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周酌礼 为什么不跟他说话啊

    裴鹤拿书包时已经将周酌远的手机带过来, 上面显示林博旭打进的电话,他迟疑片刻,电话就挂断了。

    周酌远醒后听他说起这件事, 打开手机回复:不是说周一到周六不要给我打电话吗?找我干嘛?

    林博旭很想安慰自己周酌远是不想让他担心,可是他在往上翻看聊天记录的时候,没有发现一条周酌远主动发送的消息。

    明明还在记恨自己,为什么又愿意和他聊天?为什么愿意给他花钱转病房?

    林博旭想不明白, 他本就不算聪明,好在他清楚周酌远的性格,没有打草惊蛇发出会让周酌远警惕的话:没什么, 就是想说我已经可以出院。

    周酌远难得大方:你住着吧, 我现在有钱。

    林博旭:再住我就还不起了。

    周酌远:不用你还。

    林博旭:我肯定还你, 亲兄弟明算账。

    周酌远:……谁跟你是兄弟?

    林博旭一下子攥紧床沿, 他想起周酌礼离开时挑衅的神色:你就那么喜欢周酌礼?他现在对你很好?

    周酌远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神经。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周酌礼去找你了?

    林博旭急忙回复:没有。

    周酌远没再追问,身体上的无力让他产生一种懒怠的情绪, 随便他们在背后聊他什么吧。

    就算林博旭认识到周酌远常常在没有缘由的情况下欺负无辜的周酌意, 而周酌意是他应该疼爱照顾的弟弟,要和周酌远划清界限, 都没有关系。

    周酌意那么善良, 遇到林博旭这样的无赖可能会吃点亏,也不一定——周酌礼应该会把他保护得很好,然后林博旭被圣母光环感化,两家人和乐融融冰释前嫌,很完美的结局。

    周酌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对坚持给他打钱吓跑好几个相亲对象的林博旭造成的伤害是实打实的。

    这一世让林博旭结局好一点,就算是周酌远对他的补偿。

    裴鹤从何调笙带的礼物里面翻出一盒点心:“要不要吃下午茶?”

    点心是何调笙亲手做的, 周酌远一边吃一边听裴鹤拉踩:“有点腻,可能刚开始油放多了,后面糖加的时间也不对。”

    周酌远:“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吃人的嘴短吗?”

    裴鹤信誓旦旦:“真的,我做的比她做的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周酌远觉得他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裴鹤是从贺清澜遇难的噩耗中走出来了吗?还是为了照顾周酌远的情绪在强颜欢笑?

    如果坚强和善良有等级的话,裴鹤的坚强等级应该高于周酌远,善良等级应该高于周酌意。

    想到这些,周酌远看着开屏的裴鹤,不再觉得他有趣,而是觉得有点心疼。

    失去暗恋这么多年的竹马,一定很难过吧?

    毕竟周酌远才喜欢贺清澜几个月,就已经那么难过了。

    他轻轻拍两下裴鹤的肩膀,哽咽道:“没关系,你不用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我都懂。”

    裴鹤:“……”

    他现在内心四味杂陈,酸甜苦咸铺满整颗心脏。

    酸周酌远那么喜欢贺清澜,甜周酌远明明自己快哭了还能想到安慰他,苦不能告诉周酌远真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心,咸周酌远一个人受过的那些委屈。

    辣有点不合时宜,就不辣了。

    他抽出纸巾放到周酌远鼻子底下。

    周酌远:“……我自己会擤。”-

    周酌意不想一个人吃饭,坐在客厅里面抱着平板发呆。

    他不认识贺清澜,却也为这个生命的逝去而唏嘘,要是贺清澜没有死就好了,他知道周酌远已经分手,如果没有死,他冷酷的哥哥就不会记挂这个人这么久。

    周酌意揉揉眼睛,往门口走去,根据刚才的通话,他预估祝婉他们快要到家。

    果不其然,他一到门口,门就打开了,几个人沉默着进来。

    周酌意敏感地察觉气氛不对:“发生什么了?妈妈,你是不是哭过?是哥哥情况不太好吗?”

    这样说着,他的脸色白上几分。

    祝婉挤出笑容安慰他:“没有,刚才不小心让沙子吹进眼里,现在没事了。”

    周酌意猜到他们有事情瞒着他,却没有追究:“那我们快点吃饭吧。”

    他以前从来不会提前离席,今天头一次吃到一半就离开,进房间后,他立刻给关琦打电话。

    周酌意:“你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关琦皱起眉,忽然觉得有点烦,周酌意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温柔纯洁,这阵子居然动不动这样打电话过来质问他,频率高到让他怀疑周酌意在把自己当成监视周酌远的私家侦探。

    他控制着语气回应:“都告诉你了,酌远发烧住院,裴鹤不允许我去看他,说我会给他带来麻烦,我能怎么办?当着他的面跟裴鹤打一架吗?”

    周酌意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可能给对方造成困扰:“对不起,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很担心哥哥。”

    关琦叹气道:“不是你的错,我上午给酌远打过视频,他也拒绝我的探望。但是他看起来精神不算差,告诉我裴鹤在给他传授独门秘笈。”

    有心情跟他开玩笑的话,至少证明周酌远处于恢复阶段。

    周酌意闻言放下一点心,电话结束以后,他按住自己的胸口。

    要是他和周酌远也能够有心灵感应就好了-

    在周酌远住校之前,周酌礼从未觉得他有很高的存在感,也可能是因为周酌礼注意力都在周酌意身上。

    随着人离开的时间越来越久,周酌礼恍惚间发现家里处处都是周酌远生活的痕迹。

    刚回周家那一年,周酌远不爱回自己房间或者去书房写作业,总要在客厅里面,祝婉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学习,等着祝婉经过的时候夸他两句。

    后来他把周酌意也带坏了,周酌礼不得不找人在客厅里面设计几个书桌,搞得不伦不类,让他很是郁闷。

    可是周酌远看到书桌的时候特别高兴,给他锤了半天肩膀:“大哥真好!”

    周酌远是从这个误会开始亲近他,然后在他们闹崩以后,一次吵架当中,周酌礼说出书桌是给小意准备的,周酌远只是自作多情沾别人的光。

    周酌礼终于想起,原来不是他刚和周酌远闹崩那次,而是这一次,周酌远亲近他从这个书桌开始,单方面和周酌礼断绝兄弟关系也是从这个书桌开始。

    他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收走,再没有到客厅写过作业,也再没有叫过周酌礼一声“哥”。

    周酌礼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想自己应该离开客厅,于是去到二楼水吧。

    水吧里有一个冰箱,青春期的男孩嘴巴很容易寂寞,周酌礼有时候应酬回来,会看到周酌远蹲在冰箱旁边挑选零食,第一次发现时他们关系还没闹崩,周酌远很没有眼色地捧着冰淇淋递到胃疼的周酌礼面前:“大哥,你吃不吃?”

    周酌礼捂住腹部叫他赶紧拿走。

    周酌远这才察觉自己犯了错,他噔噔噔跑回去放下冰淇淋,又跑回来扶周酌礼,急得面红耳赤:“对不起大哥,我不知道你胃不好。”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周酌礼从没有跟他说过。

    周酌意听见动静,熟练地出来寻找药物,倒好水给周酌礼吃下。

    周酌远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亲昵地聊天,而自己始终插不进去嘴,只好取出冰淇淋和饮料独自抱着离开。

    仅留下一个无人在意的、孤零零的背影。

    阳光穿透水吧的玻璃,空荡荡的地面上此刻只有周酌礼自己。

    为什么不跟他说话啊?

    他都跟你道歉了,为什么不跟他说话?

    第62章 裴鹤 我会一直陪你

    “大哥?大哥?”

    模模糊糊的声音飘进耳朵, 周酌礼的肩膀被人推了两下,他睁开眼睛,看到周酌意站在他身边, 心中隐隐产生些许失望。

    他在期待什么呢?人又不能睡一觉回到过去。

    周酌意担心地问:“怎么睡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周酌礼:“没事,你该上学了吧?哥送你去。”

    周酌意:“你别去,你这几天那么忙,我就是想喊你回房间睡觉。”

    周酌礼不置可否, 却还是送他去了。

    到学校后周酌意没有立刻下车:“大哥,晚上带我一起去见见哥哥好不好?”

    周酌礼沉默一会儿,说:“小意, 你知道酌远在生病, 你也才出院没多久, 上次闹成那样, 我觉得你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周酌意失魂落魄道:“好吧,那我等哥哥康复再去见他。”

    周酌礼面露不忍, 他看着周酌意在保安的护送下进入教学楼, 才让司机驱车离开。

    车里有点闷热,周酌礼打开窗, 一道凉风灌进来, 吹得他昏昏沉沉的大脑瞬间清醒片刻。

    他该对周酌远做出道歉和补偿-

    “你脑子撞坏了?”

    周酌远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收到的入账短信。

    周酌礼喉结滚动了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能给你转钱。”

    周酌远很擅长恶意揣测别人:“为什么对不起?你做了什么事情?是跟林博旭说过什么?还是毁掉我什么资料?砸破我什么东西?”

    明显前面几项根本不值那么多钱,周酌远越猜越离谱,有点慌张起来:“你损坏我的学籍让我无法参加高考?为了保护周酌意出卖我的信息让仇家追杀?用钱购买我的寿命转换给周酌意?”

    周酌礼:“……你少看点小说。”

    裴鹤不让他诋毁周酌远:“小远这两天住院每天都只看二十分钟小说。”

    确实不能怪小说,因为周酌远的知识储备来自于上一世的稳音。

    如果不是重生发生在自己身上,周酌远也不会发散思维想到这些情节, 比起重生来说,这些情节显然更加现实。

    他很迅速地把钱转回去:“不行,我不敢拿你的钱。”

    周酌礼气得心口发疼,他以前是对周酌远不好,但是也不用这么防备他吧?

    周酌礼说不出指责的话,只能伸出手发誓:“如果我对你抱有一丝一毫的利用和恶意,就让我天打雷劈……”

    周酌远打断他:“没必要的,周酌礼。”

    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很深沉的蓝色,学生们下课出来吃饭,遥遥地传来嬉闹声。

    周酌远认真地与他对视:“如果是林博旭跟你说了什么让你感到愧疚的话,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你不必因为我在林家过得不好,就善心大发过来同情我。我在林家的经历和你们都没有关系,你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我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不需要你们可怜。”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那为什么总是生病?为什么总是受伤?

    周酌礼下意识地认为周酌远又在嘴硬,又在逞强,可是当他望进周酌远的眼睛里时,发现很多很多让人难以忽略的坚定。

    是了,他的弟弟已经长大了。

    在没有任何人给他足够的爱的情况下,一个人在泥里面生了根、发了芽。

    这样长大的小树可能不够粗壮,却足够坚韧,他的成长经历让他相信,即使未来也没有任何人爱护他,他也能生活得越来越好。

    周酌礼忽然开始气馁,他并不是因为周酌远在林家过得不好才愧疚,他还没有看那本日记,他是因为自己对周酌远不好才愧疚。

    只是这些愧疚在周酌远心目中大同小异,都是没有价值的、会让他困扰的-

    周酌礼离开没多久,裴鹤就憋不住,凑到周酌远身边:“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你意志特别强,居然能忍住不要。”

    周酌远被他的彩虹屁拍得很开心:“还好吧,主要是怕拿人的手短。”

    裴鹤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脸颊:“你怎么还内涵我?”

    周酌远拍开他的手:“谁说我内涵你?明明我之前是直接说的,现在恰好用同一个句子里的话而已。”

    裴鹤望着他脸颊上泛红的一块,顿时心虚起来,周酌远好适合碰瓷的体质,他就轻轻一捏,那里就红了。

    晚上睡觉前,裴鹤照例关上灯,然后摸黑回到陪护床上。

    病房里面只剩下仪器的一丁点光亮,和窗外的月色一样冰冰凉凉。

    黑暗中周酌远的声音格外鲜明,他的声带恢复很多,清凌凌的很好听:“我明天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上课了?”

    裴鹤:“你的胃还难受吗?”

    周酌远:“好多了。”

    裴鹤翻了个身,面向病床:“医生可能会允许你回去上课。”

    他说了句废话,周酌远也知道他不知道,只是想开启一个话题。

    在脑中默数三个数字,周酌远说:“裴鹤,谢谢你陪我。”

    耳边没有等到回应,周酌远慢慢睡着了。

    裴鹤拼命调整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因为他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半晌,裴鹤终于调整好,小声又羞涩地开口:“我会一直陪你。”

    然后他平复下来心跳,听见周酌远均匀的呼吸声。

    裴鹤:“?”

    他不死心地爬起来,对着周酌远的脸吹了一口气。

    周酌远感觉有点痒,“啪”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脑门上。

    第63章 祝婉 她融化在这个梦里

    周酌远大概已经从贺清澜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换好衣服, 看裴鹤帮自己收拾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大多是昨天何调笙他们带来的,现在由裴鹤一个人把这些东西再拿回去。

    周酌远四下看看, 提起放在地上的包,裴鹤瞥了一眼,没有拦他,毕竟他们两人结伴而行, 只有裴鹤一个人大包小包而周酌远两手空空可能会让他感到羞耻。

    包里装着这两天他们讨论过的试卷,周酌远等待的时候数了数,发现自己真的很努力。

    学校之前请的励志师曾经站在升旗台上慷慨激昂地说, 不管最终成绩如何, 至少要做到让自己不留遗憾。

    周酌远看着这些试卷, 他应该不会感到遗憾。

    路过操场时他又想到贺清澜接自己回宿舍的那天, 在这所学校里面周酌远和他的前男友曾经留下太多太多的回忆,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是绵绵密密的、潮湿憋闷的, 时不时地冲出来一下,让他失神片刻。

    不过周酌远不会再停住脚步, 因为有很多人在等他。

    但是意外发生得很突然, 裴鹤的手提袋突然破了一个洞,里面掉出来一堆充电器和笔。

    周酌远:“……”

    他不得不停住脚步,跟裴鹤一起焦头烂额地把那些东西捡到周酌远拎的包中。

    裴鹤:“都是孙玉卿送的袋子太不结实。”

    周酌远:“……这是你自己去校门口参加关注微信号活动送的袋子。”

    裴鹤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周酌远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我问过你,你自己说的啊。”

    “哦。”裴鹤咽了口唾沫,今天阳光太好,五颜六色的,好看到让人眩晕。

    他自然地从周酌远手里接过变重的包, 将装有没吃完的点心的袋子换给周酌远:“你来拿,我害怕这个等下也破掉。”

    停下也没有关系,他们很快收拾好行囊,聊着营养稀少的废话向前走去-

    祝婉做了一个梦,梦见小周酌远蜷缩在床上,手心红肿着摊开,眼睛闭得紧紧的,但是没有睡着,因为一直在抽泣。

    她心疼坏了,想要把那个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却怎么也动不了。

    小周酌远似乎发现她的存在,睁开圆圆的眼睛,带着哭腔:“妈妈,妈妈,你来接我回家吗?”

    他眼泪掉得比刚才还厉害:“我要回家,为什么你才过来?呜……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接我?你不爱我吗?你爱别的小孩吗?那个坏蛋打得我好痛,妈妈,你抱抱我……”

    祝婉也开始哭,她拼了命地想要往前走,身体却像是被粘在那一小片空间,怎么都无法挪动分毫,她张开嘴:“妈妈当然爱你,不要害怕,妈妈现在就来接你回家。”

    可是周酌远听不见她讲话,一双眼睛里源源不断地冒出泪水,把睫毛和耳边的碎发都打湿了:“为什么不爱我?因为我是坏小孩吗?你怎么还不来抱抱我?你为什么要去爱别的小孩不爱我?”

    祝婉心如刀绞:“不是妈妈不想抱你,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动不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妈妈就过去。”

    她铆足了劲往前冲,终于冲破那层束缚,祝婉又惊又喜,只是没等她触碰到人,小周酌远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月前,周酌远提出住校的场景。

    “如果不住校,就让妈过去陪我。”

    祝婉看见另一个自己表情十分愧疚地拒绝了他。

    甚至没有半点犹豫。

    她哆哆嗦嗦走到周酌远面前,周酌远仰起头与她对视,他看起来比小时候还要瘦:“我要去住校,不会再回来。”

    祝婉摇头,伸出手抱他,却整个人穿透他的身体。

    转身的时候,画面转换成他们去学校看望周酌远的那天,这次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刚刚在很多人面前误解周酌远的加害者。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周酌远和上次一样,冷着脸躲开了。

    她整个胸腔都疼得厉害:“对不起,妈妈接你回家。”

    周酌远的脸更冷几分,眉头紧紧皱着:“回家?回哪个家?我没有家。”

    祝婉含着泪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说过要跟我回家,回到周家的,酌远,妈妈现在来接你了,会对你好,会补偿你的。”

    周酌远面露不解:“谁是酌远?我是林远。”

    祝婉呼吸一滞,眨眼的功夫,眼前就变成一个小小的社区医院,周酌远腿上的裤子都被扯烂,白炽灯下狰狞的咬痕看着就吓人,而坚强的小孩一言不发,默默流着眼泪配合护士打针。

    她的身体又被定住,周酌远抬起一双泪眼:“别人家的小孩打针都有妈妈抱,怎么我没有呀?”

    他很快哄好自己:“算啦,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祝婉仍然做着无用功:“等一等,再等一等,很快妈妈就来抱你……”

    她乞求上苍,让她抱一抱她的孩子吧,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至少让她帮她的孩子擦干净眼泪。

    上苍注定听不到她的乞求,祝婉被送到下一个场景,寺庙门前。

    她的内心无比恐惧,另一个自己缓缓走来,残忍地请求周酌远让出一串佛珠。

    当时的短短几秒,在此刻被无限延长,她站在周酌远侧面,盯着他仿佛早已料到般平静无波的眼眸,那里面瞧不出丝毫失望,是祝婉当初刻意忽略掉的细节。

    有期望才有失望。

    周酌远的目光转向她,无奈地说:“如果早知道你爱别的小孩,我就不回来了。”

    祝婉几乎要崩溃,可是更让她崩溃的还在后面。

    是周酌远被逼回周家的最后一天凌晨,祝婉终于抱到她的孩子,她声音颤抖得厉害:“酌远,坚持住,不要睡,等你好了妈妈就送你回学校,每天都去陪你,听话,酌远,妈妈求你……”

    周酌远缓缓睁开一点眼睛,从前漂亮的眼珠子此刻格外黯淡:“我的男朋友死了,没有人再爱我。”

    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和那天不一样?

    祝婉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扭曲了,融化了,但是周酌远还在她怀里,她必须控制好身体,把周酌远搂得更紧一些,哀求道:“妈妈爱你的啊,妈妈以后最爱你,求求你坚持住……”

    或许梦中的周酌远和现实中的周酌远一样任性,只听自己愿意听见的,不要听那些会唤起他希望让他自作多情的话,他滚烫的呼吸变得断断续续,然后在祝婉的哀求和忏悔中,慢慢地闭上双眼。

    他清瘦的身躯逐渐凉下来。

    祝婉怔怔地望着她的孩子一动不动的模样,所有的话语都被阻塞住。

    她融化在这个梦里-

    周酌远看到食堂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扭头就走。

    周酌礼追上他,拉住他的胳膊:“跑什么?有东西忘带了吗?”

    周酌远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和他拉拉扯扯,黑着脸问:“你们有完没完?我已经康复出院,还是说你们要来开批斗大会?”

    祝婉赶过来,她示意周酌礼松手,有些想触碰又不敢的样子:“酌远,你别生气,爸妈只是有点想念你……”

    周酌远:“你们昨天才来过吧?”

    周傅轩轻咳两声:“好了,进去说吧,在外面吵让别人看笑话。”

    周酌远对他更是毫不客气:“你也知道让别人看笑话?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是想让别人觉得我还没断奶吗?”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周傅轩听到他这样说都没有发火。

    其实大部分时间周酌远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他没有和周家人吵架的意思,放缓语气:“你们不要再来送餐了,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第64章 周酌礼 倘若周酌远也这样的话,他是长……

    他又说不喜欢, 不喜欢周酌意碰他,不喜欢回家,不喜欢他们来送餐。

    挑剔的周酌远不喜欢的事情越来越多, 尤其不喜欢他血缘上的父母自作主张的讨好。

    周傅轩向前一步,语气僵硬:“那你喜欢什么?可以跟我们讲。”

    周酌远情不自禁地后退,停留在距离他们两米的位置,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路过的学生纷纷投来疑惑的眼神, 周酌远在这些眼神中脊背挺直,面无表情,是能够很好地保护自己尊严的姿势, 给予他很多力量与勇气。

    他在烈日下同一无所知的三人对峙。

    没有人知道他的恨意为什么那么深,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周酌远恐惧父母的亲近。

    他也说不出口。

    也许周酌远重生后的形象变得特别矫情, 不过比起上辈子被周家追杀的处境来说, 这样的牺牲显然非常有价值,使得他在祝婉等人面前可以完全不落下风。

    “那我们……”祝婉停顿了下, 对周酌远认输, “那我们先回去,你好好吃饭。”

    她示意周傅轩回来, 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往前走, 手臂抬起一点,又在周酌远冷淡的目光中放回身边:“下次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先告诉妈妈,好不好?我们以后不逼你回家,不再说你没有能力照顾自己。只是你总这样不向家人求助,妈妈真的会担心。”

    周酌远没有说话,他的一次小小的生病住院好像为他换来不少权利,可以再生病也不用被指责-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 周酌远很幸运地没有错过百日誓师大会,虽然前世他也成功参加这个大会,但是前世他使用的誓词是“我一定会考上AA大学”,这次他需要更换誓词,修改成首都最好的大学。

    高中生们对这样的仪式分别持有不同的态度,就比如裴鹤这种自以为成熟的家伙在参加之前会嘲笑周酌远幼稚。

    周酌远憋着笑,他依稀记得前世裴鹤宣誓的模样被校园小记者拍摄下来在公众号和学校网站大肆宣扬,彼时裴鹤未曾剪去刘海,其认真的表情和帅气的五官依旧为他吸引来一波人气,届时看他怎么嘴硬。

    裴鹤不知道周酌远的坏心思,还在好奇他为什么不回怼自己。

    不过事情发展得不太顺利,因为又发生蝴蝶效应,裴鹤这次没坐在第一排,而是坐在周酌远的旁边。

    起身以后,他将视线飘到自己严肃到可爱的舍友脸上,正式开始宣誓时才移回目光。

    他的声音跟随在周酌远的声音后面,重复着周酌远的誓词。

    他会一直陪着周酌远,除非周酌远对他说不喜欢、不需要。

    仪式结束的这天晚上,周酌远放大学校网站的照片,企图火眼金睛从里面找到裴鹤。

    裴鹤凑过来问:“你看什么呢?”

    周酌远气馁地合上手机,无力地反驳他早晨说的话:“你自己不也是很认真吗?还嘲笑我?”

    裴鹤讶异道:“那我真是犯了好大的错。”

    他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棒棒糖给周酌远:“这是嘲笑你的赔礼。”

    周酌远眼中的郁闷就消失了,又记仇又好哄。

    裴鹤漆黑的眼眸装着正在拆棒棒糖包装的周酌远,里面浮现出笑意。

    喜欢周酌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因为他自己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让你担心,有各种各样的经历让你心疼,只是与收到的回报比起来,这点辛苦又都不算什么-

    季和看到周酌远慢慢恢复正常,那种揪心的感觉终于没再出现,前几日他每想念周酌远一次都要为他难受一次,这样的难受比看见贺清澜与周酌远在自己面前秀恩爱还要糟糕。

    他在课间趴在桌上用手指在虚空描摹周酌远的轮廓,后桌忽然踹了一下他的椅子。

    那个曾经拒绝为周酌远关窗,和季和沾点亲戚关系的后桌撑着脸,嘴角勾起一个笑:“作法呢?季和。”

    周酌远从沉浸的题目中惊醒,他望向后桌,为自己朋友打抱不平:“你有病吗?”

    蒋斯珏的笑容带上更多恶意:“我跟我表哥讲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季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闭嘴!少在这里跟我攀关系,我压根和你不熟!”

    他又焦急地去拉周酌远的手:“真的,你相信我。”

    周酌远得意道:“听见了吗?你的表哥和你不熟。”

    蒋斯珏的神情冷下来,他拽住周酌远扣在他桌子上的另一只手:“我很好奇,你用漂亮脸蛋勾引来的好朋友对你能有几分真心?”

    周酌远猝不及防被拉近一些,他震惊地望着自己后桌:“神经病!这是xx千金觉醒了里面反派对女主说的话!你不懂就不要乱用!文盲!”

    《xx千金觉醒了》就是周酌远之前追的那本小说,在稳音上有着铺天盖地的宣传,蒋斯珏应当是看过里面的名场面,可是周酌远是英俊,不是漂亮,他无法理解蒋斯珏乱套公式的行为。

    蒋斯珏:“?”

    周酌远用力地抽回来手,上面显出些许红痕。

    骂服对方以后,他毫不在意地回身继续写题,蒋斯珏盯着他手上直到上课都没有消去的红痕,一时间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什么反派。

    百日誓师大会后,很快就迎来和高考难易程度最接近的一次模拟考,周酌远在这次模拟考中取得班级第二的好成绩,年级上的排名也进步了十几名。

    班主任在班会课足足花费三分钟时间夸奖周酌远,说他即使由于身体原因住院也没有荒废学习,让同学们都以他为榜样。

    班主任以前就爱夸他,但是以前的周酌远总是阴沉沉的让人不敢和他讲话,现在的周酌远看起来要好相处一点,偶尔有同学问他问题他都会耐心回答。

    周酌远想这是经过岁月沉淀留下来的宽和。

    宽和的周酌远在老师安排他和蒋斯珏一起去搬习题册时忍不住拉下来脸。

    此刻早操刚刚结束,他们回来得太早被老师抓了壮丁。

    是四份不同大小的习题册,周酌远抱起大的两摞,没跟蒋斯珏交流,径自往教室走去。

    蒋斯珏恨恨地咬牙,他最看不惯周酌远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你装什么?到时候搬不动可别求我!”

    教室在五楼,电梯正好处于维修期,周酌远没有搭理他,稳稳地踩在楼梯台阶上。

    到三楼时,蒋斯珏终于没有忍住,拦在他面前:“知道你厉害了,公平起见现在我跟你换过来。”

    周酌远鄙夷地看他:“你当我傻吗?现在换过来我的功劳全被你抢走了。”

    蒋斯珏:“?”

    人怎么可以这样恶意揣度别人?

    周酌远不愿意把功劳分给他,却愿意把功劳分给裴鹤与季和。

    他在三楼让出一半的功劳给裴鹤,又在四楼让出四分之一的功劳给季和。

    裴鹤拿走一半的功劳还在生气:“为什么不喊我帮忙?”

    周酌远已经明白裴鹤是因为觉得自己重要才会凶,他没有再被激起来怒火:“我下次喊你帮忙。”

    裴鹤知道他最会哄人,以前贺清澜就总被他哄,可是裴鹤不能提起贺清澜作为武器,只能干巴巴地说:“我以后上厕所也要拉着你。”

    周酌远:“……你是小学生吗?”

    他望着裴鹤的侧脸,发现这个人讲话的神情还挺认真。

    季和不甘示弱:“我以后上厕所也要拉着你。”

    周酌远:“?”

    为什么在他们嘴里厕所好像是一个好地方,非要和他们的朋友周酌远共同享用-

    周酌礼阅读那本日记的反应比祝婉和周傅轩平淡许多。

    事情和他预料的差别其实并不大,周酌远在林家过得不好,他的反复无常应当有受到江月仪的影响,江月仪经常在打骂完周酌远以后抱着人哭,嘴里念叨着“我可怜的小远”。

    林家人早已习惯江月仪的阴晴不定,只有周酌远的心在这样爱与恨的交织中不断活来又死去。

    他仅仅在看到周酌远那一句“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温柔会对我好的哥哥呢”的时候失控片刻。

    片刻以后,他就回过神,玻璃杯摔碎在地上,周酌礼正蹲在地上捡玻璃杯的碎片,手指被扎出一点血。

    他想到被周酌远砸得四分五裂的游戏机。

    用钱和礼物来表达爱是最简单的方式,这样一个廉价的游戏机,周酌礼多花点钱抢下两个完全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他连这样不值一提的爱都没有给周酌远。

    他好像明白一点为什么周酌远还愿意搭理林博旭,也明白一点为什么周酌远近半年来才表现出不健康。

    以前在林家,偏心的只有养父母,如今在周家,每一个人都偏心。

    因为带给周酌远的感受是充满恶意的,所以他会猜测周酌礼要拿他的命去换周酌意的命,周酌礼疑惑他的游戏机时会脱口而出“我不是小偷”。

    周酌礼逐渐看清从前被他忽略或误解的蛛丝马迹。

    他慢慢醒悟,想要补偿周酌远,可是周酌远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醒悟。

    “大哥!你在干什么?!”周酌意的惊呼打断周酌礼的思绪,他把周酌礼从地上拽起来,“你为什么要用手去捡碎片?!”

    周酌礼望着自己手上的血迹,抽出纸巾擦掉了:“没事,小伤。”

    周酌意还想指责他,吧台上一个泛黄的日记本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这是什么?”

    周酌礼心头狠狠一跳,他提前一步按在日记本上,强装淡定:“没什么。”

    好在周酌意没有继续追究,他拉住周酌礼受伤的手,心疼道:“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今天中午我去给哥哥送餐吧,你在家里休息。”

    周酌礼依旧狠心拒绝。

    或许周酌意从未被连续拒绝这么多次,他的眼里浮现出水气,如果是周酌远的话,应该会和周酌礼吵架,而周酌意在感到委屈的情况下还是拿出医药箱给周酌礼处理伤口。

    因为所有人对周酌意都是如此,就算再生气也会照顾好他,这样长大的周酌意十分善良天真又脆弱。

    倘若周酌远也这样的话,他是长不大的-

    周酌礼中午送餐的时候,特意用贴上创口贴的手端出饭菜给周酌远看。

    周酌远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周酌礼的伤处,焦急地等待他最喜欢的鸡翅被端出来。

    周酌礼失落地摆好盘子,将筷子递给他,然后眼尖地发现周酌远手背上的两条创口贴。

    他收回筷子,抓住周酌远的手:“怎么回事?”

    周酌远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回事?”

    周酌礼:“手怎么受伤了?”

    周酌远:“没有受伤啊,好像搬书的时候在墙上蹭破一点皮,裴鹤非要给我贴创口贴,说他的创口贴要过期了让我用掉。”

    周酌礼松开他,将筷子递过去。

    原来这样是没有受伤,所以他同样不觉得周酌礼受伤。

    周酌远吃掉一块鸡翅,说:“晚上我要和我的朋友去聚餐,你们不要再来。”

    周酌礼下意识地追问:“哪些朋友?你们去哪里聚餐?不要吃辣的知道吗?”

    周酌远皱了皱眉:“怎么之前不觉得你那么啰嗦呢?”

    他这样讲完,就沉默住。

    可能之前的周酌礼也是啰嗦的,不过只对周酌意啰嗦。

    周酌礼想不通怎么好好的周酌远就开始不高兴,他和他的弟弟隔阂太多,随便两句话就能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仇。

    于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啰嗦了,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第65章 裴鹤 别动,我保护你

    今天的聚餐是何调笙提议的, 为了庆祝她的生日。

    周酌远临时得知这件事,不得不在中午和裴鹤、关琦一起去给她挑选生日礼物,几个大男生在商场里面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

    周酌远有些不好意思,最先选中一条蝴蝶结形状的项链,坐在金店对裴鹤他们说:“我在这里等你们。”

    裴鹤不让,非要拽着他一块走:“你看看你现在懒成什么样, 再这样下去你的肌肉要萎缩了。”

    周酌远不高兴地跟在他屁股后面:“高三学生都是这样,等我考完就能恢复好。”

    裴鹤:“我就不这样,你要不要摸摸我的腹肌?”

    周酌远笑他:“你现在不在乎你的贞洁了?”

    因为让他在乎贞洁的人已经不在。

    心底倏地响起这样一句话, 周酌远眼中的笑意淡下去。

    他对裴鹤说:“抱歉。”

    好像把裴鹤当成一面镜子, 自己难过的时候就觉得裴鹤也会难过。

    牵住周酌远手腕的那只手似乎停滞片刻。

    一半的裴鹤在说, 告诉他吧, 别让他再露出这种表情,另一半裴鹤在说, 永远不能让他知道。

    关琦不懂周酌远在道什么歉, 以前只有他懂周酌远,现在他却是连裴鹤都比不上。

    原来周酌远愿意与他做普通舍友不是对他的恩赐与原谅, 而是要他亲眼看着周酌远与自己之间的连线被所有人超越。

    裴鹤走路的速度放慢一点, 直到与周酌远并排,压低声音说:“两个大男人摸摸又不会怎么样。”

    周酌远的思绪被强行拽回来,也压低声音回应:“可是我们俩的性取向都不太普通。”

    腕上传来裴鹤高于他的体温,说出这句话以后,他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好像有点亲昵。

    裴鹤缩回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天恰好晚自习停止一天,吃完饭以后,何调笙又请他们去KTV唱歌, 周酌远犹豫了一下,没有扫兴。

    他其实不怎么会唱歌,本来想跟着一起去玩桌游的,何调笙非要让他献上一首。

    等周酌远唱完以后,一行人纷纷面色发白,眼神发直,唯有裴鹤与关琦早做好心理准备,违心地给他鼓掌。

    周酌远清楚自己唱得不好,倒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以后又不会成为歌星:“这下我可以去玩桌游了吧?”

    何调笙安慰他:“五音不全也是一个萌点。”

    周酌远:“……我谢谢你啊。”

    光玩桌游没有意思,他们设置的惩罚项目是让输的人随机抽取一张大冒险。

    周酌远不太熟悉规则,第一轮就输了,不禁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加入他们。

    抽到的大冒险是去隔壁包间要一个联系方式,他硬着头皮出去。

    裴鹤瞧见周酌远勉强的神色,想了想,紧跟着站起来:“我上个厕所。”

    没等别人提醒他包间内有厕所,裴鹤人已经不见,彩色的氛围灯转了一圈,何调笙不由自主地揉两下被照得有些发涩的眼睛。

    周酌远刚抬起手准备敲门,余光瞥见裴鹤走到他身边,羞耻尴尬的情绪眨眼间消失:“你帮我作弊吗?”

    裴鹤:“……你会不会说话?”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气质柔和的女子,听说周酌远是做大冒险的任务后很热情地把他们迎进来,包间里还坐着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

    女子拉着二人坐下,闲聊几句,周酌远有些急了,他不愿在这里耗很久,却又不好意思打断友善的女子。

    另一名女生比较外向,聊上头的时候伸出双手抱住周酌远的胳膊,没等周酌远和裴鹤反应过来,一个壮硕男子突然从包间里的厕所冲出,怒吼道:“小白脸你手放哪儿呢!”

    周酌远登时站起来绕过茶几,脸涨得通红:“不是,你误会了……”

    女子向那名壮硕男子解释以后,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走到周酌远面前。

    见周酌远眼神没有露怯,他哈哈大笑,倒了两杯橙汁递给他们:“不好意思,我太冲动了,请你们喝橙汁。”

    周酌远礼貌地拒绝,他心中隐隐升起警惕,皱着眉与裴鹤对视一眼。

    裴鹤当即出来把他拽到自己后面一点的位置,回头瞪他:“看到美女你就走不动路了?!我就说要来看着你,任务别做了现在就回去!”

    周酌远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放在门把上,按理来说KTV的门肯定能从里面打开,所以他们才敢跟着女子进来,可是他费了半天功夫,这扇门纹丝不动,周酌远手心出汗,朝裴鹤摇了摇头。

    几人见装不下去,也不再尝试补救,男子大喝一声,厕所里又冲出两名男子,他们拿着棍子就向二人扑来。

    包间里酒瓶、饮料瓶碎了一地,周酌远攥着酒瓶碎片划伤其中二人好几处,他打架时有种不要命的狠劲,裴鹤虽然没什么打人的经验,但常年锻炼身体,对上几人丝毫不落下风。

    只是两名女子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周酌远以为他们是被这几人威胁了,没想到他被迫转过身时,那名气质柔和的女子果断地提起地上的酒瓶,直直朝着他后脑勺砸去。

    裴鹤瞬间耳边一阵嗡鸣,身体先一步扑到周酌远身上,酒瓶的落点变成他的后背,又是碎了一地。

    因为这一下,几名男子在裴鹤身后补了好几棍,周酌远听见他闷哼两声,顿时目眦尽裂,发了疯一般要爬起来和他们拼命。

    然而裴鹤死死把他抱住,不让他挣动分毫。

    周酌远不知道他都受伤了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气得破口大骂:“你这傻缺!让我起来跟他们打啊!”

    裴鹤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别动,我现在放开你你也要挨打。”

    周酌远还在骂:“总比现在这样毫无还手之力要好吧!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智障吗?!”

    裴鹤又闷哼一声:“别动,我保护你……”

    他们两个人打这三名成年男性还能打个平手,可如果再加上这两名女子,他们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周酌远骂不下去,酒瓶碎片深深陷进他的手心。

    几人的目的并不是打死他们,发现他们似乎没了动静,三名男子率先上前控制住两人,指使女子拿来衣物捆绑,谁料裴鹤猛地睁眼,眼看着就要挣脱控制,另外两名男子手忙脚乱同时想去帮忙。

    周酌远迅速逼近刚才砸他们酒瓶的女子,女子举着棍子还想打他,周酌远侧身躲过,然后死死扣住她的脖子,酒瓶碎片抵在纤细的脖颈上压出一道血痕。

    周酌远目光阴沉,同时沾上他的血迹与女子血迹的酒瓶泛着寒光:“放开他!”

    他们为人做事赚点小钱,不想真的闹出人命,三名男子在女子惧怕的表情中松开裴鹤,后退一步。

    然而周酌远的动作没有半点缓和,酒瓶碎片被他按得更深几分,在女子痛苦的呜咽中重复:“放开他!”

    “小远。”

    这样平稳的声线让周酌远不断颤抖的手指恢复控制,他深吸两口气,眼前大片黑暗的出现频率逐步减小。

    裴鹤慢慢走近,安抚着全身上下紧绷到极致的周酌远:“没事了。”

    包间门被警察从外面打开,不算明亮的灯光照进来。

    裴鹤温暖的手指搭到周酌远冰冷的手上:“没事了。”

    五分钟后,几人被送往警局,他们咬死是因为争风吃醋导致的斗殴,KTV的门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裴鹤已经被送往医院治疗,周酌远低头瞧着自己包扎好的手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66章 周酌远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是我被害……

    几人暂时被拘留, 祝婉和周傅轩过来接周酌远回家。

    祝婉心疼地摸着他裹着纱布的右手:“还疼吗?”

    周酌远盯着前方座椅的靠背,他没像祝婉担心的那样吵着要回学校或者去医院照顾他的朋友,而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他们是冲着你们来的?”

    周傅轩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正在查, 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你明天先呆在家里自学。”

    周家的对手并不少,只是他们想不到谁会做这种事并且把事情做得这样粗劣,周酌远的同学就在隔壁, 即使裴鹤没来他也能及时求救,要不是这扇门花费警方一番功夫,他们甚至不需要吃半点苦头。

    周酌远:“那我朋友呢?”

    周傅轩:“放心,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他沉默一会儿, 又道:“回家让宋医生再给你看看, 以后出门别嫌麻烦, 把保镖带上。不管是不是因为周家,都不会有下次了, 别害怕, 爸妈在这里。”

    这些字从周酌远耳朵里进去,还没连成句子就又被放出来。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 那些人下手不算重, 医生说裴鹤受的是皮外伤,如果是他招惹的人,多半不会这样束手束脚,所以他才认为他们的目的是绑架他把他作为人质。

    周酌意发现他回到家,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却在下一刻看到周酌远手上缠着的纱布,心一下子提起来。

    他跟在周酌远身边:“哥,你的手怎么了?”

    祝婉拉住周酌意:“乖, 你哥是因为刚才不小心摔跤,现在心情不好,你听话,先回去睡觉。”

    周酌意咬了咬嘴唇,看着周酌远的背影,不情不愿地点头。

    周酌礼应酬完回来的时候宋医生正在给周酌远重新清理伤口,他站在旁边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周酌远没心思关注他的想法,睫毛低垂着,宋医生的动作很轻,稍稍抚平他躁动的情绪。

    周酌礼忽然开口:“医生,我之前就想问了,他的手之前是不是受过伤?”

    周酌远忍住把手抽回来的冲动,冷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酌礼坐到他旁边,逼问身体骤然紧绷的周酌远:“所以确实受过伤?什么时候?”

    周酌远咬着牙,18岁到23岁,光从脸看不出太大差别,但是周酌礼一旦起了疑心,他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一夜之间老化。

    宋医生给他包扎好,在他小臂拍了两下,起身对周酌礼说:“他不想说,你就不要问了。”

    周酌礼解开自己的领带,他有时候会把工作中的强势带回到家里,这样的强势会被周酌意的柔软化解,遇到周酌远的时候就会变成针锋相对。

    医生走后,周酌礼对着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周酌远叹了口气:“我不是在说你不好,你对我有防备心我可以理解,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毕竟我以前……可我毕竟是你哥,为什么遇到事情总是不联系我?明明我中午……”

    周酌远打断他:“我回去睡觉了。”

    不顾周酌礼脸上难堪的神情,他三步并作两步离开客厅。

    其实他与周酌礼之间并没有什么大仇,别说他们十几年都没见过面,就算从小生活在一起,周酌礼也有不喜欢他这个弟弟的权利,他不恨周酌礼,甚至在知道小说结局以后还对他抱有一丝同情和歉意。

    只是要他承认这个哥哥,与周酌礼和好,却是不可能的了。

    一旦周家人知道他曾经害死过周酌意,所有的愧疚、可怜,以及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爱,都会转变为对周酌远的憎恶,他没有勇气再承受一遍来自亲人的诅咒。

    不是作为哥哥,仅仅作为周酌礼的话,再怎么样诅咒他唾弃他,周酌远都可以坚持下来,就像前世一样-

    第二天,警方打来电话,几人是瘾君子,涉毒时间有长有短,本来是与KTV老板交易毒品,看到周酌远与裴鹤身上穿的衣服都价格不菲以后动了歪心思。那间包间厕所下面有一个密室,是老板常用的交易场所,他们原本想绑架二人从密室的另一个出口逃走,结果让周酌远和裴鹤拖延太长时间,被警方当场抓获。

    KTV老板后面有人,这次终于在周家的参与下把他查了,警方主要是来道谢的。

    周酌远听完周傅轩的转述,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你是说他们没有受人指使?纯粹的临时起意?”

    周傅轩望着他握在手中的笔,头疼得厉害:“可能是受老板指使,他和他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掉,这件事爸妈会处理好,你先在家休息两天,别想那么多。”

    周酌远嗤笑一声:“貌似那些人都和周家八竿子打不着吧?怎么?他们真的想绑架我坑你们一比赎金?”

    周傅轩心底升起一丝怒火:“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查出来指使他们的人却故意隐瞒你?”

    周酌远越害怕的时候面上越沉冷:“我昨天就跟你们说过,他们明摆着是冲我来的,饮料放的是我最喜欢喝的那款,音乐也是我常听的音乐。你要是和祝婉觉得我被害妄想症的话就直说,我自己去查,要是得罪不起别人,我也可以自己去解决,这样算什么?我的朋友因为我进了医院,现在你告诉我一切都是出自这几个莫名其妙的瘾君子是吗?!”

    “周酌远!”

    周傅轩的手掌狠狠拍在他的书桌上,日历在震动下颤了颤,摔倒下来。

    周酌远瞳孔一缩,握住笔的手用上几分力。

    周傅轩把人吓到,隐隐有些懊悔,面上还是严厉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们?爸妈还会害你不成?”

    周酌远望着他的手,愈合五年的伤口忽然泛起痛意。

    他终于忍不住,离开那把椅子,拉开与周傅轩之间的距离:“随便你们吧。”

    祝婉推门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父子二人,走到周酌远面前想要查探他的伤势。

    周酌远拂开她的手,在祝婉伤心的眼神中说:“既然不是冲着你们来的,我收拾一下东西,回学校了,我的朋友还需要我的照顾。”-

    周酌远非要回学校,祝婉和周傅轩只好一起来送他,车上没有人讲话,周酌远抱着的包里面装着书桌上的日历,他担心经常见到这本日历会想起前世挨打的情景,所以前面几次都没把它带来,现在他想带来了。

    如果周酌远不能够有一个好的结局,至少要让这本日历有一个好的结局。

    算是对前世的自己一点慰藉吧。

    窗外的景色移动飞快,周酌远看得有点头晕,他将额头抵在前座的后背。

    偶尔周酌远也会讨厌自己,不管下定多少决心,说过多少狠话,他总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点期待。

    比如刚才他那么激动,就是因为祝婉和周傅轩没能达成他的期待,没能像当初为了周酌意和郑家决裂一样,与这次的幕后黑手拼个鱼死网破。

    仅仅查了一天,回来告诉周酌远他们已经处理好,然后不痛不痒地抓了几个毒贩。

    如果是周酌意的话,这几个毒贩死的时候他们可能都不屑于叫周酌意知道。

    周酌远讨厌这样一直要和周酌意比较的自己。

    更讨厌重生以后一遍又一遍把期待强塞给他又夺走的周家人。

    好在周酌远有着很不错的意志力压下他对周傅轩大喊“如果是周酌意的话你们还会这样轻拿轻放吗”的冲动,他若是真的喊出来,那就太丢人了-

    受伤的裴鹤没有去上课,趴在宿舍里面养伤,他自己的床在上铺,不方便行动,在周酌远的特许下占用了周酌远的床。

    他红着脸深吸一口气,不算浓郁的香味却把裴鹤熏得发飘,他想自己可能下一刻就要成仙。

    他给周酌远发消息:如果我成为神仙,一定会提拔你的。

    周酌远:?

    周酌远难得温柔:你是不是头痛?我等下就到宿舍了,一会儿背你去医院,忍一忍。

    裴鹤很想撩他一句,可又害怕他觉得贺清澜刚“死”没多久自己就这样显得太无情太轻浮,还是正经地回答:不是,我跟你开玩笑呢。

    周酌远不信,回来以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裴鹤的脑壳,没有发现伤处才终于放下心:“幸好。”

    幸好没有损伤高考状元的脑子,不然他的罪过就大了。

    虽然现在的罪过也不算少。

    时间接近傍晚,周酌远边收拾东西边问裴鹤:“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等会儿去给你买。”

    裴鹤的视线跟随周酌远移动,十分钟后,他从床上爬起,抓住在宿舍里面走过来走过去的周酌远的胳膊:“远神,这是学校,你慌什么?”

    周酌远被突然下床的裴鹤惊到,噼里啪啦一顿训斥:“你下来干什么?!要是更严重了怎么办?!而且你从哪里看出我在慌?!不许再叫我远神!”

    他不敢乱动,在裴鹤安静的注视下慢慢停止手中没有意义的动作。

    阳台门没有关,窗帘随风飘动,落进来的夕阳橘黄色透着暖意,和风一样柔软。

    周酌远吹着春天独有的温柔的风,逐渐镇定下来,手指蜷缩了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不是我被害妄想症。”

    裴鹤:“我知道。”

    周酌远咬紧牙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是我连累的你。”

    裴鹤望他,轻笑着反驳:“不是,是我保护你。”

    周酌远脑中倏地闪过昨天裴鹤把自己护在怀中的场景,心口重重一跳。

    第67章 裴鹤 周酌远忽然升起一股很强的倾诉欲……

    他慌乱地避开裴鹤的视线, 心里产生一种很古怪的感觉,有点空,有点痒, 有点发酸。

    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周酌远描述不出来。

    他抿了抿唇:“真会装,也不知道昨天是谁被打得嗷嗷叫。”

    裴鹤错愕地盯着周酌远:“我嗷嗷叫?”

    在他自己的印象里面明明他全程的表现都很酷。

    周酌远说出这样违心的话,还以为裴鹤会同他争辩,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信了,语气沉痛无比:“我真的嗷嗷叫了?”

    他当时只顾着周酌远,以及尽量保护好自己的要害, 没能腾出精力去耍帅。

    周酌远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 他耳根发红, 气急败坏地认输:“我在胡说八道, 你其实、你其实……”

    他“其实”了半天,也没“其实”出来什么。

    好在裴鹤没有为难周酌远, 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结果他忘记自己的后背有伤,习惯性地往后仰, 下一秒伴随着“靠”的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

    好像他们两个的脑子都被打坏, 一个支支吾吾话都讲不利索,一个忘东忘西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裴鹤趴在床上,让周酌远查看他的伤势。

    刚才大概是压到几处淤青,周酌远手指停在发紫的那一块:“你干嘛用身体帮我挡?不能把我推开?”

    裴鹤:“你傻呀?地上全是饮料和碎片,把你推倒了怎么办?”

    周酌远想到自己昨天骂他傻缺,于是没有回嘴,至少在裴鹤伤好之前,周酌远应该让着他。

    “你有想好晚上吃什么吗?或者要不要吃周家的菜?你上次吃的时候说很好吃, 我让他们多带一份。”

    裴鹤侧过身面向周酌远躺着:“让他们多带一份吧,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

    刚才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周酌远缩回手:“你刚才还说这里是学校,叫我不要慌,现在又说不放心?”

    裴鹤:“我是怕你在外面晕倒。你看过我的伤,也让我看看你的手吧,KTV太暗了,我走之前什么都没看清。”

    周酌远这才想起宋医生说今天下午就可以拆开纱布了,一直闷着对恢复并不好。

    他摊开手心给裴鹤看,都是些细细碎碎的小疤,不深,除了最后威胁那名女子的时候,他基本上是很有分寸的。

    裴鹤抓住那只手,拉到眼前端详。

    周酌远忽然升起一股很强的倾诉欲,他性格孤僻,不是不喜欢跟别人说话,是没有人喜欢跟他说话,实际上他很愿意表达自己,小时候受到委屈会骂人会打架会哭,长大以后会向关琦表达自己对周酌意的厌恶,就连重生了,也没能忍住立刻和关琦闹掰,和周家人说不喜欢。

    他任由裴鹤的手指在自己的疤痕处滑过:“那是被机器划伤的。”

    “我那天有点低血糖,一不小心,就让机器划伤了,老板人很好,亲自送我去医院,赔偿费也给得很大方。”

    “其实我还没感觉出疼呢,就晕倒了。”

    裴鹤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喉结滚动了下,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颤:“周酌远,怎么这么坚强啊?”

    自从贺清澜出事以后,他就一直学着贺清澜叫小远,是想要占据周酌远身边原属于贺清澜的最亲密的位置,现在他却不叫小远,叫周酌远,是不包含一丝亲昵的绝对的肯定。

    周酌远的脸颊飘上一抹红晕:“还好吧,我现在去打电话,再不说的话他们就要出发了。”-

    吃过饭后,周酌远送周酌礼出门,他前些日子从没有送过,周酌礼知道他有话要讲。

    果然,在走出宿舍一段距离后,周酌远开口:“你知道是谁想要绑架我吗?他们还会对我下手吗?”

    周酌礼来之前就听祝婉说过这件事,他无奈道:“酌远,这次真的是意外,他们的交易记录、联系记录,我们全部都查过了,没有人指使。你想想,如果真的有人指使,我们又有什么理由要瞒着你?”

    周酌远停住脚步,神情焦躁:“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

    周酌礼也跟着停下,他的弟弟可能被这次毫无缘由的攻击吓坏了,眼睛里面全是不安的情绪。

    他伸出手揉揉周酌远的头发:“别害怕,哥给你定制了一块包含防身和定位功能的表,过两天就可以送到,学校里面不会有什么事情,几个校门口我们都有安排人,你想要出去的话,提前跟我讲。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周酌远甩开他,冷着脸走了。

    他回到宿舍前又联系一遍自己找的几个私家侦探,调整好表情才推开门进入。

    裴鹤吃饱喝足,正赖在周酌远床上背单词。

    周酌远翻看他放在课桌上的药物:“你的药怎么用?我帮你涂。”

    裴鹤直起身:“就涂个那个xxx就行,医生只开了那个,别的都是我准备的家中常备药。”

    他不说周酌远还没有感觉,说完以后周酌远就像被烫到一样,急匆匆地把视线从箱子里的胃药和葡萄糖上面挪开。

    之前在北城的时候,裴鹤告诉他自己肠胃特别好,什么都能吃。

    周酌远给裴鹤擦药的时候心跳都没有停下来,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怎么会愿意给周酌远这个抢走他竹马、害死他竹马的人那么多关心和保护?-

    裴鹤的伤不碰到的话就没有影响,所以第二天他为了不耽误一定要照顾自己的周酌远,坚持带伤上课。

    敏锐的季和在这一次终于确定裴鹤也有问题,他本以为自己是周酌远的同桌,已经足够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还有更近的,而且趁他不在的时候英雄救美了。

    季和气得半死,虽然气,但是也很感激很庆幸,如果前天裴鹤不在,他都不敢想周酌远会遭遇什么事情。

    他板着一张娃娃脸向周酌远打包票:“你放心,我一定帮你解决那个想要绑架你的人。”

    周酌远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想请季和帮忙的,周家人自己都不愿意处理,季和又凭什么帮他呢?

    他原谅季和,不代表心中没有芥蒂,更何况就算没有那件事,他和季和之间也始终横着一根长刺,周酌远不可能毫无保留地把季和当做朋友。

    穿季和衣服、陪周酌远度假、向祝婉求情这种人情,周酌远欠得起,但是要季和为了他去得罪可能周家都得罪不起的人,周酌远还是迟疑了。

    季和见他没反应,有些着急:“真的,你相信我。”

    周酌远偏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他最后说:“你帮我查一查,告诉我,不用你帮我解决。”-

    一周以后,周酌远请的几个私家侦探告诉他,事情就是周傅轩说的那样,根本没有什么幕后黑手,与季和说的情况也完全一致。

    裴鹤的伤已经好了,周酌远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与裴鹤、季和一起下楼。

    季和兴奋地说:“远远,我明天就可以搬来你们宿舍,我已经说服爸妈了!”

    周酌远脸色一变:“搬来我们宿舍?”

    季和看到他的表情,笑容慢慢消失:“怎么了?你不欢迎我吗?”

    周酌远的头倏地一痛,他无措地瞥了裴鹤一眼,路灯恰好坏掉一个,他又转向季和,勉强道:“没有,你能来,我很高兴。”

    他们宿舍里面,只有贺清澜的床位空着。

    周酌远感觉自己的脑子很乱,他刚刚欠下季和人情,而且学校的床位不是他的,他没有资格不许季和过来。

    可是裴鹤不欠季和人情,季和明显是因为他才想住校的,他害怕裴鹤难过。

    在黑暗中,周酌远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之时,他的右手被人牵住,温暖包裹住整个掌心。

    裴鹤说:“我已经放下了。季和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放不下,可以直接说,我想他不会逼迫你,如果你也放下了,就不用考虑我。”

    季和经过裴鹤的提醒,醍醐灌顶,明白过来周酌远露出这个表情的原因,他被人捧着长大,很少从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自以为住进宿舍就能与周酌远的关系更进一步,没想到反而是对周酌远的一种为难。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就想、想和你多呆一会,不是逼你,我可以住别的宿舍,不是要抢、抢班长的床位。”

    周酌远望着那个坏掉的路灯,他以前与贺清澜在那盏灯后面亲吻过。

    裴鹤已经放下了。

    周酌远眨了眨眼,压下眼底的热意:“没事,你住进来吧。”

    季和获得自己想要的,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他走出一段距离后,猛然回头看向裴鹤与周酌远的背影。

    裴鹤的手已经松开,但是两人靠得很近。

    季和回想他刚才说的话,突然发现,裴鹤这个人段位很高,比贺清澜还要高。

    他产生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和危机感-

    周酌远安静地走了一段路,逐渐恢复好心情。

    他对裴鹤自嘲地笑:“没想到我是真的被害妄想症,他们真的就只是临时起意,可能我的口味太大众了吧。”

    裴鹤很惊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看那两个人眼睛都黏在你身上,你也没比我帅多少吧?我的衣服也不比你便宜多少啊!”

    周酌远白他一眼:“什么黏在我身上,你都被揩多少油了?”

    裴鹤不可置信地看他:“她都整个人贴你胳膊上了,你还好意思说我被揩油?”

    周酌远前几天没心情想这种事,此时回忆起来禁不住脸红:“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是受害者好不好?你怎么说得跟我才是那个变态一样?”

    第68章 周酌远 哪有什么贺清澜?

    被裴鹤这样一打岔, 周酌远完全想不起来为这件事尴尬了,反正他在周家无理取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多出这一次也没什么。

    季和搬来他们的宿舍, 他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劲,隔几天就要找人来帮他收拾。

    周酌远嫌他烦:“你还没玩够吗?该回去了吧?”

    季和委委屈屈,他下定决心独立,叫家里别来人, 然后要证明给周酌远看,休息日在宿舍哐哐当当搞起大扫除。

    周酌远懒得管他,照例坐在书桌前听网课。

    裴鹤蹲在垃圾桶前面削苹果, 苹果皮长长一条, 他屏气凝神, 如果不断掉的话……

    “咦?远远, 你的这个福袋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前功尽弃,长长的苹果皮啪嗒一声掉进褐色的垃圾桶。

    裴鹤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看季和, 但是季和没有注意, 伸手要将福袋解下来,被周酌远喝止住。

    “你别动!”

    季和的手停在“平安健康, 万事如意”前面。

    周酌远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放下笔,一直假装看不见的福袋在风中轻微地晃动两下。

    他走过去,慢慢摘下那个福袋,感受到福袋的重量以后,周酌远已经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了,他哆嗦着手指,解开系在上面的绳子。

    一块玻璃种帝王绿无事牌。

    周酌远的心中忽然产生一丝恨意。

    明明说过让他拿走,为什么不拿走?这样会显得他很大度吗?是甩掉周酌远给的补偿吗?

    他的恨意燃起一半, 却因为没有氧气快速熄灭。

    贺清澜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的恨永远找不到落点。

    裴鹤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继续削起苹果,然后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到碗中,摆在自己课桌与周酌远课桌的连接处:“吃点水果再学吧。”

    周酌远如梦初醒,他没有动那块无事牌,将福袋挂回床头,若无其事地叮嘱季和:“你别乱动我的东西。”

    季和又犯了错,嗫嚅道:“哦……”

    他不敢再吭声。

    晚上周酌礼有事,没有来送餐,周酌远吃完饭后,收到一个陌生电话,他没多想,走到阳台接通了:“喂,您好?”

    对面传来周酌意紧张又兴奋的声音:“哥,我在你学校门口,你能不能出来见见我呀?”

    周酌远捏紧手机,深吸两口气:“我没有时间。”

    周酌意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竟然带上少许哭腔:“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跟我说话?为什么爸妈和大哥也不允许我找你?我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周酌远皱着眉打断他:“他们不让你见我,你是怎么来的?”

    周酌意吸吸鼻子:“我自己打车来的,他们今天晚上都很忙,我就偷偷来了,门卫不让我进去,我很担心你……”

    周酌远面色发青:“你有病吗周酌意?现在叫人接你回去!”

    周酌意被他这样的态度吓得呼吸粗重几分:“哥,你不要讨厌我,我有点难受……”-

    裴鹤正刷着小视频,看到周酌远接了一个电话以后就穿上外套准备出门,他赶忙站起来:“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周酌远很是迅速地回答:“不行!”

    裴鹤愣了愣。

    周酌远不想让他和周酌意见面,不想让他认识周酌意,只有不认识周酌意的人才会觉得周酌远好:“我去校门口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不用你跟着我。”

    裴鹤见他无意识地向自己露出恳求的眼神,想着周酌礼说过每个门口都有安排人,妥协道:“好,你注意安全,记得回我消息。”

    周酌远“嗯”了一声,匆匆忙忙离开宿舍。

    周酌意吃了药,靠在墙上发呆,发现周酌远出来以后,立刻带着笑迎上去:“哥……”

    周酌远停住脚步,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想要说什么?”

    周酌意在他冷冰冰的语气中收敛笑容,嘴角撇下来:“哥,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

    “什么?”周酌远呼吸一滞,空气中的所有水分子凝在一处堵塞住他的口鼻。

    直到听见周酌意的下一句话,他才从一种接近溺水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你之前差点被人绑架,每个人都瞒着我,不告诉我。”

    周酌远松了口气,敷衍他:“那是你爸妈担心你。”

    周酌意有些奇怪:“什么你爸妈?哥,你又跟爸妈吵架了吗?”

    他没有想太多,撒娇一样道:“可是我也会担心你,哥,我们是双胞胎,你不应该那么不信任我,我没有那么脆弱。”

    这句话里面每个字都让周酌远花费很大力气控制自己的表情:“行了,你现在立刻回去,打电话叫司机过来。”

    周酌意还想说些什么,一辆车开过去,过亮的灯光照出周酌远额头的冷汗。

    他怔怔的,伸出手想要帮周酌远擦拭,然后脑子里面响起周酌远说过的“我不喜欢你碰我”这句话,身子一僵,慢吞吞把手收回来:“哥,你身体不舒服吗?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其实这一整天,周酌远的头疼都没有停下来过,现在的程度和中午那阵没什么区别,算不上多厉害,纯粹是被气的:“我好得很。”

    他不跟周酌意啰嗦,直接打电话给周酌礼安排的保镖,让他们把周酌意送回去。

    车子在他眼前开走,周酌远的头疼果然减轻不少,他转身往宿舍走,没走出几步,又有人打电话过来。

    周酌远心中暗骂几句,将手机放到耳边:“你还有什么事?”

    传来的却不是让他嫉恨厌恶的周酌意的声音,而是一道经过处理的沙哑男声:“贺清澜在我这里,你现在到xxx,不许报警,不许通知别人,否则我就弄死他。”

    周酌远简直都要气笑了,这些人调查过他身边的人,就没有调查过贺清澜的情况吗?刚准备讽刺对方一番,耳边就传来一阵压抑的、熟悉的惨叫声。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了。

    周酌远的嘴唇哆嗦起来,两只手叠在一起才抓稳手机,音频是可以合成的,音色很像的人有很多,他不能失去理智:“你们、你们怎么做到的?想干什……”

    对方不耐烦道:“看视频吧。”

    周酌远身体随着手机的震动一颤,他的邮箱、彩信同时收到一条视频,是贺清澜倒在地上,粗重的棍子狠狠砸在他的后背,白色的衬衫沾满血迹。

    “只给你五分钟。”

    说完这句话后,电话就被掐断了,周酌远试图重拨,仅能听到一阵忙音。

    周酌远抱住自己的头,里面像是被人搅碎了,心脏要从胸腔中跳出来,闷痛和尖锐的痛交错着。

    贺清澜没有死。

    他要去救贺清澜。

    周酌远不傻,不可能白白送死,忍过这阵疼痛以后,他一边往绑匪要求的地点赶去一边拨打最近的派出所电话,然而电话很快被掐断,他想不明白,又脸色惨白地编辑消息准备让裴鹤报警。

    消息编辑到一半,手机再次跳出彩信。

    周酌远没来得及收回手指,点到播放按键。

    贺清澜眼睛紧闭,手被按在砧板上,闪着寒光的刀从腕处落下,鲜血四溅,屏幕上都糊上一层血色。

    手机掉在地上,周酌远全身的血管都好像随着视频里的鲜血炸开。

    绑匪阴恻恻的声音如同响在他脑子里:“我说过,不许报警。”

    视频播放完以后,周酌远的手机电量告罄,弹出30秒后将自动关机。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睁睁看着它陷入黑屏,刚刚缓解一点的疼痛猛烈地冲上来,撞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贺清澜不应该死,他那么温柔,对身边每个人都那么好,不应该为周酌远这种人丢掉性命。

    周酌远咬紧牙关,捡起手机拼命朝着绑匪指定的地点跑去,他不知道时间还有多久,也腾不出精力去看手表,只能拼命地跑。

    跑到最后,他感觉喉咙都泛着腥甜,按照绑匪的指示,他到达一个小巷,里面漆黑一片,旁边破旧的瓦房瞧不出丝毫人气,和绑匪给他传的视频没有丁点对得上。

    哪有什么贺清澜?

    周酌远站在里面,几个人将他围住,他轻声问:“贺清澜呢?”

    一名黑衣男子笑着抬起变声器:“在这呢。”

    周酌远不死心地又问一遍:“贺清澜呢?”

    刚才跟他通话的沙哑男声解释:“我记得他在之前的事故中遇难。”

    他上当了。

    根本没有什么贺清澜等着他来拯救,只有被AI换脸视频骗来的蠢驴周酌远。

    他还妄想用自己的命换贺清澜的命,实际上贺清澜根本早就死了。

    他自以为是的牺牲起不到任何作用,就是一个笑话。

    周酌远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猛地攥紧拳头,转头就往巷子深处跑,然而今天月光稀薄,小巷中什么都看不清,周酌远本就体力耗尽,没跑出几步就被坑坑洼洼的地面绊了一下,膝盖磕在墙角的箱子上狠狠摔出去,手掌蹭破一块油皮。

    他咬着牙还想站起来,大片大片的黑暗从四面笼罩而来,他甩了甩头,突然闻到一股烟味。

    周酌远循着烟味望过去,在刺鼻的毛巾捂住自己口鼻之前,对着那一星点光亮低声恳求:“救我……”

    他答应过裴鹤,会和裴鹤一起上X大,他向周酌礼发过狠话,说自己会越过越好,他还要去找到吴姨,帮她战胜病魔,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他必须活下去。

    第69章 柳阔 你靠着我睡会儿吧

    周酌远是被疼醒的, 他被人绑在面包车的座椅上,裤腿卷起来,绑匪正在给他的膝盖喷酒精。

    周酌远条件反射地挣扎, 发现小腿处也被绳子绑得很紧。

    坐在后面的绑匪按住他的肩:“忍着。”

    对方好像并没有伤害周酌远的意思,甚至好心地给他的伤口消毒。

    周酌远的视线从他们身边的电棍挪开,声音有些虚弱含糊:“你们想要做什么?”

    绑匪的耳机亮了两下,他没有回答周酌远。

    处理好膝盖以后, 他将酒精递给后面的绑匪,周酌远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按住,掌心传来酒精带来的刺痛。

    这群人暂时不会伤害他的性命, 可能也在惧怕周家的报复。

    周酌远低着头, 舌根抵在刚才报警前拆下的手表定位器上。

    周酌礼定制的防身功能非常鸡肋, 他只能寄希望于他们通过这个定位器找到自己, 如果找不到或者周家准备放弃周酌远,他就再另寻方法-

    裴鹤看到周酌远的聊天框出现正在输入中又消失, 没有贸然拨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但是在等待的时间已经穿好外套走出宿舍。

    走出宿舍以后仍然没有消息弹出,他加大步伐,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发送完“我去接你”这句话,他拨通周酌远的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裴鹤当机立断,直接打给之前为给他转红包加过好友的周酌礼。

    彼时周酌礼正在周傅轩的介绍下给长辈敬酒,彼此客套一圈,他才有功夫点开手机,回复:我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

    裴鹤:小远失踪了。

    周酌礼一晃神, 碰翻放在手边的酒杯,酒水滴滴嗒嗒落到他的裤腿上。

    周傅轩皱眉指责:“怎么毛手毛脚的?”

    周酌礼白着脸从餐桌上站起来:“爸,酌远出事了,我现在去了解一下情况。”

    他不避着旁人,餐桌上的人都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纷纷关心地询问几句。

    周酌礼探不出情况,没再耗下去,接通裴鹤的电话离开包间。

    他还说什么保证不会让周酌远受到伤害,还不相信周酌远的话以为他是胆子太小被吓坏了,结果才不到一个月,周酌远就在他自以为完善的保护下失踪。

    包间内周傅轩的脸色也很难看,他向桌上的人致歉,迅速走出去打电话,路过门口时差点与服务员撞个正着-

    裴鹤已经与警方顺着监控找到那条小巷,定位器上的红点一直在移动,他们不能确认是否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只派出一半的人去追踪。

    到达深夜,远处的小吃街也陷入沉寂,小巷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裴鹤咬着牙,他刚刚搜寻过另一条道路,现在只剩下一条,周酌远肯定是沿着这条路跑的。

    果不其然,他们在接近小巷死角的地方发现打斗的痕迹,旁边破烂的木箱上沾着血。

    裴鹤瞳孔一缩,他走到木箱旁边,看到缝隙处夹着的周酌远的手机。

    手机摔碎一个角,已经自动关闭。

    他的侥幸心理彻底消失,一时间内心涌上各种想法,可是很快他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继续与周酌礼联系-

    “你也太不老实了吧?”

    面包车开到郊区,绑匪对着后面的警车开了两枪,意识到不对,他掐住周酌远的下颌,逼迫周酌远把定位器吐出来。

    周酌远将带着血沫的定位器吐到绑匪手上,眼睁睁看着他将东西扔出去。

    绑匪愤怒地盯着他,似乎很想揍他一顿,耳机再次闪烁两下,他还是没有动手。

    周酌远脸色灰败,胃里一阵阵叫嚣着疼痛,汗水淌到他眼睛里,蜇得他忍不住闭紧双眼。

    耳边突然传来“唔唔唔”的叫声。

    他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刚刚一动不动坐在他右后方的人不是其他绑匪。

    是他们接了多个单子吗?

    周酌远强行这样安慰自己,下一秒就闻到若有若无的烟草气味。

    是他连累的无辜路人。

    周酌远弯下一点腰,被绳子拽住,他顾及不了这些,张开嘴开始干呕。

    好在绑匪不想弄脏车,拿来袋子撑在下面。

    周酌远晚上没有胃口,吃的东西很少,后面吐出来的都是含着血丝的酸水。

    直到再也呕不出任何东西,他才脱力地靠回椅背,断断续续地说:“你们、把他放了,我配合、你们……”

    沙哑男声笑了:“你有不配合我们的资本吗?”

    周酌远也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那名给他撑袋子的绑匪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虚张声势:“你没有。”

    周酌远确实没有,并且绑匪还拥有了拿捏他的资本。

    一块饼干被强行塞进他嘴里,沙哑男声威胁道:“你敢绝食一次,我们就打断他一根手指。”-

    周酌礼与裴鹤先后从两条不同的路线往定位的地方赶,他知道周酌远莫名地依赖这个舍友,所以没有阻止裴鹤的行为。

    随着与小红点的距离逐渐减少,周酌礼的呼吸逐渐平复,他想不管对方要求什么,周家给他们就是,至少他自己那份可以给他们。

    手机铃声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格外让人心惊。

    屏幕上的小红点停住。

    周酌礼僵硬地接通电话,听到警官严肃的声音:“他们手里有枪,而且把定位器丢出来了。”

    他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手表的外壳与手机在同一处发现,定位器是周酌远自己拆下来的,他不敢想绑匪发现周酌远的行为会怎么样对待他。

    到底会是谁?如果是冲着周家来的,为什么还不联系他们提要求?

    周酌礼扣在手机上的指头用力到泛白,他送的礼物说不定会害周酌远吃很大的苦头,这样的认知让他几乎要崩溃,但是他不能崩溃,他必须把周酌远救出来。

    他咬紧牙关,发出咔咔的声响,既恨绑匪,也恨自己-

    周酌远硬逼着自己吃完饼干,不光光是因为绑匪的威胁,他需要保持充足的体力,后面才能见机行动。

    绑匪又递过去一瓶水,水里放了安眠药,周酌远喝下没多久之后睡着,再醒来时发现他们被关在一个废弃工厂。

    工厂的窗户很高,阳光照出一条条布满灰尘的线,就着微弱的光线,周酌远看向地面上躺着的无辜路人。

    柳阔?

    周酌远呆愣住。

    虽然柳阔的脸上多处被打得红肿发青,头发也被剪短染成黑色,周酌远还是一眼看出这个人是与他缠斗多年的混混。

    为什么柳阔会来救他?

    周酌远茫然地坐起身子,他的手脚都被捆住,嘴巴上也贴了胶带,工厂的地面虽然粗糙,却不足以磨破麻绳。

    他费力地挪过去,将柳阔踹醒。

    两人没有办法交流,周酌远觉得唔唔唔地干瞪眼实在有些滑稽,便垂下眼睑装死。

    柳阔眼睛瞪地更大,用胳膊撞了他一下,继续唔唔唔。

    绑匪听见他们的动静,推门进来,他撕开周酌远嘴上的胶带,留下一圈红印。

    绑匪沉默片刻,又去撕柳阔嘴上的胶带。

    大约是觉得即使不堵住他们的嘴也没有什么影响,他给二人嘴里都塞上一根面包,丢下两瓶开盖的水,就转身离开。

    周酌远小心翼翼地吃掉面包,终于能和柳阔交流:“怎么会是你?”

    柳阔牵扯到嘴角的伤处,疼得直吸气:“不是你叫我救你吗?我就跟他们打起来了,谁知道他们手里有电棍,我这下真被你害死了。”

    周酌远不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对柳阔说:“你手抬起来,我看看能不能把绳子咬开。”

    自然是不能咬开的,周酌远松开麻绳,口腔内被磨破一点,吐出来的唾沫中透着红。

    柳阔:“我来试试。”

    他说着就移到周酌远的背面,看到周酌远手心结的一大块痂,眼神暗了暗。

    没等他尝试多久,周酌远就将手放下:“算了,他们又不蠢,要是能解开也不会这样放我们在里面。”

    他没有转身,保持着背对着柳阔的姿势,腰不像以往那样挺直:“对不起,如果有人能来救我,我就绝对不会让你有事,如果没有,我肯定也会想办法让你回去。”

    柳阔见不得周酌远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他认识的周酌远一直是暴躁的,不服输的,现在居然用这样的语气跟他道歉。

    “你对不起个毛线啊?我碰到你算我自己倒霉,要你在这里对不起?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什么背负巨大责任的小说男主了?我就是那小炮灰呗?脸真大!我告诉你我才是男主!”

    要不是周酌远被绑着没法动手,他真想现在就跟柳阔打一架。

    周酌远铁青着脸,头被气得生疼,他一字一顿道:“狗屎玩意儿。”

    柳阔挪到他面前,张大嘴巴:“我救你,你还骂我?”

    周酌远就别过头去,汗湿的额发挡住一点眼睛,嘴唇也是苍白的。

    于是柳阔闭上嘴,过了一会儿,他凑上前轻轻撞周酌远的胳膊:“你现在怎么样啊?是不是胃又难受了?我让他们给你送点正经的吃食吧?”

    周酌远的肩膀颤了颤:“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连累你的……”

    柳阔一愣,有些着急:“诶你别哭啊,我没说你连累我。”

    “我没哭!”周酌远又让他气到,抬起来眼皮看他。

    他确实没哭,眼睛都没红,只是状态瞧着实在不是很好,脸色白得吓人。

    柳阔放缓语气,坐直一点身子:“你靠着我睡会儿吧,等下他们进来我再喊你。”

    第70章 柳阔 是要周酌远一辈子记得他

    周酌远没听柳阔的, 侧躺在地面上缩成一小团,林博旭说他有洁癖,他不这样觉得, 能干净的时候自然干净一些最好,不能干净的时候,他枕着脏兮兮的水泥地也能休息。

    他就这样把自己蜷起来,灰尘被汗水粘在脸上, 十分狼狈可怜的样子。

    柳阔坐在旁边看他慢慢把眼睛阖上,只是很长时间没有睡着,眉心紧拧, 很用力地把下唇咬住。

    半晌, 周酌远松开牙齿, 呼吸逐渐平稳, 柳阔心头终于一松,他真害怕周酌远又像之前那样, 吐很多血, 说昏厥就昏厥过去,他现在自身难保, 周酌远坚持不住的话, 他除了乞求绑匪什么都做不了。

    在天色黑沉之前,周酌远悠悠转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他身上出了很多冷汗,温柔的春风却是送来一阵阵寒意,他禁不住哆嗦一下。

    柳阔贴着他,尽可能地给他挡风:“你好点了吗?”

    周酌远缓慢地靠到墙边,他知道自己并不好, 胃疼虽然缓解一些,可是头昏脑胀,嗓子眼又疼又痒,是发烧的前兆,而嘴里很平静地回答柳阔:“还行。”

    直到晚上绑匪来给他们送饭,刺眼的手电筒灯光照在周酌远脸上。

    绑匪心里咯噔一声,跑过去放下水和面包,手从周酌远的额头摸到脖颈,烫得吓人。

    不知道是警方和周家的围追堵截还是接应绑匪的那边出现情况,他们暂时被困在这座工厂,一整天都没有行动。

    现在他们的人质也出现问题。

    绑匪眼中出现一丝狠厉,雇主的要求给他们带来极大的麻烦,他们很可能栽在这里,这样的认知让他产生杀死周酌远的冲动。

    周酌远有所察觉,他半睁着眼睛与绑匪对视,一言不发地等待绑匪的宣判,如果他死了,绑匪只剩下柳阔一个人质,那么柳阔暂时会是安全的,说不定能等来救援。

    或许是过于紧张,周酌远突然胸口一痛,他偏过头去,猛烈地咳嗽起来。

    绑匪压制住自己的杀意,脱下外套扔在他身上:“我去看看车里有没有药。”

    绑匪走后,柳阔焦急地蹭过来:“你没事吧?”

    周酌远一边咳嗽一边摇头:“没、咳咳…事……”

    柳阔刚才真是信了他的鬼话:“你这个撒谎精!从小就是撒谎精!还骗老师说我朋友抢你的钱!明明我朋友是帮你保管!”

    绑匪在门上踹了一脚:“吵什么呢?”

    他拿回来一板胶囊,随意抠下两颗塞进周酌远嘴里:“吃下去。”

    周酌远其实还想咳,而且还有点想吐,只是这是救命的药,他微微仰起头,细白的脖颈上青筋凸起,硬生生将两颗胶囊吞进腹中。

    绑匪拿走衣服,丢下毛毯,冷冰冰地威胁柳阔:“再吵我立刻把你毙了。”

    柳阔心头火起,想说些什么,耳边又传来周酌远的咳嗽声,像是要将肺咳出来。

    他不说话了,恨恨地看着绑匪离开-

    定位器被丢下以后,绑匪很快就将警方甩掉,他们控制住周边城市的交通,仅能依靠监控搜寻绑匪的踪迹。

    裴鹤给周酌远的手机充上电,率先点开他的微信,发现最上面的聊天框显示的头像是自己,备注是善良的情敌。

    还情敌呢,迟钝的犟驴。

    框内红色的感叹号后面,跟随着周酌远要发送给他的求救信息,裴鹤心脏紧得发疼,原来周酌远有向他求救的,是他没收到,是他来晚了。

    警车开得飞快,裴鹤在警笛的鸣叫声中逼迫自己冷静,他根据周酌远的求救信息点开彩信,播放那两条视频。

    不怪周酌远上当,就连他都反复看了数遍才确认视频是伪造的。

    裴鹤的指甲陷入掌心,他将彩信的发送方信息和视频一块转给警方和周酌礼,虽然大概率提取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他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好让他在见到周酌远的时候,能够稳定住心神,和以往每一次那样把人哄好-

    周酌远一边咳一边笑:“你还、咳咳、挺讲、咳、义气……”

    柳阔不知道他都烧成这副模样还怎么笑得出来的:“你别说话了,我给你把面包拆开,你先吃点。”

    周酌远阻止他:“不、咳咳、我吃不下……”

    他都害怕再吃东西的话会连着胶囊一块吐出来。

    柳阔急得要去喊绑匪,没等他开口,肩头忽然一重,周酌远柔软的湿润的头发蹭过他的脸颊,柳阔整个人僵住,然后听到周酌远压低的气音:“左边墙角、咳咳、有一根水管……你有力气、咳咳、爬上去、咳咳、打开窗户吗?”

    柳阔观察了一下:“应该可以,但是我现在被绑着,而且你怎么办?”

    周酌远没有回答,他的胃又开始一阵阵绞痛,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

    柳阔双手狠狠挣扎起来,想要搂住他,结果只是把手腕磨破几处。

    “你别动……”

    说完这一句,周酌远再没有力气讲话,好半晌,天色彻底黑下去,他才恢复一点:“明天晚上,等到明天。”

    倘若明天周家能来赎他,那最好不过。

    周酌远从柳阔肩上慢慢抬起头:“你叫绑匪进来,喂我们吃点什么……”-

    周酌礼眼中含着血丝,他两夜没睡,在第三天中午绑匪才愿意接他的电话。

    他已经等不及绑匪开口,直截了当道:“你们想要什么?现金?股份?还是周家人的命?”

    沙哑男声:“让你们的人离开。”

    周酌礼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绑匪,和周酌远一样难以沟通:“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们给你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酌远都还没有成年,他都不是在周家长大的!是报复的话你冲我来,你们把他放了!”

    绑匪重复道:“让你们的人离开。”

    电话直接被掐断,周酌礼死死盯着手机,手指用力到泛白。

    他们从凌晨和绑匪僵持到现在,这群亡命之徒什么都不要,但是他们真要离开的话,周酌远还有活路吗?他们要是不离开,万一绑匪狗急跳墙撕票怎么办?

    周酌礼找不到任何破局的方法,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周酌礼出发前所有的自负与冷静都被击个粉碎-

    许是怕周酌远真的死了,后面几餐都是绑匪看着他吃完才离开,晚饭过后,绑匪又给他喂两颗胶囊。

    周酌远的精神似乎比起昨天好上不少,他靠着墙,跟柳阔聊天:“我没撒谎,撒谎的是你小弟。”

    柳阔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呢:“我凭什么信你?昨天你都在骗我,说什么还行,没事。”

    周酌远抿了抿唇,他确实是放羊的小孩,总撒谎,被狼吃掉也是活该。

    柳阔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很想挠挠头,语气中带上几分慌乱:“我信你,我信你,逗你玩呢,我早看出来你不是那种人,那时候我也小,没脑子,哎,我跟你道歉,不该划你书包,对不起。”

    周酌远得到这句迟来的道歉,眼眶倏地红了,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从脱落的墙皮下掏出从绑匪衣服里顺来的打火机,递给柳阔:“你先帮我把绳子烧断。”

    解开绳子以后,柳阔蹑手蹑脚地沿着水管爬上去打开窗户,绑匪人手不够,正好这个窗户处没人看管。

    他从水管上面下来,和周酌远一起躲在门后面。

    半个小时过去,绑匪照例进来检查,看到大开的窗户和烧断的麻绳。

    二人屏住呼吸,直到绑匪的脚步声走远,他们才从门后出来,周酌远指着一个方向:“你往这边跑,我们分头行动目标更小。”

    柳阔没有多想,沿着那个方向跑了一段时间,忽然发现身后没有人在追他。

    他停住脚步,顿时意识到不对,什么分头跑,周酌远分明是知道自己跑不快,所以要把人引开!

    柳阔的表情都扭曲了,他直接朝周酌远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在他距离周酌远只有几十米时,后面传来几声枪响。

    周酌远的速度比柳阔想象中好一点,却也不算快,两枪差点射进他的小腿。

    柳阔看得心惊肉跳。

    不远处红蓝交错的灯光穿过阴森浓密的树丛,警笛声与脚步声划破死寂的夜幕。

    柳阔惊喜交加,以为曙光就在眼前,却在下一秒,因为极度良好的视力、枪战游戏的经验,他看到绑匪枪口的瞄准位置。

    是周酌远的心脏。

    柳阔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做出这样的抉择,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心理,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看到周酌远倒在他面前,吐出很多血,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他将周酌远扑倒,子弹钻进他的肉里,可能是一颗,也可能是两颗。

    他可能要死了。

    周酌远想要将他背起来,却好像因为没有力气,刚支起一点身子又摔倒在地。

    柳阔想说别管他了,自己先跑吧,一张嘴全是血水。

    好在警方来得很快。

    在被从周酌远身上剥开抬上担架的前一秒,柳阔心中莫名升起很强的不甘心。

    他要为周酌远死了,周酌远可能会为他难过一阵子,但是很快就会忘记他,因为他是以前经常欺负周酌远的小混混,死前良心发现做了一件好事。

    他不要这样。

    柳阔深吸一口气,在周酌远耳边轻声道:“别…难…过……”

    他本可以说我真倒霉或者都怪你,但是他说别难过。

    是要周酌远一辈子记得他。

    永远忘不掉柳阔为救周酌远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