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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改变

    邹金亮的案件移送检察院之后,沈政宁和庄明玘专程去公安局给刑侦队送了锦旗。等众人喜气洋洋地在楼道里拍完合照,袁航送走各位领导,立刻散漫地现了原形,跟两位当事人在犄角旮旯里聊闲天:“恢复得怎么样?有后遗症吗?”

    “早没事了,”沈政宁说,“我都已经复工一周了,别担心。邹金亮情况怎么样,还能撑到开庭吗?”

    “就算走简易程序,从送检到开庭也至少大半个月,但胰腺癌发作起来很快……”袁航低声道,“邹金亮的状态没那么好,就算能拖到开庭,还有审判阶段……高启辉的案子倒是没那么多顾虑,说真的,你们要是想尽快恢复叶桐生的名誉,不如考虑走舆论途径。”

    旁边的庄明玘瞥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政宁联系了公关,不过当年的事还涉及其他受害者,这么多年过去了,打扰人家正常生活不太好,所以会尽量控制,避免闹得太大。到时候也许有人向警方求证,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行,全凭少爷吩咐,”袁航爽快地答应,“所以你能高抬贵手、把我从死亡笔记分组移出来了吗?”

    庄明玘:“……没有那种分组!”

    真正的坏人迎着他俩的目光,淡然地说:“关系真好啊两位,以后也要这么和平地相处啊。”

    庄明玘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好像突然对电线杆上的麻雀产生了强烈兴趣,袁航脸绿得像误服了耗子药,面目狰狞地扭曲了片刻,又想起正事:“对了,那个陈椿、就是之前叫陈小蝶的女士,她来过一回。之前她用了橘泉的软件后被电信诈骗了,而且又是叶桐生案的证人,我们就跟她核实了一下情况,她也了解了案情……哭了很久。”

    尾音变成了叹息,庄明玘不知何时转回了视线,走廊里一时寂静如真空,片刻后沈政宁才轻声说:“往前看吧。”

    他没有说“都过去了”,生活总会继续,人也要往前走,但叶桐生不是随水流去的枯叶,他经过某些人的旅途,在其中夹上书签,把痛苦变成了新的起点。

    无论多么孤独,无论多么困难,怀抱着曾经的火种继续走下去吧,别忘记他。

    冬日的尾巴在年节里过的飞快,农历新年假期结束后,沈政宁从老家回到盛安,惊觉楼下的灌木已经抽芽,花树含苞,今年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总是懒洋洋窝在阳光房里冬眠的大设计师庄明玘也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过完年后,他往外跑的次数开始直线上升,很快超过了去年年底三个月的出门总和。虽然庄明玘每次都有合理名目,要么是大客户私人订制业务,要么是展会或艺术沙龙,但沈政宁留心估算了一下,最近两周他出门的频率基本稳定在每周四到五次,已经快要跟固定打卡出勤的程序员持平了。

    倒不是说庄明玘不热爱本职工作,只是从前他因为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这类人多的活动一向是能推则推。如今他忽然一反常态地配合公司安排,甚至回到家后也不怎么抱怨,出门比此刻蹲在他脚边、尾巴在地上拍得啪啪响、急切地想要出去玩的silver还积极,那必然是在外面静悄悄地作妖。

    风衣从背后落在肩头,庄明玘走路没声,悄悄地在他肩上几公分处探出脑袋:“回完消息了吗?我们走吧,silver急得快要说人话了。”

    沈政宁打字的手指微微一顿,保持着上半身纹丝不动,飞快地回了条微信,镇静地收起手机:“好了,回完了,走吧。”

    极近地吹拂着他脸颊的气息又无声无息地移走了,庄明玘若无其事地蹲下/身去给silver系牵引绳。

    这么近的距离、这个不妙的位置……无异于在庄明玘的警戒线上走钢丝,沈政宁但凡稍不注意,一转头就能跟他撞个脸对脸。但庄明玘恍如对自己的危险性毫无自觉,最近还特别热衷于这种作死式碰瓷,经常默不作声地出现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就等着沈政宁某天不小心一脚踩中他的尾巴。

    种种行径简直像一只得到了新玩具的猫,又警惕又好奇,于是一直试探地闻闻嗅嗅,围着他来回转圈。沈政宁预感用不了几天他就要胆大包天地上手扒拉,而“玩具”本人却只能忍气吞声、一动不动地装死,以免把这位脆皮又玻璃心的祖宗吓出应激。

    庄明玘到底是哪根弦搭错,高冷了十来年,怎么突然开始走黏人路线了?

    气温回暖,初春的晚风里有泥土和草叶的味道,月亮栖息在长出新叶的梧桐树上,silver高高翘起的尾巴上像是顶着一层莹莹光晕。

    “明天下午我要出去开会,散会早的话能提前到家,”沈政宁装若无意地随口问道,“你下午有安排吗?想吃什么可以现在点,我顺便买菜回来。”

    “嗯,有个设计手稿展览,应该不会很晚。”庄明玘很有兴致地说,“我想吃上次那种干煎的粉红色的鱼,它是时令菜吗,现在能买得到吗?”

    “马头鱼?我明天看看。”沈政宁想了想,“再配个荠菜馄饨吧。”

    庄明玘一手拉着silver的牵引绳,一手揪着他的风衣腰带晃了晃:“好呀。”

    月光投下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的身影,沈政宁默默心说庄明玘也是好起来了,积极出门积极吃饭热爱工作热爱生活,这简直……

    完全不对劲啊!

    阴郁黑猫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阳光大橘啊?老师这好像不是我们家猫吧!

    次日下午,沈政宁提前半小时从会场溜走,没有直奔生鲜超市,反而开着导航杀到了展会现场。

    建南路一带汇聚了民国时期的宅邸建筑,数栋典雅古朴的花园洋房坐落在林荫路两侧,其中最富盛名的“庭芳公馆”向来受到奢饰品牌青睐,经常承办各种珠宝艺术品展览活动。

    沈政宁前一天在网上预约了展览门票,在车里换了件外套,戴上黑框眼镜和口罩,对自己的形象稍作改造,假装参观游客走进了公馆。

    洋房内部装修十分雅致,灯光柔和朦胧,展厅里更是一片昏暗,不靠近的话其实不容易被认出来。沈政宁随便扫了一眼玻璃柜里的展品,目光在场中逡巡两遭,很快锁定了展厅西面的庄明玘。

    即使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下,他还是很显眼,高挑得跟周围人群仿佛不在一个图层。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看展,身边还围着几名外国人,一行人沿着展位慢慢地走,一边用英语低声交谈。沈政宁落在他们身后两三米外,借着展示柜玻璃反光,注视着庄明玘等人看完展览,在出口处与众人轮流握手拥抱道别。

    沈政宁的大脑在不到五分钟内烧断了八百回,某个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镜度数买错了——他没看清楚导致认错了人,那并不是他家那只一碰就炸起三尺的猫,对方只是和庄明玘的身材长相职业都恰好相似。

    他已经……痊愈了吗?

    心中那股被猫爪子来回抓挠的复杂滋味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概括,沈政宁脚尖转了个方向,沉默地走到走廊窗户边,远远眺望庄明玘送几人到花园门口,又再一次挥手作别。

    庄明玘背对着窗户,沈政宁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迟疑,他对面的人也都松弛自在,这显然是一场气氛和谐、宾主尽欢的交流。

    纷繁念头像鱼群从他脑海里滑过,每一条都棘手得抓握不住,到最后只留下茫然的自问:他是不是应该离开这里,开车回家,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看到,继续一无所知地陪庄明玘玩过家家游戏?

    在他踌躇的片刻工夫,庄明玘已经转身回到了公馆,沈政宁反应飞快地闪身躲回窗帘后,但庄明玘并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打算再回展厅,他的脚步声匆匆掠过门厅,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又到了他最讨厌的二选一环节。

    为人处世的常识告诉他应该趁现在溜走,不要自负聪明、轻易地捅破窗户纸;而冲动的好奇心以及一丝莫可名状的酸涩则驱使他跟上庄明玘,去看看他到底能搞出多么惊世骇俗的幺蛾子。

    嗒、嗒……

    软底皮鞋踩在光洁的拼花地砖上,声响轻微,并不扰人,当然庄明玘此刻也无暇分心去注意这些。他弓腰撑着隔间墙壁,像一只煮熟的虾蜷在窄小空间里,对着马桶险些把五脏六腑都喷出来,喉咙间甚至出现了一丝铁锈腥味,那翻涌不息的反胃感总算稍稍平息。

    手指颤抖得打了两次滑才拧开瓶装水,庄明玘随手拍下马桶冲水按钮,在哗哗水声里勉强支起身体,习以为常地等着咚咚乱跳的心脏和紊乱呼吸平复下来。

    虽然还是会应激,但只是干呕,没有吐出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他机械地漱口、吐掉,用完一整瓶水,把空瓶抛进垃圾桶,再次按下冲水键,推开门走出了隔间。

    然后在外间大理石洗手台边,看到了双手插兜、面无表情盯着他的沈政宁。

    庄明玘:“……”

    “咳咳,政宁……咳咳!”那麻木到冷漠的神情陡然有了生机,他惊得呛住了,沈政宁却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偏头朝洗手台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把自己收拾利索了再说话。

    “你……你怎么来了?”庄明玘飞快地洗脸擦干,战战兢兢地回身,完全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是来接我的……吗?”

    “是来请教你正在进行哪门子的脱敏疗法。”沈政宁冷冷地道,“万一某天突然接到医院电话,我好及时给医生复述你的作死计划,免得耽误了抢救。”

    第52章 表白

    “我……”

    庄明玘想说他没有作死,但背着沈政宁搞事是一回事,当着沈政宁的面睁眼说瞎话纯粹是自寻死路,他心虚地咽下了辩解,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啦?”

    沈政宁何止是生气,他简直快要气死了,有种突然发现自己家娇生惯养的小猫在外面翻垃圾桶的愤怒感,想扯着庄明玘的领子问他是我平时对你太小心了太珍惜了,惯得你非要跑到外面自找苦吃来平衡一下吗?

    但他哪怕是气炸了肺,也依然只是脸色山雨欲来,没有暴跳如雷——“因为情绪而失控”对他来说是很稀罕的事,听上去好像是很不错的性格,但这究竟说明他的理性冷静胜过常人、还是他天性原本要比其他人冷淡凉薄得多呢?

    “我不应该生气吗?”沈政宁反问。

    庄明玘语塞:“呃,不是,你可以生气……不对,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沈政宁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狡辩,这种耐心的沉默比任何斥责诘问都有压迫感,终于扎漏了庄明玘强撑出来的底气。他气馁地垂下了眼角眉梢,不存在的尾巴也沮丧地耷拉下来,放弃了自己那千疮百孔的掩饰:“我没有故意乱来……政宁,手借我一下。”

    虽然沈政宁的表情阴沉得滴水,还是配合他的话,从口袋里抽出右手,掌心朝上平伸到庄明玘面前。

    冰凉的手指像刚从冷藏室里拿出来,握住他的手时冻得人一激灵,有点细细的颤抖,但出乎意料的坚定,那些咪咪喵喵阿巴阿巴了半天怎么也表达不清楚的心意,都顺着他的力道传递到了沈政宁掌中。

    “我问过我的心理医生,她建议我可以尝试积极一些的脱敏疗法。”庄明玘垂眸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强迫自己忘记脑海里闪回的画面、忽略躯体的感受,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眼前事物上,努力地向他证明:“你看,我真的已经好了很多了……我现在可以握住你的手了。”

    “好个屁。”沈政宁皱着眉头一翻手腕,利索地从他指间挣脱,冷冷地把他的错误答案逐字打回:“你那是强迫自己习惯不良反应,天天忍着恶心坐车不代表你不晕车了。你真觉得这方法正经还用煞费苦心瞒着我吗?回去把你的心理医生炒了吧,别一天到晚瞎出主意。”

    他从来没被沈政宁这么冷淡地甩开过,庄明玘霎时就委屈懵了,悬在空中的手指下意识地要挽留他,却只攥住一把空气:“可是我……”

    可是我如果不冒险、不忍耐、不逼自己一回,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突破你我之间那道天堑呢?

    “政宁,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明明那么的……感激你,希望靠近你,可我的身体却在抗拒你。”庄明玘像是觉得难堪似地垂下头,把自己无能为力的一面撕开来给人看,“我想要握住你的手……哪怕只有几分钟也可以。”

    “我本来以为,你会很高兴……”

    “我高兴不起来,”沈政宁冷不丁打断他,“我高兴了就是鼓励你继续去翻垃圾桶。”

    庄明玘一哽:“什么垃圾桶……?”

    沈政宁:“你先别管那个,我问你,你每天野在外面不着家,强迫自己接触人群,最终目标就是跟我有肢体接触时不会出现应激状态吗?”

    他就这么问出来了,庄明玘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蚊子哼哼似地“嗯”了一声。

    沈政宁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你不觉得你的行为逻辑有问题吗?你想战胜我,直接过来找我单挑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先绕一圈打败所有人?”

    庄明玘险些要苦笑出声,艰难地纠正他:“我不是想战胜你,我是要战胜心魔……”

    要他怎么和沈政宁开口,一个连对方的手都碰不到的人,凭什么敢痴心妄想“喜欢”呢?

    “政宁,你自己可能没意识到,你就算是跟我生气吵架,措辞也超级严谨。”庄明玘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火速移开视线,无着无落地飘在他肩头附近,“其实你可以直接说出那句话的。”

    “精神创伤也是一种残缺,我虽然没有缺胳膊少腿,遇到的都是像你一样体贴的好心人,但我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一件残次品。”

    “我想要变得‘像正常人一样’,你看,真话也没有那么说不出口。”他甚至还勉强笑了一下,“我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你相处,那才是一切的起点……”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沈政宁像是终于被他不开窍的榆木脑袋逼得忍无可忍,“我不太清楚你的‘起点’指什么,我当然也不反对你积极治愈心灵创伤,但我要先澄清一点——”

    “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庄明玘,我知道你是个不能碰不能摸、风一吹就要碎的玻璃花瓶,可那又怎么样?我说过我不喜欢吗?!”

    卫生间里……为什么会有回声?

    庄明玘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隐含怒意的冷脸,似乎想从中读出一篇严谨详实的论文,又好像是被震出了人生的走马灯。

    沈政宁被他拱出了真火,越说越来气,还在毫不留情地喷他:“谁用你在这儿以己度人了?我是没见过正常人还是五行缺正常人,犯得着跟供祖宗一样供着个正常人吗?轮得到你来告诉我谁是残次品?你有蹲在垃圾桶里对着流星许愿的工夫,先回去让silver踩两脚控控你脑子里的水吧!”

    泪水迅速涨满眼眶,像水晶碗里盛着琥珀珠,压抑不住的狂乱心跳让庄明玘一句话碎成了断断续续的气音:“你、你这个人真的、好变态……”

    “对我就是。”沈政宁的咄咄逼人在此刻显得如此的顺畅自然,“然后呢,这样能配得上你了吗?”

    没有花前月下和金风玉露,不在玫瑰花园也不在薰衣草田,甚至不在这栋公馆最有意义的手稿展厅,那个比钻石还要璀璨的答案毫无预兆地从天而降,却轰然砸进了走廊尽头没人注意的洗手间(男)。

    庄明玘终于彻底破防,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哽咽:“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表白啊!”

    沈政宁:“……”

    谁点的火谁负责灭,庄明玘恐怕想淹死他。沈政宁对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实在是骂不下去了:“你自己选的……行了,先擦擦眼泪吧,不要哭了。”

    谁哭了?

    庄明玘眨了下眼,只觉得有细微的温热触感划过脸颊,抬手一抹才发觉面上满是泪水,赶紧扯了张纸巾胡乱擦拭:“你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好吧好吧,怪我。”沈政宁举手示意投降,“怪我一时冲动,没有提前半年给你下帖子定闹钟,毕竟小〇书上说你们这个品种的花语是手慢无,所以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

    庄明玘假装擦脸,其实已经完全慌了手脚,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干嘛,只好眯起眼睛偷偷地从指缝里观察他。沈政宁从他泛红的耳朵尖上读出了求救信号,善解人意地说:“要不要整理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他转身欲走,庄明玘反应飞快地下意识伸手一捞,胡乱抓住了他的手腕。

    背对他的沈政宁垂眼看着脚尖,唇角在极力克制下微微上扬,流露出一点难以自抑的笑意。

    庄明玘的手指搭在他脉门上,攥得死紧,冰得要命。这回他没有挣脱,就着被拉住的姿势回身,耐心地问道:“怎么了?”

    庄明玘喉结上下滚动两轮,但那表情似乎不是在忍耐不适,所有的惶然失措、恳求眷恋都写在明净的眼眸里,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却像个刚上岸的小美人鱼一样发不出声音。

    “我还在等你的回复,”沈政宁循循善诱,几乎是用哄骗的口吻问他,“被人表白时,应该说什么?”

    这些年里,偶尔会有旅人发现这座孤岛,跃跃欲试地发出或含蓄或露骨的邀请,他的回答也千篇一律的简单:谢谢,但是抱歉。

    “我也喜欢你。”庄明玘感觉自己这回真的要哭了,“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沈政宁微笑道:“可以。”

    等他们终于脱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人模人样地回到展厅门口时,离闭展只剩不到半小时。庄明玘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要不要进去看一下,难得来一趟,你刚才没顾得上仔细欣赏吧?”

    沈政宁:“那里面有你的手稿?”

    “展示的是十七到十九世纪的大师设计手稿。”庄明玘笑着说,“我还没那么厉害。”

    可他的眼睛像被水洗过的宝石一样闪闪发亮,眉宇间满是欣然之意,高兴得好像他已经摘下了全世界最厉害的、那顶名为“幸福”的桂冠。

    “那算了,”沈政宁把他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率先抬步朝门外走去,随口道,“等下次庄大师办个人展我再认真看吧……到时候我要刷你的脸入场。”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问起两人定情之地,小庄会说是手稿展并且超经意地展示换了仨手机都没有删除的电子票根。

    第53章 清明

    “你这个善变的男人,当初说什么不管怎么样都喜欢我,把我骗到手之后就不认账了!”

    庄明玘在浴室外大声控诉,silver不明所以但非常好奇地蹲他腿边引颈长嚎,沈政宁坐在浴缸边上,长腿支地微曲,用“宿醉头疼悔不当初痛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喝了”的姿势撑着脑袋,对门外猫飞狗跳的动静充耳不闻,一脸四大皆空地盯着地砖上的花纹。

    转移注意力,想点别的事情……浴缸边缘有点硌得慌,他就说浴室缺了点什么,原来是缺了把椅子……浴室里应该放一把椅子的,这样下次他再躲进来时就可以坐得舒服一点。

    等等,为什么还有下次?

    “你答应过我可以随便摸的,不能说话不算话!自己许下的承诺就算后悔了也要不折不扣地完成,你给我出来,你还能在浴室躲一辈子吗?”

    啊……还有下次。

    他现在面临的窘境都源自表白之后、双方就脱敏一事达成的最终约定——庄明玘承诺不再勉强自己与外人进行肢体接触训练,沈政宁则允许他把自己作为实验对象,从循序渐进的触碰开始,最终达成对特定人的脱敏成功。

    简而言之,就是庄明玘可以随便扒拉他但他不能还手,沈政宁在心里偷偷地将之命名为“邪恶猫爪计划”。

    这个计划实施初期相当顺利,可是没过两周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当时沈政宁光顾着考虑怎么把要死要活撞南墙的庄明玘拉回来,只要不翻垃圾桶一切都好说,然而大侦探聪明一世,唯独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人被摸,是会有反应的。

    他任由那双手逐渐侵入自己的领地,好奇地从腕间攀至手臂,由耳鬓落至锁骨,隔着一层单衣感受心脏轻轻撞击掌心,然后本来不应该有任何动作的他、在某个不该动的地方动了一下之后,惊恐地抛下庄明玘逃之夭夭,躲进了临时避难所。

    爱情真可怕啊,竟然可以把理智一脚踹到副驾驶上、自己来握方向盘踩油门。

    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类木然地等着心火自行平复,庄明玘那个缺心眼的混账东西还在不知疲倦地挠门。爱情对这家伙来说才是真正的特效药,当初沈政宁不小心碰他一下他恨不得躲出去八丈远,现在不给碰竟然还要追着讨债。

    “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听。”庄明玘抄起看热闹的无辜路过萨摩耶,阴恻恻地威胁,“你的耶稣在我手上,再不出来,我就带着它离家出走……”

    话音未落,浴室门被人咣地拉开,佛手柑味的风扑了庄明玘一脸,沈政宁皱着眉头说:“喵喵喵的催什么,你是着急上厕所吗?好了你去用吧,silver给我。”

    他没事人一样接过白毛团子,昂首挺胸地带着silver准备跑路,没走出三步听见庄明玘在身后发出森森冷笑:“好啊,我苦苦哀求半天你也不肯出声,一听说silver要走立马出现,我算是看透了,你这个爱情骗子,你根本没有贪图我的人,就是贪图我的狗!”

    沈政宁无言以对,惭愧地抱紧了毛茸茸的萨摩耶。

    庄明玘勃然小怒:“你都不反驳,你默认了!”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勃然,沈政宁苍凉地心想,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那他好狗总比好色要强点吧。

    沈政宁虚弱地干咳:“不要再为我打架了,你们都是我的翅膀啊……”

    庄明玘像小猫巡视领地一样,狐疑地围着沈政宁转了半圈,忽然高高扬起眉梢,冰凉的指腹在他抱着狗的手背上轻轻划拉,噙着一点不怀好意的坏笑,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政宁,你刚才该不会是、硬了吧?”

    霎时间沈政宁瞳孔三级地震,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silver的耳朵。

    “别跟看见外星人降临地球一样好吗。”庄明玘迎着他那“小猫咪不可以讲黄段子!”的无比震惊痛心眼神,万分无辜地说,“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未成年,别忘了,我看那种片的时候你还在上高中呢。”

    客观上讲他说得倒也没错,但是……

    沈政宁愤然把silver往庄明玘怀里一怼,虚张声势地呵斥:“也不许讲地狱笑话!”说完脚底抹油,就着这股气势迅速溜走了。

    Silver睁着纯洁无辜的黑眼睛和他面面相觑,雪白睫毛扑闪,庄明玘俯身将它放回地上,肩头微微颤动,忍笑叮嘱道:“看吧,他恼羞成怒了,你先让他静一静,等会儿我去安慰他。”

    Silver哈哧哈哧地吐舌头。

    庄明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蹲下/身轻声嘀咕:“放心,我才不会带你离家出走,我们说好了,要像牛皮糖一样永远黏住他,记住了吗?”

    他庄严地伸出一只手,silver抬起厚实的毛爪子搭在他掌心里,一人一狗郑重地握手达成约定,就此结下了牢不可破的同盟。

    庄明玘转头看向窗外,,晚樱和玉兰的花枝在寂静温柔的春夜中摇曳。他刚来到这里时还是深秋,如同一棵久不见阳光的半死枯树从西欧移栽到华北,本来没指望能起什么作用,可经历了一冬的酝酿,竟然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噩梦和诅咒阴魂不散地跟着他,就算他逃亡到海角天涯也依然无从幸免,直到终于被某个人牵住手,转身直面过去,才发现原来心魔并非不可战胜。

    他已经可以把地狱往事当成笑话来讲了……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了,下次见到你时,我一定会是笑着的。

    清明假期,沈政宁和庄明玘专程去了一趟兴城。叶桐生的遗骨安葬在老家墓园,两人按照沈政宁打听来的地址找到墓碑时,却已有人先他们一步,在黑色大理石墓碑前放好了一捧雪白的花束。

    小女孩躲在妈妈身后,好奇地仰头望向两个对她来说过于高大的男人,陈椿倒是没有特别惊讶,态度镇定地朝他们点了下头,主动打了招呼:“庄先生。还有这位,是袁航警官说过的沈先生吗?”

    “您好。”沈政宁微微颔首,“我是沈政宁。”

    她既然站在这里,就默认了不会再装陌生人,陈椿将藏在身后的小女儿牵了出来,向两人介绍:“这是我女儿桃桃,大名叫陈培风,桃桃,跟叔叔问好。”

    桃桃目不转睛地盯着同时半蹲下来的两个男人,似乎被这个动作唤醒了记忆,忽然两眼发光:“是养白色大狗狗的哥哥!还有给我画画的叔叔!”

    庄明玘捂着心口将花束在墓碑前摆好,认真地纠正她:“白色狗狗和这个叔叔都是我家的。”

    陈椿眉间霎时掠过讶异之色,旋即微笑道:“恭喜。”

    “谢谢。”庄明玘坦然收下了她的道贺,像与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聊天一样,自然随意地问,“你怎么样?”

    “还行,普通地打工养孩子,没什么特别的。”陈椿笑了笑,“但对我们来说,和普通人一样操心柴米油盐,有安身的地方、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算是好日子,对吧?”

    庄明玘说:“你看得比我清楚,我最近才找到一点过日子的盼头。”

    趁着他们俩聊天,沈政宁已经自觉承担起了陪小姑娘说话的任务。陈椿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儿,放轻声音:“我们从中心出来后,我父母不敢再送我去治病,想让我赶紧嫁人算了,我就跟着一个朋友从家里跑出去学美容。好不容易干出点名堂,家里人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找过来,要带我回去,刚好那时候认识了我前夫,他说我们可以结婚,结婚了他们就不会再干涉我了。”

    “结婚之后我们有了孩子,怀着她的时候我就在想,孩子小名要叫桃桃,因为我终于逃出生天了,我前夫嘴上答应的很痛快,但女儿生下来以后,他父母给孩子起名叫‘思好’,小名叫盼盼。我问他为什么要改,他跟我说儿女双全才是福气,让我再生一个弟弟。”

    “我就跟他离婚了。”

    庄明玘不好直接说“恭喜”,含蓄委婉地道:“非常理智的决定。”

    陈椿颊边浮起浅浅的笑靥:“每次我觉得自己快忍不下去了,就会想起那个时候,我连放火都敢,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凭什么还能困住我呢?也许我天生比别人都倒霉,但幸运的是每一次都成功逃掉了,就连最后遇到凶手,也被他阴差阳错地保护了下来。”

    庄明玘送的花束里有一枝新裁的梧桐,青翠的掌状嫩叶轻轻摇晃,像是故人在春风里挥别。

    “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回报,哪怕是帮你撑一次伞……”当年那个倔强厌世的少女不依不饶地质问墓碑,“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走掉呢?”

    “那就努力地活着,活得比谁都幸福。不管流多少眼泪,也不要向绝望低头。”庄明玘拂去石碑上的一点柳絮,低声回答她,“‘被风吹雨打的人并不注定要走向悲惨结局’,这就是他最想保护的东西。”

    “你留给我的这句暗号,我会继续试着解答,等到寿终正寝进棺材的那一天,再把谜底交给你检验。”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个尾巴,写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