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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凉薄“你哭的我心烦意乱。”……

    一连服了半月有余的汤药,殷乐漪的身子这才算大好。

    御医为她看完诊后,叮嘱她冬日里不能因畏寒而久居殿中,于身子无益,要多出殿走一走逛一逛,做一些强身健体的骑射。

    殷乐漪因不会骑马在秋猎时险些被赫连娉婷杀害一事,她一直谨记在心,正好医嘱有嘱托,她便央了贵妃,替她寻了人教她骑马。

    今日艳阳高照,天气尚算和暖。

    殷乐漪到马场时,负责教她骑马的奴仆早早的在此处候着了。

    “参见公主……”

    “不必多礼。”

    殷乐漪抬手让人起身,走到挑选的马旁,余光扫到马镫,脑海里闪过某个人翻身上马的模样,便也双手扶住马鞍,试图利落的上马,谁知她一脚踩上马鞍,身子便在半空悬晃。

    “公主当心!”

    木槿在后方接了她一把,她这才重新落回地上。

    “公主莫要心急……”奴仆匆匆忙忙的取来马凳放到殷乐漪的脚边,“初学者上马易不是易事,公主可先踩着马凳再上马。”

    殷乐漪道了多谢,奴仆受宠若惊,木槿见状惊讶道:“咦,你不是上回秋猎为我们公主牵马的马奴吗?”

    殷乐漪借着马凳坐上马背,闻言往那奴仆的面上瞧去,果然是那日为她牵马的马奴。

    马奴一和殷乐漪对上视线,便诚惶诚恐的跪下,“回公、公主……秋猎时奴才失职,害公主惊了马受了伤,本该是要被问罪处死的,幸而公主不予责罚,奴才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奴才听闻公主需一名教公主骑马之人,奴才便自告奋勇的前来,想要借这次的机会向公主您以表感激之情……”

    他说着便要向殷乐漪磕头,殷乐漪制止道:“你快起来罢,我那日惊马本就与你无关,又何必要你用命去填那本就不是你犯下的罪过。”

    木槿附和道:“我们公主心慈,从不会随意处罚奴才。你既是存了一份感恩之心,便更要尽心尽力的教导我们公主骑术。”

    马奴跪在地上点头,又直起几分脖子偷偷地看一眼坐在马背上的芙蕊公主,她虽身份尊贵,可却极为温柔,哪怕是待他这样最末等的马奴也是温声细语。

    公主还生的这般美丽动人,一颦一笑都像是天上的仙娥,好看的教他移不开眼。

    可他这样的身份,多看芙蕊公主一眼对公主都是亵渎,他惶恐的要将视线收回,却见公主又温柔的看向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马奴俯首道:“奴才贱名……贱名丘奴。”

    丘奴教的极为用心,将一些骑马应该注意的细则事无巨细的讲给殷乐漪听。

    殷乐漪学的很快,半日的光景便能不用人牵马,独自一人骑马踱步。

    她有些急于求成,骑着马在马场里踱步了几个来回,便想试一试策马,遂抽出挂在马腹上的鞭子在马背上抽了一鞭,身下的马儿霎时飞奔起来,殷乐漪被颠的身子摇晃,勒紧缰绳也减不下马速。

    木槿吓得大叫,“公主!”

    殷乐漪用力握着缰绳避免自己被颠下马背,却适得其反,马儿嘶鸣着直立起来,殷乐漪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的往马背下滑。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从后方揽住她的腰,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一起握住缰绳,绕着马场跑了一段路,马儿的速度便慢慢缓下来。

    “第一日学马便敢策马,不要命了?”

    琮铮如泉的少年音,不咸不淡的自殷乐漪身后响起。

    她唇抿成线,想将被陆乩野握住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被他察觉,反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殷乐漪回首望他,“陆少将军此刻应该在重明宫昏迷不醒,而非是出现在马场管芙蕊的闲事。”

    她虽未直言,但言辞间皆是在驱逐陆乩野离去。

    陆乩野看向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殷乐漪被看的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

    陆乩野便将视线收回,双腿一夹马腹,一边拥着她共骑,一边对她道:“骑马讲究一个稳字,身形要稳,握缰绳的手要稳,抽鞭策马的时机更要选得稳。”

    他打量一眼殷乐漪的身形,放开她的细腰,将手放到她的腿侧拍了一下,“太紧了,放松。”

    殷乐漪被他肆无忌惮的动作吓得浑身一僵,“陆欺你……”

    她今日为学马穿了骑装卸了钗环,一头青丝用藕粉发带高束成马尾,两只瓷白小巧的耳没有鬓发遮掩,因陆乩野方才的动作霎时红成一片。

    陆乩野视线在她红艳的耳上停顿了片刻后,又移开,“你崩的太紧,双腿将马腹夹的太紧,马儿不适,自然不会听你的指令。”

    殷乐漪闻言,方意识到他方才那番浪荡举动是为了纠正她的姿势,她的反应反倒是小题大做了。

    但便是有缘由也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亲密的碰她,于是她道:“陆少将军是在沙场上驭战马之人,芙蕊这等初学者由陆少将军亲自来教委实是大材小用。”

    她说完又指着不远处向她跑来的木槿和丘奴,“我已请了人教我驭马,便不劳烦陆少将军了。”

    陆乩野半眯着眸顺着手指的方向瞧去,见那马奴虽生得极为瘦弱,但穿着一看便知不是去了势的太监,而是个正常男子。

    他调转马头,漫不经心的问:“他教你驭马可曾碰过你的手?”

    “你胡说什么?”殷乐漪娥眉轻蹙,“他自然是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又怎敢碰我。”

    “这就是了,仆从教你驭马只敢从旁跟你言说几句。但你可知驭马一事,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你就能烂熟于心的。”

    陆乩野语气轻缓,调子听进人耳朵里慵懒地紧,“殷姮,你要想真的学好驭马,还是得由本将这样身经百战之人,对你言传身教才行。”

    他说着又捏了一下掌心里的柔荑,“缰绳握得太紧了。”

    殷乐漪下意识的松了松缰绳,陆乩野又将手搭到她肩头帮她调整身形,“我不喜旁人碰你,想必你也不会允准旁人因教你驭马而碰你的身。”

    “殷姮,你要学马一开始便该来寻我。”

    他语气淡漠的很,但字里行间仍是不容置喙的将殷乐漪归为他所有。

    他对殷乐漪的独占欲丝毫未减,殷乐漪心中虽有几分不悦,但这一回想反驳的底气却没有很足。

    因为陆乩野说的话是对的,她的确不会为了学骑马而让仆从近她的身,可她想学好驭马,整个魏国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比陆乩野更好的老师。

    她拒绝不了陆乩野的提议,而陆乩野更是对她心底的想法洞若观火,又在她耳畔补一句:“有我在你身后,即便你驭马出了岔子,我也能及时护住你。”

    殷乐漪更加无法拒绝,却又不想就这般轻易被陆乩野牵着鼻子走,只轻咬着下唇不语。

    陆乩野见状便知她的动摇,待木槿和那马奴跑到马下后,不容置喙道:“往后芙蕊公主由我亲手教学。”

    丘奴怯生生的望向芙蕊公主,尚来不及看清公主的面容,高高在上的十六皇子便驾着马带着公主去往马场中教学。

    十六皇子的背影高大挺拔,气势更是凌厉摄人,公主被他拢在怀中,丘奴甚至都不敢抬起头再偷看公主一眼。

    木槿望着自家公主和十六皇子远去的背影,五味杂陈道:“丘奴,想来往后都不用劳烦你教公主了。”

    丘奴蜷着身子点头,瞥见地上的泥点,只觉此刻的自己便如这点泥一样的卑贱。

    殷乐漪原以为丘奴教她已是极为细致,可换成陆乩野教她,她方知什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从旁言说和被久经沙场的少年将军言传身教,果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

    陆乩野教她驭马可谓算得上严苛,她但凡有一丁点的错漏便会被陆乩野指出来,不给她留一丝一毫的情面。

    好在从前殷乐漪在他手下学弩箭时领教过他的严厉,这一回学驭马便也没有那般的煎熬,更何况严师出高徒,陆乩野若一味的放纵她,殷乐漪反而不会领他的情。

    而陆乩野更是说到做到,他放手让殷乐漪策马了几次都险些让两人从马背上摔下来,但每一次陆乩野都会及时出手在身后护住殷乐漪,阻止马儿的失控。

    这一次殷乐漪更是慌了神,陆乩野的指令她也紧张的

    没有立刻执行,两人齐齐摔下马,陆乩野为了护住她,为她当了一回垫子。

    马儿跑远了,殷乐漪忙不迭从陆乩野身上起来,站到一旁,见陆乩野躺在地上,眉宇微蹙着揉了揉胸膛。

    她有些无所适从的望着他,陆乩野眉心舒展着起身,“初学者摔马是常有之事。”

    他马尾荡到胸前,发梢尾端沾上了杂草,白发染上一点枯黄色分外的明显。

    殷乐漪将目光从那片杂草上挪开,“今日就练到这里罢,多谢陆少将军。”

    陆乩野见殷乐漪头上的束带都有些松散,她今日练的时辰的确够长了。

    “好。”

    殷乐漪转身欲走,又忆起一件事,顿住脚步,柔声对陆乩野道:“你今夜不要再来我寝殿了。”

    陆乩野勾唇,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要装一辈子不知晓。”

    殷乐漪被噎了一下,她本是想一直佯装不知的,可陆乩野不知疲倦似的每夜都来,她再继续装下去不戳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不再来。

    “总之,你往后都不要再来了……”

    陆乩野却道:“你何时不做噩梦,我就何时不再来你的寝殿。”

    殷乐漪仰起小脸,怔怔的看着陆乩野。

    想问陆乩野为何知晓自己会做噩梦,又想到陆乩野每夜都守在自己床边,恐怕他早就将她午夜梦回时被噩梦颤身的狼狈模样,看的一清二楚。

    殷乐漪顿觉自己在陆乩野面前无所遁形,她窘迫的握紧手指,“……我做不做噩梦,和陆少将军有何干系?”

    “怎会没有干系?”陆乩野上前一步,握起她的手,强硬的将她的几根玉指掰开,“你夜夜梦里都哭,哭的我心烦意乱。”

    殷乐漪闻言一僵,想往后躲,掌心已被陆乩野摊开,里面多了几道被她自己掐出的月牙印。

    这让殷乐漪有一种自己的隐秘暴露在陆乩野眼前的不知所措,“你只要不来我的寝殿便不会听到我哭,所以你往后都不要再来了……”

    陆乩野抚着她柔嫩掌心里的指甲印,眉宇不自觉蹙起,声气也冷了几分:“明知自己心悦的娇娥每夜都以泪洗面,还要冷眼旁观,不管不顾。”

    “我陆欺虽自认是个凉薄之人,但独独待你殷姮,我做不到这凉薄二字。”

    第72章 噩梦她若能骗他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重伤昏迷一月有余的十六皇子于今夜苏醒,魏宣帝得知此事后,匆匆赶往重明宫探望,各宫妃嫔、皇子公主们更是流水似的赶赴重明宫。

    殷乐漪从马场回到绛清殿后,便从殿中的婢女口中得知了此事。

    “公主,贵妃娘娘也备了厚礼亲自前往重明宫,咱们绛清殿是不是也该备一份?”

    木槿闻言面色有些不好看,十六殿下方从马场指导完她们公主骑艺,恐怕整个魏国都没人比她们公主率先知晓十六殿下苏醒的事。

    “公主行事怎容你们置喙。”木槿斥退宫婢,走到殷乐漪跟前,欲言又止。

    殷乐漪猜到木槿想说什么,斟酌了片刻,“木槿,你去替我备一份礼,送去重明宫罢。”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赶往重明宫讨好十六皇子,她若独善其身不随波逐流,倒显得她格格不入了。

    木槿为她备好水,伺候她沐浴后便出殿去备送往重明宫的礼。

    殷乐漪将整个身子都沉入热水中,陆乩野选择在今日“苏醒”,便说明襄王和肃王的战役近日内会有一个结果,无论是谁输谁赢,两人之中一定会死一个,魏宣帝少了一个儿子,陆乩野夺嫡少了一个阻碍,于殷乐漪而言更是乐见其成。

    所以在动摇魏国皇权这一件事上,她和陆乩野共乘在一条船上。

    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殷乐漪静下心后细细想来,还是感到十分的违和。陆乩野想入主东宫,铲除阻碍无可厚非,但他选择的方式未免太过极端。

    这极端倒不是在于隔岸观火看襄王和肃王厮杀,而是挑起战争这件事本身就足够极端。

    陆乩野久经沙场,身经无数次战役,他一定比殷乐漪更了解一次战役有多劳民伤财,更何况这战役是皇子之间的夺嫡内斗,这对魏国有百害而无一利。

    即便挑起这场战争之人是肃王赫连鸿,但陆乩野若当真为魏国考虑,便该主动请缨前往维州诛杀肃王,速战速决。而不是让不擅领兵作战的襄王赫连殊前往维州,将这场战役的战线拉的太过冗长,让魏国损耗进去的钱财、物资、兵马更是不计其数。

    在殷乐漪的认知里,身为一国的皇储,即便再想争夺储君之位,也不该将国家的利益都算计进去,魏国的若都被他搅得天翻地覆,届时他就算登上皇位,坐拥的也不过是个风雨飘摇的江山。

    殷乐漪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但陆乩野这个人行事她一贯是看不透的。

    正譬如他今日突然出现在马场,又是近身教她驭马,又是对她说一通她根本就不想听的话。

    殷乐漪不想费神再去猜陆乩野的心思,从浴桶里站起来,双腿却有些发软打颤。

    她扶住桶沿,垂首看一眼腿上刺痛之处,两条大腿内侧通红一片,定是今日在马背上的时间太长,被磨出来的。

    “公主可泡好了?”木槿从屏风后走出来,“奴婢让人将备好的礼送去重明宫了。”

    “好。”

    殷乐漪侧身掩住腿上的不适,任由木槿为她擦身。

    学驭马是她央着母亲才得来的允准,木槿又要时常被母亲叫去雍华殿询问她的近况,若是木槿漏了嘴将她因学马而受的伤告知母亲,母亲又该心疼担心了。

    殷乐漪换上寝衣侧倚在榻上,由着木槿在旁为她绞干湿发。木槿轻手轻脚,见她眉眼倦怠,便想到定是今日练马疲惫所致。

    木槿放下绢帕,又拿了玉梳为她梳顺了青丝,轻声问:“公主,今夜可还要点安神香入睡?”

    “要。”殷乐漪掀开睫羽,瞧一眼半掩的窗沿,嘱咐道:“木槿,你将窗都关严了。”

    “是,公主。”

    殷乐漪从美人榻移步到床榻上,透过屏风见木槿举着烛台在殿内忙碌,又是关严窗户,又是为她点上安神香。

    “木槿,将安神香再多点一根。”

    木槿不疑有他,又拿出一根安神香点燃,殷乐漪这才放下床帐躺倒在枕上。

    今夜的重明宫热闹非凡,陆乩野应该无暇抽身再来她的绛清殿。点上两根安神香,她能睡的沉些,被噩梦惊醒的几率也小些,更不会再狼狈的满脸是泪。

    重明宫内,十六皇子以静养为由,除了魏宣帝外,回绝了各宫之人的拜见,连皇后都未能见到十六皇子真颜。

    傅谨正清点着各宫送来的礼,他家将军虽不看重这些东西,但入库房之物还是得每一项记录在侧,方能不乱了规矩。

    他顺手看了眼册子,各宫的人都想借此攀上他们公子这棵大树,而宫与宫之间也存了攀比之心,送来的礼一个赛一个的贵重。

    傅谨翻到其中一页,眼前一亮,“绛清殿也派人送礼来了?送的是什么?礼在何处?”

    “傅都尉稍等。”小太监从琳琅满目的东西里抽出几个锦盒,递到傅谨手中,“都尉,这些便是绛清殿的人送来的。”

    傅谨抱起锦盒,迫不及待地走出库房,他家公子要是知晓芙蕊公主送来了东西,必定欢愉。

    前一刻方迎走魏

    宣帝,陆乩野还站在庭院中。

    傅严立在陆乩野身后,“属下虽然提前调开了马场周围的人,但公子今日还是不该在马场现身。要是被陛下的眼线察觉,对公子的计划百害而无一利。”

    陆乩野踱步而行,漫不经心地道:“傅严,你近日似乎极爱置喙我行事。”

    “公子算无遗漏,行事一向缜密周全,属下对公子的行事无不遵从,更不敢置喙。”傅严在陆乩野身前跪下,“只是公子如今每每遇上芙蕊公主之事,便有些乱了分寸。”

    陆乩野闻言,似笑非笑的睨一眼傅严,“看来本将前几日调你去军营,罚的还不够。”

    傅严面不改色,“公子并非公私不分之人,调属下去军营也算不上惩罚。但属下不解公子为何次次因芙蕊公主失了章法,难道在公子心中芙蕊公主——”

    傅谨一个箭步及时赶到,把兄长傅严的头用力按了下去,止住兄长接下来的话茬。

    另一手又将带来的锦盒呈到陆乩野跟前,笑着打圆场,“公子,这是绛清殿送来的东西,保不齐便是芙蕊公主亲手为公子准备的,属下特意为公子呈来。”

    陆乩野瞥一眼傅谨,懒得拆穿他为胞兄解围的意图,伸手将锦盒接过,顺势走到庭院中的石桌前放下打开。

    一共三个锦盒均装着药材,其中两盒装着略显贵重的人参和灵芝。

    陆乩野身在高门,自幼什么稀奇物件没见过,一看便知这两棵人参和灵芝算不得上品,和各宫送来的那些珍品更是没有可比性。

    但又想到殷乐漪如今在魏国皇宫立足极为不易,能凑到这些药材送到陆乩野宫里,已是难得了。

    更何况殷乐漪能为陆乩野送来药材,说明她对自己也是肯花几分心思的。

    陆乩野唇角不自觉上翘了几分,转头吩咐傅谨,“你明日让人去库房将那几棵珍品灵芝和雪莲拿出来,送到绛清殿去。”

    他顿了顿,关上锦盒后又补道:“还有我那库房里的上品南珠,狐裘和数匹绫罗,都一并送去。”

    傅谨领命,陆乩野又想起今日殷乐漪练了一日的马,转身又回了一趟殿中。

    傅谨这才敢松开傅严的头,傅严从地上爬起来,极为不满的看向他,“阿谨,你不知规劝公子便罢了,反而屡助公子和芙蕊公主成事,你这般作为莫不是想推着公子误入歧途?”

    傅谨知道自家兄长性子一板一眼,但实没想到竟是如此一板一眼的木头,他扶额道:“阿兄,我就这么同你讲罢。若是我们不助公子和芙蕊公主成事,这才是推着公子误入歧途。”

    傅严更是不悦,“你这叫什么话?我们公子可不是沉溺美色的俗人。”

    “阿兄,你竟还不明白?”傅谨叹了口气,“公子若是会被色相所迷的俗人我们兄弟二人还要皆大欢喜,只管遍寻大魏去寻一位比芙蕊公主更美的美人回来,讨公子欢心便是。”

    “可坏就坏在,咱们公子这回是动了真心。”傅谨攀着傅严的肩膀,“你且看着罢,若公子迟迟得不到芙蕊公主的心,依公子那剑走偏锋的极端性子,你猜公子会如何?”

    傅严眉心紧皱的思索片刻,斟酌着开口道:“……公子大约,会疯罢。”

    “正是。”傅谨语重心长,“所以阿兄你往后切记,不能再在公子面前提芙蕊公主任何一个不好的字……”

    傅严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月上中梢,陆乩野熟门熟路的走过一道宫墙,进到绛清殿。他走到内殿外的窗户旁,探手放轻了动作打开窗,掠身一进入殿内,便闻到一股极浓的香气。

    他闻出来这是殷乐漪睡前惯常点的安神香,但今夜这香气浓的让他闻着都觉得不适,遂走到香炉前一瞧,见这安神香竟是比往常还多点了一支。

    陆乩野取出安神香反手插进香炉里掐灭,敛了声息步入内殿,见那藕粉色的床帐里,影影绰绰的透出少女辗转反侧的身影,便知她还未沉眠。

    点了这般浓的安神香,竟还是不能让她入睡。

    “殷姮。”

    陆乩野阔步走到她床边,撩开一边床帐挂在手边的钩子上,被软衾拥着的少女缩了缩颈子便不动了。

    陆乩野在床榻边坐下,手搭在腿上撑着侧脸,饶有兴致道:“你若要继续装睡下去,我不介意就在你殿中坐到天明。”

    背对着他的少女闻言果然动摇,从衾被里缓慢的坐起,转身正对他。

    “……陆少将军有何贵干?”

    如瀑青丝散落在她雪腮旁,将她一张殊色娇容衬得越发精致昳丽,望着陆乩野的眼神怯生生的,如一朵脱俗的芙蕖花。

    陆乩野盯着她的容颜看了片刻,旋即探手掀起她的衾被,她被吓得忙将衾被按回去,“你又要做什么?”

    她浑身都紧绷着,对陆乩野的一举一动都极为戒备。

    陆乩野最厌殷乐漪对他避之不及的模样,但他既然想得透彻,不能再强硬的逼迫她,便只能将胸中生出的那股愤怨压回去。

    “殷姮,把衾被掀开。”

    陆乩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打开,厚重的药酒气味钻进殷乐漪的鼻尖里,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乩野想做什么,按住衾被的手用力了。

    “多谢陆少将军挂心,但我并未受伤。”

    陆乩野伸出指尖,点了点她按在腿上的衾被,“你可敢给我瞧一瞧你的腿根,若无伤我立刻便走。”

    殷乐漪双手捂住被他点过的位置,“女子的腿怎可是陆少将军说瞧便瞧的。”

    末了仍觉他是趁机借此事轻薄自己,殷乐漪忍不住小声斥他,“登徒子……”

    陆乩野眉尾一挑,手探进衾被里握住她的脚踝,“既然你认定我是登徒子,那我便该做一回登徒子该做的事。”

    殷乐漪身上的被褥被掀起,陆乩野扯着她的脚踝,将她身子拉到他眼底,她惊慌失措的求饶,“陆欺你别乱来……我腿上有伤,你不必看了!”

    “既然有伤,便更该露出来上药。”

    “……我上过了!”

    陆乩野将她脚踝按在床榻上桎梏住,闻言抬眸淡漠的瞥了瞥她。

    他的眼神里有一股让人无法与其对视的摄人气势,好似无论什么样的谎言都瞒不过他的这双眼。

    殷乐漪更是被他这一眼看得心跳砰砰,心虚的败下阵来,“我的确不曾上药,可你也不能这般罔顾礼法……你就不能让我自己上药吗?”

    她自小就被教养的端庄得体,陆乩野深知她这一点,料定她不会将自己**的伤势大方的展露在人前,所以这才亲自带了药来。

    见她既已松口,陆乩野便也不再继续逗弄她,松开她的脚踝,将药递给她。

    殷乐漪惊魂未定的接过药,缩回自己的双腿重新将衾被扯回来盖住自己的身子,瞥见陆乩野佁然不动的坐在床榻边盯着她,她不自在的道:“陆少将军坐在此处,要我如何上药?”

    虽有衾被遮掩,可当着他一个男子的面要她往自己的腿根处抹药,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十分羞人。

    “殷姮,你脸皮也太薄了些。”陆乩野语调缓缓,“你的身子从头到脚我哪一处没见过?你又何必如此扭捏。”

    殷乐漪哑口无言,心底那些羞赧的心思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她与陆乩野赤诚相对无数次,她眼下再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女扭扭捏捏,反倒是显得她矫情了。

    但她宁肯扭捏矫情,也不愿在面对陆乩野时肆无忌惮。

    殷乐漪深知他的恶劣,不想给他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于是她背对着陆乩野,在衾被下撩高寝裙,凭着腿根处的酸痛,将药抹上去。

    陆乩野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戒备的姿势,眸中笑意未达眼底,却还是按捺住了不悦的躁动,薄唇轻启:“殷姮,你夜夜燃安神香也不能顺利入眠,可见安神香对你无用,你多点上一根也是徒劳,往后都不要再点了。”

    殷乐漪安静的听着,抿住唇不曾反驳。

    “学驭马免不了双腿磨损受伤,像你今日腿上的伤往后还会一直有,你要是忍受不了这份痛楚,驭马不学也罢。”

    “我要学。”殷乐漪将药封好,转身手撑着衾被,仰起小脸,认真的对陆乩野道:“不过是痛些时日而已,我受得住。”

    月光透过纱帐洒落在少女的容颜上,将她一双澄澈温柔的眼映的如星般明亮。

    意料之中的答案,但陆乩野触及少女的眼眸时,视线却有些不可自拔的意图沉溺于其中。

    即便是她倔强的模样,也依旧能触动他的心弦。

    “我知道了。”

    陆乩野捧住少女半边脸颊,俯首想要衔住少女那张小巧的樱唇。

    殷乐漪感

    受到他的意图,强撑着没有往后躲去,只垂低了睫羽不去看他。

    陆乩野见她回避自己的视线,定是心中依然对他抵触抗拒,没躲开不过是因着他们二人的约定。

    思及此,陆乩野心底的不甘再次躁动起来,探手搂过她的细腰按进怀中,故态复萌的想以强势的吻,让殷乐漪乖顺的向他低头求饶,可医案上为她诊出的病情,令陆乩野不得不收敛他的强硬。

    他的呼吸在殷乐漪唇畔一扫而过,令殷乐漪胆战心惊的吻亦没有落下来,眼尾被重重的碰了一下,触感熟悉又陌生。

    她茫然的抬起小脸,看清陆乩野的薄唇从她的眼尾处离去——他吻了她的眼睛。

    吻过之后,陆乩野又将她按回软枕上,隔着一床衾被拥着她的身子。

    他的额头抵在她的枕上,她听清陆乩野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有些重有些沉,却被他抑制着,没有让这呼吸变得更粗更沉。

    殷乐漪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她深知陆乩野这样的呼吸声意味着什么,遂闭上双眼,佯装自己不曾发现他的异样。

    陆乩野调整好吐息后,一转头便瞧见殷乐漪乖顺的躺在他身侧,即便被他搂的紧,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乖的让他又有些心痒。

    他把指腹放到殷乐漪唇瓣上不轻不重的摩挲,见她还是没敢动半分,他的唇角忍不住翘起,轻声斥她:“小骗子。”

    怕他意乱情迷,每回都用装睡这种他一眼便能看穿的法子蒙混过关,不是小骗子又是什么。

    可若她能用这副乖顺的模样骗他一辈子,陆乩野也觉得未尝不可。

    他收紧臂弯,将少女搂的更紧些,在她耳畔低声道:“漪漪。做了噩梦也莫怕,陆郎会在你身侧守着你。”

    为你驱赶噩梦,直到天明。

    第73章 起兵动江山。

    殷乐漪这一夜还是做了噩梦,梦中她又回到国破那一日,耳边皆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冲天的火光将整个皇宫都要吞噬殆尽,她在被烧得残破的宫墙下不断地跑啊跑啊。

    宫墙长到没有尽头,连片的火海沿着宫墙在身后追着她,想将她也一同烧尽。

    她不知在火海的追赶下跑了多久,直跑到筋疲力竭再也迈不开脚,瘫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滔天之火即将把她吞没,她却无能为力,只能恐惧的流泪。

    这一刻殷乐漪无助极了,她只能颤抖着身子,缓缓阖上眼等待着烈火夺去她的性命,身子被一双用力的手臂从地上捞上马背。

    她睁开眼,余光处划过一袭夺目银甲,漆黑的长枪插进宫墙上,将那片企图吞噬她性命的火海挡在了后面。

    她回头想要看清救她的人是谁,对方的面容却在火光中变得模糊不清,只听得那意气风发的口吻,漫不经心地对她道:“殷姮,莫要再哭了。”

    “你哭得我心烦意乱……”

    殷乐漪猛地睁开双眼,晨光透过床帐落到她身上,她回身看一眼身侧见无人,又探手将床帐掀起,床榻前也是空空荡荡。

    她有些茫然的望着眼前空荡的地方,一时之间竟有些分不清方才所做的是梦还是现实。

    “公主可是起了?”木槿打了水进到殿中,见殷乐漪一脸恍惚的坐在床榻上,笑着道:“公主难得睡到这个时辰,奴婢便不曾将公主唤醒。”

    殷乐漪回神,掀开衾被走下床榻,“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公主,快到巳时了。”木槿将殷乐漪扶到铜镜前,伺候她换衣,“看来那安神香对公主果然有效。”

    殷乐漪眉心轻蹙,自来到魏国皇宫后,她便不曾再睡过一个好觉,睡到巳时更是不曾有过,又想到梦中那个莫名其妙的梦境。

    她身陷火海九死一生,谁都可以来救她,但唯独不该是陆乩野将她从那片火海中救出来。

    “公主,重明宫的傅都尉今日一大早便亲自来送了礼,奴婢瞧着像回礼遂自作主张先替公主收下了。”

    殷乐漪思量片刻,按住木槿的手,“你领我去瞧瞧重明宫送来的东西。”

    “是。”

    到了库房,木槿将重明宫送来的礼依次打开,殷乐漪一一掠过,不管是药材还是珠宝绸缎,皆是难得的珍品。

    “木槿,你昨日送去重明宫的东西是什么?”

    木槿如实答:“是药材,顶好的两棵灵芝和人参也一并送去了。”

    殷乐漪心中有数,她库房里的东西和顶好二字挂不上钩,却换来重明宫的厚礼回赠。

    她若有所思,吩咐木槿,“你去打听一下,若其他宫没有收到重明宫的回礼,便将这些礼退回到重明宫去。”

    木槿心中虽有不解,但认定公主行事自有公主的道理,“是。”

    今日早朝,战场前线传回消息,肃王战败,于维州城墙上被襄王亲手诛杀。战役告捷,襄王此刻正在维州暂时主持大局。

    “陛下,之前的维州刺史被叛贼肃王诛杀,襄王殿下迟早要归朝,眼下应尽快再任命一位维州刺史赴维州上任,料理战后之事。”

    魏宣帝道:“准奏。”

    “肃王挑起战祸,祸国殃民,罪无可赦!臣以为该将肃王从皇室宗祠里除名,贬为庶人,也好还被战祸殃及的百姓们一个公道……”

    “臣附议!”

    陆乩野隔岸观火的瞥了一眼龙椅上的魏宣帝,见他心不在焉,心中不知道又在揣度什么。

    群臣义愤填膺的斥责肃王,众怒难平,魏宣帝遂下了一道圣旨,将肃王贬为庶人除名。

    下朝之后,魏宣帝坐着步舆前往御书房。

    一路上他在想思索一件事,肃王虽是个祸乱家国的逆子,但终究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子,自幼他便偏宠这个逆子几分,这才将他养出了狼子野心。

    肃王死千次万次也不足惜,可听到肃王的死讯,魏宣帝仍有几分悲切。反观那襄王赫连殊,他和肃王乃是一同长大的亲兄弟,数十载的手足情分,他竟能毫不手软的将肃王诛杀在维州。

    这让多疑的魏宣帝忍不住揣测,襄王今日尚且能杀手足,待他日襄王要想荣登大宝,难道便不会想方设法的除掉他这个父皇吗?

    魏宣帝疑虑深重,回到御书房后更是无心批阅奏折。

    随侍太监在这时匆匆跑进来,“陛下……娉婷公主薨了。”

    魏宣帝震怒的拍案而起,“朕派去的人是将娉婷贬为庶人,朕的女儿为何会死?!”

    太监诚惶诚恐地道:“……陛下,娉婷公主不愿被贬为庶人驱逐出宫,又得知胞兄肃王死在了维州,这才悲痛难忍的触柱自尽了……”

    魏宣帝瘫坐回龙椅上,一日之间痛失一双儿女,纵使他暴戾冷血,心中也难以不生哀痛。

    襄王若是肯顾念那一丝手足情分,将肃王活着押送回京,娉婷也不会万念俱灰的寻了死路。

    归根结底,还是襄王心肠太狠了些。

    他有个这样狠辣无情的儿子,往后他的帝位还能一直稳坐下去吗?

    魏宣帝挥了挥手,“将传朕旨意的宫人,和娉婷宫中的宫人全都处死,朕要他们为朕的女儿陪葬……”

    娉婷公主自裁,宫中随伺娉婷公主的几十名宫人接连被处死,一具具宫人的尸首从公主的宫内被拖出来,地面上的血洗尽不到片刻,又有新的血将地面染红。

    魏宣帝的暴行从后宫传到前朝,但魏宣帝有过战杀言官的先例,群臣即便对君王的暴戾行径颇有微词,也无人敢上谏。

    魏国皇宫这一日都笼罩在死亡的阴霾下,而陆乩野却正因这死气沉沉氛围,心情分外畅快。

    他离开魏国皇宫后,便拎着一壶酒,一路打马游街一路饮酒,慢条斯理的往城外的军营赶。

    这世上大约无人能懂陆乩野的畅快是为何,只是从旁看着魏宣帝一步步将他的儿女逼上死路,而魏宣帝却还一无所知的愚蠢模样,他便觉得极为畅快。

    畅快之余,他更期待日后魏宣帝得知真相后又该是如何的绝望。

    陆乩野畅快的将一壶酒饮完,抵

    达军营大门,将酒壶往地上一摔,又做回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少将军。

    此前襄王前往维州讨伐肃王,从他麾下借走了两千骑兵。

    前线负责统领骑兵的将领,给陆乩野传来了此次战役损失的骑兵数目,及整场战役的情况。

    他坐在营帐内,看完整封信便敏锐的觉出不对,询问将信送回的士兵,“据本将所知,肃王一共有三万兵马,两万骑兵。按照这场战役的时间和作战布防来看,损耗至多不会超过两万兵马,为何信中肃王投诚的兵马竟不足一万人,还有两万去了何处?”

    “这……”士兵被问住,前思后想一阵后,答道:“回将军,属下随襄王殿下一同进维州城清点肃王残党之时,的的确确只剩下九千多号人,至于将军所说的另外两万人,属下不曾见到。”

    “赫连殊对这个兵马的数目不曾起疑?”

    “不曾。”士兵如实道:“襄王殿下一进维州城便忙着安抚百姓,清点肃王残党一事交由了下面人。”

    赫连殊极为在乎自己在百姓中“贤王”的名声,打完胜仗便急着在维州百姓面前表露出他贤德爱民的一面。

    蠢货一个。

    陆乩野对赫连殊嗤之以鼻,挥退士兵后,又将写有兵马数目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公子,襄王不曾有过行军的经验,所以不似公子这般看一场战役便能知晓兵马粮草的损耗。”傅严思索道:“但凭空消失两万兵马不是小事,若不查清这两万兵马的去向,恐怕又会生出事端。”

    “维州因战乱封锁多日,我们的探子也未能潜入其中探知消息。”傅谨向陆乩野提议,“公子若想查清这两万兵马的去向,属下建议不如等襄王回都城后,我们直接提审肃王麾下的将领,问出此事的来龙去脉。”

    陆乩野起身走到舆图前,“维州距都城千里,赫连殊要借这回的战功在维州做出功绩,断不会这么快回京。我可断言,这两万兵马一定会趁赫连殊返程前生变。”

    他的视线扫过维州、崇州、龚州、冀州四处,倏尔记起一年前和晋国的一场战役,寻到了蛛丝马迹。

    “傅严傅谨,你们可还记得当初在鄯州一战后,赫连鸿随我入晋国都城前,与晋国的宁王结盟一事?”

    “自然是记得。”傅谨对宁王此人十分鄙夷,“宁王暗中投靠我们大魏,想借我们大魏之力将晋文帝拉下马,自己坐上晋国的皇位。但陛下不容他,我们入主晋国都城后,陛下便派人截杀了他。”

    “派的是何人?”

    “截杀宁王一事陛下不曾交给我们,属下听说当初是肃王负责此事的……”

    陆乩野回忆顷刻,又拿起书信扫了两眼,“我若没记错,当初宁王投诚的私兵数恰好就是两万。”

    “而鄯州和崇州、龚州两地都有接壤。”

    傅严当即反应过来,“所以肃王当初起兵先攻占的便是崇州龚州,乃是为了和这两万兵马汇合?而这两万兵马是宁王的,可宁王不是应该死了吗?”

    “且看着罢。”陆乩野将手里的信焚烧,火光燃起将他的眼神映照的亮得惊人,“若宁王没死,又恰好和此事有关联,魏国马上便要战火连天了。”

    社稷动摇,江山不稳,魏宣帝的皇位又焉能坐得安稳?

    “此事你二人切记守口如瓶,我等着看那人如何行事。”

    信燃成灰烬,被陆乩野随手弃之,“傅严,你再寻个由头将方才传信的士兵留在军营中,别再让他回到维州。”

    “属下领命。”

    傅谨紧跟着兄长傅严走出营帐前,又忆起一事,斟酌着回禀道:“公子,还有一事。”

    “何事?”

    “绛清殿今日派人来将我们送去的礼全都退回来了。”傅谨声气变小几分,“莫不是公主那边有了什么误会……”

    陆乩野几乎是立刻便想通殷乐漪为何如此,在心中冷笑,能有何误会,不过是不想同他扯上半分干系罢了。

    他自认已攒足了耐心待殷乐漪,而殷乐漪还是将他视作洪水猛兽一般,即便口头答应了对他不躲不避,可她却不曾主动向他靠近过一次。如今更是将他赠予的东西尽数退还,这让陆乩野心中如何还能无波无澜?

    殷乐漪只有需要他时,才会主动来寻他。

    思及此,陆乩野余光瞥了眼一旁的舆图。

    若他的推测无误,殷乐漪很快就会登门来寻他了。

    因魏宣帝痛失爱女娉婷公主,下令禁了宫中一切宴乐。

    殷乐漪在去马场的途中,便被贵妃宫里的宫女截住,领往贵妃的雍华殿。

    “今日陛下让一宫的人为赫连娉婷陪了葬,场面听说极是血腥。”贵妃拉着殷乐漪的手叮嘱,“乐漪,你近日便将学驭马的事先停了,最好待在殿中足不出户,以免触了霉头。”

    殷乐漪颔首,“儿臣明白。”

    贵妃唏嘘:“那赫连娉婷也是个烈性的,听说自己要被贬为庶人赶出皇宫,便一头撞了柱。陛下一向偏宠她,得知此事后便收回了将她贬为庶人的旨意,为她追封为仁德公主。”:

    人即死,追封再尊贵的封号也无济于事。

    殷乐漪在骠骑大将军府时见过赫连鸿护赫连娉婷的样子,她猜测赫连娉婷未在滟嫔死后自尽,恐怕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兄长赫连鸿身上。

    而赫连鸿兵败被诛杀,她的希望也跟着破灭,母兄皆死,她失了生念,所以选择赴死。

    赫连娉婷对殷乐漪屡次刁难,殷乐漪对她只有厌,此刻得知听到赫连娉婷的死讯,她虽为往后的日子少了一个刁难她的人而松快,但同时也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

    曾几何时,她也因父皇的死断过生念,若非偶然得知母后还在世,她恐怕早就活不到今时今日。

    “魏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魏宣帝性子暴戾,母亲您……”

    侍奉二字殷乐漪无论如何都讲不出口,“母亲您也要多加小心。”

    贵妃点头应下,不经意提起另一件事,“我听说重明宫给你送的礼。今日又被你遣人退了回去?”

    这样明目张胆的事瞒不住贵妃的眼,殷乐漪如实道:“确有此事,那礼为回礼,但太过贵重,我便让人退了回去。”

    往重明宫送礼的人如过江之鲫,可得回礼的却只有绛清殿。

    贵妃轻易便能猜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想询问的话都到了嘴边,又恐触及女儿在骠骑大将军府时那段不堪与人言说的过往,徒惹女儿伤心,便又将询问的念头按了下去。

    “乐漪,你从前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但如今你大了,性子越发内敛沉稳了,母亲也时常猜不到你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贵妃语重心长,“你我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母亲希望你还是能和从前一般,有何事都同母亲说,不要一个人藏着掖着。”

    她的娇娇儿芙蕊,自幼便被娇养的天真烂漫,明媚无邪。可自从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后,贵妃便渐渐能感觉到她的性情变了许多,笑的次数更是越来越少。

    可是人便没有一成不变的,尤其是殷乐漪这样经历过国破家亡,数次九死一生,那些不堪回首的惨痛经历都在催着她成长。

    但她听出了母亲话里的忧心,便张开手臂搂着母亲,像幼时一样钻进母亲的怀里撒娇,“芙蕊知道了,芙蕊往后一定乖乖的听母亲的话,什么心事都和母亲讲。”

    贵妃笑着拍她的背,“好,这才是母亲的娇娇儿。”

    母亲的怀抱永远温暖馨香,殷乐漪贪恋的享受着母亲的抚慰。若是可以,她也想一辈子就这么赖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但留给她们母女二人的温馨却只有短暂的片刻。

    三日后,晋文帝胞弟宁王殷骁趁夜起兵,杀入维州,生擒魏宣帝嫡子襄王赫连殊,以晋国皇室的名义集结二十万兵马,举起复兴大晋的旗帜,正式向魏国发起宣战。

    此事一经传回魏国都城,便惹得魏宣帝震怒,即刻下令将那圈禁的晋王之子殷晟连同殷晟的妻儿,一同关进了大理寺诏狱。

    先传到绛清殿的是贵妃得知此事后昏厥的消息,殷乐漪心慌意乱的赶往雍华殿,贵妃已虚弱的躺在了床榻上。

    “你叔父贸然起兵与魏国为敌,全然是不将殷氏皇族乃至你我的性命放在眼中……”贵妃泪流满面的握住殷乐漪的手,“我的儿啊,母亲该如何护住你啊……”

    殷乐漪用力回握住贵妃的手,镇定道:“母亲,还没到大难临头的那一刻,一切都有办法的。”

    贵妃哭着摇头,“你堂兄一家都被下了诏狱,殷晟可是宁王的亲生儿子啊……他连亲子的性命都不顾了,我们又怎能躲得过这一劫……”

    “会有办

    法的。“殷乐漪将眼中的泪憋回去,“母亲,你相信儿臣。”

    第74章 共浴更深露重。

    宁王殷骁的军队入主了维州城,为搜捕襄王麾下的漏网之鱼,军队沿着大街小巷,挨家挨户的搜寻,但凡有异样者,便会被军队的人不问缘由的就地诛杀。

    这对维州的百姓而言,何尝不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屠杀。

    宁王乃是晋国仅剩的皇族之一,他的家国被魏国的铁骑践踏,便理所应当的将怒火与怨恨的发泄在魏国的百姓身上。

    宁王的军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每日城中都有新增的数百具尸首,维州城的百姓日日都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中。

    赫连殊被关在刺史府的地牢之中,这里阴暗潮湿,冬日更是冷的他浑身哆嗦。而宁王更是故意折磨他,断水断粮,每日都要将他拖到刑房内受刑,不过几日光景赫连殊便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他龟缩在角落里,听见盔甲行走间发出的闷响声,怒目圆睁的冲牢房外看去,喘息着咒骂道:“殷骁……你不得好死……”

    牢房外站着一身穿甲胄的中年男子,他生得高大威猛,下巴蓄着一把鬚,一双眼睛生得极为精明,被赫连殊咒骂,不怒反笑。

    “还能骂我,看来今日掌刑的人不够卖力。”殷骁招招手,“来人,把襄王殿下抬进刑房,再受一遍刑罚。”

    “你敢……你这逆贼焉敢伤我!”

    牢房门被打开,两个士兵不顾赫连殊的挣扎将他拖进刑房绑好,殷骁背着手走进去,拿起火中烧得发红的烙铁,对着赫连殊的胸膛就是一烙。

    赫连殊的皮肉被烫的“滋啦”作响,他惨叫着翻了白眼,一度昏厥过去,又被一盆冷水浇醒。

    赫连殊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看着殷骁又换了刑具靠近他,他吓得浑身打哆嗦,“……我要是死了,你的儿子……还有芙蕊公主全都会被我父皇处死,你们晋国皇族全都要给我陪葬……”

    “那群贪生怕死的废物,早就该死了。”殷骁不痛不痒,“至于本王的儿子晟儿,把他养到这般大死了的确可惜。但本王注定是要问鼎天下之人,待本王称了帝再纳几个美妾,何愁没有子嗣延绵?”

    他不在乎儿子和亲族的性命,便没有东西可以再牵制住他。

    他拿起小刀,肆无忌惮的削下赫连殊的一块皮肉,疼痛和恐惧将赫连殊的心理防线彻底击破,他哭天喊地的求饶:“别杀我……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父皇都能给你……”

    殷骁将削下来的那块皮肉血淋淋的丢进火里,滋啦声伴随着焦糊的气味充斥整个刑房。

    “你且放心,本王留你的命还有用。”殷骁收了刀,吩咐掌刑之人,“好好招待襄王殿下,一定要让襄王殿下对我们大晋的酷刑刻骨铭心。”

    “是,王爷。”

    殷骁走出刑房,赫连殊惨烈的叫声听得他直皱眉。

    “魏宣帝的两个儿子,一个蠢材一个懦夫。”他评价道,“还剩一个又太棘手了些。”

    副将会意道:“王爷说的可是那陆欺?”

    “他现在该叫赫连欺,此子不除我大晋江山难以光复。”

    “王爷说的极是,不过维州被我们攻占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魏宣帝的耳中。陆蒙驻守边疆多年,魏国能派来与王爷一战的也只有赫连欺了。”

    殷骁曾在陆乩野手下吃过数场败仗,这一回殷骁还不打算就这么快和陆乩野交手。

    “维州的兵马粮草物资可都充入军中了?”

    “回王爷,全都充入军营了,眼下维州只剩一座空城了。”

    “很好,本王才不会和那蠢材赫连鸿一样徒守一座城等着人来攻打。”殷骁胸有成竹的抚鬚,“今夜启程前往鄯州,本王要将大晋的城池一座座收复回来。”

    魏国今日早朝,群臣气氛剑拔弩张,尤其是以柳徽一派的晋国降臣,在朝堂之上屡屡被魏国的臣子针对,处境可谓是如履薄冰。

    而昨夜宁王之子殷晟一家被下了大理寺诏狱,足以见得魏宣帝对宁王起兵是何其的愤怒,他们这些降臣说不定便是下一个被牵连的。

    “谏议大夫柳徽何在?”

    柳徽从官员中走出,在殿中跪下,“臣在。”

    魏宣帝居高临下的审视柳徽,“爱卿曾是晋国得力的臣子,对宁王殷骁想必也十分了解,如今的形势,朕想听听爱卿的应对之策。”

    陆乩野站在武将一派的首位,余光扫到柳徽,依照魏宣帝暴戾的脾性,柳徽若是不能答的让魏宣帝满意,今日恐怕轻易难以抽身。

    柳徽斟酌道:“回陛下,襄王殿下为解救百姓这才被潜伏在维州的宁王殷骁生擒,殷骁既然已向我们宣战,臣以为不论是为了国家社稷还是襄王殿下的性命,我们都应该派人前去迎战。”

    他话音方落,便有一魏国大臣反驳道:“迎战?柳大人说的何其容易,我大魏和晋国交战数年,如今不过止战一载还未能完全休养生息,贸然迎战宁王的二十万兵马,对我大魏而言又是一场恶战,我们大魏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损耗!”

    “可不迎战,就是放任殷骁起兵为所欲为。”柳徽有条不紊的驳斥对方,“到时不仅襄王殿下性命堪忧,殷骁的兵马也会日复一日的壮大。等魏国休养足生息,殷骁早已兵强马壮,占据半壁江山了!”

    他又向魏宣帝看去,“陛下,臣以为此战非迎不可。”

    主战和主和的两方言论一出,朝堂上一时辩论声四起,哪一方都无法轻易将对方说服。

    魏宣帝没有即刻便做出决策,扫过满朝堂的大臣,最终将视线落回到陆乩野身上。

    “你有何见解?”

    满朝文武霎时噤声,静等陆乩野的高见。

    陆乩野漫不经心道:“迎战有迎战的利弊,不战有不战的隐患,利弊权衡诸位都已说得清楚。至于战与不战,全凭陛下裁断。”

    一殿的臣子争论的再面红耳赤,最终下定论之人还是魏宣帝。能为官的个个都是人精,陆乩野这番话于他们来说便是醍醐灌顶,当即便歇了争论的念头,齐齐跪在地上,异口同声的附议。

    “臣等全凭陛下裁断——”

    这样的场面才是魏宣帝乐意见到的,他满意的颔首:“我魏国兵强马壮,晋国版图早已是我大魏囊中之物,断没有让这前朝的乱臣贼子宁王抢夺的道理,此战必须迎战!”

    “陛下圣明——”

    君臣达成一致,不日起兵迎战晋国殷骁。

    散朝之后,裴洺从人群里寻到柳徽,作揖道:“方才在殿中我为太傅捏了一把冷汗。”

    柳徽只摇头叹息,看一眼四周,见魏国臣子都自发地对他们这些降臣疏远,低声与裴洺道:“宁**然起兵,全然不顾公主和其他皇族的死活。比起我这把老骨头,我更忧心公主的处境……”

    说完又忆起一事,“风钦,你在大理寺任职,殷晟世子眼下可还安好?”

    裴洺也是摇头,“暂且还未对殷晟世子用刑,只看宁王那边后续如何,也不知能不能保住世子一家的性命。”

    两人都是愁云惨淡,一同走出皇宫,裴洺恭送柳徽上了马车后,自己这才上了马车,让马夫沿着宫墙绕到僻静的西门,将一名头戴帷帽的宫女从宫里接

    出来,上了马车。

    御书房内,陆乩野被单独召见。

    魏宣帝焦头烂额地翻阅着前线送来的折子,“那宁王合该在一年前便死于追捕下,即便不死,朕实在不解他是为何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集结二十万兵马,又将维州占据……”

    陆乩野道:“殷骁一人之力自然做不到这些,可要是魏国有个位高权重之人一直在暗地里帮衬他,他自然能将一切做到悄无声息。”

    魏宣帝拧眉道:“你想说的是何人?”

    “自然是肃王殿下。”陆乩野笑了笑,“当初陛下下令让肃王负责截杀殷骁,而殷骁又恰好能顺利入主维州,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陛下应该能看得透彻。”

    肃王截杀殷骁之时留了殷骁一命,两人做了交易,肃王助殷骁集结兵马,殷骁以兵马助肃王在魏国登上皇位。

    “逆子!”魏宣帝怒而将折子扫了一地,“这逆子竟从那个时候就勾结了宁王想要谋朝篡位,朕早该斩杀了他!现在死了还给朕留下这么多烂摊子!”

    陆乩野冷眼旁观着魏宣帝震怒,待魏宣帝平静后,他才悠悠开口:“维州城里的粮草必定会被殷骁搜刮殆尽,我推测殷骁不会一直守着一座空城。”

    “殷骁来势汹汹,魏国正值危急存亡之际,只有你带兵去迎战殷骁,朕才能安心。”魏宣帝郑重其事,“朕给你半月集结兵马,领兵出征。”

    “臣若领兵出征,届时都城布防空虚,便给了敌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魏宣帝一经提醒,深以为然,“你可有什么妙计?”

    陆乩野道:“陆蒙将军驻守边疆多年,也是时候卸甲归乡,颐养天年了。”

    陆蒙领着几十万大军驻守边疆数十载,一直是魏宣帝的心头大患,若能借这次征战殷骁之事,顺理成章的召回陆蒙,卸了陆蒙的兵权,对魏宣帝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

    魏宣帝得陆乩野此计,当即龙颜大悦,“乩野我儿,此计甚妙啊!朕得你一子,何愁魏国不能一统天下哈哈哈……”

    陆乩野勾唇,笑意未达眼底。

    走出御书房,陆乩野面上仅有的一丝笑也散尽,走下石阶,步入宫墙,头顶上空忽然掠过一道劲风。

    他抬眸一瞥,“何事?”

    暗卫躲在阴影处,低声禀报道:“芙蕊公主和身边的宫女互换了身份,扮成宫女出宫上了大理寺少卿裴洺的马车,和大理寺少卿一同前往了大理寺诏狱。”

    他在殷乐漪身边安插了暗卫,一来是为了护殷乐漪周全,二来也是时刻能得知殷乐漪的动向。

    陆乩野面无表情地问:“芙蕊公主在此之前,可有去过重明宫寻我?”

    “不曾。”暗卫不假思索道:“芙蕊公主今日一早醒来便派人悄悄给大理寺少卿递了信,大理寺少卿应该是得了信,才会将公主偷偷接出宫去。”

    眼下正是殷氏皇族生死存亡之际,行事稍有差池就会牵连整个殷氏皇族一同陪葬,殷乐漪不知来向他寻求庇护,却反而去找那毫无根基的降臣裴洺。

    陆乩野冷笑一声,心中涌出不甘,“继续去跟着芙蕊公主,她的一举一动皆要向我汇报。”

    “是,将军。”

    暗卫得令便消失,陆乩野继续沿着宫墙踱步向前。

    这样也好,不撞南墙不回头,等殷乐漪寻了裴洺知道裴洺在此事上根本无能为力,她才会明白她该寻求庇护之人究竟是谁。

    大理寺诏狱内,殷晟和妻儿被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牢房内。

    魏国已入冬,这牢房更是阴冷无比,五岁的女儿夜里便被冻的染了风寒,殷晟夫妇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烧的昏迷不醒。

    殷晟的夫人周氏将年幼的女儿抱在怀里,泪流不止,“夫君,妾身死不足惜,可咱们的兰儿她才五岁啊……”

    殷晟抱着周氏更是悲痛难忍,“夫人,是为夫的过错才害得你和兰儿跟着我受苦啊!”

    牢房的门锁被哐啷打开,裴洺打开牢门,殷乐漪摘下帷帽,急步走到牢房中,看见兄嫂和侄女狼狈的模样,未语泪先流。

    “堂兄,嫂嫂……”

    “芙蕊?”殷晟喜出望外,旋即又想到他们如今的处境,立刻道:“芙蕊,你速速离去,莫要因兄长也被牵连,你快走!”

    “兄嫂和兰儿都被下了诏狱,我若置身事外,恐怕父皇在泉下得知此事也不能安息。”

    殷乐漪在兰儿面前蹲下,见她小脸通红,摸了摸她的小手却冰冷无比,“兰儿怎么了?可是病了?”

    周氏哭着对她道:“公主,兰儿染了风寒,大理寺的人既不肯给兰儿风寒药也不肯为兰儿寻大夫,兰儿这样病下去妾身实在担心她就此殒命啊……”

    兰儿听到交谈之声,费力地睁开眼睛,看清眼前来的人后,眼睛弯弯的笑,“是芙蕊姑姑来看兰儿了吗?”

    兰儿声音有气无力,却还强撑着对殷乐漪露出笑容。

    殷乐漪心疼的从周氏手里接过兰儿抱在怀里,忍着泪意,亦笑着回应兰儿,“没错,是芙蕊姑姑来看我们兰儿了。兰儿且再等一等芙蕊姑姑,芙蕊姑姑一定会把兰儿从这里带出去。”

    兰儿窝在殷乐漪怀里听话的点了一下头,“兰儿会乖乖的。”

    “芙蕊,我父王既然能发兵反魏,便说明他早就不在意我等的性命。”殷晟生了死志,哀切不已,“堂兄愧对你良多,你切莫再因我之事涉险。生死有命,我殷晟一条命死不足惜,兰儿要怪也只能怪她有一个冷血无情的阿爷和懦弱的阿父……”

    周氏闻言也不敢辩驳夫君,只得掩面默默流泪。

    “堂兄,叔父有千错万错,可你又有何错?你不曾通敌叛国背弃大晋,更不曾为了一己之私将一族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兰儿和嫂嫂更是无辜。”殷乐漪劝慰道:“我不是叔父那般铁石心肠的冷血之徒,做不到眼看亲人身陷囹圄还能冷眼旁观。”

    “我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也会想办法护住一族人的性命。”

    殷晟听得殷乐漪的一席话,泣不成声道:“是为兄懦弱无用……才让妹妹竟还要为我的性命奔波……”

    殷乐漪摇头道:“我们是血脉至亲。”

    裴洺站在牢房门口,低声唤一声:“公主,不能再留了。”

    殷乐漪抱紧怀里年幼的小侄女,再抚一抚她的小脸,将兰儿递还给周氏,“兄长,在我寻到办法之前你都要好好活着,否则再无人能护住嫂嫂兰儿。”

    殷晟连连点头,起身相送,“芙蕊,救不了堂兄也没关系……你要保护好自己,你安好才是最紧要的……”

    殷乐漪含泪走出牢房,将帷帽重新戴上。

    裴洺亲自为牢房上了锁,将钥匙还回到原处后,护送殷乐漪一路走出大理寺诏狱回到马车上。

    “公主,我即刻便将府上的大夫请来为小郡主看病。”

    殷乐漪却婉拒了,“裴洺,你如今在前朝恐怕也是如履薄冰,能助我见他们一面我心中已十分感激,你切莫再涉足此事。”

    裴洺仍是担忧,“那公主可想好了要如何行事?”

    “待我再想一想罢。”

    裴洺见她眉眼含愁,知她的不易,便体贴的不再追问她此事,将她送回皇宫后,便折返回府。

    殷乐漪在回绛清殿的路上,都在思考如何才能

    解开他们如今的死局脱困。

    她想了一路,回到绛清殿后和木槿换回了身份。

    木槿心惊胆颤的关上殿门,将她扶回到铜镜前为她拆下宫女的发髻。

    殷乐漪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道:“木槿,为我重新梳妆。”

    月上中梢,陆乩野从军营回到重明宫,让宫中的内侍备了热水。

    他内殿中不喜留人侍奉,自行解了盔甲内衫,便一脚踏入了浴桶中坐下,阖眼沐浴。他尚未来得及享受片刻宁静,耳畔便敏锐的响起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陆乩野掀起眼帘,搭在桶沿的双臂不动声色地呈戒备之势,鼻尖却不合时宜的飘进一股清淡的女子幽香,香气熟悉的让他挑了挑眉。

    帷幔被掀起,蝉翼纱制的屏风后影影绰绰的,映照出一道婀娜的少女身影。

    陆乩野的手臂松懈下来,饶有兴致地道:“更深露重,何不一起共浴?”

    第75章 食色食色性也。

    殷乐漪在屏风后驻足,未再往前一步。

    “陆少将军一人沐浴便好,芙蕊在外间恭候。”

    殷乐漪说完便转身欲走,后方传来陆乩野漫不经心的声音:“看来公主殿下所求之事并不急切。”

    “也罢,那便先请公主稍候片刻,我还要再净一净身。”

    陆乩野料定了殷乐漪会来向他求援,便将话挑明,作出一副殷乐漪不着急他也不急的无谓态度。

    但他这番话又可谓是拿捏住了殷乐漪的弱点

    殷乐漪的兄嫂下狱,侄女患病,她一族的亲人,连同母亲和她自己都命悬一线,殷乐漪又怎会不急。

    殷乐漪绕过屏风走向陆乩野,亦直言道:“陆少将军明知我危在旦夕,又怎会不急?”

    陆乩野双臂搭在桶沿上,半湿的鹤发散落在胸膛,发梢上滴落的水珠沿着他胸口的肌理线条往水中滑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独属于男子的力量感。

    他拨开几缕挡住视线的湿漉白发,手臂和胸膛的肌肉都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起伏一瞬,景象说不出的惑人心弦,令人浮想联翩。

    殷乐漪规规矩矩的将眼神从陆乩野赤裸的上身移开,听见他又问自己:“你的着急便是去寻那裴洺为你解困?”

    “你为何知晓?”殷乐漪立刻想到,“你派人监视我?”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问:“殷姮,在你心目中我派人暗中守在你身边是监视,换成裴洺之流这样做,对你而言是不是就是保护了?”

    殷乐漪语塞,裴洺行事乃是君子之风,若对方在殷乐漪身边安插人,她的确会先入为主的认为对方可能是想保护他。

    而陆乩野在她心里可谓是劣迹斑斑,所以陆乩野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让她下意识的解读成不好的事。

    但眼下殷乐漪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也无心去探究陆乩野派人在她身边究竟意欲何为。

    “陆少将军派人自然有陆少将军的道理,芙蕊今夜前来只为求一事。”

    陆乩野没有接话,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面前的殷乐漪。

    几个时辰前她才扮成宫女偷溜出宫,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她却红妆明艳,云鬓钗环未卸,着一袭素日里甚少穿着的石榴红裙,盛装出现在陆乩野的寝宫内,其心思耐人寻味。

    殷乐漪感受到陆乩野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露骨到无法忽略。

    她轻吸一口气,掩住羞耻走到浴桶前,“我的侄女在大理寺诏狱里染了风寒,无人为她医治……”

    陆乩野不以为意道:“大理寺不是裴洺的管辖之地?区区小事对他而言难道不是举手之劳?”

    殷乐漪自然是不能对陆乩野说她是担心裴洺的安危,才不想继续将裴洺牵扯进来的,否则陆乩野又要认为她和裴洺郎情妾意、藕断丝连。

    但殷乐漪今夜与他不过才交谈几句,可听他却句句都要把裴洺牵涉其中,像是极为在意她今日寻裴洺求助一事。

    她掀起长睫,有些古怪的瞧了陆乩野一眼,正好瞧见一条水线沿着他脖颈的经络往下流,又规矩的将目光收回来。

    和陆乩野争论,殷乐漪一向是输的那一方,她不想浪费时间,垂低了长颈,手指勾住腰间的束带,正要将其扯下,一只大掌猛地握住她的手腕。

    殷乐漪抬眸,对上陆乩野面无表情的脸庞,“殷姮,你想干什么?”

    他掌心濡湿温热,更让殷乐漪觉得自己的手掌冰凉,“……芙蕊想干什么难道陆少将军看不懂吗?”

    她语气里藏着难以察觉的艰涩,但声线还是那般温柔动听,可传进陆乩野耳畔,却只让他觉得刺耳。

    “你想拿身子和我做交易,让我救你的侄女,救你的族人,是也不是?”

    殷乐漪最讨厌的便是陆乩野的这一点,他总是要在她狼狈向他求助的时候,不留余力的将她那些难以启齿的念头一针见血的戳穿。

    她难堪的轻咬下唇,“……是。”

    她的腕子霎时被陆乩野攥的更紧,听见他冷笑道:“殷姮,你真是好得很啊!”

    他这样的反应殷乐漪便知他动了怒,可殷乐漪委实不知自己哪一处行差踏错了又惹怒了他。

    “陆少将军,芙蕊错在何处?你为何又要动怒?”

    “你以身来与我做交易,你竟还问我你错在何处?”

    殷乐漪更是不解,“这有何错?我和陆少将军一直以来便是如此。”

    他图她的颜色,她谋他的庇护与权力,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各有图谋,多公平。

    “那是曾经!”

    陆乩野猛地从水里站起来,双掌紧握住殷乐漪的肩头,迫着她的身子贴近他,看向他。

    “殷姮,我不要你以色侍我,也不准你以色侍我!你明不明白?”

    水花溅到了殷乐漪的衣裙上,肩头的衫也因陆乩野掌心的触碰变得濡湿,陆乩野给她的每一处触碰,好似都在警醒她记起,他想从她这里讨要的究竟是何物。

    殷乐漪别过头去,佯装不知,“我不明白。”

    她的冷淡更让陆乩野怒火中烧,但他不想将她又吓得对他只剩恐惧,深吸一口气竭力按捺住怒火,沉声道:“你明知我倾慕你,你可知你今夜的举动于我而言和折辱有何区别?”

    他胸有成竹的料定殷乐漪一定会来寻他伸出援手,便耐着性子静等着她解释完和裴洺那档子纠缠,可等来的竟是她安静的轻解罗裙。

    他倾慕的娇娥,以这样的方式践踏他对她的喜欢,这对心高气傲的陆乩野来说,是何其大的折辱。

    殷乐漪听懂陆乩野的话,不知该如何作答:“我没想过折辱你……”

    她要求得他庇护,她又怎敢折辱他?

    陆乩野闻言,又紧接着质问她:“那你又为何要去寻裴洺?”

    “自然是裴洺不似你这般……”殷乐漪欲言又止。

    陆乩野步步紧逼,“不似我这般什么?”

    殷乐漪被他逼得理智动摇,硬着头皮吐露实情:“……他是君子,我若寻他他必然会尽心相助,不会似你这般挟恩图报。”

    陆乩野对她的所作所为又何止是挟恩图报,他分明是恶劣的掐着她的七寸,对她予取予夺。

    陆乩野罕见的无言以对,无声收紧握住殷乐漪肩头的手,将她桎梏在眼前,不给她半分从他身边逃走的机会。

    “殷姮,你听好了。”他放缓了声气,“你我之间那些你不喜的过去,你可以尽数忘掉。我不会迫你,也不会再强你,但你也不许再拿‘以色侍人’这四个字来刺我。”

    若是放在从前,她能主动相迎,陆乩野必会满足的乐见其成,可事到如今他的态度却又一改往昔。

    殷乐漪勾在束带里的手指僵硬的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眼神更是不愿再朝向他。

    陆乩野却握住她的下巴尖,强硬的将她的娇颜转过来,一字一顿:“往后,你若再遇困境,你第一个想到要依赖之人合该是我陆欺。”

    不是旁人,更不是什么劳什子的裴洺。

    “殷姮,你该寻的是我。”

    殷乐漪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她和陆乩野这段理不清的纠葛里,陆乩野一向便是那个处在高位,掌控一切之人。

    可陆乩野眼下这番话的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讯息,却又让殷乐漪情难自禁地觉得,陆乩野在她面前已不再是从前那般的高高在上,可以主导一切。

    他不迫她,也不强她,他只要她在遇到困境之时,第一个想到依赖的人是他。

    殷乐漪唇抿成线,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乩野将她搂入怀中紧抱住,她不自在的挣扎了一下,余光不经意瞥到他未着寸缕的下腹处,霎时面红耳赤的挣得更厉害。

    “陆欺……你还在沐浴……”

    陆乩野垂首见她的雪腮浮出绯霞,一张被红妆妆点过的娇颜更显艳丽,便卸了几分力道,却又不把她彻底放开,“你先答应我。”

    殷乐漪羞怯的眼神都不知该如何放,她只想赶快从这样的氛围里抽身,颔首道:“……我知道了,我答应你就是。”

    陆乩野靠近她,趁势提出要求:“我会让人去大理寺诏狱替你侄女瞧病,你不可再去寻裴洺。”

    殷乐漪亦颔首应下,陆乩野满意的勾唇笑了笑,旋即在她绯颊落下一吻。

    还未待殷乐漪回过神,陆乩野便将她松开,重新

    坐回了浴桶里,“你先去屏风后等我。”

    殷乐漪还有事未同陆乩野讲,便站着没动,陆乩野见状,唇畔笑意更深,“你站在此处也好,我方能更快一些。”

    殷乐漪更是不明所以,“什么?”

    她说完,便见陆乩野将双臂伸进浴桶,没入水中。

    他黑似点漆的眸子紧锁在殷乐漪的身上,直勾勾地将她的模样印进他的眼眸里,让殷乐漪的脚踝上仿佛生出了一对钩子,将她的身子牢牢地桎梏在原地,挪不动一丝一毫。

    陆乩野又将一只手从水里伸出来,带着氤氲的水汽穿过她的指间,和她十指相扣。

    这样相握的手势让殷乐漪无比的陌生,想要缩回手,却又被陆乩野扣得更紧,再用力握住。

    “漪漪。”少年低沉的嗓音里攒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的难耐,“你唤我一声可好?”

    殷乐漪茫然的撞进少年的视线中,骤然发觉,他的一双眸沉如浓稠的墨,落在她面上的眼神更是毫不遮掩的露骨直白,写满对她的觊觎和欲念。

    殷乐漪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陆乩野此刻没入水下的手正在做什么,她的双颊霎时更加滚烫,“陆欺你……你放开我……”

    她慌乱的挣扎,企图逃出这方令她浑身都感到羞耻的寝殿。可陆乩野偏不让她如愿,手指将她的手完全掌控,掌心相触的滚烫和热意仿佛要沁入她的肌肤将她融化。

    陆乩野喉间泄出一声轻笑,“唤我。”

    殷乐漪充耳不闻,紧闭上双眼不听也不看,以为这样便能对陆乩野肆无忌惮所行的事视而不见。

    不多时,一阵沉闷绵长的低喘声钻进殷乐漪的耳朵里,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女郎,一听便知这是什么样的声音。

    她立刻抬手捂住一只耳朵,可另一只耳朵里传进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如影随形,仿佛是陆乩野一边在做那浪荡之事,一边将薄唇贴在她耳畔对着她在喘息,让她的脑海之中都无法自持的生出他行那事时的模样。

    殷乐漪羞赧的只觉浑身都在发烫,处在这样迷乱的氛围下,她只想逃之夭夭。

    耳边又恰如其分的传来少年的蛊惑之声:“唤我陆郎。”

    唤他,他便会快些,殷乐漪便能早一些从这样羞人的场景里抽身。

    她像是着了陆乩野的魔,被陆乩野又一次牵着鼻子走,忍住羞赧,声若蚊蚋的唤:“陆郎……”

    殷乐漪唤完,便又听陆乩野喉间一丝极压抑的笑声:“再唤一声……”

    “……陆郎。”

    一声又一声,殷乐漪不知被陆乩野蛊惑着唤了他多少声“陆郎”,在她将“陆郎”二字唤的都变得麻木之时,听他泄出一声闷哼,尾音拖得又长又缓,透着几分畅快。

    浴桶清澈的水面浮现出浊物,陆乩野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面前的少女,她羞怯的面若桃花,睫羽如沾了水的蝴蝶颤了又颤,一张殊色娇颜惹人怜爱至极。

    再往下,她的裙衫被他身上的水打湿了几分,腰间的料子更是湿软的紧贴着她的腰肢,将她那一段盈盈一握的细腰肢衬得愈发婀娜。

    美人在前,才纾解了一次的少年郎不觉餍足,反而更加躁动。

    陆乩野阖上眼帘,将胸膛重生出的**又压回去,再掀起眼帘时,眸中又有了几分清明。

    他从浴桶里起身,牵着殷乐漪取了布帛随意的拭了身,又取下亵衣穿上。

    殷乐漪许久没再听到那令她羞赧不已的喘息声,小心翼翼的半睁开眼眸,便恰好见得陆乩野正侧身对着她穿衣,一副衣衫半褪的模样,她又立刻紧闭上了眼。

    “……陆欺你松开我,你握着我的手如何穿衣?”

    陆乩野顿了顿,将手从她的指间抽回,便见她睁开眼往后退了数步,和他拉开数丈的距离。

    陆乩野好笑道:“满意了?”

    他随手袭上亵衣带,衣衫蔽体勉强算得妥帖,殷乐漪便不再那般羞怯抵触。

    又想起方才陆乩野在自己眼前行的事,还是忍不住斥他,“你怎可如此……轻浮!”

    自幼被教养的端庄得体的公主殿下,连斥责人都文雅的很,讲不出一句污言秽语。

    陆乩野随意的在榻上一倚,一条长腿屈膝撑着手臂,身姿慵懒,语气也慵懒,“连圣人都讲食色性也,情动浓时,男欢女爱更是人之常情,有何轻浮?”

    “更何况,已提前告知你让你去屏风后面,是你自己赖着不走的。”陆乩野笑容明盛,俊美的脸庞人畜无害,“漪漪,你怪不得我。”

    殷乐漪被噎的语凝,为自己辩驳道:“我、我是想同你说要事才没有立马走的……”

    陆乩野轻描淡写的将话锋一转:“那便现在说罢。”

    殷乐漪轻咬了咬唇,告诫自己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和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正要开口,又见陆乩野对她勾了勾手指,笑容很是无邪,“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与我说。”

    殷乐漪不觉陆乩野的笑亲和,只觉分外渗人,却还是硬着头皮往陆乩野跟前走了两步,“……陆欺,你是不是要带兵出征?”

    陆乩野不假思索的颔首:“是。”

    殷乐漪敛了那些扰她心神的思绪,望向陆乩野的眼眸,认真地问:“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出征?”

    第76章 儿郎我和你都是蠢笨之人。

    陆乩野收敛了几分笑意,没有一口回绝殷乐漪,只问:“为何?”

    “皇叔擒获赫连殊是为了挟持魏宣帝,但魏宣帝以残暴专政闻名,他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受制于皇叔。魏宣帝将我兄嫂一家下狱只是个开始,等到陆少将军上了战场和皇叔交战,我们晋国皇室便会被魏宣帝接连屠杀殆尽,魏宣帝会用我们的死向皇叔和他麾下的晋国军队示威。”

    听殷乐漪有条不紊的分析她往后会面临的境况,陆乩野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的身子在自己面前坐下,“殷姮,你说的不错。但我不会让你死,你母亲的安危我也不会置之不顾。”

    殷乐漪愣了一下,除了她的安危外,她没想到陆乩野竟会把她母亲的安危也放在心上。

    想从他掌中缩回的手又顿了顿,殷乐漪继而道:“陆少将军,可我想护的人不止我母亲和自己。”

    “我现在能为他们做的,便是向魏宣帝表明我们晋国皇室的忠心,暂时打消魏宣帝处置我们晋国皇室的念头。”

    “所以你要带你一同出征?”陆乩野捋着她话中的潜藏之意,“你想做的,恐怕不止是出征。”

    “是,皇叔打着晋国正统的名义起兵复晋。但皇叔忽略了我,晋国唯一的嫡出正统是我,不是他。”殷乐漪讲到此处,声气低了几分:“我才是晋国的皇储,我若以晋国皇储的身份归顺魏国,站在魏国的阵营里,皇叔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晋国将士的军心也会被动摇。”

    仅凭三言两语表明忠心魏宣帝是不会相信他们的,所以殷乐漪便只能选一条绝路,以证自己臣服魏国之心,换取魏宣帝放过她的亲族。

    但这对殷乐漪来说,又是何其的残忍。

    陆乩野思及此,望向殷乐漪的眼神愈发深沉,“殷姮,你当真想好了?你要是选了这条路,此后必会被晋人戳着脊梁骨唾弃。”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殷乐漪垂低睫羽,“陆欺,或许你会觉得我这样的做法十分的蠢笨。但我做不到皇叔那般的冷血无情,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亲人们死,我却置之不顾……”

    这件事她埋在心底没同任何一个人讲过,但面对陆乩野,她不得不将自己的想法剖白。她不期望陆乩野能理解她,更不敢奢望往后的史书提及“晋国芙蕊公主”这几个字时,能笔下留情。

    陆乩野从旁听着她的字字句句,嗓音温柔如旧,但语气却难掩失落。

    陆乩野深知殷乐漪的性子是何其的宁折不屈,她为全一身清誉,连性命都可舍弃,如今却要被亲缘牵绊,生生弯折自己的风骨。

    他怜爱殷乐漪,却又更能

    理解殷乐漪。

    “如果为护亲人是蠢笨。殷姮,那我和你都是蠢笨之人。”

    殷乐漪惊疑,她所了解的陆乩野凉薄恶劣、不通人情,她实没想到陆乩野竟然能理解她的作为。

    她忍不住问:“为何?”

    “你想知道?”

    殷乐漪迟疑的点头,陆乩野手撑着侧脸对她笑了笑,“你今夜留在我殿中安寝,我就告诉你。”

    殷乐漪闻言起身便要离去,陆乩野又拉了一把她的手将她按坐回榻上,她戒备的看向陆乩野,“陆少将军。”

    陆乩野从后将殷乐漪的身子揽入怀中,头倚在殷乐漪的颈窝里,薄唇轻启:“从前有一个小小儿郎,生来早慧,聪颖绝伦,旁人见他都对他赞不绝口,但小儿郎的母亲却并不怎么喜欢他。”

    “无论小儿郎的字写得有多么好,丹青山水画得有多精妙,小儿郎的母亲却总是对他疏离又冷淡。”他讲到这里顿了顿,“她看小儿郎的眼神里,常常都带着不加遮掩的厌恶。”

    他的语气仍是漫不经心的,好似在讲一个他不怎么上心的平凡故事。

    殷乐漪轻声问:“小儿郎的父亲呢?他也不喜小儿郎吗?”

    “不,小儿郎的父亲十分喜爱小儿郎。”陆乩野嗓音沉缓,“小儿郎所学的字和画都是他握着小儿郎的手一笔一划亲自教的,他对小儿郎呵护备至,倾尽他所有的东西将小儿郎教养长大。”

    殷乐漪歪着头,视线落在陆乩野的面上,见他眉眼是从未有过的宁和,唇角微抬,那些凌厉和冷漠此刻都从他的身上褪去,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安静无害的少年郎君。

    她红唇如焰,吐出柔声细语:“那小儿郎的父亲一定是个很好的父亲。”

    陆乩野一抬眸,便见得少女娇柔面容,一双沁水桃花眸噙满柔情的望着陆乩野。

    他不由得将搭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应声道:“小儿郎的父亲是这世间最好的父亲。”

    殷乐漪还想问小儿郎后来如何,陆乩野便已阖上眼帘,不再言语。

    殷乐漪安静的等了陆乩野片刻,见他丝毫没有松开她的迹象,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陆欺,你这样让我怎么回去?”

    “那就不回去。”

    “不可。”殷乐漪一口否决,“也不妥。”

    陆乩野背往后一靠,殷乐漪的身子便跟着倒进他的胸膛,想要撑着他坐起,又被他往胸膛里按的更深。

    头顶上方传来陆乩野的声音:“再让我抱一会儿。”

    他不再强硬的将殷乐漪留在殿中,也不再对殷乐漪行逾矩之事,若只是让他抱一会儿,殷乐漪尚能接受。

    她柔声提醒陆乩野:“只抱一会儿。”

    他低声答:“嗯。”

    殿内烛影深深,纱制的屏风上映照出少年郎君拥着少女的身影,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呈一番说不清道不尽的缱绻情意。

    魏宣帝召回大将军陆蒙的旨意,翌日便传到了越国公府上。

    越国公携一家老小在院中跪接圣旨,传旨的宦官笑盈盈的将旨意送到越国公手里,“陆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此番总算能回京和陆家老小一家团聚,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

    越国公接过圣旨,遣了下人将宦官恭送出越国公府后,回到前厅屏退下人,看着圣旨摇头叹息。

    陆聆贞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没敢吱声,自从母亲被兄长送到边疆父亲身边后,她数月以来皆被宫里的教习嬷嬷,按在自己的院中学如何做一个大家闺秀,性子被磨平了不少。

    陆长廷神色凝重的开口:“阿爷,我听闻陛下会突然召父亲回都城,是因为阿圻的提议。”

    陆聆贞小声道:“这么说来,表哥岂不是在助我们一家团圆?”

    陆长廷斜了陆聆贞一眼,“你以为只是我们一家团圆这么简单?父亲若不在边疆镇守,回到都城便会被陛下理所应当的收回兵权,我们陆家的兵权就会被架空,父亲便只能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将军,届时陛下若要对我们陆家——”

    “住口。”越国公斥责,“长廷,不得对陛下妄加揣测。”

    陆长廷面有愠色,“阿爷,不是我妄加揣测陛下,乃是陛下忌惮我们陆家多年本就是事实。”

    “阿圻的所作所为更是让我无法理解,难道他成了皇子,便真的只将我们陆家视为需得提防的臣子,丝毫不顾念骨肉亲情吗?”

    越国公闻言,忆起往昔种种,又是一声扶额长叹:“是我的过错,阿圻他恐怕早就对我和越国公府恨之入骨了……”

    “他凭何恨阿爷?又凭何恨我们越国公府?”陆长廷义愤填膺,“当初姑父犯了抄家灭门之罪,连累姑姑一同香消玉殒,是阿爷和父亲一起多方奔走,才保下阿圻一命!”

    “我们越国公府将他抚养长大,庇护他这么多年,竟不想养出一头白眼狼来!”

    陆长廷越说越是气愤,怒而拂袖,转身欲走,“我现在就去找他说理去!”

    越国公重重拍案,“长廷!回来!”

    陆聆贞在旁大气都不敢出,“阿兄莫要冲动,表哥如今是皇子住在宫里,若无召见,阿兄连宫门都进不去的……”

    陆长廷也是被陆乩野气糊涂了,寻了把椅子随处坐下,“阿爷,依您高见,我们陆家该如何应对?”

    “随阿圻去罢……”越国公长叹:“这都是我们陆家欠他的……”

    陆长廷拧眉不解,“我们陆家到底欠了他什么?”

    越国公摆了摆手,一副不愿多提此事的模样。

    陆长廷却不依不饶,“阿爷若不将这件事背后的隐情与孙儿言说,孙儿便只当您外孙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这表兄弟的情分也就此打住,往后只将他视为仇敌!”

    他从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语气更是毅然决然。

    越国公已到花甲之年,又怎能眼见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儿和外孙成为水火不容的仇敌?

    他面上闪过挣扎之色,最终又化为一声叹,“聆贞你先出去,阿爷有话要和你兄长讲。”

    大理寺门前,大理寺卿带着一干下属,在此处恭候多时。

    陆乩野不日便要出征讨伐宁王殷骁,今日特拿了魏宣帝手谕前来提审宁王之子殷晟,待他日出征之时,好将其带到阵前与宁王对阵。

    大理寺卿恭恭敬敬的将陆乩野迎进大理寺,见他身边还带着一位御医,便问道:“殿下,带御医前来可是有什么深意?”

    陆乩野淡淡道:“陛下说了,殷晟一家暂且还得活着,我便带了御医来为他们诊治一番,别让他们死了。”

    “原来陛下是这个用意……”大理寺卿豁然开朗,“多谢殿下提点!殿下这番点拨于下官而言便是指路明灯啊……”

    大理寺卿拍须溜马的功夫比从前更上一层楼,陆乩野步入诏狱,见裴洺站在甬|道里进退两难,手中似乎拿着几瓶药丸,见他们一行人进来,忙将药丸揣进衣袖里,退到一旁拱手行礼。

    “参见殿下。”

    “裴少卿不必多礼。”陆乩野从裴洺身前走过,又问一句身后的大理寺卿,“裴少卿不用避嫌?”

    大理寺卿忙不迭道:“自是要避嫌的!还请殿下容我失陪片刻……”

    陆乩野颔首,大理寺卿便转到后方,亲自耳提面命的将裴洺往诏狱外赶。

    陆乩野缓步走到关押殷晟的牢房门口,让御医进去诊治,大理寺的人便立即搬了把椅子过来,供陆乩野坐下等候。

    不多时,牢房里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把女儿还给我——”

    御医抱着个女童窘迫的从牢房里出来,赔罪道:“殿下,牢房里实在太过昏暗,不利于下官施针。便和这女童的母亲讲明原因,将这女童带出来医治,可这女童的母亲不信下官,认定下官是要害这女童的性命……”

    身在牢狱,周遭又皆是虎视眈眈的敌国之人,殷晟的妻子反应会如此过激实乃人之常情。

    不过现在这里的任何一人都无法将殷晟的妻子说服,又何必多费口舌。

    陆乩野道:“你快些将这女童医治好,再送还回她母亲身边便是。”

    御医点头答是,想要打开随身带着的药箱,怀中又抱着那年幼的女童,一时实在分不出手。

    偏那昏睡的女童听到了母亲的哭喊声,也哭着醒来喊“娘亲”,御医更是手忙脚乱,急的满头大汗。

    陆乩野从椅子上站起,“将她放到上面。”

    “多谢殿**恤……”

    殷兰小小的身体被放到椅子上后,脚都无法沾地,见面前又立着个陌生的人,头发还是白色,吓得瘪嘴大哭。

    陆乩野余光在殷兰面上淡扫了一眼后,只觉她和殷乐漪没有一处长得相似的地方。

    殷兰哭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会她,又见一旁的人从箱子里拿了许多药瓶出来,想到姑姑昨日说会为她寻大夫来为她瞧病,但爹娘又嘱咐过她不能说姑姑来过。

    她便吸了吸鼻子,问陆乩野:“你是谁啊?”

    陆乩野双手环肩,懒懒道:“你姑父。”

    第77章 落雪本就无情,何来余情未了。

    贵妃因宁王起兵伐魏之事一病不起,殷乐漪守在雍华殿侍奉贵妃多日。

    今日殷乐漪刚伺候完贵妃用药,雍华殿的宫婢便急急忙忙跑到内殿禀告,“娘娘,陛下来了!”

    殷乐漪见这宫婢喜不胜收,想起这几日木槿同她禀报雍华殿的人,因害怕贵妃被牵连失宠,有好几人都请辞调去其他宫,贵妃病重无暇理会这些事,便由着他们。

    眼下魏宣帝摆驾雍华殿,他们倒是比主子更激动。

    “陛下来了禀报便是。”殷乐漪放下药碗起身,“你如此慌慌张张若是冲撞了陛下该如何是好?”

    宫婢忙收敛起松散的仪态,“公主恕罪……”

    殷乐漪再过不久便要和陆乩野一同出征,若母亲殿里的人一直怀有异心的懒散着,又怎会尽心侍奉母亲。所以趁她还在母亲身边时,必然是要为母亲树几分威信的。

    贵妃从床榻上坐起,“下去罢,往后不要再这般莽撞了。”

    宫婢恭谨的退出殿内,殷乐漪拿了软枕放到母亲身后让她靠着,被母亲按住了手,“乐漪,你不便和宣帝相见,先回去罢。”

    贵妃极为维护女儿,面见魏宣帝让殷乐漪都是能避则避。

    “母亲,宣帝既已来了,女儿此刻回避恐怕也会与宣帝撞见,指不定还会落一个不敬之罪。”殷乐漪拍了怕贵妃手背,“母亲还是静心养着罢。”

    “陛下驾到——”

    魏宣帝步入内殿,殷乐漪行礼,“参见陛下。”

    宫婢正要将贵妃搀扶下床行礼,魏宣帝大步一脚踹向宫婢,怒骂道:“混账东西!你将贵妃扶下榻是想让贵妃病的更重吗?”

    宫婢被踹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忍着剧痛爬起来跪到地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魏宣帝将贵妃重新扶到床榻上,“如此没有眼色的宫婢又怎能照顾好贵妃,来人!拖下去杖毙!”

    贵妃劝阻道:“陛下,这婢女从臣妾进宫后便一直伺候臣妾,还请陛下饶她一命……”

    “贵妃你就是太过心慈,朕不过几日未来见你,你就病成了这样,可见是底下这些人没有用心服侍。待朕再亲自挑选一些恭顺懂事的宫婢送到你殿里。”

    任凭那宫婢如何哭天喊地的求饶,魏宣帝意已决,“拖下去行刑。”

    殷乐漪旁观魏宣帝的暴行,宫婢根本没有过错,却只因魏宣帝认定她侍奉不周便要被杖毙,这是何等的残暴独裁。

    魏宣帝对着贵妃收起了怒火,一阵嘘寒问暖过后又是一阵叮嘱,独独对宁王殷骁骑兵一事绝口不提。

    他和贵妃交待完,便将视线落在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殷乐漪身上,忽而发问道:“芙蕊,你对殷骁起兵复晋一事如何看?”

    贵妃霎时煞白了脸,“陛下……”

    魏宣帝置若罔闻,审视殷乐漪的意图毫不遮掩。

    殷乐漪忙不迭在魏宣帝身前跪下,雪腮划过两行清泪,“陛下,殷骁他就是个罔顾亲缘的冷血之徒……明知我们这些亲族身在魏国,却还要在魏国境内挑起战火,他这是想将我们这些人赶尽杀绝啊!”

    她啜泣着叩首,“还请陛下为芙蕊和母妃做主,莫要因殷骁的大逆不道之举牵连到芙蕊和母妃啊……”

    她在魏宣帝面前痛斥宁王,将自己和贵妃撇得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半分作为晋国皇室的气节,反而更像一个害怕被亲族累了性命的平常女子。

    魏宣帝见殷乐漪如此怯懦胆小,一看便不是能堪大任之才,他心想那晋文帝当真是个蠢材,竟将唯一的骨血养成这样的庸才。

    “芙蕊,朕不是不辨是非的昏君。朕待你母妃情深意重,又怎会轻易因一个殷骁而问责你母妃。”魏宣帝喜怒难辨,“但你的身份终究是受人诟病的,即便朕知晓你是个乖巧的孩子,可你叔父殷骁屠戮朕的百姓,动摇朕的江山,朕即便有心想护你,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芙蕊自来到魏国后,陛下便从未苛待过芙蕊,陛下的宽厚仁爱芙蕊一直铭记于心……是以芙蕊从未对魏国有过二心,往后也只想在魏国安稳的活下去!”

    殷乐漪跪在地上哆嗦着身子,哭的泪流满面,“芙蕊恳请陛下留给芙蕊一条活路罢……”

    魏宣帝在来雍华宫之前,召见过陆乩野。

    陆乩野除了从魏宣帝手中拿走了一道入大理寺诏狱的手谕外,还为这次出征,向魏宣帝献出了一计。

    利用晋国公主嫡出的正统身份,在战场上动摇殷骁的军心,更让殷骁的伐魏复晋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如此精妙绝伦的计策,魏宣帝自然要推波助澜。

    贵妃泪水涟涟,“陛下,臣膝下仅有芙蕊一个女郎。若她有个万一,臣妾也不知往后该如何是好了……”

    “贵妃稍安勿躁。”魏宣帝安抚的拍了拍贵妃的手,又睥睨着俯首的殷乐漪,“朕思前想后,能让你往后仍在魏国安稳度日的法子的确有一个,只要你愿意去做。”

    殷乐漪急急道:“什么法子芙蕊都愿意。”

    魏宣帝道:“让你随大军出征,在两军对战时对晋国的将士表露出向大魏俯首称臣之意,令你皇叔师出无名,你可愿意?”

    殷乐漪闻言面上闪过迟疑之色,魏宣帝笑问:“你可是不愿?”

    “……并非是芙蕊不愿。”殷乐漪踌躇道:“只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芙蕊只是个弱质女流,若去了战场芙蕊恐丢了性命。”

    魏宣帝见她这样的贪生怕死,更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便和颜悦色道:“你放心,朕一定会让大魏的将士们护你周全,免去你的后顾之忧。”

    殷乐漪叩拜道:“芙蕊愿意,芙蕊多谢陛下。”

    魏宣帝仰天大笑,连说几个好字。殷乐漪面向着地,眼底的泪水渐渐止住,神情中的怯懦也慢慢淡去。

    魏宣帝又嘱咐了几句贵妃,便没有在雍华殿中久留,摆驾离开。

    殿中只剩她们母女二人,殷乐漪从地上站起,贵妃便搂抱着她泣不成声:“宣帝这是何其歹毒的法子啊……他是想让我的儿背负千古骂名啊……”

    殷乐漪掌心顺着贵妃的脊背,“母亲不必为儿臣痛心,此法是儿臣想出来的。只是魏宣帝多疑,若由儿臣主动提及他恐怕会起疑,所以儿臣便托了人将此法传到了魏宣帝的耳朵里。”

    贵妃闻言收了泪,不解道:“为何如此行事?”

    “为向魏国表明忠心,为证我殷氏一族对魏宣帝绝无二心,为让殷氏一族能有活命的机会。”

    殷乐漪拿了绢帕为母亲擦干泪水,“母亲,若儿臣一人背负骂名便可换取母亲和族人们平安,这千古骂名儿臣接下了。”

    贵妃注视着眼前的女郎,神态温顺宁静,与方才那个跪在地上怯懦哭泣的女郎判若两人。

    “母亲不要悲痛,更不要为儿臣的境遇流泪,以免魏宣帝对母亲起疑。”殷乐漪搂着母亲的腰,依赖的靠进母亲怀里,“母亲要在魏国平安的等着儿臣回来,不要让儿臣担心。”

    贵妃回抱住女儿,有千言万语想将她留在身边,可又清楚地明白眼下这局势,强留她反而是在

    害她。

    “……好。”贵妃含着泪,“母亲会平安的等你回来……”

    殷乐漪又在雍华殿待了一日,陪着贵妃用完晚膳歇下后,这才打道回自己的绛清殿。

    回去的途中,遇上几个在僻静处用清水洒扫地面的宫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殷乐漪的鼻尖里。

    “拜见公主。”宫人停下来行礼。

    殷乐漪随口问道:“你们为何在这里洒扫?”

    宫人如实道:“回公主,方才雍华殿里杖毙的宫婢,就是在此处行刑的……”

    殷乐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对木槿低声吩咐道:“木槿,你去打听打听,若那被杖毙的宫婢还有家人,便从我的私库里取一些钱财抚恤她的家人。”

    “公主实在仁善。”木槿欲言欲止,“公主此去战场奴婢委实不放心,公主可带上木槿一起去?”

    “不可。”殷乐漪驳了木槿,“我这番随大军前去战场,凶险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更何况随军出征的都是男子,你一女子本就不便,加上一路上风尘仆仆安营扎寨,我吃过一回这样的苦,不能让你也陪我去吃苦。”

    木槿还想再请求一番,被殷乐漪一口回绝,“无论你这么说我都不会应你的,你就留在皇宫里。待我走后便让母妃调你回雍华宫,有你在母妃身边照料我才放心。”

    木槿只得暂且收了念头,“奴婢谨遵公主吩咐。”

    半月时光如流水,出征之日转瞬便至。

    三十万铁骑身披盔甲于都城外整装待发,魏宣帝站在城楼上亲自为将士们践行。

    陆乩野伫立在魏宣帝身侧,待魏宣帝一番鼓舞将士们的慷慨陈词后,又侧身看向他,“区区殷骁残党不足为惧,朕相信吾儿必能砍下他的头颅兴我大魏国威!”

    陆乩野作揖道:“儿臣必不负陛下嘱托。只是襄王还在殷骁手中,以殷骁目前的所作所为来看,即便我们将他的儿子殷晟带到战场上,也不一定能换得襄王平安归来。”

    “殷骁要是一直以襄王的命相挟,儿臣这场仗又该如何打胜?”

    魏宣帝本就因襄王诛杀肃王一事,对襄王心存颇多猜忌,此番讨伐殷骁乃是维系社稷的大事,他又怎会让一个襄王动摇到国之根本。

    “襄王乃是亲王,必要之时为社稷为百姓而死,亦是死得其所。”魏宣帝面不改色,“将他的尸首带回来便是。”

    陆乩野默了片刻,“阵前斩杀亲王恐军心涣散,更亦在军中失去威信。还请陛下给儿臣下一道圣旨,将士们知道是皇命便不敢不从。”

    魏宣帝语气不明:“你这是要让朕背上弑子的罪名?”

    “如果有的选,儿臣更不愿背负弑兄的罪名。”

    魏宣帝闻言怔了怔,心道他这十六子不愿弑兄,倒是比那襄王更重几分骨肉亲情。

    “好,朕便准你不背弑兄之名。”

    魏宣帝召来内侍,取来玉玺,站在城墙上亲自为陆乩野写下圣旨。

    陆乩野伸手正待接过之时,魏宣帝目光锐利的扫向他,“那芙蕊公主与你一路同行,又是你献计将她纳入军中。朕且问你,你可是还待她余情未了?”

    陆乩野面无表情的反问:“我待她本就无情,又何来的余情未了。”

    魏宣帝尚算满意,将圣旨放到他手中,“万事以大局为先。”

    “儿臣领命。”

    陆乩野走下城墙,傅严傅谨一人为他牵着黑马乌云,一人为他拿着长枪摧城,守在城门口候他。

    陆乩野上前接过摧城枪,翻身上马,单手握了缰绳,沿着大军向两侧退后开出的一条道上骑马踱步,审阅大军。

    路过一辆马车之时,乌云的步伐缓了下来,恰逢一阵凛冽寒风起,将马车的帷幔吹得翻飞,端坐在马车内的少女向外看来。

    只见那高坐在马背上的少年郎身披银甲,手握漆黑长枪,以银冠高束的白发在冷风中肆意张扬的拂动,整个人意气风发,英气逼人。

    他也正好垂眸望向殷乐漪,那双黑似点漆的凌厉眼眸中噙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像是有话要言,却又不曾开口说半个字,只继续骑着马往前而行。

    直到殷乐漪在这一方车窗里再也窥不见少年的英姿,远方忽的传来少年气势磅礴的下令声:“齐军出发——”

    回应他的是千军万马之声,将这一方天地都震动。

    一片雪从车窗外飘进来,殷乐漪摊开掌心接住,再侧目看一眼魏国的天空,只见雪花随着寒风簌簌落下。

    殷乐漪离开魏国都城的这一日下起了雪,唤醒她有些久违的记忆,想起从前作为阶下囚来到魏国的路上也是这样的冬日,这样的雪天。

    不过短短一年,她的处境变换了,却又更像是什么也没改变。

    她依然受制于人,需得如履薄冰的为自己的性命筹谋,为一族人的平安去涉险。

    唯一令她感到几分庆幸的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而不是被人按着头胁迫。

    殷乐漪放下帷幔,掩住外边的雪景,阖上眼开始思索之后每一步该走的路。

    一出城殷骁的消息快马加鞭的传回到魏军之中,和主将所料的丝毫不差,殷骁将维州城劫掠一空后便弃城离去,率领大军赶往最近的鄯州城。

    大军的线路便及时做了修改和调整,将目的地换到鄯州。

    为缩短时间,陆乩野命大军昼夜不停的行军,而离都城越远,行军路上遇见的流民便越来越多。

    数九寒天,大雪纷飞。

    一路上衣衫褴褛的老幼妇孺比比皆是,每一个都饿的饥肠辘辘,面色蜡黄,在这寒天雪地里多留一息便能夺去他们的性命。

    一日大军停在官道上暂做休整,殷乐漪坐在燃着炭火的马车中,便有士兵为她送来膳食和清水。

    她几乎从不下马车,更不与人攀谈,今日却隐隐听到马车外传来幼童的哭泣声。

    她将帷幔挂到钩子上,往外瞧去,果真又见许多流民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而其中一个幼童单独缩在一块岩石旁,他脚上的鞋只有一只,露在外面的脚被他哭着抱在怀里却仍旧冻得青紫。

    殷乐漪看着面前的膳食更是提不起半分食欲,她斟酌良久,还是将膳食一碟碟重新放回食盒中,提起食盒推开马车门正欲走下马车,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待她看清对方长相之后,面色一沉。

    威远侯裴召领命巡视全军,瞧一眼殷乐漪便猜到她想做什么,在她马车前停下,以一副年长者的口吻对殷乐漪道:“公主还是和从前一样,过于仁善

    了。”

    “这和裴大人又有何关系?”殷乐漪冷声道:“不,如今该称您为侯爷才是。”

    靠着通敌叛国在魏国封候拜将,裴召其人令殷乐漪鄙夷更憎恨。

    裴召被旧国侍奉的公主当面嘲讽,也不痛不痒,“裴某现今在军中也挂了职位,公主想给流民分食的举动便是在违抗军令,这乃是裴某所管辖之事,自然该由裴某来管。”

    殷乐漪收紧握着食盒的手,对裴召的怨憎更是涌上心头,“你究竟是职责所在还是故意刁难,你自己心中清楚。”

    裴召眼中闪过不屑,“公主从前做公主时,裴某便从不看好。现今看来公主倒是比往昔多了几分脾性,但依旧过于怯弱,又何必非要以卵击石?”

    他是在告诫殷乐漪,待在军中便该安分守己,而不是得罪他这个有军职之人。

    殷乐漪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面对致使她国破家亡的元凶之一,此刻还恬不知耻的拿着害她家国灭亡后得到的职位,在她面前以势压她,她又怎能做到面不改色,心如止水。

    裴召招呼士兵来,“既然芙蕊公主不愿享用我们军中的膳食,便替芙蕊公主将食盒弃了。”

    士兵领命,向殷乐漪伸出手,“公主。”

    殷乐漪握着食盒不愿放手,那士兵便只能使了几分蛮力从殷乐漪手中抢,一来二去,食盒的隔层散开,里面的膳食掉了一地。

    裴召视若无睹,“再将公主请进马车里,莫要让公主受了寒。”

    殷乐漪眸里生出屈辱的泪,士兵见她不肯动,伸出手正要推搡她,一柄漆黑长枪忽然破空投来,枪尖生生贯穿士兵的手,连同他整个身子都被这股力量带倒,手掌被被长枪钉在了雪地里。

    “裴召?”陆乩野骑马踱步而来,声中含笑:“本将竟不知你何时成了这军中主将。”

    第78章 倾覆他是个颠覆朝纲的奸佞之臣。……

    士兵被长枪狼狈的钉在地上,整只手掌被贯穿的鲜血淋漓,在雪地上流出狰狞的血线。

    他惨白着脸求饶道:“将军饶命……”

    陆乩野骑马踱步到长枪前,伸手握住枪杆往下,枪头往雪地里镶的更深,士兵的伤口被拉扯血液飞溅,惨叫连天。

    饶是裴召这样看惯了刀光剑影之人,见到这样的场面也忍不住周期了眉头。

    “将军,军中严令禁止将粮食分发给军中以外的人,便是流民也不行,而芙蕊公主试图违抗军令,这名士兵乃是听属下号令,并无过错。”

    陆乩野居高临下的睨着裴召,“裴大人,你还未回答本将方才的问话。”

    裴召立刻道:“自然是将军才是这军中主将,属下更是唯将军马首是瞻。”

    陆乩野又用余光瞥了瞥面上冷汗直流的士兵,“你现在可知你错在何处?”

    “属下知晓,属下知晓……”他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陆乩野俯首道:“……将军才是主将,属下愚昧不该只依裴都护的军令行事,还请将军恕罪!”

    陆乩野将枪头从他的手掌里拔出来,凉凉道:“芙蕊公主乃是陛下钦点随大军出征,你却如此轻慢公主,可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

    “属下不敢!”他痛到面目狰狞,又冲着殷乐漪的方向跪拜,“请公主恕罪饶恕小的吧……”

    真正与殷乐漪为难的是裴召,这士兵不过是听令行事,殷乐漪见他已受伤更不愿追究,“你起来罢。”

    士兵后怕的从地上爬起来,陆乩野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芙蕊公主开恩,你且下去疗伤罢。”

    士兵一口一个“多谢将军”、“多谢公主”的离开,留裴召站在一旁面色不太好看。

    这士兵是他营里的人,被陆乩野当面立了威杀鸡儆猴,恐怕之后他手下的人都不会再对他言听计从。

    陆乩野反手握枪背在身后,笑问裴召:“裴大人,还有事?”

    权势压人,裴召只得将这口气咽回去,拱手作揖道:“属下告退。”

    待人走后,陆乩野这才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

    殷乐漪想到方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护了自己,传出去恐怕又要引人猜忌他们的关系,不如借她和陆乩野那层寡淡的“兄妹”身份,也免得旁人多想。

    她顺势道谢:“多谢兄长替芙蕊解困。”

    陆乩野长腿一迈跨上马车,一手按着车沿将殷乐漪堵回马车内,“兄长?”

    他身量高大,骤然上来将马车都带的晃动,殷乐漪往马车里退时脚下没留神,被晃的身子一斜朝着碳炉倒去,陆乩野及时握住她的手往前一拉避开了碳炉,殷乐漪的额头却不慎撞到了车壁上。

    陆乩野敛了笑容,躬身走进马车里,拉着殷乐漪坐下后忙不迭去看她的额头,“痛不痛?”

    车壁内里镶了几层绸缎还算柔软,殷乐漪揉了揉额头,“没事。”

    陆乩野还是有些不放心,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额头,见的确没有异样这才安心。

    “殷姮,你就不能小心些?方才若非我拉住你,你整个人都要撞上碳炉了。”

    殷乐漪瞥一眼马车外,疏离的道:“多谢兄长关心,芙蕊下次一定小心。”

    陆乩野顺着她的目光往外一瞥,抬脚一伸将马车门关上,马车霎时便变得密闭起来,将他们和外边的人事隔开。

    他凑近殷乐漪,语气不明:“殷姮,你唤我兄长就唤的这般顺口?”

    这样的口吻,无论殷乐漪怎么听都觉得他对兄长这个称呼十分不满。

    她解释道:“陆少将军,你在大庭广之下帮我解困。我若不唤你兄长,让旁人觉得你是因我们兄妹的关系才护我,恐怕又会传出些风言风语。”

    她的顾虑其实半分也没错,但陆乩野对此不以为意,“殷姮,这里不是魏国皇宫,你不用再有任何的顾虑。”

    他双臂环肩,慵懒的往后一靠,“倘若他日似裴召之流还胆敢趁我不在之时冒犯你,你只管与他抗衡,便是将人杀了我也能保你安然无虞。”

    旁人说这番话或许轻狂,但此话是从陆乩野口中说出,那便是不争的事实。

    殷乐漪望向陆乩野的目光也不由得有些复杂,她从未与陆乩野言说过自己心底的忧虑和惧怕,但他眼下却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剖开令她一直提心吊胆地恐惧,让她不必再顾虑只管抗争,他会保她安然。

    她想问陆乩野,可又是想从她这里讨些好处才会这般袒护她,话到唇边又被她咽回去。

    陆乩野上回已经告诉过她,他是因喜欢她,倾慕她才会如此。若再问一次,他恐怕又会气得认为自己被折辱了。

    只是“喜欢”和“倾慕”这两个词,委实不该出现在她和陆乩野之间。

    “多谢陆少将军。”殷乐漪平静的转了话锋,“敢问陆少将军为何裴召会在此?”

    “自然是陛下钦点,让他验明对魏国的忠心。”

    降臣终归是降臣,即便为魏国立下天大的功劳,也抵不住君心难测,世事多变。

    这也说明裴召这个威远侯在魏国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殷乐漪想到裴召当初竟为此舍弃整个魏国和都城的所有百姓,只觉无比的讽刺。

    马车底盘忽然轻轻晃动了几下,陆乩野起身坐到殷乐漪身侧,掀开帷幔,两人一齐望出去。

    只见那衣衫褴褛的幼童趁着将士不备,佝偻着身子躲在马车底下,伸出冻得青紫的一双小手,捡起刚才殷乐漪掉在地上的食物不管不顾的往嘴里喂。

    外面寒天雪地,那食物掉在地上早就冷透,上面不但染了雪和泥,还有一些血迹,一看便知不能再吃,但这幼童却没有一丝迟疑的狼吞虎咽。

    殷乐漪见得此情此景,即便这幼童是魏国人,也很难不生出恻隐之情。

    有士兵发现了他,拿起武器正要向他走来,殷乐漪拉了拉陆乩野的衣袖。陆乩野会意,抬手示意士兵退下,对方便又收起武器回到原位。

    那幼童吃的太快不一会儿便吐了出来,他却缓也不缓,瘦小的身体忍住干呕又继续捡起食物往自己嘴里喂,直到他将那地上的东

    西全部吃干净,又缩着背从马车底下钻出去小跑着离开了。

    “为何会有这么多流民?”殷乐漪忍不住问,“可是因为起了战火?”

    “是。”陆乩野放下帷幔,“战火一起,第一个被殃及的便是百姓。这些流民大多都是从龚州维州还有崇州三个州郡逃难来的,许多州郡都不接受流民进城,他们便只能沿路流窜,直到寻到可落脚之地。”

    殷乐漪面色沉凝,“这些流民在寻落脚之地的途中,是不是便极有可能死在路上?”

    “冬日严寒,再加上饥饿就能轻易夺去他们的性命。”陆乩淡漠,“他们的命比之草芥还要不如。”

    他见殷乐漪眉心微蹙,似是对这些流民又起了怜悯之意,笑道:“殷姮,这些都是魏国人,你又何必怜悯他们?”

    殷乐漪闻言,抬眸望向陆乩野,见他神色如常,眸中毫无波澜,好像半分也不怜悯这些魏国的流民。

    “那你呢?”她轻声问:“你是魏国的皇子,你可怜悯他们?”

    陆乩野低笑出声,似是在笑殷乐漪这问话里的天真。

    “不怜悯。”陆乩野轻描淡写道:“他们未能有一个爱民的君主,能得这样的下场也在意料之中。”

    这番话实在大逆不道,若非陆乩野是魏国皇子,殷乐漪便要将他看做成企图颠覆魏国社稷的奸佞之臣了。

    “这种话不该由你来说。”殷乐漪压低声量,“陆少将军,待你日后登基坐上龙位,你是可以选择做一个忠君爱国的明君的,这些百姓也不必再遭受战火之苦……”

    陆乩野凝视她的目光微怔,旋即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殷姮,你莫不是一直以为我想坐上魏国的皇位?”

    殷乐漪闻言也迷惑起来,“你答应与我联手动摇魏国的皇权,难道不是为登上皇位?”

    “错了。”

    殷乐漪更是不解:“那你为何如此?”

    身为皇子既不想夺权称帝,却又要动摇国家的皇权,殷乐漪一时之间是在想不到原因。

    陆乩野瞧清她面上的困惑之色,“你想知道?”

    殷乐漪谨慎,“……你愿意告诉我?”

    陆乩野好整以暇的朝她勾了勾手,她好奇心被勾起,思量片刻后还是听话的将头凑了过去。

    陆乩野便笑着俯首,将薄唇贴在她耳畔,与她亲昵附耳:“我想倾覆朝纲,颠覆整个魏国……”

    第79章 心仪“自是因陆欺心仪公主。”……

    疯子。

    身为魏国的皇子他竟然想倾覆朝纲,颠覆自己的国家,他完全就是个疯子。

    殷乐漪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她甚少在陆乩野跟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像一头受惊的麋鹿呆呆地望着陆乩野。

    他看的觉得有趣,便抬手抚一抚殷乐漪的脸颊,笑道:“殷姮,你我二人殊途同归。往后你想做任何事都不用在我面前藏掖,我会代你搅乱这个魏国,替你雪恨。”

    他唇角上扬,笑容恣意又张扬,轻描淡写地便将一个国家的命运推向死亡。

    殷乐漪心乱如麻,蜷缩起的手掌里止不住的溢出冷汗,马车外忽然传来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将军。”

    指间的肌肤柔软温热,陆乩野有些贪恋的用指腹捻了惗,旋即捧高殷乐漪的脸想吻一吻她的唇,被她往后一躲吻了个空。

    陆乩野抬眸瞧她,见她轻咬下唇,神色也有些不自然,“陆少将军,有人在唤你……你还是先忙公事罢。”

    他的视线直勾勾的停留在殷乐漪的面上,带着一股即将迸发而出的浓烈情感,让殷乐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要被他此刻的眼神蚕食殆尽。

    片刻之后,陆乩野抽回了手,眸中的情绪归为平静,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殷乐漪的马车。

    傅严傅谨二人在马车外候他,他走下马车,拿了长枪抛给傅谨,周身散发的气场有些摄人,“何事?”

    傅谨接住摧城枪,他们兄弟二人见陆乩野如此便都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的言行触到陆乩野霉头。

    傅严回禀道:“将军,前线传来消息,宁王入主了鄯州城。”

    陆乩野往大军队伍前走,思忖道:“可是鄯州有人向他投诚了?”

    “是。鄯州负责城防的人里有宁王从前的旧部,他们带着人归顺了宁王。”

    “鄯州刺史可有作为?”

    “暂未传来消息。”

    陆乩野思量一番,下令道:“一炷香之后整军出发,任何人不得耽误行军的路程,违者军法处置。”

    傅严领命,“是。”

    傅谨牵了乌云马到陆乩野身侧,“将军,还有一事。那宁王之子殷晟吃不了行军之苦,这几日都上吐下泻连走路都要人扶着,我担心他不能按大军制定的期限抵达。”

    陆乩野翻身上马,“便是将他用绳子捆了绑在马上,也要把他给我如期带上战场。”

    他扬鞭策马,沿着大军队伍一路往前奔驰而去。

    傅严遵令照办,示意傅谨,“走,去将殷晟捆了。”

    “阿兄你可莫要犯傻!”傅谨扶额叹息,“若我们真将殷晟捆出了事,遭殃的还是我们兄弟二人。”

    “为何?”

    傅谨瞧一眼身后的马车,想到方才陆乩野的不悦多半又是与芙蕊公主有关,而殷晟又是芙蕊公主堂兄,这血脉至亲要是在他们手底下出了事,芙蕊公主又怎会坐视不管。

    “总之我们把殷晟平安带上战场就是,切莫开罪了他。”

    大军再次启程,昼夜不停地向着鄯州行进。七日之后大军抵达维州,在维州城外短暂的歇息了片刻。

    而殷乐漪所乘的马车因为连续多日的赶路,车轮出现了极大的磨损,便只能让军中擅长修缮的士兵重新为马车换上新车轮。

    她不便待在马车内,遂下了马车走到外边,便正好瞧见维州城外的景象。

    一辆辆的板车从城内被推出来,车上盖着一层白布,待推到他们提前挖好的坑前,便揭开白布,将板车上堆放的一具具尸首丢进坑洞里。

    很快那坑洞便被尸首填满,然而最上方的几具尸首也不知是死得太久身体僵硬,还是死前便被活生生冻死,手脚和其他尸首缠在了一起,姿态生硬扭曲的也不似人形。

    埋尸人眼里一派麻木,似乎早就见过了无数次这样的景象,拿起铁锹冷漠的将混了雪的泥土一铲又一铲的往坑里浇去,草草的将其埋葬。

    眼前之景带给殷乐漪的震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一条条的人命竟能如此草率的被下葬掩埋,好像那里面埋葬的不是生前和她一样有血有肉、会哭回笑的人,而是一个物件,一把不起眼的草。

    然而这么做的不止这一个埋尸人,四周还有数不清的坑洞,数不清的板车,数不清的白布,数不清的尸首被草草埋葬。

    轻若鸿毛,命如草芥。

    殷乐漪从未如此切身的体会到这八个字的含义,她心底的震撼盖过了恐惧,忍不住抬脚走到一个走尸人身旁,小心翼翼地询问:“敢问为何维州会有这么多人身亡?”

    埋尸人拿着铁锹浇土的动作一顿,苍凉的目光朝着殷乐漪看来,见她裙衫齐整,身上更是没有流民那般饱受蹉跎的痕迹,眼神更是清澈见底,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里不谙世事的小娘子。

    “晋国的宁王前段日子占领了维州城后,以搜捕的名义屠杀了维州的百姓。”埋尸人将目光从殷乐漪身上收回,继续麻木的往坑底浇土,“这些都是被宁王屠杀的维州百姓。”

    殷乐漪还想再问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余光不经意瞥到那坑底的一具尸首,是个年幼的小女童,身上穿着像是为了迎接新年的喜庆红袄,一双睁得圆圆的,空洞的望着天空。

    殷乐漪垂下睫羽,泪抑不住的盈满眼眶,她哽咽道:“敢问……为何他们的家人不来将他们的尸首带回收殓呢?”

    “许多一家老小数口人,都被宁王斩尽杀绝。”

    一家人都被屠杀殆尽,又怎会还有亲人能来为他们收殓尸骸。

    宁王率领的晋国人将他们赶尽杀绝,身为晋国公主的殷乐漪站在此处只觉得惭愧又心虚。

    她向埋尸人施了一礼,便戴上兜帽掩住自己的面容折返。

    马车的车轮被士兵重新修缮换好,殷乐漪独自一人走上马车后,便忍不住泪如雨下。

    从前晋魏交战时,她只从旁人口中或前人书中得知过战争的残酷,可如今亲眼见识到战火留下来的痕迹,她才明白那书中写的、旁人口述的战争的残酷不过只是现实的万分之一罢了。

    一路饥寒交迫的流民,维州城外数也数不尽的无主尸首,她的百姓可是从前也受过这样的苦楚?

    怨仇无解,恨火难消,现今又轮

    到魏国的百姓在遭受同样的煎熬。

    那城内尸横遍野,死人比活人还要多,哪里还能再被称为一座城池,那分明是炼狱。

    车门忽然从外被推开,殷乐漪来不及遮掩情绪,满面的泪水和哭到发抖的肩头,尽数落入来人眼中。

    “哭什么?”

    陆乩野带着一身寒气走进马车里,殷乐漪扯低自己的兜帽将脸掩住大半,“没什么……”

    她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回答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陆乩野不喜殷乐漪在他面前藏有心事,双手扯开她的兜帽,将她那张梨花带雨的娇颜露出来,“哭了就哭了,在我面前为何遮掩?”

    殷乐漪才因魏国被宁王屠戮的百姓,进而想到晋国从前受战火累及的无辜百姓们。

    而让他们遭受战乱迫害的敌国主将就在她眼前,她此刻对着陆乩野,委实生不出半分的柔情,更不想让他得知自己的心境。

    “陆少将军,我只是方才出去时看到外边有许多的尸首……有些害怕。”

    “当真?”

    殷乐漪轻轻颔首。

    陆乩野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熟稔的从她腰间取下她的香帕,为她拭泪,淡声道:“我还以为你是对维州的百姓动了恻隐之心。”

    殷乐漪不过流些泪,都能被他轻易窥探出心底真实的想法,陆乩野实在太过敏锐。

    她声音轻柔:“我若对维州百姓动恻隐之心,岂不是显得我愚善。”

    陆乩野拭净她的泪,她未施粉黛的脸又变得净白无瑕,“不是最好,待上了战场和宁王正式交锋,你看到的死人会比今日还要多得多。”

    殷乐漪心中一紧,“……你是主将,又骁勇善战,难道就不能想法子减少伤亡吗?”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笑道:“殷姮,魏国尚有退路。但宁王和宁王麾下的人要是退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背水一战,他求胜的念头只会比我们更加强烈,到时候战场上你会见到只要不咽气就一定会厮杀到底的晋国士兵。这样的战局,只会不死不休。”

    殷乐漪哑口无言,殷骁自举旗反魏复晋的那一日她便该知晓,殷骁只能一条路走到底,回不了头,更不可能回头。

    所以这一场仗也不会因她无知的愚善减少伤亡,只会如陆乩野所讲的那般,不死不休,血流成河。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只是这一路来看到因战争受到迫害的百姓,她感到无比的无力。

    宁王与魏国相争,宁王为顺理成称帝,便厚颜无耻的打着晋国正统的名号重建魏国。而魏宣帝更是可恨,他不愿交出从晋国掠夺的城池,便不惜大动干戈,连自己国家的百姓都残酷的放弃。

    这二人说到底都是为了各自的权势和利益,没有一人怜悯过这天下苍生。

    百姓们何其无辜,晋国的百姓无辜,魏国的百姓也无辜。

    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不曾动摇过他国的利益分毫,却要被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当做争权夺利的踏脚石。

    殷乐漪又不禁想到她和陆乩野预谋所行之事,若要事成必然也要血流成河,波及百姓,那样的他们和宁王、魏宣帝又有何区别?

    陆乩野窥见殷乐漪的神色变得黯然,心中大约猜到她为何如此,但他们两人既然上了同一条船,他便不会给她反悔的余地。

    “殷姮,很多时候要想达成目的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陆乩野长臂一伸,将殷乐漪搂入怀中,语调缓缓:“你仍可继续做无邪的公主殿下。那些见不得光之事,便交由我来替你做。”

    他会代殷乐漪行这天下最大不韪之事,千古骂名、万夫所指皆由他来替她受着。

    殷乐漪喉头涌出不知名的涩意,脑海中的思绪更是乱如麻,她不知他们行此事究竟是对是错,也不知为何陆乩野竟愿意为她做到这样的程度。

    “陆欺……”殷乐漪声含哭腔,不解的再问:“……你为何待我如此?”

    陆乩野勾唇,笑殷乐漪明知故问,却还是耐着性子,慢悠悠地答她:“自是因陆欺心仪公主。”

    殷乐漪的颊贴在他的银甲上,闻言泪珠不知为何又从眼尾划过,本该冰冷无比的银甲沾染上了热泪,竟有了一丝暖意。

    可心仪这样的字眼,不该出现在他们两人之间。

    殷乐漪阖上眼,生生将余下的泪憋回去,“嗯,我知道了。”

    第80章 献计“等我。”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

    魏国都城外十里长亭内,越国公领着陆长廷、陆聆贞和府上的一干奴仆在此处候了多时。

    陆聆贞抱着手炉站在亭内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有心想躲回马车里取暖,被陆长廷一个眼神止住后,只好继续站在亭内。

    陆长廷走到越国公身侧,“阿爷,此处风大。父亲还不知何时才能到,您不如先到马车上暖暖身子?”

    越国公摆了摆手,“再等一等。”

    大将军陆蒙为魏国驻守边疆数十载,让边疆百姓免受蛮夷外族侵扰之苦,保得一方平安。

    如此劳苦功劳的臣子,得了魏宣帝谕旨可以返回都城,本该是满城的百姓和朝臣们夹道相迎,如今却只有陆家的人赶到城外的长亭来相迎,莫说是陆家嫡亲之人,便是陆家的奴仆见此景象也寒了心。

    陛下未把将军看做功臣,只把将军当做一枚用完便可弃之的废棋。

    马蹄踏雪声从官道上远远地传来,越国公戎马半生,对这样的声音极其的熟悉。

    他大步跨出长亭,迎雪前行。陆长廷忙从家仆手中接过伞,追在越国公的身后为他撑起伞。

    覆雪的官道上,一支轻骑队伍从不远处策马而来,为首之人着一身玄色盔甲,见到长亭内外候着的一群人后,勒马停下。

    陆长廷扶着越国公站在亭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打量马背上的男人,刚毅的面容上沾满霜雪,透出一股风尘仆仆的沧桑。

    陆蒙翻身下马,在越国公面前跪下,“父亲。”

    数十载未见,陆蒙从二十多岁去往边疆,到现今已是年过不惑。

    越国公注视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嫡子,霎时老泪纵横,他双手扶起陆蒙,不愿让子孙瞧见自己的眼泪,便将头转到一边,嗓音抖着开口:“回来就好。”

    陆长廷道:“父亲一路辛苦,随阿爷一同上马车回府罢。”

    陆蒙打量陆长廷片刻,点了点头。

    待他们上了马车,陆长廷见陆聆贞还杵在亭子里,便道:“聆贞,过来。”

    陆聆贞磨磨蹭蹭的走到陆长廷身边,小声问:“阿兄,那人便是我们的父亲吗?我为何看他像从未谋面的生人?”

    陆长廷看向自家妹妹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心疼,父亲离家时,陆聆贞还是个不记事的稚童,现在见到自己的生父又怎会不像生人。

    “他就是我们的父亲。”陆长廷叮嘱道:“你这话切莫在父亲面前提起,徒惹父亲内疚。”

    “我知道了。”

    陆家一行人同乘马车回府,陆夫人因乘马车返京,路程比策马的陆蒙稍晚半日。

    车内四人相对无言,只有越国公偶尔问嫡子几句,陆蒙答完马车便又复寂静。

    今日陆大将军返京,消息早就在朝堂内外传开,越国公府门前却冷清无比,无一人登门祝贺。

    回府后,一家人用完饭,陆聆贞又规矩的向陆蒙问了安便回了房。

    陆长廷心中记挂着事,随父亲陆蒙一同到了书房。

    陆蒙换下戎装穿上朝服,询问道:“你有何事?”

    “父亲可是要进宫面圣?”陆长廷顿了顿,“向陛下上交虎符?”

    “不错。”

    “父亲。”陆长廷恭谨作一揖,“今日返京的景象您已然瞧见,陛下不将您视作有功之臣,百官遵从圣意,自然更是不敢和我们陆家有任何的牵扯。”

    “若父亲今日将兵权交出,我们陆家便是砧板上那块任陛下随意处置的鱼肉。”

    陆蒙本欲推开屋门走出去,闻言又在陆长廷面上瞧了几眼后,转身坐回榻上。

    他问陆长廷,“长廷,你想如何?”

    陆长廷早有思量,“暂缓上交虎符一事,待阿圻讨伐完宁王返京后,向他求援。”

    陆蒙闻言神色未改半分,“据为父听闻,圻儿早在数月前便和我们越国公府断了往来。劝陛下将我召回都城,削我兵权一事也是他所为,你又为何觉得他会帮扶我们?”

    陆长廷咬咬牙,“……我从阿爷口中得知了萧姑父满门被屠的真正原因。”

    陆蒙略有几分意外,此事乃是辛秘,他没想到越国公竟会将此事告知给他。

    “此事若是

    属实,阿圻恨我们越国公府也是理所应当。“陆长廷压低声音,“但我不信他真的会将我们越国公府赶尽杀绝,比起皇室那一脉……我们陆府才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他撩袍跪下,“父亲,储君未立,阿圻文武双全,才华惊世。往后继位一定会是明君,我们扶持阿圻登上皇位罢。”

    魏宣帝已经不信任他们陆家,他们要想保全一家老小,惟有选一座更稳的靠山,陆乩野是最合适的。

    以助陆乩野登龙位,换他们越国公府荣宠平安。

    陆蒙意味深长地审视着陆长廷,少顷,开口道:“你可知你这番话是大逆不道。”

    “是,若被阿爷听见他定会骂我是个不忠不孝的奸臣,所以这番话我只敢和父亲说。”陆长廷面不改色,“做忠臣也好,奸臣也罢,长廷只想陆家上下一门老少都平平安安,不步萧家后尘。”

    陆蒙听罢长叹一口气,目光有了些许欣慰,“我一直担心你会被你阿爷养成和他一样的愚忠之臣,所幸你不是。”

    越国公三朝老臣,对魏国皇室忠心已经变成了顽固不化的愚忠。

    但这话从陆蒙口中说出还是让陆长廷怔了怔,“父亲,那您……这是答应我的提议了吗?”

    陆蒙双手将陆长廷从地上扶起,“且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长进罢,越国公府的未来就交到你手中了。”

    陆长廷神色难掩激动,“长廷必不辱没陆家门楣。”

    魏国讨伐宁王的大军还在途中继续行进,离开维州的第四日,斥候传回了宁外的军队在距他们二十里开外的地方出出现过的迹象。

    二十里这样的距离对于两军来说已是十分之近,陆乩野当即便吩咐大军原地安营扎寨,不再继续前进。

    主帐营帐内,各个营的将领齐聚于此,以二十里外的地势情况,推测宁王大军的动向。

    裴召一马当先开口:“属下认为此处山势陡峭,宁王极有可能在高处设伏,待我们大军路过此处时,他便发动攻势,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另有将领附议:“属下也这样认为。”

    陆乩野坐在主将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扫视着舆图,闻言也不论他们推测的对错,只问:“以何破之?”

    “禀将军,属下以为可用盾牌挡之减少兵马伤亡。”

    “不可,哪有未真正上战场便先损兵折将的,这会让我们丢掉先机。”裴召一口否了那将领的进言,自己则献上计谋,“将军,既知前路有险便不该再主动上前称了敌人的心意。属下认为该绕路而行,选另一条路前往鄯州。”

    他指着舆图上另外的线路,“这一条虽远了些,但长途跋涉总好过损兵折将。”

    “裴都护,你可知你选的这条路要翻过半座雪山?我们三十万大军行军本就无比缓慢,这雪山严寒无比,若是入了山你可能保证每一个将士都能或者走出山?”

    裴召皱眉道:“与翻越雪山相比,难道面对敌人的伏击会更轻易一些吗?这是最好的计策了。”

    几个将领争论不下,眼看就要在营帐内吵起来。

    陆乩野拿起一旁的茶盏轻抿一口后,将茶盏重新放回案几上碰撞出一声沉闷的响。

    声量不算大,却足以让所有将领立刻噤声。

    裴召冲陆乩野俯首行礼道:“还请将军定夺。”

    陆乩野漫不经心地道:“宁王既已设下埋伏等着我们入套,如此好的将计就计的机会,我们又怎能放过。”

    “将军想如何将计就计?”

    陆乩野余光瞥一眼裴召,下令道:“裴大人带三千士兵按原路前进,我军再另派一队兵马上到高处,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此计甚妙!”

    “将军高见!这样一来我军便成了设计主导之人……”

    裴召的面色却十分难看,让他带人深入敌营,摆明了便是让他当做诱饵,引宁王上套。

    偏偏一营帐的魏国将领无一人为他们鸣不平,他便是想推脱都寻不到缝隙。

    “裴大人可是觉得为难?”陆乩野冷不丁道。

    裴召道:“属下不敢……”

    陆乩野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道:“本将届时亲自领兵去诛杀宁王的兵马,裴大人莫要担心。”

    裴召有口难言:“有将军压阵,属下万分放心。”

    殷乐漪和殷晟的帐子离得近,殷晟一路都提心吊胆,殷乐漪在途中不便与殷晟多交谈,此刻扎了营帐才寻到机会去看一看他。

    她刚到殷晟的帐子里,话还未说上几句,营帐外便传来震天撼地的整军出发声。

    殷晟一脸死期将至的模样对殷乐漪道:“……芙蕊,堂兄今日恐怕要命断于此了。堂兄不敢奢求全尸,待你回去后为我立个衣冠……”

    “堂兄,还不到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殷乐漪打断殷晟,起身道:“我出去看一看。”

    “你别去……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不要掺和这些战事——”

    殷乐漪掀开帘帐走出去,见几支步兵和铁骑正往营外走去。

    领兵的少年郎高坐在乌云马上,身上的银鳞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高束的白发在风雪中翻飞。

    他似是察觉到不同于常人的目光,侧头瞥了一眼,见那被粉色斗篷包裹着的少女,如一朵清丽脱俗的芙蕖花般,站在不远处安静的望着他。

    四目相对,殷乐漪尚来不及收回被陆乩野发现的目光,他便先眼尾一弯,朝她露出一个笑。

    他薄唇轻启,隔着风雪无声对殷乐漪讲出两字:“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