕边。
然而他将枕下摸了个遍也没摸出半张想见到的纸片。
“你来时没看见有人,桌上也没有书信么?”他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拧着眉不死心地抬头去问丛临溪。
“没有啊,”丛临溪夹菜的动作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头也不抬地反问道,“你这房间里除了你还应该有谁么?你想要谁的信啊?”
第93章 天降未婚夫 我与晏沉从小一起长大的,……
晏沉在听见他这话的瞬间就变了脸色, 但很快恢复如常。
冷冰冰地撂下一句“与你无关”后,他重重地摔门而去。
快步走到楼下后,他又突然地停下了脚步。
分别时, 他曾在谢濯玉身上留下了印记。所以只要他想,他就能轻易地找到谢濯玉,所以昨日他千里迢迢地赶到洛水,最后在暗巷找到了被算计中药的小仙君。
他能感受到印记并未被抹去, 他依然可以靠印记去寻谢濯玉。
但,找到之后呢?找到谢濯玉之后他应该说些什么?
谢濯玉并非不讲理的人,他一定知道昨夜自己是为了帮他,是无可奈何之举。
但他依然不告而别, 连只言片语都不愿意留。所以这算不善言辞的谢濯玉给出的拒绝答案么?
思及此,晏沉苦笑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强压下心中的烦躁, 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拳头, 许久后才松开。
是了, 他应该给谢濯玉一点时间去冷静下来好好想清楚的。过犹不及,逼得太紧有时候反而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晏沉在心里劝着自己, 过几日若谢濯玉还躲着,他再去找他。
就算被谢濯玉冷言拒绝,他也绝不会放弃的。
*——*
“你这歹人, 还不快放开我们公子!”尖细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话很有气势,然而说话的人满眼惊恐, 已经瘫坐于地。
“道长息怒,道长息怒……”成康跌倒在地,望着抵在自己喉间, 再进一步就会刺穿喉咙的锋利剑尖,说话都不敢加快语速。
谢濯玉眼神冷漠,神色比冰雪还冷:“让你那个兄长滚出来。”
成康闻言更是冷汗直流,哭丧着脸道:“家兄冒犯道长,是该赔礼道歉,只是他现在真的起不来了!今早天还没亮时,他在房中遇袭。我们听到惨叫赶去时,就见他已经不成个人样了。眼睛、舌头、双手,就连下面尘根,全都……”
当时门一被踢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名贵的雪狐皮所做地毯上全是血,血泊中就躺着他那位家族骄傲的好哥哥。
眼睛被剜,双手被砍,满地血泊中还有两块烂肉,仔细看去才发现那竟然是舌头和男人的尘根,可偏偏不成人样的人还没死,仍有一口气。如此可见下手之人行事相当狠辣却又不要人命,根本就是存心要折磨人。
想起今晨看到的景象,成康差点把昨夜吃的饭都吐了出来,再对上谢濯玉清冽的双眼更觉说不出口,便含糊了过去:“到的最快的下人们连那人脸都未看清,回过神来时人也不见了。”
谢濯玉沉默不语,在成康说那人遇袭时就猜到了是谁动的手。
——是晏沉所为。至于原因,想来是为了他出气。
谢濯玉知道晏沉并非凡人,起初只以为是个有本事的修士。
而在意外做了那场梦后窥见晏沉后,他便隐约猜到了晏沉的来历——晏沉是妖,应该还是妖界里的名族。
妖兽一族俱非善类,有些种族的暴虐凶残程度更是不亚于魔族,是以人族与妖族关系并不算好,只是未至与魔族那般恶劣罢了。仙界一众仙人眼高于顶,心底是瞧不起妖族的。开了灵智也改不了那本性,就算那所谓八族的某些血脉能与上古种族扯点关系也改不了全是畜生的事实。
谢濯玉心思澄澈,倒没有其他人族那种对妖族的偏见,猜到也没有对晏沉有任何恶感。
他只是有点讶异,原来晏沉平日在他面前笑眯眯的好像没有脾气,原来动怒起来也是这副雷霆手段啊。
他没由来地想起梦中的景象,又觉得本该如此。
连所谓的仙人之间也会因利益而争斗,而强者为尊的妖兽间的争斗只会更多。梦中,晏沉与他父亲的关系一看就不好,想来在族中也是遭遇明枪暗箭无数,在那样一个环境长大,怎么会是个无用之人。
他心脏突突跳了两下,突然就生出些许莫名的情绪。
然而未等他捉住那抹情绪,便听见成康颤抖的声音响起:“道长,我真的没有骗你,若道长不信,可以自己去看,只是怕污了道长的眼。”
谢濯玉面若寒霜一言不发的样子真的吓坏了成康,他只怕谢濯玉怀疑他在说谎。
他又惊又惧,生怕谢濯玉也让他生不如死。在谢濯玉长久的沉默中,他终于顶不住了崩溃地哭了出来,却又不敢动,生怕一动弹那剑尖就贯穿他的喉咙。
涕泗横流的样子丑陋又滑稽,哪有半点前几日的风流公子样。
“你知道你兄长对我图谋不轨。”谢濯玉笃定道,眼神锐利如剑,像是可以看穿人的灵魂。
“道长,我,我不知道。”成康喉结微滚,避开他的视线结巴着唤了两声,“是家兄说仰慕道长,所以……”
“那日是我救了你,才未让你被邪修砍了手。你赖上我,非要与我同行,说只要护你归家必有重谢。”谢濯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我不求你的谢礼,你却与人合谋对我下阴损的药。”
“便是如今,你仍在说谎,没一句真话。”
成康哑然,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他那哥哥是说过仰慕,但他也知道不可信。回家那一日,他看见了兄长盯着谢濯玉离去背影的晦暗眼神,在他笑着说要设宴邀谢濯玉时就知道了他的打算。
毕竟,他这哥哥好色在洛水城这一片世家也是人尽皆知的。只是他天赋确实不错,是洛水城这一辈中最有望进入十大宗之一的苗子,相貌长得也还行,背后又是成家,所以就连好色也被美化为风流。
他当然谢濯玉知道兄长说的仰慕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出手的话手段不会干净,可他还是当了帮凶。
成康去谢濯玉下榻的客栈时为自己找了一路借口。说是兄弟,但在成家这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大家族,能有多少亲情可言呢。天赋一般的他如何得罪的起为所有长辈看好的哥哥?而且,这道长一看便非普通人,未必就会中了他哥的套……他只是送个请柬,引个路而已。
然而说再多,却依然改不了他恩将仇报的事实。
谢濯玉挪开剑垂于身侧,另一只手伸出。纤长手指轻轻一点,一道凛冽剑气划破空气直冲成康而去。
下一刻,成康捂着嘴发出了一声惨叫,殷红的血从指缝不断溢出。
而谢濯玉已经收剑入鞘,潇洒转身离去。
而一众人瞪着眼看着他,不约而同地惊慌后退,不敢出一言阻拦他,只怕一不小心就送命——要知道他们甚至都没看明白这人是怎么动的手。
但成为共识的是,眼前这神秘剑修一定来历不凡,甚至可能是那第一宗青云宗的骄子……成家这次是踢到了铁板,栽了个彻底!
*——*
谢濯玉在客栈停了两日。
一日修整,仔细探查自身。下在酒里的情.毒专门针对修仙者,谢濯玉自认并非凡人修者应当无事仍着了道,现下也再不敢轻视,怕对今后修行不益。
第二日的修炼结束后,他终于开始想晏沉。
他无法说服自己,那夜的事全是迫不得已。
他反复地问自己,对于晏沉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为什么会因为晏沉产生那么多复杂又陌生的情绪,为什么与晏沉有关的事物他会念念不忘。
答案并不难寻。
不知从何而起,他与晏沉之间早已不再是纯粹的友谊。
是喜欢。他喜欢晏沉,在更早的他没有察觉到的某一天。
想了三日,谢濯玉决定去见晏沉。
他想告诉晏沉自己的心意,也想把自己想知道的问个清楚。
换了一身衣裳,出门时谢濯玉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整个城市都热闹了起来,满街店铺门口都挂上了漂亮的各式花灯。街上的人衣着光鲜,看得出来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谢濯玉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日已是七夕了。
仙山之上无岁月,谢濯玉也对人间的各种年节没有概念。
但来人界历劫一趟,他知道了许多新鲜的,也知道了七夕是属于有情人的日子。
有情人。谢濯玉咀嚼了两遍这个词,眼睛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他突然就很想马上见到晏沉,想得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洛水城的另一边去——他记得晏沉下榻的旅店就在那边。
高大的酒楼已经出现在视野里,穿过牌坊再往前十几步便是。
谢濯玉却突然止住了脚步,以至于有人差点撞上了他。
人群的嬉闹声、小贩的叫卖声突然都小了下去,所有景物都自动模糊。
唯有站在牌坊边上的两个人是那样清晰。
背对着他的黑色背影很是熟悉,是晏沉。
而站在晏沉对面的人,谢濯玉并不熟,却认识。
那日他决定先离开晏沉的房间,一开门就撞见了那个人。
那人也是要开门的样子,看见门从里面被谢濯玉打开还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房中还有人。
谢濯玉微微蹙眉,猜测他应该是来找晏沉的,许是朋友。
说来,他之前与晏沉同行那么久,路过那么多地方,从未有晏沉认识的人来找过。
但他并不打算多问,只想赶紧离开,怕晏沉等会就回来了。
然而面前的人却好似看不出谢濯玉想离开的意图,非但未让开路,反而环抱着双臂,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他,然后久久地盯着他的脸瞧。
谢濯玉反感这种目光,而且隐隐能感觉面前这人对自己的打量并不纯是好奇,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敌意。
他的眉蹙得更紧,刚要开口,却听见面前这人幽幽开口。
“我是丛临溪,”他顿了顿,手指隔空点了点谢濯玉的脖子,“阁下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未婚夫房间?”
谢濯玉垂下眼去,瞳孔微缩。
外衫是晏沉备在床头的,款式比谢濯玉平日习惯的样式复杂些许。他穿得急,有点弄不明白这个领子,索性不理了。
从未拢严实的领口露出的锁骨和脖颈上有几处红痕,一看就暧昧至极。
但更让人瞳孔地震的无疑是丛临溪的话。
“未……未婚夫?”谢濯玉反问道,表情有几分不可置信,哪还有平时对外人的冰块脸。
“是啊,”丛临溪颔首,“这不是晏沉的房间么?我与晏沉从小一起长大的,婚约是族中长辈定下的。”
他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谢濯玉回答,那神情活似个抓奸的正宫。
谢濯玉脑子一片空白,半句话也说不出,近乎是从牙缝里逼出字来:“抱歉……抱歉,借过。”
第94章 重伤不醒 “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濯玉……
谢濯玉下定决心去寻晏沉时已经决定要将此事问清楚。
他不信晏沉是会轻率地玩弄他人感情之人, 笃信其中定有误会……总之,他要先听听晏沉的说法。
然而此刻,他停住脚步, 远远地望着那对人,清楚地看清了丛临溪脸上的笑意,那一日的茫然与惶恐又一次袭上了心头。
他轻轻眨了眨眼,然后就看见晏沉伸出手去碰上了丛临溪的脸。
他猛地转过身去, 逆着人流,近乎仓皇地离开了。
谢濯玉熟悉那个动作,因为晏沉有许多次就这样用手背轻轻贴上了他的脸,动作无比亲昵。他一开始还会不自在地偏开脸去, 后来便习以为常地盯着晏沉与他对视,神情专注, 不躲不闪。
眼见为实。已经没有再去问的必要了, 谢濯玉想, 还是莫要再自讨无趣了。
他逆着欢笑的人流默默离去, 背影看着很是失魂落魄,与周围挽着手嬉笑的男男女女格格不入。
在一处街角站定, 谢濯玉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手按了按微微发疼的眼皮,突然就觉出些许冷意。
放荡。晏沉真是可恶……该死。
“公子, 要买束花或者买个花灯吗?”清脆的少女声音唤回了谢濯玉的思绪。
入目是绯红如火的鲜艳花束, 支起来的架子上是各式小动物形态的花灯,做工算不上顶尖, 只是栩栩如生,倒也精致。
推销的少女被他这惊为天人的长相晃了眼,对上他微冷的目光心里一怵, 咬了咬唇绽开笑容:“这花寓意好呢,最适合在七夕送给心上人了。偌,配着这花灯送给您喜欢的人,保管能哄得人满心欢喜。”
谢濯玉垂下目光,素白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花瓣,突然就觉得有点难过了。
他摸出一袋子灵石轻轻放下,却没接少女递来的花束也没有选一个花灯,而是转身就走。
少女望着那将小布袋撑得微鼓的一袋灵石愣在原地。
要知道,她这摊子上的东西并非什么绝世秘宝,这袋灵石足够可以买下她摊子上所有东西了。
“公子,您东西还未——”她刚要追上去,却听见清泠如水的声音传入耳中。
“不必追了,我没有可以送花的人,就当送你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静静躺在花束旁边的灵石能证明这人当真出现过。
无形的锋利剑气轻轻滑过指尖,豆粒般的血珠挤出,在下一秒印上额头。
谢濯玉面无表情地将晏沉留在他身上的印记抹去,淡淡地望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城市,然后便运气御剑离去。
本就不该浪费时间在此地停留等人,本就不该多动不该有的心思,都是他忘记了此番来人界最重要的目的。
明明许多年前,他就已经知道世间的人大多自私自利,就连仙人也有私心。
可他竟还是为一些甜言蜜语动心,竟痴心妄想地想与晏沉有一段良缘。
是他太荒唐了。
杀了那只作乱的蛟就回去吧,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不见面最好。
*——*
谢濯玉转过身走得太快了。他若是再停一会,就会发现晏沉对丛临溪的动作哪有对他的半分亲昵,对仇人还差不多。
“我已经陪你出来了,现在说你该说的。”
丛临溪微微歪头:“我说得是陪我逛灯会。”
晏沉面露不耐:“别太过分了,我今日没时间浪费给你。”
“今日可是七夕,你没时间陪我这位竹马,是想去陪哪位佳人?”丛临溪盯着他,笑盈盈地问。
“那日你见过他了。”晏沉陡然变了脸色,冷声道,“你对他说了不该说的。”
“对咯”丛临溪轻轻点头,然后打了个响指,“我说族中给我们俩定了亲的。你知道么,他当时脸色好难看。嗯……皱着眉的样子也挺好看的,你眼光不错。”
晏沉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黑水,抬手掐住丛临溪的脸,半点也不收力地将人的脸掐出指印:“丛临溪,再大的情分一而再、再而三用来挥霍也是会耗干的。”
“我没说错什么啊,我们几大族会联姻不是事实么,”丛临溪弯眼笑着,只是那笑在谢濯玉看来许是甜蜜,在晏沉看来就是让人恶心的虚伪,“若我与龙族的人联姻,自然希望那人是你。我们又有小时候的情谊,不是很般配么?想来,长辈们也是会支持的。”
灵力在他话音落下那刻暴动,恐怖的血脉威压兜头笼罩下来,杀机毫不掩藏地涌现:“戏演得太好,把自己也感动了么?你当我不敢杀你?”
丛临溪感受着从后面若有似无地抵在心口处的尖锐,脸色微变,终于收敛了笑容:“松开我。你想两族交恶么?”
“我何时在乎过?”晏沉嗤笑一声。下一刻,那利刃一般的无形气机更进一步。
“我错了。”丛临溪是个识时务为俊杰的,道歉和卖惨很是果决,“你饶我一次,我……”
他还没来得及摆出更多筹码,便见晏沉突然变了脸色,下一刻就松开了掐着他的手。
“印记被抹去了。”晏沉目光沉沉,轻声开口,细听才能察觉到话语中微不可察的慌乱。
他后退了几步,盯着丛临溪,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凶:“滚。你不会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权还是其他什么。”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也别去给我的人找麻烦。若是再有下次这样的事,我一定会杀了你。”他冷冷地撂下话,懒得再听丛临溪假惺惺的话,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他要去寻谢濯玉,再没有时间耽搁了。
七夕佳节,有情人的节日……全都搞砸了,真该死。
*——*
谢濯玉的去向并不难猜,只是他行事低调,又赶路很急,以至于即使晏沉日夜兼程地往大致方向寻去,仍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待寻到人时,已经有些晚了。
——谢濯玉受了不轻的伤。
为祸一方的恶蛟是有些道行的,不然也不至于让人界的许多宗门都吃了苦头。
谢濯玉将那恶蛟从复杂的水域逼出,见到第一眼便蹙了眉,交上手后更是发现棘手。
这恶蛟修为高深,许是得了不少机缘造化,额头微微鼓起两个包,腹生小爪,竟是已有化龙之相。
半步化龙,再得一道机缘它便可以真正成龙。这种血脉的进化便是许多妖梦寐以求的,古往今来,欲化龙的蛟无数,却只有屈指可数的达到了。
这蛟已停在当前境界近千年,迟迟得不到化龙的机缘。执念太深,不知不觉便走了歪路,在这些年来为祸一方,且愈来愈过分以至于上界也隐有感知。
虽然棘手,但谢濯玉并非凡修,本不该落于下乘,更不至于在交手时重伤。
——然而今非昔比,他的境界因为仙界刑司的惩罚封印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一番堪称让天地变色的恶斗后,一人一蛟落了个两败俱伤。
谢濯玉的肩膀被蛟爪贯穿,腹部也被撕出一道裂口。那恶蛟被斩去大半截身子,包括那只捅穿谢濯玉肩膀的爪子。
那蛟到底是比心思纯稚的小仙君狡猾,此地又是他汲汲而营多年的大本营,一见形势不好,便当机立断地弃尾逃生。
谢濯玉自然知道不能就这样放过它,然而体内肆意的恶毒蛟毒却容不得他再追去,只能暂且作罢。
他强撑着出了山脉,不知走了多久,才见到村落,然后在一处爬满爬山虎的院墙边昏了过去。
晏沉寻至这个小院时,谢濯玉仍未醒来过。
小孩子和妇人望着站在床前面色黑沉的高大黑衣男人,皆是满脸忐忑。
“那日,这道长便倒在我们院子门口,浑身都是血。”妇人轻声说道,“肚子上好大一口子呢,肩膀也被穿了,大夫来看了都说还活着是奇迹。他这几日都未醒过,我们也给喂了药,高热却始终退不下去。只是,那伤口倒是愈合得快。”
晏沉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想将人抱进怀里,手刚碰上却又不动了,最后轻轻拨开了盖在谢濯玉身上的被子。
肩膀和腹部缠上了厚厚的白色绷带,仍隐约能看见些许红黑之色。
晏沉眯着眼,伸手轻轻按住,迅速地探出了人体中未曾化解干净的蛟毒。
他挪开手,望着谢濯玉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心中杀意已起,灵力几乎都要化为实质。室内的温度好像陡然低了几度,身后站着的妇人与小孩惊慌失措地退到门边去,满脸恐惧。
“哇——”小孩有几分尖锐的哭声刚响起,下一刻就被娘亲捂住了嘴。
晏沉深吸两口气,将气息收敛干净,垂眸去看谢濯玉:“多谢二位多日悉心照顾,之后定有重谢。”
“现下可否将此间房留给我们?我需要个清净的环境,好为他疗伤。”
“好的好的。”妇人求之不得,“我们不会来叨扰的。”
话音一落,她已抱起孩子匆匆地离开了。
晏沉站起身来,然后重新在床边蹲下,死死地盯着谢濯玉的脸默不作声,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他从储物灵器中取了锋利的刀,以灵力裹住刀刃,没有半分犹豫地划破了手腕,然后将手上的伤口贴上了谢濯玉的唇,让那珍贵的至纯龙血一点点流进去。
“快醒过来吧,”他握上了谢濯玉的手,牵着那只冰冷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侧,“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濯玉。”
第95章 承诺 “那我答应你,你以后永远都能找……
谢濯玉在服下晏沉精血不久后脸色便好了许多, 但仍是不见醒。
晏沉干脆搬了张藤编小马扎坐在床边,握紧了他的手静静守着他,每个时辰都给人喂点水。
谢濯玉醒来时, 只觉经脉里流淌着一股暖流,好像整个人泡在温热的水里。
他眨了眨眼,望着陌生的房顶露出些许疑惑之色,然后便要撑着床坐起来。
刚一动, 他便觉出不对,停住动作偏头看去。
晏沉坐在床边,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眼下已是黄昏, 窗外的晚霞绚烂。
晏沉大半身子都隐在屋内昏暗中,只有半边脸上落了些许晚霞。暖黄的光柔和了凶戾的眉眼。
谢濯玉看着他微蹙的眉心头一跳, 呼吸都轻了几分, 只怕吵醒他。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 眼下两个人的气氛是多么的不合适。
谢濯玉不想再有人挑着眉问他, 为什么你牵着我未婚夫的手。
想到丛临溪,他冷了脸, 不再顾会不会吵醒晏沉,只用力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
晏沉在他动第一下时倏地睁开了眼,然后对上了谢濯玉的眼睛。
澄澈的琥珀色眼瞳里写满了从未对他展现过的抗拒与厌恶, 几乎像剑一样刺痛了晏沉, 以至于晏沉下意识地松了手。
谢濯玉坐直身子往后退,直至后背抵上墙壁退无可退。
他盘膝而坐, 垂眼避开晏沉的目光,凝神静气,内观经脉, 然后惊讶地发现,此前在与恶蛟大战中受的各种暗伤已经全部痊愈了。
不仅如此,他的血液里竟掺上了一种神秘的金色物质,若隐若现的很难察觉。但当他能感觉到,那金色的物质是很珍贵的好东西——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经脉似乎更强韧了几分。
这种物质的来源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晏沉。
伤势痊愈还得了好处,谢濯玉本该觉得高兴的,然而一想到与晏沉有关又忍不住皱眉。
他不想与晏沉再有任何不该有的瓜葛,更不想对他有所亏欠。
一时之间,谢濯玉甚至有点心烦意乱,以至于眼下与晏沉共处一室都觉得不自在。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晏沉突然出声打破了谢濯玉的思绪。
他没有再拐弯抹角,也没有再试探半句,而是一记直球,直接戳中了谢濯玉的心:“濯玉,你看着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谢濯玉没有吭声,睫毛轻颤,到底还是抬眼望向了晏沉。
“那一日丛临溪对你说,他与我有族中定下的婚约,这不是真的,他在撒谎。”说话的晏沉没有像往日那样笑得散漫,表情无比认真。他定定地与谢濯玉对视,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将解释都说得像誓言。
“我们二族确实交情甚密,小辈联姻加强利益往来也是约定俗成。我与丛临溪自小认识,有些许情分。但是除此之外,我对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所以,纵使联姻,也不会是我和他,”他说这话时似乎是想起什么,漆黑的眼瞳中闪过一抹厌恶,“我若想要什么,一定会凭自己的实力去争,绝不会靠联姻。”
谢濯玉抿了抿唇,缩在被下的手无意识地揪了揪被套,心里堵着的某块石头突然就落了。
明明那日丛临溪说那话时一脸自然,语气笃定,明明他也看见了晏沉伸出的手,可是现在晏沉这样认真地解释,他还是想相信。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说了别的事,是不是与我有关,所以不敢说那些都是假的。但是我向你保证,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骗你。”
晏沉顿了顿:“而我喜欢你这件事,千真万确,绝无半分作假。”
谢濯玉没想到表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思绪被这一记直球打散,连表情都空白了一瞬。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捕捉到一脸镇定的晏沉眼中的忐忑,感觉心尖都被轻轻戳了一下。
“可是七夕那日我看见了,”明明质问的话语,然而声音却毫无气势,甚至让人隐约地从中觉出几分委屈,“你伸出手去摸他的脸,就像你之前经常喜欢摸我的脸那样。”
“我相信你喜欢我,可你除了喜欢我,还……”
“没有。”晏沉不等他话说完便打断了他,“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只喜欢谢濯玉一个,你拥有我完完整整的喜欢,”他顿了顿,伸出手握住了谢濯玉的手腕,牵着他贴上自己的心口,“我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是在看见你的第一眼。从那时起,这颗心便已独属于你。”
谢濯玉对上晏沉没有闪躲之意的漆黑眼瞳,在清楚读出其中的感情后,突觉天地间所有春风迎面而来,温柔却势不可挡地裹挟了他的心。
那颗在这些时日空荡荡的心因为晏沉的真挚告白重新被填满,稳稳当当落到了实处。
他微微偏过头去与晏沉错开了视线,表情与声音都淡淡的,可耳根已经红透了:“我知晓了。”
晏沉却不打算再像以往那样让他含糊过去,只在心里自我劝慰说来日方长。
——说到底,掠夺与控制才是他的本性。比起等待,他更擅长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他眯了眯眼凑近了几分:“知晓了是什么意思呢,濯玉。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呢?”
谢濯玉沉默了很久,久到晏沉觉得他不会再出声回应了。
漆黑眼瞳中的亮光一点点黯了下去,晏沉少有地感到受挫。
总是这样。谢濯玉像一池水,澄澈平静。无论投入什么,涟漪过后便恢复原样。某种角度上来说,未尝不像一块冷硬坚冰,再如何努力只是将自己冻伤,捂化不过是痴心妄想、徒劳无功。
但他只要望着这张漂亮的脸,望着这双清浅的琥珀眼瞳,便连半分怨怼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毕竟,喜欢谢濯玉是他的事情,谢濯玉又有什么义务一定要回应他的喜欢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失望地垂下眼站起身来:“你伤势未愈,还需好生休养,我先不烦你了。”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开。
但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僵住了。
——袖子被人拽住,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拉力。那样轻的力道,他只要抬一下手就能抽出手。
但他没有。非但没有,甚至不敢乱动了。
他熟悉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那嗓音仍是悦耳动听,如珠玉落盘一样脆,清泠如水,语气也跟以前对他背剑诀、与他谈论剑招时的相似。
但并不全然一致。
晏沉能捕捉到尾音微不可察的轻颤,能清楚地从中辨出谢濯玉的紧张。
“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谢濯玉顿了顿,松开了一角袖子,然后很快地握上了晏沉的手,回忆着晏沉往日的动作慢慢与他手掌相扣,“晏沉,你带我看了我从未见过的人间。”
“你是第一个主动来牵我手的人,也只有你敢那样不客气地摸我的脸。本来应该讨厌和抵触的,但是你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的心就跳得很快,好像病了一样。”他仰着脸与晏沉对视,望见永远游刃有余的人脸上从未露出的僵硬表情,眉眼一点点弯了起来。
心里的那些话好像新生的泉水一样咕咚咕咚往外冒,自然得不需要去刻意组织语言,“晏沉,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只是我之前不知道,原来这种特别便是喜欢,你靠近我时我的心跳会很快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晏沉。”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那一瞬,晏沉好像看见了千里冰原尽数融化于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繁花盛锦。
谢濯玉是最漂亮的那朵小花,更是他的小花。
他只要笑一下,晏沉就看尽了人间三月春。
晏沉没有说话,头垂了下去。
下一秒,他便像只见了主人的大型狼犬一样猛地扑过去抱住了谢濯玉收紧的臂膀那样用力,好像怕珍视的这个人会在下一刻反悔然后一声不吭逃跑一样,恨不得把人融进骨血,这样才能得片刻安定。
谢濯玉轻轻哎了一声,手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回抱住了晏沉。
温热干燥的唇落到了他的耳廓,晏沉的话伴着轻吻落下,闷闷的声音落进谢濯玉耳中,没由来地让人觉得心尖微痒,唇角克制不住地上扬。
“那你别再离开我了,别再让我找不到你。”
“哪里找不到了,我都抹除了你的印记,你不也找得这么快么……嘶,你是小狗吗?”谢濯玉极力想保持一贯的冷静自若,以平常的语气与晏沉说话。
人间历练一趟,他倒也见过普通小情人小夫妻相处,只是他与晏沉同为男子,他参照哪方都不甚合适,以至于说开了以后他反而有点不知道怎么与晏沉相处了。
“找得很辛苦,”晏沉轻轻舔了舔自己在小巧耳垂上咬的浅印,“跋山涉水,一日行过千万里,找遍数十城,片刻不敢停。”
“只怕小仙君斩了恶蛟渡完劫便斩断尘缘,毫不留情地回仙山上去,让我有冤难诉。毕竟,你若回了仙界,那只要你不想,我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濯玉被他这话逗得有点想笑,心也不自觉地软成一片了,再开口说话时声音都软了:“那我答应你,你以后永远都能找到我。若是有人拦着你来见我,那便由我去见你。”
晏沉眼睛一亮,等得就是他这句话,当即停止在他肩上乱蹭的动作,捧着他的脸抵上他的额头,笑得稳操胜券,隐约露出犬牙尖尖:“这是承诺吧?仙君不会哄我玩的吧,我愚钝蠢笨,你便是玩笑我也会当真的。”
“是承诺,”谢濯玉正色几分,随机又被他的笑感染忍不住跟着弯了眉眼,“我从不骗人,更不骗你。”
晏沉得了满意的答案,轻轻磨了磨牙,到底没忍住狠狠亲了上去。
他忍了许多次,终于不用再忍,就该好好亲个够。
彼时,少年郎意气风发,只觉相爱的滋味远胜蜜糖,一字一句承诺笃定。
却不知天道无情,残酷的命运总爱戏弄他人。它要相爱之人聚少离多,要人尝到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要人阴差阳错地站到对立位置刀剑相向,直至爱恨再难分辨只余生死才作罢休。
终究天命难勘破。
*——*
“好了好了,”谢濯玉喘着气伸手去推晏沉的肩膀,“亲够了没,我还要问你正事呢吗,停——”
第96章 想见你 “你说想见我,我便来了。”……
晏沉不情不愿地拉开了些许距离, 一开口就说出了谢濯玉要问的事:“那丑东西没死呢,我就稍微收拾了他一下,留着给你宰。”
谢濯玉听着他用懒洋洋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说丑东西就觉得有点好笑。
要知道那蛟离化龙当真是只差一道机缘, 比他俩年纪加起来还大,称句半龙并不为过。
不过晏沉出身龙族,又是嫡系,看不上也是正常的。
虽然知道晏沉说得轻描淡写但下手绝不会轻, 然而两日后寻到恶蛟再度交上手后谢濯玉还是暗暗心惊。
之前的恶蛟连他也吃了好一番苦头,现在的却已是不足为惧,甚至连给人的感觉都完全不一样了。
“若不是那龙族的小崽子抽了我的龙筋,今日便是我吞你下肚炼化你这一身上等滋补的仙人血肉、彻底化龙!”怨毒又不甘的嘶吼响彻整个山涧, 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谢濯玉垂眼,神色平静, 蛟吼再震耳欲聋, 他手中的剑却半分不颤。
手腕一转挽了个漂亮的剑花, 他干脆利落地刺出一剑。
剑尖势如破竹地刺穿了坚硬的蛟鳞, 没有受到半分阻挡就捅入妖丹所在之处。凛冽又玄奥的剑意在一瞬间将那颗妖丹毫不留情地搅得破碎。
巨蛟如铜铃的眼睛里写满不甘,生机却随着心脏也被剑气搅碎后飞快流逝, 最终竟是从空中直直地往下坠,狠狠砸入深峡中。
蛟尾压倒了大片林木,巨大的身子激起一片水花, 然而除此之外再没了声息。
清澈水流凭空出现, 仔细地濯尽剑上血迹。
谢濯玉没有多看那恶蛟一眼,收剑入鞘的下一瞬飞身落到了远处山崖边, 稳稳地在晏沉身侧站定。
晏沉盘膝而坐,一手撑头看了全程。
他颇为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草茎,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对上谢濯玉视线的眼睛亮如黑曜石。
对上视线的下一刻,他起了逗弄的心思,故作西子捧心状,夸赞的话更是不要钱一样:“小仙君一剑斩恶蛟的英姿当真是风华无双,看得我真是心口炙热,心跳震如擂鼓,再看不见其他事物了。不愧是五界第一人啊——”
谢濯玉脸色一僵,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张口就胡说。”
只是别开脸的时候,他还是弯了眉眼,唇角上扬。
——没有半点方才那淡漠无情的云上仙人模样,分明只是个被心上人甜蜜话哄得软乎乎的普通人。
“怎么胡说,明明句句是实话。”晏沉哼哼着吐了草茎,伸手牵上了谢濯玉,“好了,你的事办完了,接下来的时间就该归我了吧。”
他这话一落,谢濯玉的笑便僵了一下。
晏沉在一瞬间就猜到他心中所想,却也不说话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风呼啸着穿过山林的哗啦哗啦声清晰可闻。
“师尊之前说我修行太过顺遂,缺一道心劫未渡,”谢濯玉清脆的声音打破寂静,“所以此次来人界,除恶蛟是一件要事,同样紧要的是渡了心劫。”
“那现在恶蛟已除,你要回去了么。”
“只是,我还没明白究竟何为心劫。这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也让我感触许多,对我悟道有益……”谢濯玉默了默,再开口时不由自觉地加快了语速,说到最后却又停顿,忍不住低头去看晏沉。
晏沉望着他的目光灼灼如炬,带着他熟悉的炽热感情,无声地传递话语。
——不管是什么决定,晏沉都会相信他,也会支持。这是他之前便在晏沉眼中读到许多次的。
“所以我先不回去了,”谢濯玉心中一轻,再开口说话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想留下来,和你一起。”
不是他原想说的“我应留下来”,而是“我想留下来”。
一字之差,对晏沉来说意思却是天差地别。
晏沉松开与他相握的手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下摆,没有像谢濯玉所预想的那样笑出来。
谢濯玉眉毛轻蹙,正要问他是否觉得不妥,坚实有力的臂膀却在下一瞬搂上了他的腰。
晏沉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下一刻竟像平日里抛果子玩那样将谢濯玉高高抛了起来。
谢濯玉被他这番动作弄得无措,正要运气御风,便落到了微硬的宽阔脊背上。
指尖触到龙鳞时,他瞪圆了眼,彻底没了动作。
——晏沉这家伙实在胆大,居然直接化回了龙的原形。
晏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时带上了难以掩藏的兴奋与得意:“是不是吓着了?”
谢濯玉抬手,素白的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龙角,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原来你是黑龙啊,嗯……真好看。”
“龙角不亚于龙的逆鳞,可不能乱碰的,濯玉,”晏沉这么说着却是半点也不恼他的触碰,说着又是一个攀升,“你既然碰了我的角,那就是我的人了。”
“再搂紧一点啊。”爽朗的笑声在云间回荡,惹得人心神荡漾。
谢濯玉当真听话地搂紧了一点,半句也不问晏沉要带他去哪,只是全然地信任着晏沉。
这人间万里山河,那些数不尽的奇景,他要与晏沉一起看尽。
*——*
冬去春来,夏至秋收。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召谢濯玉回去的传讯到底还是在某日清晨通过青鸟琉璃灯落到了他的手中。
晏沉再不舍,行事再肆意妄为,却也不能阻止谢濯玉回去。
他既不能,也做不到将谢濯玉扣在自己身边。
他喜欢的小仙君本就是是天边月,是林间青松、雪中白鹤,不是笼中鸟雀。
日子过得那样快,好像沙从指缝中漏过,踪迹无从捕捉。
转眼就到了分离之日。
界门之外。
晏沉捧着谢濯玉的脸,拇指轻轻蹭过他的眉眼,指尖划过鼻梁,按上已经被亲得水光淋淋的嘴唇,眼中满是不舍。
谢濯玉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倒是一派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泄露出些许不舍与忐忑。
晏沉敛好情绪,沉吟道:“你此番回去,南明肯定会给你安排个好位置,九成可能是要进中域了。”
他顿了顿,忍住了叹气的冲动,故作轻松道:“他既然看重你,那肯定不会害你。所以指不定哪天,濯玉就是真正的仙君了,等你封君那日我一定到场献上大礼。”
谢濯玉默默地听着,顺着他的话去想中域所在的位置。
顾名思义,中域位于仙界最中心的一块,不管是灵气浓郁程度还是资源还是风光俱是最好的。
无数散仙挤破了头想去留在中域神庭,在那谋个一官半职可比去偏远的无名仙山镇山好太多了。
但谢濯玉志不在此。若真按晏沉所说,那以后他肯定不可避免地要与许多人接触交流,他想到就觉得烦。
撇弃这些恼人的,他便顺着这个想到,妖界与仙界的界门在北境最北端。
从北境到中域神庭要横跨一整个北境,隔了大片冰原,雪山之外更有昆仑山与蓬莱洲。
远得很,也麻烦得很……以后想再见一面真不知有多难。
晏沉看着他这幅垂着眼深思的模样,没忍住凑过去又亲了他一下,只是这一次亲在了唇角。
他郑重地开口许下诺言:“濯玉,再给我些时间。
“我保证,终有一日,我们不用再分离。到那时,我要邀所有人都来参加我们的合籍大典,要所有人望见我们携手并肩而立都道一句般配。”
谢濯玉心头一动,反手按在晏沉的手臂上,重新拉进距离,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那吻轻飘飘的,如芦花拂过。
“好,”谢濯玉低声说,“我一直等你,阿沉。”
没关系,他想。对成仙的人和龙来说,时间总是有,而且过得很快,有时候闭关一下便是数年,分别几年与几日而言也没有太大区别。
远也没关系,反正灵舟日行千里。若是想见,自然能见。
他不惧跨越山海去见晏沉一面。
晏沉爱他,晏沉也从不骗他。
所以他说以后他们俩会成为天下第一恩爱道侣,谢濯玉就相信一定会有一场盛大的合籍大典。
所以他说所有人都会道一句般配,他就相信这一定是一场好姻缘,无人会阻拦。
*——*
“师弟,你真是昏头了不成!”宗尧咋咋呼呼的嚷着,声音响得好似要将屋子掀了,“你放着好好的中域神庭不去,跑去那天寒地冻的北境图什么啊?你可知道刑司的一个空职位能让多少仙君子打破头去争,你居然主动放弃!”
眼看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响,谢濯玉翻书的手顿了一下,到底没办法再装鸵鸟:“师兄,你小声些。”
宗尧拿起一个茶杯灌了口茶,复又踱步,满脸不解:“你到底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
“我都知道。”谢濯玉轻轻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尊早与我讲明其中利害,也给过我时间考虑,是我执意要去北境的。现在事情已经定了,再没有反悔的道理。”
“我不擅与人交际,更对所谓的高升封君没有兴趣。一定要选个地方任职,还是北境更适合我清修。”谢濯玉认真地给人解释,倒也没有骗人,这确实是他的一部分考虑。
只是,更多的一些私心,他不会对宗尧说。
宗尧目光凝在他的脸上,心头一动,半晌后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是,这事已经改不了了,”似是觉出自己语气中惋惜的意味太过,宗尧又转了话头,“北境苦寒也没事,师兄以后有机会就去看你。”
谢濯玉默了默,只希望他这话是玩笑。
别的倒没什么,主要是宗尧话又多,声音又响,有时候一些举动会让他无所适从。
谢濯玉抵达北境是仙界的夏末。
他拒绝了南明为他好不容易才争来的好位子,惹得一向温和近人的南明都要冷脸。
只是到底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南明最后还是为他又安排了一番,没真舍得让他去千里冰原啃冰碴子,还给他分了座不错的山当洞府。
谢濯玉看过舆图,在心里算了一下界门距离新洞府的距离,很满意地接受了。
谢濯玉这次虽然担了个唬人的一域总使名头,实则却清闲得很。
毕竟北境事务本就少,还多是小事,原本的神官都做得很好,他便乐得缩在山上当甩手掌柜。
来了北境之后,他与晏沉联系并未中断。只是分隔两界,总是有许多不便。纵使有青鸟琉璃灯让彼此的通信不至于真像凡人的信鸽那样慢,但终归做不到随传随到。
然而有些心情好像经不起等待。总是在发出传讯的那一刻就期待马上收到回信,收到回信时读着又会惋惜不能真正看清对方的笑。
日子仍是一日日过,与在青云宗、在南境并无太大区别。
没有了晏沉的世界是寡淡的黑白色,宛若一潭死水。
谢濯玉本该习惯了。
只是对晏沉的思念愈发深重。
某一日他从闭关石室出来时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月亮,想起过不久又是中秋了,难过的情绪裹挟在思念里一齐涌上心头。
当年月成为具体的每一日,具体成每一个本该与心上人一起度过的节日,再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有许多许多个,时间便突然难捱得让人难以忍受。
他难得地写了一封长信传与晏沉,将所有想念都一口气写上去,直率坦诚,半点不藏。
他写,好想你,想见你。
晏沉的回答是由他亲自说的。
八月十五的清晨,满身霜露的少年叩响了他的门,带着谢濯玉熟悉的笑,伸手张开了怀抱。
“你说想见我,我便来了。”
第97章 吻别 晏沉一直记得,记得谢濯玉吻……
谢濯玉愣愣地眨了眨眼, 甚至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
昨夜还在想的人怎么会今日就站在自己门前,说因为他想便来见他。
不论是人界还是妖界都离仙界的北境都那样远,就是乘再好的灵舟也赶不到啊。
除非……除非早在他送出信之前, 晏沉便已经启程。
“一段时日不见,把我忘干净了?”晏沉眉毛一挑,说着便故作失落地要收手,“还是说, 什么想见我是哄我的,其实不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谢濯玉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握得很紧, 仿佛要靠掌心相贴时的温度来确认晏沉的存在。
晏沉哑然失笑,顺势揽住他的肩将人一把抱进怀里, 下巴在谢濯玉耳边轻蹭:“濯玉, 我每一日都很想你。”
紧随话音落下的是亲吻。强势得不容人拒绝, 疾风骤雨般的, 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
但谢濯玉闭上了眼唇关微启,顺从地接受了晏沉的亲吻。
久别重逢的一对小情人依偎了好一会才分开, 谢濯玉后知后觉地觉出些羞赧,不自然地偏过头挪开视线不与晏沉对视:“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嗯……我记得风景还不错。”
“那你带我好好看看。”晏沉自然地牵上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谢濯玉便真的带他将整座山都走了一遍。只是他深居简出, 多数时候都是闭关静室与卧房两点一线, 也未曾认真地去看过。
两个人牵着手漫步山间,倒也惬意。
夜晚, 山顶庭院中。
两个人并肩坐在石阶最高处,旁边摆了几个酒坛和食盒——是晏沉带来的桂花酿和月饼还有其他的一些点心。
谢濯玉拈了个月饼小口地啃,听着晏沉说分开后回族中经历是一些事情, 眉眼一点点地弯了起来。
晏沉手肘抵着膝盖,撑着头看着谢濯玉笑,话题一转:“话说回来,我们小玉往人界跑一趟也算立功了。不安排去中域那好地方就算了,怎么就划来了北境这偏僻苦寒的破地方,那群老头真是,啧。”
“堂堂一域总使,院子里竟然连张桌都没有,卧室也是空落落的,成心欺负我们小玉呢。”
谢濯玉听着他突然转了的话题眼睫轻颤。
眼见着晏沉越说越过火,他不解释也不行了,不然就怕这人不声不响又去收拾人了……那仙界也不全是废物,哪能次次都让晏沉惹了事还找不到主的。
“不是的,”谢濯玉咽下口中的蛋黄月饼,轻声道,“是我拒了师尊安排上职位,自请来北境的。”
“中域太远了。”
他最后一截话说得不清不楚,却相信晏沉肯定明白。
晏沉确实心里门儿清,脸上笑荣已经灿烂得跟朵太阳花似的。
只是他坏心思一来,又想逗谢濯玉玩,偏要听他说得明明白白,将所有的私心都说出来,半点也不许藏。
“离哪儿远呢?”
谢濯玉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晏沉看他这锯嘴葫芦样就乐,刚要哄便听见他轻声开口。
“离你太远了,便没有那么好了。北境也没有那么不好,我本就喜欢清净。”
晏沉心头一跳,伸手揽住他的肩带着他往自己这侧靠,一瞬间喜上眉梢,心花怒放。
“我方才说错了。北境这地方真是好得很,界门好跨,混过来不惹人注意。我一路来你这也畅通无阻无人察觉,省我事,甚好甚好。”
“东西没有我回头给你添,来一次添一些,保证让你这洞府不比其他仙君的差。”
谢濯玉自是答应。
其实东西无关紧要,人来就行了。
晏沉很信守承诺。
他简直把谢濯玉的洞府当成第二个家了,有事没事就带着东西往这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妖界与仙界之间没有界壁了。
白玉床,千金裘。所有谢濯玉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奢华却又不失低调,再不跟简陋搭边了。
谢濯玉拒绝无果后便随他去了,左右不是坏事。
都说龙喜好宝物,积蓄丰富,看晏沉这财大气粗的模样,倒是不假。
这几年,晏沉仍是四处跑,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玩乐,多数的时间都花在了各处秘境的历练。
他本就天赋卓绝,只是以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比起修炼更爱玩乐,没有真正潜心苦修。
现在上心之后,自然是进步神速,境界猛蹿。
短短几年,晏沉便在仙人妖三界声名大躁,惹得许多人私下感叹,龙族怕也是要出一位杰出人物了。
这五年,算下来还是分别的时间更多。
但除了少数几次耽搁,其他的每一个节日,晏沉都会来北境与谢濯玉一起过,就与在人间的那两年一样。
春日赏花,夏日玩水,秋日吃蟹,冬日赏雪,当真是逍遥快活如神仙眷侣。
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便是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是“有情人相守一生”的圆满结局。
只是,再长的好梦也总是要醒的。
北境几域一向远离纷争,谢濯玉一心潜修,也不去关心所谓的派系争斗。
宗尧在他来北境的第一年和第二年都带着礼来探望他,之后三年却没再来,往年时不时发来问候的讯息也戛然而止。
谢濯玉却不欲深想,只当他也有了自己的事要忙。他也曾主动地给宗尧传了份信去,说如有难处需要自己帮忙定会尽心。
但宗尧没有回。那之后他便没有再试图去联系宗尧了,遑论去过问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他仍然是那个在与人交际说话都十分钝感的谢濯玉。
所有的改变与柔软仅是晏沉独享。
宗尧是他师兄,自相识以来对他很好,很照顾他这个师弟,可谢濯玉始终跟他保持着距离。
无形的界限好像一道深沟横亘在他与其他人面前,他一个人站在这一端,对他再好的人无论是师兄宗尧还是师尊南明都只能止步在另一端。
他不允许任何人跨过来。
这是谢濯玉在许多年前无意窥见他人的恶意后为自己筑起的高墙。
自那以后,他不用再去分辨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因为不管是真是假都不会再伤害他了。他也不用怕自己会误伤他人。
这么多年,只有晏沉一个人叩开了他的心门,不顾他的抗拒也不惧受伤地紧紧抱住了他,献上了一片赤忱真心。
只有他能站在界的这一端与他并肩而立。
而他对外界漠不关心的同时,晏沉也选择了隐瞒所有的风云变幻。
魔界群龙无首、多年混乱,在仙界一帮人看来不成气候,不足为虑。冥界独掌亡灵与轮回的权柄,跳脱几界之外,并无利益相关。
于是五界之中,仙与妖这两界关系便因为错综复杂的利益日益紧张起来,两界天骄出入秘境历险时相遇也多有摩擦,偶有为争夺机缘出现死伤。
龙族历来好争妖界首族之位,族人性子也多桀骜不驯,所以五族之中当属龙族与仙界关系最恶劣。
但是,所有的这些晏沉都未对谢濯玉透露半字。
他自知总有一日风雨要来,届时或有血流成河的战争,可他打心底里觉得这些都跟谢濯玉无关。
两族交好或者交恶都不会影响他和谢濯玉的关系。
二界关系恶化的第一年,晏沉便开始拼了命地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一年到头除了几次节日小聚便是出入各种秘境,近乎是疯狂地提升实力、不断积累自身底蕴。
只要拳头够硬,哪管外面战火滔天、血流成河,他也能将谢濯玉护得好好的。
第四年春,谢濯玉似有突破之感。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每一次突破都需一场无人打扰的闭关。道至臻越险,如悬崖走钢线,一着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谢濯玉并不惧怕风险,他自有信心突破成功。
他那半点犹豫只是因为,一场死关得多久无法预测。石室中的须臾或是室外的数十年乃至百年光阴,对有情人来说漫长得有点残忍,以至于他望着晏沉不知如何启齿。
然而他的这场闭关正合晏沉心意,他前所未有地对分别展现出殷切的态度。
不突破不得出的死关,太好了,简直瞌睡时有人送枕头!
就算外头打得天昏地暗以至于连散仙小妖都被卷进战争的绞肉机,谢濯玉也不会有事,毕竟谁敢扰南明亲传弟子的死关呢。
他的小仙君便做一轮皎皎云间月就好,不用也不会沾半分血腥。
谢濯玉开始闭关那日是很好的春日,北境难得下起了一场雨。
微凉的雨使得一切都带上几分朦胧,也模糊了闭关石室外的窄小石台上两个紧挨着的身影。
晏沉捧着谢濯玉的脸落下了饱含不舍的绵密轻吻,许下承诺时的眼瞳亮如星子:“等你出关了,我就带你去人间玩。玩完了再回南境去,向你师尊去讨一个印,落在合籍庚帖上。”
谢濯玉闻言弯眼笑了:“他肯定要揍你,到时候我可拦不了,你得厉害一点,别被打得缺胳膊少腿。”
晏沉笑着应道:“这是自然的。”他满心不舍地松了手,然后稍微往后挪了挪,轻轻地朝谢濯玉挥了挥手。
谢濯玉转过身往布置好的石室内走,走了两步却又转过身来凑到晏沉面前。
他轻轻捏着晏沉的领子,很快地在他唇上落了个轻飘飘的吻。
然后他像晏沉刚刚那样轻轻挥了挥手,没有再回头。
仿佛多看一眼,便会迈不动步子。
晏沉看着古朴的封印阵印浮现又消失,闭关石室的入口消失,只余光滑石壁,心中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从看不见谢濯玉的第一眼起,他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濛濛春雨里的这一面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诀别,再见之时已非故人,唯有刀剑相向。
然而,刻骨恨意却也不曾磨灭半分这个春风一样温柔的吻。
晏沉一直记得,记得谢濯玉吻上来时睫毛轻颤,上挑的眼尾微红。
*——*
谢濯玉闭关的那年冬天,晏沉的修为突破了个大境界,引来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突破的时候他正巧在某个古老的秘境历练,还正好处于秘境核心区,揣着异宝躲着。
他本来躲得好好的,一场突如其来的突破和紧随其后的雷劫却将他暴露了个彻底,瞬间成为众矢之至。
各族天骄蜂拥而至,却又因为雷劫不得不止步于他藏身的山洞外面。
人族与妖族分列两旁,皆是虎视眈眈,其中也有本该为晏沉护法的龙族。若晏沉渡劫失败,他们便各凭本事捡漏异宝。
若他顺利渡劫,遭了八十一道雷劫身体也有几分虚弱,他们便一起出手先对付了晏沉夺了宝再做过一场。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出乎了许多人意料。
晏沉顺利地渡了雷劫,还吞了那珍贵的红莲业火的火种。
堵在山洞外的人联合出手,却也没讨个半点好。妖族本就与他是一边的,自然识趣地退开,龙族的人更是出手帮他。
最后,晏沉不过啊受了点小伤,而十数位人族天骄陨落,其中甚至有两位仙君之子。
这一战使得三界沸腾,晏沉名震三界,自此真正地走入了某些老不死的眼中。
妖界各族狂喜,虽然听闻龙族这位九殿下叛逆不驯,与族中关系不会,但说到底他仍是妖族,实力强劲对他们是好事。
有人欢喜自有人忧与恨。忧的是妖界平添一大战力,恨的是这龙出手狠辣,竟连仙君之子都敢斩杀!俨然忘了,秘境之中所有斗争皆是如此,天骄殒命是常事。
阴谋的网悄然编织而成,伺机而动。
晏灵微死了,连完好的尸体都没能留下——她最重要的那根龙骨都被抽走了。
消息传进晏沉耳中时,他愣了愣,回过神来时手中成型大半的木雕已经化为几块碎片。
第98章 剥夺 只是剥夺了他的五感,再将他软禁……
秘境纵然万分凶险, 可晏灵微实力不弱、行事一贯谨慎,不可能会为了宝贝就不要性命……要知道她已经成亲了啊,一年前刚生下一颗龙蛋。
显而易见的,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围杀,晏沉甚至可以肯定有自家人的贡献在其中。
里应外合,精英出手,任晏灵微有通天本事也别想活着走出那个秘境。
然而此事发生于秘境之中, 抽去龙骨的天戈君亲子更是咬死了绝非故意只是失手,理直气壮地说之前晏沉杀人他们也并未追究。
秘境之中,是生是死各凭本事。
如晏沉所料,最后的结果确实是接受晏灵微的死, 接受仙界假惺惺的道歉和那点微不足道让出的利益——就如妖界之前所为。
晏沉望着来传信的侍从冷笑出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以至于小侍从一脸胆战心惊地后退了几步, 得了离开的许可后三两步就窜没影了。
他跑得太快, 没有看见晏沉阴霾下来的脸色, 更没有听见那句“我要你们所有人偿命”。
这是谢濯玉闭关的第三年。
这一年的夏天发生了许多大事,桩桩件件都震动各界, 且都与晏沉有关。
第一件是龙族那颗近年来战绩无比骄人新星,那位最桀骜不驯却实力强盛的九殿下与族中彻底决裂了。
决裂之后,他竟杀了妖界其他几族的数位天骄, 包括龙族嫡系的三殿下。
这一举动与叛出妖界无异, 妖界五族联合颁布追杀令。
第二件事是,销声匿迹许久的晏沉杀了天戈君的亲子, 且是虐杀——他活生生地将人全身骨头打碎,然后剥了皮。
除此之外,天戈君亲子带领的那一队仙界人也无一生还, 全丧命于晏沉之手。
此事传出后再次使三界沸腾,各族笃定这龙已经堕魔。
妖界追杀令自此升级为三界追杀令。
然而追杀令下了以后,晏沉再没有现身,好似人间蒸发一般,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晏沉是遁逃到魔界去了。
不久,魔界便传出了大魔现世的传闻,听说本就纷争不断的魔界彻底乱了。
与之相比,哪族天骄死在秘境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
谢濯玉在三界联合追杀令发下的那一日突然睁开了双眼,退出了入定状态。
突然结束入定状态难免心神动荡、气机紊乱,遑论谢濯玉正是关键时刻,本就不能分心。
全身灵力躁动无比,不受控地在经脉内肆意冲撞,激起阵阵疼痛,以至于谢濯玉都忍不住蹙眉。
调息许久,他还是没能忍住呕出了一大口血,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
抬手拭去唇边血迹,谢濯玉用力地捂住心口,眼中闪过几分茫然。
为何,他突然会如此惊慌,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搁在书案上的信笺不知怎的溅了两滴血,他下意识伸手去擦反而晕开了血迹,鲜红的两点映入眼帘却是无比刺眼。
谢濯玉终于还是做了决定,抬手结印,撤去了青鸟琉璃灯上的封印。
闭关的这几年,晏沉给他留了很多讯息,然而谢濯玉都未曾听过,现在也顾不上听。
他给晏沉传讯,顾及着自己刚吐了血脸色难看没露脸,只是传音。
然而,以前一向回他消息回得无比及时以至于让谢濯玉怀疑晏沉莫不是天天就守着等他讯息的晏沉一直没有回。
他本可以安慰自己,许是晏沉有事,许是晏沉正在入定修炼,然而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明显,如火焰一样炙烤着他。
谢濯玉交友甚少,与宗尧断联,又不敢叨扰师尊,想了想只好给说过几句话的北境副使去讯。
他不好直接问,想了好一会才发了一句,发完一看,仍是干巴巴的,例行公事的风格一看就是他会发的。
“近期可有大事发生?”
那边的副使还是头一次收到这位总使的讯息,惊得差点把自己的琉璃灯摔了。
他有点不明所以,要知道谢濯玉来这的第一天就说若有要事就自行商议,然后由他决定即可。此后数年他当真从未过问过北境事务,从不关心发生什么事。
但既然他问,副使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
他想了想,决定最大的也就前些时日发生的那两件事算得上轰动三界的大事,便着重先说了。话匣子一开就有点关不住,絮絮叨叨地说如今妖界与仙界关系紧张,若真打起来只怕北境要遭殃——毕竟二界之间最大的界门就在北境。
然而他后面那些担忧话语谢濯玉一字都未听进去。
谢濯玉定定地望着青鸟琉璃灯,副使的话在他脑中盘旋。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却好像每一个字都听不懂。
晏沉与母族决裂,杀了同族后叛逃。
晏沉虐杀了许多仙界之人。
晏沉堕魔后下落不明……那是一头十恶不赦的魔龙,仙界人人得而诛之。
谢濯玉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爱的那个骄阳一样的少年会与嗜血好杀的魔族有那样密切的关系。
他实在想象不出那双望着他时永远带着笑意好像比天上的星星都要闪的眼睛在虐杀别人时会是怎样的一种冰冷。
那双拈着点心投喂他的手,那双在亲吻时轻轻捏住他下巴的手,居然会染上同族的血、会打碎别人全身的骨头吗?
谢濯玉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抬手想摔碎那个青鸟琉璃灯,却又想到了什么,然后把它放了回去,还轻轻摸了摸鸟的翅膀,似是安抚。
——晏沉发的那些讯息,他都还没有听过呢。
只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听了。
这一场闭关不得不提前结束了。
他清楚贸然出关意味着前功尽弃,但仍然没有半分犹豫地解开了石门的封印阵法。
谢濯玉没有怀疑副使会对自己撒谎。
但他更不会因为别人的话就对晏沉产生半分不信任。
晏沉一定出事了,所以他才会心慌得难以入定。
他决定亲自去见晏沉问清楚缘由,哪怕因此境界停滞,哪怕得远走魔界去寻也在所不惜。
但他的算盘却落空了。
两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静静地立在本该空无一人的界门之前。
待看清他们的脸时,谢濯玉瞳孔微缩。
——那正是南明与宗尧,他数年未见的师尊与师兄。
“濯玉,你尚未突破,为何出关。”一向温和的南明没有微笑,神情无比肃穆,“你要跨过界门去找谁。”
分明都是疑问句,南明的语气却那样笃定。
原来师尊一直都知道……那其他仙君呢,应该也是都知道的。
谢濯玉恍惚了一瞬,却很快稳住心神。
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他轻声道:“我要去寻他。”
“胡闹,师弟你糊涂!”宗尧急急地开口,“你真当这些年来你与他交往甚密无人知晓么,不过是有师尊护你!现如今他已堕魔,和仙界势不两立,你怎还要去寻他?”
谢濯玉眉毛微蹙,语气坚定:“一定是有误会,我……”
“误会?!”宗尧打断了他的话,满脸恨铁不成钢道,“他杀了多少人你知道么,不止同族,连亲哥哥都被他了!天戈君亲子死于其手,被找到时已经不成人形,若非有印记,根本就认不出来了!就这样你也信他么,你……”
谢濯玉抿紧下唇,脸色随着他话语落下越来越白。
南明抬手,打断了宗尧的话,目光里有些许失望:“玉儿,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生来就是修无情剑道的好苗子,这世界唯你有机会能真正得大道。也是为师错了,太相信你,却忘记你心思纯稚,确实容易被有心之人哄骗。”
谢濯玉在他抬起手的那刻心中警钟大作,当机立断地召出鸿雪剑。
鸿雪剑轻吟,他的身后身前俱浮现数道剑影将他包围。
宗尧见他召出鸿雪更是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又气恼又伤心,惊叫道:“你要对我们刀剑相向?!”
谢濯玉眼神一凛,下巴轻点,咬紧牙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师尊可以将我逐出师门,之后所有的后果都与师尊无关,我会一力承担。只是今天,谁也别想阻我去寻他。”
南明轻轻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痴儿。”
他眉心微闪,下一刻,身后便浮出一柄巨大的剑影,神光凛凛……瞧着,莫名有几分像鸿雪。
剑影在一瞬间分化成万千剑影,然后如瓢泼大雨般压向谢濯玉。
谢濯玉速度很快,不断出剑剿碎剑影,然而围绕他身边的剑影也尽数被磨灭。
全身经脉都在隐隐作痛,气血翻涌,他的剑气也越来越微弱,然而南明的攻势却不曾减弱半分。
漫天剑影终究将他淹没,化为牢笼将他囚于其中。
银光闪闪的锁链在下一刻凭空出现,束缚住他的四肢。
浑身的灵力不再在他的灵脉中冲撞,好像全数消失。自结丹以来永远悠悠运转不曾停歇的灵丹第一次沉寂。
他手中的鸿雪剑也蓦地一沉,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谢濯玉在这一刻才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与南明之间的差距。
饶是再不甘,他也只能合上眼,失去知觉。
宗尧轻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南明,却在下一刻呼吸停滞。
南明的侧脸处竟有一道血痕。
他的实力已经看不透谢濯玉了,方才二人斗法他甚至看不见谢濯玉是如何出剑的,勉力去看倒是让神识微微作痛。
他知道谢濯玉是天才,却没料到,他这师弟竟已经到如此地步。
“师尊……”他失神喊道,却不知说什么,回过神来时却见南明已将谢濯玉关入芥子,然后踏入随手撕开的空间隧道。
*——*
谢濯玉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漆黑——眼上蒙着三条黑色带子,自然是半点光也透不了的。
他下意识想坐起来,却发现手脚都被紧紧束缚,连脖子、腰上也有皮革环带,以至于他动弹不得、连扭头都做不到。
他的口中塞了个似是金银质地的冷硬口枷,半句话也说不出。
耳朵里应该也塞了东西,不然即使再静,他也不可能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谢濯玉凝神感受,却发现全身的灵力好像都凭空消失。他在心中呼唤鸿雪剑,却第一次得不到回应。
失控的恐慌悄然袭上心头,他想攥紧拳头,却在下一刻彻底愣住。
他的十指带着一种奇怪的束具,以至于只能伸得直直的,不能曲起半点。
他知道被抓回来一定会被惩罚,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不是鞭笞,不是罚跪,没有任何身体的疼痛。
只是剥夺了他的五感,再将他软禁。
五感剥夺关个禁闭而已,没什么的,谢濯玉在心底对自己说。
他一遍又一遍在心底背着剑诀和各种心经,却还是不知不觉地开始神志不清。
渐渐地,他忘记了自己背到哪里了,也背不下去了。
没有光,没有声音,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无从计算自己已经被关了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一点轻微的响动,然后是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眼上的黑布条去了,他终于久违地看见一点点光亮。
未等他看清面前人的脸,他的眼前便覆上了一只手——南明应该是担心他久未见光眼睛被刺,好心地替他挡住了。
有冰凉的手指蹭过他的耳廓和嘴唇,取出了塞住耳朵的堵物和口枷。
说话的人声听上去很是陌生,有点模糊,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但被剥夺五感久了的谢濯玉却如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浮木一般,一字不落听得清楚。
“玉儿,你可知错?”他听见南明问。
第99章 枯情 “那你便杀了我,也将我的脊骨抽……
谢濯玉眼睫轻颤, 在听到他以如此平静语气问出的问题时呼吸微窒。
他知道这是南明给他的机会。
他只需要诚恳地认错并保证会改过,一向器重他的师尊就会放他出去。
只是一句“我知错”罢了,嘴唇上下一碰就能说。
然而, 这样一件简单的事,谢濯玉却做不到。
他不觉自己有错,不知错在何处,若说出那三个字便是撒谎。
谢濯玉的剑术出神入化, 他于剑道的感悟更远超众人……他会那么多,却唯独不会撒谎。
无人教过他,他更不屑于学。
所以过了很久,久到南明都失去了耐心, 室内仍然一片寂静。
南明撤开了手掌,谢濯玉终于可以看见眼前的景象。
他身处的这方狭小石室, 其实应该说是石棺才恰当。
南明站在棺边, 头微低, 垂着眼看着他。他的表情跟他说话的语气一样平静, 可是眼神却冷若冰霜。
谢濯玉强忍着眼睛的刺痛与他对视,在一瞬间觉得南明像一座冰冷的神像, 俊逸的面容莫名有几分可怖。
他看见南明缓慢地摇了摇头,很轻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伸出一根指头不容抗拒地点在了某个穴位。
下一秒, 黑暗重新降临——他还睁着眼, 却什么也看不见,连半分光亮都捕捉不到了。
然后他重新被紧紧束缚于石棺中。
这一次的束缚变本加厉。
他的左右掌中都被放了棉团, 然后被迫握拳,柔软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绸缎将他的拳裹了起来。
口枷和耳塞也被重新塞好了。
谢濯玉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纵然在被重新剥夺感官时浑身紧绷, 却仍只能任南明为所欲为。
然后,石棺的盖子合上了——谢濯玉听不到看不到,却在尝到窒息感时意识到了这件事。
他平定心神,放慢了自己的呼吸,有节奏地去吐纳。
然而窒息感却如影随形,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让人难以忽视。
很快,他迎来了第一次濒死。
从这时起,谢濯玉才陡然意识到,惩罚已经升级为酷刑,目的便是逼他认错。
接下来,在他辨不清的时间里,他因为窒息一次又一次濒死,又在最后一刻获得些许空气。
这种体验仿佛神魂被强行抽离又塞回躯壳,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而他连昏迷也做不到。
痛苦循环往复,好像永无止境。
最可悲的是,在数不清次数的窒息后,谢濯玉竟也习惯,甚至……甚至有那么些许期待濒死的那一刻到来。
因为只有在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那一刻,被剥夺了所有感知的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仍旧活着。
虽然听不见,但他的心脏确实仍在跳动。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具死尸,更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摆件。
这一次,谢濯玉没有精力再在心里背剑诀了。
他浑浑噩噩地体验着生死,渐渐地便记忆模糊,甚至都想不起受刑的缘由,想不起是被谁囚于石棺。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忘记了,却偏偏还记得晏沉。
即使那张脸已经在脑海中模糊,气息也已经难以回忆,喜欢的感觉更是难以回忆,但是谢濯玉依然记得清楚,他喜欢一个叫晏沉的人。
他被囚于这方寸石棺中,除了这份喜欢便一无所有。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日,又或许是几年,石棺终于被打开了。
谢濯玉虽五感尽失,却仍然从扑过脸颊的风察觉到有人来了。
耳塞和口枷被除去了,腰间的束缚也被解开了。
带着关切的声音传入耳中,谢濯玉却已经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那好像是一种陌生的语言,以至于他的大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理解了那话的意思。
“师弟,魔龙晏沉已经死了,”宗尧的声音没有了旧日的朝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你不要再斗气,赶紧向师尊认个错,禁闭就结束了。”
谢濯玉刚艰难地坐直身子,正要盘膝摆出入定姿势,闻言身体一僵,没了动作。
他循着声音把脸转向宗尧的方向,脸上一片空白没有表情,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将捕捉到的关键词轻轻地重复,因为太久未开口说话,声音艰涩又沙哑,一字一顿如稚子学语:“晏,沉,死,了?”
宗尧看着他这反应心生几分不忍,乃至于别开脸不敢看他,轻轻颔首后又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不得不出声:“是,他死了,你莫再……”
谢濯玉头垂了下去,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你在骗我,不信。”
“我不信。”
宗尧眼神一黯,抬眼看向身边的师尊。
南明轻轻挥手示意他退后,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东西,如丢垃圾一般掷在石棺中。
那东西重重地砸在石棺里,发出了一声闷响。
谢濯玉微微睁圆了眼,扑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动作牵扯着手脚上的铁链和镣铐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他看不见,只能竭尽全力伸出手去摸那个东西。
运气很好,那东西就在他手边。
不是很细,有手臂那么长。摸上去很硬,一端尖一端圆。
这是一块打磨处理过的骨头。
——谢濯玉只摸了两下便断定出这不是人类的骨头。
在意识到这件事后,谢濯玉蓦地停住动作。
手指屈伸了好几次,指尖抖得不像话,光是握住那块脊骨拿起来就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南明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而谢濯玉却突然地希望自己还是什么也听不见。
可南明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分明。
“龙骨一向是炼器的上好材料,只是实在难得,”南明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很好一般,说着甚至轻轻笑了一声,“从你喜欢的那条龙身上抽得的这块龙脊骨比以前得的那几块都好太多了。”
谢濯玉默然不语,只是双手握住龙骨,将其贴在心口,然后低下头去。
他被剥夺了感官太久,五感都迟钝得要命。
而这脊骨上面的气息也已经淡得所剩无几,要拼命去感知才能捕捉到。
然而在艰难地感知清楚的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死去了。
他与晏沉分别了太久,久到他已经要想不起来晏沉的气息是什么味道了。
可那脊骨上残存的气息确实让他有一种灵魂震动的熟悉感。
——宗尧没有骗他,晏沉真的死了。
他手中的龙骨便是证明。
晏沉死了。他怎么会死呢。
那个望向他时眼睛里永远盛满爱意的少年啊。
那个陪他看遍人间山河的少年,那个让他尝到情动的少年,那个仿佛只要他说连星月也会为他献上的少年。
他的晏沉啊,在春雨中与他亲吻时,分明约定着等他出关那日要带他去看最漂亮的桃花,还要向师尊求一张合籍庚帖。
分明是满心期盼重逢的短暂离别,怎么会变成一场死别,怎么会再见面时竟是对方冰冷尖锐的一节龙骨。
他的师尊、他的同族杀了他的挚爱!
……甚至,还抽出了晏沉的龙骨要拿来炼器!
想事情想得出神的宗尧是被一阵尖锐的爆鸣唤回思绪的。
他诧异地看向音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那凄厉的惨叫居然是他那一向清冷出尘的师弟发出来的。
牙齿咯吱咯吱地碰撞着,凄厉的尖叫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谢濯玉两眼无神,浅棕色的眼睛因为愤怒充血,如厉鬼一般直勾勾地望着他们俩所在的方向。
他扯着嘶哑的嗓子,歇斯底里地嘶吼:“你们杀了他!”
他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一句,然后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泪水也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竟有几分血色,到最后已是血泪。
宗尧惊惧地望着状若疯魔的谢濯玉。
在对上那双已经赤红一片的眼睛后,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此刻的谢濯玉已有堕魔的迹象。
谢濯玉又吐出一口血,浓墨一般的怨气在下一秒冲天而起,一点点凝实。
只听喀嚓几声,锁在他手脚处的铁链尽数断裂。
——他竟将南明设下的灵力封印冲开了一部分!
南明眉毛微蹙,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指,按在了谢濯玉眉心。
“玉儿,你当真让为师失望。”南明轻叹一声,另一只手伸出去要抽走谢濯玉紧紧抱住的那根龙骨。
谢濯玉紧紧攥住龙骨的尖端,哪怕手掌已经被割得鲜血淋漓也不肯松手,甚至更加用力。
南明脸色更冷,按在他眉心的食指添了两分力,然后用力地抽走了那根龙骨,随手抛给了宗尧。
谢濯玉如同被侵犯领地的凶兽一般,眼中血色更重:“还给我——”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南明松开手指,手指于空中轻点,数根银色锁链便凭空出现,分别锁上了谢濯玉的四肢后便有无数符咒浮现。
符咒飞速运转,他冲开封印的那部分狂躁灵力再次被无情镇压。
谢濯玉双手被绑于身后,脊背如负山岳,任是再不心甘情愿也只能一点点弯下去。
他被迫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冰冷棺底,却仍要掀起眼皮向上去望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南明。
“你为了一头龙便丧失理智、目无尊长,眼下竟是险些堕魔,”南明冷声道,“我从前夸你心性沉稳,竟是看走了眼。孽障!”
谢濯玉冷笑一声,昳丽眉眼间戾气横生,瞧着竟有几分妖冶:“那你便杀了我,也将我的脊骨抽出来。”
“你既总说我根骨优异,说不定我的骨头很适合和龙骨一起炼器。”
南明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天赋卓绝,是最有希望问鼎大道的人。如今种种,不过是你所需经历的一道劫。”
“玉儿,你只能是神剑,不可为朽器。”
话音落下后,南明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支金光闪闪的笔。
那笔的笔尖不同寻常毛笔,如玄铁一般坚硬,笔身却又好像有金色的液体在其上流动。
光从其散发的气息来看,此笔该是件半神器。
南明握住笔,竟以谢濯玉掌心的血为墨,于空中刻画出一个血红咒印。
仔细看去,那咒印的每一笔竟都包含了一个精妙的小阵法,无数小阵法环环相扣组成了咒印。
“此咒名为枯情,是一种已经失传的上古咒印,是为师特向仙尊所求,”南明淡声道,“等咒印彻底融入你的神魂,你便不会再记得那头龙了。”
“等你真正地绝情断爱,便不会再像今日这样,因为旁人而险些堕魔。”
谢濯玉听着他的话浑身战栗,眼中流露出些许惊惧。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天真。
南明能对付他的手段太多太多了。只要南明想,他会永远五感尽失地被关在石棺里。而现在南明只需下个咒印,他就会将晏沉遗忘!
天赋再好又如何,现在的他在南明面前不过是只雏鸟。
宗尧说得对,他该认错的,他不该做无谓的意气之争。
谢濯玉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师尊!弟子,”谢濯玉颤声开口道,“逆徒知错。我知错了,我以后会潜心修行的,我不会再乱跑了。我不要枯情,求您,师尊,求求您……”
话到最后他语无伦次,哀求得不顾任何尊严。
人死如灯灭,而被遗忘是第二次死亡。
至少他不能忘记晏沉,只有他不能忘记!
南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动作不停,飞快地完善咒印。
笔尖点在咒印核心的下一秒,那血红的咒印便一点点向谢濯玉靠近,然后落到他眉心,很快便隐匿不见。
与此同时,谢濯玉只觉神魂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上面书写。
神魂脆弱,这种痛苦远胜凌迟,谁也无法忍受。
即使是谢濯玉的心性也没能忍住惨叫出声。
他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尖叫,痛得用头去撞石棺底部,硬生生将额头磕得头破血流。
“停下……停,好痛……啊啊——”
宗尧看着他凄惨的模样心中一疼,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面色冷凝的师尊,轻声道:“师尊,师弟不会有事吧,这也……”
南明扫了他一眼,背过身道:“你可知枯情为何失传?要知道这东西可是能助人修炼无情道的好东西,若只是痛苦些许,仍是有许多人愿意一试的。”
宗尧看了谢濯玉一眼只觉头皮发麻,心说这算个鸡毛好东西,面上却恭恭敬敬:“徒弟不知。”
南明哂笑一声:“这咒印必须完全融合神魂,相当于直接在神魂上刻画,除了要承受极大的痛苦之外,风险也很大。神魂重创都是幸事,更大可能是神魂碎裂、身死道消。”
宗尧瞪圆了眼睛,惊叫出声:“师尊,那师弟他!”
“熬过去了,他便能堪破大道,成为天尊之下第一人,那时的他会是我们最锋利的神兵。若熬不过去,”南明说着眼眸微眯,语气有几分可惜,“那便是无用之人的命,怨不得人。况且,我刻下咒印时留了一抹气息,可以帮助他神魂不碎。”
“走吧,”他抬手向谢濯玉甩出一个刻画了传送阵法的卷轴便不再停留视线,“接下来无人能帮他,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了。”
宗尧快步跟上,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石棺已经空空如也,想来谢濯玉已经被师尊关到别的石室去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心中五味陈杂,惋惜与同情之后却有几分无能为力的愧疚。
*——*
“疼……好疼……啊啊啊……”低声呢喃在寂静室内不时响起,伴随着肉/体碰撞的声音。
谢濯玉记不清自己在这个石室内待了多久。
南明没有再封存他的感知,甚至将视觉也还给了他。
然而这个封闭石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神识上撕裂般的疼痛一刻也不曾停歇。
谢濯玉捂着头,痛得最厉害时只能用力拿头去撞地面,试图以此缓解神识上的痛。
他已经没有力气尖叫,连呼痛都是呢喃。
而且,南明没有骗他。
他真的开始淡忘。
先是怎样也回忆不起晏沉的脸,然后是想不起晏沉的声音……一点一点,他连晏沉的名字都要忘记。
第100章 遗忘 “什么龙,我应该想他吗?”……
不知不觉, 又是七夕。
这个仿佛被全世界遗忘的石室外面终于来了人。
有节奏的敲击声从洞口的石壁传来,闷闷的声音在寂静的石室内回荡。
石室角落里,身体蜷缩一成团的人却置若罔闻, 甚至不曾动弹一下。
他已经认清了现实——没有任何人会来探望一个弃卒。
曾有无数次,他忍着疼痛撑起身体,满怀期盼循声奔去却发现不过是疼到极致才产生的幻听。
然而外面的人却不识趣,不得回复不罢休一样敲个不停。
谢濯玉闭着眼, 眼珠子在眼皮下轻轻转动了两下。麻木的大脑艰难运作,终于在意识到这次竟是真的。
真的有人来了。
谢濯玉撑着墙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又摔倒在地,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 才消停了没一会的大脑又开始剧痛。
他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好不艰难地挪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费力地抬起手轻敲石壁。
顽固的敲击声终于停了, 然后一个银色的阵法慢慢浮现。
只听细微的咔嚓声响起, 洞口严实的石壁终于露出一道缝隙。
几束皎洁的月光从缝中挤过, 钻进这幽暗刑室,驱散了洞口这一小片地方的昏暗, 悠悠落到了谢濯玉的膝上。
在看见月光的那一瞬,谢濯玉突然觉得眼睛又酸又胀,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想要流泪的冲动。
上一次见到月亮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谢濯玉眯着眼, 恍惚地想, 那时的他似乎是很开心的,因为有人陪着他一起看月亮, 还对他说了许多让人心都要软成棉花的话。
那是谁?是谁呢……谢濯玉头疼欲裂,回忆又一次戛然而止。
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 想不起来他的长相。
谢濯玉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他想自己可能已经疼坏了脑子。
也许是因为被关在这里太久了,他的头又总是那么疼,几乎一刻也不消停。
也许是他听不见除了心跳和呼吸以外的声音,看不见一点光,一日又一日地待在这,孤单得难以忍受。
所以他臆想出了一个人,一个对他很好的、爱他爱到会奋不顾身来救他的人。
究竟何为真,何为假?
眼前的月光会不会也是他的臆想?他所处的这间刑室一定是真的吗?
纷杂如线团的思绪无疑加剧了谢濯玉的痛苦。
他艰难地跪坐起来,额头抵在石壁上用力地磕了两下,用力按在石壁上的十指已经痉挛。
“师弟……”一个饱含担忧与怜惜的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在此刻倒像是根救命的稻草。
谢濯玉微微偏过头,透过缝隙,对上了宗尧的眼睛。
宗尧死死地盯着谢濯玉,良好的视力让他能将人看得一清二楚。
而也是在看清的一刻,他本来已经打好的腹稿突然没有了用武之地。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怎么会是谢濯玉呢。
他这进门最晚的师弟谢濯玉,虽生了一张昳丽绝色的芙蓉面,却是个冷心冷情的性子,一点也不好相与。
印象里,谢濯玉永远衣不染尘,端方雅正。
可眼前的人一袭单薄白衣皱巴巴的,其上的尘土已经污得衣服快看不出来本色。
领口也松松垮垮,露出大半锁骨。
平日束得整齐的墨发尽数散了下来,又乱又打结,没有一点光泽,跟枯草似的。
那双从来澄澈干净宛若琥珀与琉璃的浅棕眼瞳此刻黯然无光,明明在看着人又好像没有聚焦。
宗尧的视线凝在谢濯玉额角的血痂上,然后缓慢地落到谢濯玉手背和手腕上的道道血痕,突然就觉得嗓子干涩无比。
纵使灵力俱封,到底是仙人之躯,伤口愈合的速度非凡人可比。所以那血痂和抓痕意味着,谢濯玉的伤口总是在未愈合时就被抓破,从没好过。
“师弟,今日是七月初七,我求了师尊准许来看看你,”宗尧稳了稳心神,率先别过视线,“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说着,他从储物芥子中拿出了一个扁扁的木盒、一个巴掌大的玉瓶,然后从缝隙里塞进了石室。
谢濯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木盒和玉瓶,半晌才在宗尧的催促下去开。
木盒打开后,淡淡的甜味溢散出来——小小的木盒里,静静地躺着四五块桂花糕,俱做成了月牙的形状,瞧着很是精致。
他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一股淡淡的甜味便在口中蔓延。他捏着剩下半块,下意识转过头去:“这个好吃,你……”他望着宗尧愣住,话语戛然而止。
宗尧心头一颤,心里很是清楚他这反应是因为谁,面上却得装傻,只能转开头轻描淡写道:“特意为你带的,你喜欢就好,不必分给我。”
谢濯玉放下木盒,伸手握住玉瓶,捏住瓶口塞子时手指颤抖得厉害。
那塞子也是玉做的,他手指没什么力,只是平直伸着都会抖,此刻只是觉得这玉塞捏不住。
尝试数次,终于打开了。
谢濯玉低下头,将瓶口凑到鼻尖,小心地嗅闻。
醇厚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他突然觉得嗓子发干,甚至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他将玉瓶抵到唇边,只浅浅抿了抿酒液。
清甜的口感莫名熟悉,好像他曾与人一同饮过许多。
然而下一刻,谢濯玉又在剧痛中开始怀疑这也是自己的幻想,险些握不住玉瓶将酒洒了出来,但到底是稳住了。
宗尧早已经转回了头,在谢濯玉查看东西时就一直死死地盯着他,也将他开个玉瓶都费劲的样子尽收眼底。
“师弟,”宗尧脑子一热,不自觉地提高音量,语气也急躁了些许,心底转了许久的话脱口而出,“你别再想着那头龙了!”
谢濯玉塞好玉瓶才抬起头,望着他时一脸茫然。
他轻声反问道:“龙?”
宗尧自知失言,目光闪躲,咬了咬嘴唇不说话了。
“什么龙,我应该想他吗?”谢濯玉凑近几分,紧紧盯着他,“我是因为他才被关在这里吗……师兄?”
宗尧不语,仓惶地把头低下去了,声音压得很低:“没有什么龙,我脑子糊涂了……你莫再问了。”
谢濯玉不再追问,只是抿着唇静静地望着他。
宗尧抓耳挠腮地想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赶紧从储物芥子里取出了一根桃花枝,小心翼翼地塞给谢濯玉。
“师弟,我记得你是很喜欢桃花的。”
“你还记得那次群仙宴吗?那日你喝醉了,跑到林子里睡了一觉,走时还折了根桃花枝。你宝贝得很,碰都不让碰。”他轻声道,“你的洞府有禁制,我进不去,那根是拿不到了,所以我便去鹤鸣山特意为你折了一枝桃花来。”
“师弟,我想你心中有许多事想做,可你只要被关在这一日,便一日做不成,一件也做不到。”宗尧吸了吸气,苦口婆心地劝,“师尊说你是千百年来绝无仅有的好苗子,是所有人里最有希望问鼎大道的,若真有那一日,有什么实现不了呢……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谢濯玉紧紧攥住桃花枝,眼神怔愣。
那一瞬,他的脑海里飞快闪过许多陌生的记忆碎片。每一块记忆碎片里,都有一张熟悉的面容,却又有浓雾遮挡,饶是他再努力也看不真切。
“再好的桃花也有凋谢的一日,更何况开满桃花的花枝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宗尧目光闪烁,凑近那道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缝隙对谢濯玉说,“师弟,你是聪明人,你肯定能想明白什么是对的。等你渡过此劫出关那日,我来迎你。”
缝隙彻底消失,月光无影无踪,石室内重新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谢濯玉攥紧桃花枝,眉毛紧蹙,不顾神识剧痛也要去捕捉脑海中的记忆碎片。
半晌,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石壁上,未愈合完全的额角再次磕破,鲜血蜿蜒流下。
两行清泪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淌了出来。
他记起来了。
那年群仙宴是他们初见。他在他的掌心写字,为他折了一枝缀满花苞的桃花枝,望着他的眼睛里已经藏进了他读不懂的心意。
人间重逢又定情,他们一起看过月亮,一起饮过很多上好的酒。
他用力牵过他的手也紧紧抱过他。他亲吻他的时候总是那样凶,可是说的话却很温柔。
他说的每一句喜欢和爱都是真心,许下的每一个愿望都是誓言。
他真的有个心上人,并非臆想,哪怕他已经被迫忘记了他的长相与名姓。
那个人爱他,爱得愿意豁出性命来救他。
可那人死了。
谢濯玉悲痛欲绝,已经分不清此刻是心更痛还是神魂更痛。
浑浑噩噩间,他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是神魂破碎了吗……他要死了吧。
对早就心生死意的他来说应该是件好事。
可宗尧的话突然在谢濯玉耳边响了起来。
不甘便像火星落到稻草上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他不该死……他还不能死!
对,他有想做的事情……他应该让那些害死那人的家伙都付出代价!
他双眼紧闭,两行清泪再次淌过脸颊,浑身气机却在悄悄变化。
识海中,本来已经出现破碎迹象的虚弱神魂一点点变得凝实,甚至有了模糊的面容。
同时,无数金色的咒印也落到了神魂上的细小裂纹上。
一道温和的声音轻轻地响起,谢濯玉若是神志清醒就能轻松辨别出来是南明的声音。
“魔龙作恶多端,屠戮无数,连你至交好友也命丧其手。”
“此龙狡诈,说谎成性,擅长变换样貌迷惑对手,他所说的皆为蛊惑对手之言,不可当真。”
“濯玉,你于石室内苦修数年,九死一生。若能堪破大道,定要将此祸害除去,守护仙界与天下的安宁。”
“弟子……弟子谨记。”过了许久,紧闭双眼的谢濯玉才喃喃应声。
*——*
魔龙在追杀令颁下后便销声匿迹,三界众人猜测不断。
有人觉得他肯定是逃进魔界后死在纷争之中,有人觉得他是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但不一而同的是所有人都希望他死了。
然而,在追杀令颁布的第十年,一枚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那魔龙确实去往魔界,却并未死在魔界内斗之中,反倒一统十境,成为了魔界之主!
比所有人反应更迅速的是这位魔尊的动作。
消息传到仙界之时,百万魔兵已经抵达仙界界门之外,然后在不到一日内破坏了其中一处守界大阵,成功越界。
而这魔尊更是猖狂,单枪匹马向仙界中庭闯去。
很快,他便用实力让众仙家的震怒转为恐惧。
三日,十四战,全胜。
阻拦他的仙将无数,许多却连三招都走不过就丢了性命。
数位仙君分别与之交手,却都被其重创,其中极意君更是在落败后被魔龙那诡异的莲火烧得连神魂都没剩下。
也就在这三日内,各境界门纷纷被破,魔军势如破竹地扑向外域各城,唯有南北两境界门未破,还算安稳。
魔龙所过之处,血流成河,“血河魔君”一名很快广传各界,让人闻之色变。
仙界一众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若真让这该死的魔龙杀进中庭,他们今后如何能当各界之首!
一番商议后,实力在所有仙君中能排进前五的天戈君出手了,誓要将其斩杀,还放话说到时候把这龙做成雕塑放到中庭外展览以显天威,告慰死在魔龙手中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