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姜蘅其实不太想在这些小事上麻烦温岐。

    毕竟她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如果真的被咬破皮或者吸血了, 涂点金创药也就行了,完全没必要找温岐帮她处理。

    但贺兰攸刚才的话也提醒了她。

    温岐在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 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肯定比她要熟悉的多。

    说不定他看到那些痕迹,一下子就知道应该怎样处理,那也省得她再去寻找其他的防虫方法了,又浪费时间还不一定有用——这样一举两得,也挺好的。

    “……行,等我过了今晚看看吧。”姜蘅采纳了贺兰攸的提议。

    贺兰攸笑了笑, 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很快,二人来到水雾氤氲的温泉池。

    贺兰攸蹲下来,用手撩了撩池里的泉水,有些惊讶。

    “没想到这里还有温泉。”

    姜蘅:“这是活水, 你可以放心洗,不用担心会把水洗脏了影响到我们。”

    贺兰攸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你知道修道之人是不会脏的吗?”

    “不知道。”姜蘅一脸认真,“不会脏,那你还洗什么澡?”

    “这是习惯。”贺兰攸掬起一捧水, 仔细闻了闻, “嗯?这水……”

    姜蘅好奇道:“怎么了?”

    “这不是普通的温泉, 是灵泉。”贺兰攸说, “怪不得泉水如此清亮。”

    姜蘅不是很懂他们修真界的术语,但也能听出来, 这是说温泉水不一般的意思。

    “你是说, 这温泉有神奇的疗效?”

    “差不多吧, 反正经常泡对人有好处。”贺兰攸对此倒是稀松平常。

    贺兰氏作为四大世家之一,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天材地宝。况且他是天t生灵胎,外界的滋补对他而言一向可有可无, 像这种裨益甚微的灵泉,便更是如此了。

    但姜蘅却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怪不得之前我脚伤肿成那样,泡了没两天就好了……”

    贺兰攸闻言,古怪道:“这泉水对你也有效果?”

    “有吧,而且效果还很好。”姜蘅说,“有次我扭到了脚,肿的比猪蹄还大,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当时我就猜会不会是温泉的功劳,现在看来还真是。”

    贺兰攸听完没出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除了泡温泉,你还用过其他药物吗?”

    “还用了金创药。”姜蘅说着,从口袋里取出小瓷瓶,“就是这个,不过只用了一点点。”

    贺兰攸取过瓷瓶,打开闻了闻。

    这瓶金创药应该是极擅药理之人配的,里面加了多味珍稀药材,拿到市面上去卖的话,至少也要一千金。

    但药是好药,却也没好到几日便能让伤势完全恢复的程度。更何况姜蘅的用量太少,实际作用在伤处的就更少了,短短几次,根本修复不了什么。

    至于灵泉……

    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但灵泉之于凡人,基本毫无裨益。

    修士追捧灵泉,是因为他们可以吸收灵泉中的灵气,从而提升修为,充盈自身。

    但凡人无法在短期内吸收灵气,同样也就无法从灵泉中获得真正的益处。

    最多能让皮肤光滑一些、身体强健一些,但像姜蘅所说的治愈效果……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除非她不是凡人。

    贺兰攸想了想,忽然问道:“你多大了?”

    姜蘅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上个话题跳跃到这个话题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看看是我大还是你大。”贺兰攸弯起眼睛,笑得很干净。

    这人的脑回路果然不正常……

    姜蘅微微叹气:“十八。”

    “好巧啊。”贺兰攸说,“我也十八。”

    姜蘅一脸敷衍:“哦。”

    本以为终于可以结束这种无聊的对话了,没想到贺兰攸还是没放过她。

    “生辰呢?”他将瓷瓶抛起又接住,视线跟着起落,一副想到哪句问哪句的样子,“你记得自己的时辰吗?”

    姜蘅微微蹙眉:“你不会是想拿我的生辰八字做法吧?”

    “我可没有那种爱好……”

    贺兰攸见她很抵触,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将瓷瓶抛给她,然后将别在腰后的短刃取下,放在一旁的石凳上。

    姜蘅警觉:“你干嘛?”

    “下水啊。”贺兰攸很无辜,“你要看吗?”

    姜蘅:“……”

    她嫌弃地“咦”了一声,提灯转身便走了。

    贺兰攸轻笑了一下,随着脚步声渐远,脸上的轻狂气也慢慢消失。

    信息似乎出了些差错。

    他不确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还好人还在,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确认。

    现在最大的麻烦,或者说阻碍,就是那个温岐。

    很显然,他并不是什么守山人。

    他散发出的妖气浓重得惊人,可以说整座山都是他的巢穴,他甚至没有一点想掩藏的意思。

    但就是这样一只可怕的大妖,居然会在一个凡人少女的面前伪装自己。

    贺兰攸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仅假扮凡人,还为姜蘅做饭、给她金创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

    这是他的特殊癖好吗?

    贺兰攸想不通,但他能确定,温岐不喜欢他接近姜蘅。

    这就有点麻烦了啊……

    姜蘅很快回到了竹楼。

    温岐正在看她带回来的那捆药草,见她进门,他很自然地起身走近,将灯笼从她手里拿走。

    “外面冷么?”

    他牵起她的手,触感柔软,手心带着些微热意。

    “还好。”姜蘅说,“就是不知道贺兰攸要洗多久……我们先铺被褥吧。”

    温岐轻眨了下眼:“铺被褥?”

    他似乎没有明白姜蘅的意思。

    “就是刚才说的打地铺。”姜蘅抬眸看他,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你都没怎么睡……要不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吧。”

    温岐这次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要跟他分开睡。

    他想了想,道:“你风寒刚好,还是不要睡地上。”

    “我已经完全好啦,不用这么小心。”姜蘅露出让他放心的笑容,“而且我可以盖厚点的被子,一样的。”

    温岐不觉得哪里一样。

    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低垂眼睑,将眼底的晦色敛于阴影下。

    姜蘅没有发现他的不愉快。

    她把那些驱虫草拿进屋,将窗户关严,然后将驱虫草一棵棵摆放在窗沿上,像什么法事现场。

    等她摆完所有驱虫草,一扭头,发现温岐不知何时也过来了,正静静靠在门边。

    “你在做什么?”

    他微微侧头,发丝像墨一样披散,在烛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澄金色。

    “驱虫。”姜蘅说,“我怀疑这个屋里好像有虫子,但一直没发现实体。百科全书上说这种草能驱百虫,我觉得可以试试。”

    温岐:“什么虫子?”

    “就是会在人身上爬来爬去的那种……”姜蘅顿了顿,疑惑地问,“你之前有遇到过吗?”

    温岐神色平静:“没有。”

    那真是奇怪了。

    姜蘅很不解。

    难道这种虫子不喜欢体温较低的人?

    算了,不管喜欢什么,过了今晚,都叫它们有来无回。

    出于对百科全书的信任,姜蘅也对这些驱虫草产生了极大的信心。

    把手擦干净后,她走向床榻,准备将被褥抱下来。

    这次温岐走过来了。

    他微微俯身,按住姜蘅的手,低声细语:“我来吧。”

    姜蘅突然僵了一下。

    他就站在她身后。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很轻,像羽毛般轻柔扫过她的头顶。

    他的发丝也很轻,又轻又凉,在他俯身的时候无声滑落,正巧拂过她的后颈。

    一阵战栗感瞬间传遍全身,姜蘅下意识屏住呼吸,左手在他手中轻微抽动一下,像某种无法自控的条件反射。

    温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什么。”姜蘅怕被他发现异常,连忙抱起被褥从他身前绕走。

    她的动作很快,快到温岐甚至没有看清她的表情。

    但正因为太快,反而显得很不正常。

    温岐静静思索,慢慢回过味来。

    她似乎不习惯被人从后面接近。会紧张、会敏感,还会出现一些不受控的生理反应。

    ……他记住了。

    温岐转过身,姜蘅仍然低着头,一个人将被褥展开,像在刻意避免与他对视。

    温岐微微叹息:“你真的要睡在地上?”

    “嗯……”姜蘅应了一声,却发觉自己的声音像在轻哼,于是清了下嗓子,重新道,“这个被褥很厚,不会着凉的,你放心吧。”

    温岐没再出声。

    姜蘅继续低头忙碌,忽然感到身旁落下一道阴影,紧接着怀里一松,被褥被人从上方抽走。

    姜蘅仰头一看,只见被褥已经转移到了温岐那里。

    “怎么……”

    “我也睡这里。”他语气温和,低垂的眉眼被烛光勾勒得格外幽深。

    姜蘅哑然。

    她本来打地铺就是为了让温岐能好好睡床,没想到却适得其反了。

    虽然两个人一起打地铺也完全睡得下,但这样的话……那她打地铺还有什么意义?

    姜蘅默默纠结,过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说:“算了,还是睡床吧。”

    温岐眼里浮起浅浅笑意。

    被褥又被放回了原位。

    像昨夜一样,姜蘅躺在里侧,温岐在外侧,中间隔着一只枕头,什么都没改变。

    没办法,她不想让温岐睡地上,温岐也不想让她睡地上,那就只能一起睡床了。

    姜蘅默默背对温岐,整个人缩成一团。明明屋里很安静,也没有光亮,她却怎么也酝酿不出睡意。

    他的存在感太强了。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接触,但她只要一想到他在自己背后,就会想起刚才的那次靠近。

    那种过电般的感觉似乎仍然残留在体内,只要她回想起那一瞬间的细节,身体就会不自觉蜷缩、收紧,心跳也会慢慢变快。

    这种感觉有点……煎熬。

    她一遍遍深呼吸,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这时,温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睡不着?”

    姜蘅的心脏忽然猛缩了一下。

    她攥紧被角,有些犹豫地回答:“……有点。”

    她怕温岐发现自己睡不着的原因是他,更怕温岐刨根问底,那对她而言将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幸运的是,这次温岐没有追问。

    “需要我陪你聊聊吗?”他的声音柔和、低缓,如泠泠清涧,在黑暗中缓缓流淌t,“围炉夜话里说过,回忆一些曾经恐惧的事物,可以让自己快速入睡。”

    姜蘅:“……那是鬼故事里说的。”

    “所以,你有恐惧过什么吗?”温岐似乎真的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反正睡不着,姜蘅索性摒空杂念,顺着他的话将思维一点点发散出去。

    “我刚被送到山上的时候,很怕被妖兽吃掉。”

    温岐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隐隐的笑意:“你觉得妖兽会吃人?”

    “不是我觉得,是村里人这么告诉我的。”姜蘅小声解释,“他们说妖兽最喜欢看到祭品恐惧的样子,我又没见过妖兽,会当真也很正常吧……”

    “嗯,是他们不好。”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窘迫,温岐伸出手,轻轻拍抚她露出外面的肩膀,语气比刚才更低柔。

    姜蘅一怔,心跳又开始微微加快。

    这个安抚的动作太温柔了,以至于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悄然拉近。

    “后来呢?”温岐继续轻声问她,“你是怎么克服恐惧的?”

    姜蘅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问题上:“后来……我就给自己洗脑,妖兽可能不喜欢吃我这样的。”

    温岐失笑:“为何会这么想?”

    “妖兽妖兽,毕竟是兽嘛。”姜蘅振振有词,“就算是村里的大黄狗也知道肉多的包子更好吃,像我这种没什么肉的,妖兽肯定没兴趣。”

    居然把他和狗相提并论……

    温岐听到这种话,也不觉得生气,只是下意识又碰了碰她的手臂。

    触感莹润,说不出的细腻柔软。虽然纤瘦,但也没到完全没肉的程度。

    他倒是觉得她哪里都长得刚刚好。

    “总之,妖兽果然没有出现,后来我就遇到了你。”姜蘅顿了顿,声音又低了些,“是你救了我。”

    温岐“嗯”了一声:“然后你又捡了一个人回来。”

    姜蘅:“……”

    话题是怎么拐到这里来的??

    “我捡他是为了报酬啦。”姜蘅能感觉到他对贺兰攸还是不满,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跟你才是最好的。”

    这句话像小孩子的承诺,却让温岐奇异地感到安心。

    他微微抬手,从后面覆上姜蘅的眼睛。

    “睡吧。”

    “……嗯。”

    姜蘅安静地闭上眼睛。

    次日,姜蘅又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她躺在床上,意识逐渐清醒,目光顺着窗户下移,摆成一排的驱虫草随之映入视野。

    对了,驱虫草!

    姜蘅终于想起虫子的事。

    她掀开被子,立即检查自己的腰和腿。

    ——还是有浅浅的印记,而且和昨天的位置又不一样了,显然是新留下的。

    也就是说,昨晚的驱虫草白布置了。

    姜蘅很震惊。

    这到底是什么厉害的毒虫,居然连百科全书认证的驱虫神草都对付不了它?

    看来真的得求助温岐了。

    穿衣洗漱后,姜蘅拿着驱虫草走出房间。抬眼一看,温岐和贺兰攸已经在外面了。

    两人在案前相对而坐,一个沏茶一个转刀,谁也没说话。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安静到令人窒息。

    姜蘅一出来,二人同时抬起视线。

    “今日醒得很早。”

    “你可真能睡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内容却截然相反。

    这让姜蘅有点尴尬。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挑了个空位坐下,同时将驱虫草放在桌案上。

    温岐微讶:“怎么拿出来了?”

    “没有用。”姜蘅很挫败,“还是让虫子进来了。”

    贺兰攸笑了一声:“我就说吧。”

    温岐扫了他一眼。

    很显然,他也知道这件令姜蘅烦恼的事。

    姜蘅没搭理贺兰攸,直接看向温岐,神情认真:“你之前说过山上的蚊虫蛇蚁很多……有没有一种是喜欢往活人身上钻的?”

    温岐静了静,对面的贺兰攸支起下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温岐平静道:“很多虫蚁都喜欢往活人身上钻。”

    “那有没有那种,专门在夜间活动的?”姜蘅继续描述,“可能比较像泥鳅或者壁虎,总之就是凉凉滑滑的,可能爪子还很多……”

    不然她想不通为什么会在她的皮肤上印下那些深浅不一的细痕。

    “应该是有的,不过我没遇到过。”温岐轻轻摩挲茶盏外壁,“你被咬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很瘆人。”姜蘅忍不住叹气,“而且我有点担心,这种虫子总是趁我睡着的时候过来,要是哪天爬进耳朵里可怎么办……”

    贺兰攸忍不住开口:“你担心的居然只是爬进耳朵?”

    姜蘅:“那不然呢?”

    总不能爬进嘴里吧?她睡觉又不张嘴。

    贺兰攸耸了耸肩,识趣地不再插言。温岐则专注地看着她,温和地说:

    “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姜蘅不知道温岐会想什么办法。

    她觉得这种情况可能只有杀虫药才管用,但山上应该没有那种东西,就算有,调配起来恐怕也需要一些时间。

    只能祈祷虫子没有钻耳朵的习惯了。

    饭后,贺兰攸把自己的碗筷洗完就跑了,说是要去山上其他地方搜寻妖兽,天黑之前不会回来。

    姜蘅也继续去找制弓的原材料。

    临走时,温岐特意叫住她:“如果再遇到奇怪的人……”

    姜蘅立即打断他:“我绝对不带回来!”

    温岐怔了一瞬:“……我的意思是,注意保护自己。”

    “……哦。”姜蘅有点尴尬,拿上斧头便走了。

    虽然上午她和温岐可以一起讨论虫子的事,也可以坐在一起吃饭,但在单独面对他的时候,她还是有点不自在。

    她无法忘记昨晚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

    修长,微凉,似有若无的香气。

    姜蘅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只记得被他包裹的感觉很好,但又似乎太好了些。

    ……再这样下去,以后一个人反而要睡不着了。

    姜蘅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个坏习惯,一边向树木更茂密的地方走去。

    忽然,前面树丛里走出来一个人。

    “贺兰攸?”姜蘅疑惑道,“你不是去找上古妖兽了吗?”

    她记得自己和他走的明明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应该不太可能偶遇。

    “那边没有,再到这边看看。”

    贺兰攸漫不经心地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像猫嗅闻陌生人那样仔细打量她。

    姜蘅下意识后退:“……你在干嘛?”

    “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妖兽的味道。”贺兰攸也退回去,语气很自然。

    看起来精神不错,也没有被妖物吸食过的迹象。

    看来那只妖兽真的没有伤害她。

    “……神经。”姜蘅懒得吐槽,直接绕过他往前走。

    贺兰攸又跟了上来。

    “昨天我就想问了,你带把斧头做什么?”

    姜蘅:“砍树。”

    “这些不是树吗?”贺兰攸眼神扫过四周的古树。

    “这些不行。”姜蘅摇头,“得找柘树。”

    “柘树……”贺兰攸略一思索,“你想用来制弓?”

    姜蘅没想到他一下就猜对了,不由转头看向他:“你会吗?”

    “不会。”贺兰攸语气很干脆,不等姜蘅露出失望的神色,又接着道,“不过若是有图纸的话,就不成问题了。”

    “图纸倒是有。”姜蘅说,“现在的问题是找不到柘树。”

    倒不是柘树有多难找,而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这种树,书中对这种树的描述又太过笼统,找起来就格外困难。

    贺兰攸闻言,随意地笑了笑:“这个简单,我帮你找吧。”

    姜蘅有点惊讶:“你知道柘树长什么样?”

    “当然,都说了我是天才,世上没有我不认识的东西。”贺兰攸从她手里抽走斧头,随手一抛,又稳稳接住。

    姜蘅面露鄙夷:“那你怎么没认出夜里咬我的虫子?”

    “那玩意儿只有你们这里才有,我怎么可能认识?”贺兰攸理直气壮,“更何况,温岐不是也没认出来么?”

    姜蘅:“人家比你谦虚多了。”

    贺兰攸闻言,突然停止抛斧头,转而扭头看她:“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说的话吗?”

    姜蘅一脸正色:“别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好好好,都是我挑拨。”贺兰攸话题一转,“不过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你有点太信赖他了。”

    姜蘅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刚跟他们相处不足一天就看出了这点。

    也可能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了?

    姜蘅想了想,说:“他是我最亲近的人。”

    “这样啊……”贺兰攸漫不经心地说,“你没有爹娘吗?”

    姜蘅:“……t”

    骂谁呢?

    她本想反骂回去,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没有爹娘,于是淡定道:“我确实没有。”

    贺兰攸挑起眼睑,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说,你是孤儿……”

    姜蘅点头:“对。”

    贺兰攸不说话了。姜蘅还以为他是无话可说,然而仔细一看,却发现他只是在垂眸沉思。

    沉思什么呢?

    姜蘅暗暗思忖,正想旁敲侧击一下,贺兰攸突然抬眸:“找到了。”

    他大步走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前,抬手敲了敲树干,语气轻快地询问姜蘅。

    “这就是柘树。要砍吗?”

    ……好像被他躲过去了。

    姜蘅收敛思绪,点了点头:“砍吧。”

    傍晚时分,姜蘅和贺兰攸终于回去了。

    她发现贺兰攸虽然没什么边界感,但人其实还不错。

    整整一下午,他一直在陪她找木材,做苦力。

    除了柘树,他们又找了其他几种适合制弓的树木。那些树大部分都很粗壮,有些还特别高,即使只需要砍下一截树枝,仅凭姜蘅一人,实施起来也很困难。

    但贺兰攸是修道之人,这种事对他来说就像掰断筷子一样简单。

    有他在,姜蘅一下午几乎没出力,甚至都不需要将成堆的树枝扛回来——贺兰攸那个其貌不扬的扁布袋比她想象得能装多了。

    除此之外,她也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贺兰攸的事情。

    比如他其实不是家中独子,而是双生子之一。他那个妹妹就是另一个双生子,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他也不知道妹妹还记不记得他。

    “据说双子之间都有感应,就算她不记得你,等见了面,也会想起来的。”姜蘅安慰他。

    “是么?”贺兰攸笑了笑,“那就希望她快点感应到我吧。”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回到竹楼。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温岐从竹楼内走出。一抬眼,便看见了并排而行的姜蘅二人。

    姜蘅也看见他了,抬手挥了挥。

    “……怎么是一起回来的?”待姜蘅走近,温岐才微微低头,略为困惑地问道。

    姜蘅怕他多想,连忙道:“回来路上刚好碰到,就一起走了。”

    贺兰攸瞥了她一眼,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但温岐却没什么反应。

    “先进来吧。”

    他像往常一样牵起姜蘅的手,将她带进竹楼,却一眼没看贺兰攸,仿佛他只是一只无人在意的流浪狗。

    贺兰攸眼神微妙,自顾自跟了进去。

    姜蘅走了半天,早已渴得不行。她来到桌边,正要喝口水,温岐却没松手,拉着她直接进了屋。

    房门被他反手关上了。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一片,姜蘅看不清温岐的脸,心里莫名开始不安。

    “……温岐?”

    温岐没应声,浅瞳在黑暗中微微收缩,安静、自上而下地注视她。

    姜蘅能感觉他的视线正在锁定自己。

    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他看出了自己在撒谎?

    这个猜测让姜蘅的心跳陡然加快。

    “你……”

    她正要开口,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抚上她后颈,指腹轻划,激起一阵惊人的颤栗感。

    姜蘅头皮发麻,身体不自觉轻颤一下。

    “你在紧张?”

    温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和安抚她时一样柔和、低缓,“还是在恐惧?”

    第19章

    姜蘅心头一紧。

    她不明白温岐为什么要这么问。

    是因为她和贺兰攸一起回来吗?但她也说了, 他们只是碰巧遇见。

    除非他真的看穿了她的谎言。

    如果换作别人,姜蘅或许还会怀疑一下, 但对方是温岐,她只能自认倒霉。

    他似乎总是如此,敏锐、细心、洞察力惊人。

    姜蘅能明显感觉到他此时的情绪不太愉快——更准确地说,他在生气。

    就在昨日,她还在为他流露出的一点小情绪而高兴,然而仅仅过去一天, 她便吃到了相应的苦头。

    姜蘅心情复杂。

    温岐的手仍然按在她颈后,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薄薄的皮肤。战栗感被细碎的摩擦延长,她不由抵住背后坚硬的案角,以此支撑自己微微发软的身体。

    必须中止这种接触, 对她太不友好了。

    “温岐……”黑暗中,姜蘅试图看清他的脸,“你在生气吗?”

    “为什么这么想?”温岐的声音依然很轻,和往常一样悦耳、动听,却也让人无法捉摸。

    “因为我感觉到了。”姜蘅低低地说, “以前我回来的时候, 你都会问我饿不饿, 但你刚才连水都不让我喝……”

    她的语气里有种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听完她的控诉, 温岐静默几秒,手指上移几寸, 转而轻抚她的头发, 接着略微侧身, 将桌上的烛灯点亮。

    姜蘅终于重获光明。

    她抬起眼睫,看向温岐的脸。

    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温和无害,清浅通透的眼睛如同琉璃般明净无暇。他站的很近, 此时微微垂眸,注视她的目光柔和而关切,可以驱散一切不安和恐惧。

    “抱歉……你还好吗?”他轻轻抚摸她柔软的绒发,声音里满是歉意。

    姜蘅点头:“……嗯。”

    她其实很难说自己好不好。

    因为她并没有被他生气的样子吓到,更多是招架不住刚才的气氛。

    她很怕自己真的站不稳,那温岐可能又会觉得她生病了,可能还会怪到贺兰攸的头上,不服气的贺兰攸再跟他吵上一架……

    总之,后果不敢想。

    姜蘅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去给你倒杯茶。”温岐还记得她口渴这件事。

    “不用!”见他转身便要出去,姜蘅连忙一把拉住他,“你先让我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温岐凝眸看她。

    “关于我为什么会和贺兰攸一起回来……”姜蘅顿了顿,仔细观察他的表情,“你不想知道吗?”

    温岐微微思索:“你不想说的话,我可以不问。”

    他不太想吓到她。

    现在她正处于不太安定的时期,一点点诱惑都可能将她勾走。

    他应该引导她,呵护她,而不是责怪她。

    “我没有不想说,我是怕说了你又不高兴……”姜蘅抿了抿唇,“咳,其实我真的是碰巧遇到他的。他在山上到处找妖兽,刚好撞见我在找木材,所以就……“

    “找木材?”温岐略微疑惑,“什么木材?”

    “打造猎弓的木材。”姜蘅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自己试着做一把弓。”

    温岐听明白了:“所以,贺兰攸帮你一起找了?”

    姜蘅点点头:“就是这样。”

    温岐眉头微蹙,似乎仍有不理解的地方。

    也许他在疑惑她为什么要做一把弓。

    虽然她曾经也提起过打猎的事,但那次结果很失败,而且过了这么久,温岐说不定早就忘了。

    姜蘅看着他,正想开口解释,温岐忽然轻轻出声。

    “为什么不找我?”

    姜蘅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为什么不找我来帮你呢?”温岐长睫半垂,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会做的比他更好。”

    她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在这里。

    而且后半句怎么有点攀比的味道……

    忽略掉心里那点微妙的既视感,姜蘅告诉他:“这种小事我自己做就可以了,根本不用麻烦你啦。”

    但是她麻烦贺兰攸了。

    温岐微微低头,勾住姜蘅的小拇指。

    “下次直接来找我吧。”他声音很低,同时隐含诱导和请求的意味,“我不觉得这是麻烦。”

    他身上的气息再次笼罩了她。

    清疏,干净,带一点幽微的冷意,令姜蘅头晕目眩。

    “我……”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

    “你们还要在里面聊多久?”

    是贺兰攸。

    温岐眼底闪过一丝郁色,被门外分走注意力的姜蘅并未发现。

    她回了一句“已经聊完了”,然后看向温岐,对他说:“我们出去吧?”

    “好。”温岐低柔应声。

    这顿晚饭吃得还算平静。

    虽然温岐很不待见贺兰攸,但还没到不允许他上桌吃饭的程度。

    不过即便如此,他对贺兰攸的态度也是肉眼可见的冷淡。而贺兰攸显然也没有讨好他的打算。整个进食过程中,二人几乎没有交流,有什么话都跟姜蘅说,搞得姜蘅一会儿要回这个,一会儿要听那个,一顿饭吃得相当疲惫。

    饭后,贺兰攸还兴致勃勃地询问姜蘅:“制弓的图纸在哪儿?”

    “呃……”姜蘅偷瞄一眼温岐,含糊道,“明天,明t天再说吧。”

    贺兰攸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下了然。

    这只妖兽防得还挺严。

    “好吧,那就明天再说。”腰间的灵玉发出微弱光芒,贺兰攸极快地扫了一眼,转身向竹楼外走去,“吃多了,我去消消食。”

    “好走不送。”姜蘅打了个哈欠,也转身回屋了。

    贺兰攸走出竹楼,左右看了看,找了个草木幽深的地方扎了进去。

    灵玉一直在有规律地闪烁,一明一灭,散发出青色的柔光,在夜色中如同一团忽闪的萤火虫。

    贺兰攸在指尖划了一道,挤出一滴鲜血落到灵玉上。

    鲜血没有顺着灵玉滑下,而是像被吸收一般,很快融入进去,与灵玉合为一体。

    吸收了鲜血的灵玉不再闪烁,散发出稳定的淡淡光芒。随后一行小字浮现其上,字迹遒劲有力,正是来自贺兰攸的父亲——贺兰越。

    “神山危险,速归。”

    贺兰攸皱了下眉,也在灵玉表面写下几个字:“别来妨碍我。”

    灵玉再度亮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兰攸这次只写了两个字:“历练。”

    回完这两个字后,灵玉不再发光,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这说明贺兰越已经确认了他的生命安全,以他的行事作风,自然不会再发来多余的讯息。

    某些方面,贺兰越对他这个亲手培养的儿子可以说是相当放心。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贺兰攸天赋极高,足够强大,而是因为他审时度势的能力与贺兰越一脉相承。

    他能敏锐地分辨出什么是生命威胁,什么是虚张声势。

    因此,即便是进入了上古妖兽的地盘,贺兰越其实也没有太担心。

    不过,今晚可就说不准了。

    贺兰攸想起出门时温岐轻瞥他的眼神,全身肌肉本能地进入紧绷状态。

    看来他还是低估那只怪物对自己的恶意了。

    姜蘅回到卧房,先将剩下的驱虫草全部撤掉,然后将窗户关好,最后将床榻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没有虫子,没有蚂蚁,没有蛇。

    很好。

    至于夜里会不会有,她就不管了。

    姜蘅解开腰带,正要脱下外衣,余光不经意向下扫过,忽然发现门边站了个人。

    她心下一惊,连忙停止动作。待看清来人后,又随之松懈下来。

    原来是温岐。

    她还以为是贺兰攸呢。

    也许是因为温岐连她最落魄的样子都见过,她在温岐面前其实没有太多的羞耻心。

    况且他们已经多次同床共枕,却从未发生过什么——仅凭这一点,也足以让她对温岐放下所有防备。

    如果说在他们二人之中,一定要有一个人有戒心的话,那个人也必定是温岐,而不是她。

    姜蘅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但此时,与温岐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却忽然觉得不妙。

    心跳开始不受控地加快,耳根升温,那种电流顺着脊椎游走的酥麻感再次浮了上来。她下意识站直身体,不想让温岐看出异样。

    太糟糕了。她竟然对黑暗中的那次接触产生了应激反应。

    而且……似乎比昨晚更强烈。

    “怎么了?”温岐见她神色古怪,关心地向她走近。

    “……没什么!”姜蘅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出声。

    温岐停下脚步,眼中困惑更深。

    姜蘅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

    她不想让温岐误会,于是迅速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抱歉,我是刚才突然想起夜里有虫子的事,所以有点烦躁……”

    说着,她低下头,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

    其实她是不敢和温岐对视。

    至少现在不能。

    还好,温岐并没有怀疑。

    他垂眸想了想,走到姜蘅面前,轻声安抚道:“别担心,今晚你不会再被影响了。”

    姜蘅顿时惊讶:“真的?”

    “嗯,你会睡个好觉的。”温岐拉着她的手,将她引到床边,“上来吧。”

    姜蘅不明所以地爬上床,盖好被子,然后紧张地看着他。

    她以为他会像前两晚一样,在床榻另一边躺下,然而并没有。

    温岐在床边坐了下来。

    姜蘅有些不解地眨了下眼:“你不睡吗?”

    她很矛盾。

    又怕他跟她一起睡,又怕他不睡,像她生病时那样整夜守着她。

    “我今晚有事要做,你先睡吧。”温岐柔和地回答她,眉眼低垂,有种近乎神圣的美。

    姜蘅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做,只觉得他的声音仿佛有种魔力,平静、舒缓、悠远得让人昏昏欲睡。

    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温岐看着她熟睡的面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然后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

    贺兰攸已经回来了,正歪歪斜斜地靠在软榻上。

    见温岐从屋里出来,他放下把玩的白瓷杯,轻声道:“她睡了吗?”

    温岐微微颔首。

    贺兰攸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我猜,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温岐笑意浅淡:“出去说吧。”

    二人离开竹楼,又走了一段路,周围草木繁茂,半弦月高悬夜空。

    夜雾弥漫,贺兰攸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感知到森然刺骨的庞大妖气笼罩着整座神山,浓重而压抑,几乎能将凡人瞬间碾碎。

    他看向温岐:“你就不怕姜蘅发现?”

    “无妨,她睡得很安稳。”提及姜蘅,温岐的神色隐约柔和了些,“你呢?又为何关注她?”

    贺兰攸神色不变:“上古妖兽亲自饲养的凡人,我当然要好好探查一下。”

    温岐似笑非笑:“你认为她是被我饲养的?”

    “不然呢?”贺兰攸说,“别告诉我你是把她当成伴侣。”

    温岐没有回答。

    他不急不缓道:“姜蘅不希望我伤害你。”

    贺兰攸笑了一下:“你会听她的吗?”

    “你运气很好,被她捡了回来。”温岐说,“如若你突然消失,她大概会伤心,还会惋惜自己的报酬。”

    贺兰攸暗暗凝聚体内灵力:“所以?”

    “我不希望她伤心,也不希望你留下。所以……”

    温岐微微侧头,月光倾泻在他的发丝上,将他的面孔辉映得如神如魔。

    “你能自己离开吗?”

    第20章

    贺兰攸有点意外。

    他还以为温岐会直接对他动手。

    “这个‘离开’的意思, 是让我下山,还是让我下地狱?”贺兰攸一本正经地问。

    温岐耐心解答:“取决于你的配合程度。”

    贺兰攸打了个响指:“明白了。”

    他倒是没想到, 温岐竟然真的给了他“活着离开”这个选择。

    他不确定是因为这只上古妖兽另有打算,还是因为他真的在顾及姜蘅的感受。

    如果是后者,那他或许能稍微放心点。

    “好吧,既然这里的主人不欢迎我,那我自然也不会赖着不走。”贺兰攸无奈地叹口气,接着话锋一转, “不过,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温岐歪了下头,似乎在示意他有话快放。

    贺兰攸紧盯着他:“姜蘅可能不是凡人……你知道这件事吗?”

    他试图从温岐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然而温岐听了他的话, 表情平静得没有任何变化。

    “她是不是凡人,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真是难搞。

    贺兰攸暗暗“啧”了一声,原本打算继续问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后只能暂时放弃。

    其实他还想让温岐不要伤害姜蘅, 但他很清楚, 温岐已经在怀疑他了, 如果再说下去, 恐怕会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

    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贺兰攸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行吧, 反正不会危害到我们贺兰家就行。那我明日再走?至少让我跟姜蘅道个别。”

    温岐微一思忖:“可以。”

    贺兰攸与上次那名钟家修士不同, 若无故消失, 姜蘅怕是会追问。还是让他自己在姜蘅面前离开,也好让姜蘅放心一些。

    当然,若能就此断了她下山的念想, 那便更好了。

    次日,姜蘅不到辰时便醒了。

    这一夜她睡得相当舒爽,一夜无梦,感觉整个人都进入了深度睡眠。醒来时也是精神抖擞,看窗外那几只鸟都顺眼了许多。

    要知道平时被鸟叫声吵醒,她都恨不得把它们抓了炖汤。

    起床后,她像前几日那样,先检查一遍身体。

    令她惊讶的是,今天她的腿上竟然没有任何痕迹。

    那些蜿蜿蜒蜒的红痕好像一夜之间都消失了,摸上去也没有之前那种凉丝丝的感觉。她又掀开里衣看了看自己的腰,同样一片光滑,洁白如初。

    真是神奇……

    姜蘅想t起昨晚睡前温岐对她说的话,不由心生崇敬。

    不愧是温岐,一下子就帮她把问题解决了。难怪她昨晚睡得这么好,照这样下去,以后应该都不会有虫子来骚扰她了。

    ——不过,温岐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她只记得他昨晚说自己有事要做,应该就是这件事吧,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他有见到究竟是什么虫子吗?

    姜蘅对此非常好奇,心里的疑问也越堆越多。

    她决定待会儿好好问一问。

    但她没想到,一打开门,贺兰攸已经站在外面了。

    “早上好。”贺兰攸弯起眼睛,笑容明朗而轻快,“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姜蘅不明白他要干嘛,“你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跟你道个别。”贺兰攸还是笑眯眯的,让姜蘅想起山上的狐狸。

    “道别?”姜蘅一愣,“这么快?”

    “我也不想这么快,不过有人在催了,所以……”贺兰攸有意无意地往后瞥了一眼,很快又扬起笑脸,“我们出去说吧,你不是想要报酬么?”

    温岐正在花架旁浇水,位置就在他的正后方。

    “哦对,还有报酬。”

    被他一提醒,姜蘅也想起了这件事。

    她关上房门,走到温岐身边,小声对他说:“贺兰攸要走了,我去送送他。”

    她知道温岐不喜欢贺兰攸,因此这种事就不让他做了。

    “嗯。”温岐低低应声,目光落到她脸上:“早点回来。”

    姜蘅点头:“我知道。”

    温岐唇角微弯,继续给那株琉璃花浇水。

    姜蘅会这么答应,就说明她没有打算跟贺兰攸一起离开。

    至于贺兰攸……他相信他会遵守承诺。

    一刻钟后,姜蘅和贺兰攸走出竹楼,向结界的方向走去。

    姜蘅很久没接触过结界了,对于那东西的位置非常模糊,只能一路跟着贺兰攸。

    大概走了半个时辰,贺兰攸忽然停下脚步。

    “行啦,就送到这里吧。”

    姜蘅看了看四周。

    树很多,花草也很多,但空气中没有任何波动,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结界的样子。

    她疑惑道:“我记得结界不是还有很远才到吗?”

    贺兰攸笑了:“你又不跟我一起下山,走那么远干嘛?”

    姜蘅闻言,有些无奈地说:“谁让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暂时还不想离开呢。”

    “是不想,还是不能?”贺兰攸开玩笑似的问。

    姜蘅默了默:“都有吧。”

    她能感觉到温岐不想下山,而她也不可能丢下温岐自己离开。更何况下山后能去哪里,要如何生存,这些都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而她又不得不面对。

    总之,现在确实不是下山的好时机。

    见她露出为难的神情,贺兰攸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看来我只能换个报酬了。”

    姜蘅一听还有报酬,眼睛顿时亮了:“什么?”

    “这个给你。”贺兰攸从怀中掏出布袋,朝她一抛。

    姜蘅一把接住:“这不是你的那个……”

    她不知道这个布袋的名字,只知道这个袋子很能装,里面仿佛存了一个小天地。

    “乾坤袋。”贺兰攸说,“那些树枝都被我拿出来了,现在里面只有零食。”

    姜蘅一听,眉头微拧:“这些零食不是要带给你妹妹吃的吗?”

    贺兰攸失笑:“我都要回去了,给谁吃还不一样?”

    姜蘅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不去找你妹妹了?”

    “下次吧。”贺兰攸的眼底有种游刃有余的光芒,“也不急这几日。”

    姜蘅不是很懂他对自己这个孪生妹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收下啦。”姜蘅将乾坤袋收好,真诚地看着他,“我会好好吃完的,谢谢你。”

    贺兰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还有。”

    姜蘅眨了下眼:“还有什么?”

    她话音刚落,贺兰攸微一俯身,轻轻抵住她的额头。

    姜蘅一怔。

    她感觉到额头似乎微微发烫,有散发着金色微光的字符在她脑海中迅速浮现。她试图辨别,那些字符又像雾一样消散了,只留下一阵细密的嗡鸣。

    “这是我施加在你身上的术法,可以助你进入假死状态,帮你掩盖活人的气息。”

    贺兰攸轻声解释,慢慢与她分离,额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这么厉害?”姜蘅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感觉又迷茫又新奇,“真的能帮我假死吗?”

    “当然是真的。”贺兰攸笑道,“这是我在一本古籍上学到的,这种术法本来只能用于自身,不过我改良了一下,现在也可以给别人用了。”

    姜蘅闻言,不由在心里默默震撼。

    虽然她不懂修道,但也知道,一般前人留下的东西都很晦涩,就像温岐书架上的那些天书一样,别说融会贯通了,她连看都看不懂。

    但贺兰攸这家伙不但学会了,还能自己改良……看来他真的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那……我以后就是假死状态了?”姜蘅收敛思绪,认真提问。

    “不,这个术法是有时限的。”贺兰攸说,“现在它虽然在你体内,但并没有运转。当你遇到危险时,可以在心里默念三次我的名字,术法得到这个指令便会自动生效,掩盖你的气息,让你变成一个暂时的死人。”

    姜蘅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术法并不是真的让她变成尸体,而是让别人感知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就像死了一样。

    听起来的确很实用。

    “那这个假死状态能维持多久呢?”姜蘅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贺兰攸看着她,说,“你可以用两次。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使用,至少撑到我下次过来。”

    “下次?”姜蘅疑惑,“你还要来?”

    “来玩嘛。”贺兰攸无所谓道,“反正我来去自如。”

    姜蘅:“……”

    这副嘴脸真是欠揍啊。

    “好吧,随便你了。”看在刚才那个假死术的份上,她懒得跟他计较。

    然而贺兰攸却没有结束的意思。

    “还没完。”

    他说着,突然抓起姜蘅的手,在她指尖飞快地划了一道小口,同时挤一滴血出来,用指腹拭去。

    姜蘅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一脸惊疑:“你干嘛?”

    他的动作太快了,她甚至来不及防备。

    “别紧张,这只是运转术法的必要链结,就像这样。”贺兰攸一边在自己手上也划一道口,一边无奈解释。

    姜蘅捏住流血的指尖,半信半疑地看向他的手。

    贺兰攸挤了一下,一滴血从手心渗出。他将姜蘅的血与自己的血涂抹在一起,一道浅浅金光随之浮现,在血液叠加的地方亮起一圈字符,繁复难懂,和姜蘅在脑海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看来他没有撒谎。

    姜蘅这才放下警惕。

    “这也太麻烦了。”她说。

    “不然你以为术法要怎么从我这里转移到你身上?”贺兰攸收拢手心,抬头看了眼天空,“不早了,你回去吧,再迟有人又要急了。”

    他说的“有人”自然是温岐。

    姜蘅想起出门时温岐的叮嘱,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贺兰攸笑了一下:“知道啦。”

    姜蘅转身往回走,贺兰攸一直看着她走远,直至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丛中。

    接着,他展开灵识,短短几步,便来到了神山边缘的结界前。

    他抬手结印,肉眼不可见的结界在他面前裂开一道缝隙。他踏入其中,下一刻,他的身形和裂缝一同消失在薄薄的迷雾中。

    贺兰攸完好无损地从积云山走了出来。

    负责监视神山的贺兰族人见到他的身影,立马向主家传信,一时间几只金色灵鸟陆续飞向高空,尖啸着隐入云层。

    贺兰攸注意到了那些灵鸟,但他并不在意。

    外面监视的人并不知道山上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也不用担心自己此行的目的被发现。

    所谓的游历只是他糊弄家中族老的幌子,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出来寻找另一个双生子。

    大约半月前,家中一位老仆去世了。

    这位老仆在贺兰家服侍了近四十年,可以说是看着贺兰攸父子长大的。去世前的最后一晚,他忽然请人将贺兰攸叫过去,拉着贺兰攸的手,将一件陈年往事偷偷告诉了他。

    原来贺兰攸并不是独子,当年和他一起出生的,还有一个女孩。

    他的母亲生的是双生子。

    这本来是一个好消息,但家中族老派人测完两个孩子的资质后,好消息却变成了坏消息。

    这两个孩子,男孩是百年难遇的天生灵胎,女孩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贺兰家从未出过凡人,自然不可能让这个女孩污染保持至今t的优秀血脉。

    族老们想都没想便让贺兰越将女孩处理掉,但谢冬宜死都不让,还用男孩威胁他们,贺兰越无奈,只好答应谢冬宜,将女孩送到一户普通人家,悉心照养。

    负责送走女孩的人,便是这位老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趁夜将女孩送往负责代养的家庭。然而半路突然有人拦截他,让他把孩子丢掉,还说这是族老们的命令,他必须服从。

    老仆认出那人手中的玉牌,的确是贺兰家的信物,只好依言照办。

    他将女孩扔在荒郊野外的一处森林里。那夜下着鹅毛大雪,林中到处都是饥肠辘辘的野兽,这个孩子必死无疑。

    在那之后,他便回去了,之后果然再无女孩的消息,而他也藏着这个秘密活到了现在。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欺骗了您,也欺骗了夫人,如今说出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老人脸色灰白,老泪纵横。

    贺兰攸思索片刻,问:“那片森林在何处,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记得……”

    贺兰攸得到了老仆遗弃女婴的地址。考虑到自己贸然去找,很可能会被家中族老怀疑,于是他特意编了个外出游历的幌子,这才顺利找到了这里。

    经过一番搜寻,他发现那女孩并没死,而是被一个叫姜家村的偏僻村落收养了。

    他来到姜家村,想看看那女孩如今什么状况,却从那些村民的口中得知,那女孩已经被送上镇妖神山,现下恐怕是连骨头都不剩了。

    贺兰攸活了十八年顺风顺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他想,不管那个女孩是死是活,他都得去山上看看。

    他必须要确认一下,这个叫姜蘅的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孪生妹妹。

    贺兰攸摊开手心,另一只手虚指正中的血迹。只见已经干涸的血迹竟然慢慢析出、凝结,最后变回了一滴圆润的鲜血。

    他的确需要她的血,但却不是为了链结术法。

    他取下腰间灵玉,将这滴血滴入其上。灵玉亮起朦胧的青色微光,很快,鲜血像水一样融了进去。

    这是一块认主灵玉。

    只有贺兰家的直系血脉,才能与其相融。

    虽然姜蘅似乎不是纯粹的凡人……但贺兰攸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她与自己确是一胎双生。

    贺兰攸的脑海再次响起姜蘅柔软的声音。

    “他是我最亲近的人。”

    “据说双子之间都有感应,就算她不记得你,等见了面,也会想起来的。”

    “我会好好吃完的,谢谢你。”

    他想,她一定是被妖兽的伪装迷惑了。

    他会带她离开妖兽的巢穴,带她回家,让她取回她应得的一切。

    到时她就会明白,谁才是她最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