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我这个真心天地可鉴,剖……
——我们冬冬蹲在这里做什么?
——外婆, 我是坏孩子吗?
——说什么呢,冬冬是全霭里最好的娃。啊不,全世界最好!
——我小时候是不是犯错、惹妈妈生气过?
外婆不说话, 蹲下来,跟他一起藏在茶树丛中。
霭里很多家是老人带小孩, 年轻人在外头工作。江在寒问爸爸妈妈的问题, 这不难回答,“他们在大城市工作赚钱, 很忙”,别人家也这样。
但别人家的父母过年会回来, 或者接小孩去城里。
江在寒没有。
从有记忆开始, 他一次都没见过爸爸妈妈。
就算他们离婚了, 他跟外婆住,说明法院把他判给妈妈——是的,江在寒已经有这个概念——那么妈妈为什么也从没出现过。
大信说, 你不能问外婆妈妈是不是死了,会被打!我,我的一个朋友试过!
小江在寒说, 噢。
他知道妈妈很忙,可是他很闲啊。他可以去城里看妈妈。外婆总说等你长大。他从一年级升到二年级,二年级升到三年级, 还不够吗?
大信又说, 我暑假看了一个电视剧, 懂得更多了。电视上那个漂亮阿姨跟不喜欢的人生了娃, 就把娃扔家里自己跑了。我推测你妈妈不是不喜欢你,是不喜欢你爸爸。所以你不要伤心了。
小江在寒说,噢。
更伤心了。
***
江在寒对着已经熄屏的手机发了会呆。
他走出书房出去倒水的时候依然心不在焉, 甚至没看到厨房里的符确。
“江老师,你吃中饭了吗?”
江在寒冷不防一惊,看见整理橱柜的符确。
“吃了。你回来了。”
“吃的什么?汤怎么没喝啊?我回来好一会了,车库门有点卡顿,声音挺大的,没吵到你吗?”符确手里拿了个方块白色纸包,走近了瞧江在寒,“你不舒服吗?”
“没有。”江在寒没跟他对视,问,“这是什么?”
包装眼熟,上面老式红泥印字也很眼熟。
“麻酥糖,我妈的朋友从国内过来,顺便捎的。”符确放在岛台上拆,“你吃过吗?我小时候超爱。”
“吃过的,”江在寒闻到芝麻的香气,“最早做这个的糕点店还是霭里的。”
“是吗,我都不知道,怪不得小时候外婆总念叨这个,买了她也不能吃,就看着我和我哥吃。”麻酥屑细腻,符确拿了个大点的盘子接着,“江老师休息会,一起吃吧。”
江在寒那盒“中饭”没吃完,这会儿看着酥糖有点饿了。
符确把贴着岛台的高脚凳拉出来,又去拿水,帮江在寒拿了冰牛奶。
“谢谢。”
样子没变。长方形一小块,中间色泽偏深的纹路是有嚼劲的酥坯。
味道没变,芝麻香浓郁,松软偏甜。
“感觉没有小时候好吃了,”符确吃了两口,开始喝水,“粉还行,中间是什么糖也太甜了,以前也这么齁甜吗?”
“我觉得还好。”
江在寒挺能吃甜的。
他以前挑着中间的酥坯吃,外婆会把剩下芝麻粉吃掉,说她不能吃太甜只吃酥屑。
“太好了,”符确双手合十,“橱柜里还有好几包,拜托江老师。”
江在寒刚咬了一口,抬头想说谢谢,但嘴里都是芝麻粉,张口就会飞粉。
这东西很难优雅地吃,一口下去别说牙齿,嘴唇一定会沾粉。
江在寒只能点点头。
符确反倒说“谢谢”。
江在寒又摇摇头。
符确看着他,笑起来,忽地倾身,离他很近地伸出手。
江在寒微微睁大了眼。
符确手指一抹,擦了江在寒嘴角一点粉屑。
没擦,捏起自己剩下的小半块塞进嘴里。
江在寒睁圆了眼。
符确擦他嘴角的左手本来是干净的,指腹温热干爽,抹的时候稍稍用了点力。在他看来,这是有些亲密的举动。
可能,两个男人之间这样也没什么?
符确跟朋友或球友也会勾肩搭背,很正常。
就像他们初见那天,符确上手帮他系领带,都是正常的。
只有江在寒不习惯而已。
江在寒看了符确一眼,后者正在擦手。
“给我妈拍个照,”符确拿出手机,咧嘴露出沾黑但整齐的牙齿,转身让麻酥糖包装进入镜头自拍,“江老师可以入镜吗?”
江在寒已经站起来往后退了。
“不了。”
符确没强求,咔嚓摁了拍照。
愉快地说:“完成任务。”
是他想太多。
这没什么。
符确根本没在意。
江在寒慢慢嚼完手上那块,将剩下两块重新包好。打开橱柜发现里头多了六罐茶叶和很多霭里特产零食。
江在寒回头看符确,符确也在看他,在笑,嘴角弯起个勾。
“都是认识的叔叔帮忙捎过来的。”符确说,“我妈老觉得这边大农村没吃的。我其实不太吃零食,但也不能打击福女士献爱心的积极性,江老师帮我,拜托拜托。”
符确只是这么说,怕他有负担,江在寒稍微一想就明白。
千里迢迢,一定是知道符确喜欢、想要,才麻烦人捎过来。
“谢谢。”江在寒说。
他不觉得自己神态语气和平常有什么不同,但不知为什么,符确收了笑意,稍稍弓背凑得很近盯着江在寒,问:“江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江在寒后面是台面,没退路的。
他抓着台沿,稍稍后仰,“没有。”
“脸色不大好。”符确皱起眉,“是为评选委员的事紧张吗?你的讲稿,要不要演练一下?我当听众。我也不是完全不懂,江老师,别嫌弃啊。”
江在寒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
如果说紧张,那不是为面试。
而是因为这将是他第一次与徐徽言见面——
双方都知道的情况下,正式的面对面的见面。
“江老师,到时候台下肯定也有身在能源行业但不是你这个专业的人吧?拿我试试手,超合适!”
有道理的。
评委不可能和江在寒一个研究方向,他既要展示自己的专业水准,又要顾及听众,深入浅出让大家知道他在讲什么。
江在寒想了想,同意了符确的提议。
他又说:“谢谢。”
符确就是个夸夸怪。
江在寒的自荐15分钟,符确夸了半个小时。
“我是真心觉得好,江老师,你别这个表情,我不是胡乱敷衍你。”符确双手捧心,“除了那个插满箭头的小方块和什么图,我都听懂了,专业名词不懂但完全get到你的底层逻辑。太厉害了,江老师你全世界最厉害!他们肯定求着你入会……你别走啊江老师,哎哟我这个真心天地可鉴,我剖出来给你看看。”
江在寒关了房门。
他就不该寄希望于符确。
符确就是个热衷捧场烘托气氛胡言乱语的小孩。
全世界最厉害……
除了外婆,没人会这么跟他讲。
哄他玩的。
符确还在门外表忠心。
怪吵的。
江在寒坐下来,笔记本放在一边。
他扭头,正对的显示器熄了屏,倒映出他自己。
他看见漆黑屏幕里的自己。
竟然在笑。
不知道算不算笑。
只是氤氲眼角一点浅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
江在寒出发去机场这天,A市的雨终于停了。
符确提出开车送他,江在寒没接受。机场在北边,从R大过去的路没有毁坏得太严重。江在寒叫了uber,提着熨烫好的两套西服出了门。
江在寒独来独往惯了,踏出门就打算上车,没有回头的习惯。
今天却听见符确在后面喊他。
“江老师加油噢!”
符确穿着家居服抱着喵站在门口,他把喵的一只爪拿起来上下挥了挥,“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喵~早点回来,不许勾搭外面的野猫噢,喵~”
江在寒愣了一秒,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这情景说不出的怪异,好像……
像送丈夫出门的妻子抱着孩子,说努力工作早点回来。
*
商学院的教学楼和宿舍楼都没开放。
符确在家里上课,开着外放边听边做俯卧撑。球友群一片哀嚎,本来这周洛杉矶湖人要来A市比赛的,因为飓风暴雨取消。看不到偶像詹姆斯,符确提议等体育馆重新开放,来场友谊赛解解馋。
周明远的消息跳出来:帮忙联系江教授!十万火急!在线等!
符确一看找江在寒,电话打过去。
周明远像是快走了几步,压低声音:“江教授呢?Marina也联系不上他。”
Marina是系里的秘书,手里有所有人的日程、联系方式、紧急联系方式。她找不到人,周明远看来就很严重了。
符确:“出城了,飞机还没落地呢。怎么?考砸了?他不会给你开后门走关系的。”
周明远:“不是!工程楼这边来了个澳洲小孩,找江教授。说是亲戚还是什么,没听明白。中文不好讲不清楚,英文口音也很抽象。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符确想起来,他刚得知婚约时,试图找过江在寒家。
没找到。
听说全家早就移民去了澳大利亚。
不过江在寒在初阳填的家庭信息表里只有父母,没写兄弟姐妹。
符确:“明天回来。什么小孩?确定是找江老师?”
“确定,人正在江教授门口坐着呢。搞得跟千里寻父似的,惨兮兮的。”
“等着,我现在过去。”
第32章 第 32 章 不想见的来了。 想见的……
江在寒下飞机就收到消息, 程之煦去学校找他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条消息发愣。
为什么。
他明明跟江鸢讲得很清楚,他很忙,不想见面。
他甚至不明白江鸢为什么多此一举跟程之煦提他这个哥哥。
明明他在那个家没有任何存在感。
“麻烦让他听电话。”
江在寒给发消息的符确拨去电话。
“程之煦?你好, 我会请你旁边的哥哥把你送回夏令营安排的宾馆,交给老师。”江在寒没什么客套的寒暄, 直切主题, “老师的联系电话有吗?”
“不。”
程之煦今年9岁,还是小孩的声音, 中文带着典型的abc口音。
和James有点像。
江在寒想,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不客气了。
他愿意对James耐心和善, 为什么对程之煦这么冷漠排斥。
程之煦和James是差不多大的小朋友而已,
小朋友没那么好打发, 说:“我不回去。我报名这个夏令营就是为了找你。”
“对不起我很忙,现在不在A市。”江在寒耐心哄劝,“以后有机会再见。”
“江在寒你哄我的吧, 我不是小孩子。”程之煦态度强硬,“这次回去妈妈肯定不会再放我出来。见不到你,我不会走。”
江在寒手机震了一下, 日程提醒提示宾馆可以登记入住了。
他的面试就在下午。
“好,你不是小孩子,那你这样跑出来很不负责, 老师同学会担心, 整个夏令营会因为你被耽搁, 这样好吗?而且你今天待在学校也没地方住, ”江在寒拉着行李往出租停靠点走,“先回夏令营,明天我回A市再去你们的宾馆找你, 可以吗?”
“我跟老师打过招呼了,他们一周之后回A市,我就跟他们一起回墨尔本。”程之煦思路清楚,逐个应对江在寒的借口,“今天有地方住,旁边这个哥哥说我可以跟他住。”
“啊……我,我是这么说……我说了吗?哈哈……记不清了……”
程之煦开的免提,符确就在旁边,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符确过来工程楼,看小孩长得白嫩可爱,眉眼和鼻子跟江在寒很像,说是江在寒弟弟,可信度极高。他想着既然是弟弟,晚上住江在寒家天经地义,于是……
这段对话听完,才察觉江在寒跟弟弟并不亲近。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怎么办。
江在寒大概也没料到程之煦开的免提,顿了半晌。
他稍作权衡,说:“符确,可以麻烦你照顾一下程之煦吗?我尽早回去。”
“没问题,江老师,你忙你的。”
符确拿回手机,关掉外放。
“别担心,我超会带小孩。”
*
不想见的来了。
想见的却没有来。
江在寒穿着深黑修身的初剪羊毛西装踏进小礼堂时,在场的委员和旁听会员都不约而同朝他望过去。一身黑色与他白皙的肤色对比鲜明,让江在寒的五官更清晰立体地呈现出来,有种鲜活的视觉冲击力。
自荐演讲很成功。
条理清晰,把符确所说看不懂的单元应力分布示意图改成简单的演示动画之后,整个内容更加流畅易懂。
唯一的卡顿是江在寒拿宏远举例时,扫了一眼高级委员区,没有看到徐徽言。
很短暂,他便调整回节奏,顺利完成了演讲和问答的环节。
别说后排的旁听者,连委员会最资深挑剔的两位老学究都忍不住感叹,青年才俊,不愧是Cronin教授最器重的学生。
江在寒之后还有四名申请者,全部面试完毕,三天后协会委员会做出决定。
江在寒没办入住,直接去大堂找了个僻静的位置,改签机票。
原本计划在这边过夜,次日早上飞回A市。他以为会遇见徐徽言,于是给自己预留了这段时间,万一他演讲中与宏远相关、针对性很强的部分引起徐徽言的注意呢,或者徐徽言认出他呢。
人没来。
待一晚也没必要了。
航班挺多的,江在寒改了票,给符确发消息说九点到家。
***
这趟航班不剩靠窗或走道的位置了,江在寒夹在两个体型壮硕的白男中间,空间狭小,手臂都没地方搁。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头痛变得没法忽略,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刺在太阳穴。
江在寒轻轻叹气,塞上耳机。
入耳式的降噪没那么彻底,机舱的噪音依旧像朦胧的背景音。那嗡鸣混在竖琴的旋律中,让江在寒半梦半醒。
运气挺差的,左手边那个人不但占满了整个座椅,胳膊挤到江在寒,体味还很重。
头痛从两侧沿着眼眶蔓延到眉心。
江在寒紧闭着眼,思绪断续而混乱。
——你很多余小杂种,没发现吗?
——老头不认你,连亲妈都嫌弃你。
——你这种阴沟里的贱种根本不该出生,何必出来污染环境呢。
是吧,江在寒也会想,自己可能真的不该出生。
否则老天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运气总是很差。
预想的、憧憬的、满心盼望的事,从未发生过一回。
比如小升初考上初阳。
他以为妈妈会为他自豪,以为终于可以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像普通小孩一样,表现好被妈妈夸、犯了错被妈妈骂。
可是去了深市依旧见不到江鸢。
除了因为伤得太重被送去医院、学校通知江鸢过来的两次。
别的同学被叫家长都很害怕,江在寒却有点期待。
妈妈肯定知道受伤不是他的错,会心疼他吗,像外婆一样给他塞奶糖?
就算妈妈误会他惹了祸,会生气会骂他罚他也行。
不论哪种,江在寒都很愿意体验一下。
但他猜错了。
江鸢来病房,和医护询问他的情况,认真听着。
等人走了,她看向江在寒,很长时间没讲话。
江在寒那时已经知道体谅江鸢,怕她难过,没提徐劲松的事。何况徐劲松找关系,把事故扭曲成抢劫,江在寒的话没人愿意听愿意信。
江在寒一只胳膊上了夹板,吊在胸前。
他看不懂江鸢的神情,只说,妈妈。
江鸢凝着他的眼睛,后来江在寒推测,她看的是他眼尾那点红痣——和生父一模一样的位置,只是浅一些,呈水红色。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时迟钝,事后才能从捕捉的细节中反应过来。
那声“妈妈”大概让江鸢感到不适,她轻微地很难察觉地皱了下眉,说:“好好休息,这几天我让杨姨过来照顾你。”
杨姨是住家保姆,江在寒开学前在家里住了几天,见过。
江在寒觉得可惜。
富裕新潮的大城市也没什么好,得不到妈妈的陪伴,吃不到妈妈做的菜。
***
符确领着程之煦去学校唯一开着的快餐店。
程之煦吃完了汉堡,拿薯条蘸了层厚厚的番茄酱。
符确仔细看他,又问:“你真是江老师弟弟?”
“是啊,”程之煦嗦完番茄酱换了根薯条继续蘸,有些嫌弃地看了符确一眼,“我的口音有这么重,说话你们都听不懂?”
符确看他根本不打算吃薯条,心想你干脆把番茄酱挤嘴里算了。
“不是口音问题,江老师好像不怎么想……你们俩好像不是很……”符确斟酌几番,试图找个委婉的询问方式,“你过来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啊。”
“他不知道。妈妈之前问他,他说不要见面。”程之煦摇摇头,做出老成的表情,跟嗦番茄酱的动作非常违和,“你评评理,亲弟弟,从大洋彼岸过来,他居然说不要见!太无理了。”
“他很忙,今天确实不在A市。”符确也觉得不合理,但他不想表现得大惊小怪,很没见过世面似的。
江在寒一定有他的理由。
“有什么事比见弟弟更重要?”程之煦愤然道,“很难说他是不是在躲我。真是任性。”
“你要不直接吃番茄酱呢?”符确终于提出建议。
“那不好吃。”程之煦有自己的理论,“需要带点炸薯条的味道,更有层次。”
行吧。
符确等他吃完,领人回家。
“你以前来过R大吗?”
符确把自己的床让出来,另外打了个地铺。
没人能拒绝白胖毛绒的银点,程之煦也不例外。
他把银点抱在怀里以表喜爱之情,银点漂亮的蓝眼睛瞪圆了,好脾气地没有挣扎。
“把喵放下,它不喜欢抱,你看这飞机耳。”符确从自己的行李箱里翻出个枕头,往地铺上一扔,“你们兄弟俩多久没见了?”
喵一沾地就跑出房间,胖而敏捷地咚咚下了楼。
程之煦往床上一坐,两手撑着床板。
“我们没见过。”
第33章 第 33 章 我超喜欢你,江在寒……
“我也是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程之煦耸肩, “抽象吧?”
符确下意识点头,觉得不妥,又摇头, 脑子里冒出无数问题,汇聚成一个“啊?”。
“还是偷听到的!有水吗?晚饭有点咸。”
空口四袋番茄酱, 能不咸吗?
符确下楼拿了两瓶水, 坐地板上冲程之煦:“然后呢?”
“我说报名这个夏令营,爸妈一看行程, 让我出去。”程之煦喝了水,状态很好, 很乐于分享, “我觉得有问题, 贴着门偷听。
我爸说,我记得江在寒就在这个城市?
我妈说,好像是, 是这个名儿。要不让在寒接一下,兄弟俩见个面?
我爸说,夏令营都是统一行程的, 小煦脱离集体不好吧。
我妈说,也是,那就算了。
真相很明显了!我就偷偷找了我妈, 问我是不是有个哥哥在A市, 我妈支支吾吾还想否认, 被我诈了几句说出来, 我机灵吧?”
“嗯嗯机灵,”符确敷衍点头,着急问:“然后呢?不是, 你长这么大,江老师从来没回过家?”
“没有吧,”程之煦还挺严谨,“也有可能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回去过。反正我在家没见过他。”
“你爸妈也没提到过他?”
“没有啊!”
“为什么呢?”
“不知道。后来我再问,我妈就有点要哭了。男子汉怎么能让女人哭,我就不问了。”程之煦紧着眉头作推理状,“我猜测江在寒肯定太调皮,被爸妈赶出家门了。我也有好几次差点被扫地出门,现在的父母真的很难搞。”
“……”符确不知道这个小孩的话他能信几分,但短短几分钟的信息实在过于离谱,“等下,你说你姓程?你爸妈姓什么?”
“我随我爸姓,江在寒随我妈。”
完全不合理。
就算两个孩子一个跟爸爸一个跟妈妈姓,通常都是老大随爸姓,老二随妈姓。
就算江在寒被赶出门,九年都不提这个人,那得多大错啊,杀人放火吗。
“江在寒什么时候回来啊?”
程之煦打了个大哈欠。
他确实累了,长途飞机过来、又从机场打车来学校、等了半天。
“还有一个小时吧,要不你洗洗先睡?”
程之煦抬袖闻闻自己:“我不睡,我洗漱一下。”
他背了个大书包来的,从里面翻出一套洗漱用品。整整齐齐,牙膏牙线洗发沐浴都贴了标签,一看就是爸妈准备的,外面透明塑封袋上贴着他的名字。
“赶紧去洗,”符确挥挥手,“别熏着你哥。”
***
航空管制,飞机在跑道上排队等登机口耽搁了半个小时。
江在寒下飞机已经快九点。
出航站楼之前他去了趟洗手间,就着剩下的半瓶水吞了两颗止痛片。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不太精神,江在寒挽起袖口洗了把脸。他拎起衬衫领口闻了闻,飞机上令人不适的体味已经散了,但江在寒还是从行李箱中找出那瓶银色山泉,喷了两喷。
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或者是前调淡淡的柑橘接着茶香让他放松了些,头痛的感觉稍稍缓解。
出租在门口刚停稳,符确就迎出来。
符确帮着拿行李。江在寒的西服皮鞋都没换,一定是面试完立即赶去机场。
算下来他们分开的时间不过十几个小时,符确竟然有种很久没见的感觉。
他又说:“江老师,好久不见。”
符确问路上顺利吗面试顺利吗,江在寒都说还好。他心思不在这,符确立刻说:“程之煦在我房间,已经睡了。”
江在寒听到他睡了,莫名轻松了点。他在路上做了各种心理建设,思考自己要以什么态度和口吻面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弟弟。
睡了好。
至少今晚不用面对。
“谢谢你。”江在寒进门换鞋,“很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我不知道他会过来。”
“江老师别客气,我下午本来就没课,一点不耽误。”符确把行李箱推到客厅墙边,“喝水吗?”
“不了,谢谢。”江在寒脱了西装外套上楼,在符确房间门口停下。
墙角的落地灯亮着,程之煦睡成大字,手里还抓着他的游戏机。江在寒在江鸢的朋友圈里见过他小时候照片,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现在有点看不出幼时的样子了。
不过江在寒对他的印象停留在3、4岁,那之前江鸢发照片,他虽然不评论不点赞,但会看。婴儿白嫩的小手抓着江鸢的手指往嘴巴里塞,没有牙,咬两下还开心地笑,好像尝到什么了不起的甜头。后来不知为什么,江鸢没再发过全家福或者程之煦的照片,江在寒猜,他大概被屏蔽了。
无所谓,他也没有很想看。
符确可能怕程之煦冷,给他压了床大被子。程之煦脸蛋睡得红扑扑,翻了个身。
看着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还有几分相像的小孩子,江在寒感觉很奇怪。他一路说服自己,像对待James一样对待程之煦,现在看见真人,突然觉得没办法。
程之煦跟他一样,眉眼随江鸢。
他看见程之煦,想起渴望盼望奢望江鸢的关爱的自己。
都过去了。
江在寒想。
明天把人送走,那个家跟他依旧没有关系。
江在寒转过身,额头结结实实磕着符确的下巴。
两个人都哼了一声。
江在寒抬头,撞进符确来不及收回的眸光中。
江在寒不知道符确在他身后站了多久,望了他多久,只觉得符确这个眼神很陌生。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像是有点难过,有点压抑。
可能看错了。
“怎么了?”
江在寒看看他,又看看房间,注意到地铺。
“今晚我睡这里吧。”
符确还是老样子:“别啊,哪有让屋主睡客卧地铺的道理!按地位划分,也该是我这个第四睡地铺。”
“第四?”
“嗯,你,喵,小鬼头,我。”符确瞥了眼程之煦,小声:“喵排在他前面,对吧?”
江在寒笑笑,进了卧室。
***
晚饭没吃,江在寒洗过澡下楼找零食。
橱柜被符确塞满了,江在寒掏了包红糖麻花。甜香酥脆,配着草莓奶,比什么健康无糖低脂零食好吃多了。
他从前不觉得自己有多强的口腹之欲,填饱肚子不太难吃就可以,他不挑食——除了葱蒜以及形状味道相似的其他蔬菜。最近好像变得贪嘴了。
这样不好。
江在寒扔了包装纸,踩垃圾桶踏板的时候用了点力,哐当一声。
“江老师。”客厅那边传出声响。
江在寒竟然一直没注意黑漆漆的客厅坐着个人。
“你怎么不开灯?”
符确走过来,指指茶几上的电脑和耳麦:“我打游戏呢,不用开灯浪费电。”
他没法在房间玩,怕吵着程之煦。
江在寒把剩下一点牛奶喝掉,又说:“程之煦的事,今天麻烦你了。”
“真,不,麻,烦,江老师非得跟我这么客气是吧。他挺乖的,讲道理,”符确笑说,”江老师小时候也这么乖吗?”
“我不是,”杯子已经不冰了,江在寒手心都是水珠,“你忘了我的左青龙右白虎。”
“哈记得记得,表面高冷学霸,实际痞帅校霸。”符确接他的玩笑,“全网最受欢迎人设。”
江在寒轻轻笑了一下。
符确现在已经可以准确判断江在寒的各种笑,敷衍的,客套的,牵强的,真心的。
所以他不开玩笑了,认真地说:“江老师,我怕你想问但不好意思,跟你坦白一下。程之煦告诉我,一,他从出生到现在,你没有回过家,所以你们从没见过面;二,他跟爸爸姓,你跟妈妈姓;三,他怀疑你犯了什么错被赶出家门以至于不能回家。就这些,你不在的时候,他跟我说了这些。”
符确总能猜中他的心思。
他不愿宣之于口的、阴暗狭隘的心思。
江在寒不主动提,因为不知道程之煦说了多少。
他还在犹豫是该试探一下还是干脆装鸵鸟。
符确就跟他坦白了。
“我还是那句话,”符确重复道,“你不想说的事可以不说,没关系的。这些话我听过就忘了,只要不是你说的,我都不会当真。如果你愿意,如果你需要一个倾听者,我会非常荣幸。”
江在寒静默片刻,空玻璃杯都捂热了。
他有的都是对付多嘴多舌打听造谣他身世的人的经验,其实也称不上“对付”,确切说是逃避。起初是不理睬。不理会没用,就换学校。换了个学校还有阴魂不散的,他就干脆逃更远。
今天如果符确问他,他会说“私事,无可奉告”。
但符确退开了,给他留足了空间。
告诉他,你想站在原地,不用逃,我不会冒犯你;你想有人在身旁,我立刻过去。
这感觉很陌生,很特别。
说不上来。
江在寒微仰起脸,与符确对视。
符确才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沐浴液的残香。很淡,却鲜明,让江在寒联想到和煦日光下的海。
刚来R大时候的板寸长长了,因为发质偏硬,半干不干竖在脑袋上,像刚游过泳的狮子。额前两撮垂了个半弧,发梢有些湿,显得暖黄灯光下的那双眼更沉更亮。
“他说的是真的。”
江在寒说服了自己。
符确替他带了半天孩子,他该有所交代。
“一,我从小跟外婆住,大一点就住校,跟爸妈并不亲近。他们移民澳洲的时候,我没有一起。程之煦是在他们去澳洲的第二年出生的,我们的确没见过面。二,程之煦的爸爸不是我的生父,我跟妈妈姓。三,我这个人比较冷漠,家庭观念很淡,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所以这十年都没……”
“没有,我没看出来。”
符确一直安静听着,直到最后一句,他打断江在寒,语气不悦。
“你很善良很热心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大家都很喜欢你,还有我……我超喜欢你,江在寒。”
江在寒一时语塞。
符确直白热烈,夸人的时候不遗余力。
江在寒很感激,尽管他不认可这样的评价。
这是他理智的一面。
可他终究是血肉之躯的人类,即使大脑警告他这是符确的善意不要当真、现在年轻人的讲话方式就是这样,他还是脸红了。心跳也变快。
这是毫无预料地被夸赞引起的害羞和愉悦,江在寒冷静地想,不需要慌张。
“谢谢。”江在寒淡然地说,“关于程之煦和我的关系,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还有个问题。”符确说。
他瞥了眼可怜的杯子,那要是个塑料杯子,现在已经被江在寒捏瘪了。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第34章 第 34 章 我哥对我巨好,早上给我……
符确没指望得到肯定答案。
但也没想到江在寒会落荒而逃。
江在寒当然没有把慌张表现在脸上, 他睁大了眼望着符确,微微张开的唇动了动,像是想要问什么。
不过他最终什么也没问, 低声丢了句“不需要”,从岛台的另一边绕去走廊, 沉着地上了楼。
沉着。
牛奶杯子却忘记洗。
银点不明所以, 半道从书房钻出来,跟着上楼。挤在江在寒脚边, 差点把人绊倒。
之于符确是意料之中,但难免有种侥幸落空的失落。他悻悻然洗了杯子, 打算再玩两把游戏上去睡觉。
符咏发信息问, 听说有飓风登陆, 你们学校有没有影响。
符确心道,有影响,把我吹到未婚夫家里来了。
他拿着手机走出门。A市的炎夏被这场飓风带来的暴雨彻底冲走了, 秋意像是滴进水里的蜂蜜,散出令人愉悦的香味。
江在寒应该更喜欢秋天。
符确笃定地想。
他那么怕热。空调调很低,爱喝冰的, 皮肤稍稍一晒就会泛红,娇嫩得跟薄皮水盈的蜜桃似的。
符确沿着窄窄的人行道悠悠走了几步,电话通了。
“符总, 飓风都过去了您才想起来问。”
“我的失误, 才看到。最近忙着审核峰会的展台, 争取让福南一举成名。到时候过来站台啊借你的帅气一用。”
“……要不我打扮打扮表演个才艺艳冠群芳一下呢?”
“那敢情好!”符咏好像在车上, 低声跟司机交代了句什么。“讲正事啊,你上回问的事,江在寒在霭里那边没有适龄的女孩邻居。”
“我猜也是。”
符确单手插兜, 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
连天空也像被雨水冲洗过,平常不显眼的星星变得光亮。
江在寒啊,符确呼了口气,秘密比星星还多。
“哥,我今天见到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了。”
“嗯?异父?哪来的?他母亲没有二婚记录啊。”
“我没问,反正户口本上那个男的不是他生父。”
符咏沉默片刻,语气认真起来:“外婆到底知不知道这人的根底?这婚约怎么看都太草率了。一张发黄的便签纸,不明不白的对象,她老人家康复回国一年都不到,干嘛这么着急让你去结婚?要不是德国的医生是熟人,我真怀疑外婆有没有……”
“胆肥了啊哥!大逆不道,被外婆听见你就废了!”
符咏沉声:“我让人查查。”
符确在拐角处掉头往回,落叶被踩得发出细碎的响声。
沉默了一会,他说:“不用。”
符咏问:“什么不用?”
符确说:“不用查。你别查他。他想说了自然会告诉我。”
“?”符咏狐疑道:“你这态度,不对劲。确,你是不是……”
忘了,他哥不是迟钝的周明远……
只听符咏惶然道:“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江在寒手上了!”
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符确已经走到门口,两旁的草坪这阵子没修剪,参差不齐冒得有点高。他站定,不想符咏瞎搅和:“现在跟你说不清楚,好好赚钱走你的大男主剧情流路线吧符总。这事我有分寸。”
***
江在寒对同情的排斥心理是从小养成的。
霭里就那么大,走几条街就走遍了。邻居的议论他多少听到些。即便是没有恶意的叹息,说这孩子瓷娃娃似的怎么舍得丢,说他学习好乖乖巧巧的从不闹腾,可惜爸爸是那么个渣滓,他们对他会格外怜爱和宽容。
因为同情。
同情就表示江在寒的境遇不正常。
他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变成正常人。这里不再有人在意他身边怎么没有爸爸妈妈,也没人打听他的身世、过往、陈年伤疤。
这很好。
符确问他需不需要拥抱,不需要,江在寒说。
他不需要。
***
符确怕吵到程之煦没定闹钟。这段时间强装的早睡早起作息瞬间打回原形。一大一小睡到十点才因为三急的头等大急爬起来。
江在寒出去买的巧克力可颂和秋季限定核桃碎燕麦拿铁已经冷了。
他听见楼上的动静,把可颂放进烤箱。
“早啊江老师。”
程之煦跟在符确身后,完全被挡住,侧身探出个头,也说:“早。”
这一声含含糊糊的,一点没有昨天电话里势在必得的气势。
江在寒戴着蓝色隔热手套,隔着餐桌看过去。程之煦穿着白底镶蓝边的短袖短裤,胸口写着学校的名字,虽然还是没完全长开的孩子样,五官却已经非常立体鲜明了。
基因真的神奇。
明明陌生,看到对方的第一眼,双方就是会生出熟悉的感觉。
“哟怂了?”符确侧开一步,大手半压半推程之煦的后脖子,笑道:“小蝌蚪找哥哥昨天闹得鸡飞狗跳,见面怎么反倒不吭气了?”
“早,”江在寒慢半拍地回应道,“坐吧,先吃点东西。”
然后送他走。
重新烤热的可颂散发浓郁的可可和黄油香气,符确和程之煦肚子咕噜两声,呼应上了。
程之煦坐下来,面前是摆好的餐盘和一杯冷掉的热巧克力。
江在寒把面包夹到他面前的餐盘里,
他仰起脸:“这个是你做的啊?”
“不是,”剩下一个夹给符确,江在寒说,“咖啡店买的。”
他摘了手套,把热巧克力放进微波炉。
转身去冲洗用过的夹子和烤盘。
程之煦本来想用夸赞开启兄弟感情的联络,江在寒说买的,他又不知道夸啥了。总不能说买得真棒。
“哇这家店的可颂真好吃,江老师在哪买的?太会挑了!”
符确竟然先夸上了。
程之煦震惊地看向符确。
符确冲他飞快地挑了挑眉,无声地说小鬼学着点,继续说:“咖啡是给我的吗?新杯子诶!江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燕麦奶咖,谢谢江老师!”
我靠。
程之煦要裂了。
千里寻亲的到底是谁啊。
程之煦不甘示弱,硬邦邦道:“我巨喜欢巧克力口味,可颂和热巧克力都是我的最爱!谢谢……你……”
他跟别人讲的时候,我哥我哥叫得顺口。
面对江在寒,反而喊不出来。
江在寒看上去也不在意,语气浅淡地说:“十七街那家咖啡馆买的,喜欢就好。”
吃完早饭,江在寒问程之煦老师的联系方式。
“我能不能在这待到他们回A市?”程之煦问。
“抱歉,我没有时间照顾你。”
江在寒连委婉的客套都不稀罕说,真够绝情的。
“我不用照顾,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我白天自己玩,晚上在你家借宿,就一周,行吗?”
“不太方便。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
“我跟这个哥哥住一间就行,昨天那样!”程之煦指着符确,“他睡地上我睡床上。”
符确:“?”
“我好歹是你亲弟弟,大老远来看你,咱们虽然没见过没感情,但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啊。给我三天时间,你一定会爱上我舍不得我走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行行,这是电话,”程之煦把手机递给江在寒,“你要是真那么想赶我走……”
程之煦还在酝酿眼泪,谁知江在寒结果手机直接拨过去。
“哦豁,”符确撇嘴,“江老师不吃这套。”
“无所谓,我有我的节奏。”程之煦成竹在胸,“我们组今天早上8点飞纽约。”
“!”符确瞳孔地震,“早上的懒觉不会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吧?”
***
江在寒今明两天有期末评估,走不开,只能等后天送程之煦去波士顿跟老师会和。
其实程之煦来的很是时候,后天起就是夏秋学期之间的假期。如果江在寒愿意,时间和精力是允许他陪程之煦的。
江在寒下午有节答疑课。
符确自告奋勇带娃,被江在寒发现他有门期末考。
于是程之煦背着他的大书包跟在江在寒后面,坐在了教室靠墙的角落。
“我得离门口近点,方便进出。”程之煦拍拍书包,“我一上课就爱尿尿,控制不住。”
江在寒知道他的游戏机在包里,课上到一半,果然人就不在座位上了。不过他们互相留了号码,人在校园,也不至于走丢,江在寒就没管。
过了一会程之煦回来。
不到十分钟,他又出去。
可能真的条件反射式尿频。
下课之后,江在寒照常多待了十分钟。期末考试季,学生们也忙,很快教室就没人了。江在寒隐约听见墙外程之煦的讲话声。
是在跟爸妈通话吗。
早上在家江在寒看见他摁断了江鸢的视频请求。小朋友出远门,爸妈很担心吧。她知道程之煦现在在他这里吗。她会怎么说。
江在寒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门边。
“我没吹牛,嘁,如假包换!”程之煦语气兴奋,“这就是我哥,亲哥!我俩长得多像,你们瞎啊看不出来!”
江在寒怔然停住脚步。
听见程之煦激动地夸耀:
“真人比照片还帅!巨帅!”
“R大你们没听过?!全球前十!我哥是这里的教授,巨牛!”
“我哥对我巨好,早上给我买羊角包,巧克力味的!巨好吃!比墨尔本的好吃一亿倍!”
第35章 第 35 章 江在寒的喉结动了下,很……
江在寒从教室出去, 程之煦立刻收声,说了句“挂了啊”,看向江在寒:
“下课了啊。”
超冷酷。
被江在寒领进办公室也没有大惊小怪。
程之煦淡定地扫了一眼墙上相框里的各种证书, 挑了个唯一看得懂的,指着说:“Doctor of Philosophy, 你是博士啊?”
“嗯。”江在寒给他拿了瓶水。
“当教授是不是都得是博士啊?”
“嗯。大部分情况是这样。”江在寒严谨地说, “也有在工业界取得重要成就成为fellow,等同学术界的教授。”
“噢。”程之煦没听懂, 但还想继续对话,说, “读博难不难啊?”
“还好。”江在寒没有立刻开电脑, 或者做别的事, 他专心回答程之煦的问题,“只是需要耐心。”
“脑子得好使吧。”程之煦坐进江在寒对面的椅子里,“妈说你还挺聪明的。”
江在寒愣了片刻, 侧过身接上电脑。
程之煦看他没有要继续聊天的意思,塞上耳机开始打游戏。
*
江在寒下午还有两个学生面试。
过去的夏季学期,实验室的设备陆续送达并调试完毕, 能源部的项目很快会结束文献调研,有限元模拟和缩尺实验将提上日程。江在寒现在只有陈沉一个学生,至少需要再招两个, 才能推进这个规模的项目。
他在校园网络查询R大日托班的summer camp, 发现日托班已经关门两周了。
因为之前的飓风。
维修中, 重开日期待定。
好吧。
每个学生面试半小时, 或许可以让程之煦自己在附近转转。他记得方菲说她买了几个apple tag,打发James出去玩的时候往他口袋里塞一个,挺好。
江在寒背包里就有一个。
他拿着tag走出办公室。
程之煦去自动贩卖机抠糖了, 还没回来。
“这种最好吃,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我在墨尔本都吃这个,很有名的。”
“什么啊,Tim Tam?听起来像越南人的名字。”
江在寒还没拐弯就听见两个童声的争执。
极力推销Tim Tam的是来自澳大利亚的选手程之煦,而疯狂推荐Milky Way的是美国选手James。
说曹操曹操这不就到了。
自动贩卖机滴滴两声,程之煦说:“给你尝尝。”
James虽然数落对方“固执”,还是道谢咬了一口。
“真,的,好,吃!”
“当然了。中国人不骗中国人。”程之煦非常满意,直到他看见James马上又往嘴里送,即将咬第二口……“你干嘛?!”
“啊?”James小三岁多,比程之煦矮了一个头,被喊得呆住不动,口水都快流出来,“怎么了啊?”
“我只是跟你分享一口,”程之煦夺回被咬了一口的糖,“剩下我要自己吃的。”
“可,可是我已经咬了。”James哪料到这个大方给他尝新的哥哥只大方一口,而且他在学校老师会要求大家不要分享自带的食物。
“没关系,”程之煦豪迈地拍拍James单薄的小肩膀,“你没病我也没病有什么关系。”
James心情复杂,转身也买了块糖,默默拆开,内心挣扎好一会儿,伸手问:“那你要尝尝这个吗?”
“就等你这句话呢。”程之煦对自己的文化输出十分满意,但他也没有强人所难,掰下一截干干净净地还回去,“谢谢。”
“James,”方菲从另一边过来,“买个糖你这么久不回来,种小麦啊?哟,好秀气的小朋友,你叫什么啊?”
“你好,程之煦。”程之煦煞有介事地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动作,又收回来,说,“抱歉,姐姐,我手有点甜。”
方菲笑得花枝乱颤:“不光手甜,嘴也挺甜。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我的。”江在寒走过来。
三个人齐刷刷望向他,江在寒反应过来刚才那句有歧义。
“我的……”
江在寒犹豫了,他没想让更多人知道程之煦的存在以及和他的关系,毕竟程之煦后天就会走,他们大概率不会也没必要再见。
他可以说“朋友家的小孩”或者”邻居家孩子“之类,可是他一垂眼,程之煦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正盯着他,眨都不眨。
江在寒想起教室门外程之煦一口一个“我哥”。
“我弟弟,”江在寒说,“来这边玩两天。”
“弟弟?!”方菲看看江在寒,又看看程之煦,怪不得刚才觉得眼熟,这俩站一起真挺像,等比放大缩小。“你背着我们有了个弟弟?”
江在寒很快就要开始面试,没时间详细解释。
“我替你看着,你忙你的先。”方菲仗义地把人带走。
江在寒说谢谢,只见方菲又掉头回来,黑着脸虚空点点江在寒的额头。她比江在寒矮,这个动作要仰头抬胳膊,比她平常对James警告的时候气势弱了不少。
但语气不弱:
“别以为能蒙混过去,忙完好好解释。”
***
两个小时后江在寒来到川香园。
方菲带着俩孩子在里头。
秦立、阎本也在。
川香园在飓风之后还没有正式恢复营业,几个人围着小方桌吃话梅嗑瓜子,俩孩子在旁边地上拼乐高。
江在寒被招呼过去坐。
“我先问,”秦立说,“我昨天就听小明讲了,还当他咋咋乎乎胡说八道呢。亲的?”
“嗯。”江在寒点头。
“看出来了。”众人点头。
“说是家在澳大利亚?在寒你们家在澳大利亚?”
“嗯。”
算是吧。
户口本上的爸妈在那里。
“没听你讲过啊,怪不得你放假从来不回国……但你放假去过澳大利亚吗?”
“没有。”江在寒还是那个理由,“比较忙……”
“干嘛呢在这?”符确消息灵通,也过来了。“开会啊这么严肃。”
“我最爱的学弟,来,坐,”秦立拖了张椅子。
“谢谢秦哥。”符确就势坐到江在寒旁边,嘀咕一声,“这话别让周明远听到。”
“我们正在说,在寒全家在澳大利亚,你跟在寒住一起,已经见过咱弟了吧?嘴挺严啊。”
“小鬼头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符确突然想起跟他通风报信的是程之煦,态度稍转,“虽然很重要,但是待两天就走,不值得各位学长学姐兴师动众的。比起这个,江老师通过考核成为全球海洋协会的高级委员了!”
江在寒下午收到的邮件,当时符确正打电话来问晚上吃茶香椒盐鸡还是黄油煎阿根廷红虾,江在寒说“都……”,扫了眼邮件内容,后半句没讲完。符确问他怎么了,江在寒当时心情愉悦脱口叹了声“通过了”。
他很快意识到和符确的通话还没断,立刻说:“抱歉,我是说都可以。”
符确没多问,江在寒以为他没听见。
原来他听到了。
并且帮他转换了他不太想多谈的话题。
江在寒快速看了符确一眼,他知道符确正在看他。
“这么大的事,闷葫芦是真闷啊502胶水封的口是吧!”
“恭喜恭喜,在寒应该是高级委员里最年轻的吧?”
“以后在寒讲话分量更重了,兄弟们,赶紧巴结!”
“晚上出去庆祝一顿吧?咱们配吃顿火锅吗?!”
江在寒要说好,忽然有什么碰到他的腿。
符确坐在桌角的位置,只得叉开腿坐,长腿一伸自然而然挨到了江在寒。
江在寒另一边是方菲,不便挪腿。
不知道符确是不是刚运动过,体热烘着江在寒。虽然入秋,白天温度还是偏高的,江在寒的西装裤是薄布料,那热度贴着侧腿,清晰地爬过膝盖。
他在旁人激烈讨论哪家火锅店最好吃的时候,看向符确。
符确知道他有话说,身体稍稍侧过一点,视线向下看着江在寒的眼睛。
再向下,停在他微微张开的嘴。
红润的唇珠动了动,符确听见江在寒轻声问:“你是不是已经做了菜?”
符确喉结一滚,低声:“嗯,腌了鸡肉炖了藕汤。”
江在寒爱吃粉藕,符确每回做汤都会炖很久,炖得汤汁几近挂勺的浓稠,藕节也一夹就散。
符确看见江在寒的喉结动了下,很轻微,像是在克制。
那微小的一颤像小锤一敲,精准地敲在符确最敏感的神经上,他幻觉似的闻到柑橘与茶树香。这样白皙嫩滑的颈,咬下去会和闻起来一样,是清甜的味道吗。
符确不自主地肌肉绷紧,不小心撞了江在寒的腿。
“对不起,今天不方便。”江在寒转开脸,对其他人说,“明天再去好吗?”
第36章 第 36 章 江老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今天为什么不行?江教授着急回家干吗?”秦立本来就对自认为的好朋友突然冒出个弟弟他却毫不知情耿耿于怀, 眯起眼看江在寒,“家里不会还有个老婆吧?”
“很难想象在寒金屋藏娇。”方菲看了眼地上俩孩子,程之煦比她有耐心, 那个生日礼物拼得差不多了。
“不是的。”江在寒认真地否认,“因为不想浪费家里的菜。”
“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秦立哼了一声, “除非是田螺姑娘为你做的。”
江在寒心虚地瞥了眼符确。
“不是的。”
“小煦,你哥家有田螺姑娘吗?”
“那是什么?”程之煦抬头看江在寒, “我哥家只有不会吃罐头的胖猫。”
“在寒叔叔养猫了?”几个大人继续聊天,James小声问。
“嗯, 你去的时候没见过吗?”程之煦惊诧道, “喵还挺好客的。”
“没有, ”James摇头,“我没去过在寒叔叔家。”
James没说谎,他漂亮的灰蓝眼睛失落地眨了眨, 程之煦有点不忍心,悄声说,“没事, 我哥昨天见我也没有很热情,熟了就好了。”
James更失落了:“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这个乐高还是在寒叔叔送我的生日礼物呢。“
“他给你过生日?!还送这么贵的礼物?!”这下轮到程之煦垂头丧气, “他都不愿意让我多住两天, 后天就要送我走。我还是亲弟弟, 亲的, 你知道我俩的血滴到水碗里是会融在一起的!你们俩就不会。”
“真的啊?”
“不,不知道,电视上这么演的。”
“那好可惜, ”James想起来,“后天牛仔节开幕,妈妈说带我去玩,我还想邀请你一起呢。”
*
阎本在讲他的实验进展,没有进展,同样遭遇瓶颈期的方菲表示理解,江在寒听他们各自吐槽导师和课题组教授,脑子里想的是小时候外婆常做的茶香脆皮虾。
符确应该不会霭里的做法。
但他在厨艺方面好像蛮有天赋,每天两三个菜一个汤,家常不复杂,但好吃。
江在寒从离开霭里就没吃过家常菜。
这段时间胃腹从未有过的舒坦。
由俭入奢易。
等符确搬走,他还得由奢入俭一把。
江在寒正放松地胡乱想着,程之煦走到他侧后边,没有靠得太近,拽了拽他的衣袖,说:“哥。”
江在寒听过他跟别人说我哥,但这是第一回,程之煦主动地、直接地叫他“哥”。
江在寒微怔了半秒,然后才转过来。
“我能多待一天吗?”程之煦从新朋友那里得到小tip,委屈巴巴的耷拉眉眼,声音也小,说,“牛仔节,我能去吗?你没时间的话,James说我可以跟他去。”
方菲听见了,一拍桌面:“对啊,后天我带James去玩,你那门课明天考完吧?正好后天一起?”
程之煦感激地望了方菲一眼。但江在寒还在犹豫,他运用James教的第二招:
“哥,你一直在外面,我从小就没有哥哥,”他泫然欲泣,“好不容易见面,你能陪陪我吗……嗯……咦……嘤!”
James原话是“我从小就没有爸爸,你能陪陪我吗”,“嘤”也是他私藏的法宝,只是程之煦毕竟大些,这种撒娇词有点说不出口,憋了半天才蚊子声似的“嘤”出来。
丢人,但好使。
江在寒原本抿紧的唇,闻言缓缓放松,在其他人的注视下低声说:“好。”
***
回到家,程之煦先上楼洗澡。
今天有点晚了,江在寒洗了手想要帮忙,被符确又一次拒绝。
“谁也不能打断我的节奏,江老师,”符确态度坚决,“你也不行。”
符确不是客气。他是真的不喜欢别人插手。他脑子里预想了一套流程,一旦被打岔,后面的步骤就乱了。“我小时候练琴也是这样,只要一个地方错了,后面就全乱。老师说我心理素质不好,不懂随机应变,我心想拉倒吧还随机应变,上台之后我根本不敢动脑子,全靠肌肉记忆。”
“你学过乐器?学的什么?”江在寒不能帮忙,礼节性地在旁边陪着。
“嗯,钢琴、小提琴、竖琴都学过,长大以后还组过乐队玩贝斯。”
茶叶在锅中煸出香气。
江在寒说:“你会弹竖琴啊。”
他这句不像是问,倒像是随口感叹。
“我还拿过奖呢,”符确没想到他对竖琴感兴趣,问,“你也弹吗?”
“不,我不会。”
江在寒语调轻得快要被翻炒声盖住,符确撒下花生,才听见江在寒接着说:“我听别人弹过,很喜欢。”
“弹的什么?我也会啊,江老师喜欢我也可以弹!”
惭愧得很,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
遗憾得很,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
他可以把录音给符确听,学过的人或许听得出来。
但是江在寒不想这么做。
那段录音与他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像衣衫褴褛的旅人淌过漫长泥泞时的唯一珍宝。
“不记得了,”江在寒说,“很久以前了。”
符确涮锅,冲水时回头看了江在寒一眼。
他坐在高脚凳上,一手撑着额头,视线朝下对着岛台的灰黑大理石台面。
视线的终点除了一拍木制调料瓶什么都没有,他露在亮处的半张脸却拂过一瞬怀念。
“不会是初恋弹的吧?”符确貌似不经意地玩笑,“还是那位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誓死不分的未婚妻啊?”
“?”
江在寒抬头看向符确,旋即想起自己在白山讲过的话。
别开目光,低声说:“不是的。经过琴行听到的。”
“噢~”符确把已经开背的大虾放进煎锅,摆了个对称的形状,“江老师不常回国,未婚妻会不会跟你闹啊?”
“不会,”江在寒闻见黄油与新鲜虾肉碰撞的奶香,“她也很忙。”
“忙也许还是希望你回去陪她呢?假如是我,我工作很忙,如果喜欢的人在身边,我会超级无敌幸福。”
江在寒没讲话。
符确扭头:“你觉得呢江老师?”
江在寒含糊嗯了一声。
“江老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江在寒不知道符确今天怎么回事,突然对他婚约的事问个不停。他平常并不会过问太多江在寒的私事……
再这样问下去,他迟早会露出破绽。
江在寒从高脚凳上下来:“还没有定。我上去看看程之煦。”
***
江在寒和程之煦下楼,符确已经把菜和汤都摆好了。
白色瓷盘上,带皮鸡肉块表面带着高温炙烤的金黄,亮红的干朝天椒与褐色的茶叶点缀表面,还有带皮的油炸花生夹杂其中。
和霭里的做法一模一样。
江在寒想起久远的无数个放学,在路上就能闻到饭香飘扬,他奔回家,书包在背上随着他的跑动一蹦一蹦。
“大信说他们家的茶叶都舍不得喝,”晚饭是茶香椒盐虾,大铁锅煸出的香味无以伦比,小江在寒累了,肚子咕噜噜叫,“咱们为什么还有多的可以炒虾?”
“赚钱哪有个头,”外婆还打了锅丝瓜蛋汤,坐下来跟江在寒面对面,“外婆少卖点也不会饿肚子。怎么又把花生衣吐了?”
“涩。”小江在寒皱眉。
小孩的味蕾很挑剔。
“小笨蛋不识货。”外婆把捻掉皮的花生搁到他的米饭上,自己把花生衣吃了,“这个对身体好呀。”
这是外婆的做法。
通常做法是放剥皮花生碎或白芝麻的。
只有外婆连皮带仁的把整颗花生炒进去。
“好吃吗?”
符确眼巴巴盯着江在寒咀嚼,像等老师判卷的学生。
江在寒低着头,半晌,点点头,嚼碎了花生粒,又点点头,说:
“很好吃。”
花生衣事先炸过,一点也不涩。
“辣不辣?”
“刚刚好。没想到你会做这道菜。”
“霭里茶乡,是不是常吃这种菜?”
“是。”江在寒拨动米饭上的茶叶,茶叶酥脆,一碰就碎了。“我外婆常常做。”
符确头一次听江在寒主动谈及家人。
“我都没见过外婆,”一直闷头干饭的程之煦从饭碗中抬头,“真好吃,外婆做饭也这么好吃吗?”
“外婆做菜很好吃。”江在寒向符确解释:“小煦出生前她就已经去世了。”
符确知道江在寒的外婆早就去世了,但他不能暴露自己查过江在寒的档案。
“妈妈从来没做过这个。”程之煦把肉啃干净还不忘嘬骨头上的味儿,“算了,她做了也不能好吃。哥你也知道,咱妈在这方面不能说资质平平,简直惨不忍睹。”
他没吃过。
他不知道。
江在寒默不作声站起来,去橱柜拿湿巾。
程之煦擦了手,还在抱怨:“妈妈老爱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炖在一起,我都进两回医院了。”
符确一听想笑,连厨艺也遗传吗。
江在寒没什么表情,随意地问:“她知道你在我这里吗?”
“不知道,我把定位分享关了,”程之煦有些心虚,偷瞟江在寒,说:“ 视频的时候我说在宾馆。哥,她没问你吧?你不会告密的,对吧?”
“没有。”江在寒舀着汤,面无波澜,“不会。”
“谢谢哥!爱你,哥!”程之煦夸张地松了口气,继续疯狂嚼大虾,心情很好但口齿不清地嘟囔,“哥,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你是好人。你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啊?”
程之煦坐在江在寒左边,符确在右边。江在寒汤匙还在唇边,他手一顿,下意识就要去看符确的方向。
但头侧了一半,又理智地回正。
这动作在旁人看来是轻微、快速的,几乎不会被注意。
江在寒从容地放下汤匙,双手从桌面放下去。他没有不悦,也不觉得被冒犯,淡然地回答:“我没有离家出走,只是出来读书。”
“那爸妈为什么从来没提过你啊?”
江在寒放在腿上的双手收紧,自嘲地笑了一下,低声说:“他们应该不太喜欢我……”
江在寒话没讲完,右手手背忽然覆上一片温热。
等他反应过来,符确的大手已经将他握成拳的右手完全包裹起来。
第37章 第 37 章 真是个宝藏
符确的手掌干燥温暖。
因为打球, 指根处有两处很薄的茧,不算柔软,是存在感很强的触感。
江在寒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 随即冒出第一个想法居然是程之煦在旁边。
当然别说这个角度程之煦看不到桌面以下,他专心致志犹如此生第一次体会到伟大的中餐, 根本无暇顾及饭碗之外的任何事物。
江在寒感到茫然, 抬眼望向符确。
符确面色沉肃,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昨晚听到江在寒自薄时, 也是这个神情。
江在寒耳边响起符确那句“我超喜欢你,江在寒”。
他当时认为这句话是符确的善意, 没有多想, 此刻再想起来, 却犹如清爽微甘的晨雾在林中弥漫开来,朦胧处似乎有什么。
看不清,陌生, 但没有恶意。
符确凝了他两秒钟,五指收紧,用力握了江在寒一下。
然后悄然松开。
“叔叔阿姨不提, 那是怕打击你。”符确又回到欠揍地逗小孩的状态,“感恩吧小鬼,你哥这么优秀, 放在我们家, 那就是一枚打击贬低我的利器。遇上我爸妈那种不在乎青少年脆弱的自尊心的, 肯定天天拿我跟他比, 抨击我学习不好上蹿下跳。别问我怎么知道,哥也是有哥的人。”
“噢,”程之煦成功偏离重点, 好奇发问,“那你是因为学习不好才当厨师的吗?”
好好好,一句话侮辱三类人。
“在下工商管理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
“噢。你为什么生气?是看不起厨师吗?”
“……”
“江老师什么时候送他走?”
***
牛仔节开幕这天,天气很好。
A市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回来了,露天的广阔场地铺好了松软的沙土,开场表演的马群在场边列队,马蹄扬起棕红的尘土,骑手们穿着传统牛仔服,西部氛围拉满。
程之煦跟着观众为马背上领跑的人喝彩。
“江老师,今天有牛仔体验活动,”人声鼎沸的观众席,讲话需要贴得很近才能听见,符确凑在江在寒耳边,“我报了名,等会一起去后面的场地玩吧?”
“好。”江在寒觉得痒,稍微退开一点。
耳后热热的。
江在寒喝了口手里的冰水。
符确偏偏挑着开场最受欢迎的擒牛赛时间,又凑近问:“你会骑马吗?不会没关系,我学过马术,等会我带你。”
江在寒表情微妙,张口想说什么,被新一轮更热烈的欢呼打断了。前一届擒牛赛的冠军出场,怪不得人气这么高。他不说了,对符确点点头。
“到我了到我了!”James从邻近的座位过来,“给我加油啊!我要去骑小羊了!”
“那是什么?”程之煦好奇地问,人也跟着站起来,“你也有比赛吗?”
“嗯!Mutton Bustin!我妈妈帮我报名的!”James一身小号牛仔装,小牛仔靴侧边还有银色的刺轮,有模有样。牛仔帽的绳子卡在脸颊两侧,挤出胖乎乎的腮,他用手背搓搓鼻头,“好紧张,Wish me luck!”
James被方菲催着下了看台,去了准备区。
江在寒给程之煦解释比赛规则,指给他看场地角落围起来的十几只小羊羔。等会James和其他小朋友会依次骑着羊羔冲出来,看谁坚持得时间长。
程之煦觉得新鲜,心动得要命,问:“我可以参加吗?”
“不行了弟弟,你太老了。”符确无情地说,“我记得Mutton Bustin只收5、6岁的小孩。你会压死小羊羔的。”
程之煦深深怀疑符确在记仇,为昨天被误认为是厨子的事。
他看向江在寒寻求答案,江在寒说:“是有年纪和体重要求。不过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骑马,后场的体验区有小马驹,合适你。”
“好!可是我不会骑。”
“没事。”符确自告奋勇,“哥教你。”
“谢谢符确哥哥!”程之煦能屈能伸小嘴很甜,“现在去吗?哦不行,等James比赛完。”
James是第六个出来的。
他被工作人员抱到浅棕色的小羊背上,帅气的牛仔帽换成了头盔,黑色护甲背心,挺像那么回事。
程之煦紧盯着围栏的小门。
围栏打开,小羊冲出来。
James趴在羊背上,四肢死死抱着小羊,这只小羊格外活泼,跑出来的时候还扭了下屁股,James身子被颠得歪了。程之煦站起来,抓紧面前横栏的铁管。
James坚持了四秒,从小羊身上被颠下来。程之煦这个角度看过去,好像James滚到地上之后小羊踩着他跑开了,吓得回身抓江在寒的手,说:“是不是踩到了?!我想过去看看!”
不过大屏幕回放,程之煦看清了,并没有。屏幕上James爬起身,面罩被方菲拿开,冲镜头呆愣愣地招手,周围的人提醒他笑,他就笑一下,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江在寒带程之煦在后台等着,James出来看见程之煦,冲过去抱着人兴奋地大喊:“74分!我厉害吗!”
“巨厉害!”程之煦拍拍他的背,“超帅!你的羊跑好快。”
“是吧,”James摊开手,手心还有一撮毛,“我,我其实吓死了,门没开的时候我就很紧张了,手出汗,出汗抱不住,我就抓了羊毛,小羊肯定生气了,一直颠我,我害怕就抓更紧……呜呜呜哇——”
James说着说着把自己说哭了,埋着脸把程之煦的卫衣哭得全是眼泪鼻涕。
方菲示意他们不用哄,小声说:“肾上腺素还没下去,让他哭一会。”
符确看看江在寒,又看看自己的胸前。
脑子里想的是,等会带江在寒骑马,他会不会被吓到,要是哭了我也抱他,让他把鼻涕哭在我衣服上。
知子莫若母,James哭了一会停下来,自己有点不好意思,拿袖子蹭程之煦的衣服,说:“我给你擦擦。”
程之煦不在意,问他:“我跟我哥去骑马,要不要来看?”
***
主场外面还有更大一片场地。场地分区,按照牛仔节的比赛表演项目,为人们提供体验机会。
符确预约的是绕桶赛的骑马项目。
牛仔打扮的红脖子工作人员带他们进棚选马。
“以前骑过吗?”牛仔为他们推选高度合适的马匹,“会骑吗?”
“我会。”符确信心十足,他上马术课的时候可是模范生,“我试试。”
江在寒看着他长腿一蹬跨上马背,稳稳骑坐于棕黑的高头大马之上,不得不承认,符确这个身材骑马确实非常养眼。他不但肩背宽阔,上马时发力,大腿肌肉的形状透过牛仔裤的布料隐隐显现,看得出的结实却不夸张。
如果不追求速度,绕桶跑看起来很简单——符确是这么以为的——比跨栏简单多了。
事实并不是。
绕桶需要急转,驭马者要带着马匹一起压低重心,缰绳收放得当,让马尽可能贴着桶边掉头。体验区不像比赛那么难,只有一个桶,符确试跑了几回,掌握不好力道和速度,要么马跑离圆桶很远才转过来,要么太急踢翻了桶。
“我感觉,”符确被护甲闷出了汗,勒停了马摘掉头盔,“美国大西部的马太野性,江老师要是想试,换匹小点的,我牵着你走两圈吧。”
江在寒把休息区拿的白毛巾递给符确,手掌在马脖子侧边轻轻摩挲,过了一会轻声说:“没关系,就这匹吧。”
符确下马,缰绳递给江在寒不肯撒手,忍不住又说:“这匹真挺烈的,要不要……”
“没关系的。”江在寒对他笑了笑,说:“我有数。”
符确知道江在寒不是没分寸或爱逞能的人,心想反正他会牵着问题不大。
他正要指导江在寒把脚踩在马镫的什么位置,江在寒已经搭着马鞍轻巧起身,行云流水地坐上马背。
符确:?
江在寒把缰绳从他手里抽出来,看了眼20米外的灰白圆桶。斜阳反射桶壁,像是把那片灰白当作画布,甩笔染成橙红,与土地相接。
正巧起了风。
江在寒在高高的马背上陡然生出快意。
他眉眼弯弯,冲符确一笑:“我没有说不会骑。”
符确呆立原地,手还维持着抬起拿缰绳的姿势。
如果有影像可以反馈人的大脑,此刻符确的图像应该是老式电视机的雪花点。
他甚至不知道让自己宕机的,是江在寒深藏不露童心未泯的逗弄,还是斜阳下优雅肆意离弦而出的身影。
“我的天!”排队等小马驹的程之煦一声惊呼,把符确喊得回神。“我哥是神仙吗!”
“在寒叔叔会骑马!”James也跟着喊。
何止是会。
江在寒动作熟练,直线快,转弯缓,节奏张弛有度,英姿飒爽,简直像场表演。
小马驹牵过来的时候,江在寒远远看见了,也返回来。
“江老师你真的……”符确心情复杂,语无伦次了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江在寒你,符确心道,真是个宝藏。
“哥你太厉害了!教我教我教我!”
符确:“不是说好我教你吗?”
“不要你了,我哥更厉害。”
“小小年纪如此势利……”
符确叹气。
但符确不要面子。
他转身和程之煦并排仰起头看江在寒:“江老师,教我教我教我。”
第38章 第 38 章 符确在心里把江在寒想象……
程之煦手小, 热乎软绵,抓着江在寒的三根手指摇晃:“我亲爱的哥哥!”
符确也跟着做,抓住江在寒另一只手:“我亲爱的江老师!”
像个流氓。
“你这个厨子, 根本就不是我哥的学生,别套近乎!”
“世风日下世态炎凉!昨天那顿鸡块大虾排骨藕汤喂狗肚子里了!”
“哥, 他骂我们。”
“江老师明鉴, 我只是在骂某只小白眼狼。”
江在寒明鉴不了,轻轻笑了一下, 抽出手跟牵马过来的人打招呼。
“嘿,我记得你!”大胡子看见江在寒, 惊喜地跑来握手, “好久没来了, 江在寒。”
“你好,Gerald。”江在寒微笑道,“是很久了。”
符确奇道:“你们认识?”
“是啊, ”Gerald欣然道,“江从前常来我们这边玩。”
“是。”江在寒应道,“我第一次骑马是Gerald教的。”
“然后这小子练了两个礼拜就超过我了。”Gerald笑着说。
怪不得。
符确心想, 江在寒对这里很熟悉,明明是他定的体验项目,他照着并不清晰的标识找不到路, 还是江在寒领着他们过来。
怪不得江在寒骑上马时, 露出一种久违且怀念的神色。
“江老师以前就很喜欢骑马吗?”
“几乎每周都来吧?是吧, 江?”Gerald回忆着, “五六年前的事了,你这家伙,学业忙起来就忘了我们, 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我手机里还有你第一次过来的照片呢。”
Gerald翻着相册:“看!”
符确比江在寒还积极地凑过去。
“当时我给他挑了匹马,让他跟马儿先熟悉一下,建立建立感情。别人都是摸摸鬃毛,或者跟马儿讲话,他倒好,跟马大眼瞪小眼,像要打架似的。”
照片里,江在寒穿着宽松衬衫和蓝牛仔裤,头发比现在略长一些,没有刻意梳理,发梢微卷,看起来有点散乱。
他就那样站着,视线尽头是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
江在寒眼皮微抬,面无表情,像个因为犯困而有点不高兴的坏脾气小孩。
“哥你好酷,”程之煦的感慨发自肺腑,然后,话头一转,“别追忆过去了,快教我。”
江在寒就带他往另一边的草地去。
符确没着急跟过去,和Gerald聊起天。
“你说江老师每周都来骑马啊?”符确还看着照片。
“嗯,也不只是骑马,年轻人看着文弱,好奇心重胆子也大,把牛仔的传统项目都试了个遍。连骑公牛他都试过。”
符确不可置信地从照片上移开视线,瞪大了眼。
骑公牛比赛算是牛仔节的赛事中最激烈最危险的一项。
比赛用的都是血统纯正、生性暴烈的北非公牛。公牛不戴鞍,参赛者骑在牛背上,单手抓缰绳,坚持8秒。因为最终分数看的是牛仔和公牛的表现,所以参赛者还要让牛尽量大幅度的旋转后踢上蹿下跳,同时夹紧牛身不让自己掉下来。
很难将江在寒和传统骑公牛比赛者彪悍壮实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我们所有人当时都是这个表情!”
Gerald看到符确的表情哈哈大笑:“江是我从业以来见到的唯一一个挑战骑公牛比赛的亚洲人。你看比赛了吧,搞牛仔竞技的基本都是我这个粗糙样子,江刚来的时候——没有冒犯的意思——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我们都当他开玩笑呢。”
“虽然因为一些限制,他没参加比赛,但这家伙平衡力和忍耐力真的,估计参加比赛成绩不会差。”Gerald拾起根枯草,叼在嘴角,望着江在寒和程之煦的方向,“你是他朋友?他现在过得好吗?”
符确点头,讲了点江在寒的现状。
Gerald说:“挺好,优秀的人做什么都能做好。江安安稳稳在大学待着,挺好。我以前就觉得,虽然他很有天赋,但不适合玩激烈的运动。这孩子瞧着礼貌温和,怎么说呢,骨子里透着一股子什么都不在乎的狠劲。”
“骑牛这种极限运动,不论是谁,第一次都会害怕。怕摔伤,怕被牛踩,怕被牛角顶。江却没有,教练说紧张就缓一缓,他说没关系直接就上了牛背。有人说他逞强,我看着不像,感觉他真的觉得没关系——摔伤了没关系,甚至出意外死了也没关系。啧,这怎么行。”
“还是当教授适合他。”Gerald自顾自地感叹道。
符确看着远处的身影,安静地听着。
这是他所不知道的江在寒的一面。
从相识到现在,江在寒从一个陌生的、平面的、令他反感的婚约对象,一点一点变得立体。
符确在心里把江在寒想象成一颗拥有无数切面的漂亮水晶,他对江在寒了解增加一点,水晶的面就擦亮一个。
他一边急于看到完整的水晶模样,一边又对这个逐渐擦亮的过程感到欣喜和满足。
很矛盾。
但,是令人甜蜜愉悦的矛盾。
“那张照片,可以发给我吗?”符确问。
“哈哈很有意思是吗,可以的,”Gerald发给符确,“这是公开的照片,我们的宣传网站就有这张。”
“谢谢。”
符确把照片存到一个叫“江猫猫头”的相册。
从收到符咏发来的江在寒信息表开始,符确建了这个相册,第一张照片是江在寒初中入学的一寸照。然后是那张信息表。江在寒在亲子运动会穿麻袋玩土豆蹦,宾馆里江在寒办公的背影,江在寒的病例,江在寒上课……
还有刚才江在寒骑马。
***
程之煦很紧张。
即便是矮小的马驹,对他来说也很大了。
坐在马背上,感觉离地面好远。马儿一动,他就觉得自己要掉下来,缰绳根本不能提供安全感,程之煦只想像James骑小羊一样完全趴在马背上。
“是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江在寒把速度放得很慢,“刚开始比较吓人,找到节奏会好一点。”
“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长得帅成绩好会骑马脾气好,上帝给你建了个凉亭吗?”程之煦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话格外多,脑子里想到什么说什么,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太偏心了,到我这门窗都不开,是给了我个密室吧。”
江在寒偏过头笑了一下。
“哥你是在幸灾乐祸吗?”
“不是的。”
“你刚才明明在笑,我看见了!”
“不是。我觉得你讲话有意思,和符确有点像。”江在寒解释,“你学得很快,很厉害了。”
程之煦讲话分散注意,还真没那么紧张了。一放松,倒是掌握了点窍门,能稳住了。
他得意起来:“要不说咱们是亲兄弟呢,我肯定差不了。哥,我想快点。”
“好。”
“哥,为什么你骑马不用鞭子啊?电视上驾驾驾的时候不是要甩鞭子甩得趴趴响吗?”
“也可以,没那么夸张,适当打到马臀。我习惯脚后跟夹马腹。”
江在寒不太依赖左手,有鞭子反而不方便。
“哥你刚刚真的,帅得没边!周围好几个人在看你。”程之煦兴奋地说,“哥,你在学校肯定很受欢迎,所有人都想跟你做朋友!”
江在寒在心里否认。
又走了半圈,程之煦感觉累,担心江在寒也累,说歇一会。
旁边就有个木制脚踏,江在寒过去拿。
程之煦看另一边也在学骑马的小孩已经能慢跑了,还冲他喊了句什么。
程之煦后来想想,自己当时一定是脑抽了,人家未必是挑衅,可能只是打招呼,他居然鬼使神差地竟然学着江在寒的动作,踢了下马腹。
他没经验,位置和力道都是错的,小马驹当即受惊,短暂地嘶叫一声,扬起了前蹄。
江在寒立刻回头,跑向程之煦。
其实很近,不到十步,只要他能抓到缰绳……
可是马驹前蹄落地,头颈往江在寒的反方向甩过去。程之煦已经慌了,这一甩,他因为惯性身子歪斜,眼见着就要从马鞍上滑下来。
江在寒反应迅速,毫不迟疑向前一扑,精准地接住了滑落的程之煦。他一手护着程之煦的头,一手圈着人往侧边滚,远离马驹乱踏的位置。
Gerald和符确目睹了这一幕。
发生得太快,他们离得远,根本来不及提醒。
符确飞奔过来,江在寒已经把程之煦扶起来。
“摔到哪里了?”江在寒检查他的头和四肢,问。
程之煦整个就是吓傻的状态,结结巴巴说:“不,不知道……”
“先去医务室。”Gerald指挥道,“跟我来。”
符确见程之煦四肢能动,看样子没伤到骨头,转脸问江在寒:“你呢?摔倒哪里了吗?”
“没有。”
“确定吗?”符确把程之煦抱起来,看江在寒走了两步才放心。
程之煦慌乱中抓紧缰绳,划破了手心,没有其他外伤。
“万幸他的脚没卡在马镫上。”Gerald心有余悸,又问江在寒,“江,你确定不做检查?”
“我没事。”江在寒接人的时候,掌侧蹭破了皮,护士用碘伏帮他擦了一遍。
“江老师也检查一下吧?”符确不放心,他贴地的是左侧身体,袖子脏了皱了,不知道胳膊有没有破。
“不用了。”江在寒活动双手,表示没问题。
符确知道他不愿意露出左手臂,看他能动、拿东西也没有异常,便不再勉强。
***
回家的路上,程之煦的电话响起来。
江鸢每天这个时候跟他视频,询问夏令营的情况。
程之煦不敢接。他现在在车里,没法假装在宾馆或者在厕所什么的。
电话一直响。
江在寒问:“不接吗?”
“是妈妈。”程之煦做了个窘迫的表情,“我回家再接。”
离家还有四十分钟的车程,江鸢的电话很有接不通不罢休的意思。
过了一会,终于不响了,程之煦刚松口气,江在寒的电话响了。
是短信,来自江鸢:
在吗?方便讲话吗?小煦好像出事了,一直不接电话。
母子连心,江在寒心想,好像有点道理。
程之煦刚受了伤,江鸢就像有感应似的,非找到他不可。
第39章 第 39 章 但他不能让江在寒脱裤子……
“她很着急。”江在寒和程之煦坐后排, 低头盯着短信,“讲实话吧。”
程之煦迟疑地“噢”了一声,看看江在寒, 但江在寒没看他。
“那,我跟妈妈说跟你在一起吗?”
江在寒给江鸢回电话。
江鸢很快接起来, 说:“喂冬冬, 小煦……”
“小煦在我这里,”江在寒说, “我让他听电话。”
符确从后视镜看到江在寒的侧脸。
他把手机递出去,就偏头看窗外。避嫌似的。
他们从停车场排队转出来的时候, 太阳落得只剩个尖儿。程之煦虽然伤到手, 一点不在意也不娇气, 兴奋地跟江在寒讲他喜欢骑马,回去也要学,到时候给哥哥发视频, 等他超过江在寒就再来美国跟他哥较量一场。符确看到江在寒脸上的笑意,顺着他的视线往前——今天天气好,A市地势平坦, 放眼望出去,尽是被落日染成粉橘色的薄云。
此刻天已经全黑。
高架上的强光路灯显得两旁隐在树丛中的住宅愈发幽暗,好像无边的深渊, 随时可能蹿出猛兽。
后面车辆的远光灯让江在寒的侧颜变成漆黑的剪影, 符确看不见江在寒的神情。
他应该也没什么表情。
程之煦对着电话说“我就看看”、“我哥明天就送我去跟夏令营队伍会和”、“为什么不行啊反正都是玩”、“妈你别告诉我爸啊……喂, 爸爸……”
这通电话讲了十五分钟。
程之煦挂电话的时候像蔫掉的菜叶, 说:“爸妈说明天过来。”
江在寒接过手机,有些发烫了。
他短暂地嗯了一下,没有表现出意外或别的什么情绪, 轻声说:“我定宾馆。”
***
程之煦今天玩累了,手掌的药重新涂一遍就睡了。
江在寒在床边坐了一会,调暗落地灯从客卧出来,回到自己房间。
符确回来没多久就出去了,说有点事。江在寒没开灯,在安静中站了半晌。手肘传来钝痛,他以为下雨了,看向窗外。
并没有。
他又看看自己,衬衫很脏,半边长裤也脏了,都是尘土。江在寒脱了衣服,才发现左侧胳膊红了很大一片,从肩向下,到接近手腕的位置,红肿中带着毛细血管破裂的血点,挺难看的。
怪不得会痛。
江在寒把脏衣服放进布篓,进浴室洗澡。被热水浇过的伤处,火烧似的痛。江在寒有些烦躁地把水温调低,胡乱冲洗一通。
他去药箱找跌打药,想起来那几瓶给了周明远一直没时间再买。
符确敲门的时候,江在寒正坐在小沙发上发呆。
他条件反射地应了声“请进”,才想起自己只穿了睡裤。
符确手里捏着棕色纸袋子,推门进来:“江老师……”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浴室的灯光从里间透出来。江在寒正从沙发上起身,背对着符确去拿睡衣。
其实符确见过江在寒的身体,只是当时震惊于手肘上的伤疤,心里急着江在寒的高热,慌里慌张给人套了衣服裤子,事后想起来,只记得江在寒全身都很白。
这会儿江在寒的背全然暴//露在符确眼前,背薄腰窄,伸手时突起的蝴蝶骨被灯光照出柔和的轮廓。
看起来很滑。
符确想起江在寒骑马时紧绷而劲瘦的后腰,在江在寒披上睡衣前,目光再次移到腰间。
和他想象的一样。
“有什么事吗?”
江在寒摁亮了身边的落地灯。单手扣扣子不太顺利,但没办法,左手稍微弯一下就很痛。
“江老师,你今天是不是摔伤左手了?”
符确在路上偷偷注意江在寒的动作,没看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他只是想着有备无患,跑去药店买了些药。现在看江在寒的动作,一定是摔到了。
“没有。”江在寒不是故意逞强或怎样,他觉得这点程度算不上摔伤。“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看看。”
符确不想再礼貌地询问。
江在寒太能忍,就像Gerald说的,他觉得没关系。符确却觉得有关系,很有关系。从前他不在管不了,现在不行。
符确揽江在寒的肩,动作很轻,说:“你坐下来,我看看好吗。”
是问句,但语气不怎么像商量。
江在寒肩膀颤了一下,想退,身后就是沙发。
他坐下来,重复一遍:“不用,没关系的。”
“江老师,骑马体验是我拉你去的,我要负责。如果你受伤了,那是我的责任,我有权利知情,是不是?”
江在寒觉得这个论点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道理,但符确半蹲在他面前,明明是弱势的姿态,却理直气壮态度坚定,脸色还有点不高兴,倒让他莫名心虚了。
“一点点,”江在寒说,“没有破,过两天就好了。”
符确不接话,把袋子搁在茶几上,一手托江在寒的左手,一手推他的袖子。
“手怎么这么凉?”知道江在寒贪凉,符确抬头看墙上温控板的数字。
江在寒被衣袖的布料磨到,“嘶”了一声下意识往回抽手。
符确皱眉。
刚才掀起一小段,已经看到小臂有些肿。他动作很轻,布料也很软,只是碰到,江在寒就疼得缩手,怎么可能没关系。
“对不起,我轻一点。”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江在寒看看茶几,袋子里的药和他之前给周明远的一模一样,符确照着那次买的。他有些吃惊,类似的药很多,符确居然记得一点不差。
“你刚刚是去买药?”江在寒感激地说,“谢谢,等会我自己涂一下。”
“我怕你骗我,”符确没打算走,他扬起头凝着江在寒,“你在马场就骗我说没事,刚才也说没关系,明明痛得碰都碰不得。江老师,老师可以骗学生吗?不犯法吗?”
江在寒一怔。
不单因为符确的话——这话根本逻辑不通。
还因为符确的脸。
他那张五官分明且立体的脸,近距离看有种英俊放大百倍的震撼感,明明是死亡顶光,照在符确脸上却成了帮凶,害江在寒心口猛然跳动,像是失重。
“这样容易蹭到,”符确见江在寒没反驳,说,“从上面脱吧,不介意吧?左边手臂露出来,我帮你上药。”
江在寒没想出介意的理由。
他俩都是男的,符确有时候也会光着上身在家里走,他自己要不是为了遮挡伤疤,也不会总穿长袖。
符确转过身把药从袋子里拿出来,偷偷瞥了眼江在寒。江在寒的表情没有反感或厌恶,只是有点茫然无措。
还好。
“你手不方便,我帮你吧,不介意吧?”
江在寒摇摇头。
也不知道是不介意,还是不用。
不管了,符确牵着一侧衣领,轻轻往下,褪下江在寒半边睡衣。
江在寒虽然偏瘦,前胸和腹部薄薄一层肌肉却很漂亮。练过,符确笃定地想。这也不奇怪,别说骑公牛,就算骑马,也是需要肩背和核心力量来维持稳定的。臀腿更不用说,骑马最累的就是臀腿。
但他不能让江在寒脱裤子。
这不合理。
也不合法。
符确默念,不要往下看了,适可而止吧别像个变态禽//兽,江在寒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他为什么拉了下睡衣把人鱼线挡住了,不,我是来检查手臂的,手臂,对!
符确视线上移,这下完全不瞎想了——
江在寒左臂肿得老高,红紫一片,手肘那里一大块皮下血点,比破皮流血更触目惊心。
符确不由自主倒吸一口气。
“不疼,”江在寒右手盖过来挡了一下,“只是看起来……”
他没继续说,因为符确的表情从惊到慌转而很深地皱起眉。
然后,符确闭眼吸了口气。再睁开,深邃的眼微微耷拉着,像受尽了委屈。
这没道理。
江在寒不解。
就算他摔伤了,那是为了接程之煦,和符确有什么关系。
就算他骗了符确,对符确有什么影响,有什么可委屈的。
江在寒当然不会问出来,符确也不可能听见他的心声。
可是下一秒——
符确托着江在寒左手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忽而盖住双眼,重重吐了口气,自责又憋屈地叹道:
“心疼死了。”
第40章 第 40 章 我,耐,力,超,好。……
“会有点凉。”
符确在江在寒的懵然中仔细往伤处喷药, 药水从手臂皮肤滴淌下来,被符确用棉球轻轻擦拭。
江在寒动了一下。
符确停住:“碰疼你了?”
“不是的……我自己来吧。”
江在寒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握紧。
那声叹息之后, 符确就没再与江在寒对视。他低着头为江在寒处理伤处,细心且轻柔。整个手臂上过药, 符确放开手, 起身调高了空调温度。
“别急着穿,等药吸收一会。”符确蹲着, 把桌上散乱的棉球等收拾起来,又看了一遍药水的使用说明, “一天三次, 明天早上我过来。”
江在寒在他站起身的时候拉住他的衣摆。
符确不动, 低头望着江在寒:“如果是谢谢的话,就不要说了。”
江在寒想不通符确生气的缘由。他不理解符确所说的“心疼”,揣测这大概率是责备。也不懂符确讲完那句话为什么就不再看他。
他做错什么了吗?
江在寒从懂事起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做错什么了吗?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他。
他做错什么了吗?同学对他避之不及。
他做错什么了吗?徐劲松对毫无威胁的他反复折磨。
总也得不到答案。
从前他不敢问, 怕被嫌弃被嘲讽被鄙夷。
但面前是符确,江在寒潜意识觉得符确不会讥笑他,于是生出一点从没有过的勇气, 想问一下。
江在寒站起来,身高的差距使他依旧微微仰着头。
他几度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那穿了一半的睡衣快要滑到另一侧肩头, 符确垂眼就是白皙的前胸和清晰的锁骨。视线扫过江在寒仰起的脖颈, 微张且水红的唇, 终于舍得与那双迷惘失措的双眸对视。
符确低沉地“嗯?”了一声, 像是鼓励。
江在寒出声:“符确,你在生气吗?”
“有一点。”符确坦诚地说。
江在寒心头一紧,哑声问:“因为什么?”
依着符确的性格, 他该逗一逗江在寒。比如让他猜,比如吓唬他故意说因为你。可是江在寒太恳切了,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眼尾那道痕红红的,和此时校园里的枫叶一个色。
“因为,”符确侧身,与江在寒面对面,自然地托起他的手,“生我自己的气。气我当时没注意你伤了手,没察觉你胳膊痛,没坚持让你检查一下,及时处理的话不会这么严重肿得动不了。我说心疼你没听懂,心里以为我生你气责备你,是不是?”
符确这个动作,没有使劲,只是轻轻托着江在寒的手,像捧着什么易碎品在掌心。
主动权完全交给江在寒。
他如果反感,就能甩手。
“心疼就是字面意思,”符确接着说,“就是看见你这样心里难受,用你们学霸的思维,大概就是考完试交完卷得知反面还有道大题,是你会的、也有时间做的,可是没看到。难受吧?再直白一点,就是宁愿摔的是我,这种心情。”
“可是……”江在寒不敢确定自己理解的意思,这不合常理,完全超出他以往的经验,“为什么呢?”
符确无奈地笑了一下。
反问道:“江老师喜欢过什么人吗?”
江在寒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换弄得更加糊涂,怔怔看着符确。
“看样子没有。那你肯定不懂我现在的心情。”
符确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两下,放开,小心地替他套好左边袖子。
胸前的纽扣被符确一颗一颗扣起来,他自言自语又信心十足地笑着说:“没关系,我全马最好成绩3小时48分钟。”
“什么?”江在寒愈发不解。
符确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字说:“我,耐,力,超,好。”
***
程之煦是被茶树菇鱼丸汤的香气勾醒的。睁眼就是十二点。
“你们怎么不叫我啊?”
他光脚跑下楼,一屁股坐到饭桌边,闻着汤锅里的热气流口水。
符确调了小火盖上盖,回头:“刷牙洗脸了吗你就佛爷似的坐这?”
程之煦又咚咚咚跑上楼洗漱。
再下楼,江在寒正进门。
“哥,不是放假了吗?你去哪了啊?”
“江老师你回来了啊,时机完美马上开饭。”
符确和程之煦一起冲到门口,还有银点。
速度与热情难分伯仲。
“跟新招的学生开会。”
江在寒恍惚觉得自己可能不只养了一只猫。
他蹲下去摸银点的脑袋和下巴,问程之煦手怎么样。
“小意思,根本没什么感觉。”程之煦摊开手掌,“没两天就该结痂了。”
江在寒起身洗手,说:“他们下午到,到时候我送你去宾馆。”
程之煦不情不愿:“噢。我今天就得走吗?为什么啊?搞不懂他们为什么非得过来。”
“担心你。”江在寒说,“异国他乡的,你一个小孩乱跑很危险。”
“我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鬼别抱怨了,本来我们今天也是要送你走的。”符确丝毫没有不舍之情,“你已经打扰我们好几天了。”
“厨子你……”程之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住在我哥家里啊?”
“我们宿舍淹了,你哥人美心善收留我,”符确大方地给程之煦盛了满满的鱼丸,“给多吃点,你在这个家的最后一顿。”
“我也要考到R大来。”程之煦计划着,想到自己的成绩又有点怂,“R大难考吗?”
“难,我花钱进的。”符确坦言。
“你不要乱说。”江在寒忍不住开口,“他会当真。”
“发奋图强的话能考上吗?哥,我回去以后有问题可以问你吗?我可以给你打电话聊天吗?有时差会不会不方便?我看看差几个小时……”
程之煦嚼着丸子嘀嘀咕咕,江在寒左手垂在身侧默默喝汤。
符确觉得江在寒和平常一样沉默,又不太一样。
***
程之煦到底是小孩,头一次离家,嘴上说着不希望爸妈过来,江鸢和程茂光从出租上下来,他一下就跑过去。
江鸢把他抱在怀里数落,说他不听话乱跑给他哥惹麻烦。
程之煦撒娇似的往后仰,不让妈妈大庭广众之下抱他。
江鸢就揪他的脸蛋,抬手拨他的发。
江在寒隔着旋转门的玻璃看了一会,移开视线。
程茂光比较淡定,远远看见江在寒,点了下头走过来。
符确开车送他们过来,一会还要带江在寒走,也等在大堂。不过他不想打扰一家人相聚,在稍远的沙发上坐着。
程茂光和江在寒很生疏,走近时甚至习惯性伸手,像是要握手,大概自己觉察不对,改成了拍肩的动作。
江在寒礼貌地浅笑,符确却坐直了——程茂光这个没眼力见儿的,拍的江在寒受伤的左肩。
两人寒暄几句,江在寒把房卡交给程茂光。
江鸢拽着程之煦的手腕过来。
江在寒看江鸢的眼神和程茂光不一样,但符确注意到,他没有喊“妈”。江鸢好像叫了句小名,伸手想摸江在寒的脸,江在寒稍微偏过头,江鸢的手停在半空又放下来。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看神态动作,符确猜测程茂光和江鸢叫江在寒上去,江在寒说不了,指指符确的方向,说朋友在等他。既然被提到,符确当即屁颠颠跑过来,跟两位长辈打招呼。
江在寒说:“晚饭的时候我来接你们。”
程茂光说:“好,我们整理一下,晚上见。”
车刚开出停车楼,江在寒发现程之煦落了一袋的衣服在后座。符确开车绕回去,陪他去送。
程茂光的行李箱半卡在门口,还没拿进去。
江在寒走近,听见里面传出的争执声。
“这个问题我们在路上吵过了,我不想再讨论。”
是程茂光的声音。
“小煦说得不对吗?他是来找他哥,不是随便乱跑。”
江鸢语气有些激动。
“他哥?且不说江在寒有没有把他这个见都没见过的小屁孩当弟弟,他有没有把你当妈妈你感觉不出来吗?”
“你,你不要在小煦面前乱讲!”江鸢声音有些抖,“冬冬当然当我是妈妈。”
“他戴着耳机打游戏,听不见的。”程茂光声音放低,语气和缓了些,说:“鸢,一讲到这个你就激动,有些事强求不得,何必自欺欺人?他喊过你‘妈妈’吗?”
“他小时候喊的……后来,后来,都是因为你……”江鸢哭腔明显,“你说让他住校,他那么小,跟我越来越疏远了……”
“咱们俩没时间照顾,住校是最好的选择,你也同意的,怎么又怪到我头上。当初移民,他自己不愿意来,这也能怪我?”
不能怪程茂光。
江在寒心想,他确实不愿意去。
江在寒渐渐垂下头,不想在这个时候敲门进去。
程茂光从来不喜欢他。
但他没怨言,这很正常。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和别人生的小孩。
后来江鸢也很少打电话问他学校的事,或者让他回去吃饭,江在寒就对那个家不抱希望了。
“你不能把气全都撒在我身上。你也跟我说他长得有他爸的影子,看见他就想到那个人渣,不是吗?
其实,以前怕你伤心,有些事没告诉你,鸢,你记得江在寒受伤住院、给你吓流产那次,学校说是遇到抢劫,其实我后来托人调监控,他是跟小混混打架受的伤。
不止那次,老师还叫我去过好几次,都是因为他打架斗殴。
你流产之后身体不好,这些事我都没告诉你。我以前的确觉得,江在寒可能也会变成……不过不重要了,万幸他没走上歪路,还当上教授,挺好的,都过去了。”
江在寒攥紧塑封带,手肘剧痛。
痛得他忍不住张口喘息。
他不知道这些事。
那些陈年不解的疑惑骤然有了答案。
他总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现在知道了。
他的出生就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