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你俩都是大傻逼

    一进入蒲公英融欣便知他还是低估了宁安。

    高敏带着蒲公英的成年崽崽们等候在办公室, 还有两名融欣不认识的人。

    看神态有些像警员。

    宁安高兴地跟对方打招呼,“陈哥你们也来了?”

    对方熟稔地点点头,“保护市民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宁安掏出手机,“是姜野手下的电话, 尽量还是不要暴露大家。”

    警员眼中露出赞赏的笑意。

    他拨通电话, 一时间不大的办公室只听得见窗外树叶晃动的声音。

    电话一接通, 宁安刚刚说了句‘是我’, 井正满是戾气的声音透过外放穿透整个房间。

    “宁安你究竟还想不想要你的儿子?”

    大家脸上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两名警员互相看了眼。

    媒体采访里清傲雅正的井正在撕下伪装后也不过是个穷凶极恶的小人。

    宁安立马露出明显的慌乱, “小翼在你手里?”

    井正沉默了一下, “文件呢?”

    宁安赶紧说道, “在我这。”

    井正的语气这才缓和起来,“今晚八点见面, 六点开始地址每半个小时更新一次。”

    宁安不安地说, “你不相信我?”

    井正冷笑, “那么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没有跟着我的人出来?我怎么知道你跟姜野有没有串通?”

    宁安着急解释, “守着我的人睡着了我就自己出来了,没有看见你的人。”

    井正心中升起的怀疑又压下去, 行动开始半个小时后他没有接到手下的电话,不安的井正当即打过去电话, 他习惯操控每个节点, 就跟当年对付姜野一样, 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亲自到场。

    把控每个节点, 精准地插入一刀,把事情推向更坏的结果,让姜野永远翻不了身,可如今局势紧张, 融X已经成了个活靶子,他作为公司CEO根本无法脱身。

    姜兴修让他专心拿到文件即可,说是已经想办法让上面那位信任他们能成功转移资金。

    至于姜野不过是事发后的替罪羊。

    可惜电话没打通,井正产生浓浓的危机感。

    他甚至产生当即离开金市的想法。

    但是十分钟后电话打回来,手下回复刚才出了点小意外,以为清理干净的人又突然冒出来一个,以至于他们赶上去时,宁安已经不在屋内。

    井正没有宁安的联系方式,只能被动等待,当即大骂手下都是废物,多出来的一个人居然花费十分钟的时间,而手下解释姜野请来的人都经历过正规训练。

    现在宁安的解释跟手下的解释对上,井正的心又放回去一分,“你想见宁翼就配合我。”

    挂断电话陈姓警官率先望向宁安,宁安摇摇头,“小翼应该不在他手里。”

    脸上已经恢复平静,不见先前半点慌张。

    这件事牵连甚广,宁安他们没有报警,陈警官他们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出面帮忙。

    他想了想望向大家,“井秘书应该不会浪费人去救小翼,但他肯定知道小翼藏身的地方,说不定见面地点就在那附近,我希望你们帮我把小翼带出来。”

    大家听出宁安想一个人去见井正。

    高敏当即不同意,“井正那种人拿到东西后说不定会对你下手,在他看来你也能威胁到姜野。”

    大家顿时脸色古怪地移开目光,现在要说姜野对宁安没有点偏激的变态欲和占有欲,估计已经没人相信。

    但也没想到高敏当众点明,就连习以为常的宁安都耳根发红。

    他有些结巴地解释,“高妈妈,井秘书一直低估我,我不能带人去,只有这样才能问出小翼藏身的地方。”

    宁安的说法很委婉,大家都清楚无论是姜野的人,还是井正的人,他们的实力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强,而两名警官实在太微不足道。

    秦致知立马说道,“我是女生,我跟着宁安哥去。”

    大家摇头,“到时候你保护宁安,还是宁安保护你?”

    夏雨开口,“我想去,但是宁翼那边估计有场硬战,我是总指挥的嘛。”

    姜野对他没怎么客气,眉尾留下一道疤痕,看得出他想报复回去很久。

    何况姜野还砸烂烧毁他送给宁安的车。

    奚鸣已经做过唇腭裂手术,但依旧看得出不自然,他也尽量不说话,打着手语,“我跟宁安哥去。”

    司阳因为行动不便急得差点站起来。

    高敏厉声道,“你们以为去春游吗?我跟你去。”

    夏雨笑出声,“高妈妈,你跟着去好像家长领着孩子……”

    大家顿时笑出声,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宁安的眼睛很潮湿,与以往那种让人窒息的潮湿不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暖感觉。

    融欣打断大家,“我让人跟着宁安,宁翼那边我也会安排人,你们最多在外面接应。”

    大家总算松开一口气。

    陈警官笑着打趣,“融总真是真人不露相。”

    融欣也不遮遮掩掩,“一来就在两位警官面前漏了老底,幸好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下午六点,井正发来第一道定位。

    宁安起身看了大家一眼朝外走去。

    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最终交易点。

    他们也知道井正的人应该会从第一个地址开始监视宁安,为了减少井正的怀疑,大家商议好等宁安的通知,哪怕宁安认定宁翼不在井正手里,但大家都不敢托大。

    走廊里陈警官叫住宁安。

    他目光严峻,神色凌然,宁安有些不安,“陈大哥?”

    陈警官不浪费时间,“胡毅不见了,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宁安的瞳孔微微收缩,“姜野杀了他?”

    “不排除这个可能,所以面对姜野时也不可放松警惕,人一旦被逼到末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双方因为那位富态的王姐认识并熟悉,之后宁安帮助对方成功破获过几起不法案件,所以胡毅出现时,宁安才能迅速找到对方。

    宁安想起见到胡毅的最后一面,还有姜野交给他的那封道歉信,因好友背叛而产生的郁积心绪,就像风中的落叶,倏地飘远。

    等宁安的身影消失在白木香后面。

    两名警官冲高敏点点头率先离开。

    他们有自己的安排,带着从未配合过的一群残障人士并不方便。

    融欣站在窗边不停地拨打电话,低声安排着事情。

    剩下的人除了行动不便的司阳,其他人偷偷看了眼高敏,秦致知率先开口,“高妈妈,我们先下去准备准备。”

    高敏点头,大家松开一口气轻轻走出去。

    一走出去,眼花缭乱的手语飞在半空。

    【宁安哥把地址发给我了。】

    【现在就过去?】

    【必须跟着,让他们小瞧我们。】

    【一起去接小翼。】

    【走喽!】

    *

    宁安刚刚上车,有人迅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来。

    武装得倒是严实,就是有些过于花哨。

    他鬼鬼祟祟地前后左右看了一眼,手一指,“出发!”

    宁安无奈,“曹先生放你出来?”

    他没想联系这么多人,甚至连蒲公英都不想联系,但是深知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带出宁翼。

    宁安开始学会放下愧疚,开始学会寻求周围人的帮助,开始学会不再拒绝他人的好意。

    谢涿拉下口罩,“他才管不到我。”

    漂亮的小鹿眼兴奋地冒精光,“救干儿子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参与。”

    汽车低鸣几声嗖的一下飞出去。

    等车平稳地行驶在路面上,宁安有些抱歉地解释,“这车怪好的。”

    谢涿脸色苍白地抓着扶手,“曹文生每次开得跟蜗牛似的。”

    很快抵达第一个地址,位于青山五岭交界的体育馆,也是澄江项目打响的第一炮,宁安立马将目光投向圆顶的体育馆,虽然觉得不可能,但依旧希望宁翼就在附近。

    崭新的马路上时不时经过来锻炼的年轻人。

    高大健壮的身躯,抱着篮球,背着运动包,周身洋溢着青春气息。

    谢涿贴着玻璃流口水,“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荷尔蒙爆棚的吗?去酒吧的都是些什么rubbish?”

    大约跟谢涿待在一起的缘故,宁安一直没有慌张。

    突然后座车门再次被打开,车身一沉,两人同时惊悚地望向后排座。

    曹文生的脸黑得像包公,“就你们两个这点安全意识还去救宁翼,这是送人头吧!”

    谢涿立马解释,“这次我没告密。”

    曹文生直接从后排将谢涿提溜过去,“我给你手机装了定位。”

    谢涿大叫,“曹文生你这个王八蛋……”

    宁安的手机响了,新的地址发送过来,但是没有警告信息,看样子曹文生没有被发现。

    宁安扫了眼穿着篮球衣的曹文生,还是第一次见曹文生这样打扮。

    为了捉住谢涿,他也下了血本。

    看得出他很担心谢涿。

    宁安眼中闪过笑意,启动汽车,这次的位置在青山区观景台附近。

    后排两人在短信声响起时捂住彼此的嘴巴。

    甩开都市的繁华,青山区的绿意层层展开时,总算有点紧张的气氛蔓延开。

    曹文生率先开口,“这个时候把宁翼放在姜野那里不好吗?”

    宁安轻轻地解释,“姜野断了我跟外界的联系,我不知道外面发生这么重要的事情。”

    况且姜野跟他父亲有场硬战要打,为了不被波及,宁安肯定要带着宁翼躲得远远的。

    曹文生恨不得抽死谢涿,就说这人最近怎么不去购物,忙得晕头转向的曹文生随口一问,居然从谢涿嘴里诈出他居然偷偷让井正跟宁安联系上,简直亲手养出个叛徒。

    谢涿还嘴硬:你跟姜野不是闹翻了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曹文生气得吐血:我他妈跟姜野当敌人,也不会跟井正当朋友。

    前段时间曹胜偷偷告诉他一件事,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青涩交易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带着老婆秘书亲自上场的那可真不多,这已经不是什么交易不交易的问题,而是烂到根的淫p。

    问题是这件事还被自己的孩子看见。

    告诉曹胜这件事的人只是轻轻点了下,曹胜便想明白当年姜野为什么被送出国,为什么堂堂姜家唯一继承人会爆出这么大的丑闻,他们牺牲一个孩子的声誉兜住丑闻的泄露,亦有教训惩罚的意味。

    曹胜是个家庭观念传统的男人,实在无法理解姜家的行事风格,以及对待孩子的方式。

    这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外人不知道的黑暗史,以至于姜野会不留余地地拖死他父亲。

    谢涿反驳,“就是趁乱好办事,等姜家两父子斗得你死我活,宁安就带着小翼……”

    曹文生掐谢涿,“还想跑?”

    宁安摇头,“我会向警方申请保护,姜野可能短时间也没精力来找我们麻烦,我跟小翼一直居无定所,也不想再颠沛流离。”

    他记得带着宁翼出逃的那个晚上。

    整座城市灯火通明,每个亮起的窗口都是一个温馨幸福的小家。

    金市的夜空是那般大,仿佛能容下整个世界。

    却唯独容不下他和宁翼两个人。

    也是那次逃跑他明白一味的退让并不能保护最重要的人。

    曹文生匪夷所思地看着宁安,“你要告姜野?他可是孩子爸爸。”

    谢涿想捂已经捂不住,紧张地看着宁安,涨得面红耳赤。

    宁安看了眼后视镜,笑着说,“你俩挺配的。”

    都是大嘴巴。

    曹文生受家庭观念影响其实挺传统,宁安把姜野告进去,以后宁翼知道了怎么想?

    之前他也觉得姜野对宁安的做法挺过分,得知这两人实际上就两口子,中间还有个好大儿,嘴脸快赶上网上的恶臭男,恨不得直说两口子的事有什么好管,被谢涿和郭女士不断教育才稍微好转。

    谢涿立马扯了曹文生一把,“文生没出卖你,他没告诉姜野。”

    宁安浅笑着摇头,“这件事也瞒不住了,姜野一直在调查我。”

    谢涿还想八卦,被曹文生拉到身后压着,他双手撑着前排座椅,一脸严肃,“宁安,你知不知道姜野可能想拉着他父亲一起死?”

    宁安平静无波地看着山路。

    曹文生叹口气,“当时他欺负你时我就应该拉着他点,也不至于让你这么恨他,你到底把什么东西交给井正,让我心里有个数。”

    这次宁安没回避问题,“应该是融X的一项资金授权书。”

    曹文生倒吸一口冷气,终于弄明白外界那种极度危险一触即发又还维持着最后一丝平静的诡异感。

    按理说金市如今的局面早应该招来专案组的调查,但是上面迟迟没有动静。

    不说井正,就连姜兴修都还在出席一些正常会议。

    这种诡异的平静外表之下,内里已经是张到极致的钢丝。

    就等最后一根断掉,全盘崩塌。

    “你知不知道?”曹文生还要再问。

    宁安打断他,“我知道姜野的父亲准备转移资金,兴许已经转移不少,但这笔是最重要的,如果交给井正,我可能成为胁从犯,等他们成功离开,我和姜野便是替罪羊,如果不交给井正,姜野在金市坐大,我跟小翼可能会永远过着被困的余生。”

    曹文生怔住,喃喃道,“怎么可能?”

    谢涿立马嘲讽地扒拉着曹文生,“怎么不可能,你们这么多年朋友,还不了解他,他又不是后来才变坏,他是一直都很坏,出生就带上他父亲的恶劣基因。”

    曹文生继续辩解,“那是他不知道小翼是他的孩子。”

    宁安摇头,“小翼变成重度听损是他造成的,他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让小翼浸在水里不顾他的死活,他还一次次当着小翼的面叫小翼野种,还当着小翼的面对我……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做出这种事情吗?如果要成为他的孩子才能被他善待,我宁愿小翼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曹文生难堪地无言以对,在对待宁安这件事上,他也算从犯。

    “但是宁安,你把这个交给井正,以后你也会被调查,姜兴修跟井正根本不是好人,他们从未爱过姜野,也从未为姜野考虑过一点点,我不是为姜野辩解,姜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家庭有很大责任,我听说他根本不是被他母亲生下来的,因为他母亲觉得会影响身材和容貌,就连跟姜兴修的婚姻也是为了从中获利,姜兴修也无所谓,要姜野只是为了应付姜野的爷爷。”

    车厢里一片寂静,大约都被这个消息震惊到。

    到底是有多不在意,才能随意决定一个孩子的孕育和降临。

    没有任何期待,没有任何欣喜。

    众人甚至想象的出,姜野被装在婴儿箱里带回来时,可能姜兴修和利文茵连去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他就像一只宠物,被主人点回家,然后交给保育员们带大。

    甚至,他连宠物都不是。

    只是姜家需要这么一个血脉,姜兴修交出一份毫不在意的答卷。

    然后在答卷上随意签下自己的名字。

    这种冷漠和自私印到骨髓深处,冻得人瑟瑟发抖。

    所以哪怕只是利文茵随意拿回家的赠送品保温杯,姜野也会一直带在身边。

    哪怕那时候他并不清楚父母冷落他的真正原因。

    但已经习惯冷漠的姜野,依旧会把这个象征着爱意的东西随身携带。

    他像个孤僻又可怜的小狗,带着空空的保温杯,向冷漠的人群索要:行行好,谁给我一点爱。

    所以当宁安装满那个保温杯时,他就再也不放手。

    车终于停在观景台,璀璨的城市像躺在温柔怀抱里的调皮孩子。

    三人相继走下车。

    曹文生草了一句,“他也差点害死我们家,我不管他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宁安耳边的碎发被吹开,“其实他有你们这群朋友就是他最大的幸运,就像我有蒲公英,后来有了宁翼,再后来认识了谢涿,我们都在一路拥有,姜野从不去留意拥有的,总是抓着过去得不到的东西一遍遍追问为什么。”

    曹文生和谢涿转头望向宁安。

    他们突然有种感觉,宁安可能没有那么恨姜野,但也不爱姜野。

    不爱了。

    都放下了。

    手机再次响起,井正发来第三条地址。

    宁安露出浅浅的笑容,“文件是伪造的,我不可能让他们把这么多钱非法转移出去。”

    曹文生和谢涿愣在原地,等回过神宁安已经回到车上,并且锁上车门。

    谢涿急得大叫,扑打车窗,又想冲到车头,宁安看了眼谢涿脸颊的疤痕,迅速开走车。

    转瞬就消失在墨色的山野间。

    曹文生气得大骂,立马拨通姜野的电话。

    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宁安拿走融X那份,那份授权书要跟,要跟井正交易。”

    姜野的声音很冷静,似乎并没有被这个消息弄到惊怒交加,“我知道。”

    曹文生以为姜野没听清楚,“我说宁安拿走……”

    姜野的声音依旧很静,却不冷,他像在寒冷的海底待得太久,看着遥远的海平面偶有亮光划过,又像在黑夜里游荡了许久,迷茫追寻着记忆里的萤火。

    “我知道,从谢涿给他手机开始我就知道,知道他跟井正的交易,知道他几次主动让我回去都是为了试出保险箱的密码,他很聪明,很快就试出密码是宁翼的生日……”

    姜野顿了顿,像是在吞咽着什么,“我还知道他希望我去死,但是为了能见他,哪怕知道他只是想进书房,我也立马赶回去,井正的人是我让手下放进去的,他们的人也被我们收买,我会让他们正常交易,然后再让宁安顺利带走宁翼,当年井正控制每个节点分开我和宁安,现在我控制每个节点让他如愿以偿,宁安会不会念我一点好?”

    说到后面,他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很用力,带着明显的偏执及痛苦的自我约束。

    曹文生狂薅了几把头发,“姜野你他妈的就是一个傻子,你都不去打开保险箱再看看吗?宁安根本没有拿走原件,他伪装了份假的,现在把我们甩开自己去跟井正交易,我不知道井正什么时候会发现那份文件是假的,你最好保佑井正发现不了,要是当场发现他可能崩了宁安,现在宁安正在赶往第三个地址,再过四十五分钟井正会发最后一个地址,你最好快点找到他,我怕来不及了。”

    姜野的声音仿佛生锈,“你……说什么?”

    曹文生狂吼,“我说你们两个都是大傻逼。”

    车辆疾驰在山路上,刚刚井正拨通电话,他的声音又恢复冷静,带着势在必得的轻笑,“十分钟后青山码头,这是最后的地址,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的人帮你引开姜野的人,能不能带走宁翼看你自己的本事。”

    交易时间提前了。

    宁安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前所未有的坚定。

    另一只手机显示连接。

    “青山码头。”

    幸好他从一开始就未想过事情会简单顺利,他从无数次的经验教训里知道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他的小翼还没自由飞翔。

    跑车在盘山公路上开出离弦的速度,就像一只在夜空里划出尾翼的小鸟。

    第102章 第 102 章 我手里这份才是真的

    宁安抵达码头时,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是姜野。

    宁安看着熟悉的号码没有接听。

    这部手机是阿良的,大约为了避免麻烦没有存储号码。

    宁安很长时间都没有储存姜野的号码。

    但是一件事,一个人如果重复不断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不管你想不想记住,它们都会留下深刻的痕迹。

    宁安微微叹口气, 调成静音后, 将手机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码头依靠原先的厂区而建。

    在厂区荒废后, 它们也没落。

    荒废的路面长满蓬勃的杂草, 原本坚固的防波堤多处破损,江水扑打着松动错位的黑色巨石, 一座座巨大的起重机沉默地矗立在岸边, 钢铁身躯上锈渍斑斑, 仓库屋顶到处都是坍塌的痕迹。

    四下有风刮过,野草拂过车身发出唰唰的轻响。

    宁安跟着定位一路开到一个小山坡附近。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这次不是姜野, 宁安松开一口气接起电话。

    “下车。”井正命令道。

    宁安看了看四周, 他停的位置还算开阔, 附近只有一棵大树, 二十米远的距离就是零星的集装箱。

    “小翼的位置?”

    井正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两间集装箱之间。

    他举着手机,目光阴沉沉看着坐在车里的宁安。

    “我要先看文件。”一名手下朝宁安走来。

    大约五米的距离, 宁安喊‘停’。

    井正显然有些不耐,“你还要墨迹到什么时候?”

    宁安拿出文件翻到有着姜野签名和公章的那页, 举到挡风玻璃前, “就这样看, 你不相信我, 我也不相信你。”

    手下认真浏览后冲井正点点头。

    井正笑道,“你还算守信用,宁翼在C区码头的一间仓库里,姜野很会藏人, 当初澄江第一个项目选在这附近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明白他居然把这里变成他的老巢。”

    宁安大声重复,“C区码头的仓库里吗?”

    他瞥向山坡下方的码头仓库,下面的情况几乎一目了然,跟他猜测的一样,井正会选个既能完成交易,又能监控的位置。

    但是废弃的码头一片黑暗,只有零星几盏灯昏暗地照着四周。

    宁安的心头突然蹿过危险的电流,“你在下面做了什么?”

    井正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我能做什么,只不过让人守住必要的通道,如果我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不介意挖掉你的心肝宝贝,你那么在意你的儿子,若是他有什么意外,你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姜野对吧!”

    宁安的声音染上轻微的颤意,“所以白色审讯后,你还在他的水里下药?”

    井正冷笑,“你都知道这么多事情了?想原谅那个野种,你真是贱……”

    宁安打断井正,“七天跟一天没有区别,你并没有拿枪指着姜野让他骗我出来。”

    井正语气里的恨意总算淡了点,“你还不是太蠢。”

    “所以你是你,他是他,我不会把你们做的坏事彼此叠加怨恨,但你却因为怨恨他而牵连无辜的我。”

    手机里传来井正凶狠的叫嚣,“无辜,你哪里无辜,从他拿着照片威胁他的父亲,想留在国内跟你一起读书,你就不无辜,真是不自量力又愚蠢的年轻人。”

    宁安并不受对方激烈情绪的影响,“你现在很快就能达成所愿,你们之间的恩怨跟我们父子俩没有关系,我把文件给你,你帮助我的朋友们带出小翼,姜野只要知道我们又跑了,短时间不会来找你麻烦。”

    井正露出一副嘲弄的表情,“你觉得你现在跑得掉吗?”

    路口传来低沉的车鸣声,数十辆汽车堵住唯一的出口,冰冷的车前灯照射着杂草丛生的地面,热闹的虫鸣瞬间静止。

    井正示意手下上前,“我会先抓住你,再让守在那边的人抓住你儿子,两个筹码在手,又有文件,姜野还怎么跟我斗?”

    他又压低声音,带着诡异恶毒的笑容,“或者我直接把你送到那边去,让你们父子团聚,等姜野赶过去再砰的一声,到时候姜野为爱痴狂,炸掉昔日恋人的新闻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你被他折磨的事情也会全部曝光,姜野就是死了也落个永无翻身的骂名,你的怨恨会不会减轻很多,就算我告慰你在天之灵……”

    C区仓库上空突然传来数声急促的啸叫声,众人回头,一朵朵烟花在半空炸开。

    原本只亮着几盏灯的C区仓库突然大亮,遥遥看见不少人影冲出来。

    “怎么回事?”井正厉声问道。

    身旁的保镖一脸莫名的摇头。

    轰的一声,宁安发动跑车,想要突破重围。

    “先抓他。”

    宁安调转车头,顺着一条小道朝侧面的半山开去。

    突然后排车窗哗啦一声碎掉,宁安回头顺着破裂的黑口看见井正手里的枪。

    很快身后跟上来十来辆车。

    这是无人走过的小道,行人尚且困难,更不要说汽车。

    而宁安开的还是地盘不高的轿车。

    他只能尽快引开井正,给夏雨他们争取时间,幸好他一开始就没相信井正。

    并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

    直到夏雨的电话打过来,他知道自己堵对了。

    夏雨的声音很兴奋,“宁安哥,你猜对了,我们弄出动静让他们两伙人打起来,小翼就在我身边,我们先带他去蒲公英,你脱险后记得跟我们汇合,融欣哥请的保镖也在,你放心吧!”

    宁安模糊回答了一声,迅速挂掉电话。

    又被打爆一个车胎后,车子一头撞在山壁上熄了火。

    宁安迅速从窗户爬出去,刚刚跳到地面,一样冷冰冰的东西抵住他的太阳穴。

    “宁安,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跟上来的几辆车横七竖八列在山路上,大灯照得人心惶惶。

    一名手下跑到井正面前,“还是联系不上。”

    井正冰冷的眼神从C区仓库收回来,一巴掌抽在宁安的脸上。

    宁安白皙的脸庞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手掌印,嘴角冒出血丝。

    不仅联系不上,混在烟花声里的枪声也停止,连带着亮如白昼的灯光也暗淡下去。

    整个仓库区一片漆黑。

    井正的目光犹如毒蛇一遍遍从宁安身上刮过,带上一抹诡异的笑意,“你以为你儿子被救出去就没事了?”

    宁安不出声,沉默地看着井正。

    手下把散落一地的文件收拾好交给井正,井正迅速扫完后拨通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授权书到手了,我现在就发给李局,看过了,没有问题,你放心好了。”

    井正挂掉电话走到宁安面前,“半个小时后资金授权通道就会打开,而授权人里有姜野的签名,他会背下所有的罪名,避免他得到消息,你说我怎么处理你最好呢?”

    宁安的声音依旧很轻,混在四周渐渐响起的虫鸣仿佛清风一样。

    “法律不会放过你们。”

    井正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看着嘴角还在不断渗血的宁安,“小朋友,你这么守法你被善待了吗?你得到公正了吗?”

    宁安摇头,“你们走的正规银行渠道进行跨境汇款对吧,我知道这种最少都需要几个工作日。”

    井正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宁安会泄漏消息,“知道李局是谁吗?外汇管理局局长,还有银行的高官,金市早就烂完了,要不是姜野弄到港岛那边的权限,能有他什么事?你一个要死的人还管这么多做什么?”

    他示意手下将宁安拖到山坡旁。

    抬起手里的枪,“我想来想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杀掉你,然后骗姜野我把你藏在某个地方了,急于找你的姜野就没时间追查我们,等我们安全后,姜野就会发现你已经腐烂的尸体,他会疯吧!”

    宁安摇摇头,犹如白昼的灯光将他照得薄如纸片,身上的衣服被山风吹得鼓胀,仿佛下一秒就会乘风而去,“他对我只是执念,想通整件事就会放下执念。”

    井正眼底划过有些癫狂的笑意,“一开始我也这样以为,当我发现一件事后,我就不这样认为。”

    宁安有些惶恐地望过来,浅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里泛着淡淡金光。

    “宁翼是姜野的儿子吧,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他,其实你一直怨恨着他对吧,那么宁安,你为什么这么恨着他?”

    急促的铃声划破夜空。

    井正漠然看着手机上的号码。

    脸上露出浓烈的怨恨,但很快想到什么眼睛变得更加兴奋。

    他缓缓接通电话打开外放,姜野的声音响起。

    很冷,也很沉,夹杂在风声里让人产生一种安全的错觉。

    “宁安在你手里?”

    井正毫不意外,他激动地捏着手机,“本来想送你一个礼物,等我和你父亲安全后再告诉你礼物在哪里,我只要一想到你急着寻找礼物的样子就激动得发狂。”

    姜野那声吞咽并不明显,却在此时被扩大,井正仿佛抓住姜野的弱点哈哈大笑,“但是我突然等不急了,我希望你现在就收到礼物,你说好不好?”

    姜野终于露出那丝脆弱,并迅速扩大,就像被砸中的冰面,裂痕蛛网般迅速扩开,并砰的一声碎开,电话里的呼吸声迅速变得急促,“井正,你有什么冲我来。”

    井正笑得称心如意,“那多没意思?”

    “这样吧,我给你三分钟,你如果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再考虑考虑,如果没有,砰!”

    姜野目眦欲裂,“你敢!”

    一声轻响,消音器带起轻轻的灰尘,仿佛蚊虫在强光里飞舞。

    宁安闷哼一声被身旁的保镖压在地上,小腿上的擦痕顿时血流如注。

    “宁安!”姜野几乎咬碎银牙。

    “开始计时。”井正一脸冷漠。

    寂静的野地传来窸窣的草声,姜野似乎停下脚步,声音也恢复至一贯的冷静,只有轻微的像是长途跋涉带来的抽气声,“我到了。”

    一个高大的黑影走进白昼里。

    他只身一人。

    手里举着一份文件,“我手里这份才是真的。”

    第103章 第 103 章 扇巴掌

    “你骗我!?”

    井正凶殘地扑向宁安。

    狰狞的模样恨不得将宁安拆吃进腹中。

    姜野紧锁眉头, 黑沉沉的眼睛快速扫过一脸沉默的宁安,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胆怯懦弱的男人,竟然学会用录屏骗过生性多疑的井正。

    他抬枪打在井正的脚踝上,保镖的枪也顶在宁安的太阳穴。

    “文件我给你, 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许动他。”

    井正坐在地上忍着剧痛, 目眦欲裂地盯着姜野,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四周的保镖紧张地将手里的枪对准姜野。

    姜野无所畏惧,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井正,“你没得选。”

    他抬了下手, 远处一栋废弃楼瞬间亮起数十道手电筒, 密匝的光线让保镖紧张躁动起来。

    “那里面有狙击手, 如果不是宁安长本事了,你们还能活着下这个山头, 我看未必, 现在我暴露在前, 无非一命换一命, 但是你甘心吗?替姜兴修铺好后路,让他带着资金从此逍遥快活, 这些年他身边不少新人吧,几个月后他还记得你井正吗?”

    这句话踩到井正的痛脚。

    他怨恨地看着姜野, 眼里的目光像蛇一样阴毒, “不都是拜你所赐吗?姜野……”

    “给你五秒钟选择, 五……四……三……”

    “好!”

    井正忍痛站起来, 两名保镖警惕地看着四周,手里的枪对准姜野。

    “文件做了速燃处理,热量能让其在三秒里烧尽,如果你中途反悔, 我会让它毁于一旦,重新起草文件是我活着的前提下,如果我死亡,遗嘱授权宁安继承我名下所有东西,等到走完法律程序,你们可能已经蹲在大牢里。”

    交易开始前,姜野提醒。

    双方收起武器后退,留一个人控制宁安。

    姜野走向宁安,井正在一名保镖的搀扶下拿走放在引擎盖上的文件。

    很快井正拿到梦寐以求的文件。

    这次他看得很仔细,确认文件是真的后,迫不及待地拍下照片发给李局。

    幸好那份假文件还没来得及发送。

    如果发出去姜兴修一定会勃然大怒,对他的信任又会降低。

    他察觉姜兴修对他的信任越来越低,不仅仅是他担任融XCEO后一系列冒进的措施。

    他不想徐徐图之了,他想快速将钱转移出去。

    哪怕被姜英哲拦截大半他也认了。

    但决不能给这个野种留一点点东西。

    发送文件后,井正冲压着宁安的保镖点点头。

    保镖警惕地看着姜野,缓缓松开宁安。

    姜野伸出手,“乖,到我这里来。”

    宁安垂着的纤长眼睫开始抖个不停,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听从姜野的命令。

    本能告诉他姜野是对的。

    但是这一年宁安听到太多类似的话:乖,听话;乖,过来;乖,不要动……

    他惶然地抬起眼睛,里面的光晃动着,像快要被夜风吹碎的池塘。

    井正露出恶劣的笑容,“宁同学,我们重新开始。”

    一道白惨惨的光瞬间打在宁安的脸上。

    直面光线的宁安瞬间视力消失,他却像感受不到强光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眼睛露出极端的恐惧和空茫,他什么都看不见,耳朵嗡嗡作响。

    ……

    一开始并不明显。

    两个小时后,他们会让他回去休息十五分钟。

    审讯室是白色的,通道是白色的,休息室是白色的,连天花板上的灯也是白色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

    到下午的时候,宁安开始看不见东西。

    穿着白色衣服的审讯员在宁安的眼中只剩下一团团白光,又被拉得细长,像一座座冰凉的墓碑。

    对方的声音并不严厉,他们跟白色一样,是一种没有感情色彩的东西。

    但是每一句话都让宁安意识到他错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错了,所以才重复重复再重复。

    对方:宁同学,我们重新开始。

    对方:你能把你们发生关系的事情详细说一遍吗?

    对方:你们喝了酒吗?喝了多少酒?确定是醉掉的程度?

    对方:你们谁先脱掉衣服,你脱掉自己的?还是姜野脱掉你的?

    对方:你对第一次性.行为的记忆能到什么程度?能否详细描述?他使用过哪些东西?

    对方:你对第一次性.行为有什么感觉,是疼痛还是舒服?

    对方:姜野有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安抚你,或者更加施虐你?

    对方:姜野是外.射你,还是内.射你?

    对方:你当时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对方:为什么觉得不应该这样做?

    对方:不是恋人关系?还是觉得两人都是男生?

    对方:所以你当时是不愿意的?

    对方:宁同学,我们重新开始……

    ……

    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一声枪响,宁安感觉自己在坠落。

    无尽的坠落。

    ……

    第一个夜晚,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是听见更多的声音。

    有人在歌唱,唱着摇篮曲。

    第二个夜晚,他似乎也听不见声音了,但是开始感知到一些东西。

    有人在抚摸,抚摸他的头顶。

    第三个傍晚来临,好像有人说,“这个真的有效?我有点怀疑你们的专业能力。”

    传来一声轻响,有人摘下眼镜搁置在桌面上。

    宁安微微的发颤。

    “井先生,他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可思议,再继续会崩溃。”

    那人说,“就这样吧,东西还行,他以后都会这个样子?”

    “不好说,看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但随着时间推移如果没有得到治疗半年内会出现严重心理问题,即便运气好得到干预治疗,这个过程的术语和强光照射也会大概念诱发病情。”

    白色消失了,也可能是那些白惨惨的灯光熄灭了。

    那些光不仅仅是天花板上的灯光,在宁安眼里,所有白色东西都发着刺眼的光。

    宁安过了很久才回过神,他发现自己站在第一天遇见井正的那个地下通道。

    尽头明亮,通道昏暗。

    井正穿着三天前的衣服,他身上也是三天前的衣服,而不是在那个白色屋子里的白色衣服。

    井正扬扬手里的录音,他抬了抬镜框,露出温和的笑容,“姜少爷听见了应该会很放心,这几天辛苦你了,祝你……余生顺遂。”

    ……

    有风拂过脸庞。

    宁安缓缓睁开眼睛,姜野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下颌线绷出利落的线条,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黑沉沉的眼睛凝视着前方,紧接着是剧烈的撞击,姜野发出一声闷哼,将他搂得更紧。

    风停了,枪声也消失了。

    姜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怕,我们只是从山坡上滚下来。”

    但怀里的宁安抖得吓人,并不像被吓倒。

    这种症状不是第一次出现,从他把宁安带回来那天起,宁安就有这些症状,他仔细观察过,白天清醒过来的宁安似乎并不记得,医生告诉他这些是强化审讯后遗症,宁安应该接受过较强心理催眠,才会出现遗忘情况,但并不是真的遗忘被审讯这件事。

    他依旧记得,但是这件事对他的影响已经最小化。

    很多时候他都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件事。

    医生不建议让宁安回忆过去,催眠疗法其实也是很多后遗症患者的常规治疗法。

    于是姜野放弃弄清楚宁安到底在审讯里经历了什么。

    山坡并不陡峭,姜野因为护着宁安受到冲撞,短时间起不了身。

    他将宁安紧紧抱着怀里,四周是茂密的杂草,眼前是繁星夜空。

    “宁安,没事,都过去了。”

    宁安将自己蜷缩成团,怀里留出一个婴儿大小的空位。

    姜野觉得眼睛热辣辣的痛。

    很快赵凡找到他们,上车时,宁安的情绪已经恢复大半,只是有些萎靡地缩在座椅里。

    季衍拿出医药箱帮宁安处理小腿上的擦伤。

    “井正在保镖的帮助下带着文件顺利逃走了。”

    姜野点点头,脸上没有半分慌张。

    腿上的擦伤有些严重,季衍一直试图止住血,但手指后知后觉颤抖着。

    他们曾遇到过很多危险,但没有哪一次像刚才那么惊险。

    井正的言行显然是刻意为之,为了诱发宁安的应激反应。

    姜野当机立断抱着宁安跳下山坡。

    而远在高楼上的赵凡一枪秒掉保镖手里藏匿的枪支。

    姜野脱掉凌乱的外套,胳膊位置的白色衬衣渗出些血渍,手机响起,他看了眼号码,推门走下车。

    大约走得急,车门没有完全关紧。

    “什么事?”

    宁安轻轻地开口,“季助理,姜野为什么把文件交给井正?”

    换个人都会说,姜总把你的安危永远放在第一位。

    季衍看了眼宁安,他做不出说谎的事情,他曾被朱莉训练得能够面无表情说出很多谎言,但是现在,胸口有一团沉闷的东西堵着。

    他垂下头继续处理伤口,血液已经止住,涂抹药物后再包裹纱布即可。

    “井正问我为什么没有遇见他的人,从看见阿良昏迷在门口时我就很奇怪,一切都太顺利了。”

    宁安好像也不需要季衍回答,“姜野知道我要偷走文件?”

    “他猜到我跟井正的交易?”

    暮光每个角落都装了监听器,因为害怕引起宁安的应激反应才没有装监控。

    但姜野在监听到宁安拨打出去的第一个电话时,就离开监听室。

    所有人都知道宁安跟井正的交易。

    但姜野觉得他没听见就等于不知道。

    他用一种可笑的方式自欺欺人。

    宁安突然扬起一个难看的笑容,“小翼那边也是你们故意放水对不对?”

    “所以,姜野其实是希望井正拿走那份文件?”

    “我想用井正牵制姜野,井正要用我威胁姜野,我们谁都没想到姜野才是最后的赢家,他真的太可怕了。”

    宁安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白净的脸上留下稀疏的阴影。

    季衍想否定,但是好像就是如此,他无法精准描述姜野藏在这个计划后隐秘的期待和渴望。

    但是……

    宁安的语气里扬起一点微弱的嘲讽,“但是他没想到我伪造了一份,这破坏了他的计划,于是不得不装作很紧张的跑出来。”

    季衍皱起眉头,“不,他是真的很紧张,并非因为你破坏他的计划,而是……”

    而是在得知宁安并没有偷走文件,甚至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用伪造文件跟井正交易时。

    那个快要死掉的姜野突然活了过来,在季衍还尚未完全解读出这个变化时,最先看见的是姜野身上从未出现过的紧张,那时赵凡开着车远远坠在阿良的手机定位后面,所有人都以为宁安会出现在码头。

    姜野并不想亲眼看见宁安把文件交给井正。

    这种‘背叛’他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哪怕事出有因。

    对姜野来说还是艰难的。

    但是宁安没有出现在码头。

    在姜野接到曹文生的电话后,他浑身都战栗起来。

    让赵凡全力追上宁安,幸好他们一直离手机不远。

    那时,季衍看见姜野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害怕,是一种像是突破死亡笼罩的激动和新生。

    因为宁安的选择打破了‘背叛’这个魔咒。

    “而是你……”

    姜野压低的声音突然从门缝里传来,“什么意思?小翼让向木带走了?”

    车门缓缓推开,姜野心头狂跳,僵硬地转过身。

    车内,宁安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维持着最后的平静,却像脆薄的纸片,下一秒就会彻底碎掉,“小翼怎么了?”

    姜野垂下手,宽阔的肩膀似乎有些耷拉着。

    夜色下,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宁安伸出腿,他想下车,又想寻找电话,动作有些慌乱。

    姜野急忙上车在他面前蹲下,“你不要急,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只是担心小翼的安全没有逼得太紧。”

    “到底怎么回事?”宁安的眼神难以聚焦,他永远不可能在宁翼的事情上平静下来。

    夏雨他们带着宁翼赶回蒲公英的路上,向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带人劫走了宁翼。

    那时候他们一行人刚从枪林弹雨的码头仓库出来。

    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是大家都很慌乱且疲惫。

    因码头那边还在混战,而姜野带的人全部扑向宁安这边,导致没有人跟上宁翼他们。

    于是向木没费什么力气就带走宁翼。

    夏雨他们知道宁翼对宁安的重要性,几乎不要命地在后面追。

    向木索性让手下阻截他们,一个人带着宁翼转回码头附近。

    那里停泊着一些小船,看样子是想带着宁翼从水路逃到下游。

    今夜起了风,水面的浪头颠簸。

    大家不敢轻举妄动,担心孩子落水后再也找不回来。

    “你放心,我一定把小翼带回来。”姜野蹲在宁安面前保证。

    宁安轻轻摇头,他不相信。

    姜野试图抓住宁安的手,“你相信我……”

    啪!

    一巴掌狠狠煽在姜野的脸上。

    姜野的脸偏过去,似乎没有料到宁安的愤怒会这么猛烈。

    他回过头,又是一巴掌。

    再一巴掌。

    姜野的脸颊迅速红肿起来,舌尖尝到血腥味。

    但他没有半分的恼怒,只想着怎么迅速安抚住宁安。

    “宁安……”

    宁安的声音冷得像坠着冰凌,“你还是没有相信我,如果你有一点点相信我,就知道我不会拿走那么重要的文件,如果你有一点点相信我,我们就不会演这么一场闹剧,如果你有一点点相信我,宁翼不会再次落入危险。”

    第104章 第 104 章 大爆.炸

    小船停下来, 飘在波浪起伏的江水里。

    远处的乌云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闷雷滚动,一场暴雨将至。

    向木有些慌乱,几次拉动发动机引擎,小船喘息几声后彻底不动。

    “妈的!”向木踢了几脚船尾, 烦躁地坐下来。

    他突然望向被他扔在船头的宁翼, 孩子从上船后就安安静静缩着。

    他没将这个耳聋的孩子放在眼里。

    “姜兴修那个老东西说只要把你控制住就能威胁到姜野?”

    家族濒临破产, 向健柏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跟以往疗养不同,医院已经下过几道病危通知书, 节骨眼上, 董事会的那些老人都开始闹腾, 为了自己的一点利益,完全不顾整个企业的前程和往昔的情谊, 能争的争得面红耳赤, 不能争就开始偷着卖。

    向木毫无话语权, 一露面就被众人批得体无完肤。

    骂得厉害的连父母往昔的那件事也被扒拉出来。

    向木这才知道他出生的时间确实不体面。

    他回家质问一心向佛的母亲, 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女人的脸竟然变得刻薄又冷漠, 直言向木不争气,有手有脚脑子正常却讨不得外人半分喜欢, 还不如一个傻子。

    “你以为向健柏为什么那么溺爱你, 他是愧疚, 对上一个孩子的愧疚, 他从未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他一直把你当成死去的那个傻子,既然是傻子,他又何必对你的学业能力有任何要求。”

    字字诛心。

    他想, 那就一起完蛋吧!

    直到姜兴修联系上他,问他想不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才知道正源落魄到如今境地竟然都是姜野的手笔。

    为了那个叫宁安的一个下贱男人。

    向木一把将宁翼抓过来,掐住孩子的脸,“你是宁安的心肝对吧,要是你有什么闪失,姜野的日子只怕再也不会好过,不过你要真的有什么闪失,只怕也称了姜野的心愿。”

    宁翼紧绷着一张脸,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向木。

    向木被这个眼神盯得心烦意乱。

    “你爸真是个下贱货色,靠着卖屁.眼把你养大,姜野真是不嫌脏。”

    一直无动于衷的宁翼突然张开嘴狠狠咬住向木的手腕。

    向木惨叫一声将宁翼抽倒在地,宁翼撞到头瞬间软在地上。

    向木看着手腕上好几个黑洞洞的血口,恨不得将人扔进水里。

    “狗杂种……”

    不远处好几艘小船驶过来,轰轰的马达声里手电筒的强光不断扫射。

    向木顿时慌张地将宁翼压在怀里。

    “小翼,小翼!”宁安看见软绵绵闭着眼睛的宁翼,顿时就疯了。

    姜野把人强行搂在怀里,目光黑沉沉看着向木。

    向木看着那双死锁着自己的眼睛,恍然觉得在哪儿见过,只觉得恐怖难当。

    “不要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把这个野种丢进水里。”

    几艘小船在附近熄了马达,一时间只有起伏不定的水声哗哗作响。

    “下游就是金市大桥和码头,你要挟持着一个孩子登上明天的媒体?”姜野冷冷地发问。

    向木嗤笑,“我家都破产了,还在乎什么登不登媒体?”

    “向健柏又没死,不过资产被瓜分些,你好好经营也能承担起他的医疗费,说到底你跟你那个小偷妈一样,从来只妄想别人的东西,不称心如意了从不反思自己,只会怪别人。”

    向木气得暴跳如雷,“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做的哪一件事就光明磊落呢?”

    一部手机丢过来,砸得向木又是一阵紧张,他连连后退,颠簸的小船眼见就要翻过去。

    宁安着急地朝前够去,被姜野牢牢压在怀里,压低的嗓音带着点哀求,“信我一次好不好?”

    宁安浑身都在发抖,控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寒冷的夜风里微微点点头。

    姜野如释重负的贴着宁安柔软的发丝,“谢谢。”

    再抬起头,眼神和声音都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向健柏醒了,你可以打电话核实他的消息,我的人现在就在他身边,不过你要跟他谈什么?谈自己现在抓了个六岁的孩子,所以让他得到最好的医疗可以活下去,你说向健柏会老怀宽慰还是直接被你气死?”

    向木看着脚边的手机不敢动。

    最终他还是无法克制心中对向健柏的担忧,捡起手机拨通电话。

    向健柏的声音很微弱,能听见氧气管的呲呲声,他可能刚刚醒过来,意识并不清晰,只扫了眼拿着手机的安保,没有看见向木的身影,语气带着担忧,“木木,怎么不陪着爸爸?”

    向木顿时哭得泣不成声,他虽顽劣无羁,可也是被向健柏捧在手心长大。

    父子间的情谊比旁人深厚许多。

    其实向健柏对他母亲并不差,逢年过节也让人将礼物送给对方。

    在外人面前,在家人面前都很尊重他母亲。

    只是很小的时候向木就记得父亲一般都在书房睡下,那时候他只当父亲工作繁忙才如此。

    母亲那边的亲戚倒是有人说向健柏的不好,向木没听见还好,听见就会狠狠顶撞对方。

    后来就不爱去母亲那边,加上母亲对他越来越冷淡,向木也就越发亲近向健柏。

    大约迟迟听不见向木的回答,向健柏的声音大了几分,“木木,你在哭吗?那你回家好不好?爸爸给你做宵夜吃。”

    向木听出来,向健柏的意识并不清晰,他尚未分清自己已经重病在医院里。

    向木狠心挂断手机,望向姜野,“你是因为宁安才针对我家,现在你把那些东西还回来……”

    他望了眼茫茫无边的水域,还有另几艘小船上魁梧强健的安保,嗤笑道,“敌强我弱的局面提这种要求显得我真的很无知,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把这个孩子交给姜兴修,或许我家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姜野看了眼怀里的宁安,“我是为了讨好姜兴修才针对你家,投诚不是嘴巴说说,而是要有实际行动,拿身边的好友,一块让人垂涎的大蛋糕下手,是最好的诚意,何况这块蛋糕的两位守护者,一位年老病弱,一位贪心不足,我何乐而不为?”

    向木想起当初在公司老人的怂恿下一心想进澄江项目。后来被姜野婉拒才将怒火发泄到宁安和蒲公英身上。

    他脸上闪过尴尬和狼狈,最终狠下心,“那行,现在宁翼在我手里,我也算有谈判资本。”

    姜野露出点笑容,“你想谈什么?”

    “我家的东西还给我,事后不能再追究陷害我家,还有……”

    姜野摇摇头,“宁翼不值那么多钱。”

    宁安的手瞬间掐住搂着他的胳膊,指甲陷入肌肤,带起尖锐的疼痛。

    姜野却不觉得痛,也没有往日凌虐时产生的愉悦感。

    他把宁安更紧密地压进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拍打着身前的宁安。

    向木愤怒地看着姜野,“你一点都不在乎宁安的感受?”

    姜野望向从头至尾再也没看过他一眼的宁安,眼睛带上微不可查的痛感,“我只在乎他这个人。”

    一直昏迷的宁翼突然咳嗽了几声。

    “小翼。”宁安再也忍不住,“你把他还回来,我给你当人质。”

    “宁安!”姜野咬牙切齿地威胁。

    向木似乎看出什么,突然笑起来,“姜野你也有今天,你在拖延我,还想拿我父亲威胁我,我告诉你,反正今天是死路一条,我拉上宁翼一起也算值了,刚才说的条件还不够,你不是最有钱吗?现在就通知你的手下给我账户转五个亿,不然你等着瞧。”

    姜野微微吸了口气,“你的脑子是被猪吃了吗?那些资产拿给你光手续就要走半个月,五个亿,你的信用能接得下?你看看时间现在几点,哪家银行还在工作?”

    向木却不妥协,“那是你的事情,你是金融大佬,会解决不了这些麻烦?天亮之前你把事情办妥,我只要确认钱到账就放了宁翼,至于资产的事情,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办,我们签完字具备法律效应就行。”

    姜野这次没再拖延,他转头吩咐了什么。

    其中一艘船朝岸边驶去。

    向木的目光一直追着船彻底消失。

    显然他是紧张的且不放心的,但现在他除了牢牢控制唯一砝码再没有别的办法。

    姜兴修说让他把宁翼带出来就算成功大半。

    可是就这么一件事,他也给办砸了。

    “能不能给小翼盖一件衣服。”长久的站立让宁安有些吃不消,此时姜野让他坐下来,他把外套脱下来央求向木,“他身体不好,这里的风又大又冷。”

    向木只让宁安一个人过来。

    姜野自然不肯,可宁安并没有跟他商量的意思,甚至以往只需要哀求地看姜野一眼,姜野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也懒得做了,他想翻到另一艘船上,他宁愿求别人也不再求姜野。

    姜野无法,只得调出一艘船让宁安过去送衣服。

    也不能完全靠近,把衣服抛过去向木就急着赶人。

    宁安不想走,趴在船边紧紧盯着宁翼,“他是不是受伤了,哪个地方受伤了?你指给我看一看,我就看一看,我真的不会做其他的事情,你知道的,我的力气很小,我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也没有能力带走他,我就是但心他。”

    向木被烦得厉害,正要呵斥。

    宁安突然尖叫道,“你让我看看,他是不是死了!”

    众人惊异地看着宁安,只见这个男人痛哭流涕地趴在船边,伤心崩溃的样子让人不忍。

    向木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很快又心里堵得慌。

    “他撞了下头晕过去,你刚才听见他咳嗽,那就是没事。”向木移开目光不想再看宁安,他宁愿硬着头皮面对姜野要吃人的目光,也不想面对宁安那种痛苦哀伤的眼神。

    曾经无数次他跟向健柏发生争执。

    质疑向健柏是不是更爱那个傻子,向健柏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宁安没有回去,向木也没有赶他。

    姜野他们的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水速极快,很快就进入金市城区。

    但这条江极其宽广,没有穿城而过,而是绕着金市外围,迅速奔涌入山。

    场面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小船的马达声再次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金市辉煌的灯火被甩在身后。

    前方青山隐见,水面开始变窄,水势也更为凶猛。

    姜野及时开口,“前面还有最后一个大码头,过了后别说你们,我们都不一定控制得住这种小船,你我都是求财,犯不着丢了性命,到了岸上什么都好说。”

    向木犹豫不决。

    很快一个小渡口出现在视野里,向木灵机一动,“我们可以去那里,但是不上岸。”

    向木没有想到姜野的速度这么快,一应文件准备得如此齐全。

    他抖着手签字时,还在问文件是不是真的。

    季衍的脸颊被江水浇得半湿,递送文件时冷着声音说,“姜总的大半文件不是在直升机里就是在车里签订的,也在装甲车和快艇里签订过,这种小渔船倒是第一次。”

    向木也顾不得季衍语气里的嘲讽,好心情地说道,“等你把钱转到我的账户,我们就一笔勾销。”

    他拿起先前抛过来的手机,“我要让保镖来这里接我,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悔对我不利。”

    向木吩咐人过来,看样子叫了不少保镖,顺带将先前跟丢的保镖骂个半死。

    文件资料已经被他发送到法务部和公司集团内部,不担心姜野变卦。

    待到半夜时,黑沉沉的天空终于落下雨来,并且雨势瞬间变大。

    有人从岸上拿来雨披,众人都披上雨披。

    向木因为宁翼的缘故也得到一件。

    但是他素来娇惯,被冰冷的江风吹了一夜已经疲惫不堪到极致。

    如今大雨倾盆,哪怕有挡雨的,那种无处不在的潮气顿时让他焦躁不安起来。

    “你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转过来?”

    向木跟宁安的船靠着小渡口防止被湍急的水流冲走,这种渡口多是供游客玩耍的,只够停十来只船,岸边是水泥浇筑的地面,此时江水已经漫过路面,只勉强挡住向木他们两艘船不会被冲出去。

    姜野的人早在临近渡口时上了岸,并被向木要求退到百米开外的距离,只有姜野一个人还在船上,距离十多米的距离。

    向木对姜野识时务的态度感到满意和放松。

    放松的结果就是眼皮子开始打架。

    他玩乐已久,身体赶同龄人差不少。

    姜野披着雨披坐在船上,远处有暗淡的河灯,把姜野照得犹如一座黑黝黝的顽石。

    他一动不动,但声音从黑洞洞的雨披下穿出来,像是藏在洞穴深处的猛兽发出的冷凝低沉的警告。

    “即便没有钱你现在拿到的东西也足够翻身,至于钱要走流程,不是你我急得来。”

    大约没了后顾之忧,向木说话又放肆起来,“我倒是没想到你这么痴情,一个野种居然能为我换来这么大的利益,我真是有点不想将他还给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安突然抬起头。

    向木讪讪,“谁要呀,也就你这么紧张,搞得像孩子他妈一样。”

    姜野藏在暗中的眼睛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

    但来不及多想,岸边突然传来密匝的脚步声,向木警惕回头,只见曹文生跑得连滚带爬,看见向木的瞬间吼出来,“谁他妈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学着绑架。”

    向木有些慌张,“你不要过来。”

    曹文生停下脚步,看得出忍得很难受,又怕刺激向木,“行,我不过来,你们谈好没有,谈好了你跟我回去,我们去见向伯伯,我跟姜野说好,让他不动你。”

    向木不以为然,“我哪里用得着你担保,姜野已经把东西都还给我,我现在等着他转我五亿现金。”

    曹文生瞠目结舌,姜野这种人,他愿意给你,你敢拿吗?

    你今天做的一切,他明天都会让你加倍还回来。

    但话不能直说,曹文生劝道,“姜野现在跟他父亲打擂台,哪里有五亿的现金,你现在为难他,等他缓过神来有钱也不给你,你已经拿到最重要的东西,不如各自退一步,我给你做担保,难道你认为姜野还会赖账?”

    向木有些动摇,更重要的他饥寒交迫。

    而三个人,除掉怀里晕过去的,那两个像不动明王一样守着他。

    向木莫名觉得有些恐怖。

    他依旧要颜面,“不用你担保,我自己有保镖,我也不信任你们。”

    他突然推开宁安的船,“我跟他去下个大码头上岸,你们要是还跟着就别怪我把小野种丢进水里……”

    身下的小船一瞬间滑出去好远。

    向木得意地看着瞬间扑到船尾却扑了空的宁安。

    他赶紧拉引擎,刚刚发现这艘船的引擎应该没有坏,估计是绳子卡住了。

    小船顺着激流快速向下,向木费力拉动绳索,一直昏迷的宁翼坐起来。

    望着岸边。

    “小野种,你最好老实点……”

    一直留意着姜野的向木突然看见黑暗里的姜野扬手推开雨披,他打个一道手语,迅速利落,但向木看不懂,他也无所谓,反正小船马上就能行驶起来。

    下一秒,宁翼投进水里。

    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得太快,连水花声都没有发出一点。

    飘摇的小船猛烈摇晃了一下,在剧烈的爆炸声中升起一片灼目的火光。

    “小翼!”

    凄厉的惨叫惊破黑沉沉的雨夜。

    岸边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那火光将狭窄的水面照得猩红透亮。

    曹文生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想要跟着下水的宁安。

    不远处姜野的船已经空荡荡,一圈圈涟漪在密集的暴雨里荡开。

    第105章 第 105 章 真相大白!

    急雨冲刷着湍急的水面, 河岸线迅速高涨。

    燃烧的游艇频繁爆出明亮的火星。

    密匝的脚步奔向岸边,有人在指挥营救,又被猛烈的雨声冲散。

    唯有宁安伤心欲绝的哭声惊得人心发麻。

    曹文生的脸色难看得像发沉的乌云。

    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的心都沉到水底。

    空中有种不祥的凝滞。

    “宁安。”曹文生突然出声。

    已经哭得快要晕厥的宁安像是感应到什么迅速抹去眼泪紧紧盯着水面。

    湍急的水流一个漩涡卷着一个漩涡。

    根本不可能。

    除去营救的人, 几乎所有人都紧盯着水面。

    突然哗啦一声水响, 一个头冒出来, 紧接着是另一个, 紧张的人群霎时爆发出惊呼,“救上来了, 救上来了, 快快……”

    姜野看了宁安一眼, 将宁翼往上托了托。

    宁翼没有晕厥,没有难受的神色, 他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 冒出水面的瞬间吐掉嘴里的水, 拿手抹去浓长睫毛卷住的水带着股狠厉。

    他看到趴在岸边伸出手的紧张又欣喜的宁安, 毫不迟疑地朝宁安游去,姜野抓住救生绳在身后紧紧随护。

    宁安将人拉入怀里的瞬间, 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宝贝,不断的亲吻, 直到确定怀里的真实, 他才望向还在水里的姜野。

    雨里的姜野面容依稀, 似乎带着一丝笑容。

    岸边有人伸出手, 姜野收回目光,借力回到岸边。

    宁安听见他低声说,“先送他们去医院,保暖的衣物准备好没有, 热汤有没有?”

    有人说,“都准备好了,姜总你的伤?”

    姜野快速说道,“没事。”

    宁安回过头,夜色很浓,但他还是看清姜野后背的衣裳几乎被熔掉,露出大面积发红的烧伤,看着有些狰狞。

    姜野的半边肩膀被高温灼伤。

    很是经历了几天痛苦的换药折磨。

    季衍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整理手腕处松开的纱布。

    “要不要喊个护士过来帮你?”季衍手里拿着文件,看着姜野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想想待会儿要说的又把拿文件的手放下去。

    姜野的神色还算舒展,虽然依旧没有笑容,但眉梢眼尾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们怎么样?”

    一周前的那场爆.炸是众人都没预料到的。

    姜野硬是成功将人带回来,且宁翼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后来季衍才知道,宁翼跟宁安分开的那几个月。

    姜野一直在训练这小子。

    把码头那边挖出一片训练基地,包括游泳的。

    在宁安这里受气了,就去那边折腾宁翼。

    一开始宁翼是不配合的,见到姜野就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想咬人。

    听赵凡说,姜野学会手语后并不用。

    第一次用就是在宁翼面前,意思是:你还要拖累宁安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对六岁的孩子来说太重。

    宁翼不服气地死命瞪着姜野,黑沉沉的大眼睛溢满泪水。

    赵凡他们不忍心装作没看见,任由一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

    但是那以后宁翼开始跟着赵凡他们训练。

    这对总是看不惯彼此的两个人,很难想象在那么紧急的关头产生类似心电感应的默契感。

    姜野强势的命令:跳

    宁翼毫不迟疑的执行。

    他们哪怕晚一秒都很难躲过小船的爆.炸伤害。

    灼热的水温里,姜野借着爆炸一瞬产生的明亮光线迅速找到宁翼,并将其护在身下。

    他们一起奋力朝着宁安的方向游去。

    那个瞬间,姜野没有考虑身下的这个孩子还会不会夺去宁安的注意力。

    他像一只庞大的座头鲸,保护着腹下的幼崽,而不再计较这只幼崽是不是他‘亲生的’。

    于是,神给出光的指引。

    “几天前就想出院,但宁先生的身体恢复得很慢。”

    这段时间宁安一直精神高度紧张,加上又在寒冷的雨夜冻了一个晚上,感冒一直没好。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井正摆得那一道,宁安的心理疾病有些被诱发。

    他不配合,姜野也没法像过去那样强压着人做治疗。

    他们三个人彼此打了个死结,谁都解不开。

    但经过这次的事件,姜野觉得死结有松动的痕迹。

    姜野没什么脆弱的时候,冷酷强硬的外表能让诸多追随他的手下信赖。

    他将手腕上的纱布绑好,拒绝让医护人员进来帮忙,刚住进来的那天有个不懂规矩的漂亮护士跑来给姜野换药。

    姜野让人出去,不一会儿院长战战栗栗亲自过来赔礼道歉。

    他是知道这位大人物的规矩的,心里除了工作可能就只有隔壁房间的宁先生,对旁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医院能发展得欣欣向荣也得力于这位大人物,断不能惹了对方不高兴。

    那护士是新来的,不知怎么看见姜野雨夜站在过道里抽烟就起了心思。

    “请他的朋友过来说动他,礼貌点,客气点,如有必要让他的朋友知道点他的情况。”

    姜野许久得不到季衍的回应。

    有些奇怪地望过去,他这个助理曾经历继父长达数年的虐待,出现严重的情感障碍,但智商和处理事务的能力非常优秀,这也是姜野将他招收进队伍的根本原因。

    一个没有情感的像机器人一样的助理,正是姜野需要的。

    但是姜野此时从季衍脸上看出‘难过’的情绪。

    它们是那么的明显,连带季衍常年因情感缺失而显得有些刻板的面部特征都怪异起来。

    “发生什么事?”

    季衍将手里的资料轻轻放在姜野面前。

    他想使用一种安抚的语气,但最终失败了,于是冷冰冰的语气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窗外的透来明媚的天光。

    绿意漂浮的季节,柳絮飘扬,白色的,大片的,像迎风的蒲公英。

    姜野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的资料。

    他以为是姜兴修那边传来进一步动作。

    他给姜兴修做的是死局,井正把文件传过去,资金启动的那个时刻。

    ——死局已定。

    他们但凡有一点不想走,不想转移资金,甚至他们只要不是太贪心,转走这笔最大的资金,局面都不会变成死局,但是很多事情在开始就注定结局。

    姜野得到消息,井正在过关时被拦下,以名下融X集团涉.黑的罪名。

    但是他在被带回去的路上跑掉。

    姜兴修的动作要更快些,大约在井正跟宁安交易的那段时间,以参加海外峰会的名义出了国,但是他并没有在会议结束后回国,之后查无消息。

    有人说他回到姜英哲的身边寻求庇护。

    三天前,融X集团被爆出涉.黑、洗.钱、贪腐等众多罪名。

    公司管理层被集体控制。

    名下产业和众多分公司暂停经营接受调查。

    姜野自然也在其中,但是他很早前被姜兴修罢免职务,回到澄江项目,而在澄江项目里也很少参与经营,所以他只需要配合调查,再就是暂时被限制离开金市。

    所有一切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姜野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能让季衍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

    难道是宁安。

    姜野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现在一切事情都朝着他预计的方向发展,姜兴修和井正曾经强压在他们身上的苦难都会远离。

    余生,他将想尽一切办法弥补宁安,跟宁安和解,宁安爱宁翼,担心宁翼受一点点伤害,他就把宁翼变成最强大的人。

    他不允许有任何事情任何人将宁安从他身边带走。

    连续好多页医学治疗方面的资料。

    它们其实并不复杂,但因为病患的特殊情况而难以迅速理解。

    但姜野很快还是理解出它们代表着什么。

    那是一个病患艰难又复杂的孕育生命和治疗严重心理疾病的过程。

    大多数情况女性只有健康的时候才能成功孕育生命。

    偶尔也能看见癌症母亲会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医学手段艰难地让孩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但极少看见一个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患者艰难地孕育生命。

    是什么原因让患者和医疗工作者都不愿意放弃这个生命?

    姜野迅速翻看,一层层细汗渗透纱布,连带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蒙上一层细汗。

    黑沉沉的眼睛似乎也像蒙了层细汗,在午后爽朗的风里,湿了有干,干了又湿。

    终于资料过半,看见一点好消息。

    患者似乎克服心理障碍,暂停深度催眠治疗。

    【感谢患者的坚强勇敢和慷慨。】

    【这份资料进一步完善经历白色审讯病患的讯后临床反应及治疗方案。】

    季衍缓慢地开口,“朱莉和格雷说这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强化审讯,眼睛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是白色,每次审讯间隔十五分钟,没有睡眠时间,我看见资料上患者说他睡过觉,还听见唱歌和有人抚摸过他的头,我专门问过,医生说那是患者的幻觉……”

    究竟要痛苦到什么程度,才会在幻觉里寻求保护。

    姜野继续翻向最后几页,手指颤抖着,是那么的迫不及待,但又猛的停下来。

    这个即使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即使感觉到愧疚也依旧不动摇的男人。

    在爱人面前依旧冷血无情的男人。

    他突然产生强烈的畏惧情绪。

    他害怕看见某个真相。

    虽然这个真相很多次暗示过他。

    高敏古怪又怜悯的眼神,曹文生半开玩笑的询问,谢涿怨恨又得意的表情……

    最终都变成他冷漠嘲讽地看着宁安:你跟谁生下的野种。

    那双浅琥珀色眼睛哀伤地看着他。

    姜野压下心中快要喷发的情绪,颤抖着手翻开下一页。

    【两性畸形成功孕育胎儿最终段研究】

    又是长达数十页资料,这次姜野看得很慢,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抠下来装进心里。

    这个阶段患者可以正常交流,于是有了大量对话式记录。

    姜野在其中一段停下来。

    医生:今天的心情怎么样?

    患者:感觉很好。

    医生:有没有再做噩梦?

    患者:没有。

    医生:有没有再听见歌声或者感觉有人抚摸你的头?

    患者:(停顿了三分钟)这样是不好的对吗?

    医生:任何能让你快乐起来的事情都不能判定为不好的,但是要分清虚幻和真实,现在把你的手放在腹部,你能感受到什么?

    患者:他在动。

    医生:这就是真实的,你开心吗?

    患者:很开心。

    医生:你可以向他寻求力量。

    患者:他还这么小。

    医生:但是他的力量强大。

    患者:那我试试。(患者开心了很久,他的情绪表达谨慎含蓄,让人联想到含羞草或者易受惊的小动物,讯后心惊警惕特征依旧明显。)

    【患者二十四周心理健康测评:不健康】

    【患者二十四周胎儿健康测评:中危】

    ……

    【患者二十六周心理健康测评:不健康】

    【患者二十六周胎儿健康测评:低危】

    ……

    【患者二十八周心理健康测评:中】

    【患者二十八周胎儿健康测评:低危】

    ……

    【20XX.5.18.18:00刨腹产,性别:男,体重:2.2kg,转保温箱观察……】

    直到这里,姜野也没看见患者和胎儿健康的信息。

    他又倒回去反复查找,以为自己漏掉这么一条重要的信息。

    季衍低声说,“医生说他们父子俩的战争从未结束。”

    什么战争,对抗心理疾病,对抗身体健康问题,对抗生活困苦,对抗他……

    纸张的边缘已经在姜野的手劲下皱得不成样子。

    终于最后一页:

    【云城市妇幼医院全体工作人员深切感激患者对全国首例两性畸形成功孕育胎儿研究的配合和慷慨,希望父子俩一生安康。】

    就像他们承诺的那样,资料里全程没有患者的年龄姓名。

    姜野抬起头,黑沉沉的眼底渗出红光,他似被窗外明亮的刺痛,微微眯起眼睛。

    窗外飞过一大片白色的柳絮。

    他再出声是无法抑制的颤抖,“小翼是……”

    季衍似乎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相信,所以没告知你的情况下去做了一项检测。”

    他将手里最后一份文件递给姜野。

    姜野却不敢接。

    季衍贴心地翻到最后一页,放在姜野的膝盖上。

    姜野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不知道眼泪是不是具有放大镜的作用。

    那行结果清晰可见:支持姜野是宁翼的生物学父亲。

    他张张嘴,嘴唇颤抖得厉害,不知道说什么。

    季衍才又说,“一个孩子不可能拥有两个父亲,所以宁安是宁翼的母亲,而你是宁翼的父亲。”

    修长的双手复住脸,有种痛噬心蚀骨。

    *

    宁安住的病房宽敞又明亮。

    他好像很喜欢阳光,让人把窗帘全部拉开,舒爽的初夏风轻轻吹拂着窗帘。

    宁翼坐在床尾比划手语。

    宁翼:我们下一个游戏什么时候开始?

    宁安一只手吊着水,他只是觉得身体有些虚弱,其他就没有什么,但是周围人都一副紧张的模样,让他有些不安,单手不好比划,宁安轻轻地说,带着浅淡的笑容,“我们不玩游戏了好吗?”

    【为什么?】

    宁安伸出手,宁翼往前爬过去,趴在宁安的腿上。

    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宁安。

    宁安捏了捏他的耳朵,他担心这次落水再次引发感染,但是医生告诉他孩子的耳道很健康。

    上次宁翼落水后,耳朵定期检查,平日里他们也很注意保养。

    但绝对到不了健康的程度。

    于是医生向他解释这几个月孩子的耳道一直有被好好养护。

    他便知道跟宁翼分开的这几个月,姜野并没有苛待宁翼。

    他没有什么复杂的心绪,只是久违感受到一些疲惫。

    “爸爸有些累,我们休息一段时间好吗?”

    宁翼静静地看着他。

    【爸爸一直很累吗?】

    宁安心里感到潮湿,他笑着摇头,“跟小翼在一起从来不会累。”

    宁翼露出久违的笑容。

    他又往上爬了爬,将头枕在宁安的胸口上,慢慢闭着眼睛睡过去。

    勇敢的小鸟终于回到亲人的怀抱,于是放心地睡去。

    宁安轻轻抚摸着宁翼的头发,也靠着枕头闭上眼睛。

    姜野侧过身,浓长的睫毛颤抖不已。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渴望,回过身再次望向床上的父子俩。

    目光一遍遍眷念地留在宁安的脸上,最终落在他怀里的宁翼身上。

    仿佛被烫到,迅速离开。

    几次三番,最终颤抖地落在那个从一见面就没被他善待的孩子身上。

    宁翼的皮肤很白,鼻梁挺翘,嘴唇颜色不像宁安那么淡,即便是睡着了也抿着,眉毛清晰又锋利,微微上挑,看着有些凶,特别皱眉的时候,他记得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总是凶巴巴地瞪着自己。

    一模一样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

    姜野露出痛苦的笑容。

    宁安是不是很恨他,才宁愿被他一次次欺辱都不告诉他这个真相。

    但是不该恨他吗?

    他没有一次相信过宁安,那么轻易就相信姜兴修手里的录音,那么轻易就相信宁安背叛自己,连给宁安一次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把刚刚经历过白色审讯的宁安再次拉入地狱。

    就连在知道宁翼生日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宁安背着他出轨,或者迫不及待跟别人要了个孩子,却从未想过那么一个腼腆又安静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宁安凭什么不害怕他,不恨他,不逃离他?

    他该死,真的该死。

    但是他真的不想放手。

    宁安不仅爱他,还一次次证明,只是他看不懂。

    姜野的目光再次落在宁翼身上,柔和的,轻轻的,像窗外飘浮的柳絮。

    第106章 第 106 章 我不会把宁翼给你

    姜野在被限制出行的情况下依旧冒险去了趟云城。

    身务繁忙的桂教授跟他见了一面。

    那是一个和蔼的老教授, 七十多岁依旧一头黑发,对于季衍能拿到那么详细的内部研究资料,显然得到他的授权。

    老教授并没有追问姜野跟父子俩之间的关系。

    而是问道,“他们父子俩还好吗?”

    这句话简直像一个巴掌狠狠煽在姜野的脸上。

    那么个强硬狠戾的男人脸上出现狼狈的神色。

    老教授在书架前翻找着什么, 最后拿出一个相册, “那孩子很要强, 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对别人好十分, 小小孩叫小翼对吧,哈哈哈, 年纪大了, 有些记不住啰……”

    桂教授知道宁翼药物致聋的事情。

    并非宁安告诉他, 而是高敏。

    高敏大约在宁安入院三个月后找到宁安的踪迹,之后一直跟桂教授保持联系, 院方为宁安提供免费孕期治疗, 但心理治疗并不在其中。

    初期费用都是桂教授个人垫付。

    高敏偿还后, 继续支付后续。

    前前后后一共两百万, 高敏将这些费用做到过往开支里,在向木责问时变成多笔不明去向的支出。

    季衍正是通过一项支出查到云城妇幼院。

    姜野又曾无意向季衍提到宁安对云城十分熟悉。

    熟悉到哪个地铁口可以带着孩子通宵枯坐。

    幸好季衍有颗精密的大脑, 他查出这个地铁口出去后正好是云城妇幼院,加上那笔奇怪的资金流向, 才有了后面的一切真相大白。

    姜野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曾经他拿着这个两百万不断地逼迫宁安, 把人逼到悬崖边都不放手, 更是毫无下限地逼迫宁安做各种难堪痛苦的事情。

    还编造这两百万被高敏挪作他用,并不断地给高敏和宁安身上泼污水。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两百万原来是宁安和宁翼的买命钱,如果不是这笔钱, 宁安没法接受心理干预,也就没法成功将宁翼带到这个世界上。

    白色审讯带来的PTSD是毁灭性的。

    如果宁安没有坚持要生下宁翼,没有幸运地遇见桂教授他们,没有高敏沉默却坚持的付出,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那对父子都不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姜野被灭顶的后怕和痛苦扼住咽喉,担心吓到眼前的老人,不断深呼吸释放心脏上的痛苦。

    “那孩子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小翼,不敢带着孩子过来,后来他告诉我产后力气变得很小,我们都很担心,一直哄他过来复查,结果他也没来。”

    桂教授将手中的相册递给姜野,“他一个人,连个陪同的人都没有,又受过那些罪,他当时若不是就在附近,恐怕也不一定有勇气过来,事后想想我总是感到后怕和担忧……”

    “孕育生命是人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事情之一,而他又那么期待小翼的到来,于是趁着带他回来吃饭的时候拍了几张照片。”

    姜野接过相册,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的痉挛了一下,他不敢翻开相册,艰难开口,“他为什么……就在附近?”

    桂教授微微摇头,“我只知道他原是A大的学生,北方的著名学府,为什么会跑到南边来他却从不提及,我问他是不是有亲人在这边,那孩子脸上就会露出迷茫的表情,然后情绪就会变得不太好,我们就不敢再问。”

    姜野的手指紧紧捏着相册边缘,这座城市最出名的学府就是S大,姜野曾经最向往的学院。

    他不清楚宁安是在什么情况下,抱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个人坐着火车从北方游荡到南方,他是不是出现在S大的附近,企图从茫茫人海里找到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那个人?

    知道他不在。

    依旧来到这里。

    因为除了这里,宁安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到姜野。

    姜野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吞咽声。

    第一张照片宁安跟高中时很像,脸上带着腼腆的笑。

    但跟高中时又不一样,眼睛里藏着警惕和惊慌,于是那抹很淡的笑就像为了配合桂教授的苦涩。

    第二张照片的宁安连笑容都没有,他看上去很疲惫很憔悴。

    整个人比之前还要瘦,但是腰部却比一般男性粗。

    桂教授开口,“这是他怀孕三个月的时候,那时候可真不容易呀,孕吐很厉害,每天都要打孕吐针,胎儿那时候也很不好,有一两次检测到胎心很弱,其实我们都很想劝他放弃掉。”

    姜野看着照片里的宁安,心一直坠,一直坠。

    以为宁安背叛他的那个瞬间,他是脑子嗡了一下。

    但现在,他好像站在一个巨大的泥塘上方,巨大的吸力正将他一点点吞噬掉。

    每一次吞噬都是痛不欲生的苦。

    第三张照片宁安已经住进医院里,身上穿着无菌服,对着镜头比着一个‘耶’,整个人有种膨胀的胖,快看不出原先的模样,但他笑得很开心。

    桂教授叹了口气,“直到生产前他都拒绝拍照片,我估计他猜到自己的心理有问题,当时我为了鼓励他让他把所有期待和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其实作为一名医生这是很失职的行为……”

    ……

    宁安轻轻地抬起眼睛,窗外的台风天气里,原先茂密强壮的植物突然露出脆弱渺小的一面,他露出浅浅的笑容,就像天上的一抹云纱,又像落在发梢的月影。

    “桂教授,如果孩子有什么危险,我是不是也活不下去了?”

    哪怕是见惯生死的老教授也眼睛发红,他从未见过这么脆弱又顽强的孩子。

    他有些生气地瞪着宁安,“那你还不好好活着,让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父亲的坚强?”

    那时候宁安已经决定生完孩子就做畸形矫正手术。

    他不是厌恶这种畸形的身体,相反,他感谢这种身体让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血缘羁绊。

    ……

    “那之后,他就很积极面对心理治疗,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催眠治疗,目的就是让他遗忘而不是想起,所以他的状态也就越来越好,也幸好他找到我们,及时进行心理干预,不然后果难料……”

    “但这并不意味着孕育小翼的过程就顺利,相信你已经看过大致资料,上面没有记录的还有十次病危通知,不容易,真的太不容易了……”

    桂教授也不忍再说下去,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坚强的男人快要被击溃。

    最后一张照片,宁安抱着宁翼站在医院的一株三角梅下。

    与常见的红色不一样,那是一株茂盛的白色三角梅。

    这时候的宁安已经快速瘦下去,甚至跟孕吐时一样瘦。

    依旧笑得很腼腆,但眉宇间的惧色和哀色淡去许多。

    “他,他为什么瘦得这么快?”

    桂教授从模糊的哽咽声里辨明姜野的问题。

    耐心地解释,“他一直都很瘦,体重从未达标过,生产前那么‘胖’是水肿。”

    姜野过来是取宁安的全套心理治疗。

    桂教授有些担忧,“他遇到什么困难了?所以才会诱发出来?他现在怎么样?”

    姜野沉默了许久才将压得疼痛难当的愧疚缓解,“他很坚强,心理方面有些忌医,所以需要这些东西来考虑一个更稳妥的方案。”

    桂教授点点头,“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当时治疗一直跟着也算有所了解,其实这个孩子我是不担心的,他的韧性非常强,自己想通,外界的压力松一松,其实他会平安度过。”

    姜野艰难地开口,“外界压力是指?”

    桂教授看了姜野许久,最后把更详细的资料交给姜野。

    今夜的夜色很美,皎洁的月光穿过车窗照拂着黑暗中的姜野。

    漂亮的丘陵显露清晰的轮廓,在奔驰的车影里变幻。

    “您说他很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他很早就想好孩子的名字……宁翼,拥有翅膀能自由飞翔的小鸟,多么美丽的名字,饱含了他没实现的理想和愿望吧!”

    ……

    “姜野,你最喜欢什么动物?”

    姜野叼着一根冰棍蹲在花坛上吊儿郎当地咬着,“大象。”

    “为什么?”宁安很淡的唇色因为低温红润起来。

    姜野比了个射击的动作,“砰,象牙能卖很多钱。”

    宁安似乎有些生气,微微皱着眉头,他以为姜野在开玩笑,可并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默默吃起冰棍。

    姜野察觉到他的不开心,撞撞宁安的肩膀,“你呢?”

    宁安转过身不理他。

    “学习委员你说呀。”

    “生气包你说呀。”

    “小气鬼你说呀。”

    宁安无奈地看着他,“班长你很幼稚。”

    姜野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宁安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有些呆,姜野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他伸手拍拍宁安的脑袋,像是在抚摸头,“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宁安的耳根很红,他默默地转过去。

    姜野以为他又开始生气,正要叹气学习委员真难搞。

    宁安抬起头望着天空,有鸟影划过浅琥珀色的瞳孔,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影。

    “我喜欢小鸟,能自由自在地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浅琥珀色的眼睛流光溢彩。

    仿佛化成一只金灿灿的小鸟,就要展翅远飞。

    姜野一时看呆住,他喃喃自语,“那我就喜欢老鹰。”

    宁安不察,笑着点点头,“老鹰也是鸟。”

    姜野想的却是老鹰抓小鸟。

    那么不管以后宁安飞多远,老鹰也能更快一步的抵达。

    ——抓住他的小鸟。

    桂教授的声音言犹在耳。

    “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暮年浮光之景,将之瞬息点醒,又终会因一物一事而解终生之惑。”

    “人生那么长又那么短,如果等到暮年时才幡然醒悟,不知又会生出多少遗憾和悔恨。”

    姜野闭上眼睛,他困在不得之物里,不想醒,难以醒。

    任何一个转身,都是削肉剔骨的痛。

    抵达金市时,高速路口警灯闪烁。

    姜野下车面对严正以待的警员,一名警官出示证件,“姜先生,我们现在怀疑你跟一起凶殺案有关,麻烦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姜野看了眼车里的赵凡,赵凡冲他点点头。

    姜野露出一贯的笑容,“这是我应尽的义务,走吧!”

    *

    宁安没想到自己还有走进警局配合警方调查的一天。

    整个过程都很配合。

    将自己跟胡毅最后一次见面的事情告诉对方。

    警员带着信息走出去。

    宁安透过玻璃看见警员拨打着电话,似乎在核实他的话。

    宁安知道他们打给赵警官。

    很快,警员回来后,态度也发生很大转变。

    让宁安签字后就可以离开。

    宁安沉默片刻问道,“胡毅真的去世了吗?”

    警员点点头,但没有说其他的。

    宁安再次问道,“真的是姜野杀了他吗?”

    警员露出笑容,“这就不能告诉你,警方不会随便冤枉好人。”

    宁安低声道,“他没这么蠢的。”

    “你说什么?”警员抬头。

    宁安笑着摇摇头走出警局。

    宁安昨天刚出院,他有一周没有看见姜野,问季衍,季衍说姜野在配合融X集团的调查,抽不开身,但眼睛眨个不停。

    宁安便知道季衍在撒谎。

    直到被请进警局他才知道姜野成了杀人嫌疑犯。

    他摇摇头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他想搬出暮光,趁姜野不在的时候。

    赵凡及其手下都不见踪影,季衍昨天送他回来后一直说让他等一等,不要急着离开,态度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冰冰,但给出的理由颠三倒四,这放在季助理身上倒是从未有过。

    季衍一个人拦不住他,何况季衍也没空一直守着他。

    宁安打算今天回去看看,没人的话他就赶紧溜,如果季助理还是要拦他,他就喊夏雨和谢涿过来帮他打人。

    他现在对摇人比较有经验。

    “宁安!”

    突然有人喊他,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宁安回头,看见姜野站在院子里,依旧西装革履,修长挺拔的身量衬得气质非凡,周身不见半分狼狈,身后跟着两名警员和一名看着像律师的人,看着都像为他服务的手下。

    宁安看着他空荡荡的手腕,心里有些慌,加快脚步。

    姜野赶紧抬步快速追过去。

    身后警员哎了一声,律师立马上前拦住对方,“已经排除姜先生的怀疑,其实他现在就可以离开。”

    其中一名女警员没好气地说道,“我想提醒他那边全是仙人掌。”

    半人高的仙人掌长满密密麻麻的硬刺,姜野不顾不管地挤过去看着宁安,想靠近又怕宁安一溜烟跑掉。

    密匝的利刺不是划破西裤就是扎进肉里。

    姜野整颗心都吊在宁安身上,察觉不到半分疼痛。

    “宁安,你听见我喊你了。”

    宁安顺着马路头也不抬地走。

    姜野跟了一路,将茂密的仙人掌挤得东倒西歪,眼见人就要走远,“我马上就出来了。”

    宁安停下脚步,抬起眼睛不安地看着姜野。

    他知道姜野什么都知道了,不安里藏着无人察觉的羞耻。

    他把宁翼带到这个世界,从没问过姜野的意见,虽然他知道姜野这种人根本不配知道,但是高道德感还是让他产生强烈的愧疚,宁安小声地说,“我不会把宁翼给你。”

    姜野气笑,心里又酸又涩,宁安真的很有本事。

    总是轻易就让他生气。

    “你是不是想趁我不在偷跑?”

    心思被戳穿,宁安僵在原地,脸色惨白中透着丝灰败。

    姜野心有不忍,“等我回来再说好不好?”

    宁安连忙说道,“不好,你回来就会关着我们。”

    他好像找到一个很充分的理由,“小翼下半年要去上学,你不能让他一直待在家里。”

    姜野从栏杆里伸出手,手背被锋利的刺划出道道血痕。

    但是宁安赶紧退开些,他不想接受姜野的任何碰触。

    就差一点点,姜野颓败地垂下手。

    他用前所未有的温和声音说道,“你放心,这次不关你,你想留在暮光或者去其他地方都可以,但是等我出来好不好,我,我不会再对你们不好。”

    宁安抬起头望向姜野,眼神有些迷茫有些空荡荡。

    最后他嗤里一声,“骗子。”

    然后一路走远。

    经过红绿灯后他回头看了眼,发现姜野还趴在栏杆上看着他,顿时加快脚步。

    兔子似的一溜烟转过弯不见了。

    姜野压着胳膊,红着眼睛看着宁安消失的方向。

    宁安从来没变过,变得只是他。

    面目全非。

    第107章 第 107 章 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宁安还是没走掉, 倒不是季衍拦着他。

    季衍忙得人都看不见。

    虽证明姜野跟胡毅的死没有关系,但融X正接受多方面调查,姜野作为曾经的CEO又是姜兴修的亲生儿子,众多事务压过来, 根本抽不开身。

    舆论被压制, 无人敢讨论此事, 网友们倒是跟打游击战似的各个贴吧开花, 大部分舆论还是站在姜野这边,只道姜兴修这个为人父母的做事太狠绝, 虎毒不食子, 他倒逮住儿子反复坑。

    亦有上面的人打招呼, 姜野配合调查即可,到不必特别为难对方, 言谈暗示金市如今这么大的篓子, 总得有人来补, 哪个人是谁, 不言而喻。

    朱莉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鞋跟女王似的巡视着暮光,“这么小, 都不够打高尔夫。”

    也不知是真的瞧不起,还是嘲笑姜野抠门。

    然后大摇大摆站在宁安父子俩面前, 抱着胳膊上下打量。

    这对父子真有趣。

    爸爸拘谨地坐在沙发上, 让六岁大的儿子挡在前面, 虽然他紧紧抱着孩子, 也掩盖不住他不愿面对自己的事实。

    而六岁大的儿子大大方方站在前面任她打量,跟姜野如出一辙的眼睛虎视眈眈盯着她。

    朱莉修长的指甲在宁翼面前虚晃一下收回来。

    “姜野跟季衍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这么明显的显性基因都没有看出来?”

    她又说,“当初就不该让季衍跟着, 这两个搞事情一个比一个厉害,搞感情就能捅出篓子。”

    宁安终于小心翼翼看了眼朱莉,“我们可以走了吗?”

    父子俩脚边放着一个小号旅行包。

    朱莉在沙发上坐下来,姿势性感,“姜野欠我很多钱,他说先把儿子抵给我,就是这个小帅哥吗?”

    宁安立马说道,“小翼是我儿子,跟他没关系。”

    朱莉立马说道,“你骗鬼,这小帅哥跟姜野一模一样,你才生不出这么帅的儿子。”

    宁安急得不得了,“他真是我儿子,不信……”

    朱莉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立马收回去,“我才不管,反正最近我吃住都在这里,姜野回来之前,你要负责我的吃穿住行,我告诉你,你要是想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宁安看了眼密密麻麻的防坠网,“掉不下去。”

    朱莉立马躺在沙发上抱住宁安的腿,“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你要……”

    她衣着性感,一躺就汹涌。

    宁翼转过身直愣愣看着对方。

    宁安面红耳赤地捂住宁翼的眼睛,“你,你不要这样,我们好好说。”

    半个小时后,宁安把谢涿摇来。

    两人一见面就跟斗鸡眼似的,看对方的发型包包指甲衣着,谁输了必定在另一处找回优势,眼神斗了八百个来回,无声的硝烟弥漫。

    临近十二点,已经置身事外的宁安起身去做饭,宁翼也不留恋,小尾巴似的跟在宁安身后,朱姨回老家探亲去了,家里没有准备什么食材,父子俩商量着离这里最近的菜市场要走多久。

    朱莉艰难地从激烈的交战中抽身,拨通电话吩咐助理安排,说了几句觉得麻烦,索性把手机递给宁安,“我是白人胃,也不用太麻烦,鹅肝什么就可以。”

    谢涿不甘落后,靠着一边,“我想吃特辣火锅,多蒜多姜多葱那种。”

    宁翼回头看了眼一左一右门神似的的两人。

    又望向宁安,盯着宁安一开一合的嘴唇,发现宁安点的食材里没有他爱吃的,顿时拉了拉宁安,见宁安的眼睛望下来,立马里落地打出一个手势。

    宁安轻轻地摇头。

    宁翼瞪圆眼睛表达不满。

    朱莉稀奇地看着宁翼,这张跟姜野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做出如此天真烂漫的表情,有种诡异的爽感。

    谢涿笑出声,“那你给他点对奥尔良烤翅,对小朋友不要那么苛刻。”

    宁安犹豫片刻,还是妥协。

    很快食材送过去,宁安没心思理会身后两人,开始准备饭菜,宁翼跟在身后帮忙,这么小的年龄做事却极有章法,宁安在那边切菜,他就自己把菜一道道洗出来,自然谢涿爱吃的葱姜蒜一样没洗,还被他装进口袋偷偷丢进橱柜里。

    朱莉看得有趣,正要坏心眼地提醒宁安,一想到她也不爱吃顿时闭紧嘴。

    宁安切完菜不问宁翼,甚至找都没找,径直拉开橱柜翻出葱姜蒜洗干净后哐哐一顿狂切。

    宁翼站在板凳上石化。

    “是不是很有趣!”

    朱莉偏过头,谢涿端着杯红酒细品着,眼睛却黏在父子俩身上,“只是这样看着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你们的姜总自己不珍惜,怨不得别人。”

    朱莉不在意谢涿的嘲讽,“姜兴修跟井正跑了,融X资金链涉.黑,国内对这方面的打击一直很严厉,如果解决不好,姜野可能真的坐牢,刑期只长不短。”

    谢涿不以为然,“姜总给他父亲设的局吧,如果那两人没跑这把倒是姜野赢了,可惜还是技不如人,他如今自身难保,要是真的为宁安他们好,就要懂得放手。”

    朱莉轻轻冷哼。

    谢涿察觉他们并不担忧姜野,难道如今的局面才是姜野要的?

    谢涿心里一紧,如果真的如此,宁安父子俩哪里还能摆脱姜野,他正要占点口头便宜,朱莉又说,“西海岸那边给姜野取了个外号。”

    [穿着西装的鬣狗先生]

    “你们要小心。”

    谢涿怒目望向朱莉,“所以被他盯上的猎物绝无逃跑的可能,他还想对宁安他们……”

    朱莉比了个“嘘”,谢涿看了眼宁安咽下刻薄话语。

    “我的意思是想要摆脱鬣狗,要么比他更加强大,要么给他致命一击,让他以后看见你们都绕道远行。”

    谢涿嗤笑,“怎么可能!”

    朱莉冲谢涿举举杯,离开厨房。

    几天后,姜兴修和井正被列入在逃嫌疑犯名单,并实施跨境追捕。

    大佬们纷纷打来电话,勒令姜野赶紧把钱弄出来。

    姜野漫不经心应付,只道钱被姜兴修收入融X投到自由贸易区,有多少成为投资里的涓流,又有多少被姜兴修偷梁换柱弄走,只有姜兴修和他的好秘书井正知道,如今他是被严厉审查对象,别说帮大家把钱弄出来,自身都难保。

    大佬们虚虚实实威胁一番,愤怒地挂掉电话。

    转头找姜英哲要人。

    姜英哲连姜兴修的影子都没看见,多次联系姜野。

    这是姜英哲跟姜野计划中的一环,用巨饵让姜兴修上钩,等姜兴修利欲熏心想要转移资产时,祖孙俩在外面拦截。

    但哪里想得到滚雪球式的巨额财富在临出门的前一秒,鱼钩线断掉,姜英哲和姜兴修两手空空的站在门外,还要面临诸多参与者的责难。

    明明计划一直顺利,为何临近胜利的终点出了这么大乱子,可惜姜英哲只联系到季衍,这个像机器人一样刻板的助理只会“无可奉告”。

    姜英哲终于意识到一直臣服于他的孙子彻底挣脱家族的缰绳,或许从一开始这头他亲自调教的野兽就没臣服过,只是为了这一天假装低下头颅,戴上枷锁,姜英哲悔不当初,当夜怒火攻心进了医院。

    姜兴修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因为他离国的时间太凑巧,很多人怀疑他成功带走资金,姜野不过是他丢在国内的替罪羊。

    外面悬赏追拿姜兴修的赏金已经高达八百万美金。

    姜野这段时间都在处理这段名存实亡父子关系带来的繁琐事务,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总有人不信任姜野跟其毫无关联。

    那就剥皮削骨,一层层露出来给人看。

    查到后面众人心中唏嘘,姜兴修真的把这个儿子的权限剥得一干二净,就连诸位股东的秘书助理知晓的内幕都比他多。

    当然也不是毫无关联,那样反倒引人怀疑。

    姜野负责的几个澄江项目查出少额资金不明。

    等他抽开身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金市转眼进入六月。

    阿良告诉他宁安带着宁翼搬出暮光,在临近蒲公英的地方租到称心如意的房子。

    旧城改造停摆,青山区的住户在经历一场虚妄的狂欢后回归平常的生活,他们是最先陷入狂欢的,也最快回归平凡。

    曾经虚高的屋价一夜间回到原位。

    反倒是五岭区的部分民众时常跑到市政府门口抗议,还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

    再次看见姜野,宁安并没有意外。

    更没有将宁翼藏到身后。

    似乎做足准备。

    三人隔着长长的台阶,青山区的植被在经历几次大雨后开始疯狂生长,浓密的绿荫遮天蔽日,绿道间光影幽暗,不知是不是心境的变化,宁安没有觉得压抑,反而看见远处顺着空隙漏进来的天光。

    姜野先开口,“小翼九月份去哪里读书?”

    宁安说了学校名,是家聋哑儿童学校。

    姜野不敢看宁翼,也不敢说出任何关心的话,因为他没有那个资格,关心体谅的话只会让他看起来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远不远,我可以送他吗?”姜野紧紧盯着宁安,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些异于平静的神色。

    其实宁安很早的时候就不太有明显的情绪波动。

    姜野已经记不住具体是什么时候,宁安慢慢变得平静无波,他不敢深究这份平静后面的深意,后来他把宁安从海滨小城抓回来,宁安脸上的平静被打破。

    很多时候都被愤怒、尖锐等情绪替代。

    即便如此,姜野也更宁愿面对那样的宁安。

    此时的宁安让他产生深深的无力感。

    而最无力的造成这一切恶果的都是自己。

    宁安脸上起了变化,姜野无法抑制的激动起来,身体前倾,想看得更仔细。

    他说,“还没决定,等走上正轨再说,应该不用,谢谢!”

    工作停摆快半年,无论是蒲公英还是点绛唇那边都需要慢慢经营,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也一直朝前走。

    他像一只弱小的蜘蛛,轻轻的织出一张细密的网,好让自己的孩子获得更多食物,虽然那张网总是轻易被暴风雨撕碎,只要暴风雨过去,他又冒出头来织新的网。

    一次又一次。

    姜野没有再说话,但目光也没有从宁安脸上移开,宁安依旧不习惯回应这么炙热的目光。

    他跟宁翼对视一眼。

    手牵手朝姜野走来。

    姜野的心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多么希望这两人是奔他而来。

    父子俩经过姜野没有停留。

    静谧的小道上是轻轻的风声。

    擦身而过的瞬间,姜野再也忍不住,“宁安,对不起,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那话像浓烈的岩浆,灼烧着姜野愧疚不安的心。

    宁安牵着宁翼的手微微收紧,宁翼抬起头望向宁安。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他说,“好!”

    姜野猛的转过身,一脸惊喜地看着宁安,“真的吗?”

    宁安没有转身,日影推移,一缕光穿透消瘦的身躯,在微弱的天光里看起来很脆弱也很坚韧。

    “这三个字我等了很久,从那天晚上开始。”

    姜野听不懂,但他警觉到里面又隐藏着重要信息,“哪天晚上?”

    姜野一遍遍搜寻,但是太多晚上他说过太多让宁安伤心欲绝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宁安指的哪一次。

    宁安轻轻地摇头,眼底划过一抹释然的浅笑。

    是呀,太多次,只为那一次道歉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为每一次行为道歉,也没有意义。

    姜野敏锐抓住宁安眼底的那抹释然。

    顿时恐慌起来。

    是那种不要,不想,不愿再跟他计较的推远。

    不,不行。

    宁安必须跟他斤斤计较。

    姜野不再顾忌宁安愿不愿意,捉住宁安的胳膊,“宁安,你告诉我好不好,无论哪一次,我们不要再把什么话都藏在心里,对彼此坦白好不好,不要再因为各种误会把彼此推远,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以后我会慢慢弥补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

    宁安回头轻轻看着姜野。

    只这一眼,姜野想说的话戛然而止。

    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清澈,像一汪透明的池水,也因为过于干净透明,曾经经历的那些苦难就像被风吹起的细微褶皱,令人产生不可抑制的痛。

    “姜野,放过我们好不好?”

    “我和小翼……真的不需要你。”

    姜野的手开始发抖,必须很用力才能控制激烈情绪带来的身体反应,他下意识捏紧宁安的胳膊,在看见宁安微微蹙起的眉头后,自我约束地松开手,于是那只手越抖越厉害。

    他将手背到身后。

    蜷缩的指尖深深扎进肉里。

    咬紧的牙根尝到血的味道。

    但脸部肌肉一直失控地朝后拉扯。

    他怕自己的怪异吓到这对父子,转过身努力呼吸,他无法平复激烈的情绪,又担心宁安离开,只能抽着气说,“我做不到,宁安我真的做不到。”

    宁安似乎思考了很久,“姜野,我们这样都不会得到幸福。”

    姜野想起谁说过,紧绷的橡筋总有一天会断掉,总要有一个人放手,他又想起桂教授的劝诫,于是这些天做梦总梦见他跟宁安都老去,放手的他只能遥遥看着宁安儿孙满堂,又或者梦见宁安身边有了新的人。

    他汗流浃背的醒过来。

    然后坠入黑色的悔海。

    那就像过去一样把宁安牢牢控制在手里。

    他知道,如果那样做了,宁安会迅速枯萎。

    宁安一直在坚强的自救。

    一直在努力康复。

    他怎么敢打扰一点点呢?

    “宁安,我知道自己不值得被原谅,被宽恕,但是……”他真的快要痛死了,真的快要无法呼吸,“我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宁安转过身望向姜野。

    他没想到姜野对他这么执着。

    他见过姜野的很多面。

    开朗自信的,热烈奔放的,调皮坏坏的,不守守则的,冷漠无情的,刻薄狠厉的……

    很多种。

    却唯独没见过姜野会难过成这样。

    就像两个性格在他体内激烈的碰撞,终于有一天冲破身体的禁锢,于是再也不管不顾呈现在宁安面前。

    狼狈不堪又真实热烈。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姜野似乎收拾好情绪,他转过身看着站在台阶下的宁安,两只眼睛红彤彤,潮湿着。

    这样的宁安比他矮很多,能轻易看见宁安柔软的发丝和发旋。

    这个人的所有一切都是柔和的。

    即便这么讨厌他,也说不出什么狠话。

    也不知道脾气最坏的那段时间是怎么说出那些扎心的狠话,姜野倒宁愿宁安一直那样责怪他,痛恨他。

    他抬起手轻轻拍拍宁安的头顶。

    如果宁安希望得到告别,他就将告别送给宁安,这是宁安应得的,也是他应得的。

    宁安的睫毛轻颤,心里没由来被揪了一下,他思考良久抬起头,“我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姜野蓦地咬紧舌尖,把“再见”两个字吞回去。

    第108章 第 108 章 我赢了,姜野,再见。……

    知道宁安要见姜野, 蒲公英再次严阵以待。

    青山的山脚下聚集不少人。

    肌肉发达的青年们穿着背心蹲在路边,嘴里叼着香烟,胳膊上纹着刺青,一头惹眼的金发混在其中。

    夏雨起身看着宁安牵着宁翼, 有些不满, “怎么把小翼带来了?”

    跟来的人起身纷纷跟宁安打招呼。

    夏雨刚工作时, 宁安去看望过几次, 担心他的工作环境,怕他被人欺负, 买了好吃的送给跟夏雨一起工作的人, 修车行糙汉多, 没见过宁安气质这么温和的人,几次下来都挺喜欢夏雨嘴里的这个哥哥。

    听说要给宁安撑场面了断一段私人恩怨。

    大家二话不说跟过来。

    宁安有些局促, 像个挨了批评的学生, 这一年夏雨也算经过几次大场面, 气场越发刚毅有男人味。

    “不, 不能带吗?”

    宁翼不服气地盯着夏雨,手语利落, [为什么?]

    周围人都笑,“这孩子真酷, 比手语的感觉像要干掉夏雨。”

    夏雨真是拿这对父子没办法。

    哪怕知道宁翼是宁安亲自生的, 也没法拿宁安当女人看, 两个男人拉拉扯扯, 儿子还来围观,当裁判员吗?

    没说两句,两辆炫酷的跑车开过来。

    喧嚣的马达声提前渲染氛围。

    车刚停稳,谢涿开开心心跑下来, 嘴巴还没亲到宁翼脸上,宁翼退避三舍,瞬间藏到夏雨身后。

    谢涿也不气馁,笑眯眯地问,“一跑定终生吗?好浪漫!”

    宁安无奈叹气,他只是想快速解决跟姜野之间的事情,虽然他不会再对姜野心软,但姜野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真的让他很为难。

    索性姜野也答应这个安排。

    看似永无休止的事情终于能得到完满解决。

    回到蒲公英就跟大家提了一句。

    没想到得到蒲公英众人一致反对,就连养伤的高敏也皱起眉头,“山道失修很久,姜野又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他若出了意外,你和小翼以后心里怕是会愧疚!”

    为了说服宁安,秦致知立马联系谢涿。

    谢涿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恨不得把郭姐姐那圈闺蜜都给叫过来。

    姜野有个藏着的情人圈子里都知道,也隐约猜到那孩子就是被姜兴修拆散的初恋情人,如今姜兴修远逃海外,眼见没有人再干涉这对苦命鸳鸯,怎么就要分手呢?

    整个富太太圈的八卦心都被吊起来。

    要不是时间点敏感,姜野还深陷麻烦中,各家太太小姐们恨不得把青山围成热门景区。

    不过后来曹文生出来辟谣,姜野那种人哪有闲情逸致谈感情,众人八卦的心才半信半疑地放回去。

    但郭女士让谢涿一定发回第一手资料。

    曹文生真的恨不得掐死谢涿。

    谢涿顾不上曹文生阴沉沉的脸,直奔主角宁安,先三百六十度拍了各种合照才问,“怎么个章程?他在规定时间内跑到山顶你就跟他继续生活?”

    曹文生抱臂冷哼,他带领亿丰集团赚够钱还躲过目前严厉的审查,折损的钱可以忽略不计,算是入股自由贸易区里唯一全身而退的大鱼,不仅在集团里地位稳固,外界对他的评价也是水涨船高。

    不止成为炙手可热的豪门女婿,也是诸多媒体追逐采访的嘉宾,“野子玩机车也是顶级,宁安你是真的想拒绝他还是欲擒故纵?”

    夏雨的朋友们噌的一下纷纷站起来。

    递过来的眼神凶狠不善。

    曹文生立马往跑车旁站了站,“我是为他好,野子那种人要是摔死也就算了,只要没死爬也会爬过来缠着宁安,那你还不如让他全胳膊全腿地照顾你,至少……你不亏!”

    谢涿已经忍曹文生很久,过了热恋期,这个男人身上的直男癌简直无可救药,他拿手一挥,“揍他!”

    五大三粗的修理工们顿时团团围住曹文生。

    西装革履的曹文生只来得及打开车门,就被大家拽着腿拖出来,打理得板正的发丝顿时凌乱不堪,他慌不择路的威胁,“我要让律师起诉你们人身……”

    喔!

    喔喔!

    喔喔喔!

    十几个壮汉把曹文生抛球似的往天上抛。

    谢涿立马打开拍摄功能。

    宁安不管做什么事情眼睛都留着一分给宁翼,刚才场面太混乱,一眨眼宁翼不见了身影,他有些担心,四下张望,便看见曹文生后面的跑车车盖正缓缓打开,孟天宇抱着宁翼坐在驾驶室里。

    眨眼的功夫,车盖又缓缓合上。

    走近的功夫听见孟天宇说,“我还有一辆车门能竖起来的,像变形金刚,待会儿你跟我回家去玩。”

    他担心宁翼听不清楚,掏出手机打字。

    然后转过屏幕给宁翼看。

    宁翼皱着眉头盯着屏幕,漂亮的小脸绷得死紧,小酷哥宁翼绝不承认自己认识的字不多。

    孟天宇突然意识到什么,把要说的内容重复一遍,说话速度放慢很多,这次宁翼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比划了几个手语。

    [没问题,比完赛我就跟你去,但是六点前我要回家。]

    宁安有些诧异地看着宁翼。

    在他眼里,宁翼一直是需要被呵护的宝宝,他孤僻也拒绝跟人交流,在孩子里显得特立独行。

    但好像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宁安就看见宁翼身上独立强势的个性。

    他面对大人的邀请,没有犹豫不决寻问宁安的意见,自行决定要不要赴约,又清楚不能让大人担心而提出回家时间。

    原来成长的不止他一人。

    自宁翼砸破姜野的脑袋,一直担忧宁翼的宁安,终于在这刻放下心,高妈妈说得很对,有时候过于敏感紧张,其实并不能保护自己和孩子,这种锋利能让危险踌躇,但会伤害到自己,而危险最终会强势地压过来。

    适当的放松和换个角度,事情并非不能解决。

    宁安微微叹口气,或许今天的这个决定依旧会让某个人受伤,但这已经是宁安的最大让步。

    他只是习惯朝前看,往前走。

    但不代表不记得姜野曾经做过什么。

    他柔和却不是懦弱。

    他不会像姜野一样睚眦必报的报复回去。

    但也没有善良到忘记一切。

    青山的绿意再次浓郁,沉闷的潮湿空气夹杂着植物的味道,他跟姜野曾经起于青山,那也终于青山。

    低鸣的机车从山道尽头缓缓驶来。

    众人停下嬉闹望向来处。

    一辆漂亮到耀眼的红色机车绕过弯道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机车上的人穿着全黑紧身骑手服,戴着黑色头盔。

    某个瞬间,人们仿佛看见那个少年穿山而来。

    姜野开过人群百米的位置停下来。

    修长的腿撑着地面,他扭头望向宁安。

    当年也有很多人,但都围绕在他身旁。

    现在依旧很多人,却围绕在宁安身旁。

    宁安一直没有变,穿着简单的白色体恤和牛仔裤就来了,好像很随意,其实他从不随意。

    宁安有些紧张,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

    大家或紧张或兴奋地看着他,但都鼓励地拍着他的肩膀,宁安回头笑了笑,走向姜野。

    宁安一直走到姜野面前站定。

    他还是很紧张很拘束,双手交握在身前。

    姜野打开护目镜,两人交谈着什么。

    众人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山风吹拂着四周的杂草,一切都是生动的。

    那两人却安静美好得像一副油画。

    姜野静静凝视着紧张不安的宁安,浓长睫毛挡住眼底浓烈复杂的情绪。

    “十二分四十四秒吗?”

    宁安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个条件很苛刻。

    一直垂着的眼睛抬起来,回应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你不愿意吗?”

    愿意,姜野愿意做任何事情。

    只要宁安还愿意理他,愿意看他。

    深邃的眉眼依旧迫人,低沉的声线透着股冷意,他压住里面的紧张,故作冷硬,“我已经很多年没跑过山,这对我来说不公平。”

    “所以,我陪你!”

    宁安的话刚刚被风吹散。

    车身微沉,宁安踩着脚踏坐上后座。

    人群传来低呼,谢涿更是睁大眼睛,大家只知道姜野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跑到山顶才算赢,但并不知道宁安也会参加。

    宁安连头盔都没有。

    崎岖的山路一旦翻车会非常危险。

    姜野没有动,握着车把的手背隆起明显的青筋,隐藏着浓烈情绪的眼睛也在这一刻彻底红起来。

    最终在浓密的眼睫毛上凝成晶莹的水珠。

    十二分四十四秒,是姜野载人的最佳成绩。

    多年未跑,他想拼一把,即使性命攸关也不在乎。

    当宁安坐上来的那刻起,他再也不敢用尽全力,宁安再一次成功利用他的弱点,把他刺得体无完肤。

    他可以毫不在意,像过去每一次抉择的紧要关头,选择一心想要达成的目的,就像他与姜兴修之间的战争,他可以以身作饵,跳入局中,只为拖死姜兴修,至于之后他能否功成身退,并不在考虑范围内。

    但这一次,姜野不得不放弃多年养成的追猎本能,只为了让他的猎物不再受任何伤害。

    快要滚落的水滴终究是忍了回去。

    姜野压下护目镜望向前方。

    马达轰鸣的瞬间,宁安俯身抱住姜野的腰。

    姜野微微震了一下。

    红色的机车咆哮而去,转瞬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草,野子来真的。”曹文生扒开众人钻进车里,谢涿跟夏雨紧跟着跳进去。

    车里谢涿紧张地问,“姜野不会为了留下宁安真的飙出十二分四十四秒?”

    曹文生吼道,“他不是一直这样吗?你们还起哄让他比赛,要是摔了两个人不死也是重伤,宁翼当孤儿吗?”

    夏雨一拳打在车座上,“再说我弄死你。”

    曹文生立马闭上嘴轰开油门。

    其他人有车的上车,没车的开始打电话摇人。

    场面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姜野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风密密匝匝吹在宁安的脸上。

    有些疼,睁不开眼睛,宁安趴在姜野的背上闭上眼睛。

    原来没有头盔是这个样子。

    宁安有些后悔,没想到姜野这样疯。

    他确实在赌姜野的心,姜野只要有一点点把他放在前面,就不会飙出高速,不飙高速,不达到十二分四十四秒的成绩,姜野最想要的结果就会变成一场空。

    这对姜野来说确实是个两难选择吧!

    毕竟他强势惯了,不择手段又是他一贯奉行的原则。

    他或许在姜野心中很重要。

    但对于如今的姜野来说,结果更重要。

    宁安有些沮丧,他并不擅长甄别人性。

    如果翻车了怎么办,他摔成植物人怎么办?

    突然手背被拍了拍,宁安有一瞬的怔愣,这个后背比过去宽阔不少,但刚才那个瞬间,宁安还是会想到七年前的那些夜晚。

    那时候的人生真的很简单。

    宁安睁开眼睛,姜野比了个手势。

    熟悉的手势让宁安的心尝到久违的酸涩。

    一个隧道出现在眼前。

    姜野放下手,加速。

    轰鸣声中,两人默默抬起头。

    头顶的绿色应急灯变成一条流逝的星河。

    它们迅速地向后,一直飞向天际。

    出了隧道,飞驰的车速瞬间慢下来。

    宁安以为姜野会停下来,但没有,他把车速压到最低,缓慢地朝前开去。

    风已经变得很轻。

    植物浓郁的味道盈满口鼻。

    姜野身上,传来淡淡的茶香。

    宁安没有动,静静看着前方。

    当下一个隧道来临前,姜野再一次加速,绿色的应急灯再次急速地飞过。

    宁安瞬间明白了。

    放慢机车的速度,让十二分四十四秒登顶的成绩成为遥不可及,但是曾经的少年再一次拥抱了姜野,他们最后一次看着头顶流逝的星河。

    宁安想,姜野或许开始明白多年前,他在意的那些细微又无人知晓的东西。

    但很多时候,对的时间做对的事情才会有好的结果,他们终归在那段短暂的懵懂里,错过许多。

    直到停在观景台。

    一直遥遥坠在后面的谢涿终于唉声叹气地可惜,“一共一小时十三分钟,这也算破了记录吧!”

    车内无人回答。

    宁安下车后看着姜野,总是第一时间摘下头盔的姜野纹丝不动。

    他不清楚这样说话对方听不听得见,但也不是特别在意。

    也没有特别要说的,“我赢了,姜野,再见。”

    宁安认真看着对方,想透过深色头盔看见姜野的表情。

    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宁安收回目光转身就走。

    姜野牵住宁安的手。

    夏雨生气地就要下车,被谢涿拦住,“给他点时间。”

    宁安终于利用姜野对他的爱意,让姜野选择主动放手。

    这大约就是朱莉说的‘致命一击’。

    不过能让善于利用人的姜野尝到自食其果的苦楚,谢涿还是觉得很痛快。

    宁安没有回头,也没有甩开姜野的手。

    直到那只手紧了又紧,最终恋恋不舍的松开。

    夏雨的朋友们开来很多摩托车,这时也陆陆续续抵达山顶。

    “宁安哥,上车上车,我们去吃烧烤。”

    “致知跟司阳奚鸣他们都在蒲公英等我们。”

    “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宁翼从孟天宇的车里跳下来,几步后回身打手语,【你要去吗?】

    孟天宇迷茫地向周围的人求助。

    夏雨高兴地停在孟天宇面前,“小翼邀请你一起。”

    孟天宇顿时收起失落的眼神。

    谢涿也跑下来,追着夏雨,“夏雨哥,带我一个。”

    夏雨皱着眉头看着漂亮得像只花孔雀的谢涿,他不太习惯男人打扮得这么精致,何况对方还是个gay,他总觉得对方盯着他胳膊的目光有些发烫。

    曹文生从车窗里钻出来,气得七窍生烟,“谢涿你干什么?”

    谢涿看都不看曹文生,一把抱住夏雨的胳膊,“夏雨哥快带我走,那个男人家暴我。”

    谢涿自然没跟夏雨走成,直男们看不懂他的那些把戏。

    他被曹文生抓回来,不满的抱怨,“不陪着你兄弟,我们都走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怪可怜的。”

    曹文生叹口气,“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

    像姜野那种人,大约也是第一次尝到不可得的滋味。

    谢涿回头看了眼,姜野孤零零地坐在机车上,“宁安都走了,他也不摘头盔跟对方说一句,这个时候装什么酷。”

    暮色已落,给金市披上一层温柔的暗纱。

    红色机车终于停在暮光的停车场里。

    暗红色的尾灯像两只眼睛,闪了闪彻底熄灭掉。

    姜野乘着电梯一路回到暮光。

    偌大的房间空荡荡,其实什么都没少,那对父子不会带走任何东西。

    但姜野觉得特别空,心口像是撕开一个大洞,冷风往里灌得凶猛,仿佛能听见回响。

    经过宁翼的房间,小金毛依旧端坐在床头,张开嘴吐着舌头。

    姜野再也忍不住靠在门框上,整个头盔都压在胳膊上。

    夜色渐浓,摩天轮缓缓转动。

    沉重的头盔摘下来,顺着手落在地上,它似乎比平时沉重很多。

    落地的瞬间,地面溅起很多雨滴。

    孤独的影子滑进浴室,直到水声响起很久,里面传来再也压抑不住的哭咽声。

    第109章 第 109 章 前夫哥

    宁安在高敏养伤期间正式接过蒲公英的事务, 同时兼任点绛唇慈善专区负责人。

    工作很忙碌,但是不用喝酒不用熬夜,还有两天休息日,宁安很满足。

    九月, 宁翼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

    但上学的事情不太顺利, 倒不是跟同学相处不好, 在学校待了一周后, 宁翼逃学。

    校方打来电话,宁安正在点绛唇跟融欣核对工作细节。

    当即人急得差点说不出话, 融欣提醒, “打他电话。”

    电话是孟天宇接的。

    宁翼在他家玩耍。

    孟天宇被家里养得娇惯, 从小不想上学给父亲哥哥们打个电话就被接回家,宁翼给他发信息, 他也不觉得逃学有什么问题, 开着车门能竖起来的跑车冲到宁翼学校。

    宁翼已经翻墙在校门外等他。

    小孩哥太酷啦!

    孟天宇载着人跑掉。

    “找到人就不担心, 我们先去学校。”融欣站起来, 俨然把宁安的事当作自己的事。

    宁安正要婉拒,看见融欣已经穿好衣服拿起钥匙, 拒绝的话就咽回去。

    两人走到楼下,融欣接到一个电话。

    宁安听出是一个重要的客户, 点绛唇也重新走上正轨, 融欣最近都跟销售员一起跑业务, 完全没有架子, 也不抱怨辛苦。

    融欣的语气突然扬起来,“感谢钱总给我们点绛唇一个这样的机会,现在吗?”

    他看了眼宁安,“能换……”

    宁安立马拉住他, 打了个手语,[我自己去,你先去忙!]

    融欣认识的手语不是特别多,好在这个很好辨认,他点点头,开始跟钱总约定见面地点。

    眼睛一直看着宁安走远,他觉得自己跟宁安缺点什么,总是在紧要关头无法陪伴在右。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

    宁安头疼地先跑趟学校去道歉,校长跟高敏很熟稔,孩子刚去就逃学,校方也吓得不轻,对方并没有责备宁安,反倒把宁安请到校长办公室。

    宁安惴惴不安地前往校长办公室,以为宁翼会被劝退,结果对方笑着告诉他,“那孩子很聪明,看得出你在他身上花费很多精力……”

    特殊学校更多是让孩子适应正常生活,学习成绩反倒是其次。

    宁翼的语言系统创建完善,识字能力也飞速发展,假以时日他跟正常人不会有什么差异。

    甚至因为特殊经历他比同龄人早熟。

    直白来说,学校的授业水平对宁翼来说太简单太枯燥,校方建议转到正常学校。

    宁安很不安,他不清楚宁翼能不能适应正常的学校,毕竟那孩子在不少方面都表现出偏执性格和与众不同的行为方式。

    父子俩每周末都去做心理咨询,宁安依旧不觉得自己需要心理咨询,只因担心宁翼才愿意前往,对方是融欣的母亲史教授,儿童心理学方面的权威人士。

    但几次咨询下来,大家发现宁翼在姜野的事情上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和不配合,而其他方面则采用回避策略。

    他比宁安这个做爸爸的更懂得应付不想回答的问题。

    例如:爸爸工作的时候,他是乖乖睡觉还是等爸爸回来。

    等待的期间会在家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宁安想知道的。

    他知道大多数情况宁翼都更愿意等他,但是他不知道宁翼等待他的时候会做什么,想些什么。

    过去迫于生活压力,宁安不敢细思。

    宁翼的回避让宁安自责又难过,那至少说明这段经历对宁翼来说并不愉快。

    针对宁翼的心理治疗一度进展缓慢。

    因为宁翼的不配合,很多问题都需要宁安代替回答。

    宁安对待那段生育经历不再避而不谈。

    张教授意外发现,每当宁安聊到生育和照顾还是小宝宝阶段的宁翼时,玩着乐高的宁翼动作就会慢下来,眼角不由自主瞥向宁安。

    偶尔还会勾起嘴角。

    张教授就会示意宁安多说些这个阶段的内容。

    宁安在倾诉中一点一点解开心中的郁结和羞耻。

    宁翼也一点一点明白爸爸对他的爱有多深。

    心理咨询开始取得成效。

    张教授私下告诉宁安,宁翼这个孩子太聪明,一定要重视他的心理健康和成长环境。

    这点正是宁安担忧的。

    不管他承不承认,宁翼的性格更像姜野。

    所以他不敢把这样聪明又狡猾的宁翼交到正常学校,偶尔想起他砸姜野那瓶子的狠劲,宁安还是感到一阵后怕,这要是把同学给砸了,那不是后半生又要负债累累。

    史教授还建议宁安也要重视自己的心理健康,不过这句提醒依旧被宁安忽略掉。

    孟天宇的家住在半山别墅。

    宁安打的过去,司机一路都在羡慕这片住的人不知道多有钱,又问宁安是不是也住这里。

    跟暮光那种奢华却冷冰冰的豪宅不同,孟天宇的家显得很有人情味,占地面积颇广的别墅四周种满漂亮的花卉,门前却是非常接地气的一株三角梅。

    一位像管家的中年人已经等在门口,热情地将宁安迎进去。

    “三少爷和小少爷在游戏厅,我带您过去,再过半个小时就吃饭了,吃完饭三少爷送你们回去。”

    他们从花厅穿过,宁安无意瞥了眼,客厅那边似乎有不少人,担心是孟家的客人宁安迅速收回目光。

    管家和蔼地解释,“大少爷和二少爷跟重要客人在那边谈事情,我们从这里走。”

    又穿过几个花厅抵达另一栋楼,管家推开门,“这栋是三少爷的房间,宁先生往下面走,我去安排些点心先给你们垫垫。”

    宁安连连点头,觉得孟天宇家的人怪客气。

    他本来想冲过来揪住宁翼先打一顿,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先震慑住逃学的顽皮孩子,但是这么一折腾,宁安心里那点恼火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无奈地叹口气朝里面走去。

    真是拿宁翼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有点好笑,这孩子怎么想到逃学的,又是怎么跟孟天宇这种大少爷玩到一起,真是不可思议。

    宁安走进游戏室时,两人正在游戏里厮杀。

    宁翼不能戴耳机,游戏声音外放着,整个房间都是子弹声和爆破声。

    但声音不算大。

    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屏幕,紧绷的侧脸越发像某个人,一脸干.死你们的表情。

    激烈的对战看得宁安都紧张起来。

    直到举起胜利的奖杯,两人才放下手柄击掌庆祝。

    孟天宇一脸崇拜地看着宁翼,“脚步声太多了,我都分辨不出从哪些方位来的,你怎么知道的?”

    宁翼比划着手语,【看脚印,你真笨!】

    孟天宇怀疑地问,“你骂我对不对,等我学会手语就骂回来。”

    两人同时看见宁安,宁翼黑沉沉的眼睛终于有了孩童才有的紧张。

    甚至慌乱地比着手语,【爸爸什么时候来的?】

    宁安没好气回他,【你从石头后面歪头戏弄敌人时就来了。】

    孟天宇高高兴兴打招呼,“宁安哥,他刚才骂我什么?”

    宁安立马和善地笑,“他说你很给力。”

    宁翼连忙比划,【他明明笨死了,不想跟他玩了,每次都茍分。】

    宁安继续笑,“小翼说很高兴认识你。”

    宁翼气愤又不可置信看着正大光明撒谎的爸爸。

    孟天宇也不在乎宁翼是不是真的骂他,招呼父子俩吃点心,又缠着宁翼带他再玩几把。

    管家笑眯眯地跟宁安聊天,听到宁翼逃学反应很平淡,“这点跟小少爷很像,先生夫人这上面都不拘着他,你看小少爷现在多么的开朗活泼。”

    宁安不认同,“还是要多读点书。”

    管家一脸不解,“学校的授课节奏很慢,而且无意义的事情特别多,如果孩子不愿意去,可以请辅导老师一对一嘛,小少爷当年就是这样,很轻松就考上好大学,多余的时间可以学习骑马高尔夫这些有利于身体健康的运动,还能再学一两门艺术类的陶冶情操。”

    宁安看着何不食肉糜的有钱管家,“我家没有江山要继承。”

    再次茍分,让宁翼出去杀敌的孟天宇吃着精美的小吃,扭头不解道,“他爸不是姜野吗?姜野的江山可大呢!”

    话没说完,一直竖着耳朵的宁翼将手柄摔在地上,狠狠瞪了孟天宇一眼,拉着宁安就走。

    宁安连声道歉,追上宁翼的步伐。

    静谧的庭院,宁安批评宁翼,“朋友说了难听的话,你好好跟他解释,乱发脾气可不好。”

    宁翼有些倔强地盯着宁安,【他说的是事实。】

    宁安有些头疼,宁翼已经明白姜野是他的父亲,并对这个一直破坏他们生活的男人深恶痛绝。

    似乎也无法理解宁安这种软绵绵的应对方式。

    他太小,还无法对付对方,反正玩游戏时,里面每个敌人都是姜野。

    他特别喜欢戏弄对方,等到对方求饶大叫时再一枪崩掉对方是最痛快的。

    敌人躺在地上骂得越凶,他越痛快。

    但是他又明白像姜野那么强大的敌人绝不会跪在地上求饶。

    宁安的声音依旧温和,“所以我才说是难听的话,又没说是谎言,我也没让你认他。”

    宁翼的脸色好看不少,睁大眼睛看着宁安,【你不会逼着我喊他爸爸?】

    宁安有些着急,“我才是你爸爸。”

    宁翼笑起来。

    他伸出手摸了摸宁安的肚子,知道自己是从宁安的肚子里出来后,心灵深处的缺角被填补上,一直缠在心头的不安也慢慢消散。

    然后宁安说,“那我们讨论一下你逃学的事情?”

    宁翼漂亮的小脸顿时皱起来。

    孟天宇的两位哥哥陪着姜野站在窗边好一会儿。

    “姜总为了这个机会费了好大的周折,不去见一见吗?”孟大哥笑得老谋深算。

    自由贸易区那么大块蛋糕,孟家也想分一分。

    姜野回来主持大局是迟早的事情,据说涉及的东西太多,姜野跟上面还在协商。

    但姜野这个人不太请得动,哪怕他跟孟天宇的关系不错。

    又因为姜野过去的那些行径,不仅孟家,大部分人对姜野都是又爱又恨,既恭敬又警惕。

    所以得到姜野抛来的橄榄枝时,孟家内部开了很多场会议,最终决定跟姜野合作。

    商人逐利而动,姜野把他们拿捏得死死的。

    “是我费的周折多,还是你们更多?”姜野淡淡的开口。

    他刚与孟家合作,孟家小儿子就拐来他的儿子,知道孟家没有坏心思,甚至这件事办到他心坎上。

    但他不喜欢有人在他的逆鳞上试探。

    孟大哥立马正色道,“小翼跟天宇是好朋友,我们不会拿一个小朋友做文章。”

    姜野没有再追究,他的儿子他还是了解。

    一般人讨好不了。

    宁翼从教室里大摇大摆走出去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

    手机相册里的最新视频就是宁翼翻墙的视频。

    赵凡点评:身手还算利落,但几个月的训练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飞檐走壁吗?

    他儿子又不是去当贼。

    他要宁翼做到什么情况下都能自保,不让宁安担忧。

    姜野没有再说话,目光紧紧黏在那道清瘦的身影上,实在太想见宁安了,不是隔着屏幕,不是看着照片亦或者各种美妆视频。

    而是像此时,他们站在临水的亭榭,听着宁安轻柔的责备声,那种感觉让姜野空荡荡的内心荡起细腻的泡沫。

    “爸爸想把你转到正规学校,小翼怎么想?”

    宁翼歪头看着宁安,脸上的绒毛在斜阳里像颤抖的蒲公英。

    【爸爸担心我跟同学处不好?】

    不仅仅如此,宁安更担心周围的小朋友好奇宁翼的小耳朵,这种无心的伤害才最伤人。

    曾经夏雨因为白化病拒绝去学校,是宁安每天送他去学校,站在校门口用手语一次次鼓励他,毫不在意周围同学诧异好奇的目光。

    残障人士需要战胜正常人没有恶意的好奇和打量。

    然后才是不被注意的公正。

    每一步都很难,但是每一步都需要自己去走。

    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他们。

    但宁安不知道该如何跟宁翼解释这种复杂的人情社会,甚至因为他们都经历过,所以就不希望宁翼也经历。

    宁安想了想,“小朋友们的好奇心都很重,他们可能会不断地问你为什么戴着小耳朵,甚至拿手摸,或许还会弄坏他们,再就是上课需要回答问题,如果老师点小翼起来回答问题,小翼一直不想说话怎么办,哪怕爸爸跟老师解释过,同学们怎么办?”

    宁翼歪着头想了想,【我给他们三次机会,如果还来烦我,我就弄死他们。】

    宁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即便如他也有些生气,是不是那段时间跟姜野对抗得太厉害,又或者孩子看见过好几次姜野用非正常手段解决麻烦,就让宁翼觉得这个世界不存在法律这个东西。

    于是宁安快速打起手语,【你去弄死他们好了,然后我们父子俩就去蹲大牢。】

    宁翼还想说什么,突然凶狠地瞪着宁安身后。

    宁安回头,姜野从水榭里走出来,两岸的芦苇轻轻拂动。

    他依旧西装革履,显得冷漠又强大。

    头发有些长,用发胶打理得整齐精致,但略微有些奇怪。

    “你们吵架了?”他淡淡地说,好像随意的路人。

    宁安的目光从姜野的发型上收回来,轻轻点头,“没事的,我们经常要讨论些事情。”

    姜野看着睁着眼睛说谎话的宁安,他想他对宁安的不信任或许就自对方那副纯良的坏心眼。

    当然,他不是怪宁安。

    反倒觉得没透过表面看到本质的自己蠢得厉害,这样的宁安多么的可爱。

    对方曾笑着说他是笨蛋,他真的是个笨蛋。

    姜野轻轻咳嗽一声,“听孟天宇说小翼逃学了?”

    宁安皱了下眉头,“你们是有个群吗?”

    大嘴巴群那种?

    姜野愣了愣,有点慢慢理解宁安这种不动声色的冷幽默。

    他勾下了嘴角又强压下,“我走过来的时候看见你们在讨论去正常学校的事情。”

    宁安侧头看了眼宁翼,宁翼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姜野,手牢牢抓住宁安,像只炸毛的小兽。

    见宁翼此时情绪还算正常,宁安慢慢说起来。

    史教授问过他跟姜野的事情,主要问他怎么看待,宁安自然是想永远不见最好。

    但是他知道姜野那种人只怕做不到,这几个月姜野确实没打扰两父子。

    但宁安太了解他,不觉得姜野会看在自己的罪孽上就放过他们。

    所以今天看见姜野的瞬间,宁安悬着的心微微松开些。

    史教授赞同他用平常心对待,就像对待一个曾经让自己失望的前夫。

    嗯,前夫。

    因为有孩子,所以不得不冷静下来处理彼此的纽带。

    姜野是宁翼的亲生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有权知道孩子的近况。

    听完宁安的烦恼,姜野的心情已经好到一个新的指标。

    “他的学业如何?”

    姜野问了一个南辕北辙的事情。

    宁安并不想跟姜野继续交谈,但因为话题中心是宁翼,他有倾诉的欲望,宁安只犹豫一瞬,“没有做过具体的测试,小学二年级的课程应该难度不大。”

    姜野发挥商场上的雷厉风行,“我找人过来帮他做个测试,如果可以直接从三年级开始。”

    宁安有些着急,“会不会太急?”

    姜野不觉得,“我小学三年级已经会六年级的功课,不需要的事情何必浪费时间?”

    宁安完全不赞同,“他应该先适应环境,人都是群体性动物,他应该学会跟人相处跟人交往,学业那些反而是其次的。”

    姜野也不认同宁安,“让戴着助听器的宁翼跟其他人学会相处,等于变相要求宁翼去配合他们,去讨好他们,为什么要为了你嘴里的群体性而委屈他?”

    宁安开始打手语,“可他总要走进社会。”

    姜野走近几步,宁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茶香,顿时有些紧张。

    姜野又在恰好的位置停下来,“那是社畜的想法,你让他走进社会当牛马?”

    宁安被姜野的逻辑无语住,一时忘记这个强势男人带来的危险,“你就一定要把人分个三六九等,好,就算你是正确的,但是我只希望他一生顺遂,做个平凡的人没有什么不好,那么他为什么不能适应社会,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与众不同。”

    姜野又想勾嘴角,宁安的伶牙俐齿开始显露。

    他大约也只会在宁翼的事情上显露出强势的一面。

    他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宁翼也继承姜野的基因,包括秉性。

    这个孩子从生下来就不服从社会守则,只是宁安并没有看透。

    姜野不会拆穿,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宁安难堪。

    “孔子也说因材施教,这种正确的教育方式因为成本问题而无法推行,宁翼的情况更是不适合大锅饭的统.一教育,他现在才一年级就开始逃学,可能再大点就不是逃学的问题。”

    宁安烦恼地垂下头,姜野说的是对的。

    但是他很快说道,“我没有经济实力让他进行一对一的教育,也不会让你支付这笔费用,孟天宇他们身上实施的教育是针对继承人的,宁翼以后需要自己打出一番天地,无论大与小都是他要经历和面对的,我不会因为心疼他把他养成一个少爷。”

    又把小兔子逼得快要咬人。

    姜野的心一下酸软起来。

    他知道自己卑鄙,这是刻进基因里的恶劣。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尊重你的想法。”姜野显露出绅士的一面。

    宁安犹疑地看着他,担心这人又要搞什么阴谋。

    宁安连忙望向宁翼,“爸爸明天还是会送小翼去学校,如果小翼真的不喜欢我们下学期申请一下正常学校?如果正常学校待着不舒服……”

    宁安偷偷递了个眼神,那意思不要太明显。

    类似于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赶紧询问孩子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

    宁翼很给力,【我不逃学了。】

    宁安松了一口气,浅琥珀色的眼角是压抑不住的得意。

    姜野捏紧拳头背在身后,他怕忍不住拥抱对方。

    他想拥有的更多,但只能先忍耐。

    经过一场紧张的讨论,宁安战胜了姜野,姜野表露不会插手父子俩的事情。

    他第一次在宁安面前表现得绅士有礼,亦如外界的评价,宁安还是有些怀疑,总觉得姜野憋着什么大招。

    突然一块电话手表递过来,没有任何包装。

    “这个有实时定位,连接手机后能随时看到他的位置。”

    宁安怀疑的心差点蹦出来,甚至开始怀疑宁翼这次逃学是姜野策划的,如果姜野把商场的那套拿来对付他,他真的毫无招架之力。

    宁安有些挫败地垂下眼睛。

    姜野温和地说,语气还带点抱怨,他拿捏的刚刚好,让宁安没有产生更多的怀疑,“很早就买了,担心你们不要,更怕你们丢掉,拆了包装一直放在兜里,希望什么时候遇见你们能让你们收下,今天过来跟孟家谈事情,也是很早约好的……”

    宁安悬着的心落回原地。

    他不想接受姜野的任何礼物,但没有包装的手表不像礼物,而对方给出的理由让宁安十分心动。

    宁安带着宁翼离开暮光,没有带走任何东西,目前生活已经走上正轨,但父子俩并没有过多的积蓄,宁翼手上的电话手表还是秦教授他们从朋友那里淘来的二手货。

    姜野再次将手表往宁安面前递了递,甚至上前几步,身上的茶香扑面而来,强健体魄带来的气势也一同压过来。

    宁安有些心慌意乱,那只是一块不到一千元的电话手表,他没有再犹豫,迅速接过手表,“谢谢!”

    姜野深邃的目光柔和地眯了眯。

    他还想跟宁安说更多的话,这两月过得好不好,在忙什么,虽然他知道,但是他希望宁安亲自告诉他。

    他沉迷地盯着那张依旧浅淡的嘴唇,希望它们一张一合说出更多的东西,不管说什么,姜野都愿意聍听。

    但宁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跟姜野站在别人家讨论孩子的事情讨论了半天。

    顿时有些懊恼。

    为什么要跟这个狗东西聊这么久?

    宁安牵起宁翼就走,不想再跟姜野多说一句话。

    绷住的脸色在看见管家和孟家两位大哥时又尴尬地松开。

    “这是小翼吗?”孟大哥毫不见外地说道,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

    二哥也笑着掏出红包,“第一次见孩子,一点心意。”

    孟天宇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拉着宁翼就走,“我爸妈那里还有。”

    孟大哥像是看不见宁安脸上的尴尬,“宁先生现在还在点绛唇慈善部吗?”

    一谈到工作,宁安的脸色好转起来,听说对方跟融欣曾是校友,顿时露出笑容。

    孟大哥言辞诚恳,态度谦和,完全没有有钱人高高在上的姿态,他无视姜野沉下来的脸色,拐带着宁安朝休闲区走去。

    姜野沉默地跟在后面,身上的气势冷得吓人,又在宁安侧身时松开紧绷的脸色。

    甚至还冲孟二哥阴恻恻的笑了一下。

    融欣像个跟屁虫一样的跟着宁安,甚至还想插手他儿子的事情,就那么想当二手爹,他好不容易才把融欣支开,孟家居然还敢提。

    要不是季衍三番五次提醒他动融欣就是彻底推远宁安。

    他可以把融欣葬到爪哇岛去。

    好在孟家大哥还知道分寸,很快岔开话题,吃饭前跟宁安谈妥捐赠蒲公英的事宜。

    接下来的具体事宜就是跟孟二哥谈。

    孟家三个儿子搭配得很合理,大哥负责大的方向和决策,二哥负责具体事宜和明细,老三负责吃喝玩乐,一行人坐在餐厅时,孟大哥偏头跟姜野低语,他比姜野年长好多岁,但绝不会掉以轻心。

    “宁先生逻辑清晰思维敏捷,更有行动力,如果只是困囿方寸只怕有些可惜。”

    姜野抬起眼睛望向脸上洋溢着浅笑的宁安,而与他相谈甚欢的孟二哥眼里也毫无轻视之色。

    他本早就知晓的,学校里的宁安曾那般耀眼。

    只是他掀起厚重的沙土,淹没了那份光泽。

    他曾经犯下的每一个错误如今都一遍遍凌迟着他。

    且又在他毫不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冒出来戳他一刀。

    但姜野除了自责和反省再无他法。

    他是穿着西装的鬣狗,哪怕知晓自己罪孽深重,一边被凌迟,一边还是会盯着猎物不放。

    两个月没有打扰宁安,已经是他的极限。

    姜野冷冷盯了孟大哥一眼。

    孟大哥毫不在意,跟姜野合作确实愉快,这个男人不站在敌对方时,是最好的伙伴。

    能带着同伴吃到大量的新鲜血肉。

    但是绝不能从他嘴里抢食,他要吃掉最新鲜最肥厚的部分,剩下的才是他们的。

    孟家并不是那种容不得别人分享的小气人,得到预想的利益就不会再对多出来的部分产生贪婪之心,这也是孟家历经数次危机还能屹立不倒的缘故。

    但是能看见姜野吃瘪,他们还是很开心的。

    做慈善并非为了讨姜野欢心,孟家一直都有做慈善。

    从孟天宇第一次回来大谈特谈宁翼那个孩子开始,孟家就让人去打探了对方的情况。

    自然也了解到蒲公英的现状。

    说起来孟家跟蒲公英存在不浅的渊源,孟家的姑小姐跟高敏是至交好友。

    孟家掌权人孟天宇的父亲当即想到六年前,他妹妹曾提过宁安那孩子。

    只说那个被高敏当作亲生孩子的宁安好像在外地生了大病,需要从妹妹的账户上转医药费过去,后面的事情就没有再细问。

    而高敏将蒲公英法人转给宁安,也是姑小姐去办理的,其中自然得到孟家的暗中帮助。

    等两人关系曝光,孟家就是通过这些细微线索猜出宁翼居然是姜野的儿子。

    这么一说孟家跟宁安其实很早就产生渊源。

    众人骤然反应过来,姜野兴许正是因为过去孟家的无心善举才抛来橄榄枝。

    而这份善意能让孟家在大潮退尽,人心猜忌,局势不稳的时候迅速抓住机会。

    宁安在姜野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吃饭的时候,宁安看见宁翼给孟天宇夹了一块蒜蓉排骨,就知道这两人又和好。

    孟天宇受宠若惊,转头望着他母亲,“妈,我明天想去宁翼的学校学手语。”

    众人:……也行!

    第110章 第 110 章 我们曾在那里约会

    宁安又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姜野, 悬着的心再次慢慢回落到潮湿的土壤里。

    这个月,宁翼也很听话,根据学校老师的反馈,他不再逃课, 遵守课堂纪律, 跟老师同学相处的也比较融洽。

    宁安分不清是心理咨询的效果, 还是宁翼开始遵循守则, 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当他接到季衍的电话时, 那种时不时被苍蝇叮一下的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

    但宁安没办法拒绝。

    蒲公英目前最大的问题依旧是资金方面。

    因为姜野的恶意破坏, 蒲公英曾在公众面前丢失信任, 而信任重建并不那么容易。

    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捐赠有,但依旧不多。

    而蒲公英目前面临着重症儿更换新的治疗设备的问题, 这笔费用并不小。

    姜野绝不会放过每一次跟宁安见面的机会。

    他带着季衍和朱莉一同前往。

    那位美艳的女助理一改当初拦下宁安的性感装扮, 卸掉修长的指甲, 穿着平底鞋运动衫来到蒲公英。

    她跟季衍很快用玩具枪械和漂亮娃娃吸引走孩子们的注意力, 好方便大坏蛋姜野成功见到他们一心想保护的兔子哥哥。

    姜野再次坐进这个办公室时,内心五味杂陈。

    宁安在电脑上打印文件, 暂时没有理会他。

    办公室依旧简陋,沙发坐垫的皮裂开了, 露出里面泛黄的海绵, 但是现在上面多了一张漂亮的小碎花布垫。

    不止如此, 原本空荡荡的窗台摆了好几盆多肉。

    在深秋的暖阳里显得生机盎然。

    姜野站起来, 四下走动,一面墙上挂着几张合影,用简易木框装订起来,下方文字介绍里面的人都是蒲公英长期捐赠者。

    不出意外, 姜野看见了融欣。

    那个斯文败类笑得装模作样,跟宁安一起站在镜头下,他们拉着一面锦旗,上面写着‘扶危济困,雪中送炭’等字样。

    姜野觉得特别刺眼。

    他又走到宁安身后,姜野记得高敏喜欢站在这个位置抽烟,盯着满院的白木香,说出那段让他知晓宁安心意的话。

    他也想站在这个位置看看满院的白木香,看看当初那个少年是怎么一次次走近他,而这一幕又频频落在高敏的眼中。

    原来他们也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你干什么?”宁安警惕地回头,姜野只要一靠近他,他就浑身紧张不自在。

    他以为姜野又站在后面,用过去那种黑沉沉的目光紧盯着自己,只要一想起那种目光,他就觉得窒息和难受。

    但是姜野没有,姜野站在他身后探头朝外看。

    姜野没有看见白木香,有些失望地坐回到对面的沙发上,“高院长说院子里的白木香盛开时很漂亮。”

    宁安有些诧异,高妈妈为什么会跟姜野聊这个,“现在都快十一月份,白木香早谢了。”

    他将文件装订好摆放到姜野面前,“你先看下内容。”

    姜野捐赠的正是重症儿的康复仪器,这类设备都是当年高敏自掏腰包购置,价格不菲,整个金市没有几家福利院拥有这种设备,自然也不在公益费用里,何况蒲公英还是一家私立福利院。

    捐赠有限额,不能超出政府规定。

    除非宁安自掏腰包,否则无法通过正常渠道拥有,也不知道姜野用了什么方法,拿到政府的批文。

    就是看在这个份儿上,宁安也无法对姜野彻底拉下脸色。

    鉴于姜野自‘分手’以来确实遵守约定,只在他面前晃过一次,只送给宁翼一块手表,宁安缓和脸色说道,“没想到高妈妈还会跟你聊到白木香。”

    姜野慢慢翻动文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注意力全部在宁安那里。

    哪怕现在宁安让他签遗体捐赠书他也签。

    听见宁安语气里的缓和,姜野顿时心头一松,他签上自己的名字,抬头望着宁安,“高妈妈很多次看见我们俩在那儿约会。”

    宁安顿时涨得耳根发红。

    一时间只觉得姜野厚颜无耻得厉害,他有些冷硬地收回文件,站起来驱赶,“字也签完后,多谢姜总的慷慨,接下来我们院中还有安排,就不接待姜总了。”

    姜野收回目光,开始思考自己哪里没说对。

    他觉得没有。

    于是开口,“我还没参观蒲公英。”

    姜野只去了三楼。

    他还有自知之明,如果出现在一楼那些孩子面前,迎接他的可能不是欢声笑语,而是臭鸡蛋。

    三楼的重症儿不认识姜野,也不理解两人间的复杂关系,只因人是宁安带来的,他们就把笑容毫不吝啬地传递给姜野。

    甚至姜野要离开时,一个孩子抓住他的衣袖使劲摇晃。

    姜野面色僵硬地朝宁安求助。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见敢这样对他的人。

    他像误入山坡上蓬勃野花堆里的鬣狗。

    没有厌恶和排斥的目光。

    第一次感受到不带任何目的的喜爱和欢迎。

    宁安走过来轻轻握住孩子的手,拍拍他的头,低声轻柔地说着什么。

    孩子冲宁安发出怪异的笑声,但是松开了姜野。

    姜野站在过道里等宁安。

    迎面而来的晚风有些凉。

    宁安轻轻带上门,听见姜野说,“会很辛苦,一直这样都没问题吗?”

    宁安有些诧异姜野会问出这种问题,但还是摇头,“习惯了就好,而且……”

    他从小就生长于蒲公英,他是幸运的那一个,经历了暴雨和狂风,没有陨落,而是成功的回到泥土里。

    那么他怎么会厌恶泥土的潮湿和腥臭呢!

    “我没有对比过其他福利院的重症儿童,但我相信蒲公英的孩子是世界上最幸福的。”

    姜野望过来,很深的眼睛带着笑。

    它不会变成温柔的春风,就像锋利的刀刃,无论包裹多么漂亮柔软的刀鞘,它都是刀。

    但宁安这一刻还是动容的。

    姜野说,“你把他们照顾得那么好,能不能也好好照顾一下自己。”

    姜野让宁安去见心理医生。

    宁安下意识想到姜野不是无缘无故跑来捐赠设备,他是个做什么都带着目的的人。

    所以这才是他的目的。

    宁安并不想在一个看起来还比较美好的傍晚说出伤人的话,但是烦躁的情绪还是嘭的一下爆发出来,连他自己都不明所以。

    他听见自己克制冷静却偏偏带了点颤抖的声音,“我的心理疾病就是你,只要你不来烦我,我就会自己好起来。”

    这话确实很伤人。

    跟宁安被关着的那段日子说出的狠话还不一样。

    因为它是真实的。

    姜野眉宇间的笑意消失了,他深深地看着宁安,“我知道自己现在做的这些远远不够,所以我会一直做一直弥补,这样也不行吗?”

    宁安摇头,“你还是在斤斤计较,计算着自己做了多少,能减轻多少,等到你觉得扯平时,是不是再一次想控制我们?”

    原来被冤枉是这种感觉,很委屈,想辩解,但又很无力,“我没有那样想,我只是想弥补。”

    “可是你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你能不能信任我一次!”

    落日余晖染红姜野的眼睛。

    宁安移开目光,“你从没信任过我,我为什么要信任你。”

    姜野离开许久,宁安才回过神。

    他可能永远都无法心平气和地跟姜野说话。

    ……

    宁翼又一次爬上院墙,刚露头就被秒。

    看着比着狙击手势的赵凡,他明显愣住。

    赵凡眉眼冷峻,很少笑,严厉得盯着宁翼好一会儿,突然露出笑容,“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安分。”

    宁翼在墙头上坐好,微风把他的发梢吹得凌乱。

    小孩哥一脸无所谓。

    “我要去宁安那里告状。”赵凡笑着威胁。

    宁翼打手语,【你是姜野的人。】

    赵凡抱起胳膊,“让你们父子俩闹矛盾,姜野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宁翼没问什么计划,他显得有些烦躁,站起来在墙头来回踱步。

    双手插在兜里,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墙头离地两米,任何人看见都会胆战心惊,生怕孩子从上面掉下来。

    宁翼讨厌大人们大惊小怪的表情,更不要说那些在温室里长大的弱智儿童。

    他也没办法告诉史奶奶,爸爸外出打工的夜晚,他既没有在家偷偷看电视,也没有守在窗边等爸爸回家,更没有哭得死去活来。

    他很早就摸出去玩耍,熟悉青山区的很多地方。

    他不喜欢跟同龄人和外面的大人打交道。

    宁安也是其中一员,但宁翼不讨厌,甚至很喜欢。

    他喜欢宁安每一次对他的小心翼翼和紧张,他喜欢这种过于保护的爱意。

    只有宁安一个人可以在他这里特殊。

    所以他也愿意在宁安面前当个恶心的乖宝宝。

    但是现在有一群人不会对他的任何出格行径感到奇怪和不理解。

    甚至宁翼就是跟他们在一起时,感觉身体里开始伸出的触角得到肆意生长。

    他意识到也有人不用遵循守则,但这背后需要强大的能力。

    虽然拥有强大能力的人正是他深恶痛绝的对象姜野。

    但是对方的强大又无时不刻不在吸引着他。

    【那我就告诉爸爸你们一直跟着我。】

    赵凡惊讶地看着立马学以致用的宁翼。

    他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确实在很多方面继承了姜野的基因。

    像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

    他记得自己曾遗憾对方是个听损儿童,但如果对方成长为跟姜野一样的强大者,那么听损只会变成对方身上独特的魅力,赵凡有些期待这个孩子的成长。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们跟着你?”

    赵凡并不希望宁安也知道这件事。

    宁翼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

    【那个狗东西根本不会放弃我爸爸。】

    意识到宁翼嘴里的狗东西是他们的大老板姜野后,赵凡差点笑出声。

    不过这么小的孩子一下就抓准问题的根源也是厉害。

    “那你准备怎么办?”

    赵凡记得姜野教宁翼游泳,溺过水的人本能惧怕水。

    宁翼也一样。

    姜野态度冷漠却亲自带着宁翼一次次潜下水。

    这孩子很倔强,起来后吓得浑身发抖,下一秒又自己投进水里。

    他们都以为姜野让对方会游泳就行,并不是,他让宁翼善水。

    又以为他是在宁翼身上发泄怒火,但是宁翼每次结束训练,都有专业的医生帮他检查耳道。

    那时候姜野并不知道宁翼是自己的儿子。

    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其实最终还是为了宁安。

    宁翼宣誓,【迟早有一天我会打败他。】

    赵凡勾勾手指头,“你逃课的事情我不告诉宁安,我带你去变强大。”

    宁翼犹疑地看着赵凡,又经受不住诱惑,【姜野的阴谋诡计?】

    赵凡,“是又怎么样?但这是你唯一变强的方法。”

    宁翼考虑一瞬,抬起眼睛,黑沉沉的眼睛坚毅又明亮。

    赵凡张开怀抱,宁翼乘着风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