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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71章要嘴对嘴

    白婳耐着性子,在车厢里冷静等待,时不时掀起车帘一角,查看外面的情况。

    门徒们陆陆续续吃完饭,收拾好锅具,也灭了火堆,之后就是自由望风时间。

    眼看守在附近的门徒们不再聚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白婳觉得时机到了,忍着心跳鼓动,假装下车活动身体。

    她在马车附近转悠了会儿,趁着没人注意,以车厢作掩护,悄悄低身往灌丛深处小跑过去。旁人若不见她的身影,大概会觉得她是重新上了车,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引人生疑。

    沿着表哥与付威消失的方向,继续追寻百步远,白婳终于有所发现。

    杂树矮丛之后,枝叶掩翳下,还藏着一架马车,车身与原木色泽相近,被周围树干遮掩着,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白婳往前再凑了凑,蹲身藏在粗硕树干后,小心翼翼往前抻脖探看。

    付威守在车厢正前方,马车的前后左右各站着一个门徒目光朝外戒备,白婳环顾四周,唯独不见表哥的身影。

    她猜测,表哥应是进了车厢里,眼下正与宁玦独处着。

    两人相处的画面,她想象不出来。公子那么清高自负,眼下被人暗算擒住,该有多恼,加之浑身武艺施展不出来,心情肯定烦躁到了极致,若表哥此时再去招惹,说些挑衅之语,场面恐怕不可控。

    思及此,白婳不安更甚,她唇角紧抿起,如芒在背地站在密丛后面,继续小心观察。

    不多时,荣临晏从车厢里出来,脸色不算好。

    旁人都没动作,只付威几步迎了上去,开口问了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

    荣临晏没说话,冲他摇摇头,一副事情进展不顺的愁目神色。

    他们没有僵持多久,转身原路返回。

    白婳心头一跳,面上露慌,生怕与表哥他们正面对上,于是赶紧挪移位置,换了棵更粗壮的林木藏身。她垂目暗自庆幸,自己今日穿的是一身浅青色衣裙,隐蔽于丛林间,不会显得突兀。

    眼看表哥他们渐渐走远,白婳紧提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去。

    车厢前后围着四人看守,她无法靠近,又想,若表哥回去寻不到她,说不定会起疑心。

    一番考量过后,白婳决定先回去,从长计议。

    走前,她目光重新眺望,落到车厢门帘上,盼着此刻能刮过一阵劲风,掀起布帘一角,好叫她可以看清公子在里面的境况安危。

    然而门帘始终闭得严严实实,她脖子梗得都酸了,依旧窥见不到丝毫。

    整颗心悬起来,惴惴难安。

    ……

    重回扎营处,白婳原本还想着,若无人注意她的行迹,她干脆无声无息潜回车厢里,伪装成始终歇在里面的假象。

    然而不巧的是,表哥回来没耽搁,直接上车寻她,一见没人,立刻吩咐手下去附近找。

    付威他们都不在,只剩表哥一人站在车厢前,面无表情,目光也落于虚无,似乎在想事情出神。

    白婳强作镇定,不慌不忙走上前,主动与他打招呼:“表哥。”

    荣临晏循声回头看她,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定,又顺着她走来的方向,若有所思地凝了凝目。

    他问:“去哪了?”

    白婳脸色闪过不自然,欲言又止半响,终于声音低弱着开口:“刚刚腹中生痛,婳儿不得已,只好趁着无人注意,悄悄走远一段距离,藏身矮丛中……这次同行的都是剑堂门徒,个个为粗犷男子,赶路过程中,难免有男女不便之处。我走前,原本是想知会表哥一声的,但没寻到你,我又痛得难忍,只好没打招呼地冒失走远了。”

    荣临晏反应了一下才听懂,先是沉默,而后口吻歉意说:“是我考虑不周了。婳儿与我们同行,自然会有不便的地方,只是你不留口信突然消失,大家难免担心,尤其是我。”

    白婳:“下次不会了。”

    一个腹痛急于如厕的借口,成功打消了荣临晏的疑虑,白婳上了马车,车队继续行进。

    两个时辰后,又到了歇脚的时刻。

    过了午时,午饭不能再拖了,不然赶路都没力气,看到有门徒在空地上架锅添柴点火,白婳推测这次歇整的时间应当不会太短,最起码得让大家伙安安稳稳吃顿饱饭。

    表哥他们又往丛林里去了,白婳故技重施,再次偷偷摸摸跟上。

    她刚刚找到一块嶙峋怪石掩藏身体,就见表哥面色不善地从车厢里出来。

    不知付威迎过去说了什么,两人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沿着林深更幽远的方向走去。

    白婳一时拿不定主意,躲在原地暗自继续观察。

    没过一会儿,有门徒过来招呼,似乎是换人去吃饭的意思。

    于是,原本守在马车附近的四个人,离开三个,只剩一个。

    白婳心跳陡然快起来,觉得眼前就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似乎老天爷都在帮她。

    最后留下的那人没过一会儿也有了如厕打算,他四周瞅瞅,确认无事,捂着肚子小跑着稍微离远些。

    视野范围里的最后一道身影也消失不见,白婳没有迟疑,趁着这个空档,赶快奔过去。

    生怕被人发现,她背上都冒起一层汗,跑起来时,凉风钻进去,滋味着实不同寻常。

    白婳动作麻利,蹬上车辕,掀开帘子直接往里钻。

    抬眼,身子一僵,心底同时惊了惊。

    这不是普通车厢,里面竟放置着铁栏,而公子被困束在铁栏之后,只有一隅逼仄的容身地。

    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原本不染纤尘的一身白衣如今也沾了脏,有污渍,也有血渍。

    白婳心里一沉,目光仔细略过他身体各处,想知道他究竟伤到了哪里,要不要紧。

    或许伤口隐蔽,她一时没能看出来,眉心拧得很深,满是担忧之色。

    白婳心底煎熬不止,嘴巴颤抖两下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公子。”

    声音落地,宁玦很快有了反应,他眼睫蜷动,胸腔更明显起伏了下。

    白婳耐心等着。

    宁玦慢吞吞掀开眼皮,目光与她相对,一瞬间,无限的酸涩翻涌在白婳的心头。

    她正要出声再次关询,却被宁玦冷硬地打断。

    宁玦眯眸睨着她,眼底一片冰冷,他先是一嗤,而后嘲讽言道:“眼下没有别人,还演什么,不累吗?”

    闻言,白婳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心里好像被凿开一个洞,深深的无底洞,吞噬掉她所有的期翼。

    她只能无力地重复:“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宁玦死死盯着她,眼神是她完全陌生的厌恶,启齿开口一个字,狠狠剜上她心口。

    “滚!”

    白婳指尖一颤,肩头一抖,没忍住,眼眶瞬间就红了。

    ……

    车厢后的丛林里,荣临晏与付威并未走远,听到里面的对话,两人都不意外。

    眼瞅白婳小脸煞白地离开,两人刻意避远了一些。

    付威压低声音,恭维开口:“堂主猜测的果然不错,表小姐心地良善,察觉宁玦被困,一定会心生恻隐。而依宁玦的性子,被欺瞒过一次,肯定会彻底将人记恨上,他对表小姐显然是讨厌透了。”

    荣临晏:“以此能确认,婳儿虽然对宁玦心怀不忍与同情,但她心里到底是向着剑堂的,听两人方才的对话,以及我激怒试探宁玦时他给的反应,大概可以确认,婳儿拿到的剑招都是真的。其实昨夜,我忍不住习练了几式,当真非同凡响,每一剑挥下都威力倍增,但离融会贯通还差些功夫。”

    付威:“剑功不是一朝一夕能增进的,已经得了孤鸿剑法的后章二十式,堂主剑意突破,必指日可待!”

    荣临晏心情大好,手下握剑的力道不由跟着紧了紧,对登擂拔畴,势在必得。

    ……

    白婳一路失魂落魄地跑回去,心中无限惆怅滋味,又无法言说,憋堵得难受。

    她钻进车厢,没被人注意,进去后直接趴在坐榻上,怀中抱着毯子,开始无声无言地哭泣。

    明明知道,若是哭红了眼睛,肯定会惹表哥询问关切,但她就是控制不住想要发泄一通,不然一定会被憋死。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动静,应当是表哥他们慢她几步回来。

    白婳赶紧起身擦拭眼泪,伸手往眼中扇风,又沉重呼了两口气,努力叫自己尽快平复。

    “怎么那边还有一个马车?兄弟们不是都骑马了嘛,除了表小姐,谁还有这么金贵?”

    “不知道啊,难道是堂主他们又请来了什么客人?女眷吗?”

    这对话当然引人注意。

    白婳定了定神,赶紧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被表哥藏在暗隅的马车竟被明晃晃地牵引至人前了,并且除了表哥格外亲信的手下,其余人并未参与也不知晓宁玦被捕在内。

    她坐不住,急冲冲下了车,不明表哥有何意图。

    “婳儿,你来。”荣临晏主动唤她。

    白婳忐忑靠近,不知自己眼下该不该主动关注那辆骤然出现的马车,如果刻意不去注意,又会不会反而显得假?

    她正犹疑。

    荣临晏开了口:“婳儿,表哥有一个忙,需要你帮。”

    白婳:“什么忙?”

    荣临晏先试探了下:“不知你有没有察觉到这辆马车的存在,猜没猜到……里面关着什么人?”

    白婳拿不准荣临晏的想法,一声没吭声。

    荣临晏:“别紧张,表哥完全是信任你的,并且保证,不会伤害里面的人。目前,他对我们还有用,只是他负气太深,绝食发泄,再这么耗下去恐怕真得死了……我正想办法如何留住他,强行喂食没用,他倔得很。这里只有你与他相处过,或许能有什么办法,所以,这两日的送餐任务交给你负责,如何?”

    或许,她应该装作信息来得太多太猛烈,必须得缓缓消化一下才真实?

    这样想着,白婳刻意迟疑片刻,慢半拍地回答:“婳儿愿意为表哥分忧。”

    荣临晏眼神感激地拍拍她肩头,命人将食物与水交给她。

    白婳刚刚才被宁玦吼过一声滚,受惊的情绪尚未消化,眼下着实有点生怵。

    荣临晏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柔声安抚说:“别怕,他纵然有气想撒在你身上,也是有心无力的。里面封着铁栏,他运不出功力,身边也没有武器,被阻隔着根本伤不了人。”

    这话没安慰到白婳多少,反而叫她心中愧怍更深。

    若不是为了寻她,公子怎么会急中生乱,中了算计全套,又被困束,受屈辱……一切的源头还不是全在她身上。

    那声滚,她理应受着,心里还委屈什么呢?

    荣临晏没有逼她,叫她稍微平复平复再去不迟。

    直至车队准备拔营行进,荣临晏幽幽看了她一眼,白婳会意,知道不能再往后拖了。

    她端着米粥和饭菜,硬着头皮钻进关押宁玦的车厢里,刚一上去,车轮开始辘辘滚动前进。她差点没稳住身子,踉跄着伸手往旁边扶了一把,堪堪没摔倒。

    “公子,我知你厌了我,但千万别与自己过不去,好歹吃点儿东西吧。”

    “出去,别来烦我。”

    依旧那么冷硬。

    前些天,两人还依偎着你侬我侬,结果转眼物是人非,竟连两句平和话语都进行不下去。

    白婳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前后落差,眼尾不受控制再次泛红,心底更是空落落。

    看来劝食不是件容易事,最起码只用她一两句是劝不动的。

    马车外,单独骑乘的荣临晏耐心渐渐殆尽。

    里面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他慢慢的也懒得

    守在旁边继续偷听了。

    马蹄往前踏去,声响由重到轻,是人离得远了。

    这时,宁玦忽的重新睁开眼,这一次,他眼底不是寒凛一片。

    “粥里,加了糖吗?”他开口问,声音偏哑。

    白婳闻声诧异,确认自己没听错后,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连忙回复,磕磕巴巴的:“我,我不知晓。我现在尝一尝看?”

    宁玦:“不用了,过来喂我。”

    白婳立刻照做,虽然心里觉得他行止奇怪,有点阴晴不定,但也没时间琢磨考虑太多,生怕他临时反悔,又不肯吃了。

    她先自己尝了口,试试温度,确认可以入口,小心翼翼往前凑近,将手臂伸进铁栅栏里,很努力,但同时也很费力。

    宁玦一点也不配合,僵着不动,身子一点幅度不侧。

    他目光淡淡往前扫过,嗤了声,十分的不满:“这么个破环境,谁有胃口吃得下?”

    白婳赔着小心:“公子往前挪挪身行吗?我胳膊没那么长。”

    宁玦姿态端着,终于挪着动了动,十分难得。

    结果动作上刚配合完,抱怨声紧跟着出来了:“这勺子真丑,不想喝,倒胃口。”

    白婳顺着他的意愿,提议道:“那……要不直接用碗?”

    他现在无论提什么要求,白婳都想尽力顺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白婳总觉得公子似乎消瘦了些,身形羸弱,若再不吃饭,身子会不会垮掉?

    她不能接受公子在她眼前再出别的闪失。

    然而,宁玦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过分,所提的要求,同样超出想象。

    宁玦:“碗也难看,太丑了。我要你先喝,再过来渡给我。”

    渡……就是嘴对嘴的意思吗?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好过分的话。

    甚至说完,还眉梢一挑,眼神带点儿隐隐的挑衅意味。

    好像他是在试探,试探白婳对他的愧意究竟有多深。

    要是别人说这话,白婳大概会直接把碗甩到对方脸上,再斥一句:爱吃不吃!

    可对方是宁玦的话……

    白婳抿抿唇,压抑心跳说:“是你说的,我喂给你,你就吃。”

    宁玦凝盯着她脸颊上的红晕,笑了笑:“是。”

    第72章 第72章占有挑衅

    白婳忍下羞赧,顾及不了那么多。

    眼下不管什么条件,她都愿答应,只要宁玦能尽快进些米水,恢复点精气神。

    她垂眸,用勺子舀了口汤粥先自己尝过,口感并不甜,大概不合公子心意。

    于是开口解释了句:“这一路北上匆匆,食材准备不全,没有砂糖佐味,粥水有些寡淡,公子将就尝尝看?”

    宁玦淡淡睨着她,没反应,也没言语。

    白婳有点无措,但没泄气。

    她紧张深呼吸了下,自顾自地舀起一勺米粥,吃进嘴里,没有咽下。

    两片唇瓣蹭上粥水,红润之上平添晶莹水光,格外鲜妍惹眼,引人垂涎。

    四目相对,她终于鼓足勇气,伸手抓上铁栏,身子紧跟前倾,歪头往上凑。

    她难抑忐忑,捉摸不明公子当下究竟对她是何态度,两人上一面相见,他还满眼厌烦,恶语相向,然而如今再见,他却态度一变,又提那样暧昧的要求,叫她无所适从。

    宁玦没一点主动,在白婳面前好整以暇,等着她单方面努力。

    白婳想努力却无方向,不知该用什么姿势贴上去,思绪飘忽间,眼前猝不及防伸来一只结实手臂,稳稳托住她后脑,带动她向前。

    身形被引带,白婳赶紧抿住唇,生怕口中粥水涎出来,弄得哪里都是,狼狈不堪。

    不等她有心理准备,火热的吐息从对面直冲冲裹挟过来。

    白婳轻哼一声,旋即唇瓣被重重压上……熟悉的触感,陌生的力道。

    她无需再紧闭唇角,防止水米溢出,只因宁玦堵过来的力道太大,压得密不透隙。

    铁栏相隔着两人,即便栏杆之间留出的空隙不小,伸手有余,但唇齿相碰显然需要更近一步。

    两人都感受到阻碍,尤其宁玦,鬓角以及一侧耳朵被栏杆压得不适,但他没向旁挪移,只尽力将更多的空间留给白婳,好叫她能舒服些。

    白婳伸手攥着栏杆,很用力,感觉掌心都要被磨红了。

    这样对他相对实在煎熬,白婳呼吸都快不畅,只想将这一口粥尽快喂过去,然而事与愿违,喂食进行得并不顺利,宁玦不配合,只故意逗弄吮咬,又抓她的小舌。

    白婳原本保持蹲着的姿势,脚有点发麻,身形很快稳不住,一个趔趄,膝盖紧跟一软,软绵绵跪坐下去,身子更往前倾,任由宁玦深度侵入,攫取更多。

    这口粥吃完,两人都冒了汗。

    白婳艰难挣脱开,气喘吁吁,眼底闪着湿润光亮,脸颊通红一片,一直连到脖子上。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眼神往哪里瞟,看着宁玦眸子沉着自顾自舔了舔唇角,她面上臊意更喧嚣。

    “只喂给我一口吗?”宁玦看着她,眸光深深。

    白婳羞窘,简直为难死了。

    她当然盼望公子能多吃一些,尽早恢复身体,可要若还是继续按照刚刚的法子喂,这一碗粥这么满,要喂到什么时候去啊?

    真喂完了,她嘴唇一定肿得见不得人,又该怎么在表哥面前做掩饰?

    思及此,白婳轻声婉拒道:“公子,不能再那样了……”

    宁玦面无表情,问:“所以,只有一口的诚意吗?”

    白婳指尖在衣下偷偷蜷了蜷,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出声:“不是,我……”

    她想解释,但一时没有想好措词。

    从前宁玦的言语咄咄从不会用在她身上,她根本没有应付的经验,眼下头一遭体会,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她重新端起粥碗,不得已选择妥协:“那,那公子配合一点好不好?我们尽快吃完,免得惹人生疑。”

    宁玦:“是怕你表哥察觉吗?”

    白婳抿唇不语。

    宁玦看着她,眼底余温渐渐散去,露出冷意。

    白婳压低声音,恳切劝说:“前面还有车夫在,刚刚我们险些亲出声响,没被发现实属侥幸,若再来几次……”

    “再来几次如何?再说,我们何止是亲过,你表哥应当不知,你我还曾行过周公之礼。”

    他混不吝的口吻一出,白婳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紧张、摇头示意嘘声。

    宁玦平静与她对视,发现她眼角竟有些泛红。

    不知是真的怕了,还是被他说得心生委屈。

    宁玦拉下她的手,牵握在手里,到底是配合着她有意控制音量:“担心什么?车轮辘辘,马蹄纷沓,周围一点不安静,我们这点声响根本不会被发觉。”

    白婳轻轻吸了下鼻,将手里粥碗递上前去,含着哭腔道:“公子自己吃,别再讨价还价了。就算公子一时受困,也该顾量好自己的身体,哪能绝食负气,你是小孩子吗?”

    她开始指责他,方才的忍气吞声全部不在,甚至端起教训人的范。

    宁玦没立刻接,白婳嘟囔着继续说教:“我的确辜负了公子的信任,知晓你怨恨我……既如此,公子何不蛰伏等待报复的时机,待时机一成熟,再立刻把气全部撒在我身上解恨,这样难道不好?何必像现在这般,自怨自艾,摆出一副要杀就杀的颓丧模样。你们江湖人士不是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公子的那份洒脱呢?”

    白婳一口气说了一大通,音量虽小,但一连几个发问也显得十分有气势。

    原以为宁玦会借题发挥,顺着她主动提及背叛泄密的事,反斥问责,却不想,他只是沉默。

    好了会儿过去,宁玦眼底现出几分颓闷,喟了一声,再次开口:“若只涉及我自己,洒脱些当然无妨,但孤鸿剑法不一样,那是师父秘传,而今由我泄露,实在罪不可恕,不如

    以死谢罪,省得内心煎熬。是不是荣临晏跟你说了什么?难不成他说,我是因为被他算计,所以负气想死?呵……他以为自己在我眼里算个什么东西,如此有脸面吗?”

    白婳没吭声,面上未露什么异样,但思绪激烈起伏。

    她刚刚劝说宁玦的那些话,原本自己还觉得有理生动,可现在重新回味,只觉得无力苍白,甚至……还有点假。

    劝他吃饭,劝他洒脱,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表面话说得可真好听,实际却是在慷他人之慨,自作聪明,自私自利!

    白婳自我剖析完,无颜相对,只剩羞愧。

    “是我对不起公子,待此番事了,要杀要剐任凭公子决断……”

    “杀你?”

    白婳终于不再唯诺低着头,循声抬起,坚定点点头,以表诚意:“是,我做过的事,全都认,也愿意承担相应的后果代价。”

    宁玦挑眉:“你受人指使,有苦衷,我算账算你头上是怎么回事?”

    白婳目光炯炯,很是坚持,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公子委以信任的人是我,辜负公子信任的人也是我,代价当然由我来付。”

    宁玦盯着她看,半响后笑了笑:“你倒是视死如归,却把难题抛给我,我舍不得杀你,怎么办?”

    白婳心里扑腾扑腾乱跳着。

    宁玦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瓷碗,拿过去没有立刻喝,与她商量说:“不让你再一口一口地喂我了,但能不能……等我一口气把粥水全部喝完了后,你过来亲一亲我?”

    此刻愧怍与心悸一齐交涌心头,白婳怎么拒绝得出口。

    宁玦见她没有拒绝,当是默认,于是动作麻利仰头将一碗粥米喝完,再之后,伸手箍上白婳纤细腰肢,收力一束。

    两人身子凑近,唇瓣紧接贴上,气息交缠,换予呼吸。

    宁玦微带肉感的唇瓣有着暖暖的温度,加之刚刚喝过粥水,淡淡的米香味还有存留。

    白婳喜欢这味道,晕晕沉沉地陷了进去,完全由他主导,也任由撬开城门,来回扫荡。

    被亲得太久,白婳腰肢酸软无力,脖子也梗得有些僵硬,尤其她还全程保持跪坐姿态,小腿被压得发酸又发麻。

    这时,一道马蹄声忽的由远及近,向车厢靠近过来,声响明显。

    宁玦戒备心强,闻声猜到是荣临晏去而复返,再次靠近,不放心地意欲探听到什么。

    趁荣临晏未到近前,宁玦提醒白婳一句:“你表哥过来了。”

    白婳瞬间大惊,睁开眸子,眸底尽现情动迷离的水汽氤氲。

    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推开他,两人赶紧撤开距离,假装无事发生。

    然而宁玦早已预判到了她的心思,话音一落,根本不给她打退堂鼓的机会,姿态更强势,拦着她的后颈,覆身索吻更加激烈,一时难舍难分。

    外面,荣临晏骑着马,不紧不慢与马车跟行,始终没听到里面的言语声。

    半响,他有点不放心地开口确认问道:“婳儿,你还好吗?”

    “唔……”

    很轻很轻的一道娇哼声,从白婳喉咙里不自觉地溢出,暧昧至极,但只两人可闻。

    宁玦不放人,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同时嘴上又恶劣地轻咬她一下,故意引她出声,被外面人怀疑。

    是捉弄她,也是无视荣临晏。

    白婳有点受不住,眼神恳求,但没用。

    没办法,她只好主动贴身上前讨好他,任由他亲吻哪里都可以,这才终于换来他大发慈悲的短暂放过。

    白婳赶紧趁机对表哥言语:“没事的。”

    荣临晏有话想问,但想到宁玦都能听得到,只好止口,最后叮嘱一句:“前面有条小河,咱们过河后歇会儿,你到时下来坐回自己的马车。”

    白婳:“……唔。好,我知道了。”

    荣临晏蹙了蹙眉,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可周围声响很乱,马蹄不停,车轮也滚着,加之风声猎猎,树叶飒飒,还真不能确认。

    他当是自己听错,没在原地继续跟行,很快骑着马加速向前了。

    车厢里,白婳一侧香肩袒露出来,方才荣临晏与他们只隔一面厢板的距离,宁玦却毫不顾忌,直接伸手扯开她衣服,眼神里全是占有欲,还侵略性十足地继续往里探摸。

    同时话音扰她,臊她——

    “怕什么?又不是没摸过。”

    “嘘,忍着点,你表哥就在外面,不是怕被发现吗?”

    白婳全程咬着唇,原本就红肿的唇瓣,愈发鲜妍如寒冬独秀的梅。

    第73章 第73章还恩重情

    山林枝叶茂密,杂树稠布,林外要刮起很大的风,才能往灌丛深处的野径里吹进几缕,恰好有一缕,绕过树梢叶尖,拂起车厢流苏车帘的一角,短瞬映现出里面男女依偎的一幕。

    远处山岗上,陈复与九秋费力保持匍匐的姿势,谨慎匿身于嶙峋怪石后,正暗中观察,他们碰巧借着这股风扬力道,不小心窥见到里面交颈缠环的画面,一时齐齐噤声。

    两人谁也没开口,半响,还是九秋迟疑问道:“我们,还要按原计划行事吗?”

    陈复抿唇,也在认真思量这个问题。

    原本宁公子出发前已经与他们通过气了,此番他将计就计,假意被擒,趁机潜伏进剑堂队伍里,是为知己知彼,也为与阿芃姑娘见上面,同时也吩咐他们见机行事,小心尾随,别被发现。

    陈复从容领命,他看家的本事就是盯梢,自有追踪千里不被发现的把握。

    他带着九秋以及家主派遣的其余十位黑衣打手,一路跟行保护,并未被剑堂众人察觉。

    到今日,正好是与公子约定好的两日后,他们原本打算按计划行事,寻找机会与公子里应外合将阿芃姑娘带走,结果不想例行侦探时,正好撞见两人在车厢里依偎亲热的一幕。

    虽然惊讶,但也算能安心了。

    先前,他们乍然得知阿芃姑娘细作的身份,全部不可置信惊了惊,宁玦什么性子,众人都了解,以为依他秉性定会对背叛者深恶痛绝,甚至赶尽杀绝,结果不成想,他非但没有暴怒生恨,反而执意想要将人追回。

    且追回的目的不是为了困束报复,而是为了争取挽留。

    宁玦选择宽容原宥,故而两人能否重修于好,关键还要看阿芃姑娘的态度。

    此事甚为复杂,先不探究阿芃姑娘对公子的情谊几分真几分假,最棘手的是,阿芃姑娘身边时刻跟着她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哥,亲情牵束下,即便宁公子争取,也未必有几成胜算。

    更何况,阿芃姑娘本就是易心软的人。

    陈复先前有这样的顾虑,觉得就算宁公子假意被擒,顺利与阿芃姑娘见上面,也未必能争取到想要的结果。

    直至刚刚,那旖旎一幕撞进眼里,陈复方才恍悟,公子假意被擒之后玩了一出苦肉计,而阿芃姑娘的心软,这次完全用在了他身上。

    此招出其不意,甚是高明。

    只是荣临晏就在不远处骑乘,公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行事,当真狂悖无拘……

    风声消匿于林中,晃荡的帘子规整垂落,重新将车厢内部遮挡得严严实实。

    陈复收回眸,回复九秋道:“再等等吧。虽然与公子约定就在今日,但并未定好具体时间,我们见机行事,再者说,公子他们眼下……”

    说到这儿,话音一顿,陈复轻咳一声,神色稍显不自在,苦恼道:“这怎么行事?”

    是啊,怎么行事?

    里面正亲得难舍难分呢。

    九秋随手拔了根狗尾巴草,叼衔在嘴边,瞄了眼陈复,唇角带笑揶揄道:“陈复,人家亲嘴,你脸红什么?”

    陈复稍正色,矢口否认:“我没有。”

    九秋身子一斜,又向他凑近几分,眼神盈盈流转着:“哦,那可能是这几日盯梢在外,日日风吹日晒,皮肤才干燥生红的。”

    陈复往旁边挪身,尽量与九秋隔开距离,提醒她:“

    别闹了,还未完成公子的交代,怎可玩笑懈怠。”

    他训教口吻,又一副正经样子,实在不解风情,偏偏九秋喜欢的就是他那股轴劲。

    九秋懒懒一笑,狗尾巴草的穗子弯弯垂坠。

    陈复看不顺眼,伸手一掐,等九秋有点准备后再往后扯,将草茎顺着她嘴角抽出,再甩手丢远。

    九秋眉毛一挑:“干嘛管我,觉得我没端淑女范?”

    陈复回:“脏,别什么都往嘴里咬。”

    九秋勉强配合,姑且当他不是管束,而是关切吧。

    她继续看着陈复,而陈复恪尽责任,已经停止与她搭话,重新冒头趴上山头,继续去盯车队的动向,生怕漏看到什么风吹草动。

    他那双眼睛如隼锐利,有他在,九秋也不争着表现。她松闲地靠着山体,姿势算惬意,看着陈复直视向下,眉目认真,心头放心且安定。

    思绪一松,便容易外散,她不禁再次想起,那日陈复追出城,着急挽留自己的一幕。

    那天,城内还有日头光,城外却下起了淋淋小雨,她在驿站门口檐下躲雨,看着眼前过路人匆匆忙忙,一波接着一波,完全不会想到下一瞬,视野里会闯入陈复的脸。

    雨势不大,但他骑乘而来,未穿蓑衣,身上已被淋得半湿,面上也狼狈。他骑在马上,隔着人群与她遥遥对视,眼神中充满庆幸的意味。

    这一眼,竟消散了九秋被误会被驱赶而产生的委屈。

    其实,整件事说起来是个误会。

    段庄主将她安置到偏院,初衷是想叫她避过地头蛇方言海的耳目,以防她在城中一露面,给宁玦还有段家都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段夫人不知内情,听手下人传信时也没听明白,竟误会成段庄主在外沾花惹草,有意蓄养外室。段夫人一时情急,气势汹汹带人找上门,解释都不听,强行就要把九秋赶走。

    九秋意图解释,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段夫人身边的嬷嬷用麻布结结实实堵了嘴,成了有口难辨,有理难说了。

    之后,她被段家的下人粗鲁遣出城去,心中又气又无奈,差点真的一走了之,因为想到陈复,她最后还是决定暂时避一避,等段夫人了解实情后,再回去不迟。

    这一等,直等到快傍晚了,雨水未停,陈复却意外出现在她眼前。

    两人一对才知发生了什么。

    陈复知晓她不是负气离开的,而九秋诧异得知,为了寻她,阿芃姑娘竟在城中失踪匿迹,宁公子四处寻不到人,都快急疯了。

    她跟着陈复回城后,一切误会解释清楚。

    段夫人郑重其事向她道了歉,言道自己莽撞误事,为自己先前的言语不善感到愧疚,也忡忡担心着阿芃姑娘的处境安危。

    为了替夫人陪礼,段刈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也不再明面阻拦她与陈复私下接触,并且,城外传来阿芃姑娘的消息后,宁玦准备采取计划,段刈派陈复跟随宁玦,支援保护,同时,也默认陈复可以带她一起北上,但前提是,不可玩乐误事。

    于是两人便开始晚公子一步,偷偷摸摸上路。

    这一路上,她看得出,陈复在加倍付出心力,生怕失误,其中或许有那么一点的原因,是他怕真的出纰漏的话,段刈便再不许两人成对。

    思及此,明白陈复的用心,九秋心里甜滋滋的,靠着干硬的土堆望天,竟也觉得舒服。

    陈复在旁忽的出声,将她思绪唤回:“阿秋,别躺了,车队动了,似乎是要往溪边走,我们快跟上,差不多过了溪,公子那边也该采取行动了。”

    闻言,九秋跟着看去一眼,嗯声回应,她跟着陈复从隐蔽的山头上慢慢转移下来,一边紧张行动,一边拍打裙边袖口沾着的土。

    九秋压低声音问:“宁公子有没有交代,他准备如何行动?”

    陈复摇头:“公子思虑周密,自有思量,我们跟行援助即可。”

    ……

    车厢里,缠绵难分的两人终于分开距离。

    白婳依旧保持跪坐在铁栏前的颓软姿态,无力站起,她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微眯,胸腔起伏着正在努力调匀呼吸。

    她知晓自己在车厢里待得时间不短,说不定什么时候表哥就会去而复返,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于是抓紧问出了心中困惑。

    “公子对我,究竟是何态度……是对背叛无饶恕,还是,还是愿意再同我好好谈一谈?”

    宁玦看着她面上的复杂表情,幽幽反问:“你在明知故问吗?”

    她当然不是明知故问。

    白婳站在自己的角度想,如果是她遭人这般彻底的背叛,绝对不会轻易原宥,更何况,此事不仅涉及宁玦自己,更关涉到他最尊重之人的毕生心血。

    所以是……纵有深情也消散,徒留愠恚心生怨。

    这是她心中真实所想,也从不敢心生祈求原谅的奢望。

    眼下,她不想再自己胡思乱想地揣摩了,无论怎么样,她想知晓一个答案。

    白婳鼓起勇气:“恕我愚昧,请公子明了直言。”

    宁玦:“你对我处心积虑地谋算,骗取我的信任,将我教予你的剑招泄密给了荣临晏,这的确是背叛。但是我记得,我教你的是七十九式全招,怎么你表哥几次三番再来烦我,话里话外间还有套话的意思,是你对荣临晏有所保留,没有全说吧。这是为何?”

    白婳低着头,手指微蜷:“我,我没记住后面那些。”

    宁玦打量着她,目光带上些许锋锐了:“你撒谎,只有看过七十九式全招的人才会寻到其中规律,你能记住那么多,显然是看出了规律是什么,后面的剑法根本不用你死记硬背,只需用你掌握的规律推算出即可,但你还是不说,是为什么?我想听你亲口说。”

    白婳长睫在颤,被他询问时的咄咄气势压得心跳砰砰。

    她喟出口气,辨声确认表哥不再附近,才敢压低声音承认道:“我没有说,是因为我不想说。我……我交代一部分,是还姨母一家的恩,守住一部分,是看重与公子的情。”

    说完,她忍着泛红的眼角,攥紧指头,将脑袋垂得更低。

    宁玦伸手穿过铁栏,轻搭在她肩头,声音不自觉软下来,带点哑:“我知道,我知道。”

    他重复两遍,心中瞬间乍现的喜悦大过近来生出的全部情绪。

    有她这句话,一切都够了。

    第74章 第74章不可成婚

    队伍停至溪河边,白婳从关押宁玦的车厢内下来,面色如常地走近溪岸,蹲身捧起一掌心的水净脸,待溪水流了流,她拨划两下,又重新捧起一把贴近嘴边,饮下润过喉咙。

    这时,荣临晏从她身后靠近,伸手递过来一条干净的白色棉巾。

    白婳抬头愣了下,迟疑接过手,出声唤人:“表哥。”

    荣临晏嗯了声,在白婳身边同样蹲下去。

    他是牵马过来的,一手握着缰绳洇马,另一只手执着水囊浸过溪面灌满水。

    白婳在旁正犹豫要走。

    荣临晏开了口:“婳儿,你进去劝了宁玦什么?先前他那么油盐不进,不惜绝食反抗,现在这么快改了主意,态度配合不少,看来还是你面子比我大得多。”

    白婳沉默了下,平静回:“也没什么,我只是劝说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他想日后向我与表哥寻仇,不如韬光养晦忍过一时,等之后寻到机会,自能还报今日被困之辱。”

    “你这话……”荣临晏似笑非笑的,打量白婳两眼,见她一派自若泰然,叹口气说,“也没必要激着他与我们结仇。”

    白婳直言:“表哥背后施计,而我是执行者,我们与宁玦的梁子早就结得彻底,应该不会因为我的一两句话再改变什么。再者说,就算宁玦有回来寻仇的机会,我有表哥相护,有何可惧?”

    白婳少有的恭维,荣临晏听了自然受用。

    他面上浮起几分神气,顺着白婳的话接着说:“自然,有我护你,

    宵小之辈岂能伤你分毫?”

    白婳淡淡回应一笑。

    荣临晏看着她,又问:“宁玦进食后,可有对你说过什么别的有价值的话吗?你在车厢里陪他待得时间不短,显然他对你还存几分耐心,这是个好机会。相比较,他对我与付威则冷淡得多,问话不回,始终阖眼沉默,拒不配合。”

    白婳努力不去回想,刚刚她在车厢里是如何努力“陪伴”宁玦的。

    她面上正色,口吻认真,回道:“表哥,潜伏在宁玦身边的人是我,实际做出背叛之举的人更是我,宁玦对我的恨意,大概远甚过你与付威副堂主。假如说表哥递给我一把锋利匕首,那便是我亲手将刀刃捅进了宁玦身上,如此,他凭什么愿意把所谓的有价值的话吐露给我?他没有看到我就眼红起杀念,我已经是松口气了,与他近距离再接触,也是硬着头皮完成表哥交代的任务,至于其他,我当真探问不到了。”

    白婳这番话,叫荣临晏听得直汗颜。

    他也意识到,表妹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助他把事情推进至此,已经是尽心尽力了,他不该强求更多。

    荣临晏当即表态,看向白婳神色诚挚言道:“婳儿,表哥知你在竭力助我,我内心感激又惭愧。你放心,等我们回到季陵,我立刻叫母亲为我们的婚事做准备,你是我的人,我会永远护住你,待登擂事毕,我便马上找门路寻关系,尽全力帮澍安兄解困,你安心就是。”

    闻此言,白婳抿唇未语。

    曾经,能顺利嫁于表哥,是白婳的一桩心愿。

    此事并不关乎她有多么喜欢荣临晏,而是父母故去后,她辗转漂泊,过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只想成婚后能得一安稳容身之处。

    而如今,她经历了太多事,也结识了别的人,体验过更多,再不复当初的心态了。

    见荣临晏还在等自己的反应,白婳收神,回复说:“眼下开擂在即,表哥需全身心投入武学习练,务必登擂拔得头筹,至于儿女情长,不如缓后再议。”

    荣临晏却说:“婳儿体恤我,可我如何能叫你受委屈,先前派你上岘阳山时我们便说好的,待你一回,我们便立即准备婚事,此事我一直记在心上。”

    听到这里,白婳不动声色错开目,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世事无常。

    当初表哥向她应下这一诺时,她还惴惴不安过,害怕自己走一遭虎穴狼窝,回来后被表哥嫌弃,他会反悔不肯践行承诺娶她。

    而此刻,表哥那番仿若深情的话出口,白婳不觉任何庆幸,反而倍感压力。

    她甚至想,如果表哥将此事应付过去,绝口不提婚嫁之事,她反而会觉得轻松。

    白婳心中喟了口气,喃喃道:“我知表哥心意,但我兄长一日未从囹圄脱困,我便一日无法安心,我已无父母双亲了,若真要成婚,只盼望兄长能来送我出嫁,所以……我想婚事可以稍放缓些。”

    话说到这儿,白婳神情现出几分伤感,荣临晏哪能再迫。

    他语气轻柔安抚道:“好,那都依你,我会专心准备打擂一事,争取叫你与澍安兄早日兄妹团圆。”

    白婳心中稍松一口气,言道:“谢表哥体谅。”

    荣临晏起身将灌满水的水囊递给白婳,交代她说:“婳儿,你将这水囊送去宁玦车里,叫他路上能解解渴。我们到季陵还有两日行程,后面天气愈寒,路途也够颠簸的,我们虽捉了人,但江湖儿女仁义为本,也不能让人太受罪。待擂台事毕,宁玦不再构成剑堂的威胁,我会安然放他离开。”

    白婳:“表哥当真有意放他离开?”

    荣临晏:“是,如果我这样做,能多少减轻些你心里的愧疚,我当然愿意。”

    ……

    白婳重新上马车时,宁玦刚刚从外面方便回来。

    她走近,将水囊放到铁笼靠里的位置,方便宁玦伸手就能拿到。

    宁玦见状,还有闲心与她开玩笑:“还是少喝点水吧,每次去远处方便,都得麻烦付堂主一路紧跟严防,盯贼似的,我都替他累得慌。”

    白婳闻言再次心生愧疚,心疼公子因为她受的这份屈辱,这份罪。

    她喃喃低语:“公子受委屈了。”

    宁玦口吻倒轻松:“还行,我没如何,倒是麻烦了付威,一边不情愿一边必须跟着我,走出老远喂一路的蚊子,起了一胳膊的包。荣临晏信任委派给他的,真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白婳听出点意味来,问道:“公子是故意遛他的吗?”

    宁玦轻哼一声:“那不是应该的嘛。每次停车,驻地附近的草地全被队伍里的其他人先方便占上了,我每每路过,抬袖紧捂口鼻都不管用。我岂能委屈自己?当然得向远再寻一处僻静干净的地方,只是我走得远,同路跟行的也别想舒服。”

    白婳不解问:“那公子走这一路,不着蚊虫吗?”

    宁玦眉梢一挑:“我会用毒,在师娘那里学来的皮毛功夫虽不精,但避绝蚊虫还是能做到的,山里的蚊虫厉害,那日你在我怀里磨蹭逗留的功夫不短,沾染了我衣物上的草灰香,故而丛间再厉害的蚊子也不敢再往你身上咬。”

    “还真是如此……”

    白婳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确实是从她嘴对嘴喂过宁玦后,身上各处就没再感觉到被叮咬产生的痒意了。

    原本她还以为是自己幸运没招惹到它们,结果不想竟是因为别的缘由。

    白婳:“我先前都不知公子还有制香驱蚊的手艺。”

    宁玦笑了笑:“是,北地气候偏寒,我们还没等到春来,更没有等到蚊虫复苏造次。”

    这话,一语双关,他的笑意也苦涩。

    白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的确没等到春来,甚至还没有等到冬去。

    短暂的相遇,注定的分别,可两人偏偏动了情,因此别离艰难,彻骨疼痛。

    宁玦这时向她伸出手,示意她靠近。

    白婳向前挪了半步,身子紧靠铁栏杆,将手指落贴到他掌心。

    宁玦一握,两人顺势自然地十指扣合在一起,紧接他又腕口用力,将人往前一拽。

    两人近在咫尺,彼此呼吸灼热交缠。

    宁玦开口,对着她的一侧耳朵,嗓音带点沉哑:“婳儿,我得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这个名字,她曾刻意伪装遮掩的真名。

    乍一听,有点陌生,尤其是他这样贴耳相唤,白婳更觉脸颊热晕,好不自在。

    但其实,阿芃并不是假名字,那是父亲母亲在她小时候唤她的乳名。

    这一点,她不算说了谎。

    宁玦的气息还在她耳边持续缭绕,白婳只觉耳边发麻,战栗起无数痒意,这份痒比无数蚊虫叮咬在身上发作的皮搔肉痒还要厉害许多。

    白婳略微推开他,支支吾吾开口:“走?你,你要如何走?”

    宁玦认真交代着:“婳儿,你对我很重要,但除了你,还有一事久久压在我心上,你知道那是什么。离开邺城前,我新得了线索,需得抓紧前去追踪,但出发前我选择先来找你,一为叫你心里安定,知晓我不曾怪你,二为得你一个承诺,我要你亲口答应我。”

    他眸底的神色过于严肃认真,白婳看着,下意识顺着发问:“什么承诺?”

    宁玦严肃依旧:“我要你答应我,回季陵后不可与荣临晏立即成婚,能拖一日是一日,一定等我回来寻你,带你走。”

    白婳心跳猛然鼓动剧烈,她迟疑要不要开口允这个诺。

    现在与从前不同,如今她说任何话前都要仔细思量好,她不愿再对宁玦有任何的哄骗,凡事一定要说到做到才行。

    她慌张思忖,又想到什么,顾虑言道:“这铁笼是至坚玄铁所筑,公子如何能轻易脱身?我不知表哥将钥匙藏在何处,我……”

    宁玦打断她:“青影剑能劈开,荣临晏将青影剑拿走,以为我便无可奈何了,可江湖中人,谁会不留有后手呢。”

    说完,宁玦一边对着白婳困惑的目光,一边抬手扯了扯领口。

    领口松了,他将脖颈上挂着的绳链拉出来,露出一个錾刻祥云纹的平安环挂坠,挂坠色泽泛青,表面光滑,毫不见锋利。

    大概正是因为它看起来毫无用处与威胁,所以荣临晏与付威搜公子身时,才会将这链子忽略留下。

    难不成,这平安环上另有玄机?

    白婳定睛仔细看着。

    宁玦轻松将绳链扯下,拿在手里,紧接两指用力一捻,原本紧密结合的上下两个半圆在这力道下慢慢错开,显出暗处所藏的齿轮般的尖刺。

    白婳讶然出声:“这是……”

    宁玦简单解释:“环扣与青影同质,硬度至坚,可以割开铁栏,助我脱身。”

    白婳立刻落目在根根铁栏上,她猜出宁玦肯定已经提前完成了什么,所以眼下才会与她作告别之言。

    果然,她目光寻找时,宁玦直接伸手,按顺序在眼前数了三根,与她无相瞒道:“这三根,挥掌可破,铁笼困不住我。”

    白婳迟疑了下,很快琢磨明白这话的意思。

    公子是因为要见她,所以才甘愿在此忍受几日囹圄委屈,如若不然,他根本不会被困束笼内,甚至连先前被擒都可能是有意而为。

    白婳没有时间再去探究那些前因,眼下只顾抓紧询问更关键的:“公子准备何时走?可否有人在外接应?荣临晏武艺虽不及你,但并不算太差,现在外面门徒众多,付威武功同样不俗,公子可有十成把握能够安然脱身?”

    听她语气显急,宁玦忽的弯了下唇,对白婳刚刚的一处言语细节很满意。

    她开口时,措辞用的是‘荣临晏’,而不再是‘我表哥’。

    宁玦听得顺耳,他不想白婳习惯性的以‘我’作前缀,下意识将自己与荣临晏规划到同一阵营里。

    她的阵营,只能再多他一个。

    容不得旁人。

    第75章 第75章等他团圆

    眼瞅白婳目光忡忡盯着自己,宁玦耐心回复,叫她心安。

    “放心,陈复他们一路跟行,时刻准备与我接应,若双方正面交手,荣临晏、付威都不算是对手。”

    白婳诧异出声:“陈复?”

    宁玦眸中显出轻视意味:“是,并且陈复他们隐身匿迹得并不高明,尤其九秋,没被训练过,毫无探子的身手,常被我看到脑袋撺动,简直就是明晃晃的靶子。然而就算是这样,剑堂的人始终未觉有异,你说荣临晏养的那些门徒,是不是个个都是酒囊饭袋的废物?”

    白婳对号入座,心想自己同样毫无察觉,如果不是听他亲口言告,她压根不会琢磨队伍后面会不会跟着尾巴,如此,她是不是也算是……废物。

    不对,话不能这样说。

    九秋姑娘虽不擅武艺,但陈复可是段老板身边最得力的打手,一身轻功追踪本事更是了得,哪会轻易被人发现。

    虽然在宁玦眼里,陈复是踪迹可寻的,可若普通人去看,根本不会发觉他那双在暗处窥私的眼睛。

    白婳说公道话:“公子天资卓然,远超常人。就如目力,公子眼中寻常可视之处,旁人或许离得再近也难以看清,这份生来就有的差距,勤奋难补。所以说,公子天生筋骨清奇,是不可多得的练功奇才,普通资质的习武之人与公子比较,自然显得平庸。”

    听了白婳这番话,宁玦弯了弯唇,看着她含笑问:“忽的恭维我做什么,无事献殷勤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婳听懂他的暗示,脸一红,连忙摆手:“不是……我,我实话实说的。与旁人相比,公子就是要更厉害许多,公子武功强过我表哥,强过付威,也比陈复厉害,当然算得上是天赋卓越之人,我没有刻意恭维。”

    她越解释,宁玦越爱听,神色愈发显得受用愉悦。

    大概是男人天生就有的好胜心作祟,原本宁玦不屑与荣临晏作任何方面的对比,但若这比较由白婳去作,意味则不同寻常。

    尤其白婳毫不迟疑地说出,他强过荣临晏许多,这话实在合宁玦心意。

    白婳看着宁玦表情含笑,出声问:“公子笑什么?”

    宁玦未觉自己情绪外露得这般明显,闻言回神,稍敛笑意,松手放开她,说道:“婳儿,你往后退一步。”

    白婳迟疑一瞬,看了看他,依言照做。

    宁玦抬臂,双手分别握上一根铁杆,紧接同时用力,左右拉扯,弯曲杆身,将铁笼从中间硬生生扯开一个口子。

    白婳知他意欲何为,提心掉胆,生怕铁栏杆断掉的声响会惊动到外面的人。

    她紧提一口气,不敢用力呼吸,眼睁睁看着铁栏杆在宁玦手里轻易被折,大概因为提前被切割过的缘故,声响并不明显,能够避过耳目。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折断两根不够,还需再折,大概五六根后,坚实的铁笼终于显出可过人的空隙。

    宁玦松手,掌心沾了些黑褐色的铁屑,他随意拍了拍,躬身从困束他的铁笼里迈步出来,站定到白婳面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贴着白婳耳侧,他话音沉沉传来:“几日未净洗,身上味道恐怕污浊,我不该抱你,也不该碰你的,但我实在忍不住……婳儿,我走后,保护好自己,等着我。”

    意识到别离将近,白婳喉头泛起苦涩,心头也波涌起浓浓复杂情绪。

    她抬臂回搂过去,摇着头说:“没有味道,就算有,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宁玦阖眸,手心稳托着她的腰,很想伏身去亲亲她。

    但他竭力克忍住,佯装被困的这几日,他行动不便,自己都嫌弃自己,岂能毫不收敛,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碰她?

    “方才我说的,你能答应吗?”宁玦再问。

    白婳抿住唇,思量着。

    他要她到季陵后不可嫁给荣临晏,尽力拖延时间,等他回来。

    只是这一去,归期不定,充满太多未知与不确定性。

    白婳心里没底,想要探问更多有关剑圣死因线索的细节,可刚要开口又急急顿住,心情随之变得复杂郁郁。

    她自己心结难解,当过一次泄密者,便不再想知晓公子的任何秘密。

    一为免嫌疑,二是……她觉得自己不配问。

    可即便如此被动,她依然有奋不顾身的勇气,愿意为两人争取共同的以后。

    白婳下定决心,脸颊贴着宁玦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点头回道:“我答应。”

    宁玦轻轻喟了口气,是庆幸。

    他双手搭上白婳肩头,眼底情动升温。

    宁玦看着她道:“再说一遍,好吗?”

    白婳重复,语气更显坚决:“我答应。”

    宁玦握她肩头的力道稍稍用力,四目相对,他那双似点漆的眸子锐利仿若能窥人心,即便白婳遮饰得再好,在他面前依旧藏不住心事。

    宁玦劝说:“婳儿,别再多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旧的篇章掀过去,一切重来。我不想你每每面对着我时,首先产生的情绪是愧疚,自纠自苦,日日负累,失了真我。我只愿你恣意轻快,脸上溢现真实的笑容。”

    白婳摇头,幽幽低声:“我做了无法挽回的坏事,如何能说翻篇就翻篇……何况我不仅是对不起你,还对不起剑仙,以及研创出孤鸿剑法的宁家祖辈。”

    宁玦意味深长说:“换个角度想想呢,越是厉害的剑谱,越不适合一般资质的人去学,练成的概率渺茫,犹如文盲科举,一路过关斩将考进殿试,这是可能的吗?”

    白婳心头一动,半知半解,正要再问什么,外面忽的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立刻戒备偏眸,话音顺势而停。

    是车夫过来了,看样子车队已经准备重新行进,留给两人的告别时间不多了。

    白婳想

    叫宁玦走得安心,赶紧压低声音,答应他说:“我听公子的话,会尽力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宁玦纠正说:“不对,还有一事,你不能忘,也不可当作从没发生过。”

    白婳立刻正色,神情认真起来,她盼着宁玦能与她多多少少算些旧帐,最起码有了所谓的惩罚,她付出些代价,心里能好受一些。

    白婳:“何事,公子请说。”

    宁玦认真言道:“先前,我们拜了天地行过婚仪,不管你有几分演绎,我是真心真意,天公可鉴。礼不可废,你现在还是我的人,不管是荣临晏还是荣府你那姨母,都无权干预你的选择。当然,除去名义上的,事实上,我们也早行过夫妻之实,无论如何,这事你要记得,要记清楚。”

    白婳被他说得脸颊浮热。

    这话听着好生奇怪,他不要她再嫁旁人,好好提醒就是,干嘛偏强调要她记清两人的夫妻之实,简直羞人。

    “我,我知道了。”白婳红着脸,硬着头皮回。

    宁玦再次拥她进怀中,温声隽隽,稍有几分疲倦:“等着我。”

    白婳心揪起来,闷闷疼痛。

    上次分离时,她是昏迷后被迫且无意识的,离别的伤感后知后觉才漫溢出来,而当下,她头脑格外清醒,别离在即,她清醒着送他,伤感猛烈更汹涌。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叮嘱。

    白婳揪着他衣摆道:“无论你要去做什么,一定注意安全,我等着你回来找我。”

    宁玦:“好。”

    ……

    车队行进,跨桥过溪水,之后又赶路连走了两个多时辰,直至临近傍晚,才再次停车歇整。

    白婳送过水后再没有进过关押宁玦的车厢,她知晓他会寻机溜走,刻意避嫌不曾靠近。

    歇停后,门徒们照常组架铁锅,三三两两围簇在一起,而付威也照常不情不愿地起身,迈步靠近关押宁玦的马车,准备带宁玦去林间灌丛中方便。

    白婳站离得远,假意活动腿脚,扭扭腰,其实目光早已不动声色地跟随过去,暗中观察着付威的一举一动。

    她看着他姿态懒散走过去,随意与车夫搭了句话,而后懒得费事开口,直接伸手扣了扣车身木板。

    里面半响没反应,付威不耐烦地连续又敲了敲,出声催促:“用不用去方便,给个话,再装死我可不伺候了啊。”

    因宁玦先前闹绝食,水米不进,有时并无方便的需要,付威不愿费功夫登车上去询问,每次都是在下面问他一句用不用,后来更省事,直接手敲木板,等宁玦个回应。

    关于方便的事,宁玦向来干脆,要么说声“进”,要么骂句“滚”,也没有刻意晾着他的先例。

    付威觉得不太对劲,看了车夫一眼,示意他掀开门帘。

    车帘一掀,车夫目瞪口呆,付威瞳孔一瞬,浑身一紧,提了口气,紧接大声喊叫出来:“不好了不好了,铁笼被毁,宁玦不见了!”

    慌乱声落,周围骤起嘈乱的议论声。

    门徒们全部放下手头事,戒备四顾,而在外方便的那几个,听闻出事立刻提起裤子往后跑,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婳平静的面貌混在人群里显得十分突出,在荣临晏沉着脸色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里时,她才不紧不慢,佯作出一副惊慌讶然的神情,跟着人。流凑过去。

    另一边,付威一脸不可置信地大声喊叫:“这插翅难飞的玄铁铁笼,宁玦岂能徒手劈开?怎么可能……这合乎常理否?”

    说完,又跳上去,伸手摸了摸铁栏杆断裂的截面,指腹沾了铁屑,他两指捻动摩挲,目光震惊不减,嘴里念念有词。

    “怪人,怪人……门主,你快来看。”

    荣临晏浑身散发低气压,门徒们纷纷为其让路。

    他上了车,与付威一样,率先检查了铁栏杆的断裂处,而后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水囊上,那是他先前叫白婳拿给他的。

    荣临晏拿起来,放在掌心掂了掂重量,确认里面还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水量。

    由此推断,宁玦逃离的时间,大致是在越过溪河不久后。

    但破玄铁坚笼……徒手?绝不可能。

    荣临晏问付威道:“青影剑在何处?”

    付威恍惚一愣,匆匆慌慌下车,直奔载装锅具粮食的推车方向,靠近后赶紧弯身翻找,很快将包裹着灰褐麻布的青影剑掏了出来。

    他举剑高呼:“堂主,青影还在,宁玦没寻到武器!”

    荣临晏眉头皱得深:“没有武器,他如笼而出……怪哉怪哉。”

    白婳将一切看在眼里,目光最后落在青影剑上,怪不得先前她几分暗中搜寻都未找到,这么偏的地方,恐怕连公子都想不到。

    付威怕宁玦杀个回马枪,把青影剑抱在怀里向荣临晏走去,显然不会再藏回原处了。

    荣临晏与付威交谈两句,声音不大,加之议论嘈乱,外围根本听不清。

    白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除去与门徒表现出一样的惊讶困惑,始终不发一言,不进一步。

    荣临晏却找向她。

    “婳儿,你是最后见到宁玦的人,他有没有与你说什么?你仔细想想,可否有什么可疑之处。”

    白婳配合回想,神情认真,而后回道:“不知算不算可疑的地方,我送水时,他态度很不好,要我滚,我心里害怕,依着表哥的吩咐将水放到一边,叮嘱两句,没与他交流几句就下车了。”

    荣临晏敏锐问:“婳儿在车厢里面待的时间不短,全程与宁玦只说了一两句话吗?”

    白婳回复自然,不显丝毫慌张:“宁玦的脾性叫人捉摸不透,但显然不是好脾气的主,哪里会愿意配合我。时常是我问一句,他半响回一个字都是好的,故而对话进行艰难,只一两句对答便要费尽功夫。表哥与他交流过,应知他待人的漠然态度,还有付威副堂主,对此也应深有体会吧。”

    荣临晏多疑,还在琢磨。

    付威大大咧咧抢先搭腔,连忙点头认同附和:“对对对,表小姐说得正是呢,宁玦那个死样子,跟他说话半晌憋不出一个屁,若非为了剑堂大事,我才懒得去搭理他。”

    荣临晏瞥过付威一眼,叹了口气,开口表态:“是,与他交流的确费事,婳儿,你再好好想想,与他最后相见时,当真未觉疑点吗?”

    白婳肯定道:“没有,若有的话,我岂会相瞒表哥。”

    荣临晏只好作罢,停止探问,同时,眉目更显忧忡:“若宁玦真能仅凭内力折断玄铁坚笼,我们擂台遇上,剑堂岂有胜算?”

    此话一出,他身边的付威,以及剑堂徒众们,纷纷面露泄气之色,好似一番奔波辛苦全然白费,一切努力筹谋都付之东流。

    白婳适时出声劝慰:“宁玦之志,或许不再庙堂,表哥擒他,是为确保万无一失,但从始至终我们都不确定,宁玦到底会不会登擂成为表哥的竞争对手,若他真的志不在此,我们便是杞人忧天。未知的事,多想无益,已经走到眼下这一步了,表哥该做的当是沉下心思刻苦习练剑法,除了宁玦,难道整个大燕就没有其他剑术高手了吗?与其将关注点放在对手身上,不如只关注自己,以不变应万变,才不会受制于人。”

    若是先前,白婳不敢这么劝,因她拿不准公子的决定与选择,但现在她知道,公子新得了剑圣死因的线索,此事在先,任何事都得为其靠后。

    他当下不与他们一道回季陵,等之后事毕再折返,根本来不及。

    所以,若她猜想不错,公子根本不会现身大将军王的擂台上,而表哥做的全是无用功。

    白婳话音一落,喧哗声立止,周围陷入一片异样的寂静,无人言语。

    门徒们面面相觑,似乎觉得这话有理,纷纷思考自己跟随堂主远道奔忙这一路,究竟是为了什么?就算铁笼真的困束住宁玦又有什么意义?

    身为江湖正宗剑门的剑客,想获得声名荣

    誉的手段不是勤学苦练,光明正大去拼去战,而是背后施诡计,如此,还有颜面自称是名门正派吗?

    思及此,一股汗颜感直涌心头,有几人已经低下头去。

    付威瞠目看着白婳,为她能说出这番话感到惊讶,实话当然是不顺耳的,他们一直以来看破不说破,但心里难免犯嘀咕,担心堂主会执拗走了偏路,如今表小姐出言提醒,付威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确是发起劝言最合适的不二人选。

    江湖之外,亲缘以内,甚至还可能是未来的堂主夫人,故而由她去劝,当然最有立场,也最有作用。

    付威挑眉偷瞄荣临晏的反应,见他睨眸沉默,始终没有反应,心里直打鼓,甚至胡思乱想,怕堂主因当众被下面子,生气失态,迁怒于表小姐。

    如果堂主负气之下真的动手教训,他虽不能失敬与堂主对打,但替表小姐挨巴掌总是可以的吧。

    可付威等了又等,脸颊上紧绷的肌肉都发抖了,这巴掌也没有下来。

    荣临晏抬眸有了反应,付威忙不安地捏了把汗,而白婳在前与其对视,神色一派泰然。

    一声哂笑从荣临晏喉咙里溢出,他神情上没有任何的愠恚恼怒,片刻后,只发出一声无奈的哂笑。

    紧接,叹息道:“表妹说得对,身为江湖正道剑客,行事该光明磊落,我贪心好进,带着门徒们远道犯险又闹成一场空,实在没有尽到剑门带头人的责任与义务。当然,我用计不当,也未成好的示范榜样,所以我决定,当即卸下归鸿剑堂堂主之任,正是交由副堂主付威接管。之后,我会严于律己,规束言行,若之后登擂能得大将军王赏识,一定尽我所能帮扶剑堂发扬。付威,你也表态说两句吧。”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骤然升任堂主的付威,还未完全消化心中的窃喜,突然被点到名,他哪里能理顺措辞。

    于是干脆简而言之:“堂主放心准备登擂的事,我一定为发扬剑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荣临晏拍拍付威肩头,简单的交接口头完成。

    白婳没有再说什么,人群挤在一起空气都污浊,她退出去,透口气。

    没过一会儿,荣临晏过去寻她,单独与她叙话。

    白婳先道:“其实刚刚,我没有指责表哥的意思,表哥何必冲动舍了这堂主之位?”

    荣临晏坚持:“既然做错事,就得付出代价,这很公平。我始终坚持行正道的道义,若不慎出错,需得及时止损,对下有所交代。婳儿刚刚的一番话叫我清醒,先前,的确是我走了弯路。”

    白婳不知他是否是真的听进去了,念及两人有表兄妹的亲缘关系,白婳的劝言全部出自真心。

    “表哥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我始终觉得,就算世间有再厉害玄妙的剑谱,那也只是工具而已,最后人剑合一能发出怎样的威力,关键还要看执剑人。表哥,我们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哪怕事与愿违,无论是你还是剑堂的众徒众,大家都是能挺直腰杆的,江湖人士,岂能怕输。”

    荣临晏看着白婳,这么近的距离,他却突然心生一股陌生之感。

    只不过三月未见,她却已经不复从前,显然见识远了,胆量大了,甚至,两人身份颠倒转变,竟轮到她为他规训人生大道理了。

    荣临晏一方面觉得这样改变是好事,一方面又私心更喜欢从前,白婳事事依赖他的样子。

    他言道:“好了,我们什么都不要再想,抓紧赶路归家。你不知道,自你走后,你姨母都念叨你多少次了,小尤这丫头最吵闹,日日囔着盼你回来。还有我,人在季陵,还要躲着藏着,伪装成和你一道离城,不能现踪影,有家不能回。这么久了,我实在想念娘亲亲手做的那碗素面的味道。”

    “表哥想家了。”白婳微笑说。

    表哥想家,她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她的家,如今只存在脑海里,她日日想,夜夜思,却再也等不到与双亲团圆的那一日了。

    想到什么,白婳周密询问:“姨母,还有表姐她们,都以为我们是回京歧探亲去了,如今我回去,要如何应付,表哥与我对一对口风?”

    “放心吧,应付的话我都替你想好了,回去后我们保持口风一致,他们不会起疑的。”

    “好。”

    荣临晏以为白婳有此一言,是因为在担心别的事,他唇角弯了弯,语气更温柔几分,补充道:“婳儿放心,你上过岘阳山的事不会走漏风声的,家中只有我与父亲知晓送你上岘阳山的计划,我对你的心意不变,而父亲更明白你为我做的牺牲,绝对不会反对我们的。”

    白婳一愣,知他是误会了,忙摆摆手解释:“我没在想这个,先前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暂先将婚事放一放,表哥专心习练剑术,专注为登擂做准备,正事重要。”

    “娶你不是正事吗?”

    荣临晏看着她,唇角弯起的弧度放下来。

    他再迟钝也察觉到了白婳的变化,先前她似一朵专属于自己的解语花,温柔备至,体贴入微,全心全意对他。

    每每他提及婚事的推进,都能明显在白婳眼中看出欢欣愉悦的真实情绪,她也盼着能嫁他,而如今再提,她眼中不显光彩,只有言辞退拒。

    荣临晏急切确认问她:“婳儿,你与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嫁我了?”

    白婳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她完全没想到,表哥会突然问得这么直白,心跳都紧张得落了一拍。

    她费力琢磨该如何应对,玩不转手段,她只好老老实实道:“表哥,实话讲,我现在确实是不想的。眼下开擂在即,我只盼表哥能顺利登擂拔得头筹,入仕得贵人赏识,之后助我兄长解囹圄之困。待我与兄长团圆,心中悬着的重石落下,再着手去想我们的婚事事宜,好不好?”

    没有变心,只是救兄心切,这样的说辞虽是拒绝,但叫人并不是难以接受,且她说的,都是人之常情。

    荣临晏点点头,答应她:“好,先救澍安兄,我还等着在我们的喜事上,能跟澍安兄好好喝上一杯呢。”

    白婳展颜,笑意应对,但这笑意只在表面,并曾到达心底。

    她说了谎,但对荣临晏也谈不上有多少愧疚。

    当初,是他亲口求她为他上岘阳山,色。诱旁人,更是他亲手将她推远的,如今再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拉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就如牵线放风筝。绳子越拉越长,风筝越飞越远,你以为你手握线轴,能够将风筝随时凭心意拉回,可难免有绳子折断,风筝随风飘远,无影无踪,再也回不来的情况发生啊。

    如今,她就是那只不再被绳线束缚,自由自在向远处翱飞的风筝。

    停在哪里,何时停,从此都由她自己说了才算。

    ……

    到达季陵后,白婳重新住进荣府里,熟悉的院子,花草盆栽换了大半,熟悉中透着陌生。

    想着进府后要应对各种关切询问,白婳提前与表哥对过口风,提早将应付的说辞背熟于心,生怕台词不熟会出言语漏洞,不慎露了馅。

    然而,真实见面的场景与她想象的不同,姨母和两位表姐对表哥的思念与关心,远超过对他们探亲行程细节的好奇。

    白婳先前的担忧与不安有点成笑话的感觉,因为整个荣府,只有小尤一人围在她身边,追问关切个不停。

    但也无所谓了,白婳已经不再如从前那么敏感缺爱,总想着如何讨好姨母,自欺欺人地想要在她身上寻找与母爱类似的慰藉。

    但母爱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独属于自己子女的,如何能有类似?

    从前她放不下,但现在,公子的心胸敞阔同样带给她领悟,她已经能够坦然接受爹娘死亡的事实,同时愿意相信,他们是化成了天上的两颗星星,永远恒久地陪伴着自己。

    还有,有小尤在真好。

    被她追

    问个不停,那些拗口的台词都不算白背,白婳回答得嗓子都发干了,却一点不觉得不耐烦,相反的,被亲近之人关心的感觉……让人很心安,真的有种,回家的感觉。

    白婳一边继续回答小尤的问题,告诉她如今京城流行什么新的服饰衣样,从前认识的哪家贵女早成婚有了胖娃娃,一边思绪不由发散,忍不住挂念起宁玦来。

    不知此行,他是否会有危险,幸好有陈复九秋等人相帮,或许人多力量大,事情会好办些呢。

    她在季陵,不知与他们相隔多远,帮不上忙,当下能做的,只有为他祷告祈神。

    盼他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来,她等着与他团圆。

    第76章 第76章是想他了

    开擂在即,荣临晏日日宿在剑堂,勤习苦练,将白婳交予他的剑式图谱逐张认真钻研,力求增功突破。

    几日见不到儿子,荣夫人忧虑甚深。

    她差人唤来白婳,含笑暗示她可以亲手准备一份饭菜食点,带去剑堂以示关怀,反正她将来是要嫁进荣府的,现在去剑堂露面不算失礼。

    白婳心中不愿,可当下她与贴身侍女小尤还住在荣府,身不由己,只得答应。

    两人准备离开沉香苑时,正好迎面碰上两位表姐进门问安,双方擦肩而过,点头免了寒暄。

    荣迟菲进屋坐下,不满哼了一声,说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就这儿还自诩京城大家闺秀做派,见人连招呼都不打,她是目中无人,还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荣迟芳并不觉得表妹无礼,打圆场道:“你多心了吧,婳儿没那个意思。是娘交代她去剑堂看望兄长,她着急去厨房忙活准备,走得急些情有可原。”

    荣迟菲听不进劝,看向荣夫人,继续不饶人道:“娘,白家衰颓没落,而兄长前途大好,若将来兄长真成大将军王身边的红人,岂少得了名门贵女的青睐,我们何必不拖一拖,最好托黄了,再争取给兄长结一门有助力的婚事,这样不仅对兄长仕途有利,整个荣家也都受裨益。”

    这番道理谁都懂,可白婳毕竟是荣夫人亲姐姐家的女儿,牵连着血缘关系,利弊哪算得了那么清楚。

    荣迟芳早将白婳看作自己未来的嫂嫂,闻言言道:“这样说也不对,凡事都有利有弊,与高门贵女结亲的确能带来眼前的好处,但咱们家毕竟由皇商没落成了地方商贾,怕是庙小容不下大佛。论才貌,婳儿是顶顶没挑的,虽然身份不如从前光鲜,但与兄长也算相配的,更何况,那是娘亲唯一亲姐姐的女儿,我们照顾她是人之常情。”

    两个女儿各执一词,谁也说不动谁,于是一起看向荣夫人,等母亲表个态。

    荣夫人半响没启齿,沉默思吟,陷入回忆中。

    三十年前,父亲将姐姐许配给门当户对的伯爵府白家,而将她嫁给受先皇看重的奢福皇商荣氏,两个女儿一个嫁权一个嫁富,婚事算是都许得不错。

    然而,朝令夕改,圣意难测,一道旨意降下,人人敬重的皇商荣氏地位骤然一落千丈,甚至与地位最低的寻常商贾走贩无异,在京更没了容身之地,只得搬迁到老家季陵谋生活。

    于是,两姐妹的命运岔开轨迹,姐姐作为伯爵府夫人,风风光光地过着贵妇人的生活,享受了几十年,而荣氏一族,离京后默默无闻,再被提及时竟被叫做伯爵府夫人的穷亲戚。

    荣夫人咽不下这口气,更不甘心,明明是一母同胞,自己凭什么相差姐姐那么多?

    然而风水轮流转,天有不测风云,如今白家的人也靠上了他们荣家。

    荣夫人一辈子没比过自己的胞姐,却在姐姐的女儿身上,病态地找回了一丝优越感。

    当初,她不顾风险与丈夫劝阻,坚持留下罪臣之女寄居府邸,不单单是可怜白婳孤女无依,也不完全是为临晏的苦苦哀求,更多的缘故是,她为慰藉自己扬眉吐气的私心。

    思绪从回忆中挣扎出来,荣夫人收神,开口对两个女儿教训:“争什么?你们兄长胸怀大志,日日勤勉苦练,有家顾不得回,他为了登擂准备付出了多少辛苦,我当娘的心疼他,不过找个知心人去宽慰宽慰,有何不妥。临晏是个有主意的,他不听我的劝,更不听你们的,只有婳儿的话对他几分有用,我不遣她去遣谁去?”

    荣迟菲小声嘟囔:“可您这样做,不就是明摆对外宣称说白婳就是你未来儿媳妇了嘛,眼瞅兄长马上仕途亨通,白婳摇身一变从落难千金又成了官太太,她这是捡了多大的便宜,凭什么他们白家人总是好运的,受磨难也是一时。”

    这话,荣夫人听了,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这正是她疙瘩难解的症结所在。

    是啊,凭什么呢?

    凭什么姐姐可以在京享受半生贵妇人的体面生活,而自己却只能在小城里紧巴巴靠着开剑堂过活?凭什么自己的女儿是不被看重的商户之女,而姐姐的女儿生来就是贵女千金,金枝玉叶?

    眼下,婳儿不过落难三载,马上又要靠嫁给\8临晏重新过上风光日子,不缺富贵。

    这样想,荣夫人心里不痛快,更不平衡。

    荣夫人疲惫阖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倦意:“婚事不一定如何呢,一切等擂台结束再说吧。”

    荣迟芳与荣迟菲面面相觑,各怀心思,应声后,两人一前一后从母亲房间里退出来。

    ……

    厨房里。

    白婳与小尤一起忙活着备菜,关于做什么菜品,两人都没特别的想法,厨房里有什么,便就近取材用什么。

    看着肉铺伙计今早送来的一排扇骨十分新鲜,白婳决定炖一锅排骨汤,省事也不显得敷衍,正好小尤肉眼可见瘦了一圈,她顺便多做点,给小丫头补一补身。

    炖汤熬煮需要功夫,小火煨熟才能做得香醇。

    白婳趁着等候的间隙,准备和点面做味甜点,她示意小尤:“墙角篾筐里好像有袋生栗子,你拿过来,咱们剥了它,做栗子糕吃如何,想不想吃?”

    小尤眼睛一亮,口泛津水,连忙点头:“想吃想吃。姑娘做的桂花酪和栗子糕顶顶的美味,就连季陵食街三巷的老字号糕点师傅们,这两道糕都没姑娘做得好呢。”

    白婳弯唇笑笑,也顺着小尤的捧场自吹自擂起来:“咱们算京城流派,那可是受过皇城御厨指点的,手艺自然不输旁人。”

    小尤赶紧把栗子抱过来放桌上,之后利落敛袖,准备开剥。

    白婳也要动手,小尤阻止道:“姑娘就别剥了,你指甲养得好,正好长度也留出来了,我前些天新学了染蔻花样,就等着你回来给你涂甲呢。”

    白婳摊手,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葱嫩润亮,月牙弯白,与走前几乎别无二致。

    当初,她是以丫头的身份上岘阳山接近宁玦的,那时她做好心理准备,知道难免会受一番磋磨,却未料到,上山后她得到的待遇远比想象中好得多。

    宁玦待她很好,与小尤一样,会主动揽下费事费力的活,怕她会磨了皮,伤了甲。

    只是二者不同的是,小尤对她给予关心,身份与立场都合适,而宁玦对她,恰恰相反,是主人对婢女不合规矩的特殊关照。

    白婳迟钝,如今回想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早在岘阳山上野居时,公子待她已经不同寻常了。

    若说情窦暗生,或许,他更早些。

    白婳回神,应答小尤的话:“是嘛,你都学会了哪些呀?”

    小尤眉眼弯弯,邀功似的详述开口:“好多呢,都是时兴样式,先前我只会涂五色蔻,五个指头颜色变一变,但整体还是显单调,这回我拜了个师傅,可谓受益匪浅呢。”

    白婳:“师父?”

    小尤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是这么回事,前不久,我跟阿翠一起陪大小姐出门逛街,正好与太守千金逛了同一家钗环店。太守千金身边跟着个名唤昭儿的丫鬟,十分健谈,我们俩聊得投机,后来时不时约着见一面,偷闲聊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跟昭儿姐学了好多染蔻的手艺,比如,她教我用细尖毛笔沾花汁勾勒蝴蝶花样,还有用金银箔纸作点饰,这些我都学会了。”

    白婳笑着夸奖小尤:“这么聪明,等清闲下来,一定让你展示染蔻的水平。”

    小尤用力点头,一副可想表现的样子。

    二人止了染指甲的话题,又将注意力重新放到那袋生栗子上,小尤拗不过白婳,最终还是两人一起动手,讲究效率地将生栗子全部剥了壳。

    栗子蒸熟,正准备将熟栗捣

    碎时,白婳瞥眼注意到小尤欲言又止,似乎揣着心事。

    白婳开口问:“怎么了?”

    小尤立刻摇头说没什么,可越是这样,越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

    白婳停下手中动作,探究看过去,琢磨问道:“是不是我走的这段日子,二表姐找你麻烦了?”

    小尤加大摇头的幅度,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小姐放心,我早学精了,既然二小姐总看我们不顺眼,平日躲着她不见就是了。更何况,二小姐一直是想与姑娘争风头,既然小姐不在府里,她自然也想不起来我。”

    白婳怕小尤说谎,敛起衣袖,仔细检查了遍有没有伤痕,确定没有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问:“不是受了欺负,那你刚刚想问什么?”

    小尤只好说了实话:“就是……就是觉得姑娘对表少爷突然不怎么上心了,表少爷最爱喝费事的鲫鱼豆腐汤,姑娘却做了排骨汤,表少爷爱吃蜜酥桂花软酪,姑娘没有准备,反而做了栗子糕。”

    白婳没有回应小尤前半句的猜测,平淡的口吻说道:“就近取材而已,别多想,栗子糕是给你做的,你不是爱吃?”

    听了这话,小尤满心感动,顾不得探究自家姑娘对荣少爷的心意,更加卖力帮忙将栗粉与糯米粉揉团压进模具里。

    白婳不想谈荣临晏,也因顾忌不能对小尤如实告知,她在外遇到一人,很爱吃栗子糕。

    幸而,小尤没有继续探问,专心致志忙着手头事。

    白婳收眸,舒了口气,跟着轻松很多。

    栗子糕初成型,呈八瓣状,有序排摆在木板上,白婳与小尤看了只觉成就感十足。

    两人动作小心翼翼,将成形的糕点一块块放入蒸锅里。

    小尤留下注意火候,白婳则挪开两步,切了两段玉米加入排骨汤里一起炖煮。

    其实,她没有忘记表哥的口味,表哥最爱喝鲫鱼汤,平日过生辰时,姨母与两个表姐会用心地变着花样给他做,什么酸菜味、菌汤味、番茄味,应有尽有。但表哥却说过,所有他品尝过的鱼汤,最爱她的手艺。

    那时听闻这话,她心里是有暖意的,可如今,心事全然不同。

    很巧,也可以说是不巧。

    宁玦也最爱喝鱼汤,两个不对付的人,口味竟出奇的一致,谁能想到呢。

    白婳看着锅盖,微微出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炖排骨,若说就近取材,其实只隔着一条街,就有贩鱼的档口,她唤小厮出门买条鲜鱼回来,最多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很是方便。

    但最终,她还是以省事为由,用了别的食材。

    是在坚持什么吗?

    或许吧。

    大概她给公子炖鱼汤炖的次数多了,已经不再习惯再炖给旁人。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回想起公子慢条斯理品味鱼汤时舒展的眉眼、赞许的目光,那份成就感,前所未有。

    心头忽的泛涌出一股微妙的酸涩感。

    白婳意识到,自己是想他了。

    很想,很想。

    第77章 第77章自己选择

    比擂当日,季陵城郊校练场附近,热热闹闹围着不少人,不仅本地太守到了,隔壁郡县的地方官也有不少过来露脸的。

    等巳时一到,号角吹响,正式开擂,台上剑气如虹,一定声势浩荡,故而眼下除了官兵在场,城内的普通百姓们也有凑热闹赶着过来的。

    一切就位,只待大将军王莅临。

    定好的时间是巳时,然而大将军王姗姗来迟,竟比原定时间足足晚了一个半时辰才到,不知是真的有事耽搁,还是轻怠台下那些来比试的江湖布衣。

    席坐上,众位江湖剑客虽心生抱怨情绪,但大家此次前来都为入仕谋官职,哪怕有再多的桀骜也都自觉收敛,即便大将军王来迟,也没个解释,全场秩序依旧井然,未有人当面出声质疑,叫大将军王下不来台。

    插曲掀过,当下开擂一事为重中之重。

    出席开擂仪式的大人物不少,除了大将军王、太守王大人,还有隔壁商平郡的郡都尉,就连告假回乡探亲,碰巧路过季陵的左相纪甫坤,也趁此机会暂止行程,出面捧场。

    对于比擂者而言,观看者自然是越多越好。

    越是有大人物来,越说明此次比擂深受朝廷重视,如此,若能众目睽睽之下拔得头筹,争得的脸面也更大。

    白婳早早到场,她紧跟在荣家两姐妹身后,荣夫人与荣老爷走在最前,试图向里争占一个最好的观擂位置。

    连排的座位没有了,荣夫人与荣老爷加上荣迟菲坐一起,荣迟芳带着白婳错过一排,另寻了别的座位。

    “婳儿你看,那位就是大将军王,相貌比想象中年轻许多啊。”荣迟芳刚一说完,忽的意识到什么,随即不好意思讪讪一笑,又道,“应当不必我来介绍,婳儿自小在京歧长大的,怎么会不认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王,是我多此一举。”

    白婳对这位大表姐印象是不错的,寄居荣府后,大表姐待她一直友善,白婳自然也对她态度亲和。

    她微笑回复说:“哪里是多此一举,在京歧时,我一个姑娘家,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参加宫宴时才有机会见着些皇亲贵胄。如今我离开京歧三年之久了,很多旧人的面貌都已经记不清楚,若非表姐指明,我八成也认不出来那是大将军王。”

    荣迟芳看向白婳,迎着她盈盈的笑脸,顿觉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其实,白婳来荣府有两年时间了,但两人的交往并不算亲近,即便白家落了难,荣迟芳面对这位从京歧来的昔日尊贵的伯爵千金,还是会不自觉露怯,不知该如何与其相处。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跟随娘亲去京歧走亲,娘亲说,姨母家很阔亮,还有漂亮的大院子,可即便她有心理准备,一进府,还是被眼前精致的园林景致惊住,只觉那是话本里描述的仙府阆苑。

    那次的经历,荣迟芳记得好清楚,已经多年过去了,如今她再回想,还是能忆起姨母姨夫贵气的做派,表兄谪仙的气质,还是小表妹,粉雕玉琢如小仙娥似的漂亮。

    曾经自己仰望过的人,如今与自己平坐,荣迟芳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感觉,但亲缘是实在的,所以,她还是愿意对白婳好。

    擂台两侧鼓声躁起,前两位对擂者上台,周围顿时变安静,两人的闲聊也顺势止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经开擂了一个多时辰,六位剑客先后登场,打得不分伯仲,半响才艰难分出胜负,因双方实力都在中下等,故而比试时少了些观赏的精彩,台下看客有的竟打起了瞌睡。

    就连大将军王与王太守也恹恹显得无精神,两人坐在太师椅上,一左一右,姿势慢慢由先前的正襟危坐,变成怎么舒服怎么来。

    倒是离京探亲顺便来看看热闹的左相,腰背板直,精神抖擞,给予了台上打擂者充分的尊重。

    轮到荣临晏上场时,现场观擂气氛终于迎来了一波小高潮。

    可奈何,与其对阵那人武学不精,三招不过就被狼狈打下台,现场响起一阵嘘声,也因此,荣临晏未能在大将军王与左相面前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荣迟芳口吻略带激动与自豪:“兄长赢了,预料之中。”

    白婳配合应一声:“是,表兄正常水准。”

    大表姐是知足的,但坐在前排的姨母姨夫,以及身后那些归鸿剑堂的门徒,却都臭起了脸色,对刚刚与荣临晏对打的那位剑客新人气得牙痒痒,怨怪他耽误了堂主台上表现的机会。

    白婳暗自腹诽,这事哪能怪别人,抽签决定对手是谁,随即且公平,抽不好只能算命。

    而且从对方的角度想,人家又何尝愿意在第一轮就碰上像表哥这样有实力且具名声的剑堂堂主,眼下一轮游,三招被打下台,委实憋屈。

    即便不尽人意,但怎么也算晋了级,还是值得高兴。

    故而在荣临晏下台时,剑堂门徒以及亲属们,纷纷用力鼓掌凑排面,荣迟芳同样如此,白婳不想显得突兀,跟着默默照做。

    前面,荣迟菲不顾女孩子家的稳重,大喊大叫不断——

    “那是我兄长!季陵第一剑客!”

    “我兄长刚刚连三成功力都没发挥出来,用的也不是平日惯用的佩剑,他若是认真了,可不只是把人打下台的那么简单的事了,反正大家都签了生死状,见血也不意外是不是?”

    “兄长厉害!将他们都杀得片甲不留!”

    荣迟菲嗓音尖,喊嚷这么一通,实在刺耳嘈杂。

    别说旁人觉得烦,就连荣临晏自己在台上也站得不自在,他微蹙眉,眼神一睨,示意荣迟菲赶紧停止无礼造次。

    荣迟菲不情不愿重新坐回座位上,一脸神奇,反以为荣,她可不觉得自己有错,心想反正今日是争头脸的事,她越是积极给兄长造势,兄长自然越能得大人物的关注。

    正对擂台的中央主位上,所谓的大人物确实被声响吸引,对荣临晏多看了两眼。

    大将军王抬手摩挲了下髯须,压低声音,侧首与王太守交流了句:“还以为一门剑堂的堂主会有几分清高与桀骜,原来竟这么等不及的想做官,那他剑堂的其他门徒怎么办,一道进衙署当府吏吗?”

    这话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台上的人听不见,但大将军王周围坐着的官员全能听到。

    左相纪甫坤笑了笑,随意搭了句话:“如此岂不正好?朝廷招揽人才,性情过于桀骜的如何能放心任用,王爷想找寻他们身上的江湖气,不该在这个追名逐利的场合上。”

    大将军王转过头,与纪甫坤目光对上,似笑非笑回应道:“左相说得是,原本最初提议摆擂纳贤的人就是左相,如今陛下换我督办,左相千里迢迢探亲路过,可谓是用心良苦。”

    左相从容回:“王爷说笑了,我祖籍云亭县,从京城来走官道必然绕不过季陵,加之此谏确实由我上书,难免对擂台进展有几分关心,都是为了社稷,身为人臣本就该尽心。”

    这话堵得大将军王无话而说,文臣就是嘴皮子利落,他索性不与其计较。

    第一轮比试结束,胜者晋级,一共遴选出十二人。

    见状,白婳悬着的心终于放落,与她所想的没错,公子当下的确不在季陵,根本没功夫掺和擂台的事,不然依他的性子,就算对打擂不感兴趣,也会故意上台露露脸,去刺激表哥不太坚强的心脏。

    到了中午,大家在校场简单吃了顿饭,第二轮比试紧锣密鼓又要开始。

    荣夫人落座时,不安嘟囔了句:“校场门口的士兵查得太严了,禁止咱们自己带吃食,不然我如何得给临晏准备顿好的餐食,就刚刚那些粗茶淡饭,焉能下咽?万一吃了影响临晏的发挥可怎么办……”

    白婳听到这话,有点无言。

    姨夫倒是公道言了句:“无妨,大家不是吃得都一样嘛,临晏没问题的。”

    姨母反驳道:“那怎么会一样?临晏是一门堂主,早有声名,与那些风餐露宿外来的粗鄙武人如何作比,他们吃得惯粗饭,我儿可不行,要我说,大将军王怎么出手如此抠唆。”

    姨夫赶紧瞪眼:“嘘,夫人慎言!这是在校场,自然要跟着军队的吃食,岂容你在这儿挑肥捡瘦,行了行了,别琢磨这个了,无论吃好吃坏,比试也会照时开始。”

    鼓声再次传响,现场慢慢变得肃静,两人争辩的对话声随之止住。

    白婳收神,目光看向擂台,此刻心里也是盼着表哥能成功夺擂的,无关其他,只因自己兄长的命运也被牵连其中。

    第二轮比试,要在得胜的十二人中分出六组对决,再次晋级的六人,后面便不再分组,最后六人将以车轮战的形式,按抽签顺序上台,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赢到最后,谁就是最终赢家,拔得头筹者。

    因筛留下的人都是有些实力的,比试变得越来越好看,也越来越精彩。

    打擂台当然要看高手对决,相比方才现场反应平淡,此刻倒是时不时传出欢呼喝彩声,此起彼伏,衬得热闹。

    第二轮结束,留下最后六人,荣临晏自然在其中。

    因方才与荣临晏对打的剑客颇具实力,两人执剑切磋得行云流水,算是十分精彩,于是荣临晏成功进入大将军王与王太守等人关注的视野范围里。

    车轮战抽签开始,按照规则,抽到首签的人最吃亏,因为要一站到底,面对五人轮番的进攻,若是首轮就败下阵来,自然没什么说的,可要是想力战五人,站到最后,那可谓看点十足。

    众人纷纷好奇谁会第一个上台。

    鼓声咚咚再起,衬托着周遭壮怀的氛围,有一人身着玄色长袍,踏着鼓点,拾阶而上,他眼神坚定,拔剑出鞘,剑尖向前。

    正是荣临晏。

    他抽到了一号签,打头阵上台。

    站定后,面对对手,他外露出逼人的气势,仿佛对赢下接下来的比试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众人屏息,全部拭目以待。

    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结束,最终荣临晏技高一筹,抢先剑指对手喉头,赢下了第一场。

    接下来又有第二位打擂者、第三位打擂者先后上台,荣临晏执剑从容,英姿勃发,依旧赢得不算费劲。

    等到第四位挑战者上台再与他对打时,荣临晏便表现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三轮比试集中在一天,原本就是对剑客体力的极大考验,他坚持到现在,又是车轮战的首位,体力不支,情有可原。

    这一场,打的时间稍微久了些,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同时,荣临晏三站三胜,无疑成为全场最受瞩目的剑客。

    对战到第五位,取胜更加艰难,荣临晏手臂负伤,咬牙坚持着将人击落台下。

    到第六位。

    这是全场最后一位挑战者。

    若这一场能赢,荣临晏将如愿拔得头筹,成功走入权贵视野,带着荣家重新走入仕途。千载难逢的机会,白婳知他一定会全力以赴。

    这一场,打得见了血。

    剑尖刺进肉里,刃上带着血腥,风一吹,这股血腥味直往人们鼻孔里钻。

    荣家人全部面露深沉忧色,纷纷紧提起一口气,尤其荣夫人,根本坐不住,失礼地从席坐上站起来,抻着脖子忡忡张望,伤在亲儿身上,简直如同在她心口剜肉。

    第六位挑战者剑锋诡异,不是寻常路数,引得剑堂门徒们的议论,众人在后窃窃私语,白婳正巧听到,原来剑堂的人先前从未听过此人名号,此刻皆猜测他大概是从外地来的。

    其中一人低语开口:“季陵近来真是不安生,不少外地剑客涌进来,跟咱们争脸面,先前有一个宁玦就够叫堂主头疼的了,如今又来这么一号人物。”

    宁玦这个名字一入耳,白婳呼吸都重了重,看客心态转变,她将注意力从擂台上偏移,侧耳认真听起几人的闲语议论。

    又有人附和出声,音量刻意压低了些:“你应该是没亲眼看过副堂主是如何惨败在宁玦剑下的吧,台上这人实力是不俗,与宁玦相比,还差得远,这话我只说给你听,嘴巴严实点,可别传进副堂主耳里。”

    “知道知道,不过你跟我详细说说,宁玦真有那么厉害?副堂主不是说宁玦那次是险胜嘛。”

    “险胜个屁,剑都被砍断了,最后是堂

    主上去增援,二打一,副堂主才没挨伤。”

    “这样啊,难怪宁玦这么受忌惮,我还听说……”

    说到这儿,台上打到精彩处,大将军王站起来带头喝彩,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

    白婳同样扫去视线,见荣临晏竟逐渐落入下风,对方追打得很凶,有几次,荣临晏险些应付不来,只得闪身避其锋芒。

    荣临晏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双手握起剑柄,横抵挡住对方的致命一击,同时膝盖弯曲,很是吃力。

    场面骤然安静,没人再说话了,众人知晓谁赢谁败,应当会在十招之内分出。

    荣临晏眼神一戾,变幻了剑招,身形一转,变守为攻。

    或许其他人看不出来,但白婳眸子一缩,很快辨出那剑招的玄妙。

    表哥情急之下,使用了孤鸿剑式的后章剑法,以求稳妥克敌。

    剑式一出,效果明显,剑锋锐气成倍而增,击得对方节节败退,茫然又不可置信。

    荣临晏神色得意,不给对方留下丝毫反击的余地,一击到位,将人打下了擂台。

    胜负已决。

    鼓声躁起,左相站起身率先鼓掌,引带着席坐上的喝彩声进入高潮。

    荣临晏高举佩剑,环擂走了周,最后停在大将军王面前。

    大将军王按照事先定下的流程,将任职玉佩赐给荣临晏,拍了拍他肩膀,赞许说:“年轻人,做得好,左相和王太守他们看你舞剑可都看呆了,估计都想从我手里抢人呢。”

    大将军王、左相、太守……这些人皆是手握实权的大人物。

    受他们青睐,简直叫荣临晏受宠若惊,这是他先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不过今日的主角到底是王爷,荣临晏上前垂首抱拳,将场面话说得极好:“大将军王千里迢迢来季陵摆擂纳贤,给季陵诸多剑堂鼓舞了气势,草民得了这枚玉佩,愿为大将军王效犬马之劳!”

    这话不是不给其他人面子。

    因王爷是在场身份最尊贵的,其他人谁会真的与他相争,贵人们之间若真若假的场面话,其实根本无需他的表态。

    大将军王果然满意展颜道:“看见没,人家只想跟我呢。”

    白婳在台下,跟着表姐一道站起来鼓掌。

    此刻她心里当然也是高兴的,为兄长即将得到帮衬,解除牢狱之困。

    还有……

    她心头的那颗重石没了,以后,是不是就能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选择了呢?

    第78章 第78章心是乱的

    荣临晏在擂台上大出风头,又受大将军王赞许,在季陵城内,一时风光无两。

    人人都看好他锦途光明,将来跟随大将军王入京,定能有番作为,于是不少季陵本地的巨贾或官户,纷纷差人登门表达结亲连姻的意愿,但荣府皆委婉搪塞,似乎无意喜上添喜。

    荣临晏正值婚配年纪,对结亲一事如此口风把严,外界很快起了猜测,觉得他要么是心中已有心仪佳人,要么是打算进了京城后,在天子脚下与名门贵女结亲,为自己仕途助力。

    闺阁妇人们凑在一起,就爱议论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期间不知是谁提醒了句,说荣家还养着位从京城来的表小姐,仙姝面貌,丰腴身段,不常出门,但有人碰巧见过,称那姑娘是可遇不可求的尤物美人。

    这表兄妹二人,年纪适对,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不知是不是早已背人做成了真夫妻。

    涉及男女情事,无疑激长了谣言传播的势头,嘴碎的话语从这些长舌妇口中传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街头巷尾也纷纷议论起来。

    茶摊前,几个江湖剑客围坐在一起,趁着歇脚的闲暇,边饮茶边说起此事。

    “如今归鸿剑堂算是彻底风光起来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荣临晏夺擂成名,连带着他身边的门徒们也个个趾高气昂。眼下大将军王还未正式授给荣临晏官职,只不过暂时留他在身边做了个打手,有什么可神奇的,他们至于目中无人,这么早就耍起官威?”

    “就是就是,神奇什么?你们听说了没有?荣临晏早在比擂前就把门主之位让贤给了付威,他现在可是无任一身轻,将来得了官,上了任,还管不管剑堂那些人都是两说的。”

    “行了,喝了这碗热茶,咱们都哪里来回哪去,在这既没金银作酬,又没美人暖床的,留着有个什么劲。”

    说起美人,围坐的三人皆是会心一笑,大概是想到了一处。

    有人啧声,口吻艳羡道:“美人啊……唉,谁有荣临晏那个艳福,听说如今不少官家小姐都对他有青睐之意,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羡慕的是他家里那个表妹,倾城之色,肌骨盈媚,还是京城来的,就这么近水楼台地给他睡过了……”

    此话落,几人仰首哄笑,笑得脸上横肉都在抖颤。

    又有人挤眉弄眼地跟附一声:“要我说,荣夫人真是好谋算,亲戚家的姑娘投奔到自己家来,直接替自己儿子先养上,等之后水到渠成,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是是是,不流外人田,全流到荣临晏那里去,叫他好好消受。”

    “这还没完呢,等之后再来位官家小姐缠他,看看荣临晏还有没有力气提起大将军王赐给他的那把霄云宝剑。”

    “哈哈哈,我看是没有,身子早空了吧。”

    几人话语愈发卑劣,茶杯一碰,再起一阵哄笑。

    这时,一个白衣剑客步伐轻捷路过,身姿英发,器宇不凡,不是熟脸,但腰间别着的那把青铜宝剑一看就知不是俗物,几人目光不自觉跟随。

    看他去往的方向,似乎是大将军王在季陵临时居住的府邸。

    几人顺势猜想,此人莫不是为了打擂台来的吧。

    擂台早就撤了,现在过来不是空跑一趟嘛,其中有一人好意出声提醒。

    “喂,你等等,你也是剑客,从外地来的?若是为了打擂台而来,那你来晚了,三天前擂台就拆了,夺魁之人名唤荣临晏,是季陵本地的剑客,实力不俗。如今他已经得大将军王看重,端锅吃了肉,而咱们却连口汤都没有喝上。”

    宁玦停步,转身回头,没有言语,直直走向他们。

    看清男子长相,后面坐着的三人同时想,此人竟比荣临晏那个小白脸还要更像小白脸,长得这么俊……若是再早来几天,上了擂台,不一定要分走荣临晏多少风头,当然,前提是他剑上功夫得过硬才行。

    宁玦问:“几位是哪里人?”

    “我们是北边过来的,大老远折腾一遭,除了得了一身伤,屁都没捞着,早知不来了。兄弟,你晚到其实也不算坏事,虽然与仕途富贵无缘了,但最起码少挨了顿揍啊。”

    “几位追求富贵,起初为何选择要当行走江湖的剑客?”

    这话将他们问得愣住,半响答不出来,神色显出窘意。

    宁玦淡着表情,又向前一步,几人茫然不知他的用意,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以迅疾之速拔出剑,剑尖直指先前。他没有伤人,只将三人佩剑砍断,剑刃威凛,擦出火光,引得过往路人纷纷侧目,却又都不敢停步驻足。

    “成全你们,回去改个行当吧,还有,若再嘴碎议论荣临晏的风月逸闻,就不是折了你们的剑那么简单。”

    等宁玦走远了,几人才忡忡回过神来,背上额前都冒出了一层汗。

    “刚刚那人,谁啊……剑法这么凶,高手啊……”

    “没见过,他听到我们议论荣临晏,还警告我们,会不会是他至交好友,或者就是归鸿剑堂的人?”

    “别琢磨了,咱赶快走,若是那人反悔再找上我们,怕是没命活。”

    “走走走!”

    ……

    荣府,兰香居,午膳后。

    小尤坐在桌前,肘臂搭在桌上,双手捧着下巴,丧着小脸,不断唉声叹气。

    白婳正倚坐榻上,捻着绣针,专注穿梭于素娟上,闻声抬了下眼,将夹固绣面的手棚放下,询问小尤道:“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小尤瘪瘪嘴,看了眼绣篮里的手棚,上面素娟上的绣样已经快完成一半了,线脚熨帖,显然付出了心意,小尤越看越为姑娘感到不值。

    她忿忿不平说:“姑娘,你难道就不伤心吗?表少爷已经擂台夺魁,可夫人一点准备婚事的意思都没有,这算怎么回事啊,难道还要你这个姑娘家亲口去催婚事不成?荣夫人拖延一时也就罢了,先前表少爷在姑娘面前表现得如何情真意切,怎么这会儿也不急了,他狼心狗肺,姑娘还在这为他认真绣荷包,指头都被扎破了好几次,小尤看着心里真憋屈。”

    闻言,白婳顺势扫了眼绣篮,再看向小尤,笑着问她:“就为了这个事唉声叹气啊。”

    听着白婳

    口吻轻松,小尤更加不懂了,此刻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姑娘怎么还笑得出来?外面都在传呢,说表少爷在大将军王面前争了头脸,如今不少季陵本地的官家小姐都在差中间人牵线连姻缘,姑娘就真的不急?”

    白婳依旧不紧不慢作答:“眼下什么都比不过帮兄长脱困重要,这才是最紧急的事。表哥亲口允诺,等他获得正式任职,跟随大将军王回京后,首先帮我办这事,待兄长放出,我不想再留荣府了,小尤,我们该试着朝前走一走。”

    小尤怔然,目露困惑:“可姑娘若真能放下表少爷,为何还要绣这鸳鸯纹、并蒂花?”

    谁说一定是给表哥做的?

    白婳无法解释,只好应付道:“是我自己留着用的。”

    小尤不信,怎么可能是为自己留的?

    女子亲手绣荷包送情郎,这里面可是藏着情谊的。

    白婳越遮掩,小尤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心想,姑娘不过嘴硬罢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她一定十分在意,只是不想自己担心,才将心事藏得深。

    更何况,姑娘早有嫁给表少爷的心思,如今表少爷为自己争得了更好的前途,姑娘怎么会在此刻转变心意?

    这样琢磨着,小尤默默拿定了注意,总想为成全姑娘与表少爷的婚事助一把力。

    ……

    白婳对外面传的不实谣言始终不甚关心,可小尤却格外在意,不放过任何一点风言风语。

    小尤与太守千金身边的丫头小昭有私交,她通过小昭打听到,原来大将军王的部下里有个很受重用的杨将军,膝下无子,却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都已许配了人家,唯独小女儿还留在杨将军身边,备受溺爱。

    因亲眼目睹荣临晏登台击败数位剑客,风光夺擂的全过程,杨将军的小女儿对其心生爱慕之心,遂大胆向其父如实坦明,可因杨家小姐在京原本有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如今她再对荣临晏生出好感,无疑是打那家人的脸,故而此事近来闹得沸沸扬扬。

    杨将军爱女心切,却又不得不思虑周到,很是难做,而大将军王夹在其中,同样为难。

    大概知道外面是怎么个风向,小尤着急,回府后立刻将近来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给白婳。

    说完,又跺着脚气不过地补了句:“外面这么热闹,咱们兰香居愣是一点风声都未闻,表少爷为了瞒住姑娘,真是煞费苦心了。”

    知小尤是为自己操心,白婳拉住她,唤她来身边坐下歇一歇。

    “小尤,这事不用我们多费精力,顺其自然就是,无论怎么说,我们在荣家寄居两年,荣家人对我们是有恩的,我们如何能以怨报德,稍有不顺心就冷嘲热讽?”

    小尤垂下头,低声委屈道:“道理我都懂,可现在外面已经在传姑娘与表少爷有染,若是姑娘与表少爷的婚事不成,我担忧因为此番谣言,姑娘之后也难觅得如意郎君了……”

    有染?

    小尤肯定已经是含蓄转述了,外面谣传的一定比这儿更不堪。

    白婳只觉隐隐头疼,先前她还想,若自己与表哥婚事不成,最多落几句被抛弃的讥嘲,却不料众口铄金之下,自己竟成了与男子无媒而合的**。

    这谣言会传到宁玦耳里吗?

    他会信吗?

    白婳纠结苦恼,她不知此刻宁玦身在何处,又与她相隔几里,她为他忧心挂念着。

    人都不知道在哪,谣言在季陵城内嚣于一时也就罢了,怎么也不会再向远传。

    况且,就算他知闻,应也不会轻信,两人共经情事,她的初夜是给了他的。

    上岘阳山前,她曾在石邑乡受过付威夫人的调教,付夫人向她言传身教过不少经验之谈,其中就有关涉男女初尝情事的。付夫人说,若姑娘家是第一次,郎君会明显感觉到一股不一般的缩裹紧致,再往深处突破一层屏障,流了血,便证明姑娘家冰清玉洁,是处子身。

    她与宁玦经历过一番尤云殢雨,将自己彻底交给了他,可事后,她哪里问得出口,当然不知宁玦是什么感受,进入后究竟有没有感觉到缩裹与屏障。

    加之那日,榻上铺的是红缎锦缛,就算染了血也看不出清。

    白婳越想越不安,原本还确认公子一定不会生误会,现在却有些拿不准了。

    小尤在旁看她脸色不对,询问关怀道:“姑娘,怎么忽的脸热起来了,是不舒服吗?”

    白婳错开目,将脑袋里的胡思乱想驱散,摇头吩咐一声:“小尤,帮我递杯水过来。”

    小尤照做,起身倒水递给白婳。

    白婳喝了水,润过喉头,方才从心口钻冒上来的那股干燥劲渐渐平复。

    小尤欲言又止,还想继续劝说。

    白婳拂了下手,将她话音阻住,言道:“谣言止于智者,别人的嘴是管不住的,我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再别捉摸了,你先前不是说,学了好多染甲的新样式嘛,就今日,趁着天气好,过来给我试试如何?”

    染蔻是无事闲暇时打发时间做的事,至于眼下……都乱成一团麻了,姑娘竟还有这个兴致。

    见白婳意愿强烈,小尤哪能说“不”,她轻叹一声,点头答应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人一走,白婳吁舒一口气。

    她心是乱的,只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第79章 第79章再嫁旁人

    没过两日,荣夫人单独来兰香居一趟,与白婳话聊心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长辈特意过来看望晚辈,要么是有耳提面命的嘱托,要么是有要亟待商榷的要事,荣夫人是第二种,她过来,是为荣临晏的婚事。

    白婳不意外。

    荣夫人进屋,施然坐下,与白婳面对着面。

    开口前,荣夫人觑向小尤,示意她暂时离屋,去外面侯着。

    小尤不乐意,可又不得不听从,走前,她惴惴不安偷瞄向白婳,眼神提醒姑娘,一会儿一定要好好说,可不能叫自己吃了亏。

    白婳略微颔首,简单作回应。

    小尤闭门离开后,荣夫人直接开门见山了。

    她面上一副和慈模样,温声细语开口:“婳儿,不知道近来外面相传的事你入耳了多少,有些话语污糟的,你可不要上心琢磨。外面那些长舌妇加上市井泼皮,以讹传讹,竟如此向我们这样的清白人家泼脏水,你姨夫与表哥同样忿忿,已经带人教训过几个冒头的了,以后,那些不实谣言和不入耳的话会慢慢绝迹,你放宽心就是。”

    白婳点点头,回复:“表哥擂台扬名,前程眼看一片大好,难免会招惹各方嫉妒,姨母放心,我不会受那些话语的挑拨,绝对与表哥一心,助力他仕途越走越远。”

    荣夫人欣慰弯唇,抚上白婳的手背,言道:“婳儿懂事,虽然年幼,却比你那两个表姐更能慰藉我心,我多想当下立刻着手准备你与临晏的婚事,让我们亲上加亲,这也是我们先前说好的。可没想到,你表哥才刚刚碰到仕途门槛,就沸沸扬扬闹出这么多事,唉……”

    荣夫人话说一半,蓦地停住,吁气一叹,面上浮现愁容,皱纹都更明显了。

    白婳顺势接过话问:“姨母可是因杨小姐对表哥青睐一事愁闷?”

    “我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你……”荣夫人沉喟一声,为难开口,“婳儿,姨母心中唯一认定的儿媳妇就是你,可如今,临晏尚未被大将军王任职,而杨将军又是大将军王看重之臣,关键时刻,杨家我们绝对开罪不起。若那位杨小姐只是一时兴起,事情拖过去也就罢了,可谁想昨日,杨将军竟私下见了临晏一面,话音一半劝说一半威胁,明显是要强硬促成这桩婚事。”

    这消息是小尤没有打听到的,白婳第一次听闻,几分新鲜,心里并没有明显的波动。

    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最起码在姨母面前,她不能表现得过于平淡无反应,容

    易引人怀疑。

    白婳眉心微蹙,故作不知所措的慌乱:“那,那该如何是好,杨将军怎能如此不讲道理,竟还强迫婚事?姨母,此事我们占理,你看能不能去大将军王面前分辨求情,若能请大将军王出面,或许还有回寰余地。”

    荣夫人摇头:“怕是不妥,临晏刚得大将军王赏识,哪能还没为主分忧,就先为其招惹麻烦?更何况,杨将军是大将军王的左右手,就算行事霸道,大将军王知晓后,恐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一定会站在临晏那边。”

    白婳垂下头,委屈模样,小声问:“如此棘手,表哥是如何打算的?”

    荣夫人看白婳俊俏的小脸郁郁着,手上力道加重,牵握她更紧一些,而后将提前打好的腹稿流畅讲出:“婳儿,姨母一定不会叫你委屈了,就算我们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还是拒绝不了与杨家的婚事,姨母也不会委屈你做小,一定尽力帮你争取到平妻位置,绝不低过那杨家的官家小姐半头,好吗?”

    白婳抿唇,没有言语。

    姨母这话说得轻巧,如今她一个无父无母无人庇佑的孤女,如何敢与将军府的千金小姐平起平坐。

    平妻地位相同,这话估计只是嘴上说说,谁不会见人下菜碟,旁人敬重她岂会真的如敬重杨家小姐一样?

    到时,不管是荣府的下人,还是姨母姨夫加之两位表姐,恐怕都会紧张对方更多。

    白婳看得很清楚,不愿接受。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经没了要嫁表哥的心思,别说以平妻身份,双妇一日入门,就是表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独迎她进府,白婳心中同样是不愿的。

    姨母还在等她表态,目光如常温和,并不逼迫,可先前那些夸她懂事的话,无疑是早将她架了起来。

    荣家既要又要,一边不舍得放弃结交名门的机会,一边又想博得一个照顾亡姐孤女的心善名声,着实有些贪婪。

    想必姨母来兰香居前,一定费心琢磨了好久才周全了这番说辞,只是,这番心力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就算姨母直接不认婚约,她也无意纠缠,更不会阻拦表哥与权贵沾亲结姻缘。

    于是白婳言道:“我知姨母疼我,待我真心,可若我真的与杨家小姐一同进门,杨家势必心存芥蒂,我不愿看表哥与姨母难做,眼下关键时刻,我甘愿为表哥仕途暂退一步,成全杨小姐,也给表哥喘口气的机会,待他在官场站稳脚跟,再谈我们事,如此方为妥当。”

    荣夫人眼神流露诧异,看向白婳,不可置信问:“婳儿……你当真愿意受这个委屈?”

    白婳:“不委屈,只有表哥官途走得顺利,我们一家人才能好,姑母或许还不知晓,我兄长被人陷害,眼下在京身陷囹圄,正亟待表哥助力解困。我不会因为一己私心不顾大局,姨母,我盼着表哥官途顺遂,也盼着能与兄长早日团聚。”

    因为顾念亲情而愿意暂放姻缘,妥协答应与别的女人共享丈夫,这个决定是难做的。

    荣夫人不疑有他,闻言心疼道:“你是懂事的孩子,你放心,澍安的事就是荣家的事,临晏会记在心上,待他与京歧那边搭上关系,一定会尽快帮澍安伸冤解困。”

    白婳眼神带着湿意:“多谢姨母。”

    ……

    送走姨母,白婳捏起手绢一尾,抬起擦干眼角,原本她也是不擅伪装的人,可先前在岘阳山上历练过一番,熟能生巧,如今她也能随时随刻红个眼眶,挂滴眼泪。

    应付一个就要费不少口舌,不成想当晚,表哥也主动登门,说是要与她讲讲心里话。

    白婳无奈,只得继续应付。

    自从表哥擂台拔畴后,白婳就不常能在家里见到他了,他事忙抽不开身,今晚这一面,还是自擂台结束后,两人第一次私下见。

    白婳神色从容,反观荣临晏,欲言又止,与白婳面对面坐下后,外露出几分不自在来。

    荣临晏开口:“我娘,下午来找过你。”

    说这话时,他面上丝毫不见前几日的意气风发,反而愁绪满盈。

    白婳回道:“嗯。”

    荣临晏声音有点急,沉哑道:“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婳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什么杨将军的女儿我才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可如今所有人都在劝我,先娶了杨小姐,一切再从长计议,婳儿,怎么越往上爬……越身不由己……”

    他情绪激动起伏,眼底更是发红。

    白婳对他相对,后知后觉察觉到一股酒气,仔细一嗅,更加确认。

    表哥喝了几杯,但贪饮不多,不至于醉得深。

    白婳:“表哥,你醉了,有话咱们明天再说吧。”

    荣临晏摆手:“我是饮了酒,但脑袋清楚得很!婳儿,你心里是不是怪我,怪我无能,怪我不应诺……我真的想娶你,自少时初见你,娶你做我的妻,便是我不自量力的心愿。婳儿,等等我,再等等我,等我足够强大,羽翼丰满,谁也不能再左右我的想法,什么杨将军、大将军王,我通通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他醉意上来,话音愈发模糊,言辞也愈发危险。

    白婳怕他再说出什么大不敬之言,赶紧吩咐小尤去沉香苑告知姨母。

    很快,荣夫人身边两个亲信女使过来,左右搀扶上荣临晏的胳膊,试图将他拉走。

    荣临晏不配合,坚持拗着劲,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到底强过几个风烛残年的老妈子,双方陷入僵持。

    白婳担忧闹出更大的动静,故意趁荣临晏酒劲上头,谎言唬他道:“表哥,你先回去,我愿意听从姨母安排,与杨小姐一同进府,夜凉风凛,你喝了酒,别伤了身子。”

    果然,此话一出,荣临晏挣扎的力道慢慢减弱。

    他拉扯着几个婆子往前迈步,颤晃着走到白婳面前,眼神睨着她,确认问:“真的?婳儿……你,当真愿意?”

    白婳点头,再次出声劝他回去。

    荣临晏目露喜色,眼神亮晶晶的,方才的一身颓闷荡然无存,整个人又重新有了精神。

    他愿意配合,沉香苑的两个女使见状,赶紧冲白婳颔首示意,将少爷悄无声息地带走了。

    ……

    半月后,荣临晏在季陵风风火火办了婚事。

    婚事很赶,杨将军却不拘小节,直言女儿的心意最重要,还主动提议不必麻烦返回京城,一切从简,就按季陵当地的婚娶习俗办即可。

    杨家是武将出身,做事不循规蹈矩也正常,起初婚期传出时,人们的确议论过几句,可转眼,又都去羡慕荣临晏的气运了。这才刚刚得了大将军王赏识,转眼又受官家小姐青睐,简直双喜临门,人生赢家!

    季陵城里,百年不见的能出一个这般风光的。

    然而荣临晏并没有众人想得那般春风得意。

    他人微言轻,整个荣家更说不上话,对于婚事,他们给不出建议,更没有说不的资格,故而全部听从,不甚痛快。

    只有一点,荣临晏事先与杨家摊开说清楚——他可以娶杨小姐,但前提是,家中表妹也要嫁进来,身份上不是外室不是妾,而是尊贵的夫人,占得同妻的位置,若能允,婚事成,不允,他誓死不从。

    最后,杨家退了一步,允许双妇同日进门,荣临晏喜不自胜。

    正日子那天,整个季陵城都分外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鸣响,迎亲队伍红装无比招摇,从街巷头一直连到街巷尾,给足杨家排面。

    荣临晏一身红袍,头戴镶珠冠帽,高坐马上,位队伍之首。他姿态端正,眼神向前,无波无澜,明明面上不带任何逢喜事的欢欣表情,可映在路人眼里,依旧是无限风光。

    议论声此起彼伏,不过周遭够乱够聒喋,人们也不怕话音会传进荣临晏耳朵里。

    “看把他得意的,这里八抬大轿娶进门一个新娘,家里还偷摸摸地藏着另一个,一天之内娶两个美人,你说他这是什么艳福?”

    “有什么好羡慕的,听说杨家小姐从前脾气大得很,如今也不知

    被荣临晏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愿自降身份,同意与他家里表妹一同作平妻,真是转性了。等往后,杨家小姐脾气回来,他们荣家肯定家宅不宁,天翻地覆。”

    “啧……此事该不会有蹊跷吧?杨家真是因武将出身不拘俗礼才催促这么快完婚的?连京城老家都不回了,匆匆忙忙给女儿备嫁妆,实在奇怪,按说以前也没有先例啊,杨小姐上面的几个姐姐的婚事,可都是按规矩大操大办的。”

    “行了,别在这当堂老爷升堂破案了,就算真的有猫腻也跟咱哥几个没关系,队伍走远了,咱们就别抻着脖子看了,走吧走吧,喝酒去。”

    “走走走,喝酒去。”

    迎亲队伍走远,街口行人渐渐疏散。

    人围聚得越少,几个立在街道中央的年轻人越是突出显眼。

    他们方才刚刚进城,一进主道,迎面赶上这波热闹,看到是荣临晏一身红衣高坐马上,几人立刻警惕,悄悄分散匿于人群,之后不动声色,暗中观察。

    听完过路行人的议论,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全部汇聚在白衣男子身上。

    后者沉默半响,没有言语,但眉目不善,显然藏着情绪。

    九秋主动出声,试图缓和气氛:“郭忠留在城中侯守,他一定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公子,你先别急,其中说不定有误会。”

    陈复也附和一声:“阿秋说得是,耳听不一定为真,多的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的事,白姑娘既与公子约定好,她便一定会信守承诺,不会随意再嫁旁人。”

    “先回去吧。”宁玦口吻淡淡,面无表情,叫人捉摸不透真实情绪。

    他大步迈前,刚走两步,又驻足顿住,转身吩咐陈复道:“你去荣府看一眼,探一探究竟。”

    陈复领命:“是!”

    第80章 第80章两情相悦

    荣府上下,喜事氛围浓烈,红绸彩灯张结,女使小厮忙作一团。

    今日众人应对的,不是寻常的娶亲流程,同日进门两个新妇,一个是寄居荣府多年的表姑娘,一个是娘家势力强盛的官家小姐,谁都不可委屈了,故而婚仪用得到的物件都得准备双份,辛苦更是双倍的。

    他们临时布置了两个院子,新郎官今晚要先去哪边拜堂,又要先入哪边的洞房,如何妥善安抚两边,简直想想都费脑筋。

    幸好这些甜蜜的烦恼不是自己的,都是主子们该琢磨的事,下人们只管安分做好自己的手头事,不必琢磨其他。

    吉时到,鞭炮声响,是新郎官带着新娘子到门口了。

    下了马,荣临晏面上不再如沉水一般毫无表情,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最起码,顾及大将军王与杨将军,他会对杨氏相敬如宾。

    荣临晏探身靠近花轿,伸手牵出新妇白盈盈的细腕,荣家的一众亲朋好友,以及付威带头领来的归鸿剑堂门徒们,见状跻身围簇,往前拥推,纷纷起哄囔着要见见新妇面貌。

    新娘子戴着红盖头,闻言娇羞含笑地往荣临晏怀中躲,荣临晏顺势揽上新娘子的肩头,拂手驱赶那些起哄的亲友。

    “别乱来,吓着她。”

    “是是是,堂主护短,咱们听堂主的。”

    虽然荣临晏早将堂主之位正式传给付威,可剑堂的人如今唤他,还是习惯以堂主相称,付威同样如此。

    迎着众人的爽朗笑声,荣临晏牵着杨氏的手大大方方进入院门,走向主堂,继续接下来的婚仪。

    ……

    见外面热闹,荣府下人忙放下兰香居未做完的活,趁机跑到劲松阁去向少爷讨要喜钱。

    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眼下杨小姐已经风光进了荣府大门,谁先与少爷拜堂,成了板上钉钉的事,继续留在兰香居,自然不比到劲松阁去沾喜气得的好处多。

    人都走了,兰香居唯独还剩小尤一个。

    她拽着喜褥一角,尚未铺好床,刚刚外面锣鼓一吹,与她一同铺床的两个丫头全跑去瞧热闹了,她不满哼口气,嘴唇紧抿,坚持一个人费力把姑娘的新婚床铺收拾好。

    但越想越委屈,铺到最后,眼眶一红,眼泪不受控制就要往下掉。

    凭什么说好是同妻,同日进府,地位不分上下,结果还是那位杨小姐先进府更享风光,而委屈全留给姑娘受?

    人家是正点吉时拜堂,进门后直接住进表少爷宽宽敞敞的劲松阁,颇受荣府重视,可自己家姑娘呢,还要提前被安排出去,在荣家远房亲戚家梳妆出门,毫无十里红妆的派头可言,遭人议论耻笑。

    没了亲爹亲娘,单靠一个姨母,能给备什么像样的嫁妆礼,荣家为脸面多添的那几样,在外面晃了一圈,最后婚事一成,还不是要入荣府自己的库。

    小尤哀伤一叹,很是惆怅。

    想当初在京歧时,连东宫太子都对姑娘倾心,更不要说寻常簪缨子弟里有多少仰慕者,这些人哪个不是名门贵胄出身,姑娘看都不看一眼,如今却被一个区区将军府的跋扈小姐打了脸面,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偏偏姑娘好脾气,荣夫人说什么,她便应什么,根本不想着要为自己多争取。

    让她晚点进门,她应;让她迟一步拜堂,她也应;甚至,提前安排她住进荣家的远房亲戚家里,让她从城郊小门小户梳妆出嫁,她也痛快答应。

    小尤晚一步知闻消息,气得直跺脚,脖子都急得涨红,简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可姑娘却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模样,情绪始终不见波动,完全不将此事上心,甚至在离开荣府前一日,还……美滋滋的,面上见喜色。

    小尤琢磨不透,心里狐疑。

    还想再劝说什么,可每每聊及此事,姑娘都避而不谈,岔开话题,并不在意,甚至还有兴致吩咐她取来凤仙花,重新在指上换个花样染蔻。

    小尤心里愁得慌,只想等婚事顺利礼成后,再寻机会找姑娘说说体己话,劝她以后别再这样只顾为他人着想,傻傻的叫自己吃了亏。

    收回思绪,小尤继续埋头铺床,她仔细将鸳鸯锦被舒展平整,动作一丝不苟,之后又敛挂薄纱床幔,检查果盘,擦拭妆台,挪移烛架,力求完美。

    就算兰香居只剩她一人出力,她也绝不会叫姑娘这屋比劲松阁的喜房差。

    过去一盏茶的功夫,隔壁院里应该已经拜过堂了,约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姑娘的喜轿也该进门了。

    小尤一边想着,一边捧着蔑盒,挑捡着里面的桂圆,留下的颗颗饱满。

    别的烦心事暂且先不想了,怎么说今日都是姑娘的人生大事,她该挂个笑脸才对。

    小尤刚刚说服自己放宽心,不巧,屋外忽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喊声

    “不好了小尤!白小姐的花轿在城郊被盗匪劫了,眼下人不见踪影,轿夫们刚刚跑回来报信,少爷他已经带着剑堂的人快马加鞭去救了!”

    哗啦一声,小尤手里的蔑盒空落到地上,圆溜溜的桂圆遽然滚得哪里都是。

    ……

    一个时辰前,陈复听从宁玦的安排,亲自去了荣府一趟,一边自己眼见为实,一边从左邻右舍以及过路行人的口中,详细打探荣家今日这桩的喜事。

    众人说辞一致,都说荣临晏今日要娶两美入门,同一日娶二妻,真是风光无限,引无数男儿艳羡。

    原来方才的道听途说都

    是实情,陈复心里替宁玦不舒服,抓紧时间寻去大将军王在季陵的临时府宅,找到宁玦,说明情况。

    如今他们身份可不一般,住在这府邸里,备受敬重。

    究其缘由,是因就在开擂当日,大将军王微服巡访,低调没带几个护卫,却正好不巧地被胆大包天、有眼无珠的匪盗误以为是富商出行。双方交手,敌众我寡,若不是宁玦正好带着他们路过,仗义出手,支援迅速,大将军王真有可能在几个悍匪手中殒了命,丧一世英名。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事后,大将军王坚持将他们留下,有意授予官职,格外慷慨大方,尤其面对宁玦时,眼里的欣赏都快溢出来,舍不得放宁玦继续去做江湖闲散剑客,只想长久留他在身边护卫。

    可笑荣临晏费尽心思赢了擂台,终于进入大将军王的视野范围里,却迟迟不被任重,而宁公子,无心插柳柳成荫,旁人求之不得的,他却推辞不及。

    论才貌,论风度,甚至论武功高低,荣临晏没有一点比得过宁公子,白姑娘为何违诺,退而求其次,选择嫁给他?

    陈复想不明白。

    若对公子直言相告,难免叫他伤心,他正琢磨着要不要遮瞒一二,九秋在他身边先一步得知情况,猜说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叫他别莽撞全部告知。

    九秋的话,他当然听。

    于是寻上宁玦后,陈复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要委婉,可回禀时,被宁玦眼神威凛一扫,他就一点心思都藏不住了,秃噜着将打听到的事事无巨细全说了。

    “白婳的花轿现在在哪?”宁玦听完,没别的反应,面色不善,沉声问。

    陈复抬头,正想着,余光一瞥,迎面被九秋狠狠瞪了一眼,他一愣,眼神无辜。

    宁玦还在等他回话。

    陈复赶紧正色,回道:“听那些看热闹的说,白小姐要等荣临晏与杨家千金拜过堂后过半个时辰才能进城,这会儿,她大概已经梳妆完毕,在城郊上了花轿,听信准备进城呢。”

    宁玦当然坐不住,拿起剑,起身准备出城。

    无论如何,他要过去亲口问个究竟。

    问她为什么要违诺,若只是他单相思,两人不是两情相悦,先前她答应他的又算什么?

    今日,就算白婳心意已决,决意要嫁给荣临晏,那他一不做二不休,抢亲又如何?

    宁玦出府,气势汹汹,看他那骇人的架势,陈复郭忠都放心不下,纷纷追随同去。

    九秋心思细,想着她与白姑娘先前结识,算是投缘的,说不定因为两人都是女子,白姑娘心里有什么难言之隐,会愿意同她倾诉。

    思及此,九秋也要跟行同去,希望自己能帮上忙。

    几人乌央乌央出了府邸,阵仗不小,引得大将军王的主意,他好奇打听了下,只知几人是出城了,具体去干什么不知。

    年轻人哪能在院子里慵闲呆得住,外出要赏景,要踏青,随他们吧。

    属下上前请示问:“王爷,今日荣杨两家结亲,您看要不要赏脸过去饮杯酒?”

    大将军王眼皮都没抬,继续逗鸟,过了会儿才慢悠悠道:“最近,杨亭与左相走得很近呐。”

    说完,意味深长摇了摇头,不理俗事,专心喂鸟了。

    属下人会看眼色,知道这就是不去的意思,于是继续守在旁边,不再多话了。

    ……

    季陵城郊。

    迎亲队伍接到白婳后,依照主家要求,等在路边,听候里面传信。

    这是杨家要求的,两人可以同天入府,但必须分出前后来,杨小姐自是要先进府,且必须占得吉时,而白婳要在她拜过堂后的半个时辰之后,才能进城。

    这些要求,荣府全部依她。

    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她父亲的位置,手里的权利,能够在荣临晏仕途起步阶段,将他按死,荣家开罪不起,故而一味依从。

    白婳丝毫不在意谁先谁后、占不占吉时的问题,她早有心里准备,今日一切,只为做戏。

    她与姨母事先秘密商量好,诓骗表哥今日双妇进门,然而实际上,今天他只会与杨小姐拜堂成亲。

    而她,则会被假强盗劫持,不见踪影,表哥找不到她,礼不成,婚事便算拖了过去。

    最后表哥变成只娶杨小姐一个,给足了杨家的面子,再没有可指摘的地方,从此岳丈家的权势,表哥会攀得更加顺利。

    如此行事,对荣家有好处,对表哥任职更是有益,所有,当她提出这个建议后,姨母冒着可能被表哥怨怪的风险,还是痛快答应她可以试一试。

    白婳不怕自己跟匪徒什么的沾上边,坏了名声,将来不好嫁人,她心中想嫁的只有那一个,若不是他,她甘愿自己一直孤单下去。

    时间过得真慢,白婳与待会要演劫匪的小厮们坐在一起,一同等着府里人出来报信。

    待人一来,一身黑衣的小厮们将面罩蒙上,简直伪装得当,像得不能再像。到时,报信人迎面撞上打劫一幕,肯定会被吓得腿软,哪还有功夫去详辨真伪,一定不难将人唬住的。

    白婳想得很好,事情也进展得十分顺利。

    荣府的人如约来了,看到眼前打劫画面,果然被吓得拔腿就跑,慌忙进城回信去了。

    计划顺利进行下去。

    白婳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她一身红色嫁衣,明艳非常,迈步从喜轿上下来,正准备要给那些辛苦演戏的小厮们竖起一个大拇指,以示鼓励时,忽的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疾。

    白婳戒备,抬眼去看。

    对方似有五六个人,皆骑壮马,显然来势汹汹。

    奈何双方距离太远,白婳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心头下意识生慌,怕是表哥发现端倪,特意带人捉她回去,于是心头不受控制地猛跳。

    那些人越来越近,马蹄震震,面庞随之越来越清晰,白婳目光不移,盯着来人的方向,慢慢愣住。

    那个多次进她梦中的面庞,叫她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张脸,如今不再如梦魇中模糊不清,而是实实在在,清清楚楚,离她越来越近。

    她心跳得更快了。

    但这次不是心慌,而是心悸。

    白婳将人认出,心安很多,可她身后那些小厮们却不知来人是谁,他们与白婳先前的想法一样,都误会成荣府又来人了。

    做戏要做全套,不然前面的努力伪装,全都白费了。

    于是,演盗匪的小厮们重新执起武器,作势打劫,而身边迎亲队伍里的人则配合表演,个个奋起反抗,与刚刚一样,双方混打在一起,同时格外注意要让“盗匪们”看上去更占优势,场面一时热闹混乱至极。

    白婳劝阻开口:“喂,你们先别打了,等等,他们不是……”

    周围太乱了,话音再大也显得不清楚。

    离得近的几人听到白婳的话,迟疑收手,不再演下去,可更多的人根本没有听到,当下越演越起劲,来的人多,观众也多,他们自然更有表演的劲头,不然好表演给谁欣赏呢?

    白婳继续扯着嗓子喊,结果有一个表演起兴的,直接大步过来,冲着白婳假意抡起刀,白婳无语得要命,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对方憨憨一乐,讪讪地赶紧把刀收了回去。

    结果,他刚一收手,忽的脸色一白,紧跟痛苦嚎叫起来,声音之惨烈,闻者心颤。

    到底怎么回事?

    白婳抬眼去看。

    发现竟是一把匕首赫然从远处飞冲过来,力道汹汹,精准直插进那人腕上,当下鲜血直流,十分骇目。

    白婳心下一跳,顺着匕首飞来的方向,果真看到宁玦发狠的面目,不善的眼神。

    她知他误会了什么,来不及吩咐更多的人停手,赶紧跑到最前,横臂作拦挡状。

    “别伤他们!”

    宁玦话音显急,冲她挥手:“小心!让开!你护劫匪做什么?”

    白婳摇头:“不是,你听我解释。”

    话未说完,宁玦策马直奔先前,瞅准白婳,单臂一伸,揽上她的腰,将她劫到马背上,随后扬长而去。

    剩下的,交给陈复与郭忠去处理,眼下,他只想尽快解决与白婳的私事。

    ……

    马蹄蹡蹡,两人不知走了多远,终于找到一个荒废闲院。

    在门口停下,宁玦把缰绳栓在门口老榆树上,检查里面确实没人,拉着白婳进了院内。

    两人没进屋子,闭了大门,只在院里枯井边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言语。

    宁玦眯眸,目光带审视,他看着白婳身穿一身火红嫁衣站在自己面前,只觉得十足碍眼。

    于是上前一步,倾身逼视,语音毫不温柔:“你今日嫁人,我要不要冲你道一声恭喜?”

    这话,很明显是在阴阳怪气她。

    白婳不恼,她知自己今日这身打扮,以及方才发生的一

    切都很容易叫人生误会,她可以心平气和的解释,将误会解除。

    “不是我,我只是幌子而已,我表哥今日娶亲,新娘是杨将军的幼女,眼下这个时辰,两人应该已经顺利拜过堂了,你是从城中来的吗?那荣杨结亲的事,你应该听说过?”

    宁玦口吻依旧冷淡:“你表哥成亲,你穿什么红嫁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

    白婳没忍住,回怼过去一句:“不是被你看着了嘛。”

    宁玦不悦,伸手箍上她的下巴,将人掐桎住。

    “我回来,扰了你的好事?前些日子,你是盼着我回来与你团圆,还是愿我在外早死,以免不巧赶在今日,坏你好事?”

    白婳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想也没想,连忙抬手将他嘴巴严实捂住。

    同时瞪着他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不知晓?何故说些伤人心的话。”

    宁玦拉开她的手,默了默,闷闷回道:“我只明晰自己对你的心意,旁的,我不知道。”

    听了这话,白婳心头涌泛酸涩,她不禁反思,难道自己外露的情谊还不够明显?

    她甚至已经与他无媒而合过了,两人亲密到最深处,公子为何还不确认,她对他的全心全意?

    白婳看着他,明知故问道:“公子对我什么心意?”

    宁玦喘了一口气,诧异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当下气极反笑道:“什么心意,你问我?”

    白婳轻哼一声:“你都不明我的心意,那我为何要知道你的?我问你,你不高兴,难道你问我,我就高兴了?”

    伶牙俐齿。

    宁玦偏过眼回:“那不一样。”

    白婳追问:“为何不一样?”

    宁玦原本不愿袒露心事,但被白婳一而再再而三地激将,到底没有忍住,最后决定坦实开口:“先前那些,我逼迫你很多,你对我半推半就,其中夹杂惧怕,若只谈真心,我确实没有那个自信,你会坚守等我到底。”

    说完,他如释重负,看着白婳,眼神里没有任何对她违诺的责怪,只有最后试图挽留的乞怜。

    “婳儿,选我好不好?荣临晏或许真心喜欢你,但他护不住你,区区一个杨将军就让他束手无策,委屈你至此,他的真心根本拿不出手。选我,我绝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我发誓,你将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就算天王老子来逼迫,我也会挡在你身前,守此诺到底,若有违背,孤鸿殒没,我死无全尸。”

    白婳心一惊,他竟用师父的遗志来发誓,誓言太重了。

    还有,他总喜欢把‘死’字挂在嘴边的毛病得该,竟不知晓要避谶。

    白婳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想了想,问他道:“我先前没等你,你不怪我?”

    宁玦回:“情有可原,我走了那么久,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凭什么让你为我守活寡,好在今日我来得及时,一切都还来得及。”

    白婳又问:“那我为别的男人穿嫁衣,你也不生气吗?”

    她就是故意要激一激他,听他的真话。

    宁玦顿了顿,眸底深晦,睨向白婳,看她今日艳光四射,装扮华美,心头自然泛酸味。

    她很适合穿红衣,艳冶大方,国色生香,哪怕头上只插寻常珠翠,发髻也挽得简单,却一点不失贵气。

    旁人或许需要用珠宝亮色为自己添彩,而白婳自身便足够明媚照人,不再需外物点饰。

    宁玦占有欲强,当然想将这样的白婳私人所有,当下看着她,他说不出来违心的话来,于是垂目,实话言道:“有点。”

    “只有一点?”

    “嗯。”

    白婳继续打量看他,眼神一动不动。

    宁玦喟了口气,只得继续言实:“我就算再烦躁生恼,也不会随便对你发作,婳儿,面对你时,我再大的脾气也只剩两分了。”

    白婳眨眨眼,顺着他的话问:“那剩下的呢?”

    宁玦想也不想:“我自己消化。”

    想问的都问明白了,白婳心里不知是喜悦更多还是伤感更多,一时情绪复杂,起伏泛涌。

    她不再拖延,将方才没有说清的解释,继续说完:“不是你想的那样,今日这一切,都是我提前与姨母商量好的,这不过是唬表哥配合婚事而故意安排的一出好戏罢了。刚刚你看到的劫匪,其实是姨母找人假扮的,为的就是将我失踪的消息传出去,好顺理成章将婚事错过,就算刚刚你不来,我也不会乘花轿进城,嫁给表哥。”

    宁玦半响没回复,慢慢消化着这话。

    白婳怕他不信,补充一句:“我这是真话,你别怀疑我在言谎啊。”

    宁玦终于有了反应,看着白婳,忽的一笑,眼神很炽热。

    白婳有点没反应过来,被宁玦伸手一把搂进怀里,他用了实在力道,两人瞬间紧密不可分,呼吸都困难。

    他心中有多庆幸,旁人自是无法体会的。

    白婳没有半点挣扎的劲道,被他抱住,顺势贴上他胸膛,姿态像是完全软在了他怀里。

    别人也都不知,与公子重逢,她心里多高兴。

    两人紧紧抱着,为重逢,为悸动,为两情相悦的坦诚。

    白婳轻轻闭眼,嗡声语道:“其实,我从不认为你有强迫过我,先前我们所有的亲密,都是出于我自愿,出于我们心里有彼此,你不要因此心事负累,自责怨怪了,好不好?”

    她每一句话,都暖在他心上最薄弱脆弱的位置,每一个字眼,都叫他心坎舒坦。

    宁玦点头,回得郑重:“好,没有强迫,我们两情相悦。”

    白婳也郑重其事点点头,虽然只发出了一个字音,但态度很正式:“嗯!”

    宁玦弯唇,往下盯看,没有忍住,低首将白婳直接封唇吻住,期久不见,夹杂想念,两人拥吻得格外激烈,唇齿相碰,涎水互换,难舍难分。

    都不知亲了多久,外面传来马蹄声的动静,宁玦才警觉停下,分开后一眼,白婳嘴唇已经红肿得不像话,这是罪证,罪人是他。

    白婳猜测来人是谁。

    无疑只有两个答案,要么是陈复他们赶来支援,要么是表哥得到消息,出城前来营救。

    前者好说,要是后者……

    白婳想了想,开口道:“要不还是按照我与姨母的原计划行事,反正婚事已经拖过去了,之后我们从长计议,回城中再找机会相见,如何?”

    宁玦摇头,不肯放人:“我实在想你,与你分不开,你必须跟我走。”

    白婳迟疑未决。

    她当然也不舍得他,如今两人之间不再相隔误会,没有对立立场,正是情到正浓时,谁也离不开谁。

    更何况,白婳经历过那事了,深刻体悟其中滋

    味,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变得空虚变得痒,尤其在见到宁玦后,那种不寻常的感觉更加强烈,她不知两人是不是心有灵犀,此刻所想,又会不会一致……

    外面马蹄声更近,留给两人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宁玦拉她出去,两人上马,他双腿夹紧马身,蓄势待发,准备疾驰。

    白婳赶紧抱住他腰,颤巍巍问:“我们去哪?今日这事……怎么善后?”

    “陈复他们会办好。”回答了第二个问题,宁玦略迟疑,没有立刻回复第一个。

    白婳在后面又追问一遍。

    宁玦继续策马,马踏扬尘,他也不再掩饰了:“前面直走十余里有家驿馆,房间还算干净,城内暂时回不去,我们先过去那边休息下。”

    休息。

    他这样说,她不好敏感反驳什么的。