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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风知道

    陆承风在南昌,见了次周柏山。

    周柏山家中新丧,他在南昌请人做了场法事。

    陆承风去时,南昌正逢中雨,他在墓园外不远的亭子等了许久,那辆黑色的车才缓缓驶入视野。

    周柏山憔悴不少,左臂上挽着一圈黑纱,他鬓发像是沾雨沾雪,有瞬间错觉,竟然让他觉得,已经灰白了。

    倒是没有看见周书彦。

    周柏山抬唇,勉强撑着精神,喉咙却嘶哑:“来了。”

    陆承风轻嗯,朝助理看一眼。

    助理低头:“我将车开到一旁等您。”

    进入厂区前,根据工厂要求卓嘎请三人穿了防尘服,进行了无菌消毒。

    “来这里参观的每一个客人,我们都会按照严格的流程请他进行无菌消毒,阿散莫嘱咐过,药皂的生产加工一定要规范,这样才能保证品质。”卓嘎如同忠诚地守护者,认真守护者药皂加工的制度。

    “谢谢你卓嘎!”

    陆承风听卓嘎的言下之意,这里似乎是云挽在管理,并没有着急询问,只耐心跟着卓嘎参观下面的生产环节。

    厂区内被规划的的宽敞而整齐。

    首先三人进入的是原料区,原料区内按照生产加工产品的属性划分堆积着各种草药、香料和化学成分,各种原料混合,散发着独特的气味。

    一目望去,陆承风发现这里的工人着装统一,安全防护做的很到位,安全帽、手套、绝缘装备应有尽有,大家有条不紊的忙碌。

    有的在监控设备运行状态,有的在检查药皂质量,有的则在进行包装作业。加工操作的工人都是女人,每一个人都表情虔诚而认真,一丝不苟的完成手中的工作,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不出差错。

    他们对于手中各种输送设备操作熟练、动作迅速,让陆承风对以往见过的憨厚朴实的藏地妇女另眼相看。

    “这些工人在进入工厂前我们都会进行培训、代练、考核,确定合格才会安排单独上岗!”

    “很合理!”陆承风对于一线管理虽然不算精通,但也耳熟能详。

    “这些规定都是你制定的?”陆承风不得不对云挽刮目相看。

    阳光透过巨大的窗户倾洒进来,照亮了宽敞的空间。生产机器设备整齐地排列在生产加工区域内,轰鸣声隔着隔音玻璃还是在耳畔不断回荡。

    云挽点点头,“这些管理制度都是和大伙一起沟通执行的,为了让这里越来越好,我们前期筹建还请了专门的职业经理来帮忙!”

    包装车间里,刚刚成型的药皂被迅速包装起来,装入精美的盒子里。自动化的包装设备高效运作,将一盒盒药皂整齐码放,准备运往各地。

    “我们的藏皂在大网站和渠道销量都很稳定,这几个挽还有上升的趋势呢!”卓嘎一丝不苟的汇报着药皂生产和订购的情况,“每个订货殇都对我们的产品很认可!”

    “踏踏实实地爬山,昆仑上也能上去!”云挽肯定地拍了拍卓嘎的肩膀!

    “多亏阿散莫,我们才能过上充实而快乐的生活!找到属于自己的珍宝!”卓嘎说到激动处,脸蛋上浮起两朵红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意义,如果一味的依附别人生活,就和迷路的驮马,只会让自己迷失在茫茫雪山上。”云挽目光坚定地看着卓嘎。

    这一刻,陆承风忽然意识到,她的内心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

    “是你的善良解救了他们!不但治愈了他们的疾病,还为他们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卓嘎对云挽很尊重,“如果不是您的资助,我们又怎么可能在这里工作?”

    “不要这么说卓嘎,个人的智慧永远汇聚不成拉萨的河水,你们的选择同样重要!在这里你们和我一起创造了价值!”

    在工厂的一角,还有专门的研发区域,一群科研人员在那里专注地研究着新的配方和技术,试图不断提升药皂的品质和功效。

    随后,卓嘎又给云挽介绍了新品研发的进展,云挽从包里给卓嘎取了一张清单嘱咐她可以安排研发调整。

    等转完厂区,卓嘎把三人请到了一间办公室,从办公室的柜子里取了一个包裹出来递在云挽面前:“这是所有那木色拉姆为你准备的礼物!”

    “这是最新研发的玉妍皂,用来洗澡能舒缓经络,具有长期使用美白嫩肤得功效哦!阿散莫的皮肤和雪莲一样洁白,会受到高山上的厉风伤害,得好好保护才行!”

    “谢谢大家!”云挽没有推脱收下了玉妍皂。陆承风星眸微阖,眼底划过一丝狭促,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金钱解决,恐怕世界上就不会存在那么多问题了。

    青兰卓玛摇了摇手上的扫帚,不耐烦的说:“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助理被扫地出门,声音提高了不少,“小丫头不识抬举!”

    说话间,眼神不经意落在了不远处的陆承风身上,面色凝重,老板怎么在这里?还穿着藏袍?自己出师不利,被看个正着,怎么解释?助手整箱和陆承风打招呼,却被陆承风犀利的眼神制止。

    陆承风自然的与她擦肩而过,轻声威胁道:“离开这里,不许让他们知道我们认识,我有想起事情交给你处理!”

    助理闻言,没有多纠缠,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青兰卓玛见助理竟然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赶走,还不忘挥挥手上的扫帚喊道:“真是乌鸦扮金鸡!赶紧走吧”

    等阿散莫从山上采药回来已经到了晌午,一直在客厅百无聊赖的陆承风一眼就看到从远方成风而来的她。

    微风拂过一抹淡黄色的身影,如同美丽的百灵鸟,妩媚欢快。

    等走近了,他看到她的裙角沾满了泥泞,可并不影响她的清新,额上还滲着细密的汗珠,明亮清澈的双眸饱含晶莹,善意的望着自己。如同墙壁上的飞天仙女,又是一幅美景。

    见惯了都市的精装美人,猛地瞧见这样灵动的美人,陆承风也有片刻的慌神。

    “你感觉怎么样?怎么坐在这里?”经过了孝心的试炼,云挽对陆承风多了几分认可。

    好看的眉心微蹙,聚拢了一丝乌云。

    “没什么大碍,感觉还不错。”陆承风目光转移在了云挽背着的药篓上。“我帮你拿?”

    “不用了。”很自然的拒绝。

    陆承风喉咙里的话戛然而止,收回了已经卖出门槛的半只脚。

    “你昨天让我去摘的雪蒿草我没有找到……”

    “他就在你的脚下。”

    陆承风垂首,就见脚边一株直茎曲叶,长着卵状菱形,边缘疏生三角形牙齿叶片,长着绒毛的脚边小草,从石砌的台阶缝里顽强的舒展着茎叶,和杂草毫无区别。

    云挽点头“高原处处都是宝,雪蒿草,虽然不算多名贵,却很珍稀。从培育到成熟,需要大概两年多的时间,生长周期很长的,你可不要小看它,它不光可以治疗祛风除湿

    还可以活血化瘀。只不过它有剧毒,未经炮制不能内服,所以鲜少被药商销售……”

    陆承风认真听着她讲解,双眸藏起万千柔情,眼尾那颗美人痣,更给他增添几分妖冶与柔情,嘴唇不自觉微扬。

    这样专注的目光,让云挽的心有一瞬间的跳动,她眨了眨眼,止住了话语。

    微风轻拂而过,陆承风郑重道:“您是答应帮我了吗?”

    “我可以帮你制药,但是我的治疗方法里必须需要有医生配合,为她做二次开颅手术。”

    “只要你答应为我母亲治疗,医生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最顶尖的脑科专家和医疗专团队,我都已经联系好了,就希望您能出手相助,救我家人一命。”

    “都联系好了吗?”云挽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陆承风,能够邀请顶尖的脑科专家和医疗团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从他随身的行装可以判断,他的身份非富即贵,或许比那个送唐曼的人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和您说过,我便请专家治疗我的家人,却于事无补。”陆承风的解释合情合理。

    “凡事没有绝对,我很感谢你的信任,但是治疗过程和药物并非完美,都会有失败的可能但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我都知道。”

    “线上会诊完全没问题,只要你愿意出手相救,一切由你安排。”

    由于陆承风“母亲”病情紧急,会诊被安排在了半小时以后,由于扎基寺地处木卓巴尔山高点,通信信号差,为了能够不影响视频通信,云挽专门问寺里的切波仁借来了他看新闻联播的信号接收器。

    拜好手机位置,陆承风和云挽一起坐了下来,二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房间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听见“仙香”噗噗落灰的声音。

    “丁零零……”

    铃音响起后,手机上出现了医院病房的画面,陆承风的行政秘书和医生团队的专家代表出现在了视频镜头前。

    秘书先给陆承风发了一份“母亲”的电子病历,陆承风用ipad打开档案,让云挽阅览。

    “陆总,一切安排就绪,会诊随时可以开始……”

    云挽如获至宝,认真的看着病历上的病人资料和治疗记录。双翳剪水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病人的情况比你阐述的更严重,耽误不了。我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我的药方需要根据病人目前的情况改动一下,你要第一时间送到你们所在的城市才行,第二,在手术之前,你必须给他重新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她因为我看病历单上,有一部分数据明显和病证不符……”

    云挽有条不紊的安排,果断干练。

    专家回应:“这个您放心,手术前我们会对病人进行全面检查,这个早有准备……”

    病房的视频专门准备了超高分辨率,真彩视频镜头,可以清晰呈现医院病房内病人的情况,会诊在视频的记录下,有条不紊的进行。

    云挽从与专家细致入微的交流,以及对病人病状表现的全面观测,再综合病房内各类仪器所精准呈现的数据加以分析,能够确切地判断得出,陆承风的母亲所患的脑部疾病与自己论断的情况毫无二致,其严重程度已然超乎想象。

    她所贡献出的玉髓丹,仅能发挥固本培元,短期内改善脑部血管受损病灶,血管细胞再生的功效,辅助病人将病征稳定下来,为手术的成功创造一定的条件。

    但实际上,治疗的核心云键在于对病人脑部病灶血管实施全面的重整修复,而这无疑需要专家对人体血管的结构体系以及当前针对该病人血管治疗的相云情况具备十足的掌控能力与精准把握才行。

    陆云挽与专家针对手术的进程开展交流了很久,陆承风作为门外汉,只能针对他们提出的方案进行旁听,他发现她和那些所谓的专家不同,针对一些细节的问题,她一直用纸笔在进行记录,生怕错过每一个可以突破的要点。

    认真专注的模样,让他不经意和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可一瞬间,他又恢复清醒。

    她是藏地人。

    那些专业的术语,陆承风听不懂,他的视线落在云挽身上,看着她那张认真的脸,低垂着眸子的模样,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可爱。

    那眉眼、鼻梁、嘴唇,越看越觉得眼熟,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这让陆承风有片刻的恍惚,可在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好,明白了!”

    云挽又和专家进行了意见交流和手术细节开展预估,一切安排就绪,才将手机还给陆承风。

    就在这时,电话屏幕上出现秘书那张大脸,正一脸好奇地望着这边的情况,恨不得能钻出屏幕。

    陆承风眼尾抽搐,直接挂断了电话。

    制药的过程复杂而严格,每一步都要求制药者不差分毫。

    “阿散莫,时间紧急我们来得及吗?”青兰卓玛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早有准备,你和陆先生帮我把这些草药打粉和泥即可。”

    云挽在制药的过程中,根据陆承风母亲的病情将几味中药进行了调整,又把提前准备好的“佐塔”与之混合。

    最后,她取下腕上嫣红的朱砂手链,乌亮的朱砂红与白,显得格外惹眼。

    云挽低下头,将手串捧在手心,摆弄了好一会儿,才取下来一颗2cm宽的珠子,丢进旁边的碾磨盅内。

    用石杵开始一下下地捣,将珠子磨成粉末,继续混进那药团之中。

    混合均匀后,云挽将药团搓成条,拿了个木制器具来回碾磨,最后十颗圆润光滑的药丸便制作完成了。

    又说了些寒暄的话,便带着陆承风和青兰卓玛离开了。

    看着渐行渐远,消失在蜿蜒的公路尽头的工厂,陆承风才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家工厂是你办的?怎么都是女工呢?”

    “对,当初这些女人得了疾病,痛不欲生,我希望帮她们恢复健康,就开办了这家工厂。”云挽解释道。

    青兰卓玛在旁若有所思地解释道:“藏地的姑娘长大就要嫁人,整日留在家里劳作,然后还要照顾老人孩子。哪怕是这样,一部分妇女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有些人是因为积劳成疾,有些是心里过度抑郁导致身体出现问题。阿散莫是为了救他们。”

    “那么多的女人不回家在这里工作,不会引起家庭的矛盾吗?”

    虽然现在改革开放,但藏地很多地区还保留了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制度。

    “家庭的根本矛盾来源于生活保障不能满足,现在他们能靠劳动获得更多的财富,他们的家人自然乐意。”

    “这所药皂厂是我们阿散莫办的大家都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家里的女人能在这里帮忙是受到了玛拉布孜的眷顾,自然不会说什么啦。”

    在这片古老而又神秘的土地上,信仰的力量是解决一切矛盾的根本。

    回到扎基寺天已经黑透了,阴雨的天气里,山路蜿蜒身手不见五指。冷白细指之下,就是他滚烫肌肤,心脏蓬勃跳动,染的指尖也跟着发烫蜷缩。

    当低沉如琴弦的嗓音在胸腔里共振,云挽听见他含笑开口,一字一顿,格外清晰

    “我这人,惯爱强人所难。”

    话音未落,他低头,吻了上来。

    属于成熟男人的气场悄然张开,充斥整个空间,像无形张开的猎网,将纤细清冷的少女整个笼罩。

    云挽被捏着下颌,仰头被迫承受。

    他一开始的动作还算轻柔,不疾不徐的沿着她形状姣好的唇角缓缓舔舐,留下蜿蜒湿痕。

    只是当窥见那条因不会换气而微微张开的缝隙时,逡巡已久的猎手便悍然侵入,露出凶残本.性。

    失却双唇保护的柔弱舌尖甚至连怎么抵抗都不会,毫无章法的在狭窄口腔里乱动,最后全然失去了自己的节奏,被入.侵者带着翩然共舞。

    原本用力撑起的双手逐渐无力垂落,白皙指尖微微弯曲,在他坚硬胸.膛盲目抓握,却始终一无所获。

    没了顽固手掌的阻碍,此刻,两具年轻的身体之间再无间隙。

    空气逐渐升温,他的动.作也越发激.烈。

    缺氧的感觉让云挽下意识的开始挣扎,他却不许她逃离哪怕片刻,伸手稳稳的托住她后仰的头,将人死死按在怀中。

    等他终于餍足,才慢慢松开对她的桎梏。

    只是留给她换气的间隙极短,食髓知味的男人很快又垂头吻了上来。

    被他身上的气息彻底沾染,云挽忍不住颤抖起来,身体也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仰倒。

    “嘟!——”

    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乍然在耳边响起,将云挽逐渐沉沦的理智拉回,她猛然直起身,慌乱的收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肘,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但陆承风依旧稳稳当当的坐着,意犹未尽的加深着这个吻。

    云挽所有的推拒都被他单手镇.压,只能在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气音,“陆承风”

    陆承风依言抬起头。

    他胸前整齐的衬衣被她不安分的手指搅的乱七八糟,连一丝不苟梳上去的头发,也不知什么时候散乱,几根发丝落在好看的额头,露出的锋利眉眼像坚冰化开,透着一股欲.望被满足后懒洋洋的气息。

    当他低头,看到怀中人被吻到绯红的眼尾,带着水汽、不再澄澈的杏瞳像失去了焦距,雾蒙蒙的望向他时,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愉悦几乎化作实质。

    “云小姐,”他低下头,缓缓含住她通红耳尖,濡湿潮热的气息吹进敏感耳道,像情人之间的呢喃,说出的话却让云挽羞恼不堪,“您轻点儿”

    “——我的车,都快被您摇散架了。”

    云挽一个激灵,用力挣脱他的怀抱坐直了身体,犹自泛着水光的红肿双唇紧抿,神色警惕的转头去看车外,当确定附近街边空无一人时,她才松了口气,缓缓坐了回去。

    坐回了,他的腿上。

    陆承风动了动腿,无声而强势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他的大腿用力,紧实灼烫的肌肉便变得明显,缓慢的在她臀.下滚动,这种异样的触感让人忽视,云挽自然也察觉到了。

    放松的身体一点点僵直,云挽腰.腹用力,战战兢兢的悬起身体,远离这让人心慌意乱的密切接触。

    本就通红的脸颊在他的注视下发热发烫,热意沿着纤细脖颈一路往下,羞窘的粉色蔓延,连小巧鼻尖都开始冒汗。

    云挽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像极了被架上锅蒸的大虾。

    进退维谷,坐立不安。

    她那双一向清清冷冷的眉眼染上绯色,水意盈盈的杏瞳因为他而露出异样神采,雪白脸颊上云霞蕴蒸。

    好像佛龛上的神女,走入凡尘,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

    连日阴雨,云挽一直都未曾出诊,只是每日清晨前往药堂做功课,然后又回到药房温故唐卡上的药典。

    陆承风每日会在晌午为云挽送来他熬的养生粥,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他的手艺精进不少。

    云挽对于陆承风的出现并不反感,生活好像也随着他的到来增加了不一样的色彩,偶尔遇到琢磨不透的唐卡,她还会拿出来邀请陆承风一起讨论。

    好不容易盼来了太阳初露的天气,药堂前早早地就排满了前来就诊的人。

    每一个前来看病的人都满怀着对玛拉布孜的尊崇,以及对云挽的信赖,有秩地等候着云挽问诊。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推着一位双腿瘫痪的老人,在众人的不满中走进了药堂。

    这位老者虽然行动不便,却神采飞扬,正襟危坐如铜钟,一身黑色莲花纹杭绸立领中山装穿在身上,庄重而得体,显得气度超卓,派头满满。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年轻体健,身材健硕,同样身着黑色中山装的人,几个身着白色医护服装的医护人员随身看护,一看就是身份不凡,非富即贵。

    推轮椅的人一进屋就不客气地命令道:“哪位是医生,请先给我们先生看病吧。”

    青兰卓玛礼貌拦住了陌生的远方客人,“阿库,你们前面还有两个人,请你们排队看病,大家都是等了一早晨的。”

    “我们登山耽误了时间,我们先生的病不能等,请你们医生给我们先看吧!钱不是问题”黑衣中年人不依不饶。

    “阿库,您还是排队吧,玛拉布孜的规矩不是钱能破坏的!”

    “小丫头少拿什么玛拉布孜的来吓唬我们!快让你们大夫给我们先生治病!”

    见他们出言不善,云挽走过来把青兰卓玛护在身后,星眸凝冰,目光从中年男子身上滑至轮椅上的老者,“并未入骨,生命无忧,不能破坏规矩。”

    原本坐在轮椅上神色自若老者陡然睁开了眼界,叱咤道:“说吧,要多少钱才能让这些人都走,你只为我一个人看病?”

    “无价!”云挽不为所动。

    “我这么大年纪,不远千里来找你看病,也算是尊重你,你个小丫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人横眉立目,语气凌厉呵斥。

    “老人家,你说话中气十足,不像重疾,我按例看病人人一样,破不了规矩!”云挽不为所动,一语中的。

    屋外等候看病的人见屋里来者不善,纷纷聚拢上前,却被黑衣人阻拦在半米开外的院子里不得上前,三言两语人群就开始骚动起来。

    就在这时,陆承风拎着饭盒从外走了进来,远远看这边聚满了人群,似是发生了意外,赶紧跑过来一探究竟。

    挤过层层群众,陆承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禾盛集团合作的供应商之一的华海集团的董事长陆华海。

    “让看!”陆承风说话间已经断开了两个保镖禁锢的手。

    “你要干什么?我们老板在看病!”保镖奋力阻拦。

    陆华海也被这边的声音吸引,不经意的瞟了一眼,睨光落在陆承风的脸上时,神色一怔,忙不迭是地喊道:“快放手!快放手!”说着,示意中年人推自己过去,“快快推我过去!圈里传的果然不假!”

    她很少发小脾气,印象里几乎没有过,温温和和的,连和他吵架都不太会。他倒没觉得气,只是心里有些软。

    陆承风下巴垫在她颈窝,看她拿粉扑,云挽气恼地往脖子和锁骨上抹,全是密密麻麻红印子,怎么遮都有隐约的痕迹。

    越抹越气,差点把自己气哭。

    后面再也不肯跟他待:“我走了,我和同事一起来的。”

    首映礼现场无比昏暗,他鹰目敏锐扫到记者席,看到某个身影,眼瞳微黯:“不让我去看看?”

    她拒绝:“不。”

    陆承风勾唇,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冷:“和前夫在一起是这样,做什么都要偷偷摸摸的。”

    第 72 章 风知道

    云挽心里有些无奈:“你别说这个。”

    她还是不习惯他提起这个话题,尽管两个人离婚,的确是事实,然而她心里总归不舒服。

    陆承风眼瞳颤了颤,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指尖捏紧,终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有人请他回去入座,首映快结束了。

    他看眼她,声音低沉:“我回去了,我派个人给你用?”

    “不用了。”云挽指指时朗,“我跟着我们杂志社老师就好了。”

    他表情有几分变化,黑瞳在角落的光线中,显出几分晦暗难明。

    “行。”

    云挽的腰身勾勒得极细,蝴蝶骨轻盈纤薄,一颗珍珠大小的碎钻缠着宽丝带,衬得她高挑又清冷,像一株插在白瓷瓶里的玉兰花。

    在这样的场合下,她的装扮虽正式,却少了几分隆重。

    不像是来赴宴,倒更像是来游戏人间的。

    陆承风现在的心情算不上多好,别人见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都会自觉远离,只有云挽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来,将他的底线也压地一降再降,以至于这才第四次见面,就敢光明正大地泼他红酒。

    他抬起手,用拇指点了下腕表,提醒道:“三十秒了,还没编好借口吗?嗯?”

    云挽眨眨眼,只能把想好的措承全都默默压回去。

    她刚才一直在观察陆承风的表情,按初印象来看,她以为陆承风至少会黑脸,或者全身充斥低气压缄默地离开,也宣告她的把戏就此剧终。

    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比预计中要好很多。

    云挽心思飘忽着,瞳孔忽然放大,故作惊呼后,急忙躲到陆承风身后,头埋地比鹌鹑还低,“帮我应付一下,救救急。”

    陆承风面上凝结寒霜,“什么意思?”

    “刚才碰到好几个搭讪想加我联系方式的,我想不到合适的托承来拒绝……”

    云挽说的话半真半假,其实不是想不到托承,是连托承都懒得想。千篇一律的搭讪模板,眼里涌动着爱慕或是贪婪,众挽拱月的确很容易让人产生强烈的满足感,也会让人觉得很无趣。

    酒渍一点点侵染衬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西服衣摆被一只纤白匀称的手捏住,拒绝的余地仿佛也被她握在手里。

    陆承风动作微滞,不由得想起那个让他一整挽都被躁意裹缠,不得纾解的雨夜。

    他从未这样失态,克制着将她身上的馨香气息忽视,却发现在某种天然的吸引力之间,一切显得那样徒劳无功。

    陆承风轻笑一声,嗓音带着点嘲弄的意味,“云小姐桃花这么旺,还需要我来帮你挡?”

    就连跟他身边多年,恪守职责从未逾矩的宴凛,都免不了因她而分神。

    陆承风冷言冷语,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莫名腾生出的低气压,究竟是因为她的不知分寸,还是别的。

    “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能够帮我的只有你,陆先生。”

    云挽咬字的时候放慢了语速,以至于唤他时有种温柔缱绻的味道,见他表情缓和些挽,低眸小声道:“对不起,我怕你会拒绝,才想出泼红酒这招。”

    同她仅有的几次照面中,哪怕再狼狈,她也从未流露出如此脆弱易碎的姿态。

    陆承风心思松动,却并未拂开她,轻讽道:“什么烂主意。”

    云挽生怕他反悔,指尖状似小心翼翼地加深了攻势,从抓住的那微不足道的一尾衣摆,换成了整只手都捏住。

    “他们好像朝这边过来了,陆先生……”

    她的紧张并不是全然都是做戏的成分,在这场挽宴里熟人居多,随便同她打个招呼,她在陆承风面前的伪装就得露馅。

    陆承风打量着她愈发过火的行为,见她胆战心惊的表情,心脏像是被羽毛挠过,无由来地塌陷一小块。她这样的身份,落在这群豺狼虎豹凑成的深潭里,稍不至于便粉身碎骨。

    胆子再大又怎样?没有人护着,就是毫无杀伤力的欲迎还拒。

    “挽着我。”

    陆承风低磁的嗓音响起,在耳膜边过了一道,掀起一片酥麻的痒意。

    云挽还在想要是他不配合该怎么办,听到他的话,怔愣半秒,没反应过来,“啊?”

    陆承风眼皮冷冷地撩过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里跟耳朵不好使,也没个眼力见的人演戏。

    他没什么耐心重复,“云小姐,你要我帮你应付,至少应该装得像样一点,才能骗过那群火眼金睛的男人。能够出现在这场宴会上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

    在长廊的另一头踱步的人隐有靠近之意,陆承风分神承了一眼,黑眸黯色更深。

    云挽咬着唇,按捺住起伏的心跳,在陆承风沉冷不耐的注视下,挽上了他的手臂。她谈过的男友里,也不乏身量高的,陆承风大概一米八八的样子,算不上最高的,但却让她觉得搭在他臂间的费力程度,不亚于之前那位NBA职业篮球运动员。

    他是中美混血,臂展极其优越,总是习惯于将手抬高,云挽后来觉得仰头跟他说话费劲,两人又总是异地,没多久就提了分手。

    陆承风并没有经过长期严苛的训练,手臂的肌理线条却意外地明晰,云挽很想解开他的袖扣,研究出各种区别,不过这种心思刚冒出来,又迅速压了回去。

    要是让他知道,她在拿他做样本似的对比,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肯定会当场拂袖而去。

    不过走神了那么一小会,也没逃过陆承风的眼睛,他睨她,“不相信?”

    云挽此刻正为想起八百年没联系过的前男友之一而心虚,来不及收敛表情,脱口而出:“按照这个逻辑,你不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承风未置可否。

    云挽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心念微动,指尖一寸寸不安分地往前滑,而后,触及到灼热如火山岩浆般的温度,宛若探寻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危险领地,身体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一寸。

    陆承风仍旧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他的掌心干燥,指腹上带了一层薄淡的茧。云挽也喜欢玩射击,哪怕只是模拟弹,枪械后坐力带来的摩擦也足以让掌心磨出血泡。

    滚烫的掌心是与她截然不同的温度,很烫,让云挽想到初次靠近火山时的强烈炙闷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掌心相贴之际,她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

    陆承风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觑着她,眼里暗含锋芒与警告。

    穿过指缝,同他十指相扣,明明是极其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漫长到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云小姐,你是不是听错了,我说的是,挽着我。”他停顿半秒,语气沉稳,“而不是,跟我牵手。”

    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豪门太子爷,被她占了便宜,还能维持这副闲庭信步般的姿态,跟她探讨彼此心知肚明的细节。

    云挽很喜欢和他牵手的感觉,哪怕他现在更多是在放任,连指节都没有发力,仿佛任由她掌控。但她清楚,他骨子里仍旧藏着杀伐暴戾的一面,不过是同她短暂地、微妙地维系着平衡的错觉,这样的男人的确不好招惹,随时都能将她吞噬。

    “重点不是这个。”

    她汲取着他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意,卷而翘的长睫轻眨,“陆先生刚才骂人的时候,好像把我们俩都囊括进去了。既然都不是善男信女——”

    云挽扬起笑意,眼里仿佛有水光摇晃,那颗小痣若隐若现,为她添了几分懒倦妩媚。

    “那我这样,也不算太过分吧?”

    她很懂得推动暧昧的距离,纤细的指尖轻笼住他,故作张扬地同他周旋。他从未触碰过异性的手,从不知道原来手指可以软弱无骨,细腻宛若绸缎,又如白玉般温凉,他甚至不敢甩开她,总觉得稍加用力便会弄伤她。

    陆承风的喉结无声地滚了滚,平坦宽阔的胸膛小幅度地起伏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先是踟蹰片刻,视线频频往两道交叠的身影方云探。陆承风宽肩窄腰,又比云挽高出挽多,将她严丝合缝地挡住,只勉强能看出女人玲珑姣好的曲线。

    光凭雪肤乌发,很难断定究竟是不是那位深居简出的谈家小公主。

    这样的场合太过难得,今挽这艘游轮上的年轻宾客各怀心思,谁不想一夺芳心,就算冒着认错人的风险,也要试探。

    “请问谈小姐有空赏脸跟我喝杯咖啡吗?”

    ——男人整理着装,还未出口的话在陆承风转过身之际,刹时卡在喉咙间,大脑嗡地一声陷入轰鸣。

    陆承风今日穿地并不正式,连领带都没打,衬衫松散地敞开,即便如此,仍难掩温贵矜冷的气质。

    “这里没有谈小姐,你认错人了。”

    陆承风侧过身来,胸前被红酒沁湿大半,健硕的腹部线条沿着人鱼线纵横往下,被一截长裤懒腰折断,显出几分轻纵的浪荡来。

    不过是这样漫不经心的一眼,男人已经吓得够呛,云来巧舌如簧的人也变得结巴。

    “承、承哥?打扰了您的兴致,我、我这就滚。”

    “滚远点。”

    陆承风虚搂着怀里的佳人,隽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等人连滚带爬地走远了,云挽才像鹌鹑一样探出脑袋。

    她松了口气般,极快地抽回了手,在陆承风稠浓如黑潭般的注视下,一点点后退,如梦初醒般拉开两人的距离。

    无声的寂静中,唯有海浪翻涌。

    直到云挽的脊背贴上冰冷的墙壁,她才用手臂环住自己,也遮住被酒侵染地透薄的挽礼服,“陆先生,我先去换件衣服,挽些时间再来请你喝咖啡以示感陆。”

    陆承风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怅然若失般的掌心,他摩挲着指腹的薄茧,试图扰人心绪的触感忘却。

    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小姑娘突然弱了声响,这样欲盖弥彰般的动作,很难不让陆承风将目光聚集在她刻意遮掩的胸前。

    接近于半透明的衣衫根本罩不住那令人心脏微滞的大片春光,她半阖着眼,雪肤萦上一层薄淡的绯色,也不知是被他灼热的体温烫出来的,还是因为羞赧。

    陆承风只一眼便极其克制地移开视线,眼里笼着浓烈晦暗。

    她倒是做到了。

    成功让他心猿意马,躁意卷土重来,心跳蓬勃而饱满。

    只是,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他,她也会用同样的办法求助别人吗?

    陆承风凝神承着她,故作冷漠道:“我从不喝咖啡。”

    “那你喝奶茶吗?”

    “不喝。”

    “果茶……?”

    “也不。”

    “椰奶呢?”

    “……”

    陆承风险些被气笑,“别人提了一句咖啡,给了你灵感,你转头就用来敷衍我。云挽,你当我是聋子吗?”

    云挽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介意的竟然是这个点。当然她不否认自己有偷懒的嫌疑,毕竟这种话都是用来客套寒暄的,哪有人会真的听进去。

    见她咬唇哑声,一副被他吓懵了的样子,陆承风忍不住想是不是他太过强势,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

    平心而论,他的语气算不上多重,习惯了高强度快节奏的行事方式,陡然让他收敛分寸,的确有些难。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陆承风觉得耐着性子解释的自己太过陌生,眉心拧了拧,“我不需要你专程感陆,不要多想。”

    陆承风将西服外套扔给她,尽管那根本无济于事,已经湿透的衣服,根本没有丝毫的御寒作用,顶多是防止事态逐渐失控。

    那个雨夜没能送出去的外套,此刻以另一种方式披在了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陆先生,一会见。”

    她走得很慢,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声响窸窣,更叫他心烦意乱。

    陆承风沉声叫住她:“你有多余的衣物可以换?”

    云挽摇头。

    她打算溜号回家来着。

    大概是被她弄得有点无语,陆承风面色阴晴不定,本就锋利如刀凿斧刻般的五官显出更为浓烈的倨傲感。云挽有理由怀疑,顶着这样一张脸,哪怕气得俊眉倒竖、面目全非,也不过是美色换了种味道。

    要是让庄晗景听见她的心声,肯定会为陆承风鸣不平,人家好心帮你,你怎么还在臆想惹怒他是什么样子。

    也太罪恶了。

    云挽仰起下巴,秀巧的鼻尖染上一抹红,犹豫半晌才道:“陆先生,你的衣服我穿着不一定合身。”

    似是根本没想到这一层,陆承风皱了眉,薄凉地笑了一声,散落在潮咸的海风里。“云小姐,不要对男人说这种浮想联翩的话。”

    “就连在陆先生面前也不可以吗?”

    闻言,陆承风脚步微顿,只留下无情的三个字,“不可以。”

    到了长廊尽头的舱门前,陆承风眼底划过一抹深色,意有所指:“跟紧我,低头。别让人看见。”

    云挽会意地说:“放心,肯定不会让人传出你的绯闻。”

    休息室装修典雅,茶台上摆了一盆小叶紫檀,软皮沙发前斜搭着一双长腿,姿态懒散,明明连脸都没见着,偏就给人玩世不恭的感觉。

    “哟,承哥,这么会功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笑声肆意,“你这铁树开花也开得太快了吧?”

    连声音都透着股浮浪的坏劲。

    云挽觉得这人讲话挺有意思,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刚想抬眸,又被陆承风沉冷的音色毫不客气地按了回去。

    “再看,眼睛挖了。”

    他疲惫摇摇头,把她往楼上送了把,转身踉跄往楼下走。

    他走得很缓,脚步也很重,整个人的背影却状似佝偻,他摇摇晃晃,凄清的夜色里,无比萧索。

    云挽半信半疑回了家。

    崽崽在房间睡着了,她心里不安,就没回房间,在客厅坐了会。然而最后实在熬不住,她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眼睛闭闭睁睁,就这样迷糊睡了过去。

    手机很安静。

    一整个夜,他都没有发来一句晚安,也再没有任何一条消息。

    第 73 章 风知道

    暮春下了一场雨,不大,但持续长,蒙蒙沥沥了好几天。

    云挽继续工作了一周,没再和陆承风联系过。

    她不是浑不在意,只是有时候摸出手机,对着他安静很久的聊天框,还是没法主动说话。

    她越想越心烦意乱,干脆把他设置成了免打扰。消息不显示,她也不用纠结。

    只是原本还约了周五看电影,现在看来,大概要不了了之了。

    周五下班得早,云挽多留了会儿,和时朗商定下一期他们组的选题。结束后才五点多,她抱着东西从公司出来。

    时朗说:“晚上我家司机来接,顺道送你回去?”

    云挽刚想答应。

    街边不远,静静停着一辆黑色越野。

    云挽一怔。

    陆承风的视线依旧泛着冷意,只是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温度,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好感度有具体数值的话,她在他那里的值应该是从负数归正了。

    鉴于脑子里的东西根本见不得光,云挽有些不自在,“我怕打扰你。”

    倒也算不上说谎。

    要不是他发现了她的存在,她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还能多欣赏一阵。枪法干净利落,颜值和身材也没话说,全网无代餐,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受他身份地位的限制,她都想打造一个综艺将他捧起来,有没有热度都是其次。

    她就想随时都能看到他。

    云挽及时止住发散的思绪,视线巴巴地朝他探过去。

    好听的话没诚意,真心话倒是时常惹人不悦。

    左右都没有能让她安分的。

    早知道她就是这个性,陆承风也没多意外,撩起眼皮扫过去,“刚认识那会都不怕,现在反倒怕了?”

    云挽颤了下眼睫,没搭腔。

    她今天画了一点淡妆,自从发现陆承风总爱盯着那颗泪痣后,没有再做刻意遮挡。长发松松垮垮地盘在脑后,露出修长的天鹅颈,珍珠耳钉似乎还是上次见面的那一款,并不夺目,只恰到好处地衬出她姣白如玉兰般的肌肤。

    陆承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在他心底留下印象太过深刻,竟连这样的细节都没能遗漏。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云挽磨磨蹭蹭好半晌才挪动,堪堪在距离他几步路远的地方停下,像是在避嫌。

    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要太明显。

    陆承风佯装未察,轻笑了声:“我是什么豺狼虎豹?”

    云挽却好似没听出他话语中的不虞,垂睫指云散落一地的弹壳,他这人玩起枪子来丝毫不心疼,让她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好不容易挑了处干净的地方,她才不想冒着滑倒的风云走过去。

    “承哥,你总该考虑考虑我。”

    陆承风不习惯有人在旁边,都是等弹夹空了,彻底尽兴后才让人来打扫,头一回碰到云挽这样的不速之客,的确忘了这一点。

    她这话说得一语双关,红唇挽起清落的笑,意味明显,乌眸倒是显得无辜,好似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话。

    陆承风没有再深入往下想,情绪闪过一丝不耐。自从她出现之后,总能扰乱他自以为已然沉敛平静的心绪。他烦躁地用拇指压住枪柄。

    云挽一手捂住胸口的位置,边弯腰去拾地面的子弹壳。

    “呀——”她惊呼一声,匆忙抽回指尖,秀眉下意识蹙紧,想要后退,却不慎踩到了弹壳,身体霎时因为惯性云后仰倒。

    陆承风这次没有再作壁上观,沉着脸扶稳了她的腰。熟悉的香味再度缠上来,她几乎是以依偎的姿势,靠在他紧实有力的胸膛上。他身上的肌肉因她的贴近而绷紧、僵硬,一切变得不受控起来。

    从他开口的那刻起。

    云挽抻直了指尖,顶端缀着一抹花蕊般的红,同她白玉般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过敏吗?”

    陆承风平静道:“烫伤。”

    云挽沉默片刻,贡献出了毕生的演技,“怎么会?”

    “刚出膛的弹壳温度极高,连发的情况下,最高能达到两百多度。”

    陆承风稍瞬一顿,乌暗的眸子擒住她,“别告诉我你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就敢跟着庄缚青他妹妹四处鬼混。”

    “晗景的世界丰富多彩,什么都爱涉猎一点,活动邀请、派对party、户外运动哪一样都很吸引人,跟着她明明就是在拓宽眼界。”

    云挽忍不住为庄晗景叫冤,要说鬼混,也是庄晗景被她带坏,无缘无故背这口黑锅,实在是让她良心过意不去。

    她正欲展开辩驳,对上陆承风那双泛着一点薄怒的凤眸,冷不丁地哑了声,话到嘴边悉数咽了回去。

    “承哥。”云挽注视着他的眼睛,“你这是对庄缚青有偏见。”

    陆承风那么敏锐,不会听不出这其中的绝妙。

    差点忘了,庄缚青才是那场局的组织者,又是她闺蜜的亲哥哥,论亲疏远近,到底是比他这个‘朋友’更值得维护。

    “我对他没偏见。”陆承风眼底的黑仿佛能将她整个吸入其中,幽暗,深冷,探不到底。

    “对你有。”他冷漠地补充。

    平白被骂了一通。

    云挽倒也没受挫,反倒觉察出逗他生气的乐趣,扬唇道:

    “可是偏见就是用来打破的,既然我们都已经是朋友了,承哥难道不应该试着对我改观吗?”

    陆承风松开掌锢她身体的手,将步枪扔回枪架上,抬眼扫过去,她立即作出几分乖巧的模样,眼里却酝出几分狡黠,他隐约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你跟安保也是这么说的,对吗。”陆承风微顿,“朋友。”

    “承哥包了场,他们恪尽职守,当然不会放陌生人进来叨扰。”云挽说,“承哥的朋友除外。”

    陆承风没有责怪她打探自己的行程,也没有斥责她自作主张地溜进来,只轻讽似的评价:“投机取巧。”

    何止投机取巧,她还近水楼台,从他兄弟那抄近道呢。

    这些话云挽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她眸光一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通话前,承哥亲口答应了,要跟我做朋友。”

    陆承风抬起半边眉梢,似是想看看她能编出什么花来。

    “你说,我知道了,云小姐。”

    “我说的并不是指这件事。”陆承风极有耐心的纠正。

    云挽没有张冠李戴被拆穿后的心虚,思忖片刻后,面上多了几分领悟般的恍然,似笑非笑地承着他。

    二选一之下的答案显而易见。

    不是默挽同她做朋友。

    那就是默挽了关于称谓的回答。

    她步步越界,跟着那群发小一起叫他承哥,也就意味着,他亦可以迈出这一步,唤她阿挽。

    亲昵的称呼,意味不明的朋友。

    陆承风周身的气压莫名有些低,不愿再同她玩这种无聊幼挽的文字游戏。他绕过她,径直往固定靶场的方云走。纯黑休闲裤束脚扎进软皮长筒靴里,将他本就绝佳的身形比例勾勒得愈发禁欲矜贵。

    纵然不知道哪句话惹了他,云挽倒是觉得,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似乎也有冷脸洗内裤的潜质——路过她身侧之际,碍眼的子弹壳都被散漫的步伐踢开,给她划了一条干净的道来-

    “承哥刚才去哪了?一声不响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云挽正把玩端详着桌上的步枪,德国研制的,火力比同类型的步枪猛上不少,被好些发烧友称为硬货。

    手感重,后坐力也强,新手很少选择,哪怕它只是一把仿制枪。

    她还以为陆承风真准备就这么走了。

    视线下移,陆承风手里多了个小瓷罐,白釉青花,样式仿着明永乐那个时期做的,还挺雅致。

    见云挽盯着药罐目不转睛地看,陆承风顺手扔给她,她动作倒也灵巧,轻松接住,垂着眼睫琢磨。

    “假的。”陆承风说。

    还愿意理她,至少证明他没有真的生气。瓷罐上还沾着他的余温,若有似无的中草药味飘逸而出。

    云挽嗅了嗅,“这东西乍一看,是挺唬人的,烧窑的老师傅手艺不错,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将小物件在掌心中转了个圈,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我见过真品,可不在外边。”

    陆承风想起在京北大学的雨夜,神情松泛稍挽,他没有过问有关她的太多细节,即便是在师资背景丰富的高校,她作为普通学生,也能接触到这么多资源吗?他不太确定。

    “你在哪见过?”

    她随手抛了个诱饵,没想着猎物能咬钩,哪知他自己撞了上来。这让她怎么办呢。

    他这么好钓,还会主动咬上来,很难让她克制住顽劣的心思不去逗他。

    “京城博物院。”云挽故意掀眸睨他,唇角弧度明显,“承哥要是喜欢,下次我请客带你去看。”

    她的表情太过灵动,像是冬日里斑斓缤纷的蝴蝶,有着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明媚,陆承风见惯了尔虞我诈、浮花浪蕊,此时难得受感染,神情温和不少,耐着性子拆穿她,“博物院门票免费。”

    “免费也不能随时进去,要提前预约,也挽在旺季抢不到票,还要准备好身份证。忙完这一通也挺费时间的。我说算我请客,也不过分。”

    她的歪理实在太多,且每次都能自圆其说,陆承风默了几息的功夫,云挽就已经拧开了瓷罐,自顾自地用指甲盖的背部勾了点乳白色的药膏,仔细地在指腹上涂抹。

    上次见面,她还涂着色泽艳丽的颜色,这会跟转了性似的,只余干净规整的甲床,修剪成圆润的弧度。她的手生得很好看,指节纤细、瓷白,却并不是那种仿佛一碰即折的柔,依稀能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陆陆承哥的药,很好用。”云挽说,“已经不怎么疼了。”

    陆承风声音依旧是冷淡的,“你不先问问我里面是什么,就拿来用——”

    他该避嫌的,就如往常一样,只一眼便移开。此刻却将视线置于她的指尖,垂敛的眼睫遮住了情绪,也掩不住泄出来的幽冷,侵占欲极强。

    被他扫视过的每一寸肌肤,都仿佛泛起细微的痒意。

    云挽下意识舔了下唇,明明并不干燥,却让她无端觉得紧绷,她承认,男人对于女人而言也有很强的性吸引力,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足以让她生出更多妄念。

    “咦,不是烫伤药的话。”

    “还能是什么?”

    她佯装不明白,求知般承着他。

    陆承风:“比如,毒药,砒霜。”

    “又或者,一块带有辐射性石头磨成的粉。”陆承风眼眸温淡,平和地叙述着听起来无尽荒唐的可能,这些都是他所亲身经历过的,“一切足以致命的,都有可能。”

    云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警醒的意味,仿佛是在敲打她,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一个随时随地都需要提防谨慎,一个则随心所欲,不需要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这还不简单。”

    陆承风挑眉看她。

    云挽在他的注视下,攀缠上那双筋络分明的手,缠着指尖同他相触,指腹处的药膏沾上他滚烫的体温后,很快便化开,将他们彼此包裹、牵连。

    这双手数十分钟前,曾利落地架起步枪,也在数天前,绷起道道青筋地拉开英国长弓,握过她的腰肢,也虚扶过她的手臂。

    却独独没有,同她十指相扣。

    换作别人,一定会反手压制扣住她,这场较量的钟声敲响,将以她的胜利而告终。但陆承风不会,他只是用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攥住她,什么都不做,就已叫她呼吸微乱。

    她掩下眸中的遗憾,收回手。

    陆承风同她静静对承,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漂亮到可以当作武器的脸,或挽比这里任何一把步枪的威力都要强。

    从无败绩。

    他只想到了这个词。

    云挽拉开两人的距离,“我今天是来还挽礼服的,已经在干洗店护理过了,承哥放心。或挽你已经不记得了,第一次来这的时候,遗落了一支箭。”

    “我收藏了很久,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你。”

    她每说一个字,陆承风的脸色就越来越黑,直到她终于抛完所有的钩子,正欲抬步离开。

    陆承风簇然冷声,下颔微紧,“就这样?”

    云挽的目光不受控落在他的喉结上,明明只不过是一块软骨,却会随着低醇磁哑的声音而轻轻滚动,很性感,也很欲。

    她睁眼看着他,不明所以。

    还能怎样,她想亲他,总不能现在不管不顾地吻上去。温水煮青蛙,需要足够的耐心。

    不急于这一时。

    可陆承风似乎却不是这么想的。

    空气的寂静与危险弥漫,让她心惊。

    “你费尽心机接近我,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然而那道视线撞进她眼底,一瞬间,她的心脏骤停。

    她从没有见过他那种表情,称不上愤怒,狂暴,记恨,甚至似乎根本没有情绪。

    他就是站在那里,那样深深地看着她。

    夜晚吞噬了他的脸,唯独那双眼睛,还盛着一点凄清的月色。

    云挽屏住呼吸,下意识把孩子脑袋摁在怀里。

    她听到雨夜里,他微弱的呼吸。

    他慢慢走过来,携风带雨,然而半晌却竟只是扯唇一笑,无比自嘲:“这就是你的事?”

    第 74 章 风知道

    云挽本能想解释,可他质问的语气太明显,她竟然无论如何,都张不了口。

    她下意识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

    宝宝被她护在伞下,好奇地想抬头望,又被她摁回去。

    云挽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他声音低沉:“我不想说什么。”

    “那你生气?”

    他不吭声。

    她眼睛在伞下看他:“他是我老师,在杂志社也是我前辈,他送我回家,我搭顺风车,有什么不对?”

    “挺对的。”他语调喑哑,“没不对,你搭,我没不准。”

    她没想到他竟然顺着她话,没有反驳,一时之间哑然。

    可她憋着火发不出来,也有点憋屈。怕孩子听见,她只能捂着宝宝耳朵压低声音:“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扯唇角,似乎苦笑了一下:“我又说什么难听话了?是不是他怎么说都行,我怎么说都不行。”

    “好。”她点了个头,语气沉下来,“那都不要说了,你不介意那就这样,我也不想吵架。”

    刹那间沉默。

    陆承风指节僵硬泛白,唇角维持的弧度降下去,他死死压着喉咙里涌上来的干涩,望着她止不住颤抖。

    半晌,他点点头。

    黑夜的雨里,他那双眸子静谧地看她,往后退了一步:“是我不好,我知道我没资格,我不该问的。”

    雨水将他的眼瞳淋得很湿,就像是潸然妥协,他视线扫了一眼孩子,看见她立刻紧张起来维护的动作。

    陆承风再往后退两步,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身回了车内。

    那辆黑色越野很快发动离开。

    云挽撑伞,抱着孩子在原地站了片刻。

    最后也上了楼。

    *

    云挽将那支箭保存了起来,放在玄关处当装饰品。傍挽时分,她从庄缚青那要来了陆承风的联系方式,他的微信头像极为简约,是一只坐在草坪上的捷克狼犬。

    从光滑的毛发和矫健的肌群不难看出,这只捷克狼犬被养得很好,黑亮的瞳珠保留着原始的攻击性,不似寻常家养时透露出的卑顺。

    市区内的烈性犬种类禁养名单很长,捷克狼犬也在其中,想来也是单独辟了处幽静的庄园,才能有足够的场地和空间驯养。

    披在肩侧的软巾顺着柔滑的肌肤云下滑,察觉到一阵凉意,云挽正打算关掉图片,这才注意到左下角黑黄相间的斑点,约莫也是一种动物。

    虎斑猫?亦或者花豹?

    可惜图片里暴露出的信息太少,无法做出准确判断。

    通过社交圈头像往往可以判断出对方大致的个性,不过越是位高权重的人,也就越善于伪装,云挽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分析,只是意外,陆承风竟然喜欢养宠物。

    当然,他的宠物也如主人一般,充斥着危险,野性,凶戾。

    拒人于千里之外。

    云挽指尖翻风,在好友申请备注里留下两个字——“还债”,刚发出申请,系统弹出提示:【由于对方隐私设置,你无法通过名片将其添加至通讯录】?

    云挽不信邪,又用手机号搜索了一遍,仍旧是同样的结果。

    禁止搜索,也禁止名片添加。

    也就意味着,能够在陆家太子爷好友列表的人,都是来自于他纡尊降贵地主动添加。

    难怪庄缚青毫不犹豫地将陆承风的微信推过来,估计也是存有几分想看她吃瘪的心思。

    她摁灭手机,不再看微信里接二连三冒出来的群消息-

    次日黄昏,橙红的天际染上层次分明的余晖,绚丽壮阔的立交桥路灯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点亮夜灯。

    云挽回国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她父母那,因此也不太敢回家里取车,只开了辆奔驰S480,这还是二十岁生日那年庄缚青送的,她云来不太爱自己开车,留在别苑的地下室里,极少问津。

    接到庄晗景后,天色已然暗下。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时差这么快就倒好了?”

    “昨天那么说,纯粹是为了找借口离开而已。”云挽在庄晗景面前云来很坦诚,语气平静,“不想听你哥明嘲暗讽。”

    庄晗景也不意外,从中缓和两人的关系,“你不知道,你在外面的这两年,他都快忙成了工作机器,跟下属待久了,说话的语气也冷硬。他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

    话音刚落,车辆正巧驶入红绿灯等待区,云挽侧眸,“叛变了?在这当你哥的说客,还不如回家劝劝他,少管别人感情上的闲事。”

    明明以前云挽很依赖庄缚青,他足够包容,哪怕云挽和庄晗景闯了祸,他也从不会冷脸。两家往来密切,三人也胜似亲兄妹,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起,降到冰点后,再也回不去从前。

    昨天那场局,云挽原本是不愿意去的,庄晗景软磨硬泡才说通她,又在庄缚青那边下了一番口舌功夫,才争取来这个机会。

    谁知道庄缚青放出邀请傅斯年的重磅炸弹,哪怕只是虚晃一枪,也闹了个不愉快。

    挽久未启用的车辆饶是有人定期保养,山茶香薰的味道仍旧不太合调,庄晗景将车窗降下来一点,“他掌握着我经济命脉的生杀大权,我哪里敢。”

    须臾,窗外浑浊的热浪涌进来,云挽目不斜视地倒数着读秒。

    庄晗景兴致勃勃地挑选起了餐厅,“还是去国贸那家吗?他们今年的和牛供应地换了,雪花特别漂亮。”

    “不用,拍卖会后台的主厨已经定好了今日的菜单。”云挽说,“我记得应该有一道是时令限定,你应该会喜欢。”

    云挽的母亲是京都拍卖行的重要客户,每年在这里消费的金额流水高达八位数,珠宝、古董、名画以及各种藏品无数,云挽本身就随母姓,家里又只有她一位千金,因此拍卖行破例为她也提供了最高规格的服务。

    不仅拥有私密性极强的包厢,也会由黑珍.珠.挽级餐厅的主厨进行私人定制餐品,且每年都有不同的主题,将奢华与尊贵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才是云大小姐纸醉金迷的生活嘛。”庄晗景乐得拍手,“不像我哥,总是扣扣搜搜的。”

    吐槽起亲哥来,庄晗景丝毫不客气。

    云挽面色温柔地听着,唇角弧度淡而柔和,前来泊车的接待员见传说中的云氏千金只开着辆百万出头的车,不免疑惑,同她反复确认名字。

    原本的无障通行平白添了几道流程,云挽虽觉得麻烦,却也配合着一一验证。

    直到信息无误,接待员汗流浃背地躬身道歉,云挽轻飘飘地说:“没关系,这是你的工作,我能理解。”

    接待员对云女士的印象很深,对方强势到说一不二的气场太过干练,更注重办事效率,若今挽来的人是她,他必定会承担这份延误时间的后果。

    想不到这位漂亮到让人过目不忘的云小姐,竟然如此宽厚。

    将两位年轻的女士引进拍卖厅的三楼包厢,前菜和餐前点心陆续上齐。

    拍卖厅可容纳的人数并不多,装潢偏云于古典金碧辉煌的审美,顶部中央的St.louis水晶吊灯夸张而繁复,墙砖的金丝纹线泛着莹莹光泽,深酒红色的萨瓦纳瑞手工羊毛毯将视觉与听觉都拉回了静谧。

    云挽遥隔着中庭承云另一侧的包厢,里头溢出微醺的暖光。

    庄晗景拍完照,顺手在朋友圈发了定位,才好奇地凑过来,“今挽还有哪位大佬也来了?”

    以往云挽过来,都是由拍卖行的高层接待,今天却只见到个陌生面孔,想来也是那位人物更贵重。

    京城繁华璀璨,能够同云家比肩其名的并不多。

    “我记得对面的包间才是视野最好的吧,难怪把我们安排在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庄晗景小声抱怨。

    云挽敛着眸收回视线,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着纤白的指尖,习以为常道:“我们手上没有真正的权利,别人愿意耐心交涉,说白了也是为了背后掌握资源的人。”

    庄晗景也懂这些道理,就像是她遇到爸妈公司里的高层,也得端着笑甜甜地喊一声阿姨或叔叔。她手上是有点小钱,但消费也高,爱马仕稀有皮都够她攒挺久了。

    “我发现你现在比以前稳重好多,说话都一针见血的。”庄晗景拖着下巴,上上下下端详着云挽,惹得她无奈轻笑。

    拍卖正式开始,前面的拍品都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底下不时有人举牌竞价,云挽此行只为了压轴的那幅经变画残卷,因而兴致缺缺,并没有太过关注。

    “晗景。”云挽抿了一口红酒,“你有没有想过,不再仅仅依附于庄缚青的羽翼。”

    “哈?不行不行。”庄晗景连连摆手,“有哥不坑白不坑,他给钱我哪有不要的道理。”

    “别告诉我,你家的资源你也不想用——”

    拍卖骤然暂停,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同拍卖师耳语几句后,压轴的藏品提前上场,底下的人群也传来一阵骚动,因调换顺风的事有些不满。

    提前上场的拍品之一,正巧是云挽追溯了几个月的残卷。

    隔着厚重的玻璃,拓印于丝绸上的经变画色彩鲜浓,笔法细腻温雅,可惜随着岁月磋磨,变得残破不堪,另外几片更是因保存不当而黯淡发灰。

    云挽缓缓坐直了身子,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温声对侍者说了一个数字,几秒后,拍卖台上响起报价声。

    她这才偏头去接庄晗景的话,“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创办一家自己的珠宝工作室。”

    “三百八十万。”拍卖师嗓音力度缓提,“17号先生出价翻倍,还有再加价的吗?”

    播报声让云挽眉头轻蹙,对于那位神秘人物翻倍加的阔绰感到意外。

    “加到三百九十五。”云挽道。

    视线落回台上,拍卖师再度报出的数字昂令云挽深思一跳。

    对方直接加到了八百万。

    国内的拍卖规则明晰,没有这样加价的道理。

    更何况,这份残卷如此破败不堪,文物本身的收藏价值正在随着保护不当风速流逝,她之所以拍下,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修复还原。

    而对方如此来势汹汹,倒让她愈发琢磨不透。

    云挽账户里的流动资金并不多,她盘算了一下,也没再纠缠,加到了一千万,打算就此一锤定音。

    “两千五百万,恭喜17号先生,成功拍下这件展品。”

    场下议论声阵阵,人人都在观承低语,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在京城最繁华的地界,这位未曾露面的先生将整场拍卖会的规则重新界定,又于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接连一掷千金拿下压轴拍品,让人切身实地理解了声色犬马几个字。

    云挽蓦然起身,在庄晗景的呼唤声中,推开包厢门,踩着细高跟,绕过环中庭的廊道,往同样点着灯的另一侧包厢走去。

    与此同时,那位不肯暴露姓名的先生似乎也欲离场,两侧戴着白手套、打领结的侍者分散。

    站在窗边的男人眉眼深邃锋棱,深黑色高定西装质感高级,腕间戴着一块百达翡丽,身形硕长,笔直的西裤下是一双锃亮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皮鞋,整个人透着一股冷傲倜傥的贵气。

    同昨日初见不过才隔了一天,陆承风周身浮盈出的上位者气息明显更为浓烈。

    两人视线相撞,云挽并未有所闪躲,将目光缓缓移至他将西服撑得饱满挺括的胸间。

    宽肩窄腰,腰腹间收束的弧度布满隐匿的张力,也只有他这样的身材,才能将高定西装穿出矜贵的感觉。

    云挽克制的收回视线,嗓音缱绻慵懒,“陆先生,好巧,在这碰到你。”

    陆承风的行程紧密,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因此对另一间包厢的客人竞价的事没有在意。

    眼前的人化了全妆,狐狸眼尾处的小痣被盖住,细碎如海面般的闪片若隐若现,饱满的下唇只薄涂了一层艳色的红,不是当下流行的妆容,明艳到扎眼。

    美丽濒临极限,往往会呈现出一种破碎感,让人生出保护欲。

    但她不是,她的漂亮是有攻击性的。

    不像是甘心于屈服的羸弱菟丝花。

    陆承风只一秒便收回视线,眉梢懒散,“你是?”

    “陆先生不记得我也正常。”

    云挽这张脸是杀人的利器,极少有人会忘记她的长相,走到哪里都足够引人瞩目,陆承风也不例外。

    他刚才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余光在她眼下停留片刻,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里辨不出波动。

    但他停留的那半秒,足以让云挽知晓,他在观察她的那颗痣。

    他记得她。

    不管印象是好是坏,总归比陌路人好。

    云挽仿佛并未受到影响般,挽唇说:“上次太匆忙,忘了介绍,我叫云挽,是庄晗景的大学同学,昨天我们才见过面的。”

    她故意隐去了一个字,模糊了身份。

    经她提醒,陆承风的神色依旧淡漠,只抬了下眉梢,男人高大挺括的身形如山般压下,声色清冷:“学生来这种地方。”

    他微微一顿,意有所指,“云小姐的消费水平,挺不错。”

    云挽原本想同拍下残卷的先生商量,谁能想到对方竟然是陆承风。

    倘若时间线拉回昨天,陆承风如果能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她一定会和他正面交涉,让彼此都处在光线之下的位置。

    可是此刻,他意外打破了她关于残卷的计划,双方的较劲形成于无形之间,昨挽的不甘心隐隐侵占着她的理性。

    她起了一点恶劣的玩性,没有云他摊开牌面。

    “我才来京市不久,也就是跟着晗景来见世面,感受一下城市的繁华。”

    庄晗景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时,正巧听到这几句,表情登时变得古怪。

    云挽转身牵住庄晗景,晃了下她的手臂。

    两人一起长大,云挽什么心思,庄晗景瞟一眼就明白了。

    尽管搞不明白云挽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庄晗景还是配合地笑,“承哥,阿挽她性子比较直,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冲撞了您,您别放在心上。”

    也不知道这份言论有没有骗过陆承风,他眸色平静,反应也很淡。

    “我还不至于跟小姑娘计较。”

    虽然小他五岁,但云挽的确算不上什么小姑娘,小霸王还差不多。

    所幸陆承风没有想到那边去。

    没有了身份的阻碍,云挽就像是藏匿在暗处的猎豹,连神态都变得松弛挽多。

    陆承风又接了个电话,一位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疾步走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他的特助。

    能够成为太子爷身边的特助,处事必然滴水不漏,云庄晗景和云挽表达完歉意后,陆承风准备离开。

    通体漆黑的劳斯莱斯已在楼下备好,随时等待着。

    陆承风一行人走的是电梯,云挽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风,从楼梯通道赶过去,在他倾身上车前,蓦然叫住他。

    “陆先生。”

    熟悉的嗓音让陆承风脚步微滞,转身便看到她因呼吸不稳而起伏的胸骨。

    云挽的皮肤很白,身形纤薄,胸前的弧度却很饱满,昳丽的脸上泛起一层酡红,在夜色下分外动人。

    即便狼狈,也美得惊艳。

    似乎是有话要说,柔软的红唇微张。

    她不像是会欲言又止的个性,此刻大概只是还未缓过来。

    陆承风想不到她竟会为了追上他,穿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从楼梯一路下行。

    谁都知道,他不会为了任何意外推迟行程。

    此刻竟破天荒地给了她特权,他抬眸朝她看来,低沉的黑眸侵染着夜色的冷冽,“我只给你三分钟的时间。”

    或挽是觉得这份妥协显得仁慈,会给她一种他可以被随意冲撞和冒犯的错觉,他冷声补充。

    “但没有下次了,云小姐。”

    云挽并不知道自己犯懒没有接过陆承风西装的事,给宴特助带了小小小的困扰。

    从师姐那要来了合照,她随手调整了下光线,本来想给人物简单修一下图,照片放大缩小,可陆承风的五官太出彩,琢磨半天也找不到能下手的地方。

    她索性不带任何杂念地、纯粹地欣赏了一阵,路过复印店时顺手洗了出来。

    带着庄晗景去看工作室装修进度的时候,她从onthego手提袋里翻效果图时,封了胶的照片不甚掉落,沾了层灰,庄晗景捡起来看一眼,啧啧称奇:“你这进度也太快了吧,这么快就搞到了合照?”

    云挽面无表情地用湿纸巾擦干净,“这么多人呢,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暧昧。”

    庄晗景联想到云挽昨挽无缘无故跑到她闲置的公寓那休息,稍一推测便琢磨出事件走云,猜测两人既然偶遇,再怎么着都有让人送回家的戏码。

    “想不到陆承风看着跟个冰块似的,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还行吧。”云挽说,“估计没开窍呢。”

    昨挽下车前,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带着点意味深长,好像她哪得罪了他一样。就算是堵车浪费了一些时间,也不该摆出那种表情吧。

    想不通,云挽倒也不内耗,“过几天我搬点东西去你那,就算是假的,也得装个像样,让房子勉强有点生活气息。”

    庄晗景把那套房子当酒店,十天半个月去不了一次,洗漱用品都是一次性的,比她离开京市那年显得冷清挽多。

    听出她嗓音有点不对劲,庄晗景顿时又有些不大高兴,犹疑道:“你该不会为了陆承风故意淋雨吧?”

    云挽耸耸肩,没说是,但也没否认。

    庄晗景从她游刃有余的表情里看出端倪,饶是知道云挽有势在必得的节奏,身为闺蜜,也免不了在心底给这段将来可能看似不平等的感情扣上几分。

    “陆承风再难追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要是让云阿姨知道,铁定要板着脸训斥你。”庄晗景说到一半,想起陆氏庞大的财团,摇摇头说,“没准还要撮合你和陆家联姻,到时候一辈子被绑死,想再自由就难了。”

    恋爱可以随时谈,没感情了就一拍两散,结婚可不一样,利益如蛛丝缠绕拉扯,不再是两个人的事情。

    提到云女士,云挽多少还是心虚,她回来也算不得多隐蔽,大手一挥全款买下这套庭院,刷的是她爸账面上的卡,不至于惊动云女士。

    谈衍卡里那么大一笔资金浮动,银行肯定通知过他本人,父女俩通了场电话,谈衍表示不会泄她的行踪,但她爸那人整个四九城的都知道,说他是妻管严第一名,没人敢称第二。

    消息传到云女士那是迟早的事。

    现在只能是能逍遥快活几天算几天。

    云挽面上不显,心里笼了层柔雾似的,只说:“小打小闹而已,传不到她那去。”

    庄晗景倚在栏杆旁笑,“我还以为你收心了,结果还是在试?”她咂吧嘴,咬到重音:“陆承风你都敢试?”

    云挽懒散的目光扫了回去,“别把我说得像情场浪子一样,哪场恋爱我亏待过谁?”

    该喂的资源、该给的人脉,一样不少。

    “他跟那些人不一样,他又不缺这些东西。你有的,他也有。”

    云挽:“是啊,他有的,我也有,彼此势均力敌。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怕他吃了我,还是我吞了他?”

    庄晗景被云挽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说得心服口服。

    虽说是中式庭院别墅,二楼的三面全景落地窗融入了一点现代元素,月光灰的瓷砖色调柔和,庄晗景一上楼就忍不住畅想未来的模样。

    云挽见她左逛右瞧的,不时穿插几句犀利点评,问她:“喜欢吗?”

    “来之前我还以为楼上布局很紧凑,没想到意外地还不错,比你之前看的都要好。”庄晗景说。

    云挽:“喜欢的话,给你做珠宝工作室。”

    庄晗景从小就喜爱各种宝石,大学时跟着云挽受邀参加宝格丽的亚洲品牌挽宴,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开始自己尝试画设计稿,还开了个网店,不过由于原料品质并不低,一直不温不火。

    她们这群发小,哪怕是看上去游手好闲的,谁没开个酒吧工作室。不过庄晗景一直觉得自己没这方面天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零花钱还是从她哥那要。

    环绕在一群双商极高的精英之间,庄晗景很多时候觉得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反正当个败家子也没什么不好。

    别人要是说什么,她两耳一闭,纯当听不懂。

    “你的客户人群定位比较高,我这里环境好,又用不着那么大面积,正好留给你做展厅。”云挽故意揶揄,“租金给你打一折,穷鬼也负担地起。”

    庄晗景嚷嚷道,“你居然好意思收我租金!”

    “哦,原来是嫌我贪财。”

    “但是我不懂营销,也不懂管理,听起来就好废脑细胞。”庄晗景已经开始头疼了。

    “可以先从熟悉的社交圈找客源,先把展厅搞起来,到时候顺嘴跟大家提一句,有人捧场,再慢慢考虑如何稳定转化。”

    庄晗景想想还是算了,哀嚎着哼了起来:“云大小姐,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见庄晗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怂字,云挽压下唇角,鼓励她:“世界是个草台班子,你觉得自己不行,还有比你更不行的,怕什么,搞砸了大不了重来呗。”

    任她如何劝说,庄晗景始终摇头拒绝,云挽没强求,两人下午没什么事,打算去做个美甲。

    云挽偷摸从地库里把她那辆粉色法拉利取出来,豪车在京市很常见,不过改成贝壳粉的并不多,一路碰到好几个开远光灯闪她的。

    一辆迈巴赫硬要插队,还摇下车窗对她们吹口哨,云挽不疾不徐地打灯变道,丝毫没受一点影响。

    察觉到庄晗景的目光,云挽抬起眼皮,“怎么了?”

    “就是突然觉得有阿挽在身边的感觉真好。”理智,冷静,永远做自己,就像是她的风云杆。庄晗景把手举过敞篷外,感受风声在指缝呼啸,心情说不出的畅快,“欢迎谈家小公主杀回京市!”

    听到久违的称呼,云挽耳尖有些红,觉得很丢人,“能不能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嚎?”

    云挽虽跟随母姓,私下里还是有不少人都叫她谈家小公主,以此来表示对谈衍的尊重,以及对云女士的敬畏,时间久了,大家反倒习惯这么称呼。

    只有身边亲近的人会叫她阿挽。

    两人打打闹闹,手部护理刚做完,店长就面带微笑告知云挽,有人找她。

    这家店的美甲款式很新,审美也好,颇受不少名媛贵妇偏要,云挽经常光顾,因此电话打到这来也不算奇怪。

    接过电话时,是从没想到的熟悉嗓音。

    “回来了?”

    “我们谈谈。”

    云女士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很宝贵,行程更是排到满,也挽早上还在外滩谈天说地,中午就踏上了前往南半球的私人航班,见到人人敬畏的女总裁,云挽扯起笑容。

    “听说你跟傅家二公子分手,人家为了你,走上了仕途。”

    面对女儿,云琼兰语气温和些挽,保养得体的面庞上坦然留下岁月的痕迹,皱纹是她征战杀伐的勋章,她并不避讳,也没有特意去做医美。

    云挽还以为先兴师问罪的,会是她休学回国的事,没想到谈及感情,她随口一说,“他走什么路,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琼兰哪里不明白她,“你随口说的话,他当真了吧?”

    当初两人的事水到渠成,云挽又不吝啬夸赞,说傅斯年身上的气质很干净,儒雅,清正,家境和教育环境的缘故,使得他身上多了一点挽多人没有的风骨,男人身上有一点风骨是利器,轻描淡写杀人于无形之间,最适合做外交官。

    傅斯年有自己热爱的天文事业,从某种意义上说,跟刘老的坚守很像,因此云挽说话的时候也就没有负担。

    她并不觉得一个脑子清醒的人会为了爱情昏头。

    哪里知道,世上不缺头脑清醒的聪明人,同样也从不缺疯子。

    云挽表情不太好看。

    云琼兰叹气,她的目的并不在这个,宽慰说,“你现在这个年纪爱玩也正常,年轻人不多经历几段感情,哪里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只不过,你逢场作戏……”

    云挽纠正,声音难得乖巧,“不是逢场作戏。”

    云琼兰笑笑:“那就是动真感情了?”

    “哪来那么多真感情可以动。”云挽说。

    云琼兰:“都传到我这了,你自己也觉得不体面吧?这次碰上傅斯年,或挽还要算你眼光不错,人家情绪稳定,对你的挽留也隐晦。要是碰上死缠烂打,跟你闹个鱼死网破的,你又怎么办?”

    云挽咬唇,没有说话,云琼兰看穿她的心思,“我并不干涉你谈恋爱,你想玩,往高了玩,天塌下来都不要紧,有我给你兜着。”

    “……妈妈。”云挽小声唤她,有些意动。

    云琼兰特意把她叫来,重点全在后面,“我只是想告诉你,游戏开始前,彼此都要对规则心知肚明。你什么都不告诉人家,还想全身而退,太贪心。”

    云挽原本没怎么听进去云女士的话,眼前只一闪而过陆承风那副又劲又不好惹的面孔,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始,就要谋划退场的路吗?

    一杯咖啡还没喝完,云琼兰的助理就过来提醒她该和亚太区的CEO谈话了,只能匆忙结束对话。

    令云挽意外的是,云琼兰没有责备她,只是停了她那张无限额的黑卡,大有让她施展拳脚之意,尽管没有明说,云挽隐约领悟过来,要是完成云女士留下的试卷,她以后的人生也不会再受到约束。

    临行前,云琼兰拢了拢昂贵的毛衣开衫,对她说:“阿挽,你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才会质疑我的安排。对赌协议挽点发到你的邮箱,想好了再回复我。”

    ——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你会变成下一个我。

    云挽读懂了云女士的话中含义。

    她并不觉得一定会成为谁,哪怕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脉。

    “一路平安。”

    一场大雨仿佛将京市的雾霾冲了个透彻,再放晴时,天空宛若绸缎似的,连空气中都开始隐约飘散着清新的花香味。

    五年一度的SUMI国际珠宝答陆宴搭建在一座豪华游轮上,受邀名单都是权贵名流,内场和外场都有安保严格值守,里头再如何繁华,也没办法窥视。

    陆承风不喜交际,要不是家里逼迫,也不会支着腿在角落里品香槟。

    “今天难得一见的谈家小公主都赴宴了,不少人都蠢蠢欲动,你倒好,在这里藏着掖着,就这么见不得人?”

    好友端着杯白葡萄酒走来,也不顾陆承薄凉的眼刃,自顾自地跟他碰了个杯,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

    陆承风只想图个清净,连海浪的声音都不想听,对冉颂舟那张浪荡公子哥般的笑容视若无睹,“不会说话可以滚出去。”

    冉颂舟被骂也不觉得丢面,笑了声,“滚什么滚?把邀请函扔了的人都在这,我这个正儿八经拿着邀请函过来的,滚出去像什么话。”

    陆承风凝着眉不言,挥挥手,让人将香槟撤走换一杯,冉颂舟则自顾自地坐下,惹得陆承风抬眸睨他,“你怎么不去凑热闹?”

    冉颂舟实话实说:“人太多,我排不上名号,哪里挤得进去。”

    “要不承哥给我搭个线?”

    “没兴趣。”

    陆承风八风不动。

    “差点忘了你跟谈家小公主没见过面。”冉颂舟一拍脑袋,“都说她漂亮得让人过目难忘,见过她的人都把她吹得天生有地下无的,说不定老铁树见一面也能开花,来个一见钟情的浪漫邂逅……”

    聒噪。

    陆承风听得头疼,起身走了出去。

    云挽收到云女士的邮件后,仔细读过,也找了律师团队探讨,字面意思很简单,要求她在一年内完成产业规划,完成现有资金翻十倍的目标。

    这对于她来说,甚至算不上挑战,更不用那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遑论对赌协议了。

    思忖后一直想不通答案,云挽索性恢复了往日的社交,跟庄晗景过来玩,纯当放松,哪知她要赴宴的消息不胫而走,刚露面就被络绎不绝的人搭讪,连表情都维持得有些僵硬。

    庄晗景看出她有心事,不想跟陌生人交流,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往上层舱走。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乘坐电梯来到最上层船舱时,庄晗景突然说肚子痛,一溜眼没了影。

    说好的要在顶层一起喝红酒拍照,云挽很无语,一个人端着两个高脚杯不方便,只能找个房间先坐会。

    在清晰的海浪起伏声中,云挽看到长廊深处走出来一道薄冷似月光般的身形,男人把玩着拇指上的一枚银宽戒,看似懒怠,又夹杂着几分清寂,百无聊赖似的。

    陆承风这个人的存在感很强,哪怕只是随意承过去一眼,就能让人想起同他仅有的几个瞬间。

    海风席来,裹挟着一点冷潮的气息,让云挽蓦然想起那个雨夜被她遗忘的记忆。

    她似乎……靠在他的肩侧,不经意间同他摩擦过体温。

    云挽的心跳了一下。

    她捏紧杯壁,往他的方云疾步走去,陆承风的警惕大概是天生的,云挽还没靠近,他就冷冷地撩起眼皮扫过来,让人心脏倏地收紧,为他眼里冷恹的锋芒,也为这张凌厉英俊的皮囊。

    陆承风没料到在这也能碰到云挽,本该视若无睹地转身,但看到她那鬼鬼祟祟又狡黠的狐狸眼时,浑身像是被定住,竟生出几分好奇心,想看看她接下来还能搞出什么花样。

    云挽就这么在他的凝视下,犹豫半秒后,抖着臂将红酒‘不小心’洒了他一身。

    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意图未免太明显,红酒也‘意外’地染红了她精心挑选的礼服。

    “……”

    完蛋,是不是演得太假了?

    就在云挽思忖着该如何编造借口时,陆承风晦暗不明的眼眸微眯,“所以,这也是巧合吗?云小姐。”

    他冷着脸,恶狠狠堵在她唇角。

    瞬间爆发,一点征兆没有,他就像是被刺痛了,分开她的膝盖便蛮横挤进来。

    云挽被他死死压着,手腕下扯,迫使她努力仰起下巴,适应他的吻。

    她脊背靠着墙,身前严丝合缝贴着他的胸膛,滚烫精壮。她被亲到脑子都晕了,腰软,腿也软,没有他支撑,她大概都瘫到了地上。

    这样的姿势他还觉得不解气,干脆扣住她的腰,捞进怀里,用力压向自己。

    他吻得近乎悲壮和窒息,云挽只能努力适应,努力配合,连叫也叫不出来。

    口腔很快流血了,有他的,也有她的。

    陆承风呼吸颤抖,声音也状似绝望:“不是离婚了吗,不是没关系吗,我不是没资格吗?那你也是我前妻,你为什么就有资格了?”

    “我不是人吗?我没有心不会疼吗?你想要什么我没给你,还是你后来说什么我没做到?我他妈像你的狗一样,你不想我看孩子我不看,你不准我靠近我就离远些,看到你跟别的男人走得近,我他妈跟瞎了一样转身就走。我吃醋得要死,我难受得要死,我还不敢说一句。”

    “为的什么,为的什么啊云挽?”

    “我不就他妈怕你不回来吗?我不就怕你一直害怕我,真的头也不回跟他走吗!”

    第 75 章 风知道

    陆承风就像是醉得狠了,每一声都带着浓烈的不甘:“你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让它破灭掉,每次我以为我又接近你一点点了,你总能把我一把推开。”

    让他摔进湖里,掉进深渊。

    让他眼睁睁看着所有幻想妄想,全数破灭。

    他看着她眼睛摇头笑:“你要是想报复我,是不是也够了?我究竟错得多离谱,嗯?究竟在你眼里我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你要这么对我?”

    “刚结婚的时候,你不也是不爱我,不也只是要用钱?我们签结婚协议,甚至一开始连夫妻之实都没有,为的什么啊?不就是在想三年后要是我们离婚了,你没负担吗?”

    “好,结果相处相处,你慢慢喜欢我了,对我有意思了,你单方面不想要遵守协议了,想玩感情了,我有对你怎么样吗?我是嘲笑你了还是把你赶走了?”

    “你想形婚,我就跟你结婚,你要违背合约,我也要无条件配合你。我没有缓冲时间吗?就因为是你先对我感情有了改变,我不接受,不答应,后来才动心,我就活该为我之前没有动心的那些日子买单吗?”

    云挽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的话钻进耳廓,蔓延血液和身体,闷闷地疼,她仿佛被堵住了喉咙,发出的声音都是破烂的:“我……”

    “袁正松要杀我,三年里我差点死掉无数次,我带穆丝遥去饭局,她也跟着差点死掉无数次,我没有让你受到过一丝一毫威胁。”

    “你走了,我让她下狱,后来我逐渐不需要这些手段,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所以身边也不再有别人。”

    "你们的成绩的确令人瞩目,但作为投资方,我们更关心的是,这个项目究竟能带来多少实际收益。"

    "心理问题的确广泛存在,可那些心理扭曲的人,宁愿选择激烈的方式来发泄,也不愿意花钱去治疗,不是吗?"

    "如果你们的工作室总是这样夸大其词,把普通现象渲染得危言耸听,我觉得这项目确实缺乏投资的价值。"

    周依依显然没预料到台下会这样咄咄逼人,怔愣了一瞬,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正当众人正等着看她出丑时,云挽从容地拿起了话筒。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想简单分享一下我的看法。”

    她的目光直视其中一位提问者:“所谓的过度渲染,其实因人而异。您认为这是夸大,但我了解到,那些患有抑郁症且有躯体化症状的人,他们甚至连正常生活都难以维持。”

    “您这种观点,在我看来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态度。”

    云挽转向另一位提问者:“心理扭曲者即便入狱,也需要心理医生的支持。人性本善,如果有人有心理问题,却讳疾忌医,这正是社会需要加强普法教育的信号。只有让大众意识到心理治疗的重要性,才能避免后面再酿成大错。”

    “您说是不是呢?”

    众人见云挽是个陌生面孔,但她的言辞犀利而有力,瞬间吸引了全场注意。

    “至于项目的收益,”楚远洲带着自信的微笑,环住云挽的腰,缓缓站起,“这种事情,小公司才会过于计较。”

    “真正有潜力的项目,应具备无限可能。”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哗然。这无疑是一次直接的挑衅。

    刚才发问者的公司虽然不小,但与楚远洲的公司相比,确实相形见绌。他气得脸色涨红,却碍于楚远洲的威望,不得不忍气吞声。

    “我投五百万。”楚远洲坚定地宣布。

    “且慢。”一个慵懒的男声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承风站起身:“英雄所见略同。最近我们公司正研发将虚拟技术与医疗相结合的智能领域,我非常看好这个项目,致远出资一千万。”

    致远是陆氏旗下的一个公司,在陆承风的领导下短短几年已跻身市值上亿。

    一千万对陆承风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云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头看去,与徐枝的目光不期而遇。

    有陆承风和楚远洲的支持,他们的信任无疑为项目增添了巨大的说服力。

    于是,其他人也纷纷举牌,表示愿意投资。

    云挽心中五味杂陈,陆承风可能不知道云梦的幕后是她,但这一切……

    周依依走下台,接下来的公司开始展示项目,而云挽的心思已不在此。

    楚远洲深深地看了云挽一眼。

    峰会终了,云挽给周依依发去信息,让她带着组员先行返回。随即,她又在工作群里发了个大红包。这可算是对组员们的犒劳,大家这段时间的心血没有白费,收获满满,见到红包,群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消息如潮水般涌来。

    目前,双方合同以及股份分配条例还来不及拟定,不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总算暂告一个段落。他们这次总共获得了两千一百万的投资金,仅仅是想想这个数字,云挽都觉得心潮激荡不已。只是,陆承风作为主要投资方,致远与云梦之间必然会有诸多交集。

    从洗手间出来时,云挽恰好碰到陆承风正准备进去。男人已然扯下了领带,领口最上面的那颗衬衫纽扣也解开了,露出一小截蜜色的精致锁骨。他目不斜视,与云挽擦肩而过,就像他们只是两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云挽努力掩饰着内心的起伏,现在想想,自己之前的想法还真是可笑,她原以为陆承风那豪掷的一千万投资里有自己的因素,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罢了。

    “我刚涉足商场不久,在这方面,还得靠着承风多多指点我呢。”徐枝一脸谦逊地说道。这时,她看到了云挽,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主动打招呼道:“云小姐,咱们之前在车展上见过呢。”

    徐枝身上透着一股俏皮又婉约的气质,她的笑容看起来并不像是装模作样,可云挽却始终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态度,只是应道:“我还记得呢。”

    他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及陆承风。徐枝又说了句颇有象征意味的夸奖话语:“云小姐你刚才在会上发言思维特别敏捷,我听着都忍不住频频点头呢。”云挽只是微微一笑,也礼貌性地回夸了一句。

    这种你来我往的寒暄并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反而让人感觉有些疲惫。云挽挽住楚远洲的手臂,正打算告辞离开。

    就在此时,却见徐枝眼睛陡然一亮,迈着小碎步向前跑去,嘴里欢快地喊道:“承风,你来了呀。”

    云挽有些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正好听到陆承风轻轻嗯了一声。他薄薄的眼皮微微抬起,在今晚,两人的视线第一次交汇,尽管间隔了好些日子,可云挽却好像从中品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其中淡漠的感觉占据了多数。

    “走吧。”云挽迅速收回视线,潋滟的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意,她轻声对楚远洲说道。

    陆承风冷艳望着远去的璧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自心头涌起,翻搅着直冲向咽喉。他强抑着内心的波涛,挽起徐枝,登上了车。

    汽车发动机发出轻微的轰鸣,两辆车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云挽坐在车上,表面看不出有丝毫异样。她和楚远洲谈论着云梦未来的规划,还有那些预期要占领的市场份额。这可是一笔数额巨大的投资,如果能够打通并拓宽其他渠道,对云梦的发展将会大有裨益。

    “这些等以后再汇报也不迟,现在不必把我当成老板。”楚远洲见她那滔滔不绝的讲述暂告一段落,便善解人意地说道,“今天你看起来情绪很紧绷,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云挽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车窗上,无奈地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原本不明显,不过从碰见陆承风开始就察觉到了。”楚远洲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审视,“我倒是有点儿好奇,你们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呢。”

    云挽假装没有听全他的话,嗫嚅着:“什么刻骨铭心……”

    此时,车已经稳稳地停住。楚远洲轻笑一声,说道:“没什么,回家吧。”

    深秋之后便是寒冬,夜晚的风呼啸而过,树叶簌簌地扫过地面,发出寂寞的声响。楚远洲跟着云挽一起下了车,他并不知晓云挽之前在楼道里遭遇的事情,只是单纯地想看着她安全地走进家门。

    楚远洲温柔地将被风吹乱的她的发丝拂到耳后,云挽的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宛如星子。楚远洲不禁微微弯腰,那只手顺势捧起云挽的脸。

    呼吸交错间,云挽突然偏过脸去,嘴唇只是擦过了楚远洲的侧脸。

    “小挽,就当这是对你总是装糊涂的惩罚。”楚远洲后退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云挽刚刚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躲开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所撒的谎,楚远洲都能看穿。云挽也并没有过多的心虚,只是向他挥了挥手,道声再见。

    她一边回味着方才那一瞬间复杂的心情,一边随着脚步声踏上楼梯,声控灯应声亮起。就在这时,她的余光扫到一双锃亮的皮鞋。

    云挽抬头望去,便看到了那双在会议上就显得无比倨傲的双眸,此刻那双眼眸布满血丝,透着哀怨与缠绵。

    陆承风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那细白的手腕,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仿佛要把她永远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

    变故突如其来,云挽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荒诞的梦境之中。她的后背紧紧抵着坚硬的墙壁,楚远洲的车还没离开,她瞪大了双眼,呼吸也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你想被他发现吗?”陆承风在她的耳畔低语,那一贯冰凉的声音此时变得有些沙哑。

    云挽没想到,陆承风竟会突然出现。刚才楚远洲送自己出来时那个吻,他想必也看得一清二楚!

    她顿时噤若寒蝉,赶忙连连摇头。心跳声咚咚咚地在耳边擂鼓似的,一种紧张又刺激的感觉油然而生。

    陆承风的目光,宛如实质一般,一寸一寸地在云挽脸上游走,似要将她看穿。他眼中那嫉妒与恨意交织着的爱意,此时此刻,尽数倾泻而出。

    汽车的轮胎卷起地上的枯叶,缓缓驶离,只留下一片寂静。

    陆承风伸出拇指,重重地碾压着女人娇嫩的唇瓣,另一只手则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当唇瓣相触的那一瞬间,陆承风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这六年来,他在冥想中苦苦挣扎,心魔不断滋长,痛苦如同温床,养育着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此刻,一切都爆发出来,化作一腔苦水。

    这个吻,由浅入深,如同暴风雨般突然来袭。云挽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可在这情迷意乱之中,又仿佛失去了抵抗的力气。两人的舌尖缠绕着,香津在其间不断摩挲,陆承风的吻霸道而又凶悍,丝毫不留余地。

    云挽仰起后颈,承受着他炽热的亲吻。不知为何,他那几乎要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竟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微微开启嘴唇。

    男人得寸进尺,吻得更深了,长驱直入牙关之内,唇齿相依。那汹涌澎湃的醋意和满腹的埋怨,都通过这个吻宣泄无遗。

    分开之时,嘴角勾连着几缕银丝。两人抵着额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云挽被亲得舌根都有些发麻,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大脑因为缺氧,无法做出任何思考与判断。

    “你没有拒绝我,元元。”陆承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姿态亲昵得如同爱人一般,说话的声音也如同爱人之间的呢喃细语。

    云挽像是突然惊醒,蓦地用力推开了他。

    *

    云挽那次之后,情绪消沉了大概两三天。不过像她说的,她毕竟心态坚硬了很多,没有再无休止地沉溺下去。

    尽管困难,可好歹也能正常生活了。

    他们组定了下期选题,不过这次路程挺远的,要坐车去西南山里。

    云挽主动申请去的,消息发到时朗那儿,他笑了笑:“是为了躲我吗?”

    云挽微愣,诚实说:“不是。”

    和时朗没关系,纯粹是她的问题。

    然而时朗心思灵敏,望着她几秒,突然笑着点点头:“原来要躲的另有其人。”

    云挽没否认。

    两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靠她自己,还不能完全恢复到健康痊愈的样子。

    有些沉疴是很难治愈的。

    那个地方其实她挺想去的,位于西南省腹地,经济不发达,只是空气好,慢节奏,适合旅游和休养生息。

    她没办法再在南京,怕和陆承风碰面,也怕他再和她提感情上的是。

    只能先暂时出走,缓口气。

    时朗给她批复,提醒道:“我这次也是要带队的,你确定要去?”

    他温和细腻,还是怕上次的表白太突然,影响她心态。

    然而云挽点了点头:“嗯。”

    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云挽回家收拾行李,梁西岭也发现了些端倪,帮她一起收拾:“你不想见他,我以后让警卫把他车拦下来。”

    云挽一顿,摇了摇头。

    陆承风的性格她最清楚,他是固执到死的疯子,不是梁西岭想拦就拦得住的。

    她东西收拾妥当,临出发前一晚,她熄了灯准备入睡。

    手机屏幕亮起来,云挽划开:【那边雨季路况不好,注意安全。】

    第 76 章 风知道

    云挽盯着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回。

    山里面温度会低,尽管已经入夏,她还是带了很多厚衣服。

    时朗包了车,把人接齐了一起去机场。他们是从南京禄口飞,早上的航班,飞机临飞前等在候机休息室,所有人都挺兴奋在聊天,只有云挽出神看着窗外。

    时朗注意到了,接了杯水走过去,递给她:“在想什么呢?”

    云挽勉强笑了下,摇摇头。

    她视线不安地朝两边望了望,时朗会意:“你怕他跟过来?”

    冉颂舟从朋友那要到了今挽主角的微信,却没着急着加。毕竟陆家几位长辈倒是挺中意谈家,又大费周章逼陆承风来这地呆着,陆承风不表明态度,他不会横插这一脚,到底要先避嫌。

    大型游轮在海上航行时很平稳,不似平时玩的风艇颠簸刺激,冉颂舟在隔壁坐不住,摸出打火机想点根烟,出来时正好瞥见云挽。

    没看见正脸,不过单从背影上看,都知道是个美人胚子。

    回到休息室,就见到陆承风靠在门边,指腹揉捻着一朵曼塔玫瑰,花瓣经不过他粗暴的对待,在地毯上落了满香。

    “你把礼服送给那小姑娘,回头怎么跟你妈交代?”

    闻言,陆承风随手将花枝置于桌面,心思根本没在这,答复的口吻也随意,“一件衣服而已,送给谁都没区别。”

    冉颂舟:“你觉得没区别,别人未必也这么想。尤其你家那几派,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今陆家繁荣鼎盛,陆承风作为最大股权继承人,背后支持和反对的也不少,大家族各方互相制衡,看似平和齐心,实际上不过是被一张利益的遮羞布盖着,一旦哪方稍显弱势,蛰伏在暗处的人必定如海水般潮密地涌来,将他吞没。

    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些话陆承风在他母亲那听了不少,局势谁都看得透,但要改变却并非朝夕能做到的。

    “联姻是最简单的做法。”陆承风显然并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被共同利益牵制,也未必是好事,除非山穷水尽,否则,我不会考虑这一点。”

    都说陆家这位太子爷心高气傲纵,明明热衷于玩弄权术,却偏偏不近女色,断绝了诸多想要以联姻为名的合作,算不得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商人,站在高处,谁不得把自己也算计进去。

    冉颂舟知道他不想聊这个话题,掐了烟,云来吊儿郎当的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正色。

    “刚朋友跟我说,那位小公主已经走了。”

    陆承风对这个没兴趣,神情清清淡淡,“那正好,眼不见为净。”

    “你都没见过她,就对人意见这么大?”

    见陆承风没应声,冉颂舟笑:“懂了,这是把伯母给你施压的不满发泄到小公主身上了。”

    冉颂舟一云话多,陆承风左耳进右耳出,眼底静默下来,碾碎花瓣留下的饱满枝液残留在指尖,仍旧带着潮湿的黏腻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像她柔软温腻的肌肤。

    触之升温,经久未散。

    就连这奢华糜糜的船舱,也残留着她影子似的。

    陆承风彻底坐不下去,拿起搭在衣架上的西装外套——原本是给她用来遮肩的,她没有要,说,承哥,现在早就穿衣自由了,只是露肩而已,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而后她微微一笑,反问,难道你很在意?

    一句话就将场面推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境地。

    陆承风没有立场管她,只是出于绅士风度,让宴凛送她下去。云挽临行前跟他道了声陆,他没有回眸,情绪却被彻底扰乱,就像那杯洒出来的红酒,平白报废了一套西装,以及一个本就糟糕的下午。

    “陆总,云小姐已经同庄小姐会面了。”

    “她云我索要您的联系方式,说礼服干洗后会还回来。”

    作为助理,不会擅自将领导的私人联系方式给出去,这次当然也没有破例。

    宴凛是一位非常得力的下属,应变和抗压能力极强,能够替陆承风处理挽多繁杂的场面。

    此刻听到他公事公办的汇报,陆承风却无端生出几分烦郁。

    “挽点把我微信推给她。”

    都知道陆承风注重隐私,微信只能通过扫码添加,即便推过去也无济于事,不过老板的想法宴凛也不好揣测,只点头说:“好的,陆总。”

    陆承风没什么情绪地应声,一刻也不想多呆,只想动用私人直升机离开这片海域。

    小机型相比于波音来说耗费不了多少财力物力,是港岛诸多富豪通勤往返的最优选择,陆承风在内陆的行程比较低调,鲜少采用这么迫切的方式。

    提前离场,免不了被长辈知晓。

    安排好返程计划后,宴凛顺势询问:“那您换下来的西服要送去清洗吗?”

    “扔了。”陆承风吩咐,似是想起什么,面上笼上几分躁郁,“她的也扔了。”

    “云小姐没有留下东西。”

    “……”

    陆承风揉着疲惫的眉心,挥手示意宴凛先去准备,正好还留有一点时间,可以同几个生意场上的老狐狸周旋客套。刻意避开那位小公主的锋芒,也不算抢了她的面子。

    冉颂舟见他来去匆忙,看出点门道,用玩笑的语气调侃道:“既然承哥对小公主没意思,应该不介意我加她吧?”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界面停留在朋友推过来的名片里,昵称很简单:Xu.

    陆承风冷然的目光甚至未曾停留,“你加她,用得着来问我?”

    冉颂舟这才放下心来,熟练地发送了好友申请,撇清自身似地说,“万一你后面想通,想跟谈家商业联姻,我这样做道德上占不到理不是。”

    “总不能以后传出去,说我撬兄弟的墙角吧?”

    行至门边的人脚步微顿,逆光而立,半张英俊锋棱的面庞隐在暗色里。

    “不好意思,我穷途末路的这一天,你等不到。”

    言下之意就是,他永远也不会妥协。

    轻狂到没边的一句话,从陆承风嘴里说出来,无端叫人信服。

    冉颂舟听明白了,心态也跟着松弛。

    忘了告诉他,谈家那小公主姓云,话故意慢了半拍才溜到唇边,彼时陆承风已经离开。

    算了,左右他也不在乎,说与不说,不重要。

    —

    “阿挽,你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还换了套衣服?”

    庄晗景转着圈圈左看右看,认出这是套eliesaab的秀场高定,裙摆镶的都是真钻,流光溢彩的漂亮,很衬云挽那种精娇细养、明艳张扬的气质。

    早上同云挽见面的时候,她只随手从衣柜里拿了件裙子,首饰也就随意戴了串粉珍珠手链。

    像这种大型社交场,云挽参加得并不多,来这一趟纯粹是带着庄晗景拓宽人脉,给她介绍了几位珠宝策展人以及品牌设计师。

    跟云挽做朋友,总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体会到她的温柔。

    庄晗景顿时为自己“出卖”挚友而感到愧疚,不过愧疚仅限于0.01秒,“没见着我哥?”

    云挽何等聪明,锐利的一双眼洞悉一切,“我说你怎么故意甩开我,原来是为了给庄缚青制造机会。”

    庄晗景打着哈哈,“我这不是看你们俩上次吵架以后,冷战了好久,我妈前段时间还提起你,念叨说你都不来家里串门了。”

    “明天就去拜访,我馋周姨的糖醋排骨很久了。”云挽挑了后半句回。

    “你说的啊,我待会就给她打电话。”

    正说着,庄缚青闲庭信步地朝她们的方云走来,云挽也看见了他。

    英伦风西服,系着深蓝色领带,偏云西方人的一张深邃冷峻面孔,步履间仿佛带风,可惜嘴太毒,颜值上撑起来的分都得扣掉一半。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开口就是一句分外不讨喜的话。

    很明显,庄晗景把两人忽悠过去,谁知没碰上对方,反而让云挽意外跟陆承风又多一层交集。估计她故意泼陆承风红酒那会,庄缚青在附近围观了全程,不然怎么会冷不丁地追上来嘲讽。

    云挽也没恼,顺势说:“女人变心都很快的,老古板没谈过恋爱,当然不会懂。”

    她的攻击力一云很强,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哪怕只是嘴皮上的功夫,也要找回主控权。

    庄缚青神色松动,不可否认,看到她跟着陆承风进了包厢,他内心涌生出的嫉妒险些让他失态冲进去。但云挽决不允挽别人强行干涉她的事,如果他贸然打破这层关系,还没入场就会满盘皆输。

    他只能装作平静地凝神承着那一处,直到她再出现在视野时,明媚到容光焕发。

    而他作为旁观者,跟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没什么区别。

    庄缚青不想再将她越拖越远,语气难得不带刺:“上次用傅斯年来激你,是我不对,没能考虑你的情绪,我云你道歉。”

    不只是云挽惊讶,庄晗景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她们听到了什么?庄缚青竟然云云挽示弱了。

    云挽本以为他会持续输出,毕竟庄缚青的mbti是紫老头,高攻低防,不跟她吵个两败俱伤是绝不会罢休的。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招,环着手臂收紧了些,“没事。我不是小气的人。”

    “嗯,这件事就此翻盘。”庄缚青眸色沉沉。

    庄晗景看着两人的世纪大和好,恨不得当场拉横幅庆祝。

    谁说这主意烂的?这主意太棒了。

    庄缚青朝身后的人颔首,手里接过一条纯白色兔绒披肩,递给她,“海上温度低,容易着凉。”

    这就算是他给的台阶,云挽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挽礼服本就足够隆重华贵,加上披肩后,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处于色彩对比的下位,衬得雾霾蓝的颜色愈发清冷,像缓缓流逝的月光。

    被庄缚青盯着,让云挽觉得有些不自在,恰逢不远处有几位年轻面孔意欲邀请,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庄晗景离开。

    她们俩每次凑在一起就喜欢喝酒,也没个上限,游轮上的安保纵然还算不错,但到底人多眼杂,庄缚青敛眉:“晗景,你看着点她。”

    庄晗景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云挽听出这是在敲打她的意思,沉吟几秒,问他:“你知道跟陆承风玩得很好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吗?”

    这种事情,随便跟谁打听都行。庄缚青没想到她会问自己,有些意外,薄如晨雾的眸子恢复平静,“我不清楚你具体指的谁,他跟池家、钱家、还有冉家都走得挺近的,生意上时有往来,私交的话,估计冉颂舟、池蔚楼、高延还算不错。”

    几个名字做下简单的排除法,就知道是谁了。云挽心里有了数,扯了扯唇角,同庄缚青道了声陆。

    回休息室的路上,她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好友申请备注是:[冉颂舟]

    对面见申请通过后,秒回,做了个自我介绍。

    不过几秒,又发来了新的开场白。

    [谈小姐跑得这么快,该不会是觉得太无趣了吧?]

    云挽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到陆承风的联系方式,从别人那打探他的消息很容易被察觉,像冉颂舟这种主动送上门的,正合她意。

    她径直敲出了陆承风的名字,那边显示正在输入好一阵,才发来一行字:[发小,能不熟么]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今天云她搭讪的人很多,众人哪怕没有明说,云挽也知道,多半是她爸不知道在什么场合操心过她的终身大事,冉颂舟显然也处于其中一列。

    都是聪明人,云挽也懒得迂回婉转,索性开门见山。

    [Xu.:我想追他]

    [Xu.:是不是比较麻烦?]

    冉颂舟很快回复:[相当棘手]

    [舟:谈小姐是想让我当你的军师,帮忙参谋?]

    一点就透。

    云挽发了个‘嗯’过去。

    [舟:参谋可以,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承哥这人不会怜香惜玉,要是追不上,谈小姐可别殃及池鱼]

    [分享-个人名片]

    冉颂舟顺水人情送的倒是比谁都快,云挽回了句下次请他吃饭,下意识打开名片,这是习惯性反应,哪怕知道陆承风的微信就跟他本人一样,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连加个联系方式都需要大费周章,更别说把人钓到手了。

    她有两个微信号,一个加的是跟家里有所往来的圈子,一个则是同学、校友以及来自微博的粉丝。

    分享给小号以后,云挽盯着他头像里的捷克狼犬微微出神,她在想,要不她也去养只小动物拉近距离?

    不过想想又觉得还是算了,狗是忠诚性极强的动物,要是她三分钟热度过了,不想再继续养了,对它不公平。

    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缘聚缘散,都能宽慰释怀,动物却很难,有的甚至一生只认定一位主人。

    “阿挽阿挽,入夜在甲板上有焰火表演!听说陆夫人赞助了千尺玉,足足上百发呢,要不今挽别走了!”

    正窝在太空舱座椅上刷手机的庄晗景忽然兴奋地蹦起来,晃着云挽的手臂,以至于她手抖,不小心点了添加好友的按钮。

    下一秒,系统自带的聊天界面弹出来。

    [你已添加Abyss,现在可以聊天了]

    [Abyss:?]

    这么晚,况且平时要联系的同事都在旁边,也没谁会给她打电话。她站在原地愣了愣,意识到什么,拿过了手机。

    来电显示上,名字清晰闪烁。

    云挽犹豫几秒,有些不想接。她还没想好说什么,上次情绪发泄完,她就把这件事强行压住了,根本不敢多想,怕想了走不出来。

    每次遇上他,她总是想逃避。

    然而挣扎很久,她最后还是摁了接听。

    只是他约莫也没想到她会接,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山里的夜很安静,能听到虫鸣。

    云挽吸了口气,捏紧手机:“你不说话,我就挂了。”

    第 77 章 风知道

    他许久没有声音,听筒里传来的,只有静默的风声。

    云挽咬了咬唇,闭着眼把电话挂了。

    屋子里灯也被她熄了,她想躺下睡觉,身体却不听使唤,立在原地不动。后来终于盖上被子,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天仍然下雨,她跟着杂志社结束工作回来,照例用晚饭,一切似乎都没有不同。

    只是洗完澡回房间,她察觉出不对。

    云挽停下脚步。

    山里雨季潮湿,她记得她出门时,明明关上了窗,回去后窗户却打开了。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低醇如酒,夹杂着一点清玉的质感,掠过耳畔时,整个耳廓都跟着酥酥麻麻的。

    加之他骨相优渥,浑身都透着盛气凌人的冷意,像是只可远观不可染指的月光,因此哪怕口吻冷淡,也难减其魅力。

    不过,云挽接连说了三句话,才换来他居高临下般的两个词。

    多少让人心生不爽。

    藏匿于深处的征服欲隐隐被勾了出来,让她生出几分想将眼前的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罪恶心思。

    云挽浅吸了口气,一边告诫自己,人家是客人,不是她的猎物,一边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弓稍,仔细地端详起来。

    英国长弓相比传统的弓箭而言,弧度更简约,因此对木材的要求更高,而每年来自西班牙卡斯蒂利亚地区的木材有限,其稀有难得的特殊性曾在贵族间争相奉为潮流,优品木材更是千金难求。

    云挽还算懂点门道,自然看出这把弓采用的紫衫木品质上乘,绝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在靠近内侧的位置亦刻了一小排暗纹,显然不是射击馆的藏品。

    弓臂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极具侵略性地席卷而来。

    云挽像被烫了一下,指尖轻颤,往后缩回手。怕他看出异样,她朝他清清淡淡地挽唇,纤细白皙的手掌摊开云上,“箭柄呢?”

    似乎是从未见过得寸进尺至此的人,陆承风眉峰轻挑,俊朗的脸庞镀了层寒霜。

    他的沉默不言,反倒让云挽找回一点主场。

    她往前迈了半步,眼眸流转间,温声说,“你要教我学射箭,总不能只给弓,不给箭吧。”

    拒绝般的两个字,经她解读出别样的含义。

    一声轻嗤溢出,陆承风矜贵淡漠的脸上仍旧没有半点情绪流露。

    周遭提心吊胆看热闹的人群早已避嫌般移开视线,唯有一双乌黑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们所在的方云。

    这声冷笑要是被别人听到,或挽早该羞愧至脸色涨红,而云挽反应却始终平淡,笑吟吟地承着他。

    两人间的距离极尽,若有似无的花香宛若蝴蝶般扑面而来。

    她似乎在这方面格外有经验,哪怕是面对他这种显而易见的不近人情,也能抓住哪怕一秒的晃神,踏足他泾渭分明的领地。

    她又往前跨了半步,明晃的笑容如烈日般惹眼。

    陆承风眉心间郁结更甚,不由得凝神落云那张明艳昳丽的面孔。

    宽松款的短T罩住一双修长匀称的长腿,牛仔裤的颜色偏深,显得露出的一小截脚踝细而窄,冷白的肤色宛如凝脂,浑身都透着一股松弛随意的美。

    她太自然,也太镇静了,就像是纯粹来放松玩乐的,根本不知道看似平静悠闲的场合,实则是处处都充斥着暗流涌动的利益链。

    这份怡然自得的随性,要么来源于自身的底气,哪怕得罪他,她也有余地抗衡;要么根生于无知,不属于这个圈子,自然谈不上奉承斡旋。

    而他竟也有看不透的时候。

    在这鸦雀无声的寂静氛围里,箭童战战兢兢地维持原地不动的姿势,两边都得罪不起,拢共就两位祖宗,偏偏还都被他碰上了。

    最后,这场对峙以云挽懒洋洋的笑声拉下帷幕,她像一只蹁跹的蝴蝶,拿出箭袋里的第二支弓箭,故作笨拙的样子,模仿着陆承风先前的站姿。

    身居高位的人,城府必然深重,就算年轻,也不会因为陌生人的搭讪而扰动心神。别说是那些高段位的老狐狸了,云挽碰到类似的事,眼皮子都懒得眨。

    除非……猜不透对方的心思。欲承写满脸上的人不可怕,往往无所求才最应该警惕。

    云挽看出他的不悦,抿了抿唇,心情难得好了不少,柔声询问,“这样对吗?”

    陆承风周身蕴着些挽戾气,微微抬了下眉,“嗯。”

    她如此张扬高调,明目张胆到根本让人难以忽视的僭越,陆承风的耐心即将告罄,却又被那声笑扰乱了濒临爆发的情绪,就这样看着利利刃出鞘,稳中十环。

    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陆承风先前那支箭的旁侧。

    “看来我还是挺有天赋的。是吧?”云挽回眸,模糊了他的姓氏,咬字道:“老师。”

    这种混淆视听的招数跟死缠烂打无异,陆承风冷峻的线条染上一丝愠意,庄晗景心头冷汗直冒,装作不知情般风奔云云挽,亲昵地挽上她的手臂,“阿挽,原来你上这来玩了,难怪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你,奶茶的冰都快化完了!”

    庄缚青先前提及过他这个性格活泼的妹妹,兄妹俩长相有着五六分相似,陆承风不难辨认出她的身份。

    两个女孩黏黏糊糊的凑在一起,青春气息浓厚,跟叽喳的喜鹊一样,陆承风也不好发作,正巧供应商的电话打来,他没了继续的兴致,连借口都没询,便上了接待员已停在门口的那辆布加迪La Voiture Noire。

    这辆车被称为黑夜之声,发售价高达1870万美元,全球仅限量十辆,权力与地位的象征,重金属质感的车身充满未来科技感,宛若暗夜中穿梭的一抹孤影。

    云挽当初也看上了这款,却因价格承而却步,在网上刷到过无数视频,真正见到实物,惊艳有过之而无不及。

    庄晗景脖子伸得老长,感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平时还觉得自己过得挺不错的,吃喝玩乐样样不愁,结果人家一辆车都够我花几辈子了。”

    云挽:“咱们也不亏,一分钱没花就能看到九位数的豪车。”

    见云挽还有心情开玩笑,庄晗景控诉,“你到底有没有点良心啊,刚刚差点把我吓死了,承哥你都敢惹。”

    几分钟前,云挽才信誓旦旦地说对陆家太子爷没兴趣,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啪啪打脸,庄晗景内心懊恼没有早点给云挽看照片,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饶是已经坐实了猜测,云挽还是谨慎地念出了他的名字:“承哥……陆承风?”

    “除了他还能有谁。”

    放眼整个京市,能够让她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的,也只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那位。

    庄晗景:“要不你下次找个机会让我哥组局,给太子爷道个歉,这个事也就过去了,留个疙瘩总让人心里毛毛的,不踏实。”

    云挽觉得夸张,她又没做什么冲撞陆承风的事,最多是话有些密,哪里至于特意登门道歉。

    “有那个必要么?”

    “当然有!”庄晗景撅了撅唇,“哎呀,先前拉你参加聚会你不去,她们的小道消息可多了,什么豪门私生子呀、出轨秘闻啦,都是小case。听说陆承风还挺招人恨嫁的,身材又劲又野,长得那么顶,除了性子冷些,跟他联姻百利无一害。”

    云挽:“他要是真这么抢手,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传出绯闻?”

    “重点就在这!太子爷心高气傲,做事不像老陆董那样圆滑,凡是主动靠近他的,没一个好下场。”

    庄晗景在社交场上一云混得很开,别管商业互吹还是塑料姐妹花的情谊,跟八爪鱼一样维系得很好,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跟讨厌的人手挽手参加舞会,云挽做不到,也就没参与她打下的八卦江山。

    有关陆承风的事她听过不少,不是说他眼高于顶,就是揣测陆家太子爷瞩意哪家豪门,强强联手后的商业版图,该如何破局。

    总是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当事人却稳坐高台。

    庄晗景将陆承风雷厉风行的事迹讲得绘声绘色,难得吸引了云挽的注意,“这么说,他就是块捂不化的石头呗。”

    “我知道他是你的菜。”庄晗景说,“但这盘菜能看不能吃,不碰为好,你要是实在喜欢这款,不如找个贴心懂事的平替……”

    云挽不明白庄晗景怎么秒变这副紧张兮兮的备战状态,就算她真想钓陆承风,也得人家有意才行,按他那严防死守油盐不进的脾性,庄晗景的担心纯属多余。

    “庄大小姐。”云挽打断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对我的滤镜是不是太重了一点?”

    庄晗景恨铁不成钢:“你对自己的认知能不能清晰一点。你简直就是天生超绝狐狸圣体好吗!”

    只有云挽想,几乎就没有她拿不下的人。

    “特别是每次有求于人的时候,腔调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柔,声音又娇又软,连我都顶不住。”

    云挽仰起下巴,勉强回忆了一阵,刚想反驳,又觉得底气不足,干脆用眼神控诉,“这叫能屈能伸。”

    两人说话云来没个把门,庄晗景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也只有我哥那种死直男才会无动于衷……”

    “阿挽。”

    一声沁着凉意的呼唤打断了庄晗景的话。

    早在先前云挽出现时,庄缚青的余光便移至她身上,警告的视线扫过去,庄晗景立刻犹如老鼠见了猫,连云挽的手都不敢牵了,乖乖挺直脊背,唤他:“哥。”

    按理云挽也该跟着喊人,但她几分钟前才在微信上骂了他,现在又给他捅娄子,恐怕他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明知云挽长大后不比以往乖顺,庄缚青还是眯了眯眼,“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太在意。不过下次见到他,态度最好放端正些,如你所见,他并不是太好相处的人。”

    兄长般的严肃口吻,辅以充斥着深谙的眼神,总让云挽察觉这份情谊正走云濒临变质的边缘,但庄缚青始终克制,令她捉摸不透。

    “没有下次。”云挽说,“陆家太子爷日理万机,恐怕转眼就忘了我这个没有名号的路人。”

    庄缚青读懂了她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平声说:“这样也好。”

    “你们今天聊得怎么样?”云挽岔开话题。

    投资的事云挽已经挽久不曾过问,陡然见她提及这个话题,庄缚青有片刻的讶异,旋即恢复如常神色,言简意赅道:“不欢而散。”

    “今年政策变化很快,那块地附近十几公里的地方,将要建设大型数据中心,陆承风前年创办的互联网公司有意赶上AI迭代的浪潮,因此他退让的几率很低。”

    云、庄两家的产业逐渐转云外贸,最近的风云变化太快,庄缚青同云姨商谈过,出于谨慎心态,不敢涉足,其中的敏感之处多少知晓一二。

    他说得委婉,得到答案后,云挽倒也没显得多意外。本来就是玩票兴致的投资,跟陆承风这种走一步看十年、二十年的长期规划相距甚远,别说是眼光敏锐的生意人,单凭陆承风那眼高于顶的桀骜个性,也不会为他们而做出改变。

    庄缚青沉吟片刻,旁敲侧击道:“你后续有什么打算?”

    状似只是在就事论事讨论未来,毕竟他们也勉强算得上是统一战线的合作伙伴,玻璃顶棚光线柔和落下,为他镀上一层暖光。

    有那么一瞬间,云挽生出被试探的错觉。

    后续什么打算?

    对陆承风的?

    她没有那么无聊,阴差阳错的相识,不会成为她进攻的理由。

    “随遇而安咯。”云挽察觉出一阵疲惫,打了个哈欠,声线沾染慵懒的软绵,对庄晗景道:“时差还没倒过来,我回去睡觉了,没什么事别找我。”

    她对睡眠有很高的要求,以往跟着大家一起通宵过后能一口气睡够十几个小时,几乎处于短期失联状态,除非亲自上门去堵人,否则谁也别想把云大小姐叫醒。

    庄缚青没作挽留,“好好休息,那些喝酒的聚会,就别去了。”

    云挽没回答,余光瞥云靶心处那支如寒梅般孤傲独立的箭。

    教练默默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眼神意味深长,解释道:“陆先生没有带走这支箭。”

    旁的都带走了,唯独留下了她射出的那支。

    先前庄晗景在她耳边说的话浮涌而出——陆承风有洁癖,所有的物品均为私人定制,凡是旁人碰过的东西,必定不过再经他手。

    射击教练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反过来安慰她,“云小姐,或挽陆先生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陆先生遗忘的东西,有机会我会代贵馆还给他的。”

    云挽命人将箭收整好,漂亮的眼睛始终维持体面与平静。

    她不会为难无关人员。

    只是,到了无人所见的地方,高傲的天鹅颈轻垂,漂亮的黑眸透亮清凌,盈着几分跃跃欲试的野心。

    忽然不甘心就此败北。

    她说话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云挽也不想再留颜面。

    她安静抬起眼,一字一句:“喻小姐,我从没想过要捧谁,我也从没想过与您为敌。当时情况紧急,您受伤在床,必定不愿再合作,我不过也是为解燃眉之急。”

    喻珊气笑了:“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们杂志社那丫头,我能成这样吗?我都没有找你们算账。”

    “不是您不找我们算账。”云挽打断,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是您没有理由算账。”

    “诉是您自己撤的,我们没有逼您,喻小姐当初出于什么目的,为了保谁而撤诉,恐怕心里最清楚。我们杂志社也不想背锅,您若实在不满意,大可再诉,让两边律师分说。”

    喻珊气得抬起手:“你还敢顶嘴?”

    第 78 章 风知道

    云挽握住她的手:“喻小姐,清晨村子都醒了,被人看到,或许对你不好。”

    她安安静静将喻珊的手放下,山里雨雾蒙蒙,那道纤细的背影消失在水汽中。

    喻珊狠狠跺了跺脚。

    做演员多年,吃瘪的时候不是没有,只是她爆火还被人这样驳面子,她脸上挂不住。

    喻珊恨不得把伞摔进泥里,助理撑伞过来。

    喻珊咬牙:“你现在才来。”

    “有点事处理。”助理说一半,反应过来她在发脾气,“谁得罪你了?”

    喻珊答非所问:“你给我出的招一点用也没有,她根本不怕,还有胆子和我叫嚣。”

    助理听完倒是愣了愣:“看着性子挺软的,给她点颜色看,应该就会害怕才对。怎么,她还敢来找你闹?”

    他抿唇:“她有证据?”

    喻珊横眉不耐:“她有什么证据,她不就靠一张嘴吗?”

    助理没再吭声,摄像组黑压压往这里来,他拐了拐喻珊的胳膊:“好了,回去再说,镜头面前收着点。”

    喻珊脸色不好看,直到助理再低声劝了几次,翻出化妆包让她补妆。喻珊才不情不愿暂且先开始工作。

    *

    冉颂舟似是早已习惯陆承风的讥讽,似笑非笑地拿两人逗趣,“承哥说话这么血腥,也不怕吓到人小姑娘。”

    陆承风是什么人?在纸醉金迷的场合下,人人身边都跟着环肥燕瘦的美人,属他最清净,往那一坐,身在浮华,却不染半分俗气,谁也不敢攀附,谁也不曾入他眼。

    头回见他这么护着个女孩,换了谁都觉得稀奇,免不了逗趣两句。

    陆承风挑眼凉飕飕地扫回去,余光定在云挽身上,到底是担忧惊了她,声线放缓了些,“我指的是谁,你心里清楚,别在这插科打诨。”

    “明白,朋友的命就不是命呗。”冉颂舟从善如流地说,“承哥这么宝贝地藏着人,也不介绍介绍?”

    他说话的语调京腔味不算浓,字正腔圆的尾音勾着点调,音质似璞玉凿凿,听起来却跟讲相声似的,分外有趣,这样的人天生就招女孩子喜欢。做朋友,做恋人,都能获得足够的情绪价值。

    跟陆承风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个性。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就做成了朋友。

    陆承风连半分眼神也没施舍,只笼统地说,“没必要。”

    云挽还没来得及深想,冉颂舟就接过话头,通情达理地为她鸣不平,“承哥这么说,人小姑娘该伤心了。”

    冉颂舟说着,边站起身,见陆承风将人遮了全然,表情闪过一丝兴味,到底没再往前。

    他那头什么也瞧不见,云挽却已经将人勾勒了个完全。薄眼皮,眼尾狭长,像迟了季的春雪落在桃花枝头,是鼻梁上架了副银色细眼镜也挡不住的薄情。

    跟陆承风相比,各有千秋。

    云挽正转动着眼瞳细细打量,谁知陆承风蓦然停下脚步,侧身挑了眸子睇过来,目光沉沉冷冷的,却有如实质,仿佛能够洞穿她内心所想。这头还没追上呢,转眼就被旁的人物吸引,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云挽一时不岔,就这样措不及防地同他撞了个满怀。

    陆承风的怀抱跟想象中不同,出乎意料的宽阔,泛着点乌木的冷香。或挽是常年锻炼的缘故,肌理极富弹性,鼻尖抵上去,竟一点也不疼。上次在射击馆看他拉弓时,顾着欣赏窄劲的腰腹了,根本无暇分神注意其他,原来他的身材也这么顶吗?

    云挽被他身上的体温烫得耳尖泛红,想将视线上移,又怕对上那双幽沉似水的眸子会露馅,索性捂着鼻尖,低垂着眸子,小声道:“唔——”

    两人身高差不算明显,但她此刻因意外窝在他怀里,葱白的指尖挡住了大半张脸,陆承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判断出她大概是撞疼了,性子却倔强,除了那一声下意识的嘤咛,再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明明是演技有限,落在陆承风眼里,倒磨成了一点独属于她的傲骨。

    隔了几秒,陆承风眉梢松了又蹙,“你走路都不看脚下?”

    “谁叫你不按常理出牌。”云挽声音闷闷的,“就跟开车一样,本来行驶得好好的,高速上前面的车辆突然刹车,撞了个追尾,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伶牙俐齿,看她这样子就没有吃亏的份儿。陆承风眸中深色渐消,嗓音带着点轻嗤的意味,“还有闲心跟我犟嘴,看来是撞的不够疼。”

    “疼死了。”

    “自找的。”

    陆承风神色比以往幽深,说的话自然也不怎么中听。当然,他也没对谁卑躬屈膝过,学不来冉颂舟那迂回婉转的语气。他此刻只觉得心浮气躁,无端生出的占有欲就像那缕香风,蛛网似地将他缠住,无处可逃,也无药可解。

    “真的很疼……”云挽生怕他不相信,白白错过了这么场表演的机会,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挤出那么点可怜兮兮的雾气缀在眼尾,又将鼻尖搓红。

    她的卷发高盘在脑后,露出一双白玉玲珑的耳朵,羊脂玉般的肌肤似花瓣般染着薄粉,清凌的狐狸眼挂着泪珠,雪花似的,针尖似的刺进陆承风未曾有过波动的心脏深处。

    他以为她顶多是难受,哪曾想她竟还酝了泪。

    陆承风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不曾为谁的眼泪而动容,此刻却犹如百爪挠心,站也不是,让他低声下气地哄,又太过荒唐。

    见他半天都没反应,云挽抿了抿唇,想着没开窍的男人就是个花架子,还得慢慢养成她喜欢的样子,任重而道远不说,能不能在她的耐心耗尽前让他动心还是个未知数。

    其实不过只有几秒的时间而已,陆承风的心脏在这冗长绵软的呼吸声中收紧,那根线贯穿其中,被她的眼泪击溃,他无可奈何般,修长窄瘦的骨掌轻握住她的腰,嗓音喑哑,“给你赔罪,好吗?”

    陆承风体温很高,而这火炉似地温暖,在他滚烫如岩浆般的掌心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云挽的腰本就敏感,又淋了酒渍,皮肤表面冰冰凉凉的。

    截然不同的温度差异,让两人的感知力变得分外明晰。在她纤细柔软的腰窝处,覆于其上的手刚好握住,仿若天生契合,没有丝毫的缝隙。

    隔着一层薄纱,她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指腹粗粝的质感。

    云挽感觉自己快要被烫得融化了,或挽是在他的怀抱里,这样亲昵的姿态有着化不开的旖旎暧昧,陆承风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溢出丝丝侵略性,不过对视一眼而已,竟让她双腿发酸、泛软。

    “陆总,礼服已经准备好了,在房间里。”宴凛温和平稳的声音将两人从失控的氛围里拽了出来。

    跟在陆承风身边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看,什么时候不该看,如蜻蜓点水般晃开视线,对冉颂舟微微躬身,“冉先生,隔壁为您准备了一点热茶,还请您移步。”

    冉颂舟点了个头,跟着宴凛离开了,偌大的休息间里,只余下她们两人。

    “走吧。”陆承风咽了下喉,将脑中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驱散,锋利的下颚线往上抬,从容地收回手,转为虚拢在她身后,示意她往套房里走。

    这艘游轮不必细看,顶层的船舱都是比肩高奢五挽酒店而建,往里走还有主、次两个卧房,曼塔玫瑰从圆桌一路延绵盛开至长绒地毯,落地窗外是小型无边泳池,将天际线同海面连成一片。

    留给云挽小憩的套房同这里相似,只不过曼塔玫瑰的数量更多,几乎铺满了整个房间。这种玫瑰花色淡雅,香味也不算浓烈,品牌方知道她喜欢,给她准备了还不够,竟连整艘游轮上所用的花全是这一种,无论走到哪都能看见。

    要讲究赏心悦目,还要考虑穿花纳锦似的变化,每一处布景都不能重复,花艺师肯定费了不少功夫,云挽默默忖度着,回头跟SUMI亚洲区负责人吃饭的时候,正好打听下团队的名字。

    云女士前几年斥资在沿海半岛的顶奢区建了栋酒店,各种国际明挽、权贵大佬都扎堆似地捧场,红火几年后,就将管理权抛了出去,要不是云挽每半年过去打一趟经营着,恐怕名气早就一落千丈了。

    收回思绪时,陆承风落拓身形已然停驻在门边,像是在跟她解释,“附近不会有游轮经过,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去衣帽间,里头有全身镜。”

    他说完这句话就阖上了推拉的木门,影子映在磨砂的玻璃面,泠泠朝晖似的疏离。

    “门锁记得扣。”

    云挽没想到几滴挤不出来的眼泪,作用竟这么大,能让陆承风也变得体贴细致。

    他差人放于床畔的挽礼服是高定款,纸盒外包裹了层小羊皮提升质感,掀开盒盖,淡雅的铃兰香气渗出来,真实的花香沾染在指尖,云挽瞥见了最底下的一张英文手写卡。

    指不定是准备送给谁的,结果被她截了胡。

    云挽对陆家知道的不多,不过这种老钱大家族,历来分外看重婚姻带来的利益,个人情爱须得在世代荣华面前让步。小一辈年轻时在外面如何放开了玩都不要紧,最后总是要收心,跟选中的妻子相敬如宾,当然也有约定好互不干扰的,圈子里这样的事是常态,她见过不少。

    或挽是迟迟没听见落锁的声音,陆承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听起来有些冷,耐心都快被她磨至殆尽。

    “云小姐。”

    挽礼服意外的合身,也足够华丽隆重,只是胸前的位置有些紧,让人喘不过气。

    云挽轻推开房门,厚重的门划过轨道,沉闷的声响如同火车般碾过。她深吸了口气,注意着不让自己失礼,连口吻都变得温柔,“陆陆你的礼服。”

    陆承风赴约之间并没有见过这件挽礼服,就连什么时候被人送了过来都不知晓,他母亲先斩后奏,等到游轮在海面渐行渐远,才嘱咐一定要将它亲自送给那位素未谋面的谈小姐,听得他头疼。

    连照面都没打过的人,就要突兀地送礼服示好,不是可笑至极是什么。

    他没打算真的送出去,更没有同那群人竞夺的心思,而那位众挽捧月的小公主,自然也不会同他有所交集。

    雾霾蓝的颜色很衬她,抹胸的款式,算不上暴露感,可她曲线太过傲人饱满,仿若呼之欲出,只看一眼,都叫人口干舌燥。鱼尾裙摆堪堪遮住脚踝,纤白匀称的藕臂龙同一字肩廓形相得益彰,只是——

    陆承风掩去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艳,轻咳一声,顿觉现在的情境竟比刚才还糟糕,让她换上这件挽礼服,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他拧紧眉梢,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怎么不锁门?”

    云挽见他眼神落点只停留在她脖颈往上的位置,大大方方地看他一眼,“换衣服花不了多少时间,锁门多此一举。”

    她总是一再强调在他面前,将他区别对待的这份特殊性,仿佛真的将他当成了什么正人君子,陆承风明知是陷阱,却还是轻易掉了进去,在她盈着笑意的眼尾里,压抑着疯狂生长的绮念。

    几分钟前她还哭过,现在倒是一点也没受情绪影响。

    只有他陷入其中。

    这份游刃有余的鲜明落差,让陆承风骨子里极力隐匿的强势显现,他欺身往前半步,高大的身形如山倾般将她笼罩,如此轻而易举,就像她的腰,不足一掌便能轻松握住。

    “是么。”陆承风从喉间溢出一丝轻嗤,饱满而锋利的喉结也因此滚动,显得很性感,他微俯下身,视线同她齐平,“云小姐胆子真大,就这么相信一个陌生男人,不仅在他的车上陷入熟睡,还顺着他的邀请走进他的房间。”

    陆承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云挽颈侧,裹挟着一点香槟的味道,很淡。不知道他酒量怎么样,云挽家里人年轻的时候在应酬场千杯不醉,云挽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家里存了整整三面墙的酒,没有人能喝倒她。

    但她很少喝醉,只是享受酒精漫过身体带来的微醺感,会让她觉得很放松,忘记挽多不值得在意的事。

    拿得起放得下,是她的优点,也是缺点。

    云挽挑眉看云几乎将她圈在怀里的男人,为了等她落锁,他就这么候在门外,湿漉漉的衬衣压在他肌肉精悍的胸膛前,肯定很不好受。

    大概是从未被人这么戏耍过,他周身萦绕着很浓烈的侵略意味,眼神充斥着攻击性,像是一头徘徊在黑暗边缘、未开化的野兽,随时能将她生吞活剥。

    面对这样危险的男人,身体本能惊起一片战栗,骨头都跟着酥了。

    云挽低垂着眸子,“陆先生,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小姐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弦外之音。”

    “既然清楚,何必试探这么多次?”云挽微顿,兀自改了称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醒。”

    真正该担心的人应该是他,毕竟,引狼入室这种事,他显然丝毫未觉。

    不等陆承风说话,她轻轻扭过身,“可以帮我拉一下拉链吗?礼服太紧了,我够不到。”

    陆承风不过是觉得她太天真,想吓吓她,他连碰到她的身体反应都很大,怎么会作茧自缚地禁锢她。只可惜,她就此摊牌,仿佛不知男人骨子里的恶劣究竟能到什么程度,竟然将脆弱细腻的脊背展露给他。

    完全的,没有一丝犹豫。

    那让他避讳收敛视线的透明细肩带,连同锁住饱满丰腴的枷锁,如云销雨霁般呈现在眼前。

    陆承风的呼吸汹涌而又漫长地一滞。

    云挽偏头催促,狐狸眼里藏着狡黠,“很为难吗?”

    “承哥。”她挽了下唇,故意换了称呼,沉默几息后,她低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妥协,“那我只有让您的助理代劳了。”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微微侧颔,粗粝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贴紧她细软的腰肢,强壮劲猛的肱二头肌发力,掐着她的腰,单手将她抱离了地面。

    天旋地转间,滚烫沿着脊椎线一路往上移。

    没了踩在地毯上的实感,云挽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如坠云端,她回眸,撞入那双晦暗不明的深眸。

    暗得让她心惊。

    “现在你满意了,云小姐。”

    “哟,怎么,您云大记者无私大爱,愿意为孩子奉献,反倒是我斤斤计较了?”

    她一步步逼近,脸庞在森冷雨中,显得无比阴鸷鬼魅。

    云挽脚底打滑,陡然发现自己已经退到山坡边沿。

    她不安回头。

    天空一道极致的闪电劈过,将喻珊面孔照得惨白。

    肩膀传来剧烈疼痛,喻珊死死掐住她:“你那么想找她,那你下去找她啊!”

    第 79 章 风知道

    分明还是白天,天色却阴沉无比,暴雨如注,铺天盖地砸在泥土中,山间呼啸的风将帐篷吹得猎猎作响。

    临时的救助所,已然点起了灯。

    救援部队还没有赶来,这次强降雨伴随台风,对黔桂交界地带多个村子进行了侵袭,下辖村落收到灾害预警,大部分都已经搬离村庄,来到了临时集中点。

    雨棚下,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

    雨势喧嚣,人说话的声音也很大。

    陆承风听镇委核实人数,眉头蹙起,视线朝几顶雨棚下望去。

    “刘沟村,头桥村,那边那个雨棚是?”

    “魏家渠。”

    “他们村委呢?你让小李去对接。”

    “好。”

    二人抬着男子刚绕出河谷,便遇到了进山采菌的山民,山民都认识阿散莫,见阿散莫从河谷捡了一个受伤的外乡人,纷纷热心的表示愿意帮忙,最后云挽挑了两个身强体健的年轻汉子协助,帮忙把受伤的男子抬回了扎基寺,安排在了僧堂。

    僧堂的喇嘛帮男子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后,云挽又帮男子检查了伤势,除了额头的擦伤外,男子身上还有几处瘀伤,应该是跌到所至。

    云挽让青兰卓玛帮忙取来了活血化瘀、止痛、消肿、促进伤口愈合的十味乳香膏,帮男子在伤口处轻轻晕开抹了一层。

    清洗干净的男人安静的躺在床上,面颊似有似无的浮起两片红晕,因为淋雨染了山里的寒气,此刻他已经开始发热,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蓬松的额外随着喘息垂在眉梢上下浮动,盖在身上用红黄青色线绣满如意莲花云纹的被面衬得他莹白如雪的皮肤更显病态。

    云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手间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弄伤他。即便如此,抹到痛处,男子还是眉心微动,紧闭的双眼微涨,狭长的眼尾挑如凤展,点下尾梢那颗泪痣。

    云挽心头微动,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这人和他一样,长的怪好看。”

    “阿散莫,你是不是也病了?怎么能说这个阿佳好看呢?他虽然皮肤白了些,可我倒觉得还不如山底下的多吉好看呢!”

    青兰卓玛嘴里说的多吉,是个长得非常魁梧的藏族汉子,力大如牛,笑起来却很阳光灿烂,就住在山脚底下。

    云挽并不理会青兰卓玛的打趣,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眼男子,为他点上一碰末香,便带着青兰卓玛回药堂为男子抓药制药。

    藏医讲究“隆”、“赤巴”、“培根”三大要素,在维持生命平衡的同时,调节身体功能运营,促进身体营养物质培养吸收。所以云挽每次为病人看病,除了开药方以外,都会提点家属从内调节病人的情志-

    苍茫的雪山之巅,陆承风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里,冰雪将他禁锢,寒风凛冽刺骨吞噬着他的意识,忽然,他脚下的冰雪开始坍塌,顷刻他就被狂风卷入万丈深渊……

    “啊……”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跌入谷底,粉身碎骨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将他眼前的冰雪融化,为他送来一缕和煦的温暖气息。

    “你怎么了?快醒醒,是梦魇了吗?”

    陆承风费力的抬了抬眼皮,香雾氤氲,一张少女的脸庞映入眼帘。只见她莹白的脸蛋上挂着一抹娇红,如灼灼桃夭,又似青荷出水,弯眉如挽挂在明亮清澈的水眸上,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

    恍惚间,他以为见到了童年里的那个她,可下意识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她又怎么会在这里?她当时是和父母来藏地游玩的,转眼十几年她又怎么会还在这里?

    “你醒了,你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少女语气淡若芙蕖,却如清风吹醒了陆承风心头的迷雾。

    “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陆承风声音低沉中略带嘶哑。

    听男子发问,不等云挽说话,撩拨香火的青兰卓玛跑了过来,“阿佳,是我们阿散莫救了你哩!”

    陆承风目光落在少女淡然的脸上,昏黄的灯光在她的脸上化开一圈光晕,温柔而又宁静,让人舒适而安心。

    “我是云挽,他们都叫我阿散莫,你晕倒了我们把你带回了这里。”云挽简单的解释道。

    青兰卓玛随即附和道:“阿佳,你一个人晕倒在河谷,到了晚上就算不病死,也会被山里的野兽拖走当食物!”

    屋里弥漫的藏香让陆承风清醒不少,他记得自己缺氧晕了一下,脚下被石头绊了摔下山坡。

    藏地高原恶劣的自然气候和出入猛兽的危险。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多亏眼前的少女,“谢谢你救了我。”

    定睛感激的看着眼前穿着藏袍清雅淡然的少女,似乎不是藏地人,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所说的,她说她只是跟家里人一起,到藏区来旅游的。只听她贝齿轻启问:

    “你怎么会在那里?”

    陆承风额上伤口抽着疼了一下,“我是来找人的。”

    “南坡河谷那里可没有村落,你是迷路了吗?”青兰卓玛抢问。

    “导航进了山就失灵了,我在转山的位置和导游走散了。我现在在哪?”

    “扎基寺,你叫什么?是来找什么人的?朋友吗?你的朋友离这远吗?”

    “陆……承风。”陆承风迟疑了一下,他记得发来的位置正是扎基寺,难耐喜色,“不,不是朋友,但是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的伙伴告诉我她就在扎基寺,是母神的使者,活药王,你认识她吗?”

    云挽低喃重复“陆承风。”会是他吗?

    转念,想到了前日的男子,娥眉微颦,却也不想欺骗他,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承风的印象里藏地人都长的黝黑健硕,就算是女人都比内地女人强壮不少,可眼前的少女皮肤莹白,身材纤细显然与这里当地人格格不入,不禁有些意外,据他所致他要找的藏医是本地人。

    “你?你是本地人?”,

    “是。”陆承风双臂紧了紧,试图用自己的体温为她驱散寒意。

    微弱的火光在洞壁上摇曳着,映照着两人的身影。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不适。在这静谧的氛围中,他凝视着女子的脸庞,突然之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这样抱着他,为他减轻苦楚,给他抵抗病魔的希望和力量。

    云挽在迷糊中水眸微睁,朦胧的光晕中,引入眼帘的是陆承风模糊轮廓,心中也泛起同样的涟漪。思绪飘向遥远的过去,仿佛有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在心底若隐若现,但却怎么也抓不住。

    时至正午,和煦的阳光细碎如金落满幽静的小院,院落的石板凳上清晨的水汽蒸腾着白色的烟雾。

    云挽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一对男女牵着她的手。

    他们一起漫步无垠的草原,她能真实的感觉到脚下的柔软和那无尽的绿意一直蔓延到天边。迷茫之中,他们的身影与这片草原融为一体,开辟向前的小路。

    他们又一起来到湍急的陆河,陆水奔腾咆哮,溅起白色的浪花。云挽自小怕水朝后退缩,但那两双手却紧紧地握住她,给予她勇气和安全感。

    他们又跨越辽阔的青川,山脉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其间。云挽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如梦如幻。

    他们就那样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走过一片片陌生而又美丽的景致。她努力想要看清那对男女的面容,却始终无法。

    她试图转身去看他们的时候,一阵强烈的光芒闪过,她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环顾四周,淡咖色的帷幔垂用金红蓝相间的如意扣绑住落在床楣,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药香,,心中还残留着梦中的那份悸动和迷茫。那对神秘的男女和那个悠长的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云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她慢慢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脚下踩着柔软的羊毛毯。

    受伤的脚踝敷着药用纱布包成了“粽子”,清凉感顺着骨缝缓释疼痛,这应该是青兰卓玛的杰作。

    起身依靠在床沿片刻后,云挽缓缓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看着褐色的茶汁落入杯中,从气息可以判断是专门为她驱寒熬制的姜茶。

    她捧着茶杯轻轻抿了几口,一股暖流顺着舌尖蔓延全身。

    “卓玛……”她轻声呼唤着,声音略带沙哑。

    “哒哒哒”脚步声传来,门“嘭”地被推开。

    青兰卓玛气喘吁吁地进来,两条辫子摇晃着,笑容满面:“阿散莫,终于醒了,你昏睡了大半天呢。”

    “谢谢你!”

    青兰卓玛点头,一脸自豪的说:“我是按你教的方子熬了药,桂圆五十克、生姜粉一百克、甘草……”她如数家珍,背着药方。

    听完后,云挽微笑着竖起大拇指赞道:“卓玛已经长大了,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展示飞翔了!”

    “可您的脚伤……我没办法处理……”青兰卓玛有些懊恼,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云挽摇摇头:“在山上我处理了伤口,现在好多了。休息几日就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陆承风一进屋就听到了二人对话,抬眸心中漾起一抹温情。这座古朴的小院里满溢着温馨与怜爱,令人心生静谧与安然。

    匆匆一瞥,床上人儿神色依旧憔悴,无瑕白玉的脸庞上粉云似有似无,水光朦胧,仿若易碎的琉璃美人。

    陆承风微微怔神,沉吟须臾,方启唇道:“云小姐,你醒了。觉的怎么样了?”

    “已然无大碍。”

    昨夜将云挽带回时,她高烧不止,状况极为危急,陆承风本欲送她到山下就医。然而青兰卓玛却言称她有医治高烧之方,便要去熬药。

    陆承风对她自是不信,只觉其不过是个孩子,万一弄错了该当如何?

    “这药方是阿散莫教我的!”青兰卓玛胸有成竹的拍了拍胸脯。

    怎料寺里的喇嘛皆表赞同,他便将信将疑的同意了。

    岂料!云挽将药饮下后,短短半个小时,竟奇迹般地退了烧。原本急促的呼吸也恢复的平缓,潮红的脸颊也恢复了白皙。这让陆承风再度领略到了民族药的神奇所在!

    正当此时,就见一个藏族妇女,满脸潮红的走进屋里,显然是为了赶路所至。

    “我早晨来看病,听扎基寺的咕修喇说阿散莫病了,想着寺里饮食不适合病人,就做了汤送来给她喝!”

    说着将一个饭盒放置桌上,从里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牛骨汤,上面撒着些许葱花,看似寻常普通。

    “这汤是我用耗牛肉与牛骨熬制了整整一夜的。这是专程为云挽所做。”她将汤摆好,又取了几道清淡的小菜。

    青兰卓玛赶忙道谢:“多谢您了!达珍阿吉!”

    这时,陆承风端着熬好的药从屋外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藏族女人和桌上的汤菜,心里明白肯定是热心的村民得知阿散莫病了来探望。

    谁料达珍看到陆承风后,竟激动的满脸涨红。“ 桑吉平措,感谢你救了我们的阿散莫!”说着从食盒里取了一块用油纸包裹严实的风干牦牛肉,双手呈递在陆承风面前,“陆先生,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阿散莫她可能真的要出事了,我们木卓巴尔山的乡亲都特别感激你……”

    陆承风微微一笑:“不客气,她对我同样重要。”话音未落,眼神已经落在了坐在窗边的云挽身上,四目相接,陆承风竟有一丝悸动。

    达珍笑呵呵地走到门口,双手合十,仰天作揖,“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我这次的表现不比多吉差了吧?”

    云挽一愣,猛然想起那晚上,在挽下时刻两人的对话。失笑道:“还可以吧!”

    吃过午饭,青兰卓玛去看火熬药,达珍帮忙打扫了院子里的卫生,给羊圈里的藏羊添了新鲜的牧草,加了干净的山泉水。

    小羊丁真似乎感受到了阿散莫的意外,不安的在草房里来回踱步,直到见到送牧草进来的陆承风和达珍,才撒欢似的在陆承风蹭个不停。

    “小羊似乎很喜欢陆先生呢!”达珍友善笑道。

    陆承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或许是因为这些牧草吧。”

    达珍边给丁真梳理羊毛,边打趣:“木卓巴尔山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最懂主人的心意,陆先生应该勇敢一些!”

    陆承风闻言,心里的种子如格桑花一般渐渐破土发芽。

    达珍一直呆到太阳躲进远方的雪山后才忧心忡忡的离开,她担心陆承风一个男人和青兰卓玛一个孩子没有能力照顾好生病的阿散莫。

    可执拗不过二人的信誓旦旦,便勉强答应晚上离开,明天要早点上山来,过来照看云挽。

    休息了一晚上,云挽感觉精神恢复不少。

    远方太阳刚刚展露头脚,从雪山之巅绽放缕缕金光,微风和煦,又是晴朗的一天。

    云挽批了件外套在身上,一瘸一拐的挪步到了院中,陆承风正站在几颗老桃树下眺望远方静谧的山涧。

    云雾缭绕的山峰,重峦层叠,晕染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卷。

    见惯了都市的繁华,难得在宁静的山景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恍惚。

    云挽的小院除了瓜果还有一些草药,这些看似普通的草药生长在极端的高原需要拥有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啊!

    陆承风忽然想起第一次被云挽救的场景,如这些草药一样,她纤细的身体里蕴藏着惊人的力量,想到这,心间的明媚忽然被乌云遮住。

    转身,却发现云挽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你怎么这么快救回来了?”

    陆承风浅笑掩饰内心的局促,“我自然是回来报恩的,你的诊金我还没有给你,若不回来,我的良心可过意不去。”

    言罢,他提议在云挽生病康复期间为她做点事情,比如做饭,帮她的田地除草施肥。

    云挽微微挑眉,眼睛如挽牙笑着看着陆承风,素指翘起地指了指不远处厨房。“青兰卓玛正在准备早饭,你可以去帮忙试试看。”

    云挽的厨房休憩的十分简单,墙外侧贴满了一块块大小一致的黑色圆饼,像是装饰又像是干柴火。整齐有序。

    厨房里只有一个青石垒砌的灶台和一口大锅,门边接了一口水井,旁边摆了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缸,灶台旁是一个楠木雕刻的碗柜,古朴而陈旧,碗柜旁放了一张木桌,摆放着各种各样新鲜的食材,应该都是早晨才采购来的。

    做饭的工具很简单,只有一块菜案板、一把菜刀和一个果皮刀,这让让准备大展身手的陆承风无从下手,更难以想象一顿顿美味可口的饭菜是如何做出来的。

    “陆阿佳,我们平时都是是用‘久瓦’生火做饭的。”青兰卓玛边说边教示意陆承风把晒干的粪饼丢进灶台里。

    “‘久瓦’是什么?”

    “就是牛粪啊!”

    陆承风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似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云挽站在门口看着手足无措的陆承风笑道:“所以藏地的老人常说:‘一块牦牛粪,一朵金蘑菇’!”

    陆承风迟疑了片刻,便请青兰卓玛教自己生火。

    将火生旺之后,面对着那口偌大的铁锅,陆承风心中暗自忐忑。

    云挽回答得很果断。

    不知为何,陆承风略感失落,她果然不是她。

    给陆承风安排的僧堂是扎基寺专门用来接待宾客的房间内外两层,内间是卧室和卫生间,外间是客厅和佛堂,内外装饰极富藏地文化。

    云挽朝佛堂走去,点了佛香拜了拜。心中想起前日的男子,樱唇紧抿只觉得他的来意也并不简单。

    “你的贴身衣物还有行囊切波仁让人收起来了,你放心。”她虽然身居高原,却也认得出他的衣服都是名牌,价值不菲,尤其是那块百达翡丽2523世界时“欧亚大陆盘面”,更是价值千万。

    “好。谢谢。”

    “你的病用过药已经没有大碍了,烧也退了,休息两日就可以离开了。”云挽不想被打扰。

    青兰卓玛清脆地补充道:“阿佳,你要感谢我们阿散莫,若是别人,你恐怕还要在病个几日才能好!遇上阿散莫是玛拉布孜保佑你了!”

    清晨的细雨淅淅沥沥叩响石阶,为了照顾这个远方的陌生人,云挽留下青兰卓玛在客房演习草药的辨识。

    桌案上摆了三个精致的鎏金琉璃青铜耳杯,每一个杯中都放了三味不同药性的药材。

    今日的课题是“生”,青兰卓玛需要把这三组药材中相生的药材挑出来放在一起。

    “这是女贞子、旱莲草,可以滋阴;这是露蜂房、天龙、地龙定惊通络对吗阿散莫?”

    青兰卓玛摇晃着小脑袋,眼珠子在三个耳杯上转了一圈,问道。

    “确定的挑出来放在一起,不确定的记录在纸上,认药是基本,配药、制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哦。”

    青兰卓玛老老实实的低了头,边分开始在纸上认真地写了起来。

    云挽则坐在矮塌上漫不经心的看着一本医书。

    晨光熹微,香尘扑扑。

    陆承风用过药后,感觉精神好了不少,观察着房梁上用五彩油墨绘满飞天、神兽,柱、门金银勾勒雕刻着佛像、梵字经咒、飞狮、孔雀、法轮、番莲、宝相花、卷草刀法古朴精练,堪称佳作。

    床对面的墙上绘着一副千佛壁画,转过珠帘即到客厅,客厅正墙绘了释迦摩尼,四周墙壁栩栩如生画了金刚护法壁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藏族妇女的声音:“阿散莫在里面吗?切波仁保佑,远方的客人怎么样了?这几天一直下雨,扎基寺的食物简单,我家旧拉让我来给阿散莫送些食物。”

    青兰卓玛一听有吃的,嘴巴咧的笑开了花,丢下手中的笔,跑到门前:“您来的太及时了!外面的雨还下着,您快进来吧!”

    青兰卓玛认得这个大妈,她是前几日帮忙送人的老乡中的一个人的妻子扎拉。

    云挽早已习惯藏民们的友善和对客人的热情,看屋外细雨濛濛,心想雨天行路越发艰难,扎拉一路赶来风雨不易,也朝门口去,“扎拉阿吉,既然来了就进来避避雨吧!”

    扎拉受到阿散莫邀请有点受宠若惊,但又想到自己羊圈里的羔羊还等着她喂草,仓库的草垛还没有扎包,只能遗憾道:“感谢阿散莫,我清早上山,家里的活计都还没做完,老旧拉这几日不在,屋里屋外都靠我一个人哩!”

    藏地人耿直和憨厚,不会说假话,云挽也不强留,便示意青兰卓玛给她取了一盒自制的藏香作为回礼送给了扎拉。

    扎拉如获至宝,连道了几声:“突击其、突击其!”

    后来她也尝试了很多次,小绮踩着她够不到地面,她就想让自己也踩高点。

    她在泥壁上挖坑,试图找落脚点。

    然而挖到手指尽数染血,也还是毫无可能。

    雨水灌进洞底,她们就像是在等待死亡那样,她心底满是绝望。

    她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喜欢孩子,所以看不得别人的孩子被喻珊这么欺负。

    她担心孩子出事,所以也才会去找喻珊,想把孩子平安带回来。

    可她不知道,喻珊恨她恨得那样强烈。

    把她推下山坡那一刻,她大概就没想过要她活。

    毕竟或许不久后,这里就会被泥石流掩埋。

    她连尸体都找不到,有谁会怪罪到一个当红明星的头上?

    云挽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她脑海像在走马灯,想起年少,也想起从前,许许多多的事。

    想梁西岭,爷爷奶奶,孩子。

    想到最后,画面逐渐定格在另一张脸上。

    不知过去多久,山林已然完全漆黑,庞大山体的天幕下,她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雨水中低低回荡。

    或许是因为喊了太多遍,那道声音已然嘶哑,没有了曾经的样子:“满满,满满!”

    云挽浑身发抖,喘息片刻后才察觉,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她裹着孩子,拼尽全力挪到洞口正下方,雨水倾盆而下,灌进她的眼睛,她心脏又疼又酸,想要喊叫。

    可是长时间不发声,那种回应,几乎嘲哳难听:“我在这,在这!”

    第 80 章 风知道

    雨越下越密,她扬起脖颈,喊了数不清多少声,纤弱的嗓音混杂在萧疏雨中,她害怕错过他。

    他的声音停下。

    不多久,头顶传来一片踩碎枝叶的仓皇脚步声。

    她费力睁眼,雨糊了一片,视线中,却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满眼疲惫,满身雨水。

    以至于她一时晃了神,分不清是不是犹在梦中。

    云挽喉咙震颤哽咽。

    曾经她记忆中,他其实也有过这样的表情,说不清究竟是疲累多,还是痛苦更多。

    小渔村的夜,他们最后为数不多相处的日子,每一回,他沉默看向她,眼中流露的,也是同样的情绪。

    幸而时间已晚,楼道里寂静无人。

    云挽满心都是想要责怪、想要质问的话语,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疯了!”最终,她紧咬牙关,挤出几个字。

    陆承风的神情平静得很,仿佛对自己刚刚那出格的举动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意。

    “是,我是疯了,云挽,你可以喜欢上别人,凭什么,就不能试着……”他向来都是极为克制自己的,可今晚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格外放纵。要知道,他压抑了多少个日夜,才终于积攒起了这点勇气。

    云挽一下子打断了他:“够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云挽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云挽直接打断了他:“别说了。”

    如今早已不是那伤春悲秋的青涩年少时光,大家都已经过了那般幼稚的时期。

    云挽心里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眼神直直地望向远处。

    “陆承风,你别再喜欢我了。”云挽的声音轻若鸿毛,可真真切切地传入耳中时,却好似一把尖刀直直捅进心窝,疼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陆承风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低声道:“我送你上去。”

    他想要伸手触碰她,云挽却侧身躲开了。

    进入电梯后,云挽将陆承风拦在电梯门后,他们隔着电梯门两两对视。电梯门关上的刹那,陆承风眼角那一滴泪猝然滑落,就像黑夜中划过的流星,在脸颊上划出一道晶莹的痕迹,仿若银河坠落在脸庞。

    ——

    学生时代的陆承风是极难追到手的。

    至少比云挽预想中的要难得多得多。

    云挽坚持追了两个月。她从未追过别人,全是从那些狐朋狗友的经验里现学现卖。每天早上都坚持不懈地买早餐,放学后也等着他一起回去。

    这两个月下来,和陆承风的关系非但没有丝毫进展,反倒把他们班上的人都混得烂熟。

    “挽姐,又来啦,要我们说呀,陆学霸那是不会动凡心的。”

    云挽带着困意打着哈欠来送早餐的时候,陆承风的同桌忍不住打趣道。

    “他的凡心啊,今天我也撬动了千分之一呢。”云挽轻轻哼笑了一声。

    “其实你送的早餐,每次都被我吃了。”他说道。

    云挽猛地一惊,脸上的表情瞬间丰富起来:“什么?他每次都不吃吗?”

    “算了,那你就帮我催眠他,努力给他洗脑,云挽最好,云挽最美……”

    少女今天扎了个俏皮的丸子头,除了周一之外,她很少穿校服,总是穿着一件大大的宽松卫衣,下身搭配着工装裤,走中性风的她满脸都是胶原蛋白,哪怕素面朝天,也好看得不得了。

    这话一出口,逗得男生哈哈大笑起来。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答应会尽量试试。

    云挽卷起一本书轻轻敲了他一拳,男生马上求饶。

    女生站在陆承风的位置上,手肘微微靠着后面的桌子,侧过身去和同桌的男生嬉笑打闹着。

    清晨的阳光似乎格外偏爱她,洒在她脸上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被一层光晕笼罩着。

    陆承风走进教室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刺目。

    他在门口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缓缓踏入教室。云挽用余光瞥见了他,立马站得笔直。

    “你来啦!再差十分钟可就要迟到了。”云挽微微眯着眼睛说道。

    陆承风的视线在他俩之间逡巡了几秒,缓缓在位置上坐下,一眼就瞧见了抽屉里的早餐,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才她和那个男生嬉笑玩闹的场景。

    他眼神定了定,语气寡淡地开口:“云挽,以后别送了,我不需要。”毕竟,他家里会准备早餐的。

    云挽轻轻摸了摸鼻子,那股子失落感怎么也掩饰不住,但陆承风的拒绝于她而言就像家常便饭,她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下身,脆生生地说:“放学我还是会在楼梯口等你的!”

    待云挽离开后,同桌凑了过来,满脸艳羡地说:“陆学霸,挽姐可是真心喜欢你啊。这么个大美女主动追求,要是我呀,早就乐不可支了。”

    陆承风只是掀了掀眸子,淡淡地扫了同桌一眼,并未搭话,而抽屉里的早餐也没再像往常一样转送给别人。

    重点高中的高一生活,就如同已经站在了备战高考的起跑线上,老师们的教学进度快得像一阵风。

    陆承风的学习任务繁重得如同沉甸甸的山,每次云挽透过窗子看过去的时候,他不是在埋头奋笔疾书地写作业,就是在耐心地给别人讲解题目。

    那些前来问题目的女生,眼里满是爱慕,像是要溢出来一般,总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还想再问一遍,这个时候,陆承风就会摆出那副冷淡的面瘫脸,语气平静地说:“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

    对面的女生气得满脸通红,跺跺脚便走开了,这时候云挽总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陆承风闻声转头看过来,便撞上了云挽那灿烂的笑脸。

    她在高中的时候是那样的爱笑,那笑容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能够感染周围所有的人,让大家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愉悦起来。

    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了一学期,正逢元旦前夕,云挽像往常一样在楼道里等着陆承风放学。

    不多时,陆承风背着书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羽绒服,可那高挑的身材,修长的双腿,让他就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一般,在众多学生里显得格外出众。

    云挽眼睛一亮,立刻跑到他面前。

    “陆承风!明天江边有烟花秀,咱们一起去看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与他并肩走着。

    陆承风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只是提醒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

    云挽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又不是没经历过期末考试,可这烟花大会却是头一回举办呢。”

    这会儿周围没有其他人,她伸手轻轻扯住陆承风的衣角,声音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听起来格外温暖:“这还是别人告诉我我才知道的呢,不过我拒绝了她的邀请,因为,我只想和你一起去看。”

    陆承风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转过头来,凝视了她片刻。少女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昏黄路灯洒下的星芒,璀璨而又迷人,他的喉结又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竟觉得心中有股力量让自己无法拒绝她。

    云挽见他这般模样,眉眼弯弯,只当他是默认了,欢快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学校门口,陆承风家里的车静静地停在那里,他望着云挽逐渐跑远的背影,微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叹声中似乎夹杂着无尽的无奈。

    云挽回到家,父亲常年在外奔波忙于出差,根本无暇顾及她,更谈不上关心她的生活了。母亲也常常不在家,大多时候,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人。

    亲情于她而言,就像那淡薄的晨雾,虚幻而又难以触及。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只剩她形单影只的身影。不过好在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巨额的钱打到她的银行卡里,对于这样的生活,云挽早就习以为常了。

    她满心欢喜地给林宛宛发消息:“你这招可真灵!”

    林宛宛那边瞬间就回了:“他同意了?”

    之前云挽向她抱怨的时候,林宛宛就建议她适当地撒撒娇。陆承风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没想到还挺吃这一套呢。

    “这可是为数不多他没拒绝我的事情,难道不值得庆祝吗?”

    “你都追了这么久了,要是还被拒绝,那就说明你们俩没缘分,可以考虑换个人追了。”林宛宛说话从来都是直戳要害,就连发的文字都透着犀利劲儿。

    云挽回复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有希望了呢?”

    “你真是没救了。”

    云挽就是个只敢嘴上逞强的人,实际上恋爱经验为零。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狂热地心动,对方还是陆承风,她自己都分不清这份心动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仅仅只是一时的新鲜感。

    不过不管怎样,这些事情她现在都不想深究,只想过好当下。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喜欢陆承风了,那就干脆放弃,想太多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云挽找钟凡天要来了陆承风的微信。钟凡天倒也爽快,没怎么卖关子就把微信给她了,只是还留下了一句话:他回消息很慢的,就像轮回一样。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有人能不怎么看手机?云挽可不信这个邪,直接就发送了好友验证。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都已经是元旦了,好友验证才慢悠悠地通过。

    云挽发了一个萨摩耶小狗探头的表情包过去,陆承风打出了她的名字,像是在询问。

    云挽回了个“对”,然后开始打字。

    “你没忘记晚上的烟花秀吧?”

    “没有。”那边发来的消息规规矩矩的,还带了个句号。

    云挽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那一起出来吃个饭呀?咱们早点吃完还能去抢个好位置呢。”

    隔着屏幕,陆承风仿佛都能想象出对面的云挽会是怎样的表情,如果自己拒绝的话,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的思绪稍稍停滞了一下,目光落在眼前的作业上,心中想着,既然都已经要出去了,那也不差这一点吃饭的时间。

    “好。”

    云挽其实都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冷不丁收到这个回复,不禁挑了挑眉毛,满是意外。

    看来这个好学生有点开窍了呢!她美滋滋地打开衣柜,开始挑选待会儿要穿的衣服。

    云挽选了一家自己常去的店,那家店的菜味道很不错,她订了最里面的包厢。

    陆承风迟到了几分钟,他穿着一袭黑色的风衣,脖颈上围着一条棕色的围巾,和平时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差别,可在云挽眼里,却像是换了一种模样,透着一种别样的新奇感。

    “这算不算是咱们的第一次约会呀?”少女胆大妄为的倚靠在桌上目光热切的看着他。

    云挽向来是个擅长打直球的人,可这恰恰是陆承风难以应对的。

    人的习惯真的很可怕,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开始对云挽的这些甜言蜜语没了抵御之力。

    陆承风的唇角微微抿起,轻声说道:“不算。”

    “可我觉得就是呢。你看我今天穿得好看吗?”云挽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轻盈地晃了一圈。

    她穿得略显单薄,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只是淡淡地扑了一层妆,身上的厚毛衣搭配着花苞裙,裙摆下露出笔直而纤细的长腿,着实好看。

    陆承风微微低下头,没有作答。

    他们一同在食堂吃过几次饭,云挽觉得,好学生就连吃饭的样子都那么赏心悦目。他总是慢条斯理的,像是在细细品味每一口饭菜。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可却也不觉得尴尬。

    吃完晚饭,云挽很快就受到了天气的惩罚。她是由家里的司机送来的,来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外面的温度。

    这会儿刚一出来,扑面而来的冷风就像冰刀一样,直直地穿透她的身体,冷得她彻骨。为了美,真是冻死也不后悔啊。

    江边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人却很多,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黑压压的头顶。

    陆承风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孩没有跟上来,便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云挽忍不住嘶了一声,缩了缩肩膀,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小步快跑了起来。

    “快,咱们到前面去。”云挽看准了一个位置,话音刚落,便伸手拉住了陆承风的手臂,两人一起挤过人群,来到了前排。

    他们坐在楼梯上,云挽又冷得打了个寒颤。

    就在下一秒,陆承风的围巾带着些许温热的气息递到了她的手上。

    陆承风一脸平静地说道:“太冷了。”

    那条围巾很大,还是厚实的针织款式。云挽低下头看着围巾,瞬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伸手接过来,披在了自己身上,轻声说道:“谢谢。”

    “这围巾太大了,咱们一起围怎么样?”话一出口,云挽就有些后悔了。要是一起围的话,那彼此就得靠得很近很近,就像共享体温、共享呼吸一样。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暧昧了。

    云挽朦朦胧胧,中途也醒过来几次,黑夜山林树影,分外骇人,她却并不觉得害怕。她不知道在哪里,身上明明很冷,可她没有那么疼了。

    恍惚间,她也听到过一些声音,很哑了,不像是风声雨声,是某种更微弱的,更安静的,趋近于无声的声响。

    她低头,看见不知道是谁在背着她,嘴唇微微翕动。

    他的面孔藏匿在遮天蔽日的阴影里,天黑了,他的笑,他的声,他的身形脸廓,皆格外的模糊。

    有时候他也说累了,会抿着唇,嘴唇刺目的苍白。那种颜色,她看一眼就心疼。

    他却没有在意,仍是背着她,在泥泞中艰难地前行,脸颊脖颈,全部是伤口,衣服被树枝撕破,浑然不觉。

    云挽心里痛,看着他脖颈的伤,小心翼翼帮他舔了舔,他也像是感受不到了。

    这条山路,如此漫长。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她在依稀雨中,看见一条苍白的路,煌煌灯火,照亮了前方。

    也照亮天尽头。

    她趴在他背上,一瞬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