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周酌远 他真的不想再害死任何人了……

    好多血。

    黏腻的、温热的血, 洒在杂草上,大树上,周酌远的衣服上。

    背后的重量逐渐减轻, 消失。

    周酌远扶着树干,想要爬起来,然而腿软得根本站不住,他一头栽进裴鹤怀里。

    裴鹤的心跳声重如擂鼓, 语气却故作镇定:“没事了,小远,我来晚了, 但是现在没事了。”

    周酌远被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来, 耳朵离他的胸口更近, 好吵啊。

    吵到硬生生压下尖利的耳鸣。

    周酌远青白的手指攥住裴鹤胸口的衣服, 艰难开口:“我没、咳咳、事……和他一辆、咳咳、救护车……”

    裴鹤听从过他的话,换来现在的结果, 所以裴鹤此刻只是平静地说:“他们已经开走, 你别担心,我们一会儿在医院汇合。”

    但有些东西, 并不是他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周酌远下车以后, 听见不远处的医护人员语速极快的交谈。

    休克、病危通知书、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他强行提起的一口气瞬间溃散。

    在距离亲生父母和兄长不到三十米的位置,周酌远的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头重脚轻一般向前跌倒,如果不是裴鹤时刻注意着把人接住了,恐怕这一跤会要他剩下的半条命。

    周酌远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听见祝婉的哭声。

    她说:“酌远,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

    五年前,周酌意在他恶毒的言语下,心脏病发作,被众人送往医院,周傅轩说,要不是他这个败类,周酌意就能等到那颗心脏,摆脱病魔重获新生。

    一年前,吴姨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满身的管子没能拯救她的性命,她的儿子狠狠将周酌远推开,叫他滚,说如果不是周酌远让她那么劳累和担心,她不会死得这么早。

    半年前,系统让他感受这本小说,周酌礼因为周酌意的死亡,终日郁郁寡欢,年纪轻轻就殉情而死,读者们滔天的恨意穿透位面,他们说如果不是自私善妒的周酌远,所有人都会获得幸福。

    一个月前,周酌远要回赠予贺清澜的佛珠,贺清澜不知道自己会遇难,还将无事牌留给他,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而在前世,班主任告诉他们,贺清澜顺利进入A国某名校,语气中充满对自己学生的赞扬。

    昨天,周酌远说肯定会带柳阔出去,结果没有一颗子弹打在周酌远身上,前世直到周酌意生日还活蹦乱跳的柳阔身体被射穿多处,医生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周酌远从不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错,他一直有着很强的求生欲,否则他不会与柳阔分头行动,而是会留在原地等绑匪。

    他经历这么多,从不觉得自己不该活,不配活,虽然他有时候会认为自己的性命没有别人值钱,但是他一点儿都不想死,他想好好活着的。他想和裴鹤一起考上X大,结交很多新的朋友,他想去X大的图书馆,想假期里面与朋友们一起出去旅游,想成为一名医生救治很多的病人。

    他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害死任何人了-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周酌远开始咳血,呼吸困难,白色的枕头和床单溅上大量血迹。

    祝婉心如刀绞,她抖着手去擦,却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周傅轩的眼睛也熬红了,他拉住情绪明显失控的祝婉,给医生让开地方。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检查结果出来,周酌远双肺80%感染变白,转移至呼吸重症监护病房,防止病人过于难受用手拔呼吸管,原本是要将他的双手绑在床的两边,祝婉看到约束带都要崩溃了,捂着嘴不敢哭出声,最后是周傅轩再三保证并签署协议,医生才同意由家属轮流进来按住周酌远的双手。

    医生冷冰冰地对他们说:“但凡看住他的人有一秒钟懈怠,你们这种行为都可能会害死他。”

    周傅轩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忍住没有发作:“知道了。”

    他率先跟随医生去消毒,穿戴好防护设备后进入RICU坐下来。

    周酌远果然开始挣扎,他的手在周傅轩的束缚下无力地往上抬,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周傅轩隔着口罩,嗓音沙哑:“忍一忍,爸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孩子。”

    周酌远不知道是谁要这样折磨自己,他的眼泪与汗水混在一处,昏迷中都不得安生,也许他就不应该逃跑,让绑匪一枪打死自己,这样还痛快些。

    第72章 裴鹤 小远,现在可以活下去吗

    凌晨三点五十七分, 裴鹤带领自己的父亲与外科主任医师见面,等他们商讨结束后将他们送入柳阔的手术室。

    他忙完这些,回到周酌远的病房外, 才知道周酌远被转至RICU。

    裴鹤的身子晃了晃,很快稳住,他安静地听取医生的嘱咐,然后问道:“他的手腕受伤了, 绑上约束带以后,您建议家属陪同吗?”

    医生:“正常情况下不建议,但是他刚刚遭遇绑架, 恐怕会留有心理阴影, 而且他的求生欲不强, 家属多跟他说说话, 或许能起到安抚作用。”

    祝婉越听越不对劲,她流着泪挡在裴鹤面前:“不要绑他, 我们会看好他的, 二十四小时。”

    裴鹤漆黑的瞳孔望着她:“阿姨,这样做会让您的心里好受一点, 但是并不会减少小远的难受, 您就这么相信自己不会在中途昏睡过去吗?”

    祝婉说不出话,她被裴鹤绕过:“您先睡一会儿吧,小远醒来的时候应该会希望妈妈在身边,如果您先把身体累垮,他肯定又要失望。”

    裴鹤穿戴好防护设备,进去了。

    周傅轩胡子拉碴,西装皱巴巴的,他控制着力道包裹住周酌远的手腕, 眼中满是痛楚,瞧不出一点商场上运筹帷幄的模样。

    周酌远明明跟他说过的,他却因为没有查到人就放松警惕,这不是周傅轩第一次失职,他没能认出自己的孩子,让周酌远在外面吃那么多年的苦,接回来以后还对人不管不问,觉得心胸狭窄的周酌远不如周酌意贴心。

    他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又要像父亲一样管教周酌远,于是周酌远越来越讨厌他,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起来,把周傅轩气得头痛。

    而现在周酌远没办法再气他,要靠呼吸机才能维持生命,周傅轩只感觉恐慌要把他淹没,脑中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除了枯坐在这看周酌远熬着痛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裴鹤找到架子上的约束带,在病床边固定住。

    周傅轩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等裴鹤伸出手想要接过周酌远手腕时才转过弯,低声呵斥:“你干什么?”

    裴鹤面对周傅轩威严的气势也没有停止动作,轻轻抓住周酌远的小臂:“您出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周傅轩:“什么有你?有你就是来绑住他?我们可以看好酌远,他的家人都在这里,什么时候需要你来下决定?”

    周酌远又开始挣扎,趁着周傅轩不备就要去拔呼吸管,好在裴鹤及时把他的小臂攥住。

    裴鹤没有看周傅轩的表情,很利索地将约束带的海绵垫包在周酌远腕上,扣好扣子。

    周傅轩怔怔的,没再阻止裴鹤。

    弄好以后,裴鹤坐到周酌远的另一边,慢慢展开周酌远的手指,与他握在一起:“我知道您看见小远这样会难受,但是我想您应该比我了解,他是一个很倔的人,就算现在没有意识,我们也未必拗得过他。”

    周傅轩不说话,学着按住周酌远的另一只手,不让他摩擦到伤处。

    裴鹤望着周傅轩眼下的青黑:“而且我觉得,苦肉计不应当对自己在乎的人使用。”

    周傅轩下意识地想辩驳,嘴刚刚张开,又闭上了。

    他们这种行为和苦肉计有什么分别呢?好像这样不睡觉折磨自己就能减少一些没能保护好自己孩子的愧疚-

    周酌礼扶着祝婉坐下,他有心安慰几句,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却没能说出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很单薄,他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安定下来心情,他自己的思绪都很混乱,求生欲不强这几个字反复扎进周酌礼脑中的神经。

    为什么求生欲不强?不是很坚韧的小树吗?不是说会越过越好吗?为什么突然就不想活了?

    是不是因为周酌礼总是不能及时出现,总是让他受欺负,所以特别坚韧的小树也会开始害怕继续吃苦头?

    重症监护室的门打开,周傅轩从里面走出来。

    祝婉和周酌礼同时一愣,祝婉焦急地上前质问:“你怎么出来了?!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里面?!”

    周傅轩:“酌远的同学说有话要对他讲,等他的同学出来,你再进去。”

    他们都知道上次是裴鹤救下周酌远,这次也是裴鹤及时发现异常通知他们,第一时间将人带回来。

    但凡裴鹤对周酌远的关注少上一点或者犹豫一分,他们都不能这么快堵到绑匪-

    周傅轩走后,裴鹤要站起来才能按住周酌远的双手。

    他的脸与周酌远的脸靠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周酌远潮湿的睫毛。

    裴鹤这几天表现得再怎么冷静,到底也只是个学生,他对着周酌远格外苍白瘦削的脸,终于忍不住哽咽了。

    “小远,不要害怕,不用再害怕,我爸以前救过、救过身中数弹的警察,他已经在抢救那个人,那个人会没事,小远,你也会没事。”

    “你没有错,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很努力地把你自己和那个人都救出来了,你很勇敢很聪明,我看到你要给我发送的信息,你已经很及时地求救。”

    “那两个视频,我也有看,我看很多遍都没发现视频是伪造的,他们专门针对你设局,没有多少人能在这种情况下逃脱。但是绑匪全部都被捕获,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放心,警方一定会逼问出幕后黑手。”

    “还有、还有清澜,他没有死,他根本没上那趟航班,那天早上我出去,是给他打电话,他告诉我是因为放不下你,所以准备回来学校,没想到那趟航班正好出事,他是假死,但是他不让我告诉你。”

    “我有录音,可以给你听录音,你一点都不小气,那么珍贵的佛珠你说送就送,都是清澜,他是渣男,非要丢下你出国,你别喜欢他了,我不会让你去找他的,你是我的。”

    “小远,你是我的,我不允许你去找他。”

    “如果、如果非要去找他的话,那就等高考以后吧,我陪你一起去,因为你答应过,要和我一起考X大,你不能食言。”

    “实在不行的话,我们一定要在高考前回来,越早越好,虽然我们成绩很好,但是X大还是很难考的。”

    “小远,求求你,活下来,不要没有求生欲……”

    裴鹤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他滚烫的泪水落到周酌远苍白的额头,仿佛与那天校医院他滴下的水珠重合。

    那天在校医院,周酌远睁开那么好看的眼睛,很凶地骂他有完没完,他好希望周酌远现在也能睁开眼睛,再瞪一瞪他-

    裴鹤出来的时候已经整理好情绪,他想给周酌远的父母留下一个很可靠的形象。

    祝婉在门打开的瞬间惊醒,她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小跑着进去了。

    裴鹤回到柳阔的手术室门口。

    周酌远不知道是听懂他说的话还是力气耗尽,已经不再试图伸手去拔呼吸管。

    如果是因为他的话,那么周酌远的平静只会是暂时的,只要柳阔没有脱险,周酌远就不会恢复,而重症肺炎在ICU呆一天就会多一天风险。

    裴鹤靠坐到椅子上,他刚才指责周傅轩用苦肉计,其实他自己也是几夜没合过眼睛,这样的状态肯定是不行的,他要小憩一会儿,不会让周酌远醒来以后还要为他担心。

    二十分钟后,裴鹤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他揉揉太阳穴,往楼梯的方向抬起头,然后看到传说中的周酌意。

    周酌意双眼红肿,捂住胸口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他推开保镖,一步步朝裴鹤走来。

    他白着脸说:“我哥呢?”

    裴鹤:“你怎么会认识我?”

    周酌意只是重复:“我哥呢?里面在做手术的是我哥吗?”

    裴鹤盯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确定要去找他?小远现在,正是需要父母关心的时候,我更建议你先去看医生。”

    他看出来周酌意是一个心脏病患者,可能病情正在加重,如果周酌意非要过去,分散周酌远父母的关心,那他必须放弃在这里等候结果,回去陪伴周酌远。

    周酌意后退两步:“什么叫需要父母关心?我哥怎么了?”

    周酌礼在这个时候赶过来,他拉住周酌意的胳膊,面露慌张:“你怎么来了?”

    周酌意含着泪:“大哥,你告诉我,哥他怎么了?”

    周酌礼看着他,没能像以往那样说出哄骗的话,原本周酌远是能够向门口的保镖求救的,但是因为周酌意的出现,他让保镖去护送周酌意回家。

    如果周酌意那天晚上不擅自去找周酌远,他不会被绑架。

    周酌意在周酌礼的沉默中意识到周酌远的情况应该很不好,他掏出药物,哆哆嗦嗦吃下,这个时候他不能出事。

    他缓上好一会儿,继续问:“大哥,是那天晚上我去找哥哥,他才被绑架的吗?”

    周酌礼叹气:“不全怪你。”

    不全怪他,所以确实是因为他。

    周酌意几乎站不住,声音里带上哭腔:“为什么啊?哥不是把佛珠要回来了吗?不是逢凶化吉吗?为什么还会这样?是因为一定要两串才能起到作用吗?大哥,我把佛珠还给哥,我不要了,他不喜欢我碰他,我以后就不碰了,你告诉他我已经把佛珠擦干净了,求求他戴上,让他逢凶化吉好不好?”

    周酌礼扶住周酌意,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之前祝婉回来,很伤心地告诉他周酌远拒绝接收佛珠。周酌远一直以来最喜欢妈妈,对妈妈最好,他连祝婉都拒绝了,怎么可能会听周酌礼的?

    裴鹤突然开口:“把佛珠给我吧,我帮你们给他戴回去。”-

    七点二十八分,裴鹤再次进入RICU,他迫不及待地告诉周酌远:“柳阔已经脱险,现在正在观察。小远,你等等,我给你播放之前的通话。”

    他点开录音,很心机地播放贺清澜骂他装,揭露他对周酌远有意思的那一段。

    播放完以后,裴鹤轻手轻脚地解开约束带,将佛珠套上周酌远的手腕:“我知道你一直被欺负的真相,因为大师送给你两串佛珠,只有一串是没有作用的,我给你把另一串要回来了,小远,你很快就会逢凶化吉,恢复健康。”

    “小远,现在可以活下去吗?”

    裴鹤的心激动得发颤,他望着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的周酌远,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

    第73章 周傅轩 他还在怀念那个很轻易原谅他并……

    周酌远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他的胸口很痛,针刺一样,呼吸不受控制, 始终处于一种窒息的状态。

    这应该是一种酷刑吧,用于惩罚多次害死别人的周酌远。

    他又开始恨,恨那些要给自己上刑的人,明明他已经洗心革面, 他都不准备再害人了,那些人居然还要给他上刑。

    可是再恨也没有办法,他的身体连眼睛都睁不开, 更别说爬起来和他们拼命。

    周酌远的意识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脑中出现一些让他开心的幻想。

    比如他没有被抱错, 在祝婉和周傅轩的疼爱中长大, 他温和善良、多才多艺,走到哪里都被别人夸奖, 而且特别聪明, 考上X大,帅气的照片被学校贴在光荣榜上, 光荣榜下面远神后援会的成员兴奋地抱在一起:“啊啊啊, 远神太帅了!”

    比如吴姨遇到的是已经成为医生,有能力和金钱救治她的周酌远,而不是脾气不好,经常生病,只会让她担心的周酌远,她的病被周酌远及时发现并治好,过上幸福的生活。

    比如贺清澜成功进入A国某名校,交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对象, 但是很快他的对象把他甩掉,贺清澜借酒消愁的时候,想起被他抛弃在国内的周酌远十分后悔。

    比如柳阔高考完找周酌远打架,被周酌远打趴下,周酌远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成熟一点,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于是柳阔改邪归正,重新回去念书,把周酌远当成他的指路明灯。

    比如裴鹤在大学里面也成为他的舍友,他对裴鹤非常照顾,为裴鹤两肋插刀,某一天他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裴鹤被坏人调戏,周酌远跳出来保护他,用身体帮他挡住坏人的攻击,然后在裴鹤耳边温柔地说:“我保护你。”裴鹤十分感动,一定要以身相许……

    他的幻想在这里戛然而止,可能是非要嫁给他的裴鹤显得太过诡异。

    周酌远听到一些声音,好像是周傅轩在说什么都是爸的错,说周酌远是坚强的孩子这次也必须坚持住,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听到祝婉说最爱他,求他不要有事。

    原来他是陷入第二层幻想。

    他到这个时候,还在渴望父母的爱和忏悔吗?

    周酌远有些困惑。

    他的意识又开始断断续续,后来还听到周酌礼啰嗦什么小树小花小草,什么送他上学校,都是很小学生的发言。

    周酌远感觉好累,好烦,他不想听了,源源不断的窒息感让他非常绝望。

    就在周酌远强行安慰自己你马上就死了马上就死了的时候,他听到裴鹤的哽咽声。

    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额头,像那天校医院的水滴一样把周酌远惊醒。

    贺清澜没有死。

    柳阔正在被抢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人都在努力,只剩下周酌远-

    七点五十六分,周酌远终于战胜他的眼皮,睁开一点眼睛。

    清醒不代表病情好转,甚至对于病人来说,越清醒越痛苦,可是不醒过来的话,周酌远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裴鹤手指轻颤着捋开他粘在脸颊上的碎发:“小远,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相信我。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只需要眨眼睛来回答,好不好?”

    周酌远望着他,长长的潮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动作移动。

    裴鹤的问题都是渴不渴、这里难不难受、有没有哪里痛这样的,他按着周酌远的意思给人调整了一下姿势,用棉签沾湿周酌远的嘴唇。

    八点钟,祝婉进来与裴鹤换班,她扎起的头发有几缕散乱到外面,眼中的疲惫在看到周酌远后变成惊喜,只是很快,她注意到周酌远紧拧的眉头。

    祝婉不敢问他是不是很疼、很害怕,她坐下来,轻轻握住周酌远的手:“妈妈在这里陪你。”

    周酌远的手指动了动,眉头皱得更加厉害,裴鹤对祝婉说:“您不用再抓着他,他现在已经清醒了,这样抓着他他会不舒服。”

    怎么会不舒服?祝婉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她想反驳裴鹤,却在下一秒看到周酌远要哭不哭的神情。

    她像是烫到一般,猛地把手缩回来。

    周酌远的眉头果然舒展不少。

    祝婉作为他的母亲,还不如一个外人了解他。

    她为什么不了解呢?

    是因为在周酌远拿着照片给她讲自己成长经历的时候打断他?是因为从不去关心周酌远以前在林家过得好不好?是因为从不询问周酌远有没有受人欺负?

    因为她的忽视,周酌远现在不肯亲近她了,以前喜欢在客厅写作业,等她摸头的周酌远,喜欢缠着她叫妈妈,给她送杂七杂八小礼物的周酌远,如今只会讨厌妈妈的亲近。

    她是一个很不合格的母亲。

    但是为什么不合格的是祝婉,受到折磨的却是周酌远?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插着呼吸管面白如纸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消散的孩子,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的不公平,明明有错的是他们,难受的却是她无辜的孩子?

    祝婉这些日子流的眼泪比过去的几十年还要多,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周酌远立刻好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抹除周酌远受过的伤害,让他从求生欲不强变成求生欲很强。

    裴鹤用湿巾擦拭周酌远额头的汗水:“阿姨,您情绪不能稳定下来的话,还是由我继续照顾小远吧。”

    周酌远眼珠转了转,他知道裴鹤已经很累,想说自己可以一个人,但是插着呼吸管不能讲出来话。

    他恼怒地瞥了一眼碍事的呼吸管。

    裴鹤猝不及防地被可爱到,忍不住勾起一点嘴角,只是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他的笑容很快不见,耐心道:“等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如果有所好转,中午应该就可以撤呼吸机。”

    没有事情需要祝婉去做,她也不肯走,固执地坐在里面看她的孩子被别人安抚好,眼睛一次都不朝她看过来。

    终于,她在长时间的冷待中意识到,她的孩子并不需要她。

    那次周酌远要求祝婉陪读,是他最后一次需要母亲,祝婉拒绝了,于是他再也不要母亲的陪伴与照顾-

    周酌远第一次叫爸爸,是在回去周家的路上,祝婉温柔地诱哄他,于是他紧张地直了直身子,先是看向祝婉:“妈妈。”

    然后在祝婉鼓励的眼神中,又看向周傅轩:“爸爸。”

    彼时周傅轩颇为严肃地“嗯”了一声,这样的反应显然不合周酌远的意,他回家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与周傅轩处于一种不熟悉的状态。

    直到周傅轩当众打了他一巴掌。

    周酌远开始与周傅轩冷战,餐桌上他跟祝婉讲话,跟周酌礼讲话,跟周酌意讲话,一个一个讲过去,就是不跟周傅轩讲话。

    路上遇到周傅轩,周酌远会故作冷淡地瞧他一眼,然后绕着他走。

    周傅轩气得不行,只觉得周酌远真的一点都不懂事,而且没有能力为自己做的事情承担后果。

    生气归生气,家中长辈的生日宴他还是带着周酌远一起去了,毕竟他不能真的叫旁人以为周酌远是不被周家承认的私生子。

    然后周傅轩发现,以往喜欢端着很多食物走到旁边吃完才回到他们身边的周酌远,那天晚上连一口水都没有喝。

    他跟在距离周傅轩不远的位置,每当周傅轩回头的时候,他都要下意识地紧绷起身体,并且自己好像没有发觉,还是那副故作冷淡的表情。

    周傅轩才明白自己的行为给刚认回父母很没有安全感的周酌远造成多大伤害。

    出于愧疚,晚上到家以后,周傅轩破天荒地亲自端着提前让厨师准备好的食物,送到周酌远的房间,给周酌远解释之前为什么冲动打他,向他道歉并且转给他很多零花钱,耐心地教导周酌远以后遇到那种情况应该怎么做。

    那个时候的周酌远非常的好说话,他双手摆在自己腿上,原谅没有足够能力保护孩子只能当众给他难堪的周傅轩:“我知道了,爸爸。”

    只是这样的好说话逐渐在后面周傅轩日复一日嫌弃的态度中消磨殆尽,周酌远变得愈加尖锐,他的小刺越长越锋利。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洒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映出的颜色竟然是冰冷的。

    周傅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可能在两次的事件中,周傅轩的表现都是那么的无能。

    也可能,他还在怀念那个很轻易原谅他并且身体很健康的周酌远。

    忙碌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周傅轩脑中再次闪过周酌远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晕倒在裴鹤怀中的场景。

    他们一早知道绑匪没有对周酌远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还做很多心理准备要去面对周酌远的指责与恐惧,没想到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周酌远陷入昏迷,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当初那么健康的孩子,一个晚上不吃东西不喝水也没有事情的孩子,跑步可以拿一百米冠军的孩子,短短三年时间被他们养得这么脆弱。

    而周傅轩直到周酌远那天病倒在家门前,才发现他的身体居然那么的不健康。

    明明是自己的不负责任,却还要斥责周酌远隐瞒他们,如果不是他经常打骂孩子,周酌远会害怕告诉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吗?又有哪个孩子生病的时候会希望父母不在身边?

    第74章 裴鹤 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生气

    五日后, 周酌远状况平稳,顺利转入普通病房,裴鹤终于趴在他的病床边睡了一个完整的觉。

    因为仍然存在气喘、胸闷的症状, 他还需要依靠氧气罩缓解,周酌远感觉被压着的鼻根有点痒,可是他常用的右手被熟睡的裴鹤攥着,只好艰难地抬起之前蹭破并且还扎着针的左手。

    “别动!”周傅轩推门进来, 看见他的动作心惊肉跳,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按住他的手,“你想要做什么?”

    周酌远不明白为什么他反应那么大, 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眼中有那么多的恐慌, 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抬起一半的手又被按下, 周酌远十分愤怒, 从氧气罩里透出闷闷的声音:“你很烦,我的鼻子, 咳咳, 被压得很痒。”

    裴鹤在周傅轩推门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他听完周酌远的抱怨, 心虚地松开被他攥出很多汗水的手。

    周酌远如愿以偿摸到自己的鼻子。

    周傅轩的心悸这才消失, 他把刚刚放下的食物拿过来:“你的朋友们前几天打电话要来看你,我没同意,现在你已经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想要见见他们吗?”

    周酌远第一次见到周傅轩用这种表情跟他讲话,像是被鬼附身,可能在因为周家的仇人绑架周酌远,而周家迟迟不肯答应绑匪的要求害周酌远差点丢掉性命这件事愧疚。

    他不会安慰周傅轩自己现在成功逃出来了云云,看到他们愧疚, 周酌远心里是爽的,他巴不得多爽一会:“晚两天,等我、咳咳、再好一点。”

    周傅轩“嗯”了一声,帮周酌远摘下氧气罩,摇起他的病床想喂他吃饭。

    没等周傅轩端起碗,周酌远就很冷漠地说:“不用你。”

    前几天他太虚弱,随便谁来喂都乖乖吃了,现在他有力气,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非常难得,周傅轩竟然忍住没有发火,心平气和地问:“那我喊你妈来。”

    周酌远一愣,他也不想要祝婉,那他想要谁?他下意识地准备麻烦谁?

    裴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叔叔,我来吧。”

    周酌远的身体僵硬一瞬,他呆呆地抬起头,望向这几天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裴鹤-

    周酌远今天的胃口比昨天更好一点,喝掉大半碗粥,裴鹤给他擦完嘴戴好氧气罩,又把病床摇平,背过身去收拾东西。

    周酌远望着他的背影,犹豫地开口:“贺清澜,真的没有、咳咳咳、事情吗?”

    裴鹤动作顿了顿,没回头:“我可以再给你听一遍录音,也可以陪你去找他。”

    周酌远那天醒过来没多久,裴鹤就又给他简单讲过一遍柳阔的恢复情况以及贺清澜假死的事实,不过裴鹤也能理解周酌远对贺清澜感情太深所以好像失忆一样反复询问的行为。

    裴鹤垂下眼睑,他是有点难受的,没有谁会对喜欢的人始终记挂别人无动于衷,而且他很害怕周酌远见到贺清澜以后旧情复燃,那他又没有机会了。

    他开始不敢想那样的场景。裴鹤不清楚自己当初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给贺清澜与周酌远牵红线的,大概中二期沉浸于青春疼痛文学的裴鹤对贺清澜的喜欢和占有欲还不足以让他真正的疼痛。

    他不要周酌远喜欢别人。

    这样突然冒出的想法让裴鹤心里一颤,他轻轻盖上盖子,安慰自己,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他心里面想让周酌远只属于他,只能看到他一个人,想做许多过分的事情,现在说出愿意陪周酌远去找贺清澜的裴鹤也还是一个君子,是能够让周酌远依赖的好人。

    磨磨唧唧地收拾完东西,裴鹤调整好表情,转身查看周酌远的情况,却发现周酌远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他怔了怔,慌乱地想周酌远不会瞧出来裴鹤的龌龊心思了吧?

    然后他看见周酌远张开嘴,讲话慢吞吞又字正腔圆,闷闷的压在氧气罩下面:“小远,咳,你是我的,我不允许、咳咳、你去找他。”

    裴鹤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他霎那间脸上五颜六色,千变万化。

    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喉咙在哪,艰难地从牙缝里面挤出声音:“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生气。”

    他说等周酌远好了再生气,而不是等周酌远好了再算账。

    周酌远眼睛弯起来。

    好大一块馅饼,狠狠砸在裴鹤头上,把他砸得头昏眼花,飘飘然仿佛身处梦中。

    周酌远知道他的心思以后,没有跟他吵架,还对他笑-

    祝婉过来的时候周酌远正在午睡,她又恢复从前精致干练的形象,除了怎么也遮不住的黑眼圈有些突兀。

    她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周酌远一会儿,临走的时候想要喊裴鹤出去聊聊,没想到她刚一站起身,周酌远就睁开眼,警惕地望着她。

    祝婉想起上一次在校医院,周酌远也是焦急地爬起来,生怕她在背后讲他的坏话。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事情让周酌远这么防备,可能是童年的经历让周酌远对所有人的防备心都很重。

    祝婉的视线落到周酌远的手背上,几个针眼十分明显。

    吃过很多苦头的周酌远,防备心重一些是很正常的。

    祝婉又坐回床边,握住周酌远放在外面的冰凉的手:“今天咳嗽有好点吗?胸口还痛不痛?”

    周酌远已经不会再感到喘不过气,不用再依靠氧气罩,只是咳嗽与胸痛的症状好转得非常缓慢,因此他也一直没有允许他的朋友们来看他。

    他回答:“就那样。”

    裴鹤翻译道:“咳嗽好一点,偶尔会头晕和胸痛,得慢慢调理。”

    祝婉感激地看向裴鹤:“裴同学,这次真的特别感谢你,前几天太忙,阿姨都没时间好好跟你说声谢谢,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提,只要我们能够做到。”

    这样的承诺非常值钱,就是不知道承诺的效力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周酌远有心提醒裴鹤早点提要求,又想不到合适的借口。

    等祝婉离开,周酌远认真地看向裴鹤:“她不一定、咳咳咳、做到,但是我也可以、咳咳、答应一个要求。”

    裴鹤惊喜交加:“真的?什么都可以?”

    周酌远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第75章 裴鹤 你是不是很心虚?

    裴鹤原地转了一圈, 说:“我不能浪费,得好好想想,小远, 我的要求有几年保质期?”

    这个问题成功难住周酌远,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活多久,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被系统抹杀掉。

    他的右手放到被子上,又从被子上挪到床单上:“呃, 两个月……”

    裴鹤:“?”

    周酌远顶着他不可置信像是无法理解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小气的人的眼神,硬着头皮改口:“三个月……”

    “一年……”

    “三年……”

    他终于受不了似的,手缩进被子里:“五年, 五年可以吧?咳咳, 不能再多了!”

    裴鹤见好就收, 蹲下来与他对视:“那就说好了, 五年之内,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

    周酌远从未与旁人做过这样的约定, 他隐隐有些后悔, 睫毛颤了颤。

    裴鹤握住他被子里的手,暖意从交接处传过去:“我不会很过分的。”

    周酌远这几天已经习惯他这样的行为, 并没有感觉别扭:“我知道。”

    裴鹤又说:“但是也不会很容易实现。”

    周酌远喉结滚动了下:“不管多难, 我都去做。”

    裴鹤轻声说:“所以给出我这么珍贵的许诺,就不要再赶我走了吧,我想陪着你,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去学校,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丢下你之后还能安心学习。”

    周酌远想要说可是,嘴巴还没张开, 一个没有见过的医生恰好此时走进来。

    医生外表约莫三四十岁,气质儒雅随和,他摘下口罩,站在裴鹤身后跟周酌远打招呼:“小远,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以为是换主治医生了,老实回答:“比昨天好一些,就是早上的时候有、咳咳、有一阵子胸口疼,医生,我会留下后遗症吗?”

    医生语气温和:“你已经恢复得很快,好好休息,是可以痊愈的。”

    真的是很不错的好消息,周酌远好像确实逢凶化吉了,他感激地对医生笑:“我好好休息,最快多久可以出院?”

    医生沉吟片刻:“这个我不好说,要看后面的恢复情况,是想早点出院回去上课吗?”

    周酌远:“嗯,我跟我的朋友都、咳咳、已经高三,还有几十天、咳、就高考了。”

    医生顺着他的视线看一眼蹲在地上的裴鹤,轻轻笑了笑:“不急,你慢慢讲,听说你们都想考X大?”

    提起成绩周酌远还是很自豪的:“对,因为X大最好,是我们的梦想。”

    “以后是想成为一名医生吗?”

    周酌远心想自己居然表现得这么明显吗?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医生:“是的,您怎么知道?”

    医生没有回答,而是弯下一点腰,掏出手机递到他面前,微信的二维码上方显示他在海边拍的游客照,用户名是海阔天空:“不介意的话,可以加叔叔的微信,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来问,我看到以后就会回复。”

    周酌远的目光却没有落在二维码上,他注意到医生胸口别着的挂牌,姓名一栏处写:裴乘康。

    他忽然笑不出来了,结结巴巴道:“您、您是……”

    医生笑意不减:“我是裴鹤的父亲。”-

    担心被别人听到,周酌远在裴鹤给自己擦脸的时候才很小声地说:“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裴鹤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我见你爸妈的时候也没准备啊,小事,大不了我带你私奔。”

    周酌远把他的手拽下来:“谁要跟你私奔?”

    裴鹤的动作顿住:“你不肯跟我私奔吗?”

    周酌远很想骂他开玩笑不看人眼色,明明自己这么严肃,他还在那里私奔私奔,可是脑子里突然冒出那天梦到的场景,被周酌远保护得很好的裴鹤哭得梨花带雨,说什么这辈子非周酌远不嫁……

    他的脸颊微微泛红:“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现在好了,我在你爸的眼中、咳咳、肯定是一个很没有用的病秧子。”

    裴鹤擦干净手,再次蹲到周酌远床边,他很喜欢这个姿势,离人很近又不会带来很多的压迫感:“放心吧,我之前就跟他讲过你,我爸很喜欢你,而且他性格很好,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他,别总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把我爸妈当成普通朋友的爸妈就好。”

    这句话很心机地拉近他和周酌远的关系,好像裴鹤已经超出普通朋友的范围,获得男朋友的身份指日可待。

    犟驴周酌远仍然很懊悔:“怎么可能没压力?我都没有去过朋友家,咳咳,更没有见过朋友的父母。”

    裴鹤想到他从前孤僻的性格,心口霎时间抽痛了下,面上却没表现出来:“都怪我爸,他自作主张过来看你,我其实也不知道。”

    周酌远连忙摇头:“不不不,不怪叔叔。”

    裴鹤将下巴搁到叠在床沿的胳膊上:“好吧,那怪我,惩罚我扶你下去晒晒太阳。”-

    今天的太阳格外刺眼,周酌远戴上墨镜和口罩,被一个小女孩误认为是明星,她拽住周酌远的衣角晃了晃:“大哥哥,可不可以给我的帽子签名。”

    女孩的父母跑过来跟他们道歉,把她抱起来,女孩趴在父亲的肩头哭:“我第一次见到电视上的明星哥哥,我想要签名。”

    她的父母应该非常爱她,请求周酌远随便签点什么给小女孩,他们愿意付出一定的报酬。

    周酌远没有要报酬,他接过小女孩的帽子,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可以写什么,最终只好写下“远神”二字。

    小女孩破涕为笑,高兴地抓着帽子朝他挥手,她的母亲始终温柔地望着她。

    是很幸运的、被父母爱着的小女孩。

    周酌远怔怔地看他们走远。

    裴鹤牵起他的手,周酌远回过神,想要说点什么为自己的走神做补救,身后忽然传来周酌意激动的声音:“哥,你已经可以下床了吗?”

    他面色倏地一白,僵在原地。

    周酌意绕到他们面前,这次他没再试图去触碰周酌远:“吓死我了,哥,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担心你?”

    周酌远瞧着他身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病号服,手脚变得冰凉,下意识地就想把裴鹤藏到自己身后。

    其实周酌意从未和他争抢过什么东西,反倒是他常常霸占周酌意从父母兄长那里得到的礼物,只是人和死物不一样,人有感情,不能被周酌远左右。

    周酌意又凑近一点,与周酌远站在一起如同真的双胞胎,他真诚地对裴鹤道:“辛苦你照顾我哥,给你添麻烦了,裴鹤。”

    周酌远墨镜下的双眼变得干涩无比,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认识,原来裴鹤说的要回来佛珠是从周酌意手中要回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情不自禁地开始想裴鹤是不是和关琦一样,因为周酌意的请求才来照顾周酌远。

    他听到裴鹤礼貌回应:“不辛苦,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周酌意脸上的笑容淡去一些:“怎么会?你不用客气,我应该替我哥好好谢谢你的。”

    裴鹤嗓音温柔:“小远已经谢过我了。”

    周酌意逐渐捏紧自己的掌心,他看着二人牵在一处的手,周酌远从未与他这么亲密过。

    他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在对周酌远好,把健康的身体让给哥哥,可是就因为他没有阻止祝婉要周酌远的佛珠,周酌远竟然狠心得连碰都不让他碰,还要在他面前和别人牵手刺激他。

    是不是裴鹤用他主动给出的佛珠欺骗周酌远的好感?

    周酌意眼神暗了暗:“那我也要谢谢你替我把佛珠为我哥戴上。”

    裴鹤皮笑肉不笑:“是我要谢谢你肯把佛珠还给小远才对。”

    周酌远听他们在这里谢过来、谢过去,神情越来越冷漠,大概他们很想和对方多说几句话,只是周酌远不想听了,他挣开裴鹤的手,扭头就走。

    裴鹤愣了一下,赶忙追上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抱你回去吧……”

    周酌远赌气道:“我自己能回,不耽误你。”

    裴鹤想不到他这样见不得自己怼他的弟弟,不是周酌礼说他讨厌小意的时候没有否认吗?就算讨厌也比裴鹤重要吗?

    他有点伤心和生气,强行把周酌远抱起来:“不许乱动!”

    周酌远想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咬咬牙,忍住没有挣扎。

    周酌意没有追,裴鹤最后一句话让他心里很难受,他把佛珠还回去以后周酌远身体就慢慢变好,不管是从哪个角度,都是他差点把哥哥害死了-

    两个人回到病房以后脸色都很难看,裴鹤锁上房门,质问靠在床头的周酌远:“是他先膈应我的,你凭什么不准我回嘴?是不是在你心里谁都比我重要?周酌意、清澜、柳阔,是不是都比我重要?”

    周酌远:“?”

    他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什么东西?”

    此刻周酌远竟是完全无法理解裴鹤的脑回路,眼睛睁大一些。

    裴鹤很不服气:“你这是什么表情?是觉得我在乱吃飞醋无理取闹?”

    周酌远眼中的所有情绪都被问号取代:“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吃醋?谁在膈应你?周酌意吗?”

    裴鹤冷笑一声:“除了他还有谁?说什么给我添麻烦,他以为他是你的谁?!还替你谢谢我,一个喜欢自己哥哥的变态,你为了他跟我生气,难不成你也对他有意思?我告诉你我不允许,你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不能搞这种乱七八糟的禁忌之恋!”

    周酌远面色一言难尽:“……”

    裴鹤的嘴巴不停,好像要把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都念给周酌远听:“清澜是先来的,我忍了,谁叫我没有先对你好,但是柳阔呢?他之前还欺骗你,你刚能下床就吵着要去见他,是不是因为他帮你挡子弹就很感动对他产生感情?!要不是你那天非不让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可以给你挡子弹,我都不会让你病成这样让你吃这么多苦!”

    周酌远:“……”

    裴鹤见他不说话,更加理直气壮:“你是不是很心虚?”

    原来情人眼里出西施是真的,裴鹤自己喜欢周酌远,就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喜欢周酌远,而且他有点被绿妄想症,还没有和周酌远确认关系就开始防他防你。

    但是这样的裴鹤,这样慌乱的裴鹤,好像把糟糕的情绪从周酌远身上偷走了,安到自己身上,很勇敢地发泄出来。

    周酌远在裴鹤眼里,也是值得被很多人争抢的珍宝。

    他沉默一会儿,想要从床上起来,被愤怒又眼睛很尖的裴鹤按住:“你要干嘛?拿东西还是什么?现在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威胁我吗?”

    周酌远被按住就不动了,盯着他漆黑的眼睛,语速很慢地道:“裴鹤,其实只有你在喜欢我而已。”

    裴鹤眉心一拧,还想同他争论,嘴巴才张开一点,就听到周酌远又说:“不过你介意的话,等柳阔康复以后,我就不再与他接触,而周酌意,我确实讨厌他,已经在避免与他接触了,所以才会离开,不是在生你的气。”

    他觉得裴鹤在胡言乱语,却要包容乱吃飞醋的裴鹤。

    裴鹤没再继续强调那些人的心思,他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把周酌远推给别人。刺眼的阳光被窗帘挡下,只渗进一点暖意,他弯下腰抱住周酌远:“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不是想逼你和他们断绝关系,但是你是我的,小远,你是我的。”

    第76章 裴鹤 夸张、肉麻、幼稚

    周酌远没有说话, 他的脸颊贴着裴鹤通红发烫的耳根,总是把他抱来抱去、动不动就要和他牵手的裴鹤在他清醒状态下说出这样类似告白的语句时也会感到害羞。

    他缓缓抬起手,回抱住裴鹤, 手指搭在裴鹤背上。

    这样的反应不是在暗示裴鹤可以得寸进尺还能是什么?裴鹤的心情由大落至大起,将他抱得更紧一些:“我喜欢你,小远,之前答应和你去北城旅行的时候, 就喜欢你了,不是我对清澜好,是想和你在一起。”

    他迟几分钟才回复贺清澜, 并非在纠结去不去或者调整自己的计划, 而是在因为自己收到消息的那一瞬间产生的惊喜情绪而震惊。

    那只耳朵更烫了, 周酌远不自然地偏过一点头:“已经全部都讲完了吗?”

    裴鹤只感觉他极其柔软的皮肤在自己耳边蹭了蹭, 心脏狠狠一颤:“还没讲完,还没讲完。可以、可以做我男朋友吗?我会对你最好。”

    他的心口抵在周酌远的胸膛上, 有力的, 快速的。

    周酌远想,裴鹤情场失意那么久, 总算是等到柳暗花明、情场得意的今天。

    他对着那只滚烫的耳朵说:“可以, 我也喜欢你,也对你最好。”

    气温越来越高,窗外鸟语花香,窗内小鹿乱撞。

    两人结束这个拥抱时脸上都红透,扭扭捏捏地坐着。

    对裴鹤最好的周酌远当即决定与他分享自己的佛珠,却是被裴鹤非常严厉地拒绝。

    “不行!这次就是因为少了一串,你才被绑架,不可以再把佛珠分给别人, 谁都不行!”

    周酌远笑他:“你之前不是还说我迷信吗?”

    裴鹤:“那不一样,之前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知道清澜没事才会说你。”

    这句话成功提醒周酌远还没有跟他算账:“你还好意思讲?当初看我哭成那样,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啊?”

    裴鹤顿了顿,开始甩锅:“是清澜非要我这么做的,他比较独裁。”

    周酌远气笑了:“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裴鹤没有说自己夹在其中的难做与苦衷,只小心翼翼地把周酌远摘下的佛珠又带回他细白的手腕:“也没有那么听话吧?我现在不是背叛他了吗?小远,你不要觉得我不守承诺不讲信用好不好?也不要往外说。”

    周酌远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因为好玩才隐瞒自己的,他虽然对贺清澜很失望,但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他还会遇到生命危险吗?”

    裴鹤面不改色地撒谎:“不会,就是事情比较棘手,他恐怕几年内都没时间回国。”-

    柳阔的手术非常成功,前几天就成功脱险转入普通病房,周酌远这天过来看他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打游戏。

    瞧见周酌远进来,他有些激动地放下手机:“你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周酌远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抬头望向裴鹤。

    裴鹤接收到他的视线,说:“我站着就行。”

    站着的话他们就不好意思聊太久。

    周酌远对他的心机一无所知,转过头回答柳阔:“我快要康复,可能近两天就能出院,很抱歉现在才来看你。”

    他没有问柳阔的身体状况,因为这些事情医生和护工每天都在告诉他。

    柳阔之前从未与周酌远这样平和地说过话,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耳钉装成忙碌的样子:“抱歉什么?我知道你在生病,那两天你睡着的时候都在发抖,我真担心你熬不过去,幸好我们都死里逃生了。”

    裴鹤按在椅背上的手一紧。

    周酌远有所察觉,他安抚二人:“没什么的,只是发烧而已。”

    柳阔皱起眉头,对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很不满:“你又开始没什么、还行、没事,要是真的没什么,你至于住院那么久?你总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没有数,之前胃那么不好还要跟我打架。”

    周酌远:“……你来找我麻烦难道我应该逃跑吗?”

    柳阔:“不应该吗?你打不过我还不逃跑?死要面子活受罪。”

    如果不是看在他受自己连累被迫到鬼门关走一圈的份上,周酌远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周酌远脸色变得铁青:“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柳阔发现自己三言两语又把人惹生气,他是很喜欢看周酌远生气骂人没错,却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周酌远还在生病的时候把人惹生气,也不希望周酌远因为恩情隐忍。

    他轻咳两声,补救道:“你可以计较,虽然你也有错,一直嘴硬不解释是我的小弟在骗人,但主要的错还是在我,我没有查清楚就找你麻烦,对不起。”

    周酌远勉为其难接受他“周酌远三十大板,柳阔七十大板”的道歉:“你知道就行。”-

    周酌远回到自己病房以后,察觉裴鹤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他又好笑又无奈:“我都说他不喜欢我了,怎么还在吃醋?”

    裴鹤盯着他的眼睛:“我只有一半在吃醋。”

    周酌远疑惑道:“另外一半呢?”

    裴鹤:“另外一半是在担心你,因为你总向别人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是一次两次,是很多次,低血糖还要继续打球,跟柳阔打架打到住院告诉我们回家有事,胃疼到咬破嘴唇才跟我说很颠,半夜发烧第二天才让我知道,失声一整天却要假装一点事情都没有,明明病到咳血进重症监护室还要说发烧而已,而且肯定还有其它我不知道的事情。我甚至都怀疑有的时候你是不是把自己都骗过去?”

    他说的有些事情周酌远都忘记了,茫然地问:“我什么时候低血糖还继续打球?哪一次?”

    裴鹤抿了抿唇:“你不要以为卖萌就能蒙混过关,我真的会害怕哪一天你趁我不在的时候病得很严重没有人管,所以小远,你之前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现在想要把它用掉。”

    “啊?”周酌远还来不及因为他说自己卖萌而生气,就看到他表情十分认真地说要用掉可以让周酌远上刀山下火海的要求。

    裴鹤按住他的肩,黑沉沉的眼眸仿佛要看穿周酌远的内心,不允许一丝一毫敷衍与哄骗存在:“从现在开始,直到我死亡,你任何时候感到身体不适,就算只有一点点咳嗽,都必须立刻告诉我,即使未来你要和我分手,在分手以后你也必须这样做。”

    夸张、肉麻、幼稚。

    把这么珍贵的许诺用在这种事情上,周酌远几乎无法直视随心所欲的裴鹤。

    而且也太狡猾了,说什么分手以后也这样做,谁家情侣分手以后还互相关注身体健康?这和要求周酌远永远不许分手有什么区别?和说裴鹤永远会关心周酌远有什么区别?

    第77章 何调笙 想成为老师,要去支教

    周酌远本来想垂下来眼皮的, 可是裴鹤的视线太灼热,扣在肩膀上的手将他锁住,强硬态度逼得他不得不仰起一点头与之对视。

    周酌远质问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些许焦躁:“要是你以后不喜欢我了呢?不想关心我了呢?”

    裴鹤眼睛眨也不眨:“我一辈子喜欢你, 一辈子关心你。”

    可恶的不理智的高中生,一辈子这样的话随口就能说出来,之前要五年的约定,现在要一辈子的约定, 得寸进尺,得尺进丈。

    周酌远的呼吸急促起来。

    裴鹤第三次说必须:“这是你之前答应我的,你必须要做到, 我也会做到一辈子关心你, 不存在如果。”

    半晌, 在裴鹤的注视中, 周酌远终于克服自己的羞耻与不安,他同意裴鹤的要求, 用毫无效力的言语将两人的一生捆绑在一起。

    “好。”-

    休息日, 周酌远的朋友们来看他,给他送来一大束的鲜花。

    他把鲜花递给护工去插起来:“其实我明天就出院了。”

    季和坐到病床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听说这些绑匪什么都不要, 就要带你走, 那边问了好多天,什么都没问出来。”

    周酌远愣了愣,这些事情周家人都没有跟他讲,他还以为已经抓到犯人。

    他开始回忆绑匪的态度,怎么想怎么奇怪,如果不是要威胁周家,为什么不敢伤害他呢?

    他的胸口又有点闷,额头渗出一点汗, 裴鹤逮着机会就把季和拉开,顺了顺他的后背,倒出点水递到他嘴边。

    周酌远就着他的手喝水,听见孙玉卿在问:“师父,明天真的能出院吗?太恐怖了,那些人手里居然有枪,你真的没有被打伤吗?”

    周酌远的眼神黯淡了下:“我没被打伤,但是有人差点因为救我被打死。”

    “哐当”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几个人循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何调笙正弯下腰捡手机。

    她捡起手机以后吸了吸鼻子:“你没被打伤都在重症监护室呆那么多天,要是再被打伤,岂不是……”

    周酌远见不得女孩子哭,他手足无措地想要起来,让裴鹤按住了。

    他急忙安慰道:“你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我恢复得特别好,明天就能活蹦乱跳,你别担心。”

    何调笙抹掉眼泪:“嗯,你好好的。”-

    第二天周酌礼送他们回去学校,他又定制了一块表叫周酌远戴上,可是现在周酌远两只手都戴着佛珠,不想要再戴表。

    周酌礼拿他没有办法:“你先戴两天,我再去定制一个吊坠。”

    周酌远不情不愿地接过,他比被绑架前更瘦了,表带扣到最后一格。

    周酌礼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看到周酌远仍旧苍白的脸色,想要指责他随便把保镖安排走的话堵在喉咙里。

    他还以为等周酌远出院以后就能忍心训斥,没想到还是开不了口,而且周酌远将两个保镖全部安排给周酌意,是不是在害怕周酌意受到伤害以后家人会不由分说地怪罪他?

    想到这儿,周酌礼鼻子一酸,他对周酌远说:“现在每个门口我都安排了六个人,你出门不管去哪里有没有人陪同都一定要带着三个人走,听到了吗?”

    周酌远“哦”了一声:“你们真的查不到到底是谁派来的人吗?”

    周酌礼颓丧无比:“查不到,与周家有交集的人全部都查过了,没有一点线索,酌远,我们真的没有故意隐瞒你。”

    周酌远不置可否,这样警惕的日子也不晓得要过到什么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

    车行驶到学校附近,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学生繁多,周酌远漫无目的地观察外面的人群,忽然间他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口顿时一紧。

    他叫司机停到路边,打开车门跳下去。

    周酌礼与裴鹤不明所以,也跟着跳下去追上他。

    车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周酌远猛地将浑浑噩噩的何调笙拽回路边,他的胸口因为这样剧烈的运动又泛起疼痛,后怕使得他拽着何调笙的手不住打颤:“你在干什么?!”

    何调笙如梦初醒,她反抓住周酌远的手腕:“你怎么了?我出来给老师跑腿,你怎么流这么多汗?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周酌远瞬间睁大双眼,他看了看跑到自己身边面露担忧的裴鹤与周酌礼,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何调笙,他想说不是的,何调笙刚才的神情和动作,分明是想要寻死,可是此刻瞧着她过于正常的态度,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出现问题,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周酌远慢慢松开何调笙的胳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我看到你想跑到路中央,很危险。”

    何调笙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我安全意识确实比较差劲。”-

    周酌远后来是由裴鹤背回去的,他一进入学校,就遵守之前的约定告诉裴鹤自己胸口发闷,裴鹤二话不说将他背起来,周酌远还想反抗,听见裴鹤酸酸地说:“你什么意思?清澜可以背你我就不可以吗?那天我还是提着你们的行李看他背你的!”

    周酌远慌忙表态:“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现在人有点多……”

    裴鹤没有反应,他只好把脸埋起来,闷闷地说:“好了好了你背吧,反正他们看不见我,丢脸的只有你。”

    裴鹤轻笑一声。

    周酌远很喜欢他低沉好听的嗓音,脸微微泛红。

    接近宿舍时路过的学生逐渐变少,周酌远终于抬起头,在裴鹤耳边小声解释:“其实我刚才是以为何调笙想要寻死,我当时直觉就是那样,你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裴鹤皱起眉头,认真道:“她想要寻死?我没有注意,我当时注意力都在你身上。”

    周酌远喃喃:“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们很快进入学习状态,只是周酌远被医生勒令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压榨睡眠时间,裴鹤每天很严格地监督他十点半上床睡觉。

    好在回校后的模拟考周酌远发挥得比上次还要好,裴鹤的成绩也没有下降,这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他临近高考的焦虑情绪。

    成绩出来以后的第一个休息日,周酌远请前些日子一直为他担惊受怕的朋友们吃饭,这次没再把关琦排除在外——主要是裴鹤的请求,他说虽然关琦现在对周酌远的感情挺正常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变异。

    周酌远对很爱吃醋的裴鹤包容到一种夸张的地步。

    在餐桌上,周酌远举着石榴汁,宣布他新交往的男朋友裴鹤,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朋友们都没有感到意外。

    孙玉卿“叮”的一下与他碰杯:“原来你们才交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

    周酌远怔了怔,仔细一想,他好像确实很早就开始依赖裴鹤了。

    季和心里难受,石榴汁一杯一杯往嘴里灌。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他们谈论起高考结束后的安排,季和说要去旅行,关琦说要去考驾照,孙玉卿说要去打暑假工,何调笙说以后想成为老师,要去支教。

    周酌远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几个人起哄一番他才说要去做慈善,帮助一些看不起病的人治病。

    孙玉卿“切”了一声很失望:“这也太大众了吧,我还以为你要跟师娘去度蜜月才不肯说呢。”

    裴鹤挑了挑眉:“我跟着去不就是度蜜月吗?”

    周酌远望着杯子里的石榴汁,眼睛慢慢弯起来。

    第78章 周酌远 活不成,死不掉,放不下

    随着周酌意的生日越来越近, 周酌远做噩梦的频率越来越高。

    起初他并没有把噩梦和自己的心态联系起来,因为他在上次模拟考取得很好的成绩以后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态还算不错,稳定进步的排名让他对高考很有信心。

    直到那天半夜, 裴鹤将他喊醒,满脸慌张地问他有哪里难受。

    周酌远迷迷糊糊坐起来望了一圈围在自己身边的舍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没有,怎么了?”

    裴鹤手指抚上他冰凉的脸:“你刚刚一直在喊痛。”

    “我在喊痛?”周酌远回想梦中的内容, 只有零星几个片段,“我好像梦到鬼打墙,怎么都醒不过来, 有什么在掐我的脖子, 喊痛……我不记得了……”

    裴鹤:“没事就好, 接着睡吧, 我在旁边陪你。”

    周酌远推他的肩膀:“做个噩梦而已,你睡你的。”

    他并没有把这个梦当回事。

    只是后来, 他开始每隔两三天被困在梦中一次, 常常要挣扎很久才能醒来,醒过来以后就不敢再睡过去, 害怕死在梦里。

    如果是裴鹤发现把他叫醒会好一点, 如果是他自己醒,他会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休息日的清晨,还没到他们平常休息日的起床时间,裴鹤已经洗漱好,拉开周酌远的帘子,压着声音道:“小远,起来,我带你去看医生。”

    周酌远猛地睁开眼睛, 明明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裴鹤怎么知道他醒着?

    宿舍里没开灯,裴鹤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却能够猜测一二:“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以后失眠也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周酌远沉默一会儿,然后说:“你不要用这么恶心的比喻。”

    裴鹤撑着床沿,从善如流:“我是你的白细胞。”

    这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很帅,周酌远坐起身,等白细胞同志在自己脸颊印上一个早安吻,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

    检查结果出来,是轻微的焦虑症,医生给他开了两盒药,嘱咐他按时回来复查。

    吃过药以后有所好转,周酌远的黑眼圈不再那么明显,周酌礼啰嗦的话都减少很多。

    周酌意生日那天,他没再拒绝回去周家,最后一堂课结束,他匆匆忙忙向裴鹤道别,老实地跟随周酌礼上车。

    从离开学校门口的那一刻起,周酌远的身体就紧绷起来,十几日没再出现的胸闷症状让他呼吸困难。

    【主角很善良,他们会原谅你】

    周酌远白着脸看向窗外,真可笑,他们原谅他有什么用?他可不会原谅他们。

    周酌意永远不会获得他想要的大圆满结局,他的“双胞胎哥哥”等他手术成功就会离开这个家,他的人生永远留有遗憾。

    周酌远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知道周酌意很想与他交好,但是他不会满足周酌意的愿望,这是他对主角蚂蚁般的报复。

    周酌礼在上车之前就摸过他的额头,现在又摸了一次:“没有发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胃病犯了?还是之前肺炎的后遗症?”

    周酌远拽下他的手,冷漠道:“我没事,别耽误你的宝贝小意过生日。”

    周酌礼很久没再听他说过这样嘲讽的话,愣怔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痛楚:“酌远,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是你们的成人礼。”

    哦,原来也是周酌远的生日。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落日被云遮住一半,立交桥上繁杂的车辆在城市乱七八糟的灯光中构成一幅让人头疼的画卷。

    周酌远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在林家从没有过过生日,回到周家以后每一年生日都过得兵荒马乱。

    周酌礼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深吸一口气,轻声道:“生日快乐,酌远,过了今天,你就十八岁了,是一个大人了。”

    可是周酌远早就十八岁了,带着伤,在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度过他的十八岁。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家只不属于他一个人。

    真可惜。

    周酌远闭了闭眼。

    这一世,他没敢伤害周酌意,身体不好,总是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很可怜,父母兄长同情他,想要弥补他。

    他活了两世,生理年龄心理年龄都早已成年,却好像从来没有真正长大,被困在歇斯底里的那一天,所以耿耿于怀,活不成,死不掉,放不下。

    那就,给自己补过一个成人礼吧。

    为周酌远也好,为周酌意也好,假装他们是真正的双胞胎兄弟,忘记所有的忽视与不公,在家人的祝福中度过这一天,欺骗林远已经得到渴求多年的家人的爱。

    然后周酌远将真正长大,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主角的幸福生活十全九美,周酌远的旅程无悔无憾。

    周酌礼下车以后,周酌远倒了两片药出来,干吞进腹中。

    心跳逐渐恢复正常,他和周酌礼并排走在一起,到了门口,周酌礼停住脚步,温柔地对他笑:“你来开门。”

    周酌远没有推辞,礼炮声伴随着门的移动“噼里啪啦”响起一片,他穿过五颜六色的纸片,走到周酌意面前,学着周酌礼刚才的笑容,他现在是周酌礼,是周酌意,唯独不是周酌远。

    他说:“小意,生日快乐。”

    这一天,周酌意的心脏病没有发作,是他十几年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

    晚上睡觉前,周酌远又吞了两片药,这样吃是不对的,可能会让他产生耐药性,但他的心跳太快了,他害怕会猝死。

    这是最后一次,他想,这次过后,再也不乱吃药,再也不隐瞒裴鹤。

    药物的作用立竿见影,周酌远很快陷入昏睡。

    他做了很多梦。

    小时候江月仪对他时好时坏,身体孱弱的女人在两次背叛以后精神上出现些许问题,只是她太爱林博旭,本能让她面对林博旭永远慈爱温柔,面对周酌远时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

    她说周酌远不配和林博旭用一样的东西,然而每天该给的零花钱一分都不会少;她在林德才打周酌远时面露痛快,事后又给周酌远上药,抱着他哭喊可怜的小远;她跟林德才撒泼吵架要他给周酌远打疫苗,打完疫苗后又恨恨地骂周酌远净会花钱,不如喂狗。

    周酌远恨他们,他走得决绝,那个时候别说是周家,就算是一只流浪狗跑来汪汪叫周酌远是它的孩子,他也会跟着走。

    但是在这样的夜晚,他竟然又梦到从前。

    梦里他还是林远,红肿的手心痛得厉害,他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江月仪的眼泪落下来是凉的,缓解一点手心的疼痛。

    他害怕得直发抖,嘴里还要犟:“我没错,你们偏心……”

    江月仪似乎听不见他讲话,自顾自地给他涂抹药膏,念叨着:“小远乖,不怕痛……”

    涂完以后,她拍着周酌远的后背,唱着儿歌哄他睡觉。

    周酌远的抽泣在儿歌声中愈加委屈:“妈妈偏心,我恨妈妈……”

    这就是周酌远前十五年人生,一点点的爱和很多很多的恨。

    很长的一段儿歌,唱完以后,周酌远已经十五岁,他当着两家人的面,看也不看江月仪和林德才一眼,说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面前突然出现一根绳子,十五岁的周酌远低下头,剪断其中一大截。

    他一下子坐在去往周家的车上,祝婉耐心地对他说:“你的弟弟小意一出生就患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妈妈担心他知道真相以后病情可能会加重,所以酌远,你受点委屈,我们一起告诉他你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好不好?”

    周酌远发了一会儿呆,他望向祝婉,之前他是不情不愿地答应的,祝婉哄了他好一会儿。

    他嘴巴张了张,听见自己说出和之前不一样的回答:“不好。”

    祝婉的表情变得模糊,但是声音很清晰:“当初就不该把你认回来。”

    眼前的场景转变为客厅,客厅格格不入的书桌上还摆着他的橡皮和笔记。

    周酌远晃了晃神,还没有从祝婉绝情的话中恢复,就听见周酌礼冷笑:“你在自作多情什么?这个桌子是我给小意安装的,你沾了小意的光还要欺负小意,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

    这次周酌远及时反应过来:“抠门的脑残!”

    他想要冲上去打人,客厅又转变为周酌远的卧室,他的日历被人撕烂扔在地上。

    周傅轩声音暴怒:“像你这样的人学出来也是败类,读越多书给社会带来的危害越大!”

    他的拳头被周傅轩抓住,然后整个人被摔到床边,和他破破烂烂的日历一起。

    真正的家也没有人爱他,十八岁的周酌远失望透顶,狼狈地爬起来,推开他们所有人往前走,再次遇到那股绳子,又毫不犹豫地剪断其中一大截。

    二十三岁,吴姨去世,绳子剩下的长度不多了,周酌远不想剪,可是绳子自己断掉一截。

    还是二十三岁,贺清澜对他说不喜欢,周酌远愤怒地又剪掉一截。

    那么短,那么细一条绳子,周酌远好嫌弃,他都不想要了,正当他想把绳子全部扔掉的时候,绳子似乎意识到什么,慢慢悠悠地开始生长,不是绳子,是白细胞,是蛔虫。

    周酌远被自己毫无逻辑的比喻逗笑,定睛一看,还是绳子,不过有两条,转着圈拧成一股,又长又漂亮。

    裴鹤在绳子的另一头对他喊:“小远,过来娶我。”

    天光大亮。

    两日后,医院通知周家有心脏和周酌意配型成功,需要尽快准备手术。

    第79章 周酌意 仅仅不想被抹杀

    进手术室之前, 周酌意给周酌远打来一通电话,被他挂断了。

    他不再伤害周酌意,周酌意成功等到那颗心脏, 已经满足系统和这本虐恋小说读者的要求,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再为难他。

    下午倒数第二堂课结束后,周酌礼给他发来消息,说周酌意的手术很顺利, 但是人还没醒。

    这条消息周酌远同样没有回复。

    不知道周酌礼是因为太忙碌,还是因为周酌意手术顺利心情太好,他并未指责周酌远的冷漠。

    晚饭时, 周酌礼高兴得嘴角都放不下来, 他计划着等他们高考完要带他们去哪里哪里旅行, 说爸妈都准备加班加点把要紧的事情处理掉, 到时候他们一家人一起……

    “我不会去。”

    周酌礼整个人僵住:“什么?”

    周酌远低头喝了口汤,然后继续泼他的冷水:“我有自己的安排, 你们去就好。”

    周酌礼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时间还没定, 我们可以根据你的时间调整……”

    周酌远表情平淡:“什么时间我都不会去。”

    周酌礼哑然,没再试图劝下去,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依不挠, 周酌远只会说出更加难听的话。

    为什么呢?明明前两天的成人礼上,周酌远态度是那么和顺,他还对周酌意笑,吹蜡烛前说谢谢你们,甚至在周酌意的请求下给他们每个人一个拥抱。

    周酌礼还以为他们的感情在上升,以为坚冰在融化,以为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的家庭会变得越来越和睦, 结果才过去短短两天,周酌远就能够十分冷硬地对他说——你们去就好。

    这是周酌远想出的新的报复方法?先给他一颗甜枣再给他狠狠一棒?

    周酌礼的手指颤了颤,如果是的话他也只能承受,只能等很会记仇的周酌远消气,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一家人,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他总能等到周酌远重新愿意叫他大哥的那天-

    周酌远猜测自己的焦虑症和周酌意的手术有关,晚自习结束后,他与裴鹤牵着手走在阴影处,因为不再比别人多学那一两个小时,他们回去时路上学生非常多,所以周酌远喜欢往别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藏。

    他在阴影下对裴鹤说:“鹤鹤,休息日陪我去复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可以减药。”

    这个昵称是前天取的,裴鹤发现他多吃了两片药跟他吵架,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做到自己答应的事情,身体不舒服不及时跟裴鹤讲,周酌远理亏跟他道歉,偏偏裴鹤已经不吃这一套,凶巴巴地喋喋不休。

    周酌远后来也有些恼火,但是他没理,只能“呵呵”一声表达自己的愤怒。

    裴鹤的脸当即涨得通红:“别以为用这种腔调喊我的名字我就会轻易原谅你!”

    周酌远愣了愣,他试探着又叫一声:“鹤鹤?”

    裴鹤表情紧绷着,半晌才说:“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不会心软,肯定要让你后悔这样的选择。”

    原来裴鹤喜欢别人叫他“鹤鹤”,就像周酌远喜欢别人叫他“小远”一样。

    此时裴鹤对周酌远第一时间要求他的陪伴这个行为非常满意:“好,想要什么奖励?”

    他的想法非常浪漫,比如一顿烛光晚餐、一只手办、一套和生日礼物球鞋配套的运动服、一个来自裴鹤的珍贵的亲吻……

    周酌远:“想要今晚迟半个小时睡觉,你帮我看看这次的英语作文我为什么扣这么多分。”

    裴鹤:“……”

    他决定再也不要问周酌远想要什么奖励。

    十一点,周酌远在裴鹤的催促中躺上床闭上眼睛,他以为愿望得到满足病情好转的自己能够睡一个好觉。

    然而,他再次失眠了,或者再次陷入噩梦。

    他的眼睛紧闭着,却能够看到舍友放轻动作在宿舍里面走来走去,他的身体动弹不得,心跳幅度很大,砸得他胸口生疼,窒息感一波又一波接踵而来,和当初被绑在重症监护室插着呼吸机的感觉一模一样。

    周酌远想要呼救,想喊裴鹤的名字,可是嘴巴怎么也张不开,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切事情都已经结束,他的任务圆满完成,他强迫自己给主角一个美好的成人礼,为什么还会被困在噩梦中?为什么不祥的预感几乎将他淹没?

    [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周家大哥对弟弟的疼爱竟逐渐变质]

    系统传给他的信息,一定是正确的吗?

    周酌礼对周酌意十分疼爱不假,但是真的有变质吗?有违背伦理的纠葛吗?

    这样一本小说,简直就像是把零零碎碎的信息扔给AI,生成出来的东西真假混掺,不伦不类。

    周酌远一整晚都被困在这个梦里,看舍友接连洗漱上床,陷入睡眠,半夜裴鹤下来查探了一次他的情况,周酌远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没有让裴鹤发现什么。

    直到闹铃响起时,他才重新获得身体的掌控权。

    第二天,周酌远对裴鹤说,打算晚上去看看刚做完手术的周酌意,如果裴鹤有空的话可以一起。

    晚上一切如常,医院离学校太远,他们在附近的酒店住下。

    裴鹤洗澡的间隙,周酌远发现自己的手表指针停止转动。

    【周酌意要出事了】

    周酌远按住自己左手腕的佛珠:“和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说只要他出事就会抹杀我?”

    系统没有回答,它仿佛彻底消失,任凭周酌远怎么呼唤都不再做出任何回应。

    他咬咬牙去看自己的手表,突然发现指针不是停止转动,而是十分缓慢,并且在逐渐加速。

    周酌远猛地站起来,他喊道:“裴鹤!”

    “怎——么……”

    “么”字尾音还没出来,周酌远就跑了出去,只有他一个人的时间变得缓慢。

    他穿过树懒一样的车辆,忍着心悸跑到周酌意的病房门口。

    病房门口很安静,是顶层独立的病房,安保很好,理应不会有问题。

    周酌远倒出两片药,吃下去的时候想着裴鹤又要跟他吵架了。

    他推开病房门,看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悬在周酌意心脏上方,一身黑衣戴着面具的人缓慢地将刀刺下。

    刀还没有刺破周酌意的皮肤,却已经刺伤周酌远的大脑。

    那一天,周酌意捂着心口,倒在祝婉和周酌礼怀中:“哥,你不要再说了,我好痛……”

    周酌远的理智全无,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毒:“谁是你哥?你不过就是个鸠占鹊巢的小偷!你的亲生父母暴戾粗鄙,你的亲哥是不学无术的强盗混混,你有什么资格喊我哥?!”

    周酌意终于流出眼泪:“为什么?哥,今天不是我们的生日吗?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好痛,你是想害死我吗?”

    “对,我就是想要你死,我巴不得你早点死!看到你那张脸我就恶心,听你叫我哥我就想吐!凭什么你偷走我这么多年的少爷生活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享受我爸妈给的爱?!”

    这几句话说出以后,周酌远体会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爽快,然后他看到周酌意的身体开始痉挛,气息越来越微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抢走你的人生……”

    周酌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抱起周酌意在很多人的簇拥下离开。

    周酌远被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对着空气重复一遍:“我巴不得你早点死。”

    周酌远是巴不得周酌意早点死的。

    时间还是太过缓慢,让周酌远在刀落下之前可以想很多很多东西。

    就算周酌意和他说对不起,把父母兄长送的礼物都让给他,一直很可怜很善良,他也巴不得周酌意早点死。

    但是他不想要被抹杀。

    仅仅不想被抹杀。

    周酌远在只有自己缓慢的时间里迅速冲到病床旁边,从背后勒住那个人脖子,另一只手去夺那把刀,时间恢复正常,两个人扭打在一块。

    黑衣人身材瘦小却灵活,力量更是不容小觑,周酌远很快被压制住,闪着寒光的刀朝他扎下,周酌远呼吸一滞,抬手想要阻拦,刀尖骤然一偏,扎进他的左臂。

    冰冷的锐痛让周酌远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那个人爬起身,没走出两步竟又被追上来的周酌远勒住脖子,耳边夹杂着痛楚的喘气声急促又混乱。

    那个人怒极,再次压制住周酌远,这一次刀尖笔直地刺向他的脖颈。

    周傅轩听到动静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周酌远左臂几乎被鲜血湿透,锋利的小刀距离他脆弱的脖颈不到十公分。

    周傅轩目眦尽裂,他来不及等后面的医生护士,当即用手抓住刀刃与那人缠斗在一块,不过很快落入下风,身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好在医生护士都及时出现帮忙按住那人。

    由于失血过多,周酌远脸色煞白,他支起身子,推开周傅轩伸过来的手,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之前绑架他的幕后主使。

    他固执地盯着那人的眼睛:“你是谁?”

    那人眼中的情绪非常复杂,没有回答他的话。

    一名医生摘下那人的面具。

    周酌远看清以后,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何调笙。

    第80章 何调笙 我让让你吧,小远

    何调笙的世界消失了, 物理意义上的消失。

    她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十几年的人生几乎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 可是在她正要上大学,进入人生最幸福的阶段时,她的世界消失了。

    所有人都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只有她的灵魂飘浮在黑暗中, 也可能不是黑暗,是虚无。

    她在虚无中呆了很久很久,却又不知道具体多久, 这里没有时间, 也没有空间。

    五感恢复时, 何调笙已经忘记自己的姓名与长相, 只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而她幸福的人生戛然而止。

    她的脑海里多出一个系统, 告诉她要拯救他们的世界。

    系统说, 他们的世界和这个世界是双生平行位面,但是该位面趁着他们位面能量动荡, 强行剥离他们位面所有的灵魂, 附加到该位面相生之人身上。

    幸好该位面能源尚未完全稳定,灵魂无法融合,等到该位面能量动荡时,它寻找机会抢回灵魂,他们的世界才可以恢复原样,她才能够回家。

    于是她给自己取名为何调笙。

    周酌远望着她,想起那张座位表,想起前世没有成为自己同桌的季和, 想起百日誓师大会并未站在前排而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裴鹤,原来蝴蝶效应不是由重生的周酌远引起,而是由班里多出的何调笙引起。

    怪不得他刚开始对何调笙一点印象都没有……

    医生护士们一致认为这个女生精神出现问题,准备先把人带出去关好。

    “等等!”周酌远身体一震,回过神,他像是忘记自己汩汩流血的伤口,强行爬起来拽住何调笙,周傅轩跟上去抱住他的腰才没让他跪倒在地,周酌远顾不上别人,他焦急地质问,“什么抢回灵魂?你说清楚一点?为什么会能量动荡?这个位面会怎么样?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何调笙沉默片刻,那双眼睛中慢慢浮现出恨意:“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原本周酌意应该昨天死去,能量就会动荡,是你毁了我们的世界,我早该一开始就对你下杀手,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对你心软!”

    系统告诉她,这个世界最大的变数就是周酌远,他是唯一一个在周酌意做手术前就融合两个世界灵魂的人,让她把周酌远解决掉,一切就会沿着正常轨迹发展。

    何调笙做不到这种事,于是她想到安排周酌远假死,然而两次尝试都完全失败,她还差点多害一条人命。

    她的心态开始崩溃,几度想要寻死,最后系统向她妥协,只要在周酌意手术前后杀掉本该死去的周酌意,能量也会动荡,但是在这样的时间节点杀掉周酌意太难,医院的安保正常人毫无可能突破,唯有系统消耗能量给何调笙本人开强外挂。

    讲到这里,何调笙的眼睛逐渐变得猩红:“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我明明是为了你才做这么多!你为什么一定要毁掉我们的世界?”

    时间又变慢很多,这次只有周酌远与何调笙的时间在变慢,但是何调笙没有发觉。

    周酌远低下头,看着一滴血花费他自己以为的数十秒才落到地面。

    周酌远其实有点接受不过来这么多的信息,似乎他已经从一个仅残害主角的小反派变成一个毁灭世界的大反派?

    这样的联想让他有点想笑,没等他笑出声,耳边响起一直对他很好很关心他的朋友的诅咒:“也许应该死的人是你。”

    周酌远的笑容不见了,他怔怔地抬起头,看见何调笙眼中写满痛苦,有些人说出很伤人的话以后不会像周酌远一样畅快,而是更加崩溃。

    他应该死吗?

    周酌远有些脱力地靠着周傅轩,他不仅没有力气甩开憎恨的父亲,还得依靠他才能勉强站稳。

    他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他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响个不停的手机掉到桌子旁边,那个时候已经不再难受,他眼前浮现很多场景,都是很平凡的生活场景,比如小时候在学校里面上课,比如他和工友们在角落休息聊天,比如过年吴姨邀请他一起吃年夜饭,他在里面看了很久,场景播放结束,他失去意识。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哔——”

    何调笙说完那句话后,看到周酌远的瞳孔逐渐涣散,她的呼吸一滞,想要说些什么,大脑中忽然出现系统传给她的信息。

    信息没有声音,没有形态,但是她第一时间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之前的系统。

    【你们的世界不可能恢复,它在欺骗你】

    何调笙身体被按住动不了,只能闭上眼睛回应:我凭什么相信你?

    【位面拥有两大能源,分别是周酌意和周酌礼,你们的世界周酌意和周酌礼都已经死去,是我收留了他们的灵魂,否则他们的灵魂会和你们整个位面一起消散】

    真有意思,这个强盗竟然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何调笙死死咬着牙:如果他们真是能源,肯定会投胎转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消散?

    【他们不会投胎转世】

    何调笙: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我们现在输了,你是赢家,你现在搞这一出是想做什么。

    【我不是赢家】

    何调笙:什么意思?

    【我动不了你们,如果继续下去,你会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但是你的‘系统’仍然可以为你开强外挂,说不定你们真的能够杀死周酌意夺回他的灵魂】

    何调笙知道它并没有说完:但是?

    【但是周酌远会死,他的灵魂已经被我融合,他在两个世界都会彻底消失】

    【你有三个选择,一个是继续你们的行动,杀死周酌意,带走他的灵魂和你们的世界共同消散;一个是作为何调笙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让周酌远彻底消失,不过我不能保证他消失以后这个世界还能维持稳定;最后一个是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我用你的灵魂力量抹去所有人关于何调笙的记忆,周酌远就不会死】

    它说何调笙的系统在欺骗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把话都往有利于它的那个方向说?

    何调笙的身体开始颤抖,她也不想要消失啊,为什么她没有被系统和所有人一起掳走?而是被留在虚无中?

    为什么要是她?为什么一个要她来拯救世界,一个要她来牺牲自己拯救周酌远?

    【其实周酌意的这颗心脏,是你捐献的】

    原来她是能源稳定的关键,灵魂中蕴含丝丝缕缕难以掌控的能量。

    【你得了绝症,临终前决定捐献自己的心脏】

    【所以就算带走你,你也撑不到灵魂融合的那天】

    何调笙重新睁开眼,里面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周酌远手指拽着她的胳膊,那天在路上,周酌远也是这么拽着她,跑得满头都是汗水,他总想要救很多人,想要赎罪。

    周酌远这一生,快乐的日子屈指可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够毫无保留对他的裴鹤,却又失去健康的身体。

    他已经很可怜了。

    而何调笙的一生很幸福,有关心她的父母,有高尚的结局。

    她生前是那么好的人,没道理只对周酌远一个人那么坏,那太不公平了,她不想要周酌远再被不公平对待。

    禁锢何调笙的力量瞬间消失。

    她缓缓移动到陷入昏迷的周酌远面前,双手捧起他惨白如纸的脸,过了一会儿,她将额头抵在周酌远沾着血的额头上,发不出声音,只能比口型:“我让让你吧,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